第一章 一朝穿成阶下囚 李长天死在了一个黄昏里。 残阳似血,落霞孤鹜。 额头上温热的血淌进左眼里,让他想睁但睁不开。 李长天护住的女孩在一旁害怕地哭泣,他很想好好安慰她一下,让她不要担心,因为他维和部队的兄弟,很快就会赶过来,到时候她就安全了。 可李长天说不出话,他的胸腔、肺部都在阵阵发疼,一张嘴,恶心的腥甜就往气管呛。 加入维和特别部队,奔赴一线的时候,李长天就想过殉职这件事。 他的兄弟们都想过。 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发觉体温在一点点流失,果然还是会感到害怕的。 李长天唯一觉得庆幸的是,他的至亲都不在人世了,会为他难过的,应该只有队里的兄弟。 想到平时板着脸,剃着寸头,虎背熊腰的兄弟们哭哭啼啼的样子,李长天就觉得好笑。 再一想,可能也不会哭哭啼啼,只会红了眼眶吧。 旁边的女孩还在哭,耳边似乎响起了赶来支援的队友撕心裂肺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可李长天听得不真切。 他费劲地抬头,耗尽所有力气,再次看了眼美得令人窒息的黄昏落霞,然后慢慢闭上了眼。 耳边的声音尽数消失,就在此时,李长天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平静得有些诡异,一下,一下,击穿耳膜。 李长天突然觉得有些冷。 冷得也很诡异。 那不是因为失血所感到的体寒,而是因身下冰凉的石板在无情地汲取他仅存的温度。 嗯?石板? 他明明倒在沙地里啊,指尖上怎么会传来石板的触觉。 李长天动了动身子,惊讶地感到自己竟然有力气,他困惑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地上。 皓月当空,凉夜如水。 李长天呆滞半刻,慢慢坐起身,而后感到脑袋疼得好似要裂开。 “嘶……”李长天按住脑袋发疼的地方,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再头疼欲裂后,李长天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周围都是屋檐如鸟翼的古式建筑,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粗麻短衫,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子里。 一阵冷风吹过,李长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突然,他发现…… 他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名姑娘,嘴唇发紫,脸色是死人才有的铁青,她发髻散乱,身上的素色衣衫不知为何被撕成了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因为衣不蔽体而露出手肘和大腿,赤裸的皮肤上全是淤青和血痕。 “卧槽!妹子?!喂!你还好吗?”李长天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连忙解下自己外套,遮住姑娘半裸的身体。 李长天伸出颤抖的手,往姑娘鼻翼下探去,发现女子已经没了呼吸。 李长天迅速深呼吸了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在此时他发现那姑娘脖子上有青紫的掐痕,李长天连忙伸手摸了摸姑娘的胸膛,发现还是温热的。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么诡异的事情,李长天迅速将姑娘放平,然后做起了心肺复苏。 胸外心脏按压结束,李长天抬起姑娘的下颌,开始人工呼吸。 就在此时,小巷子外烛火一晃,随后是一声破音的尖叫:“来人啊!杀人啊!死人了啊!快来人啊!” 这声嘶吼盘旋在这座城镇上方,不一会便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因为刚才那一嗓子,小巷子顿时涌进了很多人,除了两名带刀的巡城守卫,还有拿着灯笼的平头百姓。 李长天满头是汗,根本来不及辩解,继续给姑娘做心肺复苏,他知道,很多时候,多耽搁一秒,代价将是一条性命。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上前,猛地拽了李长天一把,将他扯离姑娘身旁。 “让开,让我救她啊!耽误不得!!!”李长天感到莫名其妙,怒吼一声,想继续给姑娘做心肺复苏。 两名巡城守卫连忙钳制他的手臂,不让李长天再接近姑娘。 “让开啊,还能救的,应该还能救的。”李长天心急如焚,心底里却响起不敢苟同的声音。 救不了,刚才最后几下胸外按压的时候,姑娘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了。 他只是看不得一名姑娘死在他眼前。 他不甘心。 忽然不知是谁捡起石头,猛地砸了李长天的脑袋一下,李长天被砸得头一偏,头晕耳鸣,整个人都懵了。 “我的孩子啊!!!” 混乱之中,忽然一声恸哭的哀嚎响起,那姑娘被一名妇人抱进了怀里,老母亲抱着女子冰冷的尸体,跪坐在地上,哭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就在此时,李长天看见姑娘手中有什么掉在地上,跌进水沟里。 四周全是嘈杂的议论声。 “哎呦,是苏家姑娘啊,太可怜了。” “苏家姑娘心善啊,见不得这傻子流落街头没饭吃,总是施舍,谁知……” “哎,早让她离这傻子远点了。” “恩将仇报的狗东西!!” 忽然有人啐了李长天一口。 随后义愤填膺的百姓围住李长天,开始恶狠狠地殴打他,两名巡城守卫拦都拦不住。 承受着怒火的李长天迫不得已抱着头,满脸懵逼。 卧槽!!! 这踏马,是啥情况啊? 第二章 惊为天人巡察使 午时,出予镇的芝麻官县令正在头疼。 他坐在太师椅上,按着太阳穴,摸着小胡子,唉声叹气。 近来烦心事,实在太多。 一是因为镇上有一名恶霸老爷,仗着家里有田有钱,雇了数名凶神恶煞的打手护身,就开始整日欺负良民,为非作歹,让人恨得牙痒痒。 县令虽然想为百姓做些事,奈何他只是一名小小县令,又刚上任不久,面对地头蛇,只能忍气吞声。 二是因为昨日,镇上出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苏家的二姑娘遇害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凶手已伏法,县令觉得自己真应该去烧香拜佛一下,让菩萨保佑自己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仕途。 县令连连叹气,一名家仆小跑过来,说府邸外有一名公子,想见县令老爷。 “公子?什么样的公子?”县令疑惑地站起身,边往府邸大门走,边问跟在身边的家仆。 “好似天上来的人儿!”家仆竖起大拇指。 县令:“……” 县令伸手毫不留情地招呼了家仆脑袋一下:“没事多读点书。” “欸!好的,老爷。”家仆揉着脑袋,讪讪地回答,他忽然想起什么,握拳捶掌,“对了!那公子说他是什么什么使。” 县令心里咯噔一声,双眼瞪圆看着家仆,追问:“什么使?” 家仆想了一会,想起来了:“噢!我记得了!他说他是巡!察!使!” 县令倒吸一口凉气,一翻白眼,差点嗝屁。 “欸!老爷你怎么了?!”家仆慌慌张张扶住县令,给他掐人中。 县令缓过来了,拔足狂奔,一溜烟往府邸大门跑去,家仆追都追不上:“欸!老爷!我刚要哭你英年早逝,你咋突然回光返照了!” 县令老爷跑到府邸门口,整理好身上的官服,深呼吸两下,走出大门。 朱漆大门前,两只不怒自威的石狮子朝着大街张牙舞爪,府邸石阶旁,一名背着行囊的白衣青年牵着一匹骏马,马儿低着头,轻轻撅蹄,温驯地蹭着青年的手掌。 听见动静,白衣青年转过身。 县令老爷这才知道,原来家仆说得一点没错。 青年剑眉凤目,风姿飒爽,器宇轩昂,英气又不失俊秀,县令已年过不惑,头一次见到模样如此不凡的人物。 县令老爷呆愣之际,青年一言不发地解下腰牌,递了过来。 腰牌木制嵌金字,上书:巡察使,燕殊。 “大人!!”县令满头冷汗,连忙拱手作揖弯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无事。”白衣青年缓缓开口,神色淡然,“奉旨办事,偶然路过此地,借住几宿,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大人愿意光顾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县令连连道。 燕殊点点头,不愿多说废话。 县令连忙命人将燕殊的马儿牵去马棚,并且再三嘱咐好好照料,随后领着燕殊往正厅走去。 “听闻……”走着走着,燕殊突然开口,吓得县令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听闻,昨日此地有姑娘遇害,死相凄惨?”燕殊神情淡漠地问。 “对对对。”县令擦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心痛自己的仕途,一边应道,“不过大人,犯人已经被抓到了,待我将此事上报刑部,提人去京,秋后问斩。” 燕殊停下脚步,看向县令:“可否将犯人交予我处置?” 县令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当然可以!” 巡察使本就属刑部,这也不是什么逾越规矩的事。 燕殊又问:“请问,您这有地处偏僻四周无人的屋子吗?柴房破屋都行。” 县令满脸困惑,但还是说:“我府邸西南院,有个关禽畜的窝棚,但是漏雨漏风,腥臭无比。” 燕殊点点头:“正合适,我暂住的这些日子,还请您将此地借我一用,并叮嘱家仆奴婢千万别过去。” “好的大人,我一定吩咐清楚。”县令连连点头。 “对了,那窝棚附近有水井吗?”燕殊问。 县令点点头,困惑地多问了一句:“有是有,但是那水井废弃多年,抽水十分费劲,不知大人要水井有何用?” “取水。”燕殊淡淡地说,“冲刷血迹。” 第三章 为何肯定他犯事 苏家,纸钱满地,哭声呜咽。 苏家姑娘是二姑娘,上面还有位哥哥,哥哥是小商贩,此时正在异乡,还不知道噩耗。 苏家姑娘的爹去世得早,她母亲和她相依为命,苏家老母亲一夜白头,此时正坐在厅堂哭。 老母亲嗓子已哑,捂着脸干嚎,双眼肿得落不下泪,看得人十分难受。 邻里邻居都是好心人,帮忙请人入殓,办丧事,安慰苏家老母亲。 哎,老天爷无眼啊,这世间,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苏家老母亲正哭着,门口有人喊:“县令老爷来了。” 苏家老母亲一听,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站起来,几步踉跄,对从门口进来的县令老爷哭嚎:“县令老爷啊!那畜生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死啊!还我女儿,啊我的姑娘啊!” 县令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难受,扶着苏家老母亲在椅子坐好,安抚道:“您别急,恰好有刑部的大人路过此地,定会还你家姑娘一个公平。” 周围的人都纷纷说太好了。 苏家老母亲点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着。 县令老爷问道:“对了,您家姑娘封棺了吗?” 苏家老母亲摇摇头,旁边有个管白事的说:“姑娘在屋里睡着呢,刚换好新衣裳,等等还要梳头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别处。” 县令老爷连忙走出屋子,对站在门口的燕殊说:“大人,刚问了,还没封棺,您要去看看吗?” 燕殊点点头,随县令老爷进了屋。 在得到苏家老母亲的允许后,燕殊和县令老爷进了内室。 苏家二姑娘穿着雪白的寿衣,静静地躺在松木所制的棺材里,棺材前面设有牌位,摆着蜡烛和香案,还有姑娘生前喜好的食物。 内室烟雾缭绕,不但熏人眼睛,还十分呛人。 县令老爷心里顾忌,不敢看棺材,拜了两拜,心里念叨着来世投个好人家,他一抬头,发现燕殊不知何时站在了棺材旁,面色淡然,静静地看着棺材里的姑娘。 县令老爷吓得小腿一阵哆嗦,心想这上头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竟然一点都不忌讳。 燕殊伸手扇了扇眼前迷眼的白烟,仔仔细细地看着棺材里的姑娘。 虽然换上了干净的寿衣,但姑娘手腕和脖颈的淤青伤痕还是隐约可见,看得出是被人狠狠掐过。 燕殊定睛一看,发现姑娘双手的指甲缝竟有些暗红色的血肉,想必是姑娘挣扎的时候,抓伤了那畜生。 姑娘脸上盖着白布,看不见面容,乌黑的青丝还未挽起,有些散乱。 燕殊突然瞧见什么,稍稍俯身。 这下他看清楚了。 姑娘的左前额有伤,伤口里还有些细碎的沙粒,应当是被人用砖头或者石块砸的,因为藏在了头发里,所以有些难发现。 燕殊直起身来,走到县令旁边,平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检查完了。 俩人随后走出内室,和苏家老母亲告别。 虽然县令老爷没说,但大家一看燕殊不凡的模样和气质,便明白他是县令老爷说的‘上头来的人’。 苏家老母亲见他们俩要走,忽然站起身一把抓住燕殊的衣袖,狠狠地扯着,哭喊:“大人,您一定要为我家姑娘做主啊,我家姑娘,是个善心的人啊,您不信可以四处问问,她的命苦啊大人,您要做主啊。” 燕殊措不及防被扯,身形趔趄,如霜的白衣被苏家老母亲的手一抓,顿时染上了脏兮兮的污痕。 县令老爷吓得快中风了,哆哆嗦嗦想上前阻止,却见燕殊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燕殊神色坚定,安抚地说:“您放心。” 苏家老母亲仿佛被这句话定了心,松开燕殊,嚎啕大哭起来。 县令老爷和燕殊离开苏家后,县令老爷本想喊个轿子,燕殊却说不必,想走回去。 县令老爷无奈,只得陪燕殊一起走。 两人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上,县令老爷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大人,你的衣袖……” 燕殊看了眼袖子上的污迹,不在意地轻轻拍了拍,淡淡地说:“无事,对了,杀害姑娘的犯人,是何人?” 县令老爷回答:“是一个傻子,前段时间流落此地,经常蹲在苏家后院旁的小巷子里捡瓜皮剩果吃,苏家姑娘心善,见他可怜,给他吃了几顿好菜好饭,谁知……哎,造孽啊。” 燕殊忽然身形一定,他转头看向县令,凤目微眯,淡然地问。 “为何如此肯定就是那人犯的事?” 第四章 杀人偿命天地间 县令老爷回答:“那畜生被抓了个现行!” 燕殊不依不饶地追问:“烦请老爷和我细说。” 县令老爷攥攥手,背在身后,总觉得这时候手里差一把香香脆脆的炒瓜子:“最先发现的是打更人,据他所说,他看见时,那畜生正在非礼姑娘,不但手放在姑娘胸口上,而且还在亲她!哎,巡街衙役赶到的时候,姑娘身子已经凉了,没能救回来。” 燕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问:“犯人如今在何处?” 衙门公署西侧,牢狱之地。 守卫正双手环抱,靠在石墙上打瞌睡,忽然一掌盖在他脑门上,吓得他一个激灵。 县令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边打边骂:“睡!睡!让你睡!” 守卫抱头,刚要讨饶,却见县令老爷身边还跟着一人。 那是一名清隽俊秀的白衣公子,守卫从未见过如此气度不凡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这位是巡察使大人。”县令老爷说。 “小的见过大人。”守卫连忙行礼。 燕殊颔首,算是回应过了。 “大人,随下官来,犯人就在里面。”县令老爷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予镇是个安逸的城镇,除了一个让人敢怒不敢言的地头蛇,没什么坏心人,如今这牢狱都是拿废弃谷仓改建的。 燕殊跟着守卫和县令老爷走进一间石头筑成的监牢,监牢里,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条木凳,凳子的后面,有一个铺着干草的铁栏牢笼。 牢笼里有一个人。 那人环抱着膝盖坐在牢笼角落,听见声响,抬起头朝三人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他披头散发,遮了大半面容,被撕成一条条的衣衫脏兮兮的,额头和身上能看见伤痕和淤青,看起来被抓的时候,被义愤填膺的百姓们打得不轻。 “打开。”燕殊对守卫说。 “啊?”守卫呆愣愣的。 县令老爷恨铁不成钢地拿指骨敲打守卫的头:“让你把牢笼门打开。” “噢噢噢!”守卫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拿出腰间钥匙,打开铁牢笼的门。 铁牢笼不大,燕殊得弯腰才能走进去,在牢笼里直起身后,牢笼顶都快碰到他的头了。 那傻子身上没束缚,县令老爷担心他突然扑打撕扯燕殊,连忙道:“大人,小心啊。” 燕殊点点头,走到坐靠在角落的人面前。 墨黑的皂靴踩在干草上,落在环抱膝盖蜷缩在角落的人眼底,那人却没有抬头,仿佛事事与他无关。 燕殊居高临下,俯视那人,淡淡开口:“傻子?” 那人动了动身子,依旧没说话。 燕殊耐心等了一会,突然一脚狠狠踹上那人胸膛!踹得他猛然咳嗽,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燕殊。 此举把牢笼外的县令和守卫都吓了一跳。 燕殊却觉得不够,再次抬脚。 那人反应极快,就地一滚,燕殊来不及收力,踹在牢笼的铁栅栏上,震得铁牢笼晃了晃,落下许多呛人的尘土来。 燕殊凤眼微眯,没打算放过那人,继续发难。 那人身上有伤,这两天又几乎没吃过东西,体乏力虚,头晕眼花,几下勉强躲闪,最终还是被燕殊踩在了地上。 燕殊踩着他的小腹,毫不留情地使力。 那人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双手抓着燕殊的靴子想要躲避。 燕殊嫌恶地皱眉,退了退。 那人按着小腹,蜷缩起身子,猛地咳嗽,竟呕出一丝血来。 燕殊看着他,目光凉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淡淡开口:“能感觉疼就好。” 那人一顿,抬头看燕殊。 燕殊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 “就算你真是傻子,也得明白一个道理,杀人是要偿命的。” 第五章 给个痛快成不成 李长天蹲在铁牢笼里,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 别人穿个越,不是王爷就是皇上,不是侠客就是师尊,再不济也是个能呼风唤雨的反派,虽然可能会历经坎坷,但最后总能走上人生巅峰。 而他。 怎么就。 穿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阶下囚呢? 方才还被人不由分说地踹了一顿,听那人的语气,估计自己的小命是保不住了。 只是不知道,在嗝屁之前,还得受什么样的苦。 太惨了。 想来他上辈子,勤勤恳恳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做人,除了小时候抄过作业偷过瓜,打过群架撵过鸡,就再没做过坏事了啊! 李长天想不通。 如果上辈子他没有因为执行任务牺牲,现在应该胸前戴着红花在领勋章了。 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难道只能眼巴巴地等死? “哎……”李长天叹了口气,被踹疼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他惨兮兮地蜷缩着身子,试图压下阵阵钝疼,继续思考着。 穿就穿吧,还没这身体之前的记忆,也不知道那可怜的姑娘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而死。 李长天其实一点也不怪那些殴打自己的百姓,如果姑娘真是被这人迫害,那这人确实死不足惜。 可关键受苦忍疼的是自己啊!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啊! 李长天正郁闷着,一人走进监牢,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铁牢笼的门。 守卫手上拿着枷锁,在铁牢笼外探头探脑,似乎是在怕李长天冲过来揍自己,或者挣扎逃跑。 李长天等了一会,发现守卫还畏畏缩缩地躲在铁牢笼外,思考着怎么才能给自己上好枷锁,李长天无奈地说:“你过来,我不挣扎,让你拷。” 守卫愣了一下,说:“你会说话啊。” 李长天苦中作乐,嗤笑一声:“我是傻子,又不是哑巴。” 守卫点点头:“噢,也是。”说着拿着枷锁走到李长天眼前,将沉重的铁链放在李长天的脖颈和手腕上,又合上两块木板。 李长天说不挣扎就不挣扎,任由守卫绑。 守卫上好枷锁,拽了拽李长天脖颈上的铁锁链,说:“站起来,走。” 李长天摇摇晃晃地起身,忽然咧嘴一笑:“兄弟,你知道有个词,叫三角绞杀吗?” 守卫:“啊?啥玩意儿?三搅嚼啥?那是什么?” 李长天站起身说:“格斗的一种招式,在手和脖颈被束缚的情况下,也可以用脚和膝盖的力量绞杀对方,使对方窒息而亡。” 守卫没听懂,推了李长天一把:“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呢,赶紧走。” 李长天被推得一个踉跄,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说:“没意思,欸,大哥,你要带我去哪啊?” 县令府,西南院。 李长天被关在了畜禽棚里,这里漏风漏雨,正值凉秋,夜寒降霜,冻得人一个劲打哆嗦,还不如四面都是石墙的监牢。 李长天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他的脖子和手腕上都挂着铁链,铁链另一端在畜禽棚的木柱子上转了两圈,又用手掌大小的铁锁给锁死。 脖颈挂着的铁链都很重,迫使李长天抬不起头来,他不得已只能用手托着铁链,好让脆弱的脖子有喘息的机会。 李长天找了个勉强还算干燥的角落,刚靠坐下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双云纹墨色皂靴。 正是昨天踹他的那人的。 李长天蓦地抬起头,还没看清那人模样,皂靴抬起,踩在他脖颈的那条铁链上。 铁链蓦地绷紧,李长天脖子受力,被拽向前,狼狈地扑倒在地,摔得不轻。 燕殊也不管铁链会不会勒伤李长天的脖子,平静地伸手,两头都用力地拽了拽,确认固定牢靠不易挣脱后,这才收回了脚。 刚才那一拽,差点没勒死李长天,他匍匐在地,掩唇一个劲地咳嗽,脖颈和手腕全是铁链勒出的红印,既窘迫又丢人。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但这样无望,李长天也有些受不住了,他缓了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口。 “喂,兄弟,你给我个痛快吧,成不?” 第六章 装疯卖傻被嫌恶 “痛快?”一阵沉默后,燕殊缓缓开了口,他重复着李长天的话,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燕殊原本看着李长天像看着一个死人,如今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厌恶,仿佛那具尸体已经腐烂,爬满了蛆虫。 “虐杀那名无辜的姑娘之前,你为什么不先给自己一刀,图个痛快?”燕殊厉声问。 李长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脱口而出:“我不是他。” 李长天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起起起伏伏,目光扑朔,似乎在找措辞,好半天才继续道:“这不是我的身子,我上辈子死了以后,一睁眼,就发现那姑娘躺我身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的争辩苍白无力,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燕殊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冰冰地嘲讽李长天:“装疯卖傻?” 李长天沉沉地叹了口气,将头埋了下去。 燕殊静静地看着李长天,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将瓷瓶里的朱红色药丸倒在手中。 这不是他第一次威慑折磨犯人。 有些人会在此时装腔作势,说如果弄死他,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复。 有些人会在此时表现平静,那平静或许是来自你还能拿我怎么样的不屑,又或许是麻木看淡。 有些人会在此时跪地求饶,一遍遍哭喊着已经毫无意义的道歉。 一般跪地求饶的人,都对巡察使的手段略有耳闻。 巡察使会随身携带一种朱红药丸,用来拷问犯人,从他们嘴里撬出自己想要的情报。 燕殊从不用这种药丸折磨人,他只将这种药丸喂给罪无可赦之人。 - 李长天既郁闷又泄气地低着头,忽然感觉燕殊在自己面前半跪了下来。 李长天正困惑着,须臾间,燕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掐住了李长天的脸,强迫他张开嘴,随后将拿着药丸的手伸进他口中。 “唔!!!”李长天怒目相视,下意识地挣扎。 燕殊动作极快,两指夹着药丸,塞进李长天喉咙里,又迅速收回手,紧紧卡住李长天的下颚,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将朱红药丸吐出来。 喉咙里的异物感让李长天本能地将药丸吞咽了下去,燕殊一松手,他就立刻伏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呕不出。 “你给我吃了什么?!”李长天擦了擦嘴角,瞪大双眼。 燕殊自然不会回答他,退到一边静静地等待。 “不会是什么使人浑身溃烂致死的毒药吧?”李长天欲哭无泪,这死相未免太难看了点。 话音刚落,李长天感到胃里好似燃起了一团火,灼得他疼痛难忍。 他干呕一声,侧躺下来,伸手按压住腹部,细细吸气吐气,那灼烧感不但没渐渐消退,反而往四肢百骸爬去,不消一会,李长天便感受到了蚀骨灼心的疼,浑身上下每处好似有细针扎在神经末梢,又宛如毒虫在残忍啃噬血肉。 “啊……”疼痛太过剧烈,李长天禁不住浑身颤抖战栗,痛苦地喊出声,他眼睛发红地将手掌送入口中,死死地咬住,结果生生咬出血来。 饶是眼前的人如此痛苦,燕殊依旧那副冷淡的模样,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因为痛苦十指狠狠抓地,抓得指甲外翻磨出血来,看着他一会浑身肌肉绷紧身子蜷缩一团,一会地上不停打滚拿头撞地,最后神志不清,痛得喊出声然后哭得满脸是泪。 “……我……他妈的……”李长天双目失神,瘫倒在地,边抽泣边喃喃自语,“……执行任务,他妈的……” 燕殊愣了愣。 这就是为什么朱红药丸被巡察使拿来拷问犯人的原因。 疼到意识模糊的时候,一般人哪还有理智,都是不停求饶,最后问什么答什么。 但如今燕殊什么也没问,李长天是在回答什么? 燕殊还在疑惑着,李长天突然如一尾鱼般一跃而起,但是他脖子和手腕上沉重的锁链,无情地将他重新扯回了地上。 “我是……”李长天已经疼得丧失了理智,无意识地喃喃,“突击队…机,机枪手…李长天……保护,保护人质……我要保护…撤离……” 燕殊默默地听了一会,转头离开畜禽棚。 这人当真是个傻子吧,不然为什么一直在胡言乱语? 无论怎样,他在把毒手伸向无辜可怜的苏二姑娘时,就该想到有今天。 第七章 一时大意被钳制 “巧儿,巧儿,把灶台上的清火白粥和这些菜肴给侧院的大人送过去。” 县令府邸,厨娘边将菜盛到盘子里,边扭头对着门外喊。 巧儿是厨娘的女儿,正值及笄年华,用红发绳将头发绾着两个小髻,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跑进来:“来了!” “慢点慢点!刚炖好的清粥,砂锅烫手!哎呦,祖宗啊!”厨娘眼睁睁看着巧儿伸手去掀那滚烫的砂锅盖,拦都没拦住。 “呜呜呜。”巧儿手指被烫红,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厨娘连忙拿凉水给巧儿冲洗,冲一会后,寻思着应该没事了,让巧儿拿干净的帕子将手擦干,赶紧把菜肴送过去:“听县令老爷说,那位大人是位大官,不敢耽误,快去吧。” “知道了。”巧儿应了一声,双手拿起放着菜肴的木托盘,往侧院走去。 来到那位大人住的厢房门前,巧儿深呼吸了两下,有些紧张。 听说从上面来的大官,都像大老虎一样凶,脾气又臭又硬,稍有不慎,就会挨骂。 巧儿在门口给自己鼓劲,然后喊道:“大人在里面吗?给您送午膳。” “请进。”语气淡淡,但是声音温润如春雨。 巧儿用肩膀顶开门,捧着木托盘走了进去,不由地怔愣一下。 哇,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人! 燕殊正坐在案桌旁翻阅书籍,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见那名模样稚嫩的少女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于是轻声道:“劳烦将午膳放在桌上,谢谢。” “噢,好!”巧儿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将午膳摆好,然后道,“大人慢用,我先告退了。” 巧儿行了礼,要离开,谁知身后的人突然喊了一句:“慢着。” 巧儿浑身一僵,害怕地思考起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难道是方才盯他太久,冒犯了人? 巧儿紧张地无法呼吸,只见那位大人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青玉小罐,走过来递给巧儿。 “这膏药可以医治你手指的烫伤,一天换三次,上完药后,拿干净的棉布缠紧。”燕殊将青玉小罐放到巧儿手心,继续叮嘱,“伤好期间最好不要沾水,若是不得已沾了水,就马上换药,记清了吗?没记清我再说一次。” “啊……嗯,噢。”巧儿被吓得不轻,好半天才应道,“谢谢大人。” 燕殊目光温柔了些,朝她点点头。 巧儿收好小药罐,走出厢房,随后撒开脚丫往灶房跑去。 她边跑进灶房边大吼:“娘!娘!我瞧见神仙了!” 结果踢翻一篮菜,踩碎两颗蛋,撵飞三只鸡,换来数声骂,乐极生悲。 - 厢房内。 燕殊在放好午膳的圆木桌前坐下,细嚼慢咽地吃完,等家仆收拾走残羹碗筷,又合衣小憩了一会,这才不紧不慢地出门,往畜禽棚走去。 已是下午,末时,日跌。 素秋,凉风习习,燕殊走到畜禽棚前,蓦地停住了脚步。 那人以随意的姿势侧躺在地上,额头有撞伤,抓伤的十指指节惨白,发黑的污血粘连着翻起的指甲,他散乱的头发半遮住脸,胸膛没有起伏,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燕殊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朱红药丸的功效有足足两个时辰,这期间,被疼痛折磨死或者干脆自尽的人,比比皆是。 燕殊面无表情地踩上那人的伤痕累累的手掌,见他无动于衷后,开始扎紧袖口准备收尸。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那名已‘死’之人突然伸手,双手拽住燕殊的脚腕猛地发力。 燕殊眼眸骤缩,措不及防跌倒在地。 下一秒,李长天没有任何犹豫,趴在燕殊后背上,两腿牢牢钳制住他的大腿,下沉腹部,挤压他的背部,令他下半身再动弹不得,随后李长天将手里的铁链在燕殊脖颈上绕了一道,往后扯去。 燕殊的心陡然一凉。 糟了,一时大意,命门已在别人手中! 第八章 眼见非实耳听虚 燕殊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谁知李长天将铁链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后却没有使劲,李长天掐住燕殊下颚,强行扭过他的头,在看到他的表情后,忽然笑出声。 李长天松了劲,推开燕殊,嗤笑一声:“原来你也会露出惊慌的表情,我还以为你面部肌肉瘫痪呢。” 他呲着牙,眼眸轻轻弯起,笑容里全是不羁和无畏,恣意放肆,好似费尽心思装死,并不为了逃跑活命,只是为了扳回一局。 燕殊踉跄扑前,手掌撑地,稳住身形,然后站了起来。 他青丝稍乱,润白的锦衣上全是杂草和污迹,可燕殊却没有心思去管。 燕殊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长天。 刚才李长天钳制得很紧,用的还是巧劲,自己不一定能及时脱身,倘若李长天用铁链狠狠地勒住他的脖颈,自己说不定真的会窒息而亡。 他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令人困惑的不止这个。 为什么眼前这人,在服下朱红药丸后,竟然还有力气? 而且,他的这一身武功从何而来的?他当真是个沦落街巷的傻子吗? 燕殊忍不住向李长天迈了一步。 方才血肉撕扯的痛苦还残余在骨子里,李长天瑟缩一下,眉头蹙起,他警惕地看着燕殊:“要杀可以,别想再让我吃药。”随后李长天抿紧了嘴巴。 折磨一次就算了吧? 还踏马来? 再来信不信老子削你啊? “你……”燕殊缓缓开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随后突兀地转身离开。 见人走远,李长天脱力后靠,坐在棚子漏风的角落,委屈地吹了吹还在钻心疼的手指,随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哎,要杀要剐,能不能赶紧给个痛快啊。 - 王二是出予镇上的打更人,年过半百,已经守了二十余载的夜,喊过数不清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日天黑,他照常拿上小铜锣,来到了街道上。 已是一更天,街道上还能看到不少正在慢悠悠收摊的商贩。 王二清了清嗓子,拿起铜锣正要敲,忽然一名醉醺醺的大汉撞了他一下。 王二往后一跌,摔得不轻,扶着腰‘哎呀哎呀’地喊。 “没长眼睛呢!”那喝醉的人竟然蛮不讲理地先骂出口。 王二定睛一看,见是西街口的恶霸钱爷。 钱爷身后跟着几名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盯着王二。 王二吓得哆哆嗦嗦,连忙退到一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恶霸老爷一甩衣袖,鼻子出气,哼了一声,高高抬起头带着几名打手大摇大摆地离去。 王二心里哀叹自己今日犯冲,捡起铜锣扶着腰站了起来,他揉揉摔疼的地方,抬起头刚要继续打更,谁知眼前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着一个人。 “唉呀妈呀!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啊!!”王二吓得浑身一哆嗦。 燕殊:“……” 燕殊退了一步,说:“对不起,老人家,吓着你了。” 王二心想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啊!拍着胸脯低头去看他有没有影子。 还好有,是个人。 王二长吁一口气,听见那白色锦衣公子说:“请问,苏家二姑娘死的时候,是您最先发现的吗?” “是的啊,是我。”王二回答道。 “他们说您看到犯人了。”燕殊说。 “看到了啊,就是街巷那傻子!!呸,那畜生!”王二每每说起这事,都愤慨不已。 “您看清了吗?确定是他吗?”燕殊追问。 “公子,老头子我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眼睛可不花!”王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回答道,“更何况,我为啥要平白无故地冤枉别人呢?” 燕殊轻轻抿了下嘴,思索半晌,问:“老人家,你撞见此事的时候,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王二摇了摇头:“没有,就苏家二姑娘和那畜生。” 燕殊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那您瞧见犯人非礼姑娘了吗?” 王二点点头:“瞧见了!!我亲眼看见那畜生把手放在姑娘胸口,还亲她呢!!哎!!!可怜的苏家二姑娘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燕殊颔首道谢,转身离去。 第九章 栽你手里没办法 黄叶残阳,西风秋凉。 李长天正蹲在草棚里数蚂蚁。 其中一只蚂蚁爬着爬着就踩前一只蚂蚁身上去了。 李长天正义凌然地把那只蚂蚁拨开,还顺便好好地教训了它一番,大致就是一些‘不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话。 训斥完蚂蚁后,李长天郁闷地叹了口气,轻轻拽了拽身上的铁链,铁链缠太久,脖子和手腕的一些地方磨出了血泡,稍微一动就疼得李长天龇牙咧嘴。 自从那冷脸冷语的白衣公子离开后,已经过了两天。 这两天除了给自己送饭的家仆,李长天就再没见过别人。 这放又不放,杀又不杀,关的也不是牢狱,到底是几个意思? 李长天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长吁短叹,感慨自己的命运多舛。 忽然一道黑影压下,遮了朗澈日光。 李长天抬起头来,和燕殊四目相对。 燕殊蹲下身,单膝落地,朝李长天伸手。 李长天往后一仰,躲过燕殊的手,警惕地看着他。 燕殊轻轻蹙眉,没有留情面,拽了李长天脖颈的铁链一下,铁链顿时发出铮铮声响。 李长天狼狈地向前一扑,手腕和脖颈终是磨出了血来,疼的他倒吸冷气。 燕殊无动于衷,他知道这人来历不凡,他也曾怀疑自己会不会冤枉无辜,所以这两天拜访了出予镇所有知晓此事的人。 而镇上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定就是此人所为。 甚至有人亲眼看到此人非礼姑娘。 既然如此,一命抵一命,杀人者恒被杀之。 李长天正想着这人还要拿什么法子对付自己,却见他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铁锁,然后将自己身上的铁链拿了下来。 嗯?该不会要放了自己吧? 李长天吹了吹手腕上被磨破皮的地方,一脸疑惑地看向燕殊。 “起来,跟我走。” 燕殊冷冷地说,“倘若再耍花招,直接拿了你脑袋。” 李长天笑了起来:“就你这架势,拿我脑袋不是迟早的事?这么说有威慑力吗?” “……”燕殊眉尖一蹙,正要动手,却见李长天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得得得,真是栽你手里了,走吧。” 两人走出县令府邸,一路往郊外走去,一位蓬头垢面人不人鬼不鬼,一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着实古怪,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李长天这些天吃不好睡不着,精神和体力都到了极限,跟上燕殊健步如飞的步伐,当真是凭着最后一口气,以至于走到郊外时,两眼发花,差点没晕过去。 就在李长天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燕殊停了下来。 李长天扶着身旁的树干,轻呼两口气,抬头环顾四周,随后一愣。 他们俩面前,有一处坟冢。 那坟冢里的人显然是刚刚下葬的,土堆上压着的石头微微湿润,满地黄纸和纸铜钱,两支丧幡立在墓碑两侧,随着寒风缓缓扬起,一片寂然和诡谲。 墓碑前燃着祭拜用的香烛,已经快燃尽,残蜡落地,剩中间一点忽明忽暗的烛火,似乎在诉说着不幸和悲哀。 燕殊对着墓碑拜了拜,随后对着李长天冷冰冰地说:“跪下,磕头。” 李长天看了燕殊一眼,竟真的跪下了。 李长天的毫不犹豫,让燕殊不由地一愣。 令燕殊更加意外的是,李长天没有害怕,没有惊恐,没有悔恨,他甚至没问这坟冢的主人是谁。 他看着墓碑,眼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和不忍,脸上没有一点施暴犯人应该有的神情。 李长天先是长长叹了口气,随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对不住啊,姑娘,那时候没能把你救回来,一路走好。” 说完,李长天对着坟冢拜了三拜,准备起身的时候,李长天看见坟冢旁还有些许杂草,于是伸出左手,去拔掉那些杂草,有些杂草的根扎得很深,费了李长天好大的力气。 燕殊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李长天,看到他拔杂草的动作时,蓦地瞪大双眼。 第十章 当爹不行杀剐行 李长天拔完坟冢附近的杂草,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静静地等着。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眼前这名白衣公子,打算在他祭拜完姑娘后,就要了他的性命。 毕竟今天是姑娘的头七,正是血刃犯人,为姑娘报仇的好日子。 李长天只求他别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下刀的时候干脆利落点,别砍得自己半死不活的,又要疼上好久。 “哎……”说不甘还是有些不甘的,好歹重活一世,结果活成了这副模样,李长天边在心里碎碎念,边等着那白衣公子下手。 谁知周围一片沉寂,燕殊迟迟没有动作。 李长天等得不耐烦了,开口说:“这是那天死在我身边的姑娘的坟墓吧?你带我过来,是想给姑娘报仇吧?” 燕殊方才一直在敛眸思考,听闻李长天的话,默默抬头将目光放在李长天身上。 他并没有受李长天催促影响,再次思索良久,缓缓开口:“你跟我来。” 李长天哀叹一声:“还要走啊!兄弟,我走不动啊!” 燕殊见李长天一脸苦意,磨磨蹭蹭地不起身,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说:“那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 李长天:“咋的?!要杀要剐可以,想当我爸爸?不行!” 燕殊:“……什么?” 李长天摆摆手:“得,别理我,就当我是傻子。” 燕殊:“好。” 李长天:“……” 你别给个梯子就往上爬啊!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确定他没有力气走远后,足尖轻点,身形轻盈地跃入旁边的竹林中,犹如燕子,转眼不见了人影。 “卧槽?”李长天直接看傻眼。 李长天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原地蹦跶两下,想感受下重力的存在,结果跳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李长天嗷嗷地惨叫。 燕殊一回来就看见李长天在捂着伤口哀嚎骂娘。 燕殊:“……” 李长天:“……” 李长天:“反正我是傻子嘛。” 燕殊:“我知道。” 李长天:“……嗐,你去哪了?” 燕殊没有接话,弯腰将手心里的东西递给李长天。 李长天低头看去,困惑不已。 燕殊手心里静静躺着两颗比核桃大一些的榛果,李长天拿过捏了捏,发现这种坚果的壳很坚硬厚实,并不像是吃的。 燕殊又捡起一块石头,递给李长天,然后说:“砸。” “啊?”李长天疑惑地抬头。 “用石头砸开。”燕殊指了指坚果。 李长天哭笑不得,啥啊!难不成临死前还得给你砸两颗坚果吃?这是你们世界什么奇怪的祭拜仪式吗? 他看着燕殊,想知道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谁知燕殊坦然地和李长天对视,最后反倒是李长天不好意思起来,默默地挪开了眼睛。 “嗐,砸就砸呗。”李长天蹲下身,将坚果放在地上,左手接过燕殊手中的石头,砸了两下,将坚果砸开了。 这种坚果里头果然没什么果肉,李长天在一堆果壳碎屑里挑了挑,捡起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果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顿时龇牙咧嘴起来:“呸呸呸,这也太涩口了,难吃,你让我砸这个干什么?” 李长天抬头看燕殊,却发现他正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眼眸扑朔,好似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又好似看见什么玄而又玄的事物。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难道这坚果有毒?”李长天砸吧砸吧嘴。 燕殊半蹲下身,拿起另一个坚果,放李长天面前的地上,和他说:“砸,用右手。” “砸砸砸,我砸,满足你。”李长天念念叨叨,将左手拿着的石头换到右手,砸了坚果几下。 他的右手不是惯用手,加上没什么力气,足足砸了四五下,才将坚果砸开。 “喏。”李长天捡起坚果碎壳里的果肉,递给燕殊。 燕殊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蓦地伸手紧紧攥住李长天的手腕,那处因为总缠着铁链,早已被磨破皮,如今触目惊心的血肉粘连着衣袖,根本碰不得。 这一下,掐得李长天疼得浑身一哆嗦。 第十一章 惊觉异常心愧疚 “嘶!”李长天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竟然把燕殊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地松开李长天的手,匆匆站起身,惊慌失措地退了一大步。 李长天说的没错,这坟冢就是苏家二姑娘的坟冢,燕殊今日带他来,确实是想在苏二姑娘头七这天,杀了迫害姑娘的犯人。 可他认错犯人了。 苏二姑娘左前额有被石头砸破的伤痕,犯人的惯用手应该是右手,可眼前这人却是左手行事。 燕殊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他差点就对一个无辜之人下了死手。 可既然如此,杀害苏二姑娘的凶手,究竟是何人? 为什么打更人一口咬定看到李长天在非礼姑娘? 难道犯人不止一个,除了他还有别人?是另一名犯人砸晕了苏姑娘,然后由李长天施虐? 不对。 燕殊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 这些天燕殊拜访过出予镇许多百姓,所有人提到李长天,都用了三个字来形容他。 外乡人。 李长天并不是出予镇的人,他是不知为何流落此地的,在出予镇的时日还不足一个月。 谁会和一个天天蹲街角捡果皮的傻子密谋祸害一名姑娘呢?而且还是并不熟识的傻子。 - “喂!” 一声呼唤将燕殊游离的思绪猛地扯了回来。 李长天手里还拿着方才砸碎坚果里的果肉,不满地说:“你吃不吃啊?你不吃我吃了。” “你……”燕殊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开口。 “啊?”李长天将坚果塞进嘴里嚼。 “叫什么名字?”燕殊问,他停顿一会,又补充道,“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李长天:“……” 这人不会真把自己当傻子了吧? 不过问个名字也好,至少不用做无名鬼了。 李长天找来一根枯树枝,在泥土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抬头问燕殊:“看得懂吗?” 燕殊点点头,他眉尖轻蹙,细辨一会,随后慢慢念了出来。 “李长天。” 见燕殊看得懂,李长天在心里感慨:看来这个世界和自己原先世界的文字是一样的。 “我叫燕殊。”燕殊在李长天身边半跪下,拿过他手里的枯木枝,在李长天写的名字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燕殊的字迹很清秀,一笔一划,铁画银钩,游云惊龙,一看就知是练过的。 相比之下,李长天的字就显得有点狗爬。 李长天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红,他伸手扒拉着地上的泥土,涂抹了那些字。 燕殊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说:“你手指有伤,最好不要碰肮脏的土,不然伤口难以愈合。” “啊?”对于燕殊莫名其妙的关心,李长天哭笑不得,“我手指有伤是拜谁所赐啊?” 燕殊噤声,面露惭愧,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走吧。” “又去哪?”李长天纳闷,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人竟然没打算在苏二姑娘的坟冢前要他的脑袋? “回县令府邸。”燕殊说。 李长天仰天长叹,随后将长得有些恼人的头发拨弄到脑后,嘟囔着:“又要走啊,法克。” 燕殊看着李长天,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正视这个人,印象中这人不是趴着就是蜷缩着,如今细瞧李长天的眉眼,虽仍旧蓬头垢面披头散发,但能看出一丝清隽。 李长天踉踉跄跄站起身,他身上有伤,根本站不直,只能可怜兮兮地微微躬着背。 燕殊一直看着李长天,见他疼得厉害,说:“我背你。” “啥?”李长天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瞪着燕殊,“你背我?” 李长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又看了看燕殊干净的皓白锦衣,总觉得自己只要随便碰一下燕殊,就能染他一身土和灰。 “我背你。”燕殊坚持。 李长天警惕地退了退。 “怎么?”燕殊困惑地问,“你不是说你走不动?” “你这难道不是什么折磨人的手段?”李长天见识过燕殊的凶狠,他心有余悸。 “不是。”燕殊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李长天自然是不信的,他伸手,嘴里‘嗬’了两声,像赶什么小动物一样,赶了赶燕殊:“你走,我自己会跟着。” 燕殊:“……” 燕殊只得朝城镇的方向走了十几步,转身回头看李长天。 李长天捂着腹部的伤口,咬着牙,眉头紧紧蹙在一块,拖着脚上的破鞋,一瘸一拐,费劲地跟着。 燕殊不禁想起俩人之前来此地,李长天就这么踉踉跄跄跟他走了一路,一句怨言也没说。 燕殊内心的愧疚越来越深,他薄唇轻抿,忽然转身走到李长天身边。 “嗯?”李长天正低头咬着牙,苦苦支撑着满是伤痕的身体跟紧燕殊的步伐,突然感觉燕殊走了回来。 “怎……”李长天疑惑抬头,随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被燕殊打横抱了起来。 第十二章 这也太他妈狠了 被燕殊打横抱起的瞬间,李长天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瞧瞧!他就知道,燕殊果然没打算放过自己。 燕殊这样抱起自己,是打算…… 是打算拦!腰!背!击!啊! 李长天知道这个动作! 这是美式摔角的一种,靠着足够的手臂力量,将敌人举起后狠狠摔在膝盖,或者尖锐的地方,对敌人的脊椎和背部肌肉造成伤害。 李长天之前在一线执行任务的时候,就见过雇佣兵用这个动作活活把人脊椎摔断,后半生只能瘫痪在床。 艹,燕殊还说不是折磨他?这也太他妈狠了! 但是这个动作有很大的缺点,因为对敌人的手脚限制不够,所以很容易挣脱! 李长天反应极快,握住燕殊的手腕,狠狠一扭,趁着燕殊吃疼,李长天一个翻身,摔在地上,护着头滚了两圈,逃脱了燕殊的怀抱。 “艹!”李长天吃了一嘴的土,他呸了两下,挣扎着爬起来,“你他妈!要砍要剜就大大方方地来,耍什么阴招?” 燕殊没想到李长天反应这么大,他揉着微微发疼的手腕:“……如果你不愿意被抱,那就让我背你回去。” “他妈的‘背你回’又是什么招?咦……等等……啊?”李长天一下没刹住,又狠狠地骂了一句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嘶,等等,你刚才是打算抱我回去?” 燕殊点点头。 嗐!这大兄弟,吓老子一跳。 李长天心里嘀咕,上辈子在前线天天刀口舔血,如今谁碰自己都觉得不怀好意。 “兄弟,不如我们把话说清楚了吧,你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好歹让我心里有个数,免得这样一惊一乍的,行不行?”李长天和燕殊好声好气地商量。 燕殊看着李长天,瞧见他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眸子明亮清澈,丝毫不见困苦之人的浑浊无神,也不知他那些乞讨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燕殊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还没和李长天好好交谈过。 虽然眼前的人总是叨念着奇怪的话,确实像个傻子,但是他神志清醒,口齿伶俐,仿佛又不是个傻子。 矛盾又古怪。 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让燕殊感到好奇。 见燕殊久久不说话,李长天以为交涉失败,正郁闷着,听见燕殊问他:“苏家二姑娘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长天先是一顿,沉默半晌,说:“我不知道。” 燕殊挑眉,等他继续说。 李长天每每回想起那个晚上,都能感受到阴风呜咽,石板冰冷:“我一睁眼,就见那姑娘可怜兮兮地躺在我身边,脖子上有掐痕,我头疼欲裂,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李长天低着头叹气,连说了两个不知道,有些无助地问燕殊:“姑娘真是因‘我’而死的吗?” “此事还有待定夺,先回县令府邸吧。”燕殊轻声,“你走不快,我背你。” “好。”这次李长天没有回绝,刚才从燕殊怀里挣脱,已经用尽了他剩下的力气,他如今是真的走不动了,能少受点罪当然选择少受点罪。 燕殊在李长天面前半蹲下来,等他趴自己背上。 李长天上前一步,又退后两步,胡乱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把自己稍稍拍的干净些,这才爬上燕殊的背。 燕殊稳稳地站了起来。 李长天知道自己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背一路很辛苦,正要让燕殊背一段,自己走一段,话还没说出口,燕殊先道:“环紧。” “嗯?”李长天疑惑。 话音刚落,燕殊足尖轻点,斜斜飞了出去,竟然在沿路树干上穿梭,时而落地时而跃起,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仿佛矫健的豹子,又如同轻盈的飞燕。 不消片刻,两人已回到县令府邸。 燕殊没有将李长天带回草棚,而是在自己暂住的厢房门前落地,然后将李长天放了下来。 李长天身形晃了两下,站定后眼球都快瞪出眼眶了:“……卧槽!!!这踏马的不科学!!” 燕殊:“……?” “啥玩意儿啊?轻功?武侠世界?你刚才那是轻功?”李长天连连发问。 燕殊点点头:“你不也会一些武功吗?” “我?武功?神他妈武功,我踏马那是格斗技巧啊,是有科学依据的!!!是靠力量、柔韧性、稳定性训练就能学会的,你这不是啊!!!”李长天喊。 燕殊:“……” “卧槽,轻功,绝了,那你会气功吗?”李长天双手在空中扑腾比划着,“就是那种,嘿哈,嘿哈,就能把十米外的树拦腰打掉的那种。” 燕殊:“……” 燕殊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李长天。 李长天:“……这世上有轻功,却没有气功?” 燕殊说:“不,也有。” “那你干嘛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李长天愤愤地问。 燕殊疑惑:“你之前不是说自己就是傻子吗?” 李长天:“……” 第十三章 宽衣解带查清白 县令府邸,厨娘的闺女巧儿正在院子里撵鸡,她挽着袖子,扎着裤腿,赶着一只惊慌失措扑腾翅膀的老母鸡满院子到处跑:“啊啊啊,站住啊!” 县令老爷叮嘱了,得让神仙大人每日都吃好喝好,厨娘决定明天炖老母鸡参汤喝,所以打发巧儿来院子里捉鸡。 巧儿捉了半天没捉到,叉着腰‘哎哎哎’地叹气,她休息了一会,不甘心地紧紧盯着那只瑟瑟发抖的老母鸡,忽然一个饿虎扑食! 然后撞人身上了。 “哎呦!”巧儿向后仰去,被人扶住。 “咦?神仙大人?”巧儿稳住身形,发现是燕殊。 燕殊瞧着她,神情一改平日的冷漠,动作温柔地给她递了两样东西。 巧儿连忙摊开手掌伸去接,发现是治烫伤的青玉药罐和一串糖葫芦,巧儿惊喜地说:“哎呀,谢谢神仙大人。” “你在做什么?”燕殊好似怕惊扰到什么,轻声问她。 “捉母鸡!”巧儿叹口气,“捉不到。” 燕殊看了眼院子角落那只正在啄米的老母鸡,将手中的布包裹递给巧儿:“帮我拿一下。” “好的大人。”巧儿连忙接过,发现布包裹里全是瓷瓶,还有不少膏药,散发着一股苦涩难闻的草药味。 巧儿抬起头来,发现不知何时,燕殊竟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只老母鸡旁边。 老母鸡还在啄米,突然发现自己腾空而起,被人抓住了翅膀。 “给。”燕殊将还在发懵的老母鸡塞进巧儿怀里,拿回了布包裹。 “哇,谢谢神仙大人。”巧儿乐了,抱着老母鸡,撒开脚丫跑回伙房,找厨娘邀功去了。 燕殊拿着布包裹回到厢房,他关上门,听见厢房的木屏风后已没了水声。 燕殊离开县令府邸去药铺买治伤膏药的时候,烦请家仆搬来一个浴桶,盛满热水给李长天沐浴清洗,如今听来,应当是洗完了。 燕殊绕过雕花木屏风,果见李长天穿着干净雪白的中衣,站在浴桶边,他不自在地撩着乌黑青丝,抓起举在眼前看着,似乎那是什么恼人的事物。 李长天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笑了笑:“哎呀,你回了啊。” 燕殊缄默不语,他之前果然没看错,李长天模样相当俊俏,因为一个‘俏’字,往往被这么形容的人儿都带着一丝媚,什么朱唇粉面、秀丽娇美才能合了这个‘俏’字的意思。 但李长天不是,他确实是眉清目秀的模样,可笑容里却总带着说不清的潇洒,瞧人的目光却又锐得不行,想来想去,应当是恣意的气质掩了那丝俏。 燕殊劳烦家仆搬走浴桶,又让只穿着中衣的李长天坐在床榻上,将从药铺买来的白瓷瓶,一一拿了出来。 “这些是什么?”李长天盘腿坐在床榻上,看着那些瓷瓶问。 “药,治伤用。”燕殊简言意骇。 “嗯?你就这么确定我不是犯人吗?”李长天问。 燕殊解释道:“苏家二姑娘左前额上有伤,是被人用右手砸的,可你习惯用左手。” “啊!”李长天这才反应过来,他恍然大悟地喊出声,“所以之前你让我拿石头砸坚果,原来如此……” 李长天喊完,突然想到什么,用拇指和食指抵住下巴,低头思索起来。 他确实是个左撇子,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却不一定是左撇子啊。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确认我不是犯人?”李长天抬头,急急地问燕殊。 燕殊略有困惑,但脸上没有表现,淡淡说:“有。” 苏家二姑娘指甲缝里有血肉,她在挣扎反抗的时候抓伤了犯人,所以如果李长天是犯人,身上定会有抓伤。 李长天听完,一把拽开身上中衣的衣带,就开始脱衣服。 燕殊:“……” 第十四章 这药膏不是敷的 燕殊还没来得及阻止,李长天已经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伤痕累累但是匀称的上半身。 李长天属于肩宽腰窄的类型,饿了这么久,自然消瘦,但却不羸弱,身体仍然可见青年的朝气蓬勃。 燕殊的目光禁不住在李长天的手掌、手臂和腰部上流连,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这人,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开始流浪乞讨的,他身上能看见练武的痕迹,比如手掌上的老茧和痕迹,都是长期持刀或者持剑留下的。 他到底是谁? 李长天掀了自己的上衣,仔仔细细检查了半天,发现前面并没有抓痕,他不敢就这样放松下来,急急地对燕殊说:“你看看我背上,有没有抓痕?” 燕殊看了一眼,摇摇头说:“没有。” “看仔细了吗?确定没有?”李长天追问。 “嗯。”燕殊点点头,“你先把上衣穿……” ‘穿好’两个字,燕殊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见李长天手放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燕殊:“……” 李长天正要脱中裤,被燕殊一把按住了手。 “啊?干嘛!上半身没有抓痕,可不代表下半身没有啊!”李长天嚷嚷。 燕殊欲言又止:“你别这么……这么……” “嗯?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李长天撇开燕殊的手,又要脱。 燕殊看着李长天的眼睛说:“衣不蔽体,无德无礼,中衣是锦衣华服之里衣,不可当着外人的面随意脱下,露出私·处,不知羞耻。” 李长天懒得理他,要继续脱:“没事,我俩都是男的。” 燕殊冷漠地再次按住李长天的手,一脸‘你是傻子我不和你计较’的神情。 “得得得,也确实有点怪,那这样,劳烦您先出去等一会,我自己看有没有抓痕,看完就把衣服穿好,行吗?”李长天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燕殊起身走了出去。 李长天连忙仔仔细细地检查身上,他怕有遗漏,真的是一寸一寸地看去。 最后李长天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身上没有抓伤! 苏家二姑娘不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害死的! 心中的大石头蓦然落地,李长天感到轻松无比,终于放下心来。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一醒来,会发现自己躺在姑娘身边呢? 李长天边穿里衣边思索,忽然想起那日,他刚睁眼的时候,觉得头疼欲裂。 李长天摸了摸脑袋,果真发现后脑勺有一处被石头砸破的伤痕。 难道是这人之前看到了凶手犯事,欲上前阻止凶手逃跑,结果被活活砸死,然后就换他魂穿到这身体里? 李长天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说来也神奇,上辈子李长天也是因为救一个姑娘而倒在了血泊中,想来冥冥之中,还真有‘定数’二字。 李长天穿好衣服,把燕殊喊进厢房:“为难你在外面吹冷风了啊。” 燕殊面无表情地颔首,然后坐在床榻旁,又开始摆弄起那些白瓷药罐,他一一打开封盖,挖了些药膏在指尖,揉搓许久,又闻了下气味,心里对这些药膏由何种草药而制,以及疗伤的功效猜了个七七八八。 随后燕殊抬头,对李长天说:“脱。” 李长天:“……” 燕殊补充:“衣裳脱了,上药。” 李长天:“你,你这人……你刚才还叽叽歪歪地说什么礼什么德,骂我不知廉耻,你现在又叫我脱衣服?” 燕殊冷漠地说:“这些药你会上吗?” 李长天:“……不会。” 燕殊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脱。” 李长天边解衣带边气得直捶床板,:“早知如此,刚才就别让我穿啊!你不嫌厢房外冷,我还嫌脱来脱去麻烦呢!” “那不一样。”燕殊将化淤血的药膏倒在手掌上,慢慢搓热,药味散在空中,让人觉得舌根发苦,“你当外人的面宽衣解带,是不知礼数,我让你脱衣,是帮忙敷药,是无奈之举。” 李长天叹气:“……得,我说不过您,您口才好,您有理,您真棒。” 燕殊听出李长天话里的戏谑,没应声,将覆满药膏的手掌贴上李长天腰部的淤青上。 “啊……” 李长天疼得一哆嗦,彻底老实了。 然而让李长天没想到的是,这药膏不是拿来敷的,是拿来揉的。 第十五章 我很怕疼你轻些 “疼啊!啊!别!!!” 燕殊把搓热的手掌覆在李长天腰部的淤青上,刚开始使劲揉搓,李长天立刻就像条跃上岸的鱼,扑腾起来往后缩,把木床榻弄得吱嘎作响,好似要塌了一般。 燕殊沉默半晌,开口:“……你怎么……” “我怕疼啊!”李长天毫不犹豫地说,他捂着因为抹了药而阵阵发热的腰部,长吁短叹。 “你之前……明明……”燕殊困惑。 之前李长天受尽各种折磨的时候,可是一句求饶都没说过,就连服下朱红药丸后,都只因实在疼得受不了所以才喊了几声。 “怕疼和能忍是两回事。”李长天拿起燕殊放床榻上的白瓷药罐,学着燕殊样子挖出膏药,在手掌上揉搓一会后往身上的淤青处按去,他龇牙咧嘴,看起来疼得不行。 燕殊看着李长天胡乱揉搓的动作,和他伤痕累累的身子,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应当会很吵闹。 两人折腾了半个时辰,吓跑了来送宵夜的家仆,最后好不容易将李长天身上该包扎的地方都包扎好了。 李长天举起都紧紧缠着棉布的手指,问燕殊:“非要这样?” 燕殊点点头:“你的指甲全部外翻,如果不包起来,恐断裂。” 李长天提出疑问:“那我以后怎么拿筷子,怎么吃饭?” 燕殊低头收拾起瓶瓶罐罐,淡淡说:“我喂你。” 李长天吓得一阵咳嗽:“咳咳咳,啊?啥?” 燕殊抬头:“怎么?” 李长天说:“别扭啊!我一个大男人,要别人给我喂饭?” 燕殊低头继续将药罐放进布袋里:“你是伤患,理所应当受到照顾,有何别扭可言?不过若你真的不想被人喂,也可以选择饿死。” 李长天:“……” “最好不要,我会内疚。”燕殊说。 李长天惊讶:“嚯,你还会内疚呢?” “毕竟我没弄清缘由,就笃定你是犯人,害你受刑……”燕殊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小了下去,他忽然想到什么,陷入了沉思中。 “嗯?怎么了?”李长天困惑地问,随后他看见燕殊蓦地抬头,紧紧地盯着自己,目光锐利如刀刃,毫不留情地朝自己剜来,燕殊缓缓开口,语气冰冷:“为什么打更人说,那天亲眼看到你在非礼苏家二姑娘?” “啥?我非礼姑娘?我怎么可能……”李长天想都没想,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然而话说到一半,李长天猛地反应过什么,瞬间噤声,然后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打更人巡街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给苏家二姑娘做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 这件事放如今,怎么看都是他在非礼姑娘啊!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燕殊瞧见李长天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还以为李长天当真犯了事,燕殊眼眸深处瞬间燃起熊熊怒火,他咬牙切齿地问:“难道你真的……” “不,不是的。”李长天慌了,手掌一下压在燕殊的手腕上,“你听我解释!” 燕殊目光极冷:“说。” 李长天说:“我是想救那名姑娘!哎呀,这,这怎么说,就我之前学过一个法子,如果在一个人突然没有呼吸后,立刻用这个法子,就有可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燕殊冷笑一声。 “真的!就……就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姑娘脖颈上有掐痕,我想可能是窒息死亡,用我这法子,说不定能救回来,我就试试了!我当时是在给姑娘进行胸外按压,就是靠胸骨传导力量,挤压心脏,使血液产生流动。”李长天急得满头是汗,用尽他觉得能让燕殊理解的词语,费劲地解释着,“我当时真不是在亲姑娘,那是呼气,让她可以呼吸……” “一派胡言。”燕殊打断了李长天的话。 李长天泄了气,往后一仰,坐靠在床榻上,满脸沮丧,不再多说一句话。 燕殊陷入了沉思。 看到李长天非礼姑娘确有此事,可苏家二姑娘额头上的伤也确实不是李长天所砸…… “你是不是有同伙?”燕殊话语寒如冰碴,一把扭住李长天的手腕。 李长天疼得眉头蹙起,但还是倔强地说:“我没有同伙,我也没害那姑娘,我是在为那姑娘做心肺复苏……” 燕殊眼眸蓦地睁大,情绪失控地喊出声:“你说什么?” 第十六章 你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和燕殊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李长天对燕殊的性格多少有了些了解。 嫉恶如仇,冷冰,沉静。 如今燕殊忽然失态,把李长天看得一愣,好半天才想起来回答问题,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没有同伙……” “不是!最后那个词!”燕殊声音发抖。 “心肺复苏?”李长天懵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燕殊死死盯着李长天,似乎想看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又或者看清他到底是何人。 “就……我,不是,等等,这个词怎么了吗?你也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吧!哎呀,疼疼疼,你先轻些,你快把我的手扭断了。”李长天指了指燕殊狠狠扭着自己的手腕。 燕殊稍稍松劲,厉声追问:“说。” “说了你也不理解啊!”李长天哀叹,“刚才说了半天,你不信我这个法子能救人,也不信起死回生,让我说什么?” 燕殊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李长天,忽然陷入回忆中。 十一年前,宫城,太医殿。 七月流火,秋将至,年幼的燕殊在太医殿的侧房里,边磨药边打盹,这里常年熬制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所以空气中总散发着苦涩的药味。 燕殊百无聊赖,睡眼朦胧,打着哈欠抓起一把草药,丢进铁药碾里。 就在此时,太医殿忽然一阵喧闹,随后是混乱的喊叫声。 “来人啊!太医,有太医在吗?三皇子落水了!!来人啊!” 年幼的燕殊放下手中的活,正要跑出侧房,就在此时,侧房的门被人猛地撞开。 燕子卿背着一个浑身湿透、身着华丽锦服的青年小跑了进来。 “爹?”燕殊连忙走过去,想帮忙。 燕子卿将三皇子放平,根本来不及和燕殊说话,只是大声叮嘱:“关好门,先别让人进来。” 外头的人连忙照做,燕太医妙手回春、医者仁心,总能治好许多奇怪的疾病,但是偶尔会有些古怪的规矩,比如某些时候不能有人旁观。 燕子卿把三皇子放平在地后,想要撕开他胸前的衣裳,却怎么也撕不开,只得慌慌张张去找剪子。 燕殊走过去,见平躺在地上的青年胸膛并未起伏,他试了试三皇子的鼻息,顿时背脊一凉:“爹,他已经没气了。” 燕太医没说话,用剪子剪开三皇子的衣襟,手掌根部放在三皇子的胸膛中间,数十下猛地按压,又抬起三皇子的下颚呼气,呼完气后,将他的头偏侧一边,以便吐水,随后继续按压三皇子的胸膛。 燕殊大惑不解地看着燕子卿。 这人没了呼吸,已是一具尸体,父亲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此时,三皇子忽然一阵剧烈咳嗽!竟然活了过来!把燕殊吓了一大跳。 燕子卿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不行,随即他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惊呆的燕殊的脑袋,笑道:“看清楚了没?这叫心肺复苏,能起死回生!你爹我厉害吧?” - “你究竟是什么人?”燕殊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从牙缝里挤出来。 李长天答得也快:“社会主义接班人。” 燕殊:“不曾听过此门派。” 李长天说:“太先进了,你没听过很正常。” 燕殊失去耐心:“你到底……” 李长天打断他:“好了好了,我们别这边鬼扯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听见这个词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但我真的解释不了,有些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讲清楚的。” 知道这么和李长天纠缠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燕殊松开李长天的手腕,眉头紧蹙,随后道:“你把那天对苏家二姑娘做过,都对我做一遍,不得有差别。” “啊?”李长天揉着发疼的手腕,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做完后,我就知道你究竟是鬼话连篇,还是真的想救那姑娘。”燕殊说。 “啥啊,你怎么可能……”李长天说着说着,蓦地失声。 燕殊拿下挂在床榻边的佩剑,用剑柄顶住了李长天的喉咙,眸中全是威胁和冷漠。 李长天:“……” 我做,做还不行吗!? 第十七章 你先躺下平着躺 李长天小心翼翼地把抵在喉咙上的剑柄按低:“你确定?” 燕殊点点头。 李长天犹豫:“你想清楚,有个人工呼吸,那可是嘴对嘴的,我要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那你还不亏,可我是……” 燕殊手里的剑蓦地出鞘一寸。 李长天吓得连连后退:“冷静!我不说了!我做!你躺下,你先躺下,平着躺。” 燕殊收起利剑,竟然真的照做了,静静地平躺在床榻上。 李长天深呼吸了好几下。 其实李长天倒是不介意什么,因为上辈子在部队里,学习急救知识的时候,除了拿假人练习外,他们都是拿兄弟练的。 毕竟上了一线,这些知识都是拿来救命的,有一点差错都不行。 可李长天担心燕殊无法接受,方才脱衣他都能鬼扯一堆大道理,更别说人工呼吸这件事了。 李长天跪坐在燕殊身边,十分地犹豫:“那什么,我就做一次,可以吧?” 燕殊点点头。 “还有就是,胸外按压,我不使劲,不然会压伤你,不过真正救人的时候,是要很大力的。”李长天说。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再次点点头。 李长天有些紧张地搓搓手,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表情严肃起来:“真正救人的时候,是不能隔着衣物的,要先剪开,特别是衣领,一定不能勒着脖子。” 燕殊看着李长天的目光,多了一丝惊讶。 他想起那个喧闹的午后,父亲确实先剪开了三皇子的衣裳。 李长天两手交叠,五指翘起,将手掌根部放在燕殊胸膛上,随后双臂伸直,轻轻按压了几下,然后抬起燕殊的下颌,慢慢俯身。 燕殊:“……” 李长天自然没有闭眼,急救时需要时时刻刻观察着病患的情况,如今这么一俯身,李长天惊讶地发现,燕殊长得真的非常帅气清隽,一双凤眸,一对剑眉,漂亮又不失英气。 李长天禁不住想起一句诗。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就在李长天即将亲上燕殊的一瞬间,燕殊忽然抬手,挡在了唇上。 李长天亲在了燕殊的手心里。 事发突然,两人都僵了僵。 李长天想了想,呼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笑道:“这个步骤其实还得捏住鼻子。” 燕殊慢慢坐起身,双手紧紧攥拳。 李长天还以为燕殊要打自己,吓得连连后退。 燕殊却说:“你没在骗人,你确实在救人。” 他的声音在隐隐发抖,还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哽咽。 李长天没发现燕殊的异常,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对不起,之前是我错怪了你,我会补偿的,休息吧,不早了。”燕殊敛眸,掩饰情绪,开始整理被褥。 如今李长天已不再是犯人,自然不能再让他去睡草棚,好在县令老爷给燕殊安排的客房里的床榻很大,睡两个人也不算太挤。 燕殊整好被褥后,两人和衣而眠,背对彼此,各自心事重重。 李长天感到有些迷茫。 他稀里糊涂地重生,稀里糊涂地被当成了犯人,又稀里糊涂地洗清了罪名。 虽然被证实无罪,但李长天并未感到高兴。 因为他没有至亲,没有归处,甚至不知自己是谁。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以后,能过得好。 李长天感觉自己就好像迷路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除了未知,只剩恐惧。 李长天没由来地想到那个阴雨连绵的秋天。 年仅十二岁的他,浑身冰冷地站在父母的墓地前,同样也是这样的心情。 李长天的母亲是难产而死,他的父亲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小男孩,自己永远地躺在了湖底。 李长天在各种亲戚家里来回辗转,从十二岁艰难地活到了十八岁,考上了一个还不错的本一。 但是他选择去当兵,也算了却父亲的一个心愿。 最后在他二十二岁,距离二十三岁还有八十九天的这个日子里,为了救一个人质,死在了前线。 这就是李长天的一生,回想起来,他似乎一直都陷在迷茫无措的沼泽中,无法自拔。 如今重生一世,竟然还是这副光景。 李长天忍不住叹了气,他怕冷似地轻轻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忽然想起他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天。 冷月高悬,石板寒凉,混乱的嘈杂声中,他被气愤的百姓们围住殴打,可怜的苏家二姑娘被她母亲抱在怀里,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 李长天猛地坐起身。 一旁的燕殊毫不意外地被惊醒,疑惑地坐了起来。 李长天慌乱道歉:“啊,抱歉抱歉,吵到你了吗?” 燕殊没有责怪李长天,问:“怎么?” 李长天坐直身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苏家二姑娘死的那天,我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她手里掉下来,滚进旁边的水沟里了。” 第十八章 烦请抓我回去吧 卯时,东方还未见日出,天穹昏暗,冷清无人的石板长街,突然出现一盏烛火灯笼。 李长天跟在提灯的燕殊身旁,忍不住想这人也是够拼的,说出来找物证,立刻起身出来找,毫不含糊,连睡觉都不睡了。 两人来到事发的小巷子后,李长天凭着记忆,寻到一处,指了指一旁的水沟:“应该就是这里。” 说着李长天就要俯身去掏水沟,被燕殊伸手一下拦住。 “嗯?”李长天疑惑地看燕殊。 “我来。”燕殊说。 “没事,脏,我来就行。”李长天自顾自地继续俯身,大约因为当过兵,李长天骨子里总带着对他人的保护欲,习惯什么事都冲在前面。 燕殊单手勒住李长天的腰,一下揽直他的身子:“你手上有伤。” 说完燕殊半蹲在水沟前,蹙眉一阵摸索。 “这……就……好吧。”李长天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心底涌起一阵暖意。 燕殊摸了半天,一直没说话,弄得李长天不免有些紧张。 大清早,天还没亮就把人吵醒,还让人去摸水沟,万一什么也没找到,岂不是尴尬死了? 就在李长天慌张的时候,燕殊忽然一顿,随后站起身。 “有吗?”李长天连忙问。 燕殊点点头,展开手递给李长天看,他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鱼形玉佩。 李长天乐得打了个响指:“太好了!”他忽见燕殊手上都是脏水,连忙拿起袖子给燕殊擦了擦。 燕殊一愣,说:“无妨。” “回去吧,回去弄干净来。”李长天心情大好。 “嗯。”燕殊点点头,收起那枚玉佩,同李长天一起往县令府邸走去。 鸡鸣三声,天渐渐微明,两人路过一处集市,有不少小摊贩正在摆摊,卖鸡蛋的、卖青菜的、卖面食馄饨的一一俱全,充满着市井气息。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李长天问燕殊。 燕殊说:“问县令。” 李长天点点头:“噢对!县令说不定认得那玉……” 李长天话音刚落,迎面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果真是你?!你怎么逃出来的?” “嗯?” 李长天刚抬头看去,一颗鸡蛋猛地砸他脑袋上,蛋液蛋壳顿时糊了他一头。 事发突然,燕殊也愣了。 一名卖鸡蛋的小贩站他俩面前,对着李长天怒目而视:“你这个害死苏家二姑娘的畜生!不是被关在牢里吗?怎么出来的!!” “我……”李长天刚要说话,又被那小贩狠狠地砸了几颗鸡蛋。 燕殊眉头一蹙,连忙上前阻拦。 这里的喧闹很快引来其他人注目,不少百姓认出李长天,纷纷砸菜砸石头,还有一屠夫提刀走了过来。 “真是那畜生!” “苏家二姑娘可是个好姑娘啊,啐!娘的,你这个狗养的玩意儿。” “苏家老母眼睛都哭瞎了!” 咒骂声纷纷,燕殊开口,替李长天说话:“不是他。” “什么不是他!!”卖鸡蛋的小贩声音洪亮,“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在非礼苏家二姑娘,很多人都看见了,要不是大家拦着,这畜生还想亲,你他妈谁啊!是不是同伙啊!!” 卖鸡蛋的小贩越说越气,狠狠将手里的鸡蛋掷向燕殊。 李长天连忙侧身一挡,替燕殊挡下这颗鸡蛋。 鸡蛋砸在李长天额头上,蛋清流下,糊了他的眼睛,李长天伸手抹去蛋清,忽然拔腿就跑! 一群百姓呆了呆,随后一些人叫嚷着追了过去。 燕殊也愣了一下,连忙匆匆跟上。 县令府邸距离集市并不远,李长天拔足狂奔,没一会就跑到了县令府邸门口,于此同时,燕殊几步飞跃,落在李长天面前。 李长天朝燕殊笑了笑,突然一个假摔,躺倒在地,往燕殊脚边挪,嚎啕着:“哎呀,你抓住我了,哎呀呀,大人手下留情啊。” 燕殊:“……” 就在此时,追来的百姓,看到此情此景,也愣了愣,面面相觑。 “何事喧闹啊!” 听见门口吵吵嚷嚷的,县令老爷哪能坐得住,连忙走出来,见到燕殊,连忙先行礼作揖:“大人。” “县令老爷,这畜生不是关在衙门吗?怎么跑出来了?”有人指着李长天,高声质问。 “这位是巡察使大人,最近犯人由他看管,你们就放心吧”县令老爷安抚着百姓,“都散了,赶紧散了吧。” 燕殊张口想说什么,躺在地上的李长天忽然轻拍了他一下。 燕殊低头看去,见李长天轻轻摇了摇头。 在县令老爷的安抚下,百姓们纷纷散去。 李长天站起身,手腕交叠,举在燕殊面前,笑道:“烦请巡察使大人,抓我回去吧。” 第十九章 学你个大西瓜学 燕殊看着李长天,瞧他头上还糊着腥气蛋液和蛋壳,还有些许烂青菜梗,明明看起来狼狈又可怜,但是李长天却笑意盈盈,完全一副苦中作乐的模样。 燕殊嗫嚅半晌,没说出话来。 一旁的县令老爷劝走百姓后,转头一看,见燕殊衣袖上全是污迹,连忙道:“哎呦,大人,快进屋去换身干净的衣衫,好好洗洗。” 燕殊点点头,烦请家仆端来两盆热水,和李长天在厢房里各自收拾打理自己。 李长天弄干净头发,洗了一把脸,突然听见燕殊说:“既然你是无罪的,就应该去争辩,而不是受气。” 李长天笑了笑,说:“算了吧,谁会信啊。” 燕殊说:“我会替你解释。” “小镇上那么多百姓,你能挨家挨户解释过去?你不嫌麻烦,我还嫌你受累呢!而且现在真正的犯人还没被抓住,没法给大家一个交代啊。”李长天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巾帕放进热水里揉搓。 燕殊突然冷言冷语地说:“没抓住犯人,不代表能冤枉无辜的人。” 他明显是生气了,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水盆。 李长天有些纳闷,不明白燕殊这无名怒火从何而来,他想了想,笑道:“那就麻烦大人揪出真正的犯人,还我一个清白吧。” “好。”燕殊的回答掷地有声。 俩人打理完污迹后,燕殊领李长天去见了县令老爷,并同他详细地解释了李长天为什么不是犯人。 燕殊很难得有滔滔不绝的时候,虽然已经尽可能简明扼要,但与他冷冰冰的平时相比,此刻的燕殊让县令老爷有种他要把半辈子的话都说完的错觉。 “所以他不是犯人。”燕殊以这句话做结尾。 “啊!”县令老爷猛地回过神来,拱手一拜,“大人真是明察秋毫,英明神武,聪慧非凡,七窍玲珑,秀外慧中,深!明!大!义!啊!” 燕殊:“……” 李长天:“成语字典成精了?” “对了。”燕殊忽然想起什么,拿出那块鱼形玉佩,递给县令老爷,“烦请看看,是否认得?” 县令老爷接过玉佩,眯起眼睛看,见那玉佩做工精巧,价值不凡,正面刻着一个‘钱’字,随后恍然大悟地喊出声:“啊!” “怎么了?你认得吗?”李长天抢着问。 “镇上只有一户钱姓人家,不过……哎。”县令老爷摇了摇头,“不好惹啊,钱爷呢,是我们这最大的地主爷,大人你也知道,田和粮食就是百姓的命,所以谁也不敢惹这位地主爷,生怕没田种,只能活活饿死,这位钱爷呢,平时盛气凌人,养了一堆打手,给自己撑面子,算是我们这的地头蛇。” “所以?”燕殊冷淡地说。 县令老爷顿了顿:“就……不好对付,大人若是有话要问这位钱爷,下官同大人一起去钱府,他应该会给下官一点面子。” “面子?”燕殊眼眸凉凉,“府邸在哪?” “城镇东侧,欸!大人,你听我说啊,这钱爷养的打手,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主!并非善茬啊!之前这个钱爷经常打人犯事,我喊衙役们去抓,结果一个个鼻青脸肿地回来,养伤都养了好久,哎呀!”县令老爷拦住起身要走的燕殊。 “勿担心,烦请去衙门静候。”燕殊侧身闪过县令老爷,大步往外走。 “欸欸!我和你一起去啊,我能帮忙的!”李长天小跑,想跟上燕殊,“我蒙个面上街,别人肯定认不出。” 燕殊脚步猛地一停,李长天差点撞到他。 燕殊转过身,对李长天:“在这歇息,你身上有伤。” 李长天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没事,没死没残就是小伤!你瞧我现在活蹦乱跳的这个样!” 燕殊:“你身上有伤。” 李长天:“之前在草棚的时候,我虽然一身伤,不是照样能牵制住你。” 燕殊:“你身上有伤。” 李长天:“昨天你给我上了药,我又好好歇息了一晚上,真的已经没事了!” 燕殊:“你身上……” 李长天崩溃:“啊啊啊,兄弟,你能不能换句话?!” 燕殊说:“等我回。” 说完,燕殊凌空一跃,掠过院中的柳树和屋檐,顷刻间已不见了人影。 “欸,你……嗐……”李长天伸着手,徒劳地喊了两声。 随后李长天转头看向一旁的县令老爷,指着燕殊消失的方向,问:“你会吗?我想学。” 县令老爷:“……” 我会个扫把我会,你想学个西瓜你学。 - 一刻钟后,恶霸钱爷因为房门外打架的喧嚣声醒了过来,他披衣起身,破口大骂:“哪个狗东西大清早扰人清梦,找死啊!!!” 钱爷刚打开厢房门,一家仆就匆匆跑了过来:“爷!外头来了人硬闯大门,问他为什么闯,也不回答,就一句话,问你在哪!” “硬闯?”钱爷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拿起屋子里放在铁架上的九环大砍刀,问,“几个人?我让他们有来无回!” “一个人!”家仆说。 “什么玩意儿?一个人?让牛三他们去拦啊!平时个个像大爷一样好吃好喝供着,现在全死哪去了?”钱爷怒道。 “爷,他们都去了,可是……可是……”家仆擦了擦冷汗。 “他们拦不住。” 清冷的声音接上家仆的话。 钱爷一愣,抬头看去,见一名白衣青年不知何时站在厢房前,神色淡然,眸光薄凉,一手垂落身侧,一手覆在腰间的剑柄上。 “啊!”家仆被突然出现的燕殊吓了一跳,瑟瑟发抖。 “走开。”钱爷知道遇上事了,让家仆走。 家仆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位小兄弟,不知唐突上门拜访,所为何事?”钱爷抱拳,打算先礼后兵,“你身手不凡,我敬佩你,有些事,我们倒不一定得动手,是不是?” 燕殊点点头:“是,跟我去衙门。” “那就不巧了,爷我今日没空。”钱爷冷笑。 燕殊说:“由不得你。” “嗬!好大的口气!”钱爷说着,双眼瞪圆,冲向燕殊,右手提着泛着银光的九环大砍刀猛地朝燕殊肩膀砍去。 燕殊岿然不动,紧紧盯着钱爷持刀的右手看。 钱爷惊觉疑惑,准备收力,他本就只打算吓唬燕殊,并不想要他的性命。 然而就在钱爷准备卸力收刀的一瞬,燕殊忽然动了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钱爷持刀的手的手腕,狠狠一扭。 钱爷吃疼,松了劲,大刀啷当落地。 与此同时,燕殊一脚踩在钱爷的小腿上,踩得他往前一趔趄,膝盖重重跪地。 钱爷正要挣扎,燕殊拿下腰间的佩剑,用剑鞘牢牢地卡住了钱爷脆弱的脖子。 钱爷不再动弹,他知道自己赢不了。 因为燕殊,不但一招制服他,而且燕殊的剑,甚至都还没出鞘。 第二十章 你怎么问得出口 衙门,钱爷被五花大绑,跪在公堂上。 两边的衙役拿着棍子,县令老爷一方惊堂木拍得震耳欲聋:“钱虎,你可知罪?” “哼。”钱爷头一偏,眼里全是不屑。 “蔑视公堂!来人啊!”县令老爷从没这么有底气过,大喊一声。 两边的衙役上前,用刑棍夹住了钱爷的脖子,县令老爷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钱爷面前,将手里的鱼形玉佩掷他眼前,问:“这可是你的东西?” 钱爷低头一看,冷笑:“是我的,那又怎样?” “好!”县令老爷呵了一声,“那你可认罪?” “认什么罪?”钱爷蹙起眉。 “杀害苏家二姑娘的罪!”县令两指一点,声音高了八度。 钱爷破口大骂:“庸官,我知道你看不惯老子很久了,但你也没必要什么脏水都往老子身上泼,你随手丢出一块玉,就说人是我杀害的,敢不敢再牵强一点!” 钱爷话音刚落,燕殊从衙门屏风后走了出来,县令老爷见了,连忙行礼。 燕殊走到钱爷面前,半跪下来,和钱爷平视,他捡起方才被县令丟在地上的玉,举到钱爷面前,问:“这是你的?” 面对燕殊,钱爷的态度稍微缓和,他点点头,不卑不亢地回答:“是。” “它出现在苏家二姑娘死的那个巷子里,你如何解释?”燕殊问。 钱爷先是一愣,然后说:“这有什么的,大概是我之前路过,不小心掉的吧。” 燕殊又说:“可它是从苏家二姑娘手里掉下来的。” 钱爷惊讶:“怎么可能!” 燕殊淡淡说:“解释。” 钱爷挣扎着喊:“解释什么!我不知道这事,那姑娘不是我杀害的,是谁看见这玉是从那姑娘手里掉下来的?凭什么说是我犯的事?而且这玉佩兴许是我之前掉了,被他人捡走的呢?” 县令老爷啧啧出声:“强词夺理!!” 燕殊想了一下,说:“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抓痕。” 几名衙役上前,将钱爷带去内堂,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几遍。 可令人意外的是,钱爷身上并没有抓痕。 钱爷重新跪在公堂上,梗着脖子,神情里多了丝傲气:“呵!昏官,就他妈会办蠢事,等着,等老子出去,拆了你这破衙门!” 县令老爷气得直哆嗦。 燕殊敛眸思索良久,忽然问:“苏家二姑娘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 钱爷蹙起眉:“我!我……” 他似乎想到什么,声音突然小了下来,变得支支吾吾起来,竟好半天说不出话。 “瞧瞧,心虚,定是有事!”县令老爷摸着胡子说。 燕殊耐心地等着,却见钱爷怎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县令老爷见状,大喝一声:“关牢里去!” “等等!!!”钱爷喊出声,随后一咬牙,说,“我说,我在梨花家。” “梨花?柳梨花?”县令老爷疑惑地问。 “是。”钱爷闭眼点点头。 燕殊问:“谁?” 县令老爷回答:“大人,这是我们镇上的一个寡妇,丈夫死了两年多了。” 燕殊说:“喊过来,问问。” 县令老爷连忙奉命办事,让衙役去带人。 钱爷忽然挣扎,怒喊:“她就是一个弱女子,你们别用绑的,好好带过来,敢伤她一根毫毛,我以后一定要了你们的命!” 县令老爷抓抓小胡子,乐了:“钱虎,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担心别人?” 趁着两人用嘴打架,燕殊起身慢慢走回大堂的屏风后。 屏风后,李长天正靠在墙上,双手环抱,一只脚微微曲起抵住墙根,思索着什么,他听见动静,抬起头,见是燕殊,爽朗地笑了笑,随后又说:“等等那个柳什么,柳梨花来了以后,把她和钱虎分开询问,如果是对口径,这样应该能找出破绽。” 燕殊点点头:“正有此意。” 约莫一刻钟后,柳梨花被带到了公堂上,她显然没见过这种架势,跟在衙役身后,显得十分害怕。 见到身上绑着绳子,跪在地上的钱虎后,柳梨花先是一愣,随后喊道:“钱爷?你怎么……” “柳梨花。”县令老爷打断她,招手,“别多话,快过来。” 柳梨花显得十分不知所措,边向县令老爷走去,边一个劲地看钱爷。 钱爷也一个劲地看她,目送她走到屏风后。 燕殊和李长天正站在屏风后等着,见柳梨花怯怯地走过来,不由地打量起她。 她是一名长相温婉的女子,即使不施粉黛,面相依旧姣好清秀,虽然手上明显有干农活的皲裂,但姿态得体大方 柳梨花见燕殊和李长天气质不凡,料想并非常人,弱弱地喊:“大人?” 李长天也不含糊,单刀直入地问:“苏家二姑娘死的那天晚上,钱虎真在你那?” 柳梨花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低下头,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好半天才点点头。 “啊……”李长天反应过了,掩唇轻咳。 燕殊问:“他在你那做了什么?” 李长天一脸震惊地看着燕殊。 卧槽,你怎么问得出口的? 柳梨花嗫嚅了一会,说:“钱爷先是在我那吃了顿饭,然后帮我挑了水,砍了柴,喂了鸡,随后就走了。” 李长天一脸震惊地看向柳梨花。 卧槽,怎么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帮你喂鸡?你确定你没说错?”县令老爷比李长天更震惊。 柳梨花点点头。 “挑水前水缸里还剩多少水?砍柴砍了多久?喂鸡是用什么喂的?”燕殊一个个问去,等柳梨花回答后,又出去问钱爷。 让大家都感到意外的是,钱爷和柳梨花所说的一模一样,无半点差错。 难道真如钱爷所说那样,他的玉佩是在遗落后,被人随手捡走了? 一时间,事情变得毫无头绪。 李长天和燕殊都各自低头思考起来。 县令老爷还是感到不可思议,问柳梨花:“他真的帮你挑水喂鸡了?就他?钱虎?” 柳梨花点点头,小小声地问县令老爷:“老爷,钱爷他犯了什么事啊?” 县令老爷说:“怀疑苏家二姑娘是他杀的。” “什么?”柳梨花突然喊出声,她瞪大双眼,连连摆手,“不可能呀,这事不可能是钱爷做的,钱爷他对女子很温柔的!” “温柔?”县令嗤之以鼻,“就他?一个恶霸,我手里可是有好多他打人犯事的卷宗!” 柳梨花说:“老爷呀,您说的,可是三个月前,钱爷打张大官人的事?” 县令老爷甩了甩袖子,哼了一声:“这是其一!” 柳梨花说:“县令老爷,这事,其实还得怪我。” “怪你?怎么说?” “张大官人住我隔壁,总是对他的发妻拳脚相向,有次他发妻躲我这来哭,我可怜她,就藏她,结果被张大官人一并打了,哎,钱爷知道后,就带人去废掉了张大官人的一只手。” “嘶。”县令老爷抓抓胡子,倒吸一口气,“竟然有这种事!!那半年前,钱虎把西街口的徐大打残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徐大不养他娘,他娘饿死在钱爷门口了,钱爷嘴里说着是因为觉得晦气所以生气打人,我知道,他是想帮徐老婆婆出气呢。” “那一年前,他打南巷祝小哥,又是怎么一回事?” 柳梨花掩唇笑了笑:“那是他喝酒喝蒙了,火气上来和祝小哥吵架,又挥了几拳,后来他拉不下脸给人道歉,不是偷偷给祝家送钱了吗?” “嗐!”县令老爷一拍大腿,“他送钱就送钱啊,拿个黑布包着干什么?还大晚上直接丢进去,把祝小哥家的瓦房顶都砸破了!祝小哥还以为是石头,把那黑包裹丢了!哎呦喂!” 柳梨花:“哎呦喂!” 李长天:“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长天:“嗯?都看着我干嘛,不是挺好笑的吗?” 燕殊抬起头:“放人吧。” 第二十一章 明镜高悬还清白 钱爷被松绑后,气鼓鼓地站起来,正要破口大骂。 柳梨花开口,轻喊:“钱爷,你没事吧?” 钱爷竟然脸红了红,忸怩地点点头。 县令老爷:“噫呦。” 钱爷:“……死老头子你!!!” 柳梨花连忙道:“钱爷,多亏县令老爷明察,还爷一个清白呢!” “哼。”钱爷拍拍身上的尘土,和柳梨花一起离开,俩人刚走出衙门,钱爷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又走了回来。 燕殊正低着头思考,李长天来来回回地走,县令老爷抓着胡子挠着头,三人都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钱爷比较敬佩燕殊,走到他面前,说:“大人,我想到一件事。” 燕殊抬头:“请说。” 钱爷说:“我家这段时间,一直在陆陆续续丢一些小物件,我猜想是府邸里的人偷偷拿的,但我这人,讨厌找内鬼,就暂时没去管,现在想想,玉佩说不定就是那个内鬼拿走的。” 一旁的李长天开口问:“你府上一共多少人?” 钱爷说:“算上家仆,算上打手,有三十几号人。” “这么多。”县令老爷出声,“不好找啊,难不成全部绑来,一个个问?” 钱爷显然是不赞同的,面露不快。 燕殊突然想到什么,问:“钱爷,你府上的人,吃穿用度可都是在府邸?” 钱爷点点头:“对。” 李长天跟着反应过来了:“没有那种下班,不是,就是干完活然后回家的吗?” 钱爷摇头:“没有。” 李长天说:“那如果我是这个小偷,我偷完东西后,肯定……” 燕殊突然接话:“不敢放身上或屋里,怕被他人看见。” 李长天欣喜地看向燕殊,一迭声地应:“对对对,所以我一定要及时处理掉这些赃物,既然这样……” 燕殊和李长天对视。 俩人同时开口。 燕殊:“当铺。” 李长天:“卖掉。” 燕殊问县令老爷:“出予镇上有几家当铺?” 县令老爷举起一根手指:“回大人,只有一家!” 李长天拳头捶掌心:“这就好办了,直接去问问当铺老板,这些日子,是谁在一直在典当钱爷的东西!” - 傍晚,黄昏残阳,枯藤昏鸦。 钱爷气冲冲地回到府邸,见人就问:“他妈的,牛三呢!!艹他奶奶的。” 一路问到西侧院子,才有个打手说:“爷,牛三听说你被抓后,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了行囊,也不知道去哪了。” 钱爷气得瞠目欲裂,暗想自己真是瞎眼了,竟然和这种畜生称兄道弟过:“什么时候走的!?” 打手说:“半个时辰。” 跟在钱爷一起来的李长天说:“糟糕,肯定是知道我们抓了你以后,发觉迟早会查到自己,就跑了。” 县令老爷喊:“半个时辰,应该刚要出城镇!没有跑远!” 燕殊问钱爷:“他有何特征?” 钱爷连忙回答:“方脸宽鼻吊眼大嘴,擅长飞镖暗器!” 钱爷话音刚落,燕殊已不见了身影,疾步飞跃,往城外去。 城镇外,驿站茶棚。 天渐暗,再过一会就该点烛了,茶棚的端茶小哥收拾着茶杯和盘子,忽然一人急急地闯了进来。 那名行客紧紧抓着身上的包裹,高声大喊,问:“你们这有没有马匹卖!!有没有?” “没有啊,客官,我们这怎么会有马匹呢。”小哥吓了一跳,随后回答道。 那名行客愤愤地咒骂一声,转身要走。 忽然,清冷的声音传来:“我有。” 俩人顿时吓了一跳,齐齐转头看去,发现草棚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白衣青年。 青年站在破木桌旁,抬眸淡淡地看着那名行客。 “你……”牛三上下打量起那名白衣青年,总觉得他如此诡异地出现在这茶棚里,有点不太对劲,但因为时间紧迫,牛三还是问了一句,“你的马匹怎么卖啊?多少钱银子?” 白衣青年摇摇头:“不要钱。” 牛三一愣:“那你要什么?” 燕殊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你的命。” 牛三瞳孔骤缩,右手猛地挥袖,几支暗镖从他袖子里飞出,划破空气,直朝燕殊而去。 燕殊一脚踹起面前的破木桌,挡下暗镖,又一剑劈断。 “啊!啊!!啊!!”一旁茶棚的小哥吓得哇哇大叫。 牛三趁着混乱之际,转身就跑。 燕殊追了两步,又折回来,将一两银子放在抱头的茶棚小哥面前:“赔桌子。” 说完,燕殊立刻起身,继续追人。 牛三连爬带滚地跑了好半天,发现身后没了动静,以为已将燕殊甩掉,他扶住一棵大树,准备喘息休息片刻。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按住了牛三的肩膀。 牛三吓得一回头,见是燕殊,顿时脸色惨白,连忙掏出腰间的匕首,狠狠砍向燕殊。 燕殊扭住他手腕,借着牛三手上的匕首,往牛三衣袖一割。 两侧衣袖被扯下,牛三右手手臂上,赫然有好几道刚刚结痂的抓痕。 燕殊眸中迸发出愤怒,再不留情,一脚狠狠踹上牛三的膝盖,将他踹倒在地,又一脚踩住他还想拿落在地上的匕首的手腕。 “啊!!!”牛三听见自己手骨断裂的声音,顿时惨嚎出声。 惨叫响彻长空,远处,林间,飞鸟振翅而起,又落回树冠上,如入樊笼。 - 第二日,衙门外被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县令老爷威风凛凛地升堂,背后挂着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 明镜高悬。 牛三被绳子五花大绑,跪在公堂上,瑟瑟发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敢再有辩解之词,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什么?杀害苏家二姑娘的犯人,竟然是他?” “是啊,是天子脚下来的大人查明的真相,真厉害!” “可不是很多人明明看到那个傻子……” “听说这么做是为了救苏家二姑娘呢。” “是吗?不会吧?” “真的,县令老爷刚才举证了,说为什么不是那个傻子犯事。” “毕竟是个傻子,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议论声纷杂,人群中,李长天低着头默默地离开,往县令府邸走去。 李长天先是回到了厢房,却惊讶地发现燕殊不在。 他走出厢房,想去找燕殊,可刚走到院子里,又茫然起来。 李长天原地伫立,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燕殊。 就在此时,一名用红绳扎着发髻的小姑娘提着一大篮鸡蛋路过,见李长天呆愣愣地站在那,疑惑地问:“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啊,我是……我是……”李长天声音越来越轻。 他是谁呢? 他是李长天。 他是部队里的机枪手。 他立过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被嘉奖过五次。 他二十二岁,即将二十三岁,准备拿出所有的积蓄买套单身公寓。 可如今他是谁呢?又该何去何从呢? “啊,我知道了!”巧儿突然出声,打断李长天的思绪,“这里是神仙大人住的地方,你是在找神仙大人吧?我刚才看见他了,他在马厩呢!马厩在西院,那个方向。” “啊……”李长天愣愣地回过神来,“谢谢。” 巧儿礼貌地回了不客气,提着一篮子的鸡蛋,蹦蹦跶跶地跳走了。 李长天想了想,起身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二章 你别上药换我来 马厩,燕殊正挽着袖子给自己的骏马喂草料,他一手轻轻抚着马儿柔顺的鬃毛,一手拿着草料递到马儿嘴边。 身后传来脚步声,燕殊回头看去,见是李长天,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长天显得有些拘谨,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这马儿是你的吗?” “嗯。”燕殊回答。 “好帅。”李长天走过去,一巴掌拍在骏马的笼头上。 马儿受惊,撅蹄而起就要踹李长天。 燕殊嘴里呵斥出声,拉紧缰绳,将马头猛地拽了个方向,以免马儿伤到李长天。 李长天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燕殊揽紧马儿的脖子,将它安抚平静。 “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李长天慌乱道歉。 “来。”燕殊对着李长天淡淡说。 “啊?”李长天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燕殊拉起李长天的手腕,放在马儿的背上:“拍这里。” 李长天犹豫一下,随后轻拍轻抚,马儿平静片刻,拿头轻轻蹭了蹭李长天,又慢悠悠地嚼起草料。 李长天双目放光,面露欣喜,不停抚着马儿的鬃毛。 “对了。”李长天想起什么,对燕殊说,“公堂那边,牛三对杀害苏家二姑娘一事供认不讳。” “嗯。”燕殊点点头,“下午,衙役会押着他游街示众,如此,你的冤屈算是彻底清洗了。” 李长天笑道:“谢谢,不过你真的很执着于我被冤枉这件事啊。” “嗯。”燕殊轻轻开口,他低头又给马儿塞了一口草料,突然说,“我的父亲是被冤死的。” “啊……”李长天愣住了。 燕殊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却又不似平时那个冷静的他。 他的态度,好似从满是灰尘的木箱里,翻出了一件做工精美的锦罗玉衣,可锦衣上全是被蟑鼠啃坏的破洞,令人惋惜,又无可奈何。 那些无可挽救的破洞,如今虽然在燕殊心上,但终究是岁月久远。 “我……很抱歉,听到……这件事。”李长天有些不知所措。 “你身上的伤,还疼吗?”燕殊抬眸,看向李长天。 “啊……伤?噢,伤啊,没事了,不疼了。”李长天连连摆手。 燕殊系好马儿的缰绳,将剩下的草料放进马槽里,对李长天说:“走吧,回厢房,看看你身上的伤。” 两人回到厢房,燕殊先洗净双手,随后从布袋里拿出一堆白瓷药罐,挨个放在桌上。 李长天坐在床榻边,慢腾腾地解开上衣,褪到手臂上。 燕殊见他身上的淤青还未完全消散,拿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倒在手心里,往李长天腰部青青紫紫的地方按去。 在燕殊的手心触及李长天腰的一瞬,李长天突然浑身紧绷,往床榻里瑟缩。 “疼?抱歉。”燕殊收回手。 “不……就是,有点凉。”李长天支支吾吾。 燕殊点点头,认真地把手心搓热,然后看着李长天。 李长天犹犹豫豫地重新挪回床边。 燕殊再次将手心覆上李长天的腹部,开始揉搓上药,诡异酥麻渐渐蹿上李长天的脊背,他咬着牙,试图忍耐。 “唔……”李长天忍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燕殊的手腕,说:“算了,还是我,我自己来吧。” 燕殊一顿,说:“可你手指还缠着棉布……” “你帮我把药倒我手心里。”李长天伸手。 燕殊虽有疑惑,但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将药罐里的药膏挖出涂李长天手心上,并告诉他怎么上药。 李长天学着燕殊的动作,将药膏往身上揉去。 燕殊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当真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从何而来,可有家人,有无去处。” 李长天摇摇头:“记不得了。” 燕殊又问:“那你可有想做的事情。” 李长天点头:“有。” “何事?” “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实现伟大复兴梦。” “?” 看着燕殊一脸困惑,李长天轻轻笑出声,哼着小调继续给自己上药。 燕殊当李长天说胡话,没放在心上,问:“你觉得出予镇如何?” “嗯?这个城镇吗?”李长天不明白燕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挺好的啊,山清水秀,民风朴实。” 燕殊点点头,又道:“其实,我明日就……”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清脆的声音:“神仙大人,我给您送午膳来啦。” 燕殊的话被打断,他停顿一下,对着门喊了一句:“稍等。”随后看向李长天:“衣服。” “马上,马上。”李长天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燕殊等了一会,起身打开厢房门。 巧儿端着木托盘站在门外,嬉笑道:“神仙大人,我娘今天炖了老母鸡参汤,可好喝啦。” “谢谢你。”燕殊目光温柔,点点头,“给我吧,不用拿进去了。” 巧儿将手上的菜肴递给燕殊:“那神仙大人,您吃好喝好。” 燕殊将饭菜拿进厢房,一一摆在桌上。 李长天整好衣衫,走过来,问:“刚才你想说什么?” 燕殊说:“先吃饭,迟点再说。” “好。” 李长天十指有伤缠着布,不方便拿筷子,拿着个瓷勺,慢慢地舀着,燕殊吃完午膳,看着他,欲言又止。 李长天瞧他的脸色,笑道:“想喂我?” 燕殊没听出李长天语气里的调笑,点了点头。 “算了吧,饶了我。”李长天乐不可支。 燕殊没有坚持,说:“等等吃完午膳,碗筷放桌上就好,会有家仆收拾,身上的淤青,你自己涂药,手伤等我回来,帮你处理。” 说完,燕殊站起身,要出门。 “欸欸。”李长天匆匆忙忙咽下嘴里的饭菜,“你去哪啊?” “去视察牛三游街之事。”燕殊说完,走出厢房。 李长天吃完午膳,等家仆收掉残羹剩菜后,又给自己身上的伤处涂好药膏,然后百无聊赖地等燕殊回来。 谁知李长天等到夜深人静,燕殊还没回。 李长天蓦地反应过来什么。 想来燕殊不仅仅是去看牛三游街,应该还在游街后,还把牛三带走了。 “巡察使啊……”李长天单手撑头,手肘抵在桌上,叨念着这三个字。 桌上豆大的烛火轻轻一晃,厢房被推开,燕殊回来了。 “嗯?你回了啊。”李长天迎了上去,“等你半天了。” “嗯。”燕殊默默地将右手藏在身后,“我洗洗脸和手,你先将手指上的棉布拆开。” 李长天其实已经看到燕殊右手衣袖上的血迹了,他没说什么,点点头,重新坐回桌子旁,慢悠悠地拆着手上的棉布。 燕殊洗净手,坐在李长天身边,轻轻拉过他的手,帮他拆棉布。 其中有几根手指,因为棉布缠进伤口里,粘得牢,疼得李长天一直蹙眉。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动作轻下来。 “对了,你走之前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李长天问。 “嗯。”燕殊点点头。 “此案已破,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 第二十三章 山水无数尘缘误 “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 燕殊话音刚落,李长天浑身一僵。 他像是忘了怎么呼吸,微微张着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要走了?” 燕殊点点头:“我本就是路过此地,还有事要办,如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该赶路了。” “这,这样啊……”李长天低头喃喃。 燕殊见李长天这副模样,安抚道:“别担心,我已和县令老爷说好,让你在出予镇当个侍卫,吃住都在县令府邸,拿一份俸禄,以后若是想起什么,想做什么,也不怕身无分文。” “嗯……”李长天藏起失落,扬起一个笑容,“巡察使大人做事,还真是面面俱到呢,多谢大人了。” 燕殊不免有些困惑。 他原以为李长天会欣喜若狂,可如今看来,李长天并没有表现得有多少开心。 俩人再无话,燕殊替李长天包扎好受伤的手指后,时辰不早,吹灭烛火,俩人就寝,合衣而眠。 李长天背对着燕殊,双手抱在胸前,睁着眼睛睡不着。 想来重生穿越过来也有些日子了。 可李长天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总感觉自己一觉醒来,一睁眼,会发现他躺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队友们在旁边喊:“小天,你可算醒了!” 重生这件事,对于李长天来说,如同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充满虚幻感,却在燕殊说要离开的那刻,突然真实了起来。 李长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失落。 上辈子他打算等离开部队后,就去区派出所里当个小警·察,管管鸡毛蒜皮的事,帮帮邻居街坊解决麻烦。 如今做个衙门侍卫,好像也差不多。 既然如此,他在失落什么呢?不应该感到心花怒放吗? 李长天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长叹一口气,阖眼休息。 听闻叹息,一旁燕殊默默睁开眼,良久,又轻轻闭上。 - 第二日清晨,万物初醒,晨光微熹。 燕殊早早就醒了,起床收拾行囊,李长天跟着醒了,一言不发地帮他收拾。 燕殊把之前在药铺买的药都留给了李长天,并叮嘱他如何用。 李长天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个头。 巡察使大人要走,县令老爷自然不敢怠慢,早起送行,一路从府邸门口送到城墙外。 再往外,就是城郊,就是驿站,就是万水千山了。 燕殊将县令老爷劝回,却发现李长天还站在那,没走。 “我再送你一程。”李长天笑道。 “不用了。”燕殊翻身上马,对李长天淡淡说,“回去吧。” “欸,你这个,巡察使,什么什么的,是不是大官啊,很难当上的那种。”李长天突然问。 燕殊先是一愣,随后道:“奉旨办事罢了。” 李长天又问:“那你办完事,还会路过这个城镇吗?” 燕殊摇摇头:“不知。” “这样啊。”李长天喃喃自语,又抬起头,“行吧,不耽误你行程了,后会有期。” 燕殊点点头:“告辞。” 说罢,燕殊轻甩马头缰绳,疾驰而去,扬起一片尘土,不一会便不见了身影。 “告辞啊……”李长天边嘟囔着边走回出予镇。 “那就是后会无期的意思呗。” 出予镇,绿苔石阶躺,临街酒坊,人声熙攘。 不知何处传来了笛声,悠悠荡荡。 荡到城郊林深处,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被野狗啃食了一半。 荡到城郊坟冢旁,苏家二姑娘的青冢墓碑下,无名花开,灼灼其华。 荡到城镇苏家堂,苏家老母亲听说凶手已经伏法,挣扎着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吃了碗热腾腾的面条,边哭,边笑,边吃。 荡到城镇柳家巷,柳梨花在灶头前忙着做钱爷爱吃的馒头,钱爷在院里喂鸡挑水,柳梨花轻声唤了一句‘钱爷来吃饭’,钱爷的脸就红了。 荡到城镇县令府,县令老爷拿着钱爷给的银两,准备去祝小哥家,替拉不下面子的钱爷,赔祝小哥家的屋顶。 荡到城郊数里远,燕殊御马疾驰在官道上,忽然被木樨花,迎面砸中了额头。 燕殊拉紧缰绳,让身下的马儿驻步,他抬头望去,人间眷恋,木樨坠香。 此情此境,孤零零的一个人,未免有些可怜。 忽然间,燕殊耳畔似乎悠悠传来一声叹息,像极了昨夜那声。 燕殊犹豫片刻,决定了一件这辈子他都没弄明白当初为何要做的事情。 他转身,返回了出予镇。 - 秋分,草木黄落,露为霜。 李长天在县令府西侧院子里打水,巧儿在一旁边吃着糖葫芦边给他加油。 “长天哥哥,神仙大人走了吗?”巧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两只腿晃荡着。 “走了。”李长天从井里提起一桶水,往身旁的大木桶里倒。 “我还以为你俩会一起走呢。”巧儿将糖葫芦咬得吱嘎作响。 “为什么?”李长天擦了擦汗,笑着问。 “因为你像个帅帅的持剑少侠,应该和神仙大人一起,走遍世间,惩恶扬善!”巧儿说着,伸着两根手指当作剑,比划了好几下。 “我倒是想,可他不要我啊……”李长天嘟囔一声,继续打水。 “长天哥哥,长天哥哥。”巧儿连喊两声,“那如果神仙大人回来了,你会跟他走吗?” “先回来再说吧。”李长天失笑,俯身去提井里的水桶。 “长天哥哥,你看,是神仙大人。”巧儿在喊。 “我不看,你骗我。”李长天以为巧儿在逗他玩,低头继续打水。 “她没骗你。”淡淡的声音响起。 李长天手一抖,木桶掉进水井里,发出‘扑通’声响。 李长天抬起头,见燕殊站在面前,白衣胜雪,温其如玉。 “你怎么……你忘带东西了?”李长天大惑不解。 燕殊摇摇头。 李长天问:“那为什么回来了?” 忽然,一个想法钻进李长天的脑海里,让他蓦地心跳如擂鼓,紧紧地盯着燕殊看。 燕殊沉思片刻,问:“你愿不愿意……” 李长天:“我愿意。” 燕殊:“……我还什么都没说。” “不好意思。”李长天单手掩唇,鼓着腮帮子呼了口气,轻咳两声,“你继续,你继续说。” 燕殊:“……我想,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你是谁,因为听闻县令说,你是从北边流落过来的,正好我要去北边,所以你想不想跟我……” “走!”李长天又一次打断燕殊,“走?是不是?跟你走。” “是。”燕殊点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李长天问。 没想到李长天会答应得这么快,燕殊一愣,随后道:“即刻。” “那你等一会,我去厢房,把你之前给我的药带上,我拿布袋放好了,不用收拾,马上就过来,等我啊!”李长天边说边往厢房跑去。 燕殊无言地瞧着李长天的背影,嘴角微不可闻地勾了一下。 “神仙大人。”坐在石桌上的巧儿突然笑着喊。 燕殊看向她。 巧儿嬉笑着,指了指燕殊的鬓边发梢:“你这里,有木樨花!” 燕殊一愣,伸手去抚,木樨落入他的掌心,点点嫣红。 朝与暮,尘缘误,山无数水无数,迢迢千里路。 这乱红,怎么就偏偏,落他眼前了呢。 第二十四章 帐暖私语细细吟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枯黄雁南归。 燕殊和李长天两人一路同行,一路北上,一日傍晚,路过一座喧闹的城镇。 车途劳顿,饥肠辘辘的两人寻到一处客栈,要了些菜肴填肚子。 正吃着,一只羽翼如雪的鸽子飞了进来,落在燕殊眼前,引得堂内其他食客频频注目。 燕殊习以为常,放下筷子,解开白鸽脚上的脚环,取下一张一指宽的纸条,阅过后,找老板要了笔墨,在纸上画了个圈,又重新放进白鸽脚环里。 李长天捻了几粒米,伸手喂给白鸽。 燕殊静静等李长天喂完,这才抱起白鸽,去客栈外放飞。 等燕殊回来坐下,李长天好奇地问:“它是怎么找到你的?” 燕殊说:“我随身佩戴着一块木牌,木牌有异香,能被鸽子找到。” “这么神奇。”李长天感慨。 两人再无话,吃饱喝足后,燕殊找老板要了两间上房。 “两位客官,我们居内的上房只剩一间了,其他厢房都居外,您们看,您俩谁住居内的厢房呢?”老板攥着手,客客气气地问。 “嗯?有什么区别吗?”李长天问。 “居内,窗子朝院,安静,居外,窗子朝街,比较热闹。”老板解释道。 李长天想都没想,说:“我住居外的,我不怕吵。” 燕殊抬眸看向李长天,淡淡道:“没关系的,我也……” 李长天笑出声:“你也什么你也,你明明很怕吵吧,之前我们俩睡一床,我稍微动动你就醒了,没事,我住临街的,我真不怕吵。” 燕殊露出惊讶的神色,没再多说,颔首道谢。 俩人各自回到厢房内,已经到了点烛的时辰,燕殊整理好被褥,正准备早早歇息下,忽然想起什么,又在床榻上坐了起来。 赶路的这些时日,李长天身上的伤都好得八九不离十了,唯独十指,愈合缓慢,三天得敷一次药。 今天,又是敷药的日子。 李长天总是记不住,每次燕殊问‘有无敷药’时,都一脸迷茫:“啊?又要敷药了吗?我怎么记得昨天刚敷过啊。” 燕殊问了两次,不问了。 亲自给他敷。 燕殊起了身,又想起一件事:上次敷药,药罐里的膏药已经所剩无几。 燕殊一言不发地穿好衣裳,走出客栈,去街上寻药铺。 而此时,李长天正趴在客房的木窗上,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数星星。 上辈子在部队里,手机电脑用得少,所以李长天还算适应没有这两样东西的日子,只是之前晚上的时间大多都在训练,如今闲下来,真的有点空虚。 李长天曾经曰过。 天若有情天亦老,早些睡觉我不老。 两只黄鹂鸣翠柳,早些睡觉头发有。 问君能有几多愁,早些睡觉没忧愁。 李长天数了一会星星后,伸了个懒腰,决定上床歇息。 就在此时,街上突然传来喧闹声。 “小偷!!站住!!” “臭小子,看我抓住不揍死你。” “拦住他!” 李长天疑惑地倚着窗户朝下看去。 街道昏暗,只有路边一些没关门店铺里漏出点点烛光,一名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年怀里抱着东西,在街道上飞奔,他的后面跟着几名骂骂咧咧的男子。 少年身形踉跄,跑得并不快,不一会就被抓住了,几人团团围住他,边骂边将他打翻在地。 少年一言不发,死死地抓住怀里的东西,就是不肯松手,身上挨了好几脚。 为首那名男子一脚往少年的头上踹去,突然被人挡住。 李长天护在少年面前,双手抱拳,和和气气地说:“各位兄弟,别打这么重啊,打人不能解决事,有话好好说。” “他偷东西!”男子怒骂,说着弯腰伸手,将少年怀里的东西猛地扯出。 少年不肯放手,几下央求:“都碎了,反正都碎了,给我吧,求求您了。” 李长天定睛一看,发现少年偷的,是用油纸包起来的糖糕,俩人这般拉扯,糖糕一个劲地掉渣。 男子抢走糖糕,怒骂:“我就算拿去喂狗,也不会便宜给你这个小偷的。”说完,带着人离开了。 李长天挠挠头,转过身,在少年面前蹲下:“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馆?偷东西是不对的,明白吗?你父母呢?” 李长天正准备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这名少年迷途知返的时候,少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根本不理李长天,踉踉跄跄地走了。 “咦?等等……”李长天这才发现少年衣衫褴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李长天不拦少年,也不搭话,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跟了一路,跟到一座破庙前。 少年一瘸一拐地走进破庙里,木梁坍塌,佛台落尘,杂草铺地,破庙里不漏风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穿着破烂的人,有老有少,看起来是不知为何流亡此地的。 少年走到破庙的一处角落,角落里躺着一个正在咳嗽的年幼女孩,她明显生了病,小脸烧得通红,气息紊乱,旁边有位年长的妇人正在照看她,妇人见少年来了,叹了口气。 少年见了,眼睛蓦地红了,上前摸摸女孩的额头:“遥遥,撑住,哥哥明天一定给你带糖糕。” 破庙外,透过破窗看见一切的李长天沉默半晌,伸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兜。 他想了想,回到客栈。 客栈里,老板正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李长天走过去,笑眯眯地说:“老板,和您商量件事呗。” 老板抬头,搓手和气地笑道:“客官您说。” “房间我不住了,能不能把银子退给我?”李长天问。 老板也是爽快人:“可以的,客官。”说着就去拿银子。 “对了,还有一件事……老板啊……”李长天厚着脸皮继续和老板商量,“可否,将柴房借我住一宿?” 李长天拿了银子,回到破庙,不顾他人的疑惑询问,一言不发地走到少年面前。 少年正抱着生病的女孩,给她喂水喝,见李长天站在眼前,还以为他是来抓自己报官的,手一抖,差点把水泼了。 “你,来。”李长天指了指破庙外面。 少年也没争辩,放下破碗,低着头跟着李长天走出破庙。 破庙外,银月高悬,秋风瑟瑟。 李长天将银子塞进少年怀里:“给,拿去给你妹妹买药,千万别拿去买糖糕,发烧少吃糖,听见了吗?” 少年蓦地瞪大眼睛,然后给李长天跪下了:“恩公!” 李长天半跪在少年眼前,单手扶住少年的肩膀,跟他平视:“既然你喊我一声恩公,我就说你几句,任何擅自取走他人财产的行为,都是违反社会道德规范的,你有手有脚的,就不能用劈柴、挑水去换一块糖糕吗?非得做这种丢人的事?” 少年眼睛慢慢红了,他抿紧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随后给李长天磕了一个头。 李长天眼疾手快,手掌抚在少年额头上,阻下了他脑袋碰地:“受不住,别磕了,回去照顾你妹妹吧,我现在也是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就这点银子,没能帮上太多,你以后不偷了就行。” “不偷了。”少年咬牙,笃定地说。 李长天笑了,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好。” - 夜深人静时,燕殊回到了客栈。 由于时辰不早,城镇里的药铺大多都已闭门,燕殊寻遍整个城镇,好不容易才将药买了回来。 燕殊有些担心李长天已经就寝,想着不该去打扰他,一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他厢房门前。 厢房里没有烛光,静悄悄的。 燕殊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厢房里忽然传出说话声。 声音娇媚入骨,喘息连连:“小相公,轻点,你弄疼我了。” 这话虽然柔得能掐出水来,但说话的人,分明是名男子。 燕殊:“……” 第二十五章 行云有影月含羞 行云有影月含羞,厢房内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笑声。 “小相公,慢些脱衣,长夜漫漫,别急啊。” 燕殊回身,抬手,重重地叩门三下。 厢房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良久,门里弱弱地传来一句:“谁呀?” 燕殊对着紧闭的厢房门,淡淡地说:“打扰,烦请让李长天出来。” 厢房里传来另一个人怒气冲冲的声音:“什么李长天,李短天的,没有这个人,敲错门了,快滚。” 燕殊一顿。 这确实不是李长天的声音。 燕殊忖量半晌,转身下楼去找掌柜。 - 破旧柴房里,李长天躺在草垛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左腿曲起,右腿架在左膝盖上。 柴房夜寒漏风,冻得李长天睡不着,干脆盯着屋顶的破洞看。 忽然,柴门‘吱嘎’一声轻响,一人走到李长天身边,俯视他。 李长天看着来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呲牙笑了笑。 燕殊淡淡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月亮。”李长天笑道,“你瞧,可圆了。” 燕殊顺着李长天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柴房的屋顶,有一个水缸大小的破洞,漏进点点薄凉月光。 “你那样看不见,得躺下。”李长天说。 燕殊想了想,整了整李长天身旁的杂草草垛,竟真的躺了上去。 李长天先是一愣,随后连忙给燕殊让位置。 两人在草垛上手臂挨着手臂躺下,吹着冷风,看着破洞。 可李长天没骗燕殊,如此,当真能瞧见明月。 万古长空,广寒清虚。 瞧着那一轮飞镜,倒也能明白,这禹铸九鼎的泱泱八万里,为何千百年来,有那么多文人能士,愿为其赋诗吟歌。 柴房里静了片刻,燕殊轻轻开口:“你若有需银子的地方,可与我说。” 李长天笑了笑:“谢谢,可我如今跟着你走,吃你的,用你的,欠了一路的情分债,已经还不清了,哪还能再张口要。” “前些时日,错将你当成犯人,算是我对不起你。”燕殊坐了起来,轻轻拍去衣袖上的干草。 “若不是你,我现在还苦兮兮地被关在牢里呢。”李长天笑道。 “走吧。”燕殊站起身,淡淡道。 “嗯?去哪?”李长天不解地看着他。 “看一时,是皎皎明月无纤尘。”燕殊面无表情地说,“可看一夜,就是风寒着凉喉咙疼了,再去给你要间上房。” “没事,我就住柴房……” “你若病了,无法赶路,会影响行程。” “好……好吧。” 李长天正要起身,燕殊默默将手递了过来。 李长天愣了愣,朝燕殊感激的笑了笑,伸手握住燕殊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俩人走出柴房,找到掌柜,说明了来意。 掌柜面露为难:“两位公子,不好意思,我们这今日已经没客房了。” 李长天见燕殊眉尖轻轻蹙起,连忙说:“没关系的,我就睡柴……” 掌柜的接话:“对对对,你俩可以住一间!” 李长天:“……” 掌柜殷勤地说:“两位公子稍等,我这就让小二,拿一床干净的被褥上去!” 第二十六章 不愿早说因为疼 俩人回到燕殊的厢房,李长天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揉着头,讪讪地说:“对不住啊,又麻烦你了,晚上我打地铺吧,别挤着你。” 燕殊没应声,对李长天淡淡道:“坐。” “噢,好。”李长天乖乖坐到厢房里的圆桌旁。 燕殊拿出方才买的膏药,坐在李长天对面,说:“手。” “嗯?离上次敷药已三天了吗?”李长天伸出手,递给燕殊。 燕殊解了李长天手上的棉布,端详伤口良久,一手扶住李长天的手腕,开始给他上药。 “还要多久才能好?”李长天问,“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怎么手指好得这么慢。” “你指甲完全翻起开裂,要等旧的脱落才能渐渐愈合,所以需要些时日。”燕殊说。 “有没有快点愈合的方式?”李长天问。 燕殊点点头:“有。” “啊?我随口一问竟然真的有。”李长天惊诧,“你怎么早不说。”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因为疼。” “咦?是什么方式?” “拔掉。” 李长天倒吸一口冷气:“把十指的指甲拔了?连根拔掉?” 燕殊嗯了一声。 李长天露出苦兮兮的神色,他抬头看着房梁,满脸纠结,内心天人交战,良久李长天提了一口气,说:“那就拔掉吧,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愈合,我好歹能做点事,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筷子都拿不好,拔!” 燕殊:“……” 燕殊敛眸,拿起干净的棉布,缠上李长天的指尖,淡淡说:“别拔了,不差一时。” “啊?可是……”李长天正要坚持。 燕殊飞快包扎好,打断他的话:“歇息了。” “噢,我打个地铺。”李长天起身,去抱床上的被褥。 “不用,就睡床榻。”燕殊收拾好药罐。 “可……” “你睡觉安稳,不会吵人。”燕殊坚持。 李长天笑了笑,感激道:“谢谢啊,我来,我来铺床。” 他殷勤地跑到床边,摊开两床被褥拿起来抖了抖,随后往床上铺去,李长天动作干脆利落,不一会就将被褥平铺得整整齐齐的,一点褶皱都没有。 李长天转过身,得意洋洋地说:“整好了!睡吧!” 燕殊正一言不发地看着李长天,见他蓦地转过身冲自己笑,突兀地挪开了脸。 “怎么了?有话对我说吗?”李长天问。 燕殊转回头,点了点,淡淡道:“你拿银子做了何事?若是不愿说,也可以不说。”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李长天说着,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燕殊坦白。 燕殊边听边点头,随后眉头轻轻蹙起,道:“明日,带我去破庙处看看。” “嗯?怎么了?”李长天看向燕殊。 “你的银子,只够买一日的药,治不好那小姑娘。”燕殊捻灭桌上的烛火,“歇息吧。” “好。” - 晨落破庙,日照竹林,堆满破砖的角落,少年架了个火堆,熬了药,盛在碗里,放凉一会,小心翼翼地端进破庙里。 破庙里的人都在收拾东西,他们打算继续南下,寻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少年抱起角落里的女孩,柔声:“遥遥,喝药。” 女孩强撑起精神,点点头,接过少年手里的药碗,她正要喝,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阻下她喝药,并将药碗拿走。 少年和女孩皆一愣,抬头看去。 他们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位是俊美的冷面白衣公子,而另一位公子见少年看过来,呲牙笑道:“小兄弟,又见面了。” “恩公?”少年喊。 燕殊将药碗里的药倒了些许在指尖,又点在唇上,随后抿了抿,他眉头一皱,竟将药端出破庙,直接泼了。 第二十七章 习以为常的敷药 “欸!你!”少年急了,站起身就要冲过去。 “嗯?”李长天也愣了一下,但还是先拦住少年,“别急别急。” 燕殊拿了碗回来,说:“此药性寒,令妹年幼,吃了非但治不好,还会积疾。” “这,这样啊……”少年呆愣愣的。 “你没带她去看看吗?”李长天问。 少年摇摇头,声如细蚊:“银子不够,看不起,我和大夫说了病症,直接拿的药……” 燕殊在生病的小姑娘面前蹲下,摸了摸小姑娘发烫的额头,随后又是瞧舌苔,又是把脉、询问了病症,最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燕殊回来,手里拿着装药丸的瓶罐,他将药瓶递给少年,说:“温水服下,一日三次,七日可病愈。” 少年欣喜,连连喊了好几声恩公,随后倒温水去了。 燕殊又找到这群流落他乡的领头人。 领头人是位老者,燕殊细细一问,知晓了他们流落的缘由。 淮北大旱,天灾人祸,饿殍遍地,他们为了活命,举家往南迁移,是逃灾的。 燕殊拿出银子,分发给他们,又道:“西南在兴修水利和募兵,你们去那,可以落脚安家。” 大家都感激不尽,围着燕殊连连道谢。 离开破庙,李长天和燕殊往客栈走去,想起刚才的种种,李长天忍不住问:“原来你还懂医术啊?” 燕殊淡淡道:“家父行医,所以我也略知一二。” 李长天吹了声口哨:“这么谦虚?不愧是巡察使大人。”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说,“其实我此次奉命出行,与淮北大旱有关。” “嗯?怎么说?”李长天问。 “淮北大旱,朝廷拨银十万两,赈灾。” “这是好事啊。” “可是……”燕殊目光一凌,“十万两白银,在运送的路上无缘无故消失了,负责运送银两的兵部侍郎徐大人,和三十三名锦衣卫,跟着一并不见了踪影。” “啊?什么?消失是什么意思?”李长天惊诧,“是不是被偷或者被抢了?” 燕殊摇摇头:“先不说随行的锦衣卫,个个都是高手,不可小觑,且说若是被偷被抢,也应该第一时间上报朝廷,可他们却是突然全部凭空消失,了无音讯,寻不见人,寻不见银两。” 李长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劲搓了搓,他问:“会不会是那个徐大人贪了这些银子,然后偷偷跑了?” 燕殊淡淡道:“若是徐大人一人想贪,那三十三名锦衣卫,会眼睁睁看着他监守自盗吗?若是分了银两,各自挥霍,可这三十四人,亲眷大多都在京城,上有老,下有少的人不少,竟无一人归家,岂不古怪?” “古怪,太古怪了。”李长天嘟囔。 “我此行,便是去查清此事的。”燕殊道。 “这没头没脑的,要怎么查啊?”李长天忍不住问。 燕殊遥望北方,目光淡淡。 “徐大人最后一次向朝廷传信,上报行程,是从朔方节度使府邸传出的,我们从那查起。” - 一路北上,天气渐渐寒冷干燥起来,燕殊和李长天落脚歇息的时候,总能看见披着貂拿着砍刀的大汉端着酒碗,说着豪言壮语。 这日,两人在一处驿站歇息讨碗水喝,刚坐下,燕殊淡淡开口:“明日就到了。” “嗯?就是那个什么什么节的地方。”李长天想了半天,没说出来。 “节度使。”燕殊开口。 “对。”李长天点点头,“话说,这个节度使,是个大官吗?” 燕殊点点头:“都督,也称总管统兵。” “噢?”李长天感兴趣地问,“防御边疆不被外族入侵而设的?” 燕殊面露惊讶,随后嗯了一声。 李长天感慨:“那不得了啊,地方军政长官啊,不过也是,毕竟疆土辽阔,路途遥远,巩固边防还是得直接驻扎军队。” 燕殊盯着李长天看。 李长天被他看得脊背发毛:“怎么?我脸上有花。” “你似乎……对兵权很有见解?”燕殊轻轻挑眉。 “九年义务教育的重要性。”李长天自豪地说。 “……”燕殊垂眸,端起碗喝水,“你又说胡话。” “你说是胡话,那就是吧。”李长天笑道。 “手。”燕殊喝完水,将碗放下,突然说。 李长天边打哈欠,边将手伸过去。 之前他总忘记敷药,燕殊看不下去,次次都亲力亲为地替他敷,如今俩人都养成默契了,燕殊只要盯李长天的双手一眼,李长天就默默地伸手。 燕殊解了李长天手指上的棉布,端在眼前看,见大部分已经痊愈,伤重的手指甲已被新长的顶脱落。 燕殊轻轻捏了捏,问:“疼吗?” 李长天摇摇头:“没觉得疼。” “往后无需再包着了,也不用敷药了,小心点别弄伤。”燕殊收拾了桌上的棉布。 “那可太好了!”李长天眼睛一亮,双手交叉,活动了下指节。 “走吧,继续赶路。” “好。” - 鞍马劳顿,布帆无恙,两人于午时到达了一处繁华热闹的城镇。 城内街市热闹非凡,持刀侠客侃侃、小贩马夫嚷嚷、茶馆酒肆里更是摩肩接踵,时不时还能瞧见一两个样貌奇特的胡人异族。 李长天虽跟着燕殊,但频频四顾,好奇得很,看见杂耍卖艺等新奇事物,更是将脖子伸得老长。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一言不发地将脚步放慢。 俩人牵着马儿,走过喧闹市井,来到城西郊外,这里静了不少,再不见吆喝和高谈论阔。 行至一处平平无奇的四合院前,燕殊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去。 李长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四合院不大,朱漆大门紧闭,安静又透着肃穆。 “咦,那个什么什么度……”李长天忽然开口。 “节度使。”燕殊不厌其烦地纠正。 “对对,节度使,住这吗?” “嗯。” “这可不像个总管统兵住的地方。”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说:“朔方军营在四十里外,此处只是……” “不不不,我是指,太……文雅安静了。”李长天说。 “他是个不喜热闹的人。”燕殊将马儿的缰绳绑在院外的树干上,对李长天说,“走吧。” “好。”李长天跟上燕殊。 燕殊上前,拍门三下,收手静等。 片刻后,朱漆大门被打开,一位年过花甲、双鬓斑白、佝偻着背的老人探出头。 在看到燕殊的一瞬间,老人露出惊喜的神情。 “赵伯。”燕殊作揖行礼。 赵伯弯着腰点点头,随后把目光放在李长天身上。 “这位是朋友。”燕殊说。 赵伯再次点点头,打开大门,请俩人进来。 饶是李长天再不知这个朝代的规矩,也看出了不对劲。 往日燕殊去官府巡察,那些衙门县令,甚至知府,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巡察使大人’地喊。 怎么就这处,像是平常人家串门作客? 李长天不敢多问,只是满脸困惑地跟着燕殊。 燕殊瞧见李长天神情纠结,道:“赵伯是这里的管事,但是个哑巴。” “啊?噢……”李长天点点头,又猛地反应过来,问,“等等,管事是哑巴?” 燕殊嗯了一声。 李长天:“……” 兄弟,你还不如不解释,你这一解释我更懵逼啊!!! 三人进了门屋,来到院内,院里绿树成荫,中间搭着一葡萄架凉棚,安静得落针可闻,不见一名家仆。 赵伯没有直接领着两人进厅堂,而是对着厅堂‘啊吧啊啊’地喊了几声。 忽然!数枚短镖从堂内飞出,直冲燕殊双目! 燕殊反应极快,一把推开站在身边的李长天,拔出腰间的长剑,挥落短镖。 只听‘鼎铛’数声,短镖悉数落地。 厅堂里飞跃出一人,那人持剑挥向燕殊,燕殊抬手抵挡,两剑相撞,争鸣一声。 “燕殊!”李长天被推后,迅速稳住身子,要上前帮忙。 谁知赵伯一把拦下了李长天。 李长天惊诧地发现。 这位看起来犹如风中残烛的老人,竟力大无比! 第二十八章 什么叫铁面无私 李长天正惊讶赵伯不是常人之际,燕殊那边已经过剑数招,刀光剑影须臾间,燕殊将另外一人手中的剑斩落,占了上风。 那人退了一步,稳住身形,再无动作,似乎丝毫不畏惧燕殊手里的剑。 下一刻,燕殊蓦地收力,双手抱着剑柄,对着那人单膝跪下,垂头喊道。 “义父。” 一旁还想冲过去帮忙的李长天连忙刹住脚步,瞪大双眼:“嗯???” 义父??? 那人露出欣慰的神情,说:“殊儿,起身吧。” 燕殊站起身,捡起地上方才被他击落的剑,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 另一人收起剑,目光落在了李长天身上:“这位小兄弟是?” 燕殊说:“义父,这位是我路上结交的朋友。” “朋友?”那人声音略有惊诧,眉尾轻挑,“殊儿,你向来独来独往,此行也是奉旨出行,怎么在路上……交了个朋友?” “说来话长。”燕殊道。 “无妨,晚些时候再慢慢说。”那人转头问李长天,“小兄弟,如何称呼?” 李长天连忙说了自己的姓名。 “鄙人秦决明,幸会。”那人颔首。 从面相来看,秦决明年纪似乎不到四十岁,他样貌刚毅,不怒自威,挺拔的身姿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只不过那一身简单素净的苍青色棉袍,与‘朔方节度使’几个字,一点也不相符。 李长天慌乱抱拳回礼。 “殊儿,你领这位小兄弟去客房吧,等等来厅堂吃饭。”秦决明持剑,转身走回屋中。 燕殊低头行礼:“好。” “啊吧,啊吧。”一旁的赵伯佝偻着背,对着燕殊喊了两声。 “赵伯,你也去忙吧。”燕殊拱手。 赵伯点点头,也转身离开了。 燕殊捡起地上方才因为打斗掉落的包裹,对李长天说:“走吧。” “你,你不,不解释一下吗?”李长天一头雾水地跟上燕殊的脚步。 “你想知道什么?”燕殊问。 李长天捋了一下思绪,然后问:“他是你义父?” 燕殊点点头:“嗯,我父亲被冤死后,是义父收养了我。” “那他刚才打你干什么?” “义父从小教我武功,方才是在试炼我。” “可你不是来这里查案子的吗?” “对。” “那你的义父,不是就是被查的那个?” “对。” “可……”李长天绕回来了,“他是你义父啊!” 燕殊看着李长天,淡淡道:“我查案子和他是我义父,有什么关系吗?” 李长天:“……” 李长天惊呆了。 啊,什么叫铁面无私。 啊,什么叫不徇私情。 啊,什么叫天公地道。 惊呆过后,李长天感慨地鼓起了掌。 燕殊:“……” 燕殊领着李长天来到西偏院的客房,他推开木门,说:“你就在此处歇息。” 李长天问:“你呢?” “我住院子东侧,有事可以来寻我。” “好,多谢。” “你休息片刻,就去厅堂,这里没有家仆,无人喊吃饭。”燕殊怕李长天记不清,语速放慢了点,“所以你要记得,早膳在食时,午膳在午时,晚膳是……” “等等等等。”李长天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什么时?” “食时,午时……” “什么什么?食什么玩意儿?” 燕殊:“……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好勒,谢谢兄弟。”李长天感激地抱拳。 第二十九章 还以为他开窍了 留下一句‘你收拾好就去厅堂吃饭’,燕殊便离开了。 李长天放下装衣物的行囊,环顾起这个房间。 虽然摆设简单,但是厢房内干干净净的,被褥看着也很暖和舒适,床榻旁有一个木架,木架上放着盛满热水的盆和干净的巾帕。 李长天洗了把脸,稍稍收拾了下自己,随后准备去厅堂。 他推开厢房门,惊讶地发现院子里有个人。 那人似乎是家仆,身穿麻布衫,拿着扫把,一瘸一拐地扫着地,见李长天出来,默默地鞠躬行礼。 李长天连忙学他,作揖回礼。 那家仆没吱声,低头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李长天挠挠头,往厅堂走去。 厅堂里,已设好饭桌,饭桌上摆着菜肴,而燕殊和秦决明竟然坐在桌边等候了。 见李长天走来,秦决明招招手:“小兄弟,来。” 李长天连忙坐过去。 秦决明说:“方才殊儿已将你的事情和我说了,让我帮忙找找你的亲眷,敢问长天小兄弟,你除了自己的名字,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李长天点点头:“不记得了。” 不但不记得,就连名字都不一定是对的。 “啊……”秦决明露出为难的表情,但还是说,“小兄弟别急,秦某在北方有些人脉交情,应该能为你打听到什么。” “多谢秦大人。”李长天抱拳。 “不客气,毕竟你是殊儿的朋友,朋友有难,当然要鼎力相助。”秦决明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燕殊一眼,“自从殊儿三年前被皇上召回皇宫,便难得回来一次,如今已到了弱冠之年,也该想着婚姻大事了,之前信鸽传书,说有同行之人,我还以为是殊儿终于开了窍,领了位姑娘回来让我见,哎,我还欣喜了好久。” 李长天呛了一下。 那还真是对不住啊,害您白开心了。 燕殊淡淡道:“公事时时缠身,未曾有此心,让义父多忧了。” “知道我担忧,就该上点心。”秦决明并不打算让燕殊将这事糊弄过去。 “知晓了。”燕殊点点头。 李长天:“……” 嗐,原来被家长催婚,是这种感觉! 李长天同情地看了燕殊一眼。 谁知燕殊恰好也看了过来,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皆一愣。 “好了,赶紧吃饭吧。”秦决明打破沉默。 李长天连忙收回目光,端起碗筷。 菜肴以素菜为主,虽清淡,但都很可口,三人吃饱后,秦决明放下碗筷,说:“淮北大旱,百姓疾苦,朔方也多了不少流民,我命人在郊外搭建了粥棚,现在准备过去看看,长天小兄弟,可愿一起来?” “好啊。”李长天应得很快,他拍着胸脯说,“秦大人,我也可以帮忙的,你尽管吩咐!” “长天小兄弟有心了。”秦决明点点头。 - 三人动身,行至郊外,远远就看见了粥棚。 粥棚前排着长队,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数名将士在负责施粥,见秦决明走来,纷纷面露敬畏地行礼:“都督!” 秦决明巡视一圈,见一切都井然有序,并无异常,于是放下心来。 就在此时,一名副将上前:“都督,借一步说话。” 秦决明点点头,和燕殊、李长天打了声招呼,与副将往安静的地方走去。 李长天想找找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他环顾四周,突然瞧见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告示,贴在粥棚附近的树干上,第一行写着两个大大的字。 募兵。 第三十章 我很早就想好了 李长天正盯着那张写有‘募兵’二字的告示出神,燕殊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 “救灾困难,募流民为兵,归节度使派遣管束,可解决灾民温饱动乱等问题。”燕殊淡淡道。 “这样啊。”李长天点点头,忽然指着告示,转头问燕殊,“那我可以参加吗?” 燕殊一愣,说:“你想当兵?” “嗯。”李长天点了点头,“我也不指望能找到亲眷,往后,总不能一直跟着你混吃等喝吧,我都欠你多少人情了。” 燕殊沉默片刻,开口道:“当了兵,一旦有战乱,就是把脑袋放在血刃上,就算没有战乱,若有北狄异族侵犯边疆,也都是得拿命去护的,你想好了吗?” 燕殊原以为李长天只是一时兴起,本意是提醒他考虑周全。 谁知他话音刚落,李长天却笑了。 李长天勾着嘴角,笑容坦荡,目光明亮锐利,眸中好似燃着灼眼火光,他没有任何犹豫,一字一顿地回答。 “我想好了,很早之前,就想好了。” 燕殊愣了:“你……你……” 他转头重新看向那张告示,白纸墨字,残破的左下角卷着边,乍一看,孤零零得可怜。 燕殊莫名想起,年幼时,燕府被抄家的前一日。 他抓住燕太医的袖子,哭到嗓子嘶哑:“爹,别送我走,我要跟着爹。” 燕子卿温柔地摸着燕殊的头,轻声道。 “殊儿,人活一世,总得有个去处啊。” 可他被燕子卿送走了八年,至今没找到去处。 燕殊不由地羡慕起李长天。 羡慕起他的那句。 我想好了。 而自己呢? 北望邙山,南叹画舫,终究,都不是归乡。 “以你的身手,定能一展宏图。”燕殊开口道,“过几日,待我查完案子,就去帮你同义父说一声。” “啊?”李长天感激地说,“多谢啊,嗐,你瞧,我又欠你一份人情!” 说话间,秦决明走了回来,时辰不早,天色渐暗,三人往城镇走去。 回到秦府,先路过西院,正是客房所在的地方,同李长天告别后,燕殊和秦决明往厅堂走去。 再无旁人,燕殊开口:“义父,其实我此次前来……” 秦决明打断燕殊的话:“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 燕殊沉默,等秦决明后话。 “去书斋坐下来谈罢。”秦决明说。 燕殊点点头,跟着秦决明往书斋走去。 两人来到书斋,借着月光,燕殊见此处的摆设与他记忆中并无差异,于是轻车熟路地找到烛台,点燃烛火,一方净室被照亮。 书斋里,摆设简洁大方,案桌上公文书信叠放得整整齐齐,燕殊像他年幼时每次进书房那样,抬头望去。 案桌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那是一副人物肖像,在这里挂了八年。 画上画着一名面相温润如玉,约莫二十岁的男子,男子身着淡青色长衫,坐在太师椅上,手持医典书卷,笑容温暖。 画上的人名叫燕子卿,正是燕殊的爹。 说是父亲,其实燕殊和燕子卿并无血缘关系。 据说,燕殊是宫女和侍卫私通的瓜果,尚在襁褓时就被抛弃在了角落,本该冻死或饿死,最后就地一埋,尸骨无存。 燕子卿却将他捡了回去,悉心照料抚养,视若己出。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燕子卿蒙冤,九族被牵连流放,独独燕殊能逃出来的缘由。 “殊儿。”秦决明呼唤出声,“坐。” 燕殊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他收回目光,在秦决明对面坐了下来。 “殊儿。”秦决明看着燕殊,缓缓开口,“你想问的,可是朝廷兵部侍郎徐大人,运十万银子去淮北镇灾,却在途中和三十三名锦衣卫,一同消失的事?” 第三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是,据报,徐大人一行人消失前,最后在朔方落了脚。”燕殊说。 秦决明没有拐弯抹角,点点头:“不错,他们在距城镇三十里外的驿站歇息,我还同徐大人见了面,但是不知为何,徐大人行色匆匆,当天晚上就走了。” “当天晚上就走了?”燕殊皱起眉。 “徐大人对我说,救灾急切,不敢怠慢,所以那时候我并未起疑。”秦决明目光带着沉思,“不过后来细想,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燕殊疑惑:“义父何出此言?” 秦决明说:“与徐大人同行的锦衣卫中,有数十名脸色惨白,精神颓废,宛如……” 秦决明顿了顿,这才道:“宛如行尸走肉。” 疑点重重,燕殊拇指食指抵着下巴,眉头紧蹙,苦苦思索起来。 “殊儿莫急。”秦决明说,“听闻你因此事而来,我已经让亲信沿着运银路途去寻徐大人的下落,说不定会查到蛛丝马迹。” 秦决明虽然身居朔方,但毕竟身为节度使,手握十万缇骑,威名远扬,亲信探子自然也遍布各地。 “多谢义父。”燕殊抱拳,“我明日去徐大人落脚的驿站探寻一番。” “好。”秦决明点点头,“时辰不早了,去歇息吧。” 燕殊行了礼,起身离开书斋。 偌大的书斋只剩秦决明,一时间落针可闻,秦决明抬头,定定地看着墙上的画。 就在此时,书斋门被敲响,门口传来哑巴赵伯咿咿呀呀地喊声。 “赵伯请进。”秦决明收回目光,唤道。 赵伯走进,将一幅画拿到秦决明面前,画上画的正是李长天。 秦决明端起画,瞧了两眼,夸道:“赵伯你的画,真是越来越惟妙惟肖了。” 赵伯拱手致谢。 “快马传到周边城镇,问问有无人认识,看看能不能帮这位小兄弟寻见亲眷罢。”秦决明将画还给赵伯。 赵伯点点头,着手去办此事。 待赵伯离开,秦决明看着墙上那副画,忽然缓缓开口:“子卿,殊儿今日回来了,他长大了,长成了一名翩翩少年郎,与你当年所愿一模一样,而你……” “也走了快九个年头了。” 秦决明说完这句话,突然猛地咳嗽起来,他掩唇捂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抬手一看,发现掌心里都是血。 秦决明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随手拿了案桌上的巾帕擦拭。 月光薄凉,透过窗柩,洒进安静的书斋里,落寞又孤寂。 - 第二日清晨,鸡鸣数声,天渐明。 李长天早早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将被子叠成豆·腐块。 西院内有口水井,李长天自己打了水,洗漱了一番。 他正拿青色发带束发时,房门被敲响了。 “来了来了。”李长天小跑到门口,打开门,见燕殊站在门口,清晨暖阳悠悠晃晃地落在他身后。 “早啊。”李长天左手扶着门框,弯眸呲牙一笑。 “该去用早膳了。”燕殊看着他,淡淡道。 “好。”李长天关上门,跟燕殊并肩往厅堂走去。 俩人穿过西院,又碰见那名跛脚家仆在扫地,燕殊见了,恭恭敬敬地行礼。 李长天连忙学着燕殊的动作行礼。 跛脚家仆没说话,朝两人弯腰鞠躬。 燕殊起身,领李长天离开。 李长天笑道:“你这挺有意思的啊,哑巴老伯做管事就算了,唯一一个家仆还是跛脚的,和我说说,这里还有谁?” 燕殊淡淡道:“莫要瞎说,那位并非家仆,他是南疆千毒门的掌门,精通炼蛊下毒,与你一样,是这里的住客,只不过云游此地,暂时落脚罢了。” “嗯??”李长天眼睛瞪得老大。 虽然他没听懂什么什么门,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我义父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认识许多奇人异士。”燕殊道。 李长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燕殊说:“对了,午时我便要去三十里外驿站查案子,可能明日才回,这两日,厨娘会唤你用膳。” “嗯?”李长天脚步顿了顿,“不用我跟着吗?” “不用。”燕殊回答。 “啊……好。” 也是,他跟着能有什么用? 李长天暗嘲自己一声,心里有些烦闷。 用过早膳,燕殊拜别秦决明,回厢房拿了剑,便驭马匆匆赶往驿站。 秦决明见李长天一顿早膳吃的心不在焉的,还以为他念家,于是安抚道:“长天小兄弟别急,我已经派人去寻你亲眷,应当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多谢秦大人。”李长天点点头。 吃完早膳,李长天回了厢房,百无聊赖地想着募兵的事情。 而秦决明要务在身,离开府邸,去了军营。 等秦决明回到四合院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刚进门,赵伯就迎了上来。 赵伯交予秦决明一份书信,秦决明打开,扫了两眼,突然瞪大双眸。 他猛地吸了几口气,胸膛起伏,脸色铁青,拿着信的手隐隐发抖。 “他……”秦决明压着嗓子,声音都在发抖,“他在哪?” 赵伯指了指西院。 正是李长天歇息的地方。 第三十二章 一时大意被弄晕 秦决明紧紧捏着那封信,双眸一闭,似在思考又似在控制情绪,良久,他睁开眼,对赵伯说:“赵伯,麻烦你今晚先看着他,明早我自有打算。” 赵伯点点头,表示明了,起身往西院走去。 秦决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随后单手将信恶狠狠地揉成一团,仿佛那是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 他朝西院的方向望去,眸光寒如剑刃冰霜。 - 第二日清晨,李长天早起后,照常将被子叠成豆·腐块,然后洗漱了一番。 李长天正将巾帕挂在木架上时,厢房门被敲响了。 李长天起身开门,见一名身材娇小,挽着发髻的女子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她低着头,弱弱地说:“李公子,燕少爷嘱咐我,用膳的时候唤你去厅堂。” 看来,这位就是燕殊口中的厨娘了。 “好,谢谢你,我这就去。”李长天笑着道谢,随后动身往厅堂走去。 西风秋凉,不见人影的四合院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拂枯叶的飒飒声。 李长天穿过院子,朝厅堂走去,他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突兀地原地站定,环顾起四周。 偌大的院子平静安详,并无异常,这西院本就没人,如今也不过是如往常那般无人而已。 李长天暗想自己多疑,又往厅堂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再次定住了脚步。 这次他察觉出是什么不对了。 他感觉有人在暗处看着他。 而且直觉告诉李长天,就算他回头,也只能看到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这样的直觉令李长天感到毛骨悚然。 李长天正不知所措之际,忽然,有人悄无声息地向他走了过来。 在那人接近自己的一刻,李长天猛地回身,然后愣住。 是秦决明。 秦决明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长天小兄弟,怎么站在这处?” “啊……秦大人,我,我……”李长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起来。 “走吧,去厅堂用早膳,今日殊儿不在,我俩正好聊聊。” 说罢,秦决明也没等李长天回答,双手覆在背后,往厅堂走去。 我俩聊聊? 难道是燕殊把自己想当兵的事和秦决明说了吗? 李长天疑惑不解,跟上秦决明的步伐。 俩人来到厅堂,那里已经设好饭桌,秦决明撩袍坐下,自顾自地端起了面前的粥碗。 李长天跟着坐下,见今早桌上的小菜香气扑鼻,大火滚的白粥更是软糯可口,也拿起筷子和瓷勺喝了起来。 秦决明意味深长地看了正在喝粥的李长天一眼,突然说:“长天小兄弟,你与殊儿同行多久了?” “啊?”李长天正准备夹菜,听见秦决明发问,又把手收了回来,放下筷子说,“一个多月了。” 秦决明点点头,也放下了筷子:“殊儿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旁人不知他其实是不懂人情练达,都夸他性子沉稳,遇事镇定,不知长天小兄弟是如何看待殊儿的呢?” “我怎么看待他?”李长天被问得一脸懵逼,虽然不知秦决明是何意,但还是道,“燕殊他啊,我觉得他人很好,很正气,有责任心,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很温柔。” “温柔?”秦决明笑了笑,目光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冷,“长天小兄弟是想说‘天真’二字吧?不然……” 秦决明突然拖长音调,一字一顿地说:“长天小兄弟怎么能如此轻松,就把殊儿欺骗了呢?” “啊?”有那么一瞬,李长天以为自己听岔了。 漆片?七篇?畸变?基片? 难道是…… 奇变??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不对不对。 “不好意思,秦大人,我没听清,烦请你再说一次。”李长天诚恳道。 秦决明冷笑一声,说:“长天小兄弟倒也不必装傻,不过,如今‘寒鸦’的人都如此傲慢自大了吗?当真以为,骗过了殊儿,就能骗得过我吗?狂妄!” 李长天:“……” 我没装傻啊!!!我是真的没听清啊!!! 而且秦决明说的这句话,拆成词,李长天都懂是什么意思,可拼在一起李长天就懵了。 不过李长天再怎么困惑,也能听出秦决明语气中的不善和愤怒。 “秦大人,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李长天试图弄清现在的状况,“我真的没骗过燕殊,我曾经失忆过,我不知道我之前……” 李长天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方才喝下去的粥在胃里翻滚搅和,李长天眼眸一沉,撑着桌子想站起身,却立刻腿一软,跌了下去。 身体再使不上力气,脑袋也如同搅进了浆糊,视线越来越模糊,李长天费劲眨眼晃头,想要保持清醒,可一切徒劳,最终他还是沉沦进了黑暗中。 一旁的秦决明站起身,淡淡地撇了一眼昏迷倒在地上的李长天,唤道:“赵伯。” 赵伯应声推门而入。 秦决明说:“拖去绑起来,弄醒后,让倩娘去审,好好地问问他,‘寒鸦’的其他人身在何处,若是不说,就打到说为止。” 倩娘便是秦府里的那名厨娘。 赵伯点点头,表示明了。 秦决明又说:“传信给殊儿,唤他回来。” 说罢,秦决明走出厅堂。 那名经常在西院扫地的跛脚男子正站在外面,见秦决明走出后,行了礼,随后拿出一个药罐递给秦决明:“秦大人,您要的毒蛊。” 秦决明回礼致谢:“多谢掌门,如何使用还请掌门指教。” 千毒门掌门摆摆手:“秦大人多礼了,不过,那名小兄弟,当真是‘寒鸦’的人?” 秦决明点点头:“探子回报消息,说曾在‘杀手贰’的身旁,见过此人一面,当时‘杀手贰’与他交谈颇为亲密,定是有关系。” 千毒门的掌门长长叹口气:“真是人不可貌相,想我那不肖师弟,与‘寒鸦’狼狈为奸数年,残害无辜,以至于我还以为‘寒鸦’的人,身上都带有无法隐藏的血气,不曾想这小兄弟待人彬彬有礼,温和善意,竟也是‘寒鸦’的人。” 秦决明淡淡道:“掌门,人心叵测,知面不知心啊。” 第三十三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秦府那边风云骤变,而三十里外的驿站,燕殊一心扑在查案上,对秦府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燕殊清晨从秦府轻装离开,赶到驿站后,先是在附近探查了一番。 驿站周围是一片无人的竹林,初冬的日子,树梢的竹叶微微发黄,远远望去,静谧安详。 燕殊在竹林逛了一圈,未见异常,于是晌午的时候,去了驿站。 驿站不算简陋但也不算奢华,一个偌大小院数十间竹房,院内栓着给过路差役和官员更换用的马匹。 驿站里有两名差役,一老一少,是父子。 见燕殊牵马而来,老年差役便迎了上来,燕殊拿出腰牌递到老差役眼前,老差役先是一愣,随后诚惶诚恐地鞠躬行礼:“大,大人。” 燕殊收好腰牌,问:“请问,两个月前兵部侍郎徐大人,是否在此处落过脚?” “有的有的。”老年差役毕恭毕敬地回答,“同行的,还有三十几位锦衣卫大人,小人记得很清楚,不过这些大人来匆匆,去匆匆,并未过夜。” “徐大人当时在哪间歇息的?”燕殊问,“劳烦带我去看看。” “好的好的,大人随小的来。”老差役领着燕殊来到一间客房前,伸手推开门。 燕殊走进屋内,翻找巡查了一番,未见异常,转头询问老年差役:“请问徐大人在此处落脚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烦请老人家和我细说。” 老差役皱起眉,边思考边说:“小的记得当时,徐大人一行人是清早到达驿站的,他们还护着好几个大大的木运车,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因为运车太大,当时只能放院内,由十几名锦衣卫大人看着,徐大人到达驿站后,就一直在屋中休息,午膳是由小人送的……” 燕殊打断了老差役:“送饭的时候,徐大人可有什么异常表现?” 老年差役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不过徐大人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疲惫。” “您继续说。” “下午的时候,朔方节度使秦大人听闻徐大人在此落脚的消息,过来和徐大人见了一面,俩人在屋中交谈了大约半个时辰,黄昏时分,徐大人知晓二十里外还有一个驿站后,就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听完老年差役的话,燕殊皱着眉思索起来。 片刻,燕殊抬头问老年差役:“为何徐大人听闻二十里外还有个驿站后就离开了?是那个驿站有什么,您这没有吗?” 老年差役突然想起什么,说:“啊,经大人你这么一提醒,我记起来了,是的,没错,我这呢,没有官邮没法给朝廷传信!” “传信?”燕殊看向老差役,“徐大人有事上报朝廷吗?” 老差役点点头:“是的。” 燕殊沉默。 徐大人最后在此驿站落脚,都是探查出来的消息,之后一行人再无音信。 朝廷根本没收到徐大人的传信。 此事,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请问老人家,另一处驿站在哪?”燕殊问。 老差役答:“回大人,沿着官道往东直走,就能看到了。” 燕殊道谢拜别,匆匆往下一处驿站赶去。 等燕殊寻到另一处驿站时,已是月明星稀时,驿站只有一名年轻的差役,知晓燕殊是来询问两个月前的事情后,差役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大人,小的是一周前刚调任过来的,不知此事呢。”年轻的差役唯唯诺诺的,生怕惹燕殊动怒。 燕殊问:“原先在此处做事的驿使现在在何处?” “探亲去了,不过大人您也别急,他明早就回!” 事已至此,燕殊只能选择等待,恰逢时辰不早,他便在这个驿站借住了一晚。 第二天燕殊见到了之前在这里当差的驿使,这位差役在知晓燕殊的身份后,不敢怠慢,仔细地回忆起徐大人在此处落脚时的情形。 “是的,徐大人写了封书信,送往京城。” 燕殊连忙问:“书信里是什么内容,你知道吗?” 差役笑了笑,道:“大人,这小的哪知道啊。” 燕殊轻轻蹙眉,又问:“这书信,确确实实送出去了,对吗?” “肯定送出去了啊!”差役瞪大眼睛,连忙道,生怕被燕殊认为他办事不利。 那这封信,怎么也连同徐大人一起,消失了呢? 见燕殊一脸苦思,差役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大人,我记起一件事。” “嗯?” “我之前给徐大人送饭菜的时候,听见几位锦衣卫大人找他谈话,说是他们中有不少人都生了怪病。” “怪病?”燕殊追问,“何种怪病?” 差役摇摇头:“不清楚,不过我见那些大人当中确实有人脸色惨白,还总是掩唇咳嗽,想来徐大人会不会是打算将此事上报给朝廷。” 燕殊一顿,想起之前秦决明说的,同行的锦衣卫里有人精神颓废,如行尸走肉一般。 也不知三十三名锦衣卫中,有几个生了病,若真有不少人生病,确实没法再运送银两,应当上报朝廷。 事情似乎陷入了毫无头绪的地步,燕殊正思索着是否要追查那封信的下落,忽然驿站外传来马蹄声。 随后一人走进了驿站,他环顾四周,似在寻人。 燕殊见到来人,愣了愣:“赵伯?” 赵伯‘啊吧啊吧’地唤了几声,递给燕殊一封信。 燕殊打开,见是秦决明亲笔写的。 在看完书信后,燕殊蓦地脸色一变,急匆匆地往外走:“赵伯,我们回去。” - 而此时,秦府四合院,深深庭院,苔藓侵阶,看似如常平静,可厅堂内阁深处,却有一处三面墙壁,不见光的暗室。 暗室中,充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臭味,诉说着此处多年的经历。 李长天正跪在暗室中间,双手束缚着铁链,铁链另一端嵌进两边石壁,将他的手吊起。 暗室里烛火微微一晃,李长天猛地咳嗽起来,他嘴角淌着血,眼角淤青,破烂的衣衫下全是触目惊心的鞭痕。 而暗室另一边,那名看起来怯弱的厨娘,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面挂满可怖刑具的墙前,思索着接下来,该换哪种刑具,才能撬开李长天这张嘴。 第三十四章 用刑是件讲究事 阴森可怖的暗室里,倩娘思索一会,从挂满刑具的墙上拿下一把小巧的银制弯刀,随后她回身慢慢走到放着蜡烛的木桌前,姿态端得大方,丝毫不见一个施行者的残暴。 倩娘边将银弯刀拿到烛火下烤,边淡淡道:“李公子,你知道吗,用刑,其实是一件很有讲究的事儿。” 李长天咽了嘴里的血,深呼吸了两下,竟苦中作乐,抬头笑着和倩娘如谈家常般聊了起来:“这我还真不知道,请姑娘指教一下?” 倩娘有些惊讶地看了李长天一眼,随后收敛了表情,拿着火烤过的银刀,边走向李长天边说:“看起来血腥粗暴,其实是件细致的活,特别是对于你们这些爱说假话的人来说,就得慢慢来,日复一日地磨,刀割,火烤,铁烙,什么都得试试,小女子我呢,也喜欢与李公子你这样的打交道,毕竟如果犯人一下全招了,我可是少了许多乐趣的。” 李长天叹了口气:“姑娘您这兴趣爱好不太健康啊,我真诚地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李公子的胡言乱语可真是有趣。”倩娘笑了笑,半跪在李长天面前,伸手狠狠掐了他的下颚,将银刀举到他眼前,刀尖锐利,几乎快戳到李长天的眼睛,“李公子,猜猜这刀,是拿来做什么的。” 李长天本能地眯起眼睛:“雕花的?” “噢?李公子懂行。”倩娘收回掐着李长天下颚的手,笑了起来。 “卧槽,不是吧,还真是雕花用的?在我肉上雕?”李长天嘀咕。 “皮肉软塌,雕出来太丑了。”倩娘伸手抚在李长天肩膀上,轻轻按了按,“所以要雕在骨头上,我看,这块就不错,你说呢?” 话音刚落,倩娘将那薄如蝉翼的银弯刀,扎进了李长天的肩膀里。 李长天被铁链吊起的双手蓦地紧握,他咬住一丝颤抖,低头小声吸气,没应声。 倩娘捏着银弯刀的刀柄,轻声说:“其实倩娘我呢,也并不喜欢雕这些花鸟,只是太闲了,所以寻点事儿做,不如李公子和我说说,‘寒鸦’其他人如今在何处,我好向秦大人汇报,也就没空在这雕花给李公子瞧了。” “我说过了……”李长天吸了口冷气,声音有些发抖,带着无奈的笑意,“我不知道你说的‘寒鸦’是个什么玩意儿……” 倩娘叹了口气:“也罢,看来李公子挺悠闲的,想瞧瞧这骨上雕花的功夫,那倩娘便雕花给李公子看看。” 说罢,倩娘捏紧手中的银弯刀,正要再没入李长天体内一分,谁知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了。 暗室中的烛火狠狠一颤。 倩娘疑惑地抬头看去,随后收了手,站起身行礼:“燕少爷,你回了。” 李长天听见,呼吸一瞬紊乱,他猛地抬头看去,瞧见燕殊站在他眼前,正居高临下低头望着他。 暗室昏暗,李长天又因为之前受刑而视线模糊,一时间看不清燕殊的眼神,只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 李长天苦笑一声。 哎,他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燕殊蹲下身,拔出李长天肩膀上的银弯刀,伸手按住他流血的伤口,问:“你如何还笑得出来?” 李长天没好气地说:“不然怎样?哭给你看吗?” 燕殊顿了顿,没说话,用银弯刀将自己的衣袖割成布条,替李长天流血不止的肩膀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一旁的倩娘犹豫了一下,问:“看燕少爷行色匆匆,可是刚赶回府中?” “嗯。”燕殊应了声,语气有些冷。 “那燕少爷可知,秦大人正在书斋等您?” 燕殊站起身:“我知道,这就去,别动他。” “倩娘知晓了。”倩娘也不气恼,再次行礼。 燕殊看了一眼惨兮兮的李长天,欲言又止,他嗫嚅半晌,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随后大步走出暗室,快步往秦决明的书斋走去。 第三十五章 不高兴就骂骂我 书斋,燕殊叩响门,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进’。 燕殊推门而入,见秦决明坐站在案桌前,认真看着手中的公文。 燕殊行礼唤道:“义父……” “殊儿。”秦决明突兀地打断他,“此前去驿站,可查到了什么疑点?” 燕殊顿了顿,说道:“义父,李长天他……” “可查到疑点?”秦决明将语调放缓放慢,抬头看着燕殊,重复了一遍。 燕殊无法,将去驿站的所见所闻,一一和秦决明说了。 秦决明垂眸,思索半晌,说:“徐大人上报朝廷的那封信,我帮你沿路去查,不过若是在京城内消失的话,就得靠你自己了。” “谢义父。”燕殊抿了抿唇,生怕再被打断,突然语速极快地说,“李长天之前失忆过,就算义父用刑,也从他那得不到任何关于‘寒鸦’的消息的。” “你如何知道,他不是在骗你?”秦决明放下手中的公文,“殊儿,你从小便性情善良,见不得人间疾苦,却也因此容易被利用,被欺骗,可真是……” 秦决明忽而抬眸看向正前方,目光定在挂了燕子卿画像的墙上:“真是随了他。” 听见秦决明忽然提及父亲,燕殊顿了顿,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总之,你专心查案,此人就交给我,不多说了,去歇息罢。”秦决明重新拿起公文,垂眸不再看燕殊。 燕殊上前半步:“义父,我与李长天相识出予镇,我本没打算在出予镇落脚,只不过听闻镇上的百姓说有惨案,才逗留了几日,更何况,我几乎差点就杀了李长天,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未免太巧、太冒险了些。” “所以?”秦决明脸色阴沉,将手中的公文盖在桌上,抬头看燕殊。 燕殊不畏不惧地说:“他的失忆,应当是真事。” “就算他真是失忆,又如何?他终归是‘寒鸦’的人。”秦决明咬了牙,试图压下胸膛的怒火。 “探子只是瞧见他与‘杀手贰’交谈而已,如何能认定他就是‘寒鸦’的人?况且……”燕殊再次上前半步,走到案桌前,目光灼灼,“义父,事已过去九年,当年‘寒鸦’的五名杀手也全都惨死在了你的手里,可义父却至今无法释怀,父亲在九泉之下,看到您这副被仇恨蒙蔽眼睛的模样,当真会觉得高兴吗……” 啪! 忽然响起的清脆巴掌声在厢房角落里回荡。 燕殊被打得头一偏,整个人愣住了。 “出去。”秦决明声音冰冷。 燕殊垂眸,沉默地行了礼,起身走出书斋。 秦决明原本浑身紧绷,在门关上的那刻,突然泄了气,整个人微微后仰,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他定定地看着墙上的画像,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咳完后,秦决明的双手都在隐隐发抖,他缓了缓,自言自语地说:“若你真的觉得不高兴,就托个梦来,好好骂骂我……” - 暗室。 豆大的烛火忽明忽暗,须臾间骤然一晃,暗室门被轻轻推开。 跪在暗室中间的李长天费劲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后,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跟你全家都犯冲?被你打完还要被你义父打,你告诉我你家还有谁,我以后躲着走。” 燕殊敛眸没说话,将手里的木饭盒放在李长天面前,随后松了他手上的铁链,让他可以坐下来,不用再辛苦跪着。 李长天疼得龇牙咧嘴,他靠在身后绑人用的木架上,双手垂落在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燕殊将装饭菜的饭盒往李长天的方向推了推。 “不吃了。”李长天叹气,“手又麻又疼,举不起来。” 燕殊顿了顿,端起碗筷,半跪在李长天面前,作势要喂他,并劝道:“吃些。” 李长天没气力推拒,就着燕殊的手吃了两口,忽然听见燕殊问:“你当真是‘寒鸦’的人?” 李长天将口中的饭菜咽下肚:“你家那位看起来小小巧巧的厨娘,今天都严刑拷打逼问我一下午了,你还来问?我说兄弟,你在问我是不是什么寒鸦的人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寒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燕殊垂眸。 “‘寒鸦’杀了我父亲。” 第三十六章 你是不是在玩我 “‘寒鸦’杀了我父亲。” 李长天先是一愣,随后问:“不对啊,你爹不是冤死的吗?”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问:“你知道九年前的京城之变吗?” 李长天摇摇头:“不知道。” “那摄政王韩涯党派斗争之事呢?” “不知道。” “……痴呆三皇子登基称帝……” “也不知道。” “天家的事,你一件也不知道?” “对啊,啥也不知道啊。” 燕殊:“……那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李长天呲牙一笑:“我知道饭盒里的那个馒头看起来很好吃。” 燕殊:“……” 燕殊拿起饭盒里的馒头,喂给李长天。 李长天低头一叼,从燕殊手里叼走,鼓起腮帮子,抿在嘴里,嘟嘟囔囔地吃着。 “慢些吃。”燕殊道。 “唔唔,嗯嗯。”一个馒头还是太大,李长天这么叼着吃得很费劲,求助地看着燕殊。 燕殊伸手拿下李长天嘴里剩下的大半个馒头。 “我吃着,你和我说说,什么什么这个变,那个变的。”李长天咽下嘴里的馒头,随后低头就着燕殊手吃。 燕殊将手举高,让李长天吃得舒服点,然后说:“好,在说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当年我爹被冤枉的罪名,是……” - “弑君。” -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天家见血不见硝烟,说来说去,不过都是贪个‘权’字。 无权既无势,既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二十年前,太子登基,大赦天下,身为八皇子的韩涯,被封为亲王,得了块封地,随后搬出皇宫。 韩涯的生母是地位卑微的宫女,所以韩涯从小由皇后养大,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自幼关系亲密,皇上因此一直很信任韩涯,经常召他一起议政。 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 身为恶狼,终究会露出獠牙。 韩涯野心勃勃,开始收买党羽和人心,他杀伐果断,做事狠厉,渐渐权倾朝野。 九年前,多方规劝下,皇上终于察觉出韩涯的狼子野心,并决心除掉韩涯。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皇上决定发动京城之变,准备弹劾韩涯的时候,突然在宫中暴毙身亡。 后人查明,是有人给皇上下了毒。 而当天,皇上染了风寒,开药的太医,正是燕殊的爹,燕子卿。 当时,身为骠骑大将军之子的秦决明,动用了自己全部手段和关系,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保下燕子卿不被立刻处死,让大理寺重新查明此案。 可燕子卿从死牢转移到大理寺的那日,竟无故死在了路上! 死无对证,弑君这一罪名,也就这样被燕子卿扛了下来。 - 说到此处,燕殊的眸光暗了暗:“我义父花了三年的时间,终于查明,我爹是死在‘寒鸦’的手上。” 李长天唏嘘,费劲地举起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拍了拍燕殊的肩膀。 “没事,已经过去九年了。”燕殊道。 “不过这个‘寒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杀你爹?”李长天听燕殊讲了半天,还是很费解。 燕殊看着李长天,说:“‘寒鸦’是江湖上的一个刺客组织,由数名刺客组成,若没有猜错,应当是听从韩涯行事,替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到这里,燕殊顿了顿,过了一会才继续道:“四年前,我义父查明真相后,将‘寒鸦’的杀手全部都揪了出来,并且要了他们的性命,‘寒鸦’因此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两年前又重新出现在江湖上,应当是韩涯重新培养出的杀手组织。” “啊……”李长天点点头。 “听懂了?”燕殊略带怀疑地问。 李长天说:“听懂了啊,这有什么难懂的,不就是一个意图篡权的王爷,杀了皇上,嫁祸给你爹,最后为了掩盖罪行,让一个刺客组织,把你爹杀了,然后你义父为了报仇,把这个杀手组织一锅端了,谁知道那个王爷又弄了个新的杀手组织,对吧?” 燕殊:“……对。” “而且我现在还有可能和那个王爷有关系,对吧?” “对。” 李长天生无可恋地往后一靠,长叹一口气。 老天爷,你就不能让我穿到一个普通人身上吗? 非得搞得身世这么复杂吗? 你是不是在玩我啊?! “你有何想法?”李长天听见燕殊问他。 李长天无言沉默,又叹了口气。 他能有什么想法啊?如果自己嗝屁在这里,能不能穿回去啊! 回去骄傲地领他的小红花和勋章啊!!! “也罢。”燕殊收回看着李长天的目光,“你能有何想法,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李长天突然骂出声,“老子他妈是李长天,听好了,李!长!天!去他妈的穿越,去他妈的重生,全都给我去他妈的。” 李长天并不是破口大骂,他低着头,恶狠狠地咬牙咒骂着,似在发泄连日来被冤枉,被殴打,被用刑的怨气。 燕殊愣住了。 他虽然没听懂李长天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李长天肯定是生气了。 与李长天相处的这些日子,李长天脸上总挂着不羁的笑容,颇有少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 他很坚韧,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 其实李长天乐观的性情一直让燕殊觉得奇怪。 因为那种乐观,像是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磨难后,看淡世间事事所表现出来的沧桑。 燕殊没由来地想起之前自己错将李长天当成犯人后,对他严刑折磨时,李长天一直紧紧咬着牙,不求饶也不吭声。 那时候的燕殊甚至怀疑起,李长天是不是不知道痛。 可是后来有天。 李长天惨兮兮地对他说。 “我怕疼啊。” 再瞧如今愤愤咒骂着的李长天。 原来,习惯了苦中作乐的他,其实是个很怕疼、还会感到委屈的人啊。 燕殊忽然伸手按住了李长天没受伤的肩膀,他看着李长天的眼睛,认真地说:“李长天,我相信你。” 李长天:“……” 李长天感到莫名其妙:“啊?你相信我什么啊,你这话怎么说得没头没尾的,欸,等等,你的脸怎么了?这是手指印?” “你在这好好休息一会,我去找我义父。”燕殊轻轻按了按李长天的肩膀,随后站起身。 “喂……”李长天一脸懵逼,看着燕殊匆匆忙忙离开。 第三十七章 白头老朽曾少年 燕殊赶到书斋,几下敲门,却不见人应。 恰逢千毒门掌门路过,见到燕殊一脸着急,不由地觉得惊讶。 他与秦决明相识六年,也算是看着燕殊长大,第一次见他如此不安。 “贤侄,可是在找秦大人?”曲掌门问。 燕殊回身,见是曲掌门,行了礼,说:“正是,请问曲掌门可有看见我义父?” “他方才与我说事,说完便往你厢房寻你去了。”曲掌门道。 “多谢曲掌门。”燕殊匆匆忙忙道完谢,又疾步往厢房走去。 曲掌门目送燕殊远去,忽而想起秦决明委托自己的事,于是起身往暗室走去。 燕殊回到院子东侧,一眼就看见秦决明正站在厢房门口等自己。 秦决明双手背在身后,盯着紧闭的厢房门,脸上竟然挂着愧疚和不安。 而他的鬓边,生满了白发。 燕殊蓦地停住了脚步,有些怔愣。 燕殊忽然想起十五年前,五岁的自己,捧着燕子卿给的医典,坐在太医殿的竹摇椅上,对着斜斜暖阳,摇头晃脑地背着。 忽而一名青年走进太医殿,拿走他手里的书,坏笑道:“小娃娃,男子汉大丈夫,何苦困在这里读这些文绉绉的书,走,我教你练拳去。” 那人便是年轻时的秦决明。 年轻的秦决明,其实很喜欢笑。 他会笑着说:“既然你喊燕子卿为爹,那也得喊我爹!” 然后被燕太医拿竹简敲头。 他会笑着带年幼的燕殊去爬树掏鸟蛋,然后被燕子卿一顿臭骂。 他会故意恶狠狠地吓唬燕殊:“你爹因为捡了你,所以就没姑娘要了,都怪你。” 等燕殊嚎啕大哭的时候,又抱着他边笑边哄:“没事,我要啊,我两个都要。” 自从燕子卿死后,秦决明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再不见笑意,一夜白头。 他变得无情,变得狠厉,变得心机重重,变得杀伐果断。 他离开了京城,来到朔方,手握兵权财权,开始慢慢成为一方无可撼动的势力。 他找出了当年‘寒鸦’里的杀手,不顾一声声哭泣求饶,亲手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秦决明确实变了,可他也有未曾改变的地方。 比如对燕殊的悉心教诲和关心关切。 除了之前那一巴掌,秦决明从来没有对燕殊动过手。 而那一巴掌,还只是因为燕殊提了一个不该提的人。 情难断,意难全,白头老朽曾少年。 秋末寒意森森,枯叶落地,道尽萧瑟。 燕殊几步上前,唤:“义父。” “啊……”秦决明回身,见是燕殊,连忙道,“殊儿,之前的那巴掌,是义父不对……” 燕殊连忙摇头:“不,是我出言不逊,该打。” 见燕殊不曾责怪自己,秦决明吁了口气,又道:“对了,殊儿,我方才接到探子的消息,说曾在江南的锦瑟坊,见过徐大人。” “嗯?”燕殊眉头一皱,“江南?” 朔方到淮北,根本不会经过江南之地,徐大人怎么会出现在那? 难道那十万两赈灾雪花银真的是被徐大人贪走了吗? 可那三十三名锦衣卫又去了哪里? “你有何想法?”秦决明问。 燕殊沉思半晌,抬头说:“即刻前往江南,查明真相。” “好。”秦决明点点头,“我让赵伯给你备匹好马,此去江南之地,盘缠也得多带些,若遇到困境,务必要传信给我。” 燕殊点点头,突然道:“义父。” “嗯?” “烦请义父为我准备两匹马。” 秦决明一顿,抬头看向燕殊。 燕殊不畏不惧地与秦决明对视。 “我要带李长天一起走。” 第三十八章 你受苦了带你走 “即使他是‘寒鸦’的人?”秦决明倒也不恼,平静地问燕殊。 燕殊回答:“此事尚且无法定夺,就算他真是‘寒鸦’的人,也并非就是罪大恶极之人,也许他是曾遭‘寒鸦’的胁迫,所以才入歧途呢?” 秦决明静静地看着燕殊,突然道:“那这样罢,我答应你,不会再伤他分毫,只是困在府中,顺便慢慢查明他身份,即使他真是‘寒鸦’的人,我也不会动他,等你查案回来,由你来定夺如何处置他,怎么样?” 燕殊摇头,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带他走。” 秦决明面露惊诧:“为何?” 燕殊说:“我信他。” 秦决明沉默,他双手背在身后,低头陷入思索中。 燕殊知道秦决明不可能轻易让自己带走李长天。 寒鸦虽然两年前重现江湖,可不同于之前的寒鸦,新的刺客行事都非常低调,他们行踪诡异不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寒鸦’与韩涯仍有关系。 秦决明与韩涯作对多年,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让与‘寒鸦’有关的李长天离开。 可让燕殊意外的是,秦决明斟酌半晌后,竟然说:“好。” 燕殊愣在原地。 秦决明说:“你先去将他从暗室里带出来罢,再将庄大夫寻来,替他疗伤。” 庄大夫是军营里的大夫,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燕殊欣喜,谢过秦决明后,连忙照做。 他匆匆忙忙走了几步,秦决明突然又叫住了他:“殊儿。” 燕殊回过身,听见秦决明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燕殊沉默,点点头,随后继续往暗室走去。 见燕殊匆匆远去的背影,秦决明担忧地叹了口气,随后往书斋走去,他行至书斋门口,忽见千毒门的曲掌门站在那。 曲掌门见秦决明来,拱手道:“秦大人,蛊我已下好,待明日,等蛊完全融于他的血肉中,便可试了。” 秦决明点头道谢:“劳烦曲掌门了,还请曲掌门指点殊儿一番。” 曲掌门说:“应当的” - 就在燕殊下定决心要带李长天离开的时候,暗室中,李长天正思索着该如何才能逃跑活命。 方才千毒门曲掌门来到暗室,在他的手腕上划了几道口子,又是挤血,又是在伤口上敷奇怪的东西,好一阵莫名其妙的动作后,曲掌门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现在李长天只觉得手腕又疼又麻,使不上力气,细细看去,伤口竟是乌黑色的,令人觉得可怖。 李长天不由地唉声叹气起来。 也不知道这秦府,接下来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 真他妈倒霉透顶了。 李长天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跟燕殊走,就该留在出予镇,做个持刀小侍卫,每天优哉游哉,乐得逍遥自在。 当时他怎么就脑抽和燕殊走了呢? 噢,他想起来了,他以为自己能帮上燕殊的忙。 就如同巧儿说的那样。 他觉得自己能助燕殊一臂之力,和燕殊一起惩恶扬善。 可如今看来,燕殊根本不需要自己,燕殊武功高强,身份显贵,事事都亲力亲为,而且能面面俱到。 而自己,这一路仅仅只是跟着他而已,自己不过是个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一个混子。 自己踏马的甚至连午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吃饭都踏马的需要燕殊来喊! 踏马的! 无力感和挫败感深深地在李长天心底扎根。 李长天可怜巴巴地坐靠在角落里,觉得手腕上的伤口着实疼得厉害,他想抬起手轻轻吹一吹伤口,可铁链将李长天的手腕磨得生疼,让他根本抬不起手。 就在此时,暗室门被猛地推开。 李长天吓了一跳,正要抬头看去,却见一人在他面前半跪了下来。 燕殊低着头替李长天解开手上的枷锁,轻声说。 “你受苦了,我带你出去。” 第三十九章 你轻些他怕疼的 “带我出去?”李长天困惑地问,“你义父肯放我走?” 燕殊解开李长天手腕上的铁链,见他的手腕被磨得血红,不由地蹙起了眉:“应当是发现就算对你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罢。” 李长天沉默下来,低头不吭声。 燕殊忍不住看了李长天一眼。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李长天不再像之前那样,苦中作乐地嘻嘻哈哈和自己开玩笑了? 李长天不说话,燕殊自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安静地搀扶起李长天,将人往自己的厢房带去。 “对了。”李长天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手架在燕殊的肩膀上,边踉跄走着边开口。 听见李长天说话,燕殊莫名觉得欣喜,连忙应声:“嗯?” “你之前不是去查案了吗?查的怎么样了?”李长天问。 燕殊回答:“已有头绪和线索。” “嗯,挺好。”李长天说完,再次沉默。 燕殊:“……” 挺好? 就只回答‘挺好’? 换作平常,李长天不是会追问有什么头绪的吗? “你……是不是……”燕殊吞吞吐吐地问,“是不是……身上很疼?” “嗯,疼。”李长天敛眸,一副一点也不想多说的模样。 燕殊心里一紧,不敢再多问,将李长天带回厢房,又匆忙喊来军营里的庄大夫,替李长天疗伤包扎。 李长天一直沉默着,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在大夫给伤口敷药时,眉头轻轻蹙起。 燕殊站在一旁看着,突然对大夫说:“您轻些,他怕疼。” “啊?”庄大夫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轻些……”燕殊正要重复,李长天却开口打断他:“没事,我咬牙忍一下就好。” 燕殊:“……” 燕殊突然莫名地觉得烦躁。 等李长天身上的伤口全部处理妥当后,已是月上柳梢头的光景,燕殊送走了大夫,回到厢房后,见李长天坐在床榻上发呆。 李长天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手抵着下巴,眉头轻轻蹙着。 燕殊从未见过李长天皱眉,在他的记忆里,李长天永远是一副无忧无虑、笑意盎然的模样。 他真的很想伸手,把李长天双眉间拧成的‘川’字揉开。 “你就在我这歇息罢,你身上有伤,不便走动。”燕殊开口道。 李长天回过神来,答道:“嗯,好。” 说完,李长天挪到床榻内侧,静静躺了下来,似乎很疲惫的模样。 燕殊忽然发现,一直以来,两人的谈话,都是靠李长天维持着顺畅。 如今只要李长天沉默,俩人之间便会只剩沉默。 燕殊又一次觉得烦躁起来。 他素来沉着冷静,难得会有这样的情绪,陌生的自己令燕殊感到不安,他深呼吸两下,压下心中的烦闷,吹灭烛火,躺在床榻的外侧。 夜色沉沉,厢房里呼吸声浅浅,燕殊突然开口:“你别担心。” “倒也不是担心……”李长天嘟囔,“你知道你义父打算如何处置我吗?” “你不需他的处置,等你伤口愈合到能骑马的程度后,我们就出发去江南。” 李长天疑惑地问:“去江南?” “嗯。”燕殊轻轻翻了个身,面向李长天侧躺着,“有探子传来音讯,说在江南寻到运送赈灾银两的徐大人的踪迹。” 李长天缓缓开口:“可是……” 可是燕殊为什么要带着他这个累赘一起去江南? 难道…… 难道是因为燕殊也觉得他是‘寒鸦’的人,带着他,不过是为了监视他,或者是为了找出与‘寒鸦’有关的线索。 应当是这样吧。 “什么?”见李长天说了两字又顿住,燕殊追问。 黑暗中,李长天默默阖眼。 “没什么,睡吧。” 第四十章 防人之心催蛊哨 庄大夫的医术精湛加上燕殊的悉心照料,没过几天,李长天身上的伤便不影响他的行动了。 燕殊不敢怠慢,决定明日就启程。 “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江南。”厢房里,李长天正坐在桌旁喝着清淡白粥,听见燕殊对他说。 “噢,好。”李长天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燕殊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李长天,问,“身上还疼吗?” “没,不疼了。”李长天将碗底剩下的粥全部舀进嘴里。 燕殊:“……” 燕殊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闷闷不乐,低头沉默喝粥。 两人用完晚膳,燕殊收拾好碗筷残羹,端去灶屋放好。 他回到厢房后,刚准备收拾行李,门被敲响。 燕殊起身开门,见秦决明和曲掌门站在屋外。 燕殊连忙行礼,侧身让他们进屋:“义父,曲掌门。” 李长天原本坐在桌旁,见秦决明进屋,深知这种时候,就应该尽量减少存在感,于是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发呆去了。 秦决明和曲掌门在桌旁坐下,燕殊的厢房并不大,如今一下塞进四个人,着实显得有些拥挤。 秦决明先是看了李长天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在燕殊收拾了一半的行囊上:“殊儿,明日便启程去江南?” “义父,是的。”燕殊回答道。 “等等让赵伯给你拿些盘缠带着。”秦决明说。 “谢义父。” “殊儿。”秦决明轻唤燕殊,语气温柔,“你自幼便深知‘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喜好助人积德,我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冬日,我操心军营之事,多日未归,留你守家,结果有贼人装成孤苦老人上门,不但骗吃骗喝,还险些将你绑走,多亏赵伯及时发觉阻拦,你可还记得?” 燕殊沉默半晌,说:“年久日深,记不太清了。” 秦决明笑了笑:“你小时候,子卿总在你耳边念,害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有,可我如今觉得,他应当多和你念念后半句才对……” 秦决明说着,突然抬头看向李长天。 李长天:“……” 您瞅我干啥! 难不成是想点我名,让我回答您后半句是什么吗? “殊儿,你且和我说说。”秦决明就这么看着李长天,问燕殊,“后面那句是什么?” 燕殊顿了顿,回答:“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秦决明点点头,“所以你,当真要带他去江南吗?” 燕殊回答得极快:“我信他。” “好,看得出你心意已决。”秦决明回答,“不过信归信,防也是得防的,曲掌门,有劳了。” 一旁的曲掌门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哨子,那哨子翠玉所制,通身盈透,料想非凡物,曲掌门举起哨子,问燕殊:“贤侄,可知这是何物?” 燕殊定睛一看,眼底有了愕然:“催蛊哨?” “对。”曲掌门说完,将哨子放在嘴边,一声响亮但不刺耳的哨音传出,犹如鸟鸣。 燕殊猛地想到什么,转身朝李长天看去。 而哨子响后的一瞬,李长天手腕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他慌乱咬住一丝惨叫,双手紧紧掐住手腕,几乎要掐出血来,可那疼痛却没有停的意思,而是往他骨头里钻去,仿佛身体里有什么在啃噬着他的血肉。 “好了!”燕殊连忙打断哨声。 曲掌门拿下唇边的哨子,哨音一消失,李长天身体里的疼痛也跟着消失了,可骨头缝里却仍然留有丝丝余疼,让他双手举都举不起。 李长天低头喘着气,只觉得心惊,这哨子不过就吹了几声,他的手便这样了,倘若吹久点,他不得疼死吗!? 先有朱红药丸,后有蛊毒哨子。 他们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啊? “贤侄,这催蛊哨赠予你。”曲掌门将哨子递给燕殊,“此番去江南,倘若路上你察觉他对你意图不轨,或者他是‘寒鸦’的人,只要吹哨,便可将他轻易降服。” 燕殊垂眸,手紧攥成拳后,又默默松开,随后伸手:“谢曲掌门指点。” “贤侄,江湖险恶,还是得多留心啊。”曲掌门将玉哨递给燕殊。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燕殊接过玉哨后,竟猛地抬起手,将哨子狠狠砸向地面! 第四十一章 痴呆总比去死好 玉哨落地,应声碎成两截,厢房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愣住了。 燕殊蓦地单膝跪地,垂头对着曲掌门抱拳致歉,“曲掌门,恕晚辈无礼,还请曲掌门责罚。” “不……这……”曲掌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望向秦决明。 “你!你,你……”秦决明原想动怒,指着燕殊连说三个‘你’字,却又气不起来,看着燕殊的目光里只剩无奈。 秦决明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对曲掌门说:“惊扰掌门,是殊儿唐突失礼了,稍后我会领他向你好好谢罪,还请曲掌门先回房歇息。” 知道秦决明要关起门谈家事,曲掌门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是支催蛊哨,那秦大人,我先告辞了。” 说罢,曲掌门起身走出厢房。 厢房里一瞬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安静中。 燕殊改成双膝落地,双手垂落身侧,低头跪着,秦决明坐在桌旁,许久才说:“这蛊毒,若是不吹哨子,就不会伤及他半分,平日里更是毫无感觉,一如常态,我如此做,只不过是在你发现他要迫害你的时候,便于制服他。” “义父。”燕殊抬头,波澜不惊地说,“倘若我真觉得他会害我,又怎会胸有成竹地说出信他。” “殊儿,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而且,他如果真的从未想过害你,你就不吹这哨子罢!他便不会对蛊毒有任何反应,而你又能保全自己,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吗?”秦决明耐心劝着。 燕殊摇了摇头,他问:“义父,既然我已当他是常人,那我又凭什么捏住他的命门?” 秦决明一愣。 “若我带着那支催蛊笛,即使我不吹,只是随身带着,依旧是对他的一种压迫和挟制,如此,对不起我的一句‘信他’。”燕殊语气淡然,却字字铿锵。 秦决明哑口无言。 厢房再次陷入沉默中,忽然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那什么……” 秦决明和燕殊皆一怔,齐齐往一旁看去。 李长天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两人,开口道:“我算是听明白了,秦大人您怀疑我是‘寒鸦’的人,怕我跟着燕殊去江南,路上会对他图谋不轨,害他呗?” 秦决明也没留情:“对。” “嗐……”李长天一脸‘你们这是在瞎闹个什么劲呢’的神情,说道,“那我不跟燕殊走,不就行了!” 秦决明,燕殊:“……” 燕殊双眼一瞬瞪大,脸上难得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李长天继续说道:“秦大人,您不是在募兵吗?召我去呗!又能给你军营添人手,又能盯着我,监督我有没有安坏心思,还不用担心我会谋害燕殊,三全其美啊!!对吧?” 秦决明满脸诧异,并未应声。 倒是燕殊像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李长天,声音极轻地问:“你……你不愿跟我走?” 李长天嗐了一声,反问:“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走?不嫌累吗?” 没看见你义父担心的模样吗!怎么这种时候不开窍呢? 在听到李长天的反问后,燕殊眼里的光消失殆尽,只剩下无措,他不再看着李长天,而是紧紧盯着地面,好似不知该把目光放在何处。 “我……你……”燕殊嗫嚅,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还直挺挺地跪在那,可肩膀却莫名垮了一些。 就在此时,燕殊听见李长天继续对他说:“我呢,就不劳烦巡察使大人惦念了,日后没有我跟着,巡察使大人您就可以专心查案了,多好啊,是不是?” 多好啊。 李长天说。 这三个字轻轻落在燕殊耳朵里,却刺耳得要命。 燕殊突然觉得说出‘一定要带李长天走’的自己可笑至极。 他在桀骜自恃什么? 他凭什么认为,李长天会愿意和他走? - 秦决明看着李长天,目光出现了一丝疑惑和探究:“你竟然……” 李长天竟然不愿和燕殊离开。 这着实让秦决明没意料到。 秦决明和韩涯斗争多年,看似不见血,其实是如履薄冰,错一步都将跌进无尽深渊和地狱中。 他熬了九年,终于熬到韩涯大势已去的如今。 当初韩涯用阴谋诡计弄死先帝,又嫁祸给燕子卿后,扶持了痴呆的三皇子上位。 可令韩涯万万没想到,这个决定将成为他此生再也无法挽回的错误。 三皇子自幼聪慧机灵,却在十八岁那年突然变傻,从此成日疯疯癫癫,只知吃喝玩乐。 不少人都在背地里偷偷嘲笑愚弄他,甚至当着他的面作弄他。 那时候秦决明作为太子的伴读,久居宫殿。 年轻时的秦决明总是怀着一腔热血,满心正义,丝毫不受宫里那人情世故复杂环境影响。 他见不惯三皇子屡屡受人欺负,处处帮着三皇子,还瞒着三皇子的生母,偷偷带三皇子去太医殿找医术高明的燕子卿,想让燕子卿看看有没有办法治好三皇子的痴呆。 可燕子卿也没办法,还总是嘟囔着:“治啥啊,这不照CT怎么治啊……不过感觉又有点像癔症啊……” 虽然燕子卿治不好三皇子,但他素来对人温和儒雅,对三皇子也是如此。 很快,三皇子就开始跟着秦决明天天往太医殿跑。 那时候,犹如囚笼般的冰冷宫殿,对于燕子卿、秦决明、三皇子来说,是逢知己,品茶茗,谈抱负的归处。 可谓是瑶琴鸣素弦,流水高山调啊。 后来燕子卿捡了燕殊,太医殿就更热闹了,时常能看见三名大男人手忙脚乱地哄着一个小娃娃的奇异场景。 一日,三皇子意外落水,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被燕子卿救了回来。 也是那天,燕子卿突然发现,三皇子的痴呆,似乎是装的。 三皇子只和燕子卿说了这样一句话。 自古无情帝王家,痴呆总比死好。 然后,三皇子就继续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地过着他的日子。 当三个人都以为宫中那些权谋破事,会一辈子与他们无关的时候,风云诡谲,先帝暴毙,燕子卿因‘弑君’的罪名被关入了死牢里。 从此,一切都变了。 高山流水无人弹,亡人孤魂无处安。 当年韩涯力排众议,扶持三皇子当皇上,是因为他觉得傻子适合做傀儡。 可谁知,三皇子当上皇帝以后,却突然不傻了。 第四十二章 他似乎误会他了 自古君王之所以会被他人控制,就是因为性子软弱,害怕死亡和见血,所以让出政权,只求苟活。 而三皇子,竟是铁腕无情、英明果断之人,他与秦决明一起,多次发动政变,打压韩涯的党羽,拔出毒根。 可韩涯也并非善类,他将脏水泼向秦家,污蔑手握军权的秦决明有造反的心思,让他在京城再也站不住脚。 三皇子和秦决明将计就计,一纸诏书,将秦决明发配朔方。 看似是贬官流放,其实是为了让秦决明手握更重的兵权。 九年了,整整九年了。 如今韩涯已不像当年,能在朝廷中一手遮天、肆意妄为了,他似乎想退出那纷纷扰扰的争权之战,却又让人觉得他是在韬光养晦。 而秦决明深知大仇未报,一步比一步走得谨慎。 这么多年,秦决明学会了狠心,学会了无情,学会了明哲保身,也学会了挟势弄权。 若说他有什么软肋,那只能是燕殊。 当初皇上想念燕殊,一纸诏书下到朔方,想召燕殊回皇宫,秦决明将此事拖了整整三个月,都没将燕殊放行。 最后还是皇上说了一句长公主年芳二八,到了挑选驸马的年纪,秦决明这才勉勉强强同意让燕殊去京城。 可惜驸马一事后来不了了之,听闻是长公主觉得燕殊太闷,太冰冷,并不喜欢他。 虽说没当成驸马,可燕殊却以德服人,年纪轻轻,成了万户侯,隶属大理寺,开始威名远扬。 但对于秦决明来说,燕殊永远是那名咿咿呀呀想吃糖的孩子。 燕子卿死后,秦决明再承受不住失去了。 所以秦决明理所当然地觉得,如果韩涯或者‘寒鸦’想对他下手,一定会缠上燕殊。 可如今李长天却说不愿跟燕殊走。 难道他真的不是‘寒鸦’的人?还是说他有别的什么计谋? 不过无论李长天安的什么心思,只要他不跟着燕殊离开,秦决明确实就能放下心来。 “你可想好了?不跟殊儿离开,而是留下来当兵?”秦决明问李长天。 李长天点点头:“我想好了。” “你要知道,我并不信你,会派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我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 “好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秦决明目光深处多了一丝赞许,“殊儿,你可听见他说的话了?” 秦决明转头看向燕殊,随后一愣。 他在燕殊的眼底,看见了迷茫和无措。 燕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点点头,声音极轻:“听见了。” “殊儿,你怎么……”秦决明顿了顿,终是没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罢了,你起身罢,我先同你去找曲掌门谢罪,再告诉你一些江南的事,此番前去江南寻徐大人,务必要小心谨慎。” 燕殊站起身,大概因为跪太久,他双腿发麻,踉跄了一下。 李长天下意识地想去扶,上前半步,见燕殊撑了桌子一下,又默默地退了回来。 秦决明起身走出厢房,燕殊跟在他身后,在掩门的时候,燕殊抬头看了李长天一眼。 李长天也望着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就这样彼此愣愣地对视了一会。 随后燕殊低下头,关好厢房门,与秦决明一起离开。 李长天挠挠头,走到桌前坐下,挽起衣袖,查看伤口。 虽说李长天的身体里被下了蛊毒,但那些原本发黑可怖的伤口已恢复了正常,正在慢慢愈合结痂。 李长天轻轻吹了吹伤口,突然想起燕殊刚才的所作所为。 他直挺挺跪在地上,语气坚定地说:“我信他。” “啊……”李长天蓦地发觉,他似乎误会燕殊了。 李长天原以为燕殊带自己去江南,是为了从他身上找出与‘寒鸦’有关的线索。 可如今看来,燕殊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 既然如此,为什么燕殊还打算带自己这个拖油瓶去江南呢? 李长天转头望向床榻。 燕殊收拾了一半的行囊放在床上,而床榻里侧,还有一个包裹。 里面是燕殊替他整好的衣裳。 不知为什么,李长天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好似小时候,他和玩伴在院子里嬉闹,隔壁孤寡老人拿了糖来,小心翼翼递给他们:“孩子们,吃糖吗?” 他的玩伴大声说:“不吃,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快走开。” 李长天看见,老人浑浊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他的玩伴并非有坏心,可终究是做了坏事。 “算了,不想了,等燕殊回来问问他。”李长天挪开目光,自言自语地喃喃一声。 结果这一等,竟等到明月高悬的光景。 李长天正坐在桌边,对着烛火撑着头打瞌睡,忽而厢房门被推开,燕殊走了进来。 李长天抬起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正要说话,燕殊先开了口:“你的厢房已收拾妥当,你今晚便可住过去。” “啊……”李长天愣了愣,“谢谢。” “应当如此。”燕殊说,“义父允许你留下了,等你身上的伤无大碍后,会领你去朔方军营的。” “噢好的。”李长天应着。 “虽说如今没有战乱,但朔方位于边陲之地,常有北狄异族侵扰,所以你……”燕殊抬眸,看向李长天,清辉月光透过窗柩落进他眸中,点点薄凉。 “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好的……”李长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次点点头。 “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休息吧。”燕殊垂眸,走到床榻边,继续收拾起行李。 他看了眼床榻里那鼓囊囊的包裹,拿起递给李长天:“这给你,去了军营,可少添置两件衣物。” “谢谢啊。”李长天措不及防被塞了个满怀,“这些衣服,要多少钱啊?” 燕殊说:“无妨,你拿去便是。” “噢,好……”李长天抱着那些衣物,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是明早走吗?” “嗯。” “这样啊。”李长天挠挠头,“那我先走了。” “嗯。” 李长天抱着被衣服撑得鼓囊囊的包裹,慢慢走出厢房。 庭院深深,半魄落银钩,卿月悬空。 李长天抬头望了繁星点点的天穹一眼,忽然转身走回厢房里,对燕殊说。 “你想不想,出去看会月亮?” 第四十三章 为什么想带他走 燕殊正将打包收拾好的行李扎紧,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看去,见李长天弯着眸,对着他讪笑道:“你想不想出去看会月亮?” “月亮?”燕殊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长天点点头:“嗯,顺便和我聊会呗。” “好。”燕殊放下手中的行李,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想和李长天好好谈谈心。 两人走出厢房,站在院内,燕殊正思索着该去哪处,李长天环顾四周后,转头问他:“你会飞对吧?” 燕殊:“……那不是飞,那叫轻功……” “差不多,搁我这都是一个意思。”李长天指了指那铺满红瓦的厢房屋顶,“我们上去吧。” 燕殊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他正准备伸手揽住李长天的腰,带李长天一起上去的时候,李长天却挽起袖子,一溜烟地往厢房旁的那棵大榆树上爬去。 李长天身姿虽矫健轻盈,可燕殊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李长天从粗壮的树枝往屋顶上猛地一跃。 然后屋顶就被李长天生生踩出了一个洞。 燕殊:“……” 李长天反应极快,往旁边一退,幸而没有掉下去,他看着碎瓦片噼里啪啦往洞里下掉,忍不出脱口一句:“卧槽!” 燕殊足尖轻点,一步轻跃,上了屋顶,站在李长天身边。 李长天蹲在破洞旁,满脸惆怅,他抬起头,看向燕殊,说:“这……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原来你们的屋顶只有瓦片……” “脚没事吗?”燕殊问。 “没事,没事。”李长天摆摆手,“就是这洞……” “无妨,赵伯会请人修缮的。”燕殊淡淡道。 “那就好。”李长天见燕殊没责怪自己,轻吁了口气。 李长天站起身,爬到屋脊上,随手将上面的枯黄落叶扒拉干净,又将手里装衣服的包裹放好,然后坐了下来,他毫无规矩地伸长腿,两手撑在身后,对燕殊笑着说:“来来来,坐。” 燕殊在李长天身旁端坐了下来。 带着凉意的夜风徐徐拂过,俩人齐齐仰望夜空,一时间皆无言。 皓月当空,万里清光。 “对不起。”李长天突然开口,“我之前误会你了。” “嗯?”燕殊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李长天。 “我以为你认定我是‘寒鸦’的人,带我去江南是为了监视我。”李长天对着燕殊,不好意思地呲牙一笑,“搞得我那几天心情很郁闷,好像也对你也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 燕殊愣了愣。 “原来你一直相信我。”李长天诚恳地说,“谢谢你,其实我呢,虽然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寒鸦’的人,有没有做过坏事,但是至少以后,我绝不会有害人的心思的。” “嗯,我信你。”李长天的笑意让燕殊有些不敢直视,他收回目光,重新抬头,望着夜色茫茫的无边天穹。 “不过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江南啊?”李长天看着燕殊,好奇地问,“把我留在秦府,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 燕殊:“……” 燕殊垂眸。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想带李长天去江南呢? 燕殊忽然想起他刚到京城,被皇上封为万户侯,掌管数万缇骑,就职刑部,官职大理寺少卿的时候。 很多人见他年纪轻,十分不服气,常常对他出言不逊。 于是一日,燕殊召集所有下属,又在大理寺的院子中央放了一条长椅,他站在长椅上,对他们说。 “不服气的话,就把我从这条长椅上打下来。” 后来,燕殊稳稳当当地在长椅上站了一天,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佩。 也是那天,燕殊突然觉得,他独身一人,在这天地间,似乎也能稳稳立足啊。 自那日后,他便不再刻意寻求同伴,仅靠一人之力,勘破了许多悬案疑案。 他并不是讨厌有人同行,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所以,把李长天留在秦府,对他来说,说不定真的是一件好事。 燕殊思索了一阵,回答道:“决心带你走,是怕义父再对你严刑拷打。” “啊……”李长天眨了眨眼睛,正要说什么,却被燕殊打断。 燕殊淡淡地说:“不过你别担心,义父许诺我,不会再对你用刑,所以……” “所以你就安心留下罢。” 第四十四章 他不想成为累赘 “所以你就安心留下罢。” 听到这句话,李长天先是沉默半晌,随后抬头呲牙笑道:“嗯,好,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啊,你去江南查案也小心些,感觉你说的那个案子又玄乎又棘手啊。” 燕殊答道:“好。” 一语毕,俩人之间只剩无言。 李长天抬头看着皎皎明月,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惆怅。 惆怅是因为重生来到这世间后,燕殊是他第一个认识的人。 虽然不知道燕殊是如何看待他的,但李长天已经将燕殊当作挚友了。 和燕殊相处的这些日子,李长天一直感到十分的轻松惬意,虽然燕殊看起来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骨子里却既温柔又随和,好似三月和煦的暖风、四月早天的云烟。 万古人间,有燕在梁间呢喃,唤来暖春落眼前。 李长天最喜欢的季节,就是春天。 也正是因为有燕殊相伴,让李长天游走在这陌生的世间时,很少会有孤独和迷茫的时刻。 所以,如今要和燕殊分道扬镳,李长天是不舍,甚至难过的。 但他也感到了一丝轻松。 因为他不想麻烦燕殊,更不想拖燕殊后腿。 李长天最讨厌的事,就是成为别人的累赘。 他十二岁开始,就在亲戚家辗转,虽然亲戚们从没有亏待过他,但终究是寄人篱下,终究是无枝可依。 李长天很怕看到别人面露为难的神情,很怕听见他们叹着气打电话:“哎,我家闺女长大了啊,长天住我这,不方便啊,能不能送你那去住几年啊?” “姨妈家太小了啊,不能总让长天打地铺睡客厅吧,送奶奶那去吧。” “哎,这些年奶奶身体不好啊,照顾长天不方便啊,还是把长天送去他大伯家吧。” “长天要高考了,我家两个小孩太闹腾了,会不会吵到他,要不把长天送他外婆那去吧。” 高考完,拿到到录取书的那天,李长天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兴奋地将录取证书递给外婆。 谁知外婆并未感到开心,反而发愁地说:“可是学费怎么办呢……哎,打个电话,去借借吧……哎……” 外婆的叹息很沉重,好像一下就把她原本佝偻的背压得更弯了。 李长天安慰外婆,说没关系,听说上大学国家对贫困生有贷款补助政策,他去银行问问。 说完李长天就出了门。 可他没有去银行,而是来到公墓园,在父母亲的墓碑前坐着发了一下午的呆。 就是那日,李长天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和他说过的话。 “天天啊,你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呀?” “不知道诶。” “哈哈哈,要不当兵吧,去报效祖国。” 那天,李长天离开公墓园后,鬼使神差去了当地相关征兵负责机构。 机关单位门前拉着大红横幅。 横幅上写着一句话。 国家需要您,人民需要您。 李长天盯着‘需要’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看到眼睛发疼发酸,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李长天第一次执行的维和任务,是去战乱地区帮助战地记者撤离。 那次任务并不是很顺利,他们路上遇见了当地反叛军,双方发生了冲突。 李长天为了保护一名记者,不幸腿部中弹。 最后抵达安全地点时,那名记者紧紧握住他的手,哭着感谢他:“多亏有你啊,小同志,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肯定死在那了。” 李长天眼睛蓦地红了。 其一是因为中弹的腿实在太疼了。 其二是因为他的生命,突然鲜活灵动了起来。 自幼只能麻烦别人的他,终于,也成为别人的依靠了。 所以,虽然与燕殊的离别使人难过,但至少,他不会成为累赘。 这对李长天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 夜凉如水,两人赏着明月,不知不觉天渐寒。 李长天搓了搓手臂,说:“冷下来了,我们回去吧,你明天还得早起吧?” “嗯,好。”燕殊站起身,“我带你下去。” “没事,我爬树下去吧。”李长天跟着站起身,弯腰捡起装着衣服的包裹。 “为什么?”燕殊问。 “啊?什么为什么?”李长天一脸懵地看向燕殊。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的帮忙?”燕殊将心中很早就存在的疑惑问了出来。 之前燕殊就发现了,李长天不喜欢被人照顾。 当初他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外翻,拿不了筷子,宁可把勺子绑在手指,一点点费劲地舀着食物,也不愿被人喂。 还有,他宁愿一晚上睡在漏风漏雨的柴房里,也不愿和自己一间房,因为担心打扰到自己。 “不是讨厌,是怕麻烦到你,反正我自己也可以……”李长天正解释着,被燕殊打断。 燕殊淡淡说:“不麻烦的。” 说完,燕殊伸手揽住李长天的腰,将他搂进怀里,手臂收紧,跃至屋顶对面榆树的树枝上,又借着树干卸力,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长天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脚踏地面,他无奈,只得赶紧道谢:“哎呀,谢谢谢谢,多谢兄弟。” “不客气。”燕殊也很认真地给予了回复。 “那就……就这样了?”李长天轻轻挑了挑眉,“告辞?” “嗯。”燕殊垂眸,“后会有期。” “哈哈哈,这对话似曾相识啊。”李长天笑道。 燕殊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我走了啊。”李长天抱拳,“一路顺风啊,祝你早日查清案子,找到那个徐大人。” “嗯。”燕殊道,“遥祝鹏霄万里,前程似锦” “谢了。”李长天笑容恣意,双眸明亮,同燕殊再次挥别后,他抱着包裹往西院走去。 院子无人,寂静悄然,李长天从北院慢慢走到西院,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来。 他回到客房,点燃火烛,打开燕殊给他的包裹,见里面干净的中衣、外衣、腰带发带一一俱全,叠得整整齐齐,而且还不止一套。 一看,便知用了心。 “不麻烦的。” 燕殊温润的声音回荡在李长天耳畔。 李长天恍惚中发觉,这么多天的相处,他竟从未在燕殊脸上看到过勉强的神情。 燕殊总是理所当然地去施以援手,他性子里那淡淡的温柔,真的像极了春和景明,万家杨柳青烟里。 而这样的人,是李长天最怕惊扰的人。 有件事想和大家说 想和大家讲件事。 这事比较复杂,得从距今大约36亿年前讲起。 那时候,自然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有机分子,这些有机分子通过合成变成了生物单体,又通过化学演化,出现了一种东西,它能从环境吸收自己生活过程中所需要的物质,排放出自己生活过程中不需要的物质。 它被称为生命。 而大约10亿年前,地球上出现了比细胞更大的生物体,这些生物体渐渐有了感觉器官。 5亿年前,海洋里第一次出现了脊椎动物。 4亿年前,植物离开了海洋,登入陆地,地球出现了第一片森林。 3.2亿年前,第一种爬行动物出现,并在接下来2亿年的时间,统治着地球。 2.3亿年前,三叠纪卡尼期洪积事件,那是一场一下就是两百万年的雨。 1.5亿年前,动物开始翱翔天空,著名的始祖鸟出现。 6千多万年前,古新世-始新世极热事件,生物圈大崩溃,但也这样一个风云诡谲的时代,一些早期的有胎盘哺乳动物进化成了第一种灵长类动物。 这对地球来说,究竟是潘多拉的魔盒,还是岁月的曙光与黎明? 无论如何,欢迎来到新生代。 140万年前,人猿发现了火,并度过了冰河时期。 1万年前,农业出现并且发展,文明之火星星点点,但足以燎原。 1769年,电灯和蒸汽机出现,第一次工业革命正式到来。 1946年,世界第一台通用计算机“ENIAC”诞生于宾夕法尼亚大学。 1989年,金山公司发布了wps1.0版本。 45天前,我打开了wps,磨磨蹭蹭地敲着键盘,打出了‘都是穿越凭什么我是阶下囚’这几个字。 然后,就在今天。 我要上架了。 讲完了,谢谢大家。 祝大家学业有成,事业顺利,前程似锦,磕的CP早日开车。 第四十五章 非风动亦非幡动 鸡鸣三声,晨起动征铎。 燕殊早早就醒了,坐在床榻上,抬头盯着屋顶上的破洞看,桂魄消隐,再不见清辉。 破洞外,天微微亮,黎明的天际泛着鱼肚白。 燕殊将屋子收拾打扫干净,背上行囊,关上房间门。 院里无人,悄然寂静,落了一地枯黄叶。 燕殊一路往厅堂走去,路过西院,脚步渐缓,但终究还是没停下。 秦决明和燕殊一并用过早膳,同赵伯一起,送他至四合院门口。 赵伯牵来骏马,将马缰绳递给燕殊。 秦决明双手背在身后,眼底虽有不舍,但更多的还是骄傲:“此去江南,务必要注意安危。” 可能连秦决明自己都没发觉,这句话他已经对燕殊说了无数次。 “到了江南,可先与我的探子碰面,不过他身份特殊,也许不方便认出你。”秦决明说。 燕殊点点头:“义父,李长天他……” “你放心,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我是不会为难他的。”秦决明道。 “还请义父……”燕殊斟酌半晌,继续说,“收起偏见,多多关照他,他……其实是个忠肝义胆,心善之人。” 秦决明愣了愣,良久才点点头:“好。” 燕殊行了礼,揽了揽肩膀上的行囊,与秦决明和赵伯依依不舍地拜别。 城镇里,燕殊不敢骑马,怕惊扰到沿路的百姓。 他就这样牵着马,一路往城镇外走去。 路过繁华市井街道,有杂耍手艺人正在搬放道具的箱子,打算等到巳时,过路的百姓一多,便开始吆喝。 燕殊忍不住想起,他和李长天刚到朔方的那天,李长天在人群中蹿来蹿去,最后小跑回到他身边,满脸惊讶和兴奋地对他说。 “卧槽,他们真的能胸口碎大石啊!还有那个踩高跷转盘子,还有那个!那个喷火,太绝了!好精彩!高手在民间!” 燕殊其实并不喜好那些吵闹的街头杂耍,但是那天李长天和他感慨后,燕殊忽然觉得这些杂耍,似乎也挺有趣儿的。 燕殊恍惚回过神来,又看了眼那些杂耍的艺人,时辰尚早,街道空空荡荡的,就连燕殊,都觉得冷清了些。 燕殊垂眸,牵着马儿继续往城镇外走去。 眼见快要出了城镇,燕殊路过一家医馆。 医馆里有人在治伤,杀猪似地嚎:“大夫啊!!轻点啊!!” 燕殊突然又想起,李长天也怕疼,用药的时候偶尔也会喊两声,但不会喊得这么难听,这么魔音贯耳。 他只会咬着牙,苦着脸,皱着眉,尽力忍耐着。 实在忍不住了,才出声:“欸!哥!我的哥欸!轻点,您轻点啊!” 燕殊一直感到好奇,李长天忍耐的界限到底在哪。 因为服下朱红药丸的疼,可比上药要疼多了,那时候的李长天,却没求饶过一句。 后来燕殊渐渐发现。 这个界限,不在李长天,而在他。 倘若那天,他对李长天说:“要是疼,你就和我说,我轻些。” 李长天敷药的时候,就会哀嚎几声。 可如果他说的是:“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那李长天就算疼得浑身直哆嗦,也不会出声。 如今李长天身上都是受刑留下的伤,又得敷药好些日子,也不知道李长天会不会开口和大夫说自己怕疼一事。 燕殊再一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城镇。 郊外,官道,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燕殊回头看了一眼朔方那厚重的城墙,随后翻身上马,一甩缰绳,往南去。 燕殊策马疾驰在官道上,忽然,又一次想到了李长天。 想到他们俩刚离开出予镇那会,自己给李长天买了匹马。 李长天牵着缰绳,讪笑着和他说:“我不会骑。” 燕殊耐心地教他,李长天学得很认真,也学得很快,不过半天,就掌握了要领。 那日,当李长天开始策马奔腾的时候,燕殊担心他摔下来,一路骑马跟在他身后。 突然,李长天边骑马边转头过来,兴奋地对他笑着说:“我会了!!!” 丰神俊朗少年郎的笑容明朗坦荡,不羁无束,好一个春风马蹄疾,今朝思无涯。 那是燕殊对‘有人同行’四个字,最初的记忆。 独身疾驰在官道上的燕殊,突然猛地拉紧缰绳,让身下的马儿停了下来。 燕殊忽然发现,有一件事,他可能想错了。 昨天赏月时,李长天问他。 “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江南啊?” 他回答。 “因为怕义父再对你用刑。” 真的是这样吗? 他真的是怕秦决明再对李长天用刑,所以才执意要带李长天去江南的吗? 第四十六章 夜色沉沉有月明 官道,偶有行客过路,见一名骑着马的俊美清冷公子正在路旁低头思索着什么,引得过客频频侧目。 “好帅的人儿啊。” “不过看起来冷冰冰的呢……” 旁人议论的声音随风传到燕殊耳边。 冷冰冰吗? 燕殊曾听过很多类似的评语。 独来独往、宠辱不惊、不苟言笑等等。 其实燕殊年幼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性格,那时候他虽话少,但不喜独来独往。 他喜欢跟在燕子卿身后,和他学习各种各样的草药名称和药性。 他喜欢和秦决明一起,习武练拳,拿着木棍当剑,舞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他喜欢与那时候还是傻皇子的当今圣上一起,吃各种各样美味的糖糕和点心。 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变得越加沉默寡言,并喜欢独来独往了呢? 燕殊想起来了。 是燕子卿被关入死牢后。 他被秦决明带回秦府,却遭到了秦家人反对。 秦家人害怕燕殊会连累到他们,不允许燕殊住在秦府,为了这事,秦决明差点被秦父打断腿。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秦决明要蹚浑水。 在秦决明坚持不懈地请求下,秦母终于妥协了,前提是秦决明得娶礼部尚书的女儿为妻。 秦决明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回答。 “不可能。” 百般无奈之下,秦决明只得将燕殊藏在房间的暗室里。 自那以后,年幼的燕殊只能独身一人,坐在点着几只蜡烛的暗室里看书。 无朝暮,无日月,无春夏秋冬。 只有一方净室和豆大烛火。 以及无边无际的孤独。 秦决明经常会来暗室看望他,带着一脸疲惫和困意,以及很多点心还有有趣的小玩意儿。 小燕殊一直很乖,不吵不闹,只是在秦决明离开的时候,会紧紧攥着他的手。 但最终,他还是会放开秦决明。 也是那时候,燕殊学会了如何咽下困苦,与孤独作伴。 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秦决明都没再来看望他,每天来暗室的,只有放下菜肴就走的哑巴赵伯。 就在小燕殊以为秦决明不要自己的时候。 秦决明再次出现了。 他抱着小燕殊,和小燕殊说:“别担心,很快就能出去了,很快。” 小燕殊忍不住问秦决明:“爹爹要来接我了吗?” 秦决明先是一愣,然后蓦地哭了。 他双手捂着脸,当着燕殊的面,跪在地上放肆哭嚎,好似要把一辈子的血泪都呕出来,着实将小燕殊吓了一大跳。 那是燕殊第一次看秦决明哭,也是最后一次。 秦决明没有食言,很快就带小燕殊走出了暗室。 因为太久没见太阳,小燕殊的眼睛被黑布蒙着,过了好一会才摘下。 正是夏初,院子阳光明媚,莺啼燕舞,欣欣向荣。 可小燕殊却觉得刺眼无比。 他开始喜欢夜行,喜欢独来独往。 不过,虽然他经常在夜晚中行事,可他从未想过抬头去欣赏头顶的那一轮明月。 直到那天…… 那天,破旧的柴房里,李长天躺在草垛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笑着对他说。 “看月亮,你瞧,可圆了。” 燕殊抬头看去。 凉月横舟,银河浸练,万里秋容如拭。 原来夜色沉沉之时,也是有光的。 燕殊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他一定要带李长天去江南。 因为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坐在暗室的角落,抱着膝盖,低声喃喃:“有没有人啊?我有些害怕,我会不会就这样孤零零地死掉啊?” 官道上,燕殊忽然调转马头,驭马往朔方奔去。 来到朔方城门,燕殊翻身下马,忽然身形一顿。 就算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带李长天去江南,又能怎么样呢? 李长天并不愿和他离开啊! 他如何又开始自以为是了? 燕殊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随后垂眸,重新爬上马背。 不过是茕茕孑立而已。 他已不是孩子了,也该学会忍耐孤独了。 - 秦府,西偏院,清晨,李长天从梦中惊醒。 自从重生穿越过来以后,李长天就很少做梦,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劲儿梦见他在亲戚家辗转的日子。 李长天将肺里的浊气缓缓吐出,伸了个懒腰,起床,照旧将被子叠成豆·腐块。 就在此时,他的厢房门被敲响了。 李长天一愣,上前打开门。 赵伯端着早膳站在门口。 “谢谢老人家。”李长天连连道谢,他将早膳拿进屋子里,放在桌上,忽然间,想起了燕殊。 想起那天燕殊满脸无奈地对他说:“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李长天叹了口气。 日!他想燕殊了!!! 可他妈想了!!! 其实李长天对燕殊,一直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毕竟他重生穿越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还一无所有,落魄潦倒,在这种时候,燕殊给予了他帮助和温暖。 没有燕殊,他估计心理都得出问题!直接活生生自闭! 哎,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李长天愈加不愿意拖累燕殊。 李长天长吁短叹地喝完粥,就在此时,他的厢房门又被敲响了。 李长天估计是赵伯来收拾碗筷,起身去开门。 可看到门外来人的一瞬间,李长天直接傻在原地。 燕殊看着李长天,说。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江南。” 李长天蓦地瞪大眼睛。 因为燕殊的话。 他说的不是‘我要带你去江南’。 他说的是。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江南。” 第四十七章 无需再踽踽独行 燕殊觉得李长天肯定满心疑惑。 他或许会问:“你怎么回来了?” 或许又会问:“我跟你去江南干什么?” 或许还会问:“你怎么莫名其妙的?” 可是李长天没有。 他呆愣愣地看着燕殊,突然笑了。 是那种弯着眸,毫无掩饰的笑,好似苦闷了很久,忽然听到一件有趣儿的事,一下子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后,李长天抬起头,双眸发亮,掷地有声地对燕殊说:“好啊,如你所愿。” 燕殊看愣了。 李长天答应得太快,反而弄得燕殊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放下身段,惶惶无措地回了头,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可李长天却立刻给予了他热烈的回答,似火似骄阳。 让燕殊无需再踽踽独行。 燕殊不由地想。 巍巍乎若太山,汤汤乎若流水。 便是如此罢。 正当燕殊感到欣喜时,李长天忽然问:“不过,你和秦大人说过了吗?他肯让我跟着你走?” 燕殊:“……” 他竟然忘了考虑这件事。 “你收拾下行李,在厢房里等我。”燕殊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李长天喊都没喊住,只得挠挠头,回厢房收拾行李去了。 而此时,书斋,秦决明也在收拾东西,他摘下书斋墙上的画,极爱惜小心地收起,又仔细用布包好。 秦决明准备去军营住些时日。 如今燕殊去了江南,秦决明终于能安心驻守军营了。 至于李长天,让赵伯先看管着,倘若他真的没有坏心思,便带他去军营。 秦决明将那副画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忽然听见有人叩门。 秦决明上前打开门,见千毒门曲掌门站在门外。 他是来拜别的。 自千毒门被毁后,曲掌门便看淡人生,因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而独身云游天下,他在秦府待了很多时日,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与曲掌门道别过后,秦决明继续收拾着东西,忽然,书斋的门再一次被叩响。 秦决明不知这种时候还会有谁来找自己,不由地面露疑惑。 他上前打开书斋门,蓦地瞪大双眼。 燕殊直挺挺地跪在书斋门前,低头唤道:“义父。” “殊儿?你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别跪着,快起来。”秦决明上前,想扶起燕殊。 燕殊摇了摇头,没起身,他说:“我自小,从未忤逆过义父,但今日,怕是真的要让义父闹心了,我要带李长天去江南。” 秦决明怔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问:“你已经去找过他了?” 燕殊点点头。 “他答应同你去江南了?” 燕殊又一次点点头。 “你……”秦决明停顿数秒,问,“你是已经出了城镇,却又折返?” 燕殊再次点点头。 秦决明轻轻吐出口气,满脸的不敢置信,他极目远眺,望着天际,许久挥挥手,开口:“去吧,找赵伯再拿些盘缠,两人同行,各处都需要打点,记得有事务必要飞鸽传信给我。” 没想过秦决明会如此轻易地答应,甚至都没讲什么大道理,燕殊抬头,眼底全是欣喜,他跪着行礼道谢,随后匆匆起身,往西偏院去。 秦决明捏了捏鼻梁,走回书斋。 他走到燕子卿的画像前,伸手轻轻抚着,无奈地笑道:“子卿啊……殊儿他……” 一句话未说完,秦决明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他拿手掩唇,竟咳得满手都是血。 秦决明习以为常,等不再咳嗽后,再次喃喃一声。 “哎,子卿啊子卿……” - 李长天和燕殊就这样,一并踏上了去江南的路程。 江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风光无限好。 俩人行至半程,旱路改水路,坐船顺着江水一路往南去。 坐船比骑马快很多,不过数日,便到了目的地。 眼见渡口就在跟前,李长天兴奋地站在船板上,忽然小跑两步,一跃而起,就这样从船上跳到了岸上,换来周围一片惊呼。 “哈哈哈。”李长天稳稳当当地站起身,笑容意气开朗。 他刚一转身,见一人身姿轻巧地落在眼前。 “燕殊!”李长天笑着喊他的名字。 燕殊点点头,淡淡说:“下次别这么跳,船家会为难的。” 而且容易落水受伤。 “噢!好!抱歉抱歉!”李长天双手合十,对着还没靠岸船家喊,“抱歉啊船家!” 船家笑着摆摆手,全然不当回事。 俩人离开渡口,往城镇的方向走去,还没进城,李长天就感觉这里与他之前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 城门,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还有不少穿着铁甲的守卫在来回巡逻。 而进了城后,李长天当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好一个宝马雕车香满路。 好一个千骑高牙竞豪奢。 青衣公子摇扇负手,秀气姑娘巧言倩兮,麻衣百姓高声而谈,路上人群摩肩接踵,吆喝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全是雅致阁楼。 “哇!塞!”李长天瞪着双眼喊出声,“哇塞塞!” 李长天一时间除了哇塞什么也说不出,感觉语文老师马上就要穿越过来取他的狗头了。 燕殊站在他身边,道:“此处为白帝城,是除了京城外最繁华的地方,盛产鱼米,又被称为天下粮仓,走吧,去寻处客栈。” 李长天点点头,跟上燕殊的步伐,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啊,救命啊!” 燕殊和李长天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飞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白帝城内有一运河,名叫陵江,喊救命的声音正是运河的沙堤旁传来的。 两人来到沙堤旁,见一名女子在哭诉:“呜呜,我刚才掏荷包想买簪子,怎知有贼人夺了荷包,随后跳下河逃了。” 燕殊顺着女子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河里有一人,已游远。 燕殊水性不好,不敢贸然下水去追,正想着办法时,忽然身边一人往前一冲,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朝那贼人游去。 正是李长天。 燕殊蓦地瞪大眼,眼底全是毫不掩饰的惊慌。 第四十八章 想以身相许的人 李长天飞快地游向那贼人,两人在河里几番纠缠打斗,数次沉没,看得岸上的人连连惊呼。 那贼人心思极坏,见李长天纠缠不清,竟一把将荷包丢远。 李长天‘欸’了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捡回荷包。 等他浮出水面,贼人已趁机游远了,李长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骂道:“TNND。” 骂完李长天就要继续追。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一把抓住李长天的胳膊:“好了,别追了。” 李长天一愣,转过头,见是燕殊。 他竟然也跳河里来了。 “可……”李长天正欲争辩,燕殊突然连咳了好几下,明显是刚才游过来的时候呛水了。 李长天惊诧地说:“你水性不行啊?那你跳下来干什么?算了算了,上岸吧,反正荷包我抢回来了。” 两人湿漉漉地回到岸上,将荷包还给了姑娘。 姑娘感激得连连道谢。 “不谢不谢,那我们俩先告辞了。”李长天摆摆手,和燕殊转身要走。 忽然姑娘追了上来,声音带怯,表情含羞地问李长天:“请问……公子,公子您叫什么名字呀?” 燕殊:“……” “我?”李长天笑道,“咳咳,姑娘你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忽然正色:“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为人民服务之中去!所以!我的名字是!” “雷!锋!” 燕殊:“……” 李长天说得一本正经,姑娘虽然没听太懂,可却着实觉得怦然心动,她掏出随身带着的丝绸手绢,小心翼翼地递给李长天:“雷公子,小女子家住东街巷,您……您若是不介意,收下这个可好?” 李长天愣了愣,然后问:“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送我姑娘家用的手绢?” 姑娘:“……” “谢谢姑娘啊,好意心领了,手绢就不收了,有缘再见。”李长天抱拳道谢,随后笑着一手揽住燕殊的肩膀,带着他离去。 俩人都浑身湿透,走在路上难免引起人侧目,燕殊决定就近找家客栈住下,以免得风寒。 正走着,李长天突然开口问:“我怎么感觉你闷闷不乐的。”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燕殊:“……” 李长天笑道:“难不成是因为那姑娘想以身相许的是我,不是你吧?” 燕殊一怔,问:“你知道?” “哈哈哈,我又不是傻子。”李长天笑着说,“那姑娘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为何……” “瞧你这话说的,总不能明明白白地拒绝那姑娘吧,姑娘得多难过啊!” 燕殊沉默。 李长天见他不爱说这个,连忙转移话题:“欸,你看前面有个客栈,看着还不错,我们就在那落脚吧。” - 俩人进了客栈,燕殊找掌柜的要了两间上房后,就各自回房间换衣裳去了。 燕殊脱下湿透的衣裳,从行囊里翻出干净的中衣。 他刚穿好中衣,忽然听见有什么在轻轻叩窗。 燕殊系紧衣带,起身开窗,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进来,落在桌上。 燕殊刚解下鸽子腿上的密信,鸽子便飞出了房间,燕殊打开密信,看了两眼,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他思索半晌,换好外衣,拿上佩剑,走出客栈。 燕殊按照密信上的指示,在繁华的城镇里七拐八绕,走进一条小巷子里。 那巷子左右都是他人的家宅,左边的宅子里种了树,枝繁叶茂,从院子里伸出,遮得小巷子阴暗无光。 燕殊环顾小巷,见这里并没有人,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他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燕公子,请留步。” 燕殊浑身一僵,正要转头,身后那人却道:“燕公子,请不要回头,我身份特殊,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你就是‘影子’?”燕殊屏住呼吸,捏紧手中的剑,问道。 “对,我与秦大人在一条船上,燕公子可以放心。”那人说,“我知道燕公子在找运送赈灾银两的徐大人,我得到消息,徐大人来了白帝城后,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锦瑟坊。” “锦瑟坊?”燕殊重复了一遍。 “对,去锦瑟坊找一位名叫诗华年的女子。”身后的人回答,“不过燕公子还请小心,寒鸦的人也一直在找徐大人。” 燕殊心里一紧,急急地问:“白帝城里,可有寒鸦的人?” 那人回答:“有,而且……” 忽然,巷子外传来吆喝声:“卖糖葫芦了!卖糖葫芦了!” 身后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燕殊听见衣衫掠空的声音,连忙转过头去。 巷子空荡荡的,根本无人。 燕殊走出巷子,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买糖葫芦的老伯身后,可那卖糖葫芦的不过是位普通的百姓,方才只是偶然路过巷子。 看来那名‘影子’当真是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 燕殊回到客栈,却发现李长天正站在他房间门口。 第四十九章 可听说过龙阳好 “你去哪了?”见燕殊从外面走回来,李长天问道。 燕殊没吱声,递给李长天一样东西。 李长天定睛一看。 一串糖葫芦。 “啊……”李长天有些诧异,伸手接过,“谢谢。” 两人杵在门外,总归有些古怪,燕殊推开房间门,让李长天进来:“有事找我么?” “嗯,我无聊,想找你去街上逛逛,结果你竟然不在。”李长天咬下一颗糖葫芦,嘟嘟囔囔地说,“你去哪了?” “我去查案了。”燕殊说,“有线索了。” “嗯?什么线索?” “锦瑟坊。” “那是什么地方?” 燕殊摇摇头:“我也不知,要去探听一番。” “这样啊。”李长天又咬下一颗山楂,将木串上剩下的两颗裹糖山楂递给燕殊。 燕殊一愣,抬头看向李长天。 李长天鼓起一边的腮帮子,说:“嗯?不要吗?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我吃过了,你吃吧。”燕殊轻声道。 “噢好的。”李长天收回手。 燕殊敛眸,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心情愉悦。 - 等李长天吃完糖葫芦,两人一起找到掌柜的,询问锦瑟坊在何处。 掌柜的看着两人,突然露出了个‘我都懂’的诡异笑容。 李长天、燕殊:“……” “哎呀,不愧是锦瑟坊,名扬天下,能吸引各地的文人武士汇聚于此。”掌柜的边笑着说,边拿笔墨给两人画了地图。 两人拿了地图,道了谢,走出客栈一路寻去。 “啊……”燕殊突然想起什么。 “嗯?”李长天看他。 “我似乎听闻过‘锦瑟坊’。”燕殊说。 “是不是……那种地方啊?咳咳……”李长天问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锦瑟坊是白帝城最大的歌舞坊,歌舞、杂技、曲艺等表演一一俱全,听闻里面的姑娘个个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有端庄典雅者,也有活泼伶俐者,能入坊游玩的人非富即贵。” “嘶……”李长天吸了口气,“那个运送赈灾银两的徐大人,该不会真把那些银两都贪了吧?不然了无音讯小半年,再次出现的时候,却在歌舞坊?” 燕殊眼眸深沉,没有回答,只是说:“走吧,去一探究竟。” - 白帝城实在太大,两人寻到锦瑟坊的时候,已入了夜。 可一到那坊前,便知寻对了地方。 李长天本以为那锦瑟坊只是一个大房子,怎知根本不是。 锦瑟坊是一条灯火璀璨,铺着红绸,挂满大红灯笼的街巷,街巷左右各有几座高低错落的阁楼,檐牙高啄,丹青素垩。 李长天仰着头数,阁楼最低的有三层,最高的足足有八层。 每层都灯火通明,可见有人倚着栏杆喝酒作乐。 嬉笑声、乐曲声、歌舞声不绝于耳,从街尾传到街头。 好一派繁华盛世之景。 行至街头牌坊前,便有数十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在拦人。 燕殊走到其中一名大汉面前,淡淡道:“请问,如何才能进去?” 那大汉看向燕殊和李长天,见两位公子皆样貌俊逸,特别是问话的这位白衣公子,清冷俊美,料想非凡,于是抱了抱拳,说:“两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锦瑟坊?” 燕殊点了点头。 那大汉说:“人活在这俗世凡尘,看的无非就两个字,名和利,两位公子能拿出其中一样,便可入坊。” 燕殊明了,伸手想拿那块镌刻着‘巡察使’字样的牌子,他手伸了一半,忽然顿住,犹豫片刻,还是掏了一块银子出来。 虽然不算多,但大汉也没为难燕殊,毕竟这只是入坊,坊内才是真正掏空家底的地方。 大汉收下银子,说:“既然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需不需要我给两位公子喊个引路人?毕竟这锦瑟坊,不但大,规矩还多,有个引路人,能早些寻得趣儿,就是还要再花些钱两。” 燕殊点点头。 大汉于是对着锦瑟坊内喊:“陆小哥,接贵客。” “来了,来了~”带笑的声音传来,一名青衣公子摇着水墨画扇,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陆公子蓦地收起手中的画扇,笑着对着燕殊和李长天作揖:“想必贵客就是这两位玉树临风的公子了,请随我来。” 燕殊和李长天对视一眼,跟着陆公子,进了锦瑟坊。 三人走在街道上,还未入阁楼,就见街道摆着不少花鼓舞台,有美人在上面弹琴跳舞,琴音悠扬动人,舞姿翩若惊鸿。 行人三三两两,或端着酒壶嬉笑打闹,或围观美人奏曲歌舞,好不热闹。 “我呢,先给两位公子介绍一下。”那陆小哥笑得十分亲和,侃侃而谈,“这锦瑟坊,共有六座阁楼,左四右二,右边第一座叫云隐阁,是姑娘们住的地方,外人不能进入,第二座叫清露阁,阁内不饮酒,雅致安静,是唱戏剧、谈音律的去处,左边的四座呢,分别是风阁、花阁、雪阁、月阁。” “这四座阁楼有什么不同啊?”李长天问。 “这位公子问得真好!”陆小哥将水墨扇子拍在手心里,对着李长天笑。 燕殊:“……” “四个阁,既同,又不同。”陆小哥笑道,“同呢,琴棋书画、赋诗吟唱、饮酒作乐是相同的,不同呢,是风阁的姑娘可以带出坊,花阁的姑娘性格多泼辣、会武功,雪阁的姑娘性格多沉静、乖巧,至于月阁……” 陆小哥突然展开扇子,笑得有些异样:“都是倌儿。” “倌儿是什么?”李长天问。 燕殊:“……” 陆小哥也没想到李长天会这么问,先是一怔,随后捧腹大笑,他笑完后搓搓眼角笑出的眼泪,忽然一步走近李长天,拿着水墨画扇轻轻抵住他的下巴,暧昧地笑道。 “公子,可曾听说过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分桃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