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非鹿死在她二十七岁生日的那个晚上。 往年的生日她都会在海边别墅开party,跟狐朋狗友狂欢到天亮,连父母的礼物都是提前寄到那边的。 但这一次她不巧肠胃炎犯了,早上去医院拿了点药,就近回了市中心的高层,躺在卧室一睡就是一天。 晚上是被客厅的动静吵醒的。 父母分居后各过各的,但市中心这套房子是两人共同所有,长时间空着,林非鹿捂着胃走出去的时候,看到她打扮时髦的妈正在跟一个小狼狗滚沙发。 林非鹿愣了两秒钟,转身回卧室换衣服,然后摔门离开。 到车库的时候林母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你怎么在这?没去开party?” 林非鹿拉开兰博基尼的车门,没回答,反问:“你们离婚了?” 林母说:“没有。” 她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你们这样有什么意思。”电话那头还想说什么,她又补充一句:“你继续,放心,不会告诉我爸的。” 就像她前不久撞见她爸把人领回别墅,也没告诉她妈一样。 这对夫妻从她小时候开始就各玩各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这些年她看得多了,除了恶心,已经没有别的感觉。 要挂电话的时候,那头想起来似的说了一句:“小鹿,生日快乐。” 林非鹿发动车子:“谢谢。” 车子开上沿海公路,电话又响了,是她塑料姐妹打来的,咋咋呼呼地喊:“你终于接电话啦?我们在DC,你来吗?”说完又压低声音,语调有些兴奋:“谢河也来了,说要为上次他女朋友的事儿给你道歉!哦不对,已经是前女友了,让她泼你咖啡,活该!” 她胃又开始痛,一手捂着胃一手握方向盘,恹恹的:“我不来了,你们玩。” 塑料姐妹惊道:“那谢河怎么办?” 林非鹿笑道:“我管他怎么办。” 对面无语:“人都因为你跟女朋友分手了。” 她语气随意,“又不是我让他分的,我什么也没做。” 那头沉默了。 胃里又是一阵绞痛,林非鹿疼得一躬身,伸手去挂电话。前方突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大货车极速斜滑过来。 林非鹿猛打方向盘,车头撞上护栏,朝着下方的海崖飞了下去。 在空中的那么几秒钟,天旋地转。 林非鹿内心竟然很平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果然坏事做多了是会遭报应的,下辈子她一定当个好人。 …… 但是没想到下辈子来得这么快,感觉就是睡了一觉的时间,再睁眼的时候,她就又活过来了。 林非鹿愣了三秒,举起自己细小的胳膊看了会儿,又转头看向旁边。 床边坐了个穿宫装的女人,五官生得非常漂亮,脸色却惨淡而白,浑身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病气,正捧着一块儿绢在绣。 林非鹿还在暗自打量,门口走进来一个宫女:“娘娘,药拿回来了。” 女人站起身:“太医呢?” “今日丽美人临盆,太医们都奉命去候着了。奴婢向太医院的俸使转达了公主的病情,这是俸使给公主开的药。” 女人紧紧拽着手中绢丝,半晌,认命似的:“罢了罢了,去把药煎了,再做些清淡粥菜来。” 宫女奉命而去,女人转身,瞧见床上的小姑娘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赶紧放下绢丝,俯到床边将她抱起来。 林非鹿只觉身子一轻,女人身上融融的淡香袭入鼻腔,自己干巴巴的小身体被她搂在怀里,满满都是不真实感。 “鹿儿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非鹿似醒非醒地摇了下头,女人抱着她往外走,院内有个宫女正蹲在桂花树下拣花蕊,女人说:“等鹿儿好了,娘给你做你爱吃的桂花饼好不好?” 视野开阔起来,入目是红墙青瓦,庭院石桌,远处飞檐峭台,楼可摘星。院门前一扇石屏,上雕翠竹荷月。院内布两三石桌石椅,东西两角各有一座大瓷水缸,房有四间,树木零星。古色古香的庭院,并不华丽,犹显得清冷。 林非鹿转头看女人,眼下这情况,她还沉得住气,出声问:“我怎么了?” 又软又糯的小孩声音,奶声奶气的。 女人温声笑道:“鹿儿早上去临行阁玩,失足落水染了风寒,不过不碍事,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 林非鹿咬了下舌头,疼。 没多会儿宫女就端了碗药过来,女人喂她喝了药,又塞了块儿甜甜的蜜饯在她嘴里,宫女在旁边笑道:“公主真乖,喝药也不哭不闹的。” 林非鹿觉得头疼,低声说:“我想睡觉。” 女人亲亲她脸颊,将她抱回床上。林非鹿闭上眼,听到女人交代:“明日你将这对玉镯送于丽美人,贺她产子之喜,我身子带病,恐惹美人不好,就不探望了。” “奴婢记下了。” 眼下这情况,林非鹿就是再懵也反应过来了。 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但她向来适应能力强,喝完药睡了一觉后,就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睡觉期间,属于小女孩本来的记忆涌入她脑中。 五岁大的小女孩,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这地方是大林朝,母妃是岚贵人,她有一个大自己两岁的哥哥,叫林瞻远,哥哥跟正常人不一样,别人都偷偷叫他傻子。 她是大林朝的五公主,但见过父皇的次数屈指可数。 换而言之,她母妃不受宠,她也不受宠。 昨天她在外面放风筝,风筝断线落在了临行阁,小女孩追过去捡风筝的时候,遇到了三公主林熙。 林熙其实看不上她那个破破烂烂的风筝,但就是喜欢欺负她,两人争抢风筝的时候,小女孩被林熙推入水中,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发着烧昏迷。 再醒来就是林非鹿了。 她用自己硕士高材生的知识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个大林朝在五千年长河中查无此朝。 虽然这地方看上去不咋样,但回想自己经历的那场车祸,再看看现在完好无损的小胳膊小腿,林非鹿觉得自己还是占了个大便宜的。 脑子里小女孩的身影渐渐模糊。 林非鹿在心里跟她说:“我这个人恩怨分明,绝不白白占人便宜,我既然用你的身体活了过来,别的不说,仇一定给你报。” 转而又想到自己死之前发的那个誓。 看来这是老天爷给她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好人要做,仇也要报,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她还得先把目前的处境搞搞清楚。宫斗剧不是没看过,后宫险恶,得小心一点。 屋外天色渐亮,岚贵人发现她退了烧总算松了口气,出门吩咐丫鬟熬粥。林非鹿正躺在床上思考新人生,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个小身影摸了过来。 他走到床边半蹲下,扒着床沿喊:“妹妹,妹妹。” 林非鹿转过头,看见一个俊俏的小男孩正歪着脑袋傻乎乎冲自己笑。 是她的痴傻哥哥林瞻远。 林瞻远在众皇子中排行老六,虽然是名义上的六皇子,但从连宫女太监都敢私底下骂他傻子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个被抛弃的皇子。 想来皇帝不喜欢岚贵人,也跟这有关。 真龙天子却有一个痴傻儿子,简直是人生污点。 林瞻远的智力大概停留在三四岁,只会说一些简短的词语,看见林非鹿醒了,高兴得拍她脑袋:“妹妹乖,妹妹不疼。” 林非鹿觉得他怪可爱的。 她自小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没有得到过爱,也没人教她怎么去爱,养成了一副极度自我的性子,看似游戏人间,其实内心漠然,很难共情,唯独对漂亮的小孩能生出几分耐心和真心。 笑着跟他说:“我不疼。” 林瞻远应该是听懂了,更高兴,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从怀里抓出一把腻歪歪的蜜饯,献宝似的伸到她面前:“吃,妹妹吃,好吃!” 那应该是他偷偷藏的,蜜饯都粘成一团了,看上去脏兮兮的。林非鹿最挑嘴,当然不会吃,哄他:“妹妹不吃,哥哥吃,都是哥哥的。” 她声音奶声奶气的,又甜又软,自己听着都觉得好听。 林瞻远继承了他娘亲的容貌,哪怕是个傻子,也不妨碍他的颜值,高兴地一点头,把蜜饯都塞进自己嘴里。 林非鹿趁机下床去找镜子。 不出她所料,铜镜里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灵动可爱,笑起来颊边有个小酒窝,萌死个人,长大后颜值必然不会低。 重度颜控林非鹿很满意。 萧岚进来的时候看到糊了满脸糖霜的林瞻远,一脸无奈地把人拉过来:“娘是不是说过,妹妹生病了,不可以来闹妹妹?” 林瞻远委屈道:“想妹妹,和妹妹玩。” 萧岚似乎一点也不嫌弃自己这个傻儿子,在母凭子贵的后宫,林瞻远的存在算是断绝了她全部后路,但她依旧毫无保留给了这对儿女一个母亲所有的保护和爱。 林非鹿花了一顿早饭的时间摸清了身边的情况。 萧岚住的这地方叫明玥宫,她住的是偏殿,前头还有高她一个位份的徐才人,住在主殿。 身边伺候的宫女只有两个,一个叫云悠,就是昨日林非鹿醒来时看见的那个,是陪着萧岚入宫的本家丫鬟。 另一个是宫中宫女,叫青烟,因受过萧岚恩惠,在别人想方设法离开这个不受宠没油水可捞的地方时,自愿留了下来。 另外便只剩一个嬷嬷,是常年伺候在这明玥宫的,辈分老,萧岚不大使唤她。吃饭的时候林非鹿见了一面,双方都客客气气的。 总的来说,处境比较凄凉,林非鹿想了半天,安慰自己至少清静。 不受宠也有不受宠的好处,起码没人盯着你,不用应付层出不穷的手段,关起门来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也挺好的。 毕竟她也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环境和新身份,先观察着吧。 不搞事,当个好人。 嗯。 结果还不到中午,青烟就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林非鹿还趴在床边看萧岚绣花呢,听到她说:“娘娘,静嫔娘娘宫里的人过来了!是来找公主的。” 萧岚皱起眉:“什么事?” 青烟不无担忧:“三公主昨日夜里开始高烧不退,一直嚷嚷看见小公主站在她门口,看了太医也不见好,静嫔娘娘传话,说……说定是小公主昨日在临行阁冲撞了三公主,让小公主过去赔罪。” 林非鹿绕了半天才捋清这层关系。 三公主就是昨日推她下水的林熙,静嫔就是林熙她娘。 杀人凶手自己把自己吓病了还要受害者给她赔罪? 林非鹿觉得这后宫,还怪有意思的。 【02】 昨日临行阁没什么人,跟林熙起争执的时候旁边只有照顾林熙的几个宫女,看萧岚的反映,林非鹿估计连她都不知道落水的真相。 静嫔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却倒打一耙。 这大林朝的后宫位份跟历史上的明朝很像,萧岚之上还有才人,美人,婕妤,昭仪,再往上就是嫔、妃、贵妃乃至皇后了。 静嫔一发话,萧岚就是再气愤再不愿,也只能带着林非鹿匆匆赶往昭阳宫。 相比于萧岚的紧张,林非鹿就显得很平静了,一路还有心思欣赏皇宫景色。时间已是深秋,海棠芙蓉开得正艳,亭台错落有致,宫殿大气磅礴,比起林非鹿当年春游去过的故宫不遑多让,甚至更有生气。 看来只有她住的那小偏殿冷清,这外边儿,还挺热闹好看的。 心满意足看了一路风景,到昭阳宫的时候,老远就听见女孩嚎啕大哭的声音。期间还夹着一阵慌乱的斥骂,走到门口,林非鹿听到有个尖细的声音骂道:“那小贱人来了没?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去请吗?!” 静嫔身边的大宫女候在门口,看见萧岚领着林非鹿进来,立刻进去汇报。静嫔很快就出来了,又是一个纤弱美人,但以林非鹿的眼光看,比起萧岚差多了。 哎,这长相都能升到嫔,萧岚这种可以恃美行凶的模样却只是个贵人。 这皇帝眼光不行。 林非鹿只看了两眼就把视线收回来了,旁边萧岚已经一膝盖跪了下去,还扯了扯她让她也跪下。 林非鹿怪不情愿的,现代思想还在跟封建现实作斗争,就看见静嫔两三步走过来,不由分说抬手一巴掌狠狠呼在了萧岚脸上。 清脆的一声啪声,都把林非鹿给看蒙了。 萧岚却生生受了下来,不仅受下来,还连连朝静嫔磕头,求她恕罪。 林非鹿到底是公主,就算不受宠那也是皇家血脉,静嫔再气也不敢朝她动手,一通气发在萧岚身上后,看着眼前年纪小小就如此漂亮的小女孩,厌恶道:“进去,跪在三公主床前磕头赔罪!” 林非鹿自一进来就呆呆的,静嫔也从太医院得知她昨日落水后一直在发烧,是不可能出现在林熙门口的。 但后宫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地方,现在她烧退了,自己的女儿却高烧不断说胡话,跟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静嫔正恨得牙痒痒,突然看见刚才还呆呆的小女孩脸上突然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她瞳孔放大,满头大汗,盯着林熙那屋子门口的位置。 而后哇的一声,哭着躲到了萧岚身后。 边哭边说:“那个人好可怕,身上挂着水草,还……滴水!呜呜呜母妃我怕。” 静嫔:“!!!” 宫女:“!!!” 小孩子的神情状态做不了假,静嫔脸一下就白了,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口,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声音有些打颤:“你看见什么了?还有什么?!现在还在吗?” 林非鹿一边抽泣一边说:“现在走进三姐姐的屋子里了。” 还躺在床上的林熙听见这句话,直接嗷一声晕了过去。 昭阳宫顿时一番鸡飞狗跳。 在这个信奉鬼神的时代,没有人不对此心存敬畏。 林熙不是说她一直看见五公主站在门口吗,那行,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是不是五公主不好说,反正就是有水鬼在门口盯着你。 好巧不巧,临行阁的池塘里前些年还真淹死过两个宫女,而且这事儿跟静嫔有些关系。静嫔想到这茬,更是深信不疑,哪还顾得上萧岚。 从昭阳宫离开时,萧岚的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看上去就疼,但她好像感觉不到似的,只牵着林非鹿又小又软的手,一脸担忧地跟云悠说:“鹿儿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你回去备些拜祭物。” 林非鹿百无聊赖看着路两边匍匐的花。 她一直有憋气就流汗的毛病,本来以为换了具身体就没用了,刚才试了试没想到还在,然后就随便演了一下,对手太不经打了。 后宫很快就都知道静嫔的昭阳宫闹邪祟的事,说是三公主林熙在临行阁玩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五公主林非鹿昨日不也发烧来着,都被两小孩撞见了。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那邪祟只跟着三公主,看来还是静嫔做下的孽。 那之后,去昭阳宫的人就少了,跟静嫔常有往来的妃嫔不再登门,皇后把这事儿跟皇帝提了一嘴,虽说天子龙颜,但这种事能避就避,最近还是别翻静嫔的牌子了。 皇帝答应了,反正后宫佳丽三千,也不缺这一个,怕自己哪天太忙忘了这件事,还直接让人把静嫔的牌子撤了。 后来皇帝果然忘了这件事。 于是他也忘了把静嫔的牌子加回来。 然后静嫔就失宠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目前昭阳宫还处于人仰马翻请高僧驱邪的状态。萧岚受的惊吓也不小,一回到明玥宫就拉着林非鹿开始拜祭。 她虽然没放在心上,但为了让萧岚心安,还是挺配合的。 偏殿正忙着,外面突然又起了一阵争吵,萧岚只听了两句好像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轻声跟林非鹿说:“鹿儿在这里跪到香燃完,娘一会儿就回来。” 林非鹿倒是答应的好好的,等萧岚一出去就起身跟上去了。 外面是云悠和主殿徐才人的大宫女红柚在吵架。 林非鹿听了半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后宫嫔妃每个月是有份利的,食物炭火银两这些,都按位份给。 明玥宫主殿住的是徐才人,萧岚位份在她之下,内务府分配的属于明玥宫的份利每次都被她给领了,但属于岚贵人的这一份,会被她克扣掉一半。 今日又是领份利的日子,云悠担心又被她们抢先,早早就去内务府候着。结果那边的人一直推三阻四让她排队。 徐才人虽也不受宠,但因傍着阮贵妃,内务府很是会看眼色,等轮到云悠的时候,明玥宫的份利已经被全部领走了。 云悠回宫后去找红袖拿份利,果不其然又只有一半。 这不就吵了起来。 林非鹿听见云悠气愤道:“我们娘娘还养着两个孩子,若是饿着冻着公主皇子,你担得起罪吗?” 估计不是第一次拿这事儿威胁,红柚满不在乎笑道:“让你们娘娘少吃一点不就省下来了?” 云悠气得要冲上去跟她拼命,被萧岚拦下来了。 林非鹿回想了一下,萧岚真吃得挺少的。 偏殿的食膳并不丰盛,多是清粥小菜,但云悠厨艺好,林非鹿虽然挑嘴,但也不是不能吃。萧岚每次都把仅有的荤菜夹给两个孩子,自己不大动筷子,甚至有时候就喝一碗米汤。 林非鹿还以为她是为了保持身材,结果居然是因为没饭吃? 她是真没想到偏殿的处境难到这个地步。 说出去谁信啊,堂堂皇帝的嫔妃,连饭都吃不上了。 干脆别叫萧岚了,改名叫萧难算了。 林非鹿推门走出去,看见主殿门口坐了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估计就是徐才人了。正悠哉悠哉喝着茶,跟看戏似的。 云悠眼眶都红了,被萧岚低声劝了几句,不再做无谓的争吵,正往偏殿来。 林非鹿脆生生喊了句:“母妃。” 萧岚转头看见她,柔声道:“怎的不听话?香燃完了吗?” 林非鹿撒娇:“膝盖跪痛了。” 萧岚也就不再说什么,拉着她往回走。林非鹿好奇地朝徐才人的方向打量,不无天真地问:“母妃,为什么才人娘娘要拿那么多食物?她也养了两个孩子吗?” 徐才人比萧岚还早进宫两年,皇帝子嗣兴旺,多的是皇子皇女,偏偏徐才人的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一点动静都不见。 现如今失了宠,一年见不到皇帝一次,就更没可能怀孕了。 林非鹿的话简直就是往她心窝子上扎刀。 徐才人气得茶杯都摔了,但又不能拿她怎么样,萧岚赶紧领着女儿回屋,关上门后云悠咬牙道:“坏事做多了,老天开眼才让她生不出来!” 青烟对萧岚道:“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跟她说理她总是拿位份压人。不如去找皇后娘娘主持公道吧?皇后娘娘就算不顾忌您,总要顾忌皇家血脉。” 萧岚叹了声气:“闹到皇后面前去,岂不是又把整个后宫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算了,不打紧,日子总还是能过的。” 跟萧岚生活了这两天,林非鹿也摸清了她的性格。 善良是真善良,软弱也是真软弱,遇事从不想办法解决,能退就退,能忍就忍。这样的性格,难怪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她也不好做什么,毕竟时间太短,而且她还想当个好人来着。 萧岚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拜祭结束,又带着林非鹿跪在屋内供奉的菩萨像前念经祈福。 林瞻远有样学样跪在旁边的蒲团上,傻乎乎问:“妹妹在做什么?” 萧岚捻着佛珠,温声说:“妹妹在祈求平安。” 林瞻远朝林非鹿伸出两只手:“我的平安都给妹妹!” 他不懂平安是什么,但凡是妹妹需要的,不管自己有没有,他都可以给她。 林非鹿觉得心里有点暖,又有点奇怪。自己居然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里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属于家人的爱。 这样一想,就觉得份利什么的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平静清贫的日子,也挺温暖的。 祈福一直持续到晚上,萧岚才安心了些,又嘱咐林非鹿好几遍,如果再看见什么,一定要告诉她。 林非鹿乖巧点头,正准备上床睡觉,偏殿的宫门突然被急促拍响。 青烟赶紧去应门,门一打开,外面居然是徐才人。 身边还领着两个穿僧袍的人,她趾高气扬地往里走:“五公主呢?听说她今天撞了邪祟,本宫带人来给她驱邪,可别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到本宫的明玥宫来。” 萧岚脸色变了变,正起身去拦,几个宫女太监直接冲进屋来,把林非鹿给架到了院子里。 萧岚惊怒道:“才人!鹿儿可是大林堂堂五公主!” 徐才人笑道:“正因为是公主,本宫才费力帮她驱邪,不然本宫还懒得管呢。你就是说到皇后娘娘那里,也是本宫有理。” 话毕,使了使眼色。 那两个僧人当即从背后抽出两根柳条。 萧岚三人被宫女拦着,怒道:“你们要做什么?!” 僧人道:“柳条驱邪,用这柳条鞭笞身体,便可驱赶邪祟。” 说完,一柳条抽下来,林非鹿被两个宫女按着动弹不了,那柳条细长细长的,抽在她手背上,当即就是一条红印,疼得她一个哆嗦。 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打她。 林非鹿咬着牙深呼吸。 我要当个好人,当个好……去你妈的,谁愿意当谁当,老子忍不了了。 【03】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顿打躲过去。 万事不可冒进,绿茶女王能屈能伸,以保全自身为第一目的,先战术性撤退,再布防反击! 林非鹿当即憋气,这第二次柳条还没落下来,周围的人就看见小公主满头大汗地晕倒了。 萧岚尖叫一声,竟挣脱宫女的桎梏冲了过来。徐才人惊疑不定,跟那两个僧人面面相觑。她其实也怕把人打出问题,所以才选择了柳条,只想让林非鹿受点皮肉之苦,怎么这还没开始,人就晕了? 一开始本怀疑是这小丫头装的,但走近一看,林非鹿眉眼紧闭脸色苍白,满脸的汗做不得假,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那两僧人是这次随行进宫在静嫔那驱邪的高僧的弟子,得了徐才人的好处才有此一说。现在见人晕过去,顿时有些慌张。 徐才人梗着脖子说了句:“看来邪祟已除,等五公主醒来应该就无大碍了。” 话落,灰溜溜带着人撤了。 萧岚抱着林非鹿也无暇他顾,跟云悠和青烟一道把人抱进屋内。林非鹿怕吓着她们,毕竟萧岚这身子骨可经不得吓,一进屋就“虚弱”地睁开了眼,喊了声“母妃”。 萧岚哭成了泪人,一边用热水给她拭擦一边让云悠去请太医。 这件事闹大了挺好,一个才人位份的嫔妃竟敢对皇家公主动手,宫里趋炎附势落井下石是常态,但欺压到这个份上未免过了。 林非鹿也没拦,躺在床上闭着眼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算是知道了,这后宫就是没事找事的地方,你不惹事,事也会来惹你。 当好人的下场就是像萧岚一样,谁都可以来踩两脚。 古代幼童总是容易早夭,她现在才五岁,就算内里强大,但身体机能总归只是个小女孩,要真遇上外力打击,能不能扛过去还真不好说。 如果连平安长大都成了奢求,那她也白活一次了。 本来以为这只是个养老副本,没想到居然是个战斗本。 战斗本好啊,不然她这么高的dps打不了怪,岂不浪费。她倒要看看,这后宫副本的大小boss,经得起她几下暴力输出。 太医听说五公主晕倒了,倒是来得很快。在路上听云悠哭着把经过说了一遍,也觉得徐才人行事荒唐。 原主这身体本就虚,前些日子落了水也还未痊愈,太医过来一把脉,得出她惊吓过度身子虚弱的结论,开了药方,又叮嘱萧岚平日在饮食上注意进补。 萧岚倒是想补,可想到库存里那点儿食物,又落了一通泪。 等屋里的人都退下去,她坐在床边握着林非鹿的手哽咽不止:“是娘不好,娘没有保护好鹿儿。” 林瞻仰也在哭,边哭边说:“打坏人!打坏人!” 林非鹿觉得头有点疼。 萧岚突然让她想起她上大学时的一个室友。 人长得不错,脾气也好,可就是软弱自卑,遇事怕事,被欺负了只知道哭,连男朋友被抢了都不知道反抗,躲在寝室哭了好几天,像是自己的错一样。 林非鹿其实挺烦这样的人的。 烦归烦,还是出手帮了她一把,轻轻松松把她前男友从小三手上抢了过来,然后分手甩人,让渣男也体会了一次被抛弃的痛苦。 其实这世界上终归还是萧岚这样的人占多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为不争不抢就可以风平浪静。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生怕惹事。 不过这也正常,如果人人都是林非鹿,那这世界估计早毁灭了。 林非鹿平静地从萧岚口中套话:“母妃,为什么父皇不喜欢我们?” 萧岚没有多想:“因为我不得宠,害的陛下也不喜欢你们。” 林非鹿又问:“母妃长得这般好看,比静嫔娘娘还好看,为什么父皇不喜欢你?” 萧岚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回忆的恍惚,她也没察觉女儿是在套话,只以为她今晚受了惊吓很是委屈,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回道:“这些事本不该告诉你,但……如今这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年娘进宫前,本心有所属,入宫后面对你父皇无法伪装,又总是多病,陛下嫌我冷清无趣,便渐渐不来明玥宫。后来……” 后来生下了林瞻远,本凭此晋了位份,从淑女升成了贵人,可随着孩子长大,异常渐显,皇帝无法忍受自己真龙天子竟有痴傻儿子,厌恶之余,也怪罪到萧岚身上。 在那之前萧岚虽不受宠,但皇帝喜欢她貌美,偶尔还是会来一次明玥宫的,日子也不像现在这般难过。 但那之后,萧岚就彻底失了宠,皇帝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眼不见为净,干脆遗忘了这对母子的存在。 那时候萧岚已经怀上了五公主,生产时太医通报皇帝,皇帝连来看一眼都不愿。儿子痴傻,女儿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白白折煞了皇家威严。 萧岚失宠,又因为痴傻儿成了后宫笑话,连母家萧氏都放弃了她。 他们送她进宫本就为求前程,现在前程皆断,只来信警告她,事已至此,万万不可再惹事,牵连母族。 所以她才活得这么小心谨慎,哪怕母家早就抛弃了她,她也终究要顾全父母。 萧岚今晚受的惊吓也不小,一开始是在回答林非鹿,后来渐渐就变成了自说自话的回忆。她这些年在宫里过得这样苦,哪能不委屈,只是无可奈何,都忍着罢了。 林非鹿平静听完这段旧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吹个口哨。 这个副本的难度比她想象中要高,看来在杀boss之前,还得先攻略几个npc,拿下增益保命buff加成。 众所周知,皇宫中最大的npc是皇帝。 就目前情况来看,攻略皇帝有点难。 那就退而求其次,先攻略皇帝的儿子吧。 林瞻远排行老六,在他之前,她是不是还有几个哥哥来着? 也不知道这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长得好不好看。 哦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攻略小npc之前,她要先把小怪杀了。 小怪:徐才人。 【04】 徐才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人,也是吃透了萧岚的性格,压根就不担心她会反击。她虽也不受宠,但作为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阮贵妃的狗腿子,一向狗仗人势,作威作福。 打晕了五公主,她还是担惊受怕了小半夜,最后红袖点醒她:“陛下恐怕连这位公主的存在都不知道,娘娘还担心她去告状吗?怕是陛下一见到她就会想到那个傻子,生气都来不及呢。” 徐才人一想,是这么个理! 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可是为了帮她驱邪,何况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便宜了那小丫头片子。 想通了这点,她就放宽心入寝了。不过第二天醒来,她还是派红袖去偏殿打探打探情况,结果红袖刚一出门,就被站在院子里的林非鹿吓了一跳。 主殿偏殿正对着大门,靠近主殿门口的位置有一颗石榴树,入秋之后落了叶,石榴枝芽光秃秃的,林非鹿穿了一身红,晨起的雾气还没散,她孤零零站在那里,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瞬不瞬盯着那颗石榴树。 早上本来就冷清,她出现得悄无声息,红袖被吓得够呛,反应过来后又气又怕,提高声音不悦道:“五公主,你站在那做什么?” 小女孩像没听见她的话,压根就没发现她似的,只仰着头,定定盯着那颗树。 红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忍不住问道:“五公主,你看什么呢?” 林非鹿这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 她看着红袖,极其缓慢地咧了下嘴角,轻轻吐出几个字:“那上面有人。” 那笑阴森森的,配上她的话,红袖一瞬间汗毛倒立,惊恐地扫了一眼石榴树,忙不迭跑回主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林非鹿拨了下鬓角被雾气打湿的碎发,若无其事转身回去了。 偏殿里云悠正跟萧岚说:“小公主说要赏日出呢,一大早就去院子里等着了。”瞧见她回来,笑道:“公主,日出好看吗?” 林非鹿抿唇笑了下:“好看。” 青烟端着针线篓走过来,笑着说:“公主穿红色真好看,像年画里的小仙童似的。娘娘手艺也好,做的衣服比织锦所的还好看。” 云悠叹气道:“可惜今年就得了这两匹缎子,给公主和六皇子各做一套就没了,娘娘都好些年没穿过新衣服了。” 萧岚挽着线,脸上挂着慈爱又柔和的笑:“我不碍事,反正也不出门。倒是鹿儿,总喜欢往外跑,今年给她做件斗篷吧,暖和。” 三个人晒着秋阳做针线活,林非鹿就四下转悠,熟悉地形。明玥宫并不算大,而且地处偏僻,外围宫墙都有些剥落了,显得破破旧旧的,爬满了枯萎的藤蔓。 对比一下昨日去过的静嫔富丽堂皇花草茂盛的昭阳宫,差别实在是大。 不急,以后都是自己的。 林非鹿如是想。 主殿那位应该是被吓到了,一上午都没开过门。林非鹿逛完明玥宫,吃过午饭喝了药,出门拓展新地图。 皇子公主在宫内行动不受限制,比起嫔妃还自由些,萧岚一向不拘着她,但每次都会让青烟跟着,上次是因为她着急追风筝,不然也不会落水。 林非鹿正巧不熟悉路,牵着青烟的手边走边套话,很快就把这后宫的地形分布搞清楚了。她本身记性就好,听过看过一遍的东西不会再忘,一路走过来,脑子里已经有了空间图。 青烟不知道自己被套了话,还高兴公主今日活泼多话,穿过湖心亭后指着不远处道:“公主想吃柿子吗?前面就是金柿园了,想吃奴婢给你摘。” 林非鹿点点头,两人便走过去,刚进拱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 一群宫女太监围在一颗高大的柿子树下急得团团转,急呼着:“四皇子,你快下来吧,摔着可如何是好?快下来吧,要吃哪棵树上的你吩咐一句,奴才们给你摘!求你下来吧!” 林非鹿仰头看去,挂满柿子的树上果然站了个男孩,树枝挡着看不清样貌,只见一身锦绣华服,像只猴儿似的在树上上蹿下跳。 青烟脸色变了变,低声说:“公主,咱们回去吧,改日再来摘柿子。” 好不容易遇见个npc,林非鹿能放过? 她状似天真地问:“我哥哥是六皇子,那四皇子也是我哥哥吗?” 青烟拉着她退到一边才道:“四皇子是娴妃娘娘的儿子,与咱们娘娘身份不一样。四皇子性格顽劣,让他瞧见公主,恐是要欺负你的。” 宫里这几个皇子,就属四皇子林景渊最爱惹事,为此没少被皇帝责罚。偏他又是所有皇子中和皇帝长得最像的一个,皇帝自然偏爱,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惯得性子越发跋扈。 若是跟他起了冲突,吃亏的肯定是小公主。 青烟着急,林非鹿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不就是个熊孩子。 对付熊孩子,有的是办法,只要摸清他的脾性,针对不同性格的npc采用不同的策略,对症下药,方便快捷。 她没着急走,站在一边暗自观察林景渊。但凡是绿茶,都有一个自带技能,那就是看人很准。她们很容易识别你是哪种类型的性格,最吃什么人设,然后投其所好。 小孩子比成年人更单纯,更容易识别。 林非鹿观察了半天,觉得林景渊这小孩任性归任性,但心眼不算坏。你拿皇帝娴妃来压他,他压根就不理你,爬树爬得起劲。 但底下奴才跪着开始哭,他倒是不耐道:“若是父皇母妃责罚,我帮你求情就是了,你怕什么?喏,这个最红的柿子赏给你了。”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他爬得高看得远,摘完柿子略一回头,瞧见拱门这边站着人,却半藏在树后不出来,当即大声道:“那边是何人?还不给本皇子过来!” 青烟心里一咯噔,心道完了。 只能拉着林非鹿走过去,半眼都不敢往上瞧,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见过四皇子。” 林景渊还站在树上,低头打量。那宫女身边站着个小女孩,穿一身红色的袄裙,头发挽着乖巧的簪,衬得肌肤雪白。 她安静地立在树下,偷偷朝上看,水灵灵的眼睛与他相对时,怯生生一笑,又几分羞涩几分乖巧地垂下头去。 林景渊从树上跳下来,故作威严地打量她:“你是谁?” 她声音软糯糯的:“我叫小鹿。” 身边太监提醒道:“四皇子,这是五公主。” 皇帝不惦记,宫里也甚少提及这位公主,林景渊又是个不把正事放在心上的人,平日只跟长公主和三公主来往,从来都没听过还有位五公主。 他一挑眉:“那你是我的皇妹?你藏在那做什么?” 林非鹿偷偷抬眼,目光扫过他手上的红柿子,抿着唇吞了下口水,迟疑又小声地说:“我想吃柿子。” 说完,又半抬眸子看着他,怯怯问:“可以吗?” 她睫毛生得长又密,衬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染着一层水雾,叫人心生怜惜。 林景渊当即就不行了,非常豪迈地一挥手:“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他对身边的太监道:“把我刚才摘的柿子都给她!” 太监赶紧把竹篓递上。 林非鹿眼睛一亮,漂亮的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伸手去接,却因为竹篓太重,身子一个趔趄。 林景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不悦道:“叫你宫女拿。” 青烟自过来就一直跪着,生怕惹怒了四皇子,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事情会是这个走向,立刻接过竹篓退到一边。 林非鹿小手背在一起,歪着脑袋朝林景渊甜甜一笑,秋阳透过红柿洒下来,像落满她小酒窝似的,又暖又甜:“谢谢小哥哥。” 林景渊被她笑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是见惯长姐的刁蛮和三姐的蛮横的,加之他娘娴妃跟长公主的娘惠妃不对付,他其实也很不喜自己那位长姐,更别提长姐的小跟班三姐了。 但这个从未见过的五公主却完全不一样,柔柔弱弱的,笑起来漂亮又可爱,想吃柿子却又害怕的模样,简直激得他小小男子汉的保护欲暴涨。 林非鹿想到什么,将刚才在御花园摘的一朵海棠从怀里拿出来,认真地递过去:“母妃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哥哥送了我柿子,我把这朵重瓣海棠送给你。重瓣海棠寓意幸运,很罕见的。” 说到最后,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海棠花,然后毅然决然放到了林景渊手中。 那花在她怀里放了一段时间,花瓣染上她的体温,搁在他掌心时,柔软又温暖。 林景渊耳根子都羞红了。 啊什么绝世小可爱!这么罕见的幸运花居然就这么送给我了。明明自己也很舍不得的样子,却一点也没犹豫! 林非鹿送完花朝他挥挥手,甜甜道:“哥哥再见。” 她跟着青烟朝外走去,走到拱门处的时候又偷偷回过头来,远远朝着林景渊一笑。 隔着半寸秋阳,满院红柿,那笑三分羞涩七分乖巧,简直要把他的心都笑化了。 走得远了,出了一身冷汗的青烟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看手中的柿子,又看看身边若无其事的小公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重瓣海棠真的寓意着幸运吗?奴婢怎么没听说过?” 林非鹿没回答,只笑了下。 没听过就对了。 她随口诌的呗。 【05】 竹篓里的柿子沉甸甸的,又大又红。往年她们是拿不到这么多柿子的,只是偶尔摘一两个解解馋,宫里规矩多,特别是萧岚这种处境更要万事小心,万万不能因为吃食留下话柄。 但今日这柿子是四皇子赏的,足有几十个,不仅可以敞开肚皮吃,柿子皮可以晒干了凉拌,吃不完的可以腌了做柿饼,小公主和六皇子接下来的零嘴也有了。 青烟也没觉得自家公主今天哪里不对,反而觉得小公主这么可爱果然是个正常人就会很喜欢呢!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排橘林,林非鹿打量了两眼,不知想到什么,停步跟青烟说:“我想去摘几个橘子。” 青烟道:“这里种的秋橘是做观赏用,果子吃不得,很酸的。” 林非鹿没听她的:“我想要两个。” 青烟也就没再劝,跟她一起过去摘了几个青油油的小橘子,一看就酸得慌。林非鹿把橘子包好放进自己袖口,然后才一路回了明玥宫。 萧岚跟云悠还在院子里做针线活,看见青烟提的那一篓柿子,脸色变了变,正要责备她,青烟已经一脸欣喜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岚听完有些惊诧,看了一眼蹲在院子里跟林瞻远一起掏蚂蚁窝的林非鹿,倒也没多想,觉得大概是四皇子今日心情好才赏了她们,吩咐青烟去剥柿子给两个小孩吃。 林非鹿抱着甜糯糯的柿子坐在门槛上一口一口地啃,看着对面正殿紧闭的大门。 刚才听云悠跟萧岚聊天,对面到现在都没开过门,林非鹿很满意对方的反映。她不过是说了句树上有人就吓成这个样子,那她这次布置的计划方向算是对了。 下午时分正殿的大门才缓缓开了一条缝,斜阳洒了满院,也洒满那颗光秃秃的石榴树。徐才人被红袖扶着,先是有些闪躲地扫了一眼石榴树,然后目不斜视地朝外走去,步伐匆匆。 林非鹿就坐在门槛上盯着她看,徐才人朝她的方向张望了两眼,感觉这小丫头像是在看自己,又像在看别的什么,邪门得很。 临近傍晚她才回来,彼时林非鹿已经吃完晚饭,跟林瞻远在院子里玩踩影子游戏。 徐才人一进来,嘻嘻哈哈的两个小孩就都停住了。在林瞻远眼里那是坏人,母妃说过,要离坏人远一点,拉着妹妹就往回跑。 林非鹿却不动,就那么直愣愣站在原地,脸上神情还是呆呆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徐才人心生恼怒,快走两步就想过去教训她,走近了才发现,林非鹿看的好像不是她,而是她背后。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再回头时,看到林非鹿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大眼睛仍是盯着她背后的位置,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恐惧。 徐才人突然觉得后背很凉,爬上了一层冷汗,让人毛骨悚然。 红袖也发现了,壮着胆子大声道:“五公主,你在看什么?” 林非鹿这次没回答她,像是怕极了,拽着林瞻远的手转身跑回偏殿,头都没回一下,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徐才人脚都软了,明明身后什么都没有,可她却再不敢回头看一眼,被红袖搀扶着走回正殿,刚一进屋就瘫在床上了。 红袖咬着牙克制发抖的声音:“娘娘,那丫头邪门得很,不用理她。” 徐才人脸色苍白,哪怕进了屋,还是觉得后背很冷,像有人往她颈脖子上吹气似的,鸡皮疙瘩一波接一波,硬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趁着静嫔宫里的高僧还没走,明天一定要去请高僧看看! 天黑之后,白天还秋阳灿烂的天气突然变了天,滚滚惊雷之后,大雨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屋檐树叶上,吵得人心烦不已。 徐才人本就担惊受怕,这电闪雷鸣的,更睡不着了。 不知道在床上辗转反侧多久,她突然听到雨声中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一下一下的,不急不缓,断断续续响在雨夜。 她起先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没多会儿红袖掌了灯进来,跟她说:“娘娘,外头好像有人在敲门。” 这么晚,又下着大雨,难不成是贵妃娘娘那边有什么急事? 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徐才人不敢耽搁,当即吩咐红袖去开门。另一个宫女绿珠则服侍她起床穿衣,刚穿到一半,突听外面一声惨叫,竟是红袖的声音。 徐才人手指一僵,跟绿珠说:“你快去看看!” 绿珠得令跑了出去,没多会儿又是一声惨叫。 守夜的小太监也醒了过来,徐才人脸色惨白,强忍着恐惧,跟小太监说:“随本宫去看看。” 两人一路疾行到正殿门口。 红袖晕在地上,绿珠半跪在她身边,也是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徐才人目光在她们身上,没注意外面,直到旁边的小太监颤声提醒:“娘娘……你看那外边儿……” 徐才人抬头看去。 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照亮正殿门口那颗光秃秃的石榴树。 树枝上,挂着一根上吊的麻绳,被风雨吹得晃晃悠悠,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徐才人只觉心脏骤停,尖叫出声:“关门!关门!” 正殿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多久,偏殿的门无声打开。林非鹿搬着一张凳子,顶着大雨若无其事走到石榴树下,踩着凳子将麻绳取了下来,然后又若无其事走了回去。 雨还下着。 青烟和云悠跟萧岚情同姐妹,这些年相依为命,萧岚没把她们当丫鬟,也就没让她们像其他宫女那样守夜。林非鹿自己睡一个房间,雨声掩盖了她进出的动静,回房后换了身衣服,没事人一样上床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对面就热闹了起来。 一会儿是高僧,一会儿是太医,主子发烧说胡话也就算了,身边的下人也全都吓病在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平日徐才人狗腿子得很殷勤,阮贵妃听闻此事,还拨了两个人过来帮忙。 主殿的病了,作为偏殿的嫔妃自然不能不闻不问。萧岚也带着青烟来探望,林非鹿跟着一起,半倚在床上喝药的徐才人一看见她,后背又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冷。 她吓得不轻,整个人一夜之间就憔悴了不少,喝完药又睡下了。 殿里人来人往的,端水端药的都有,谁也没注意林非鹿在徐才人床前的地面上撒了一碗糖水。因徐才人发冷,屋内燃着炭火,温度很高,糖水撒了没多会儿就干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中午时分,阮贵妃遣人来问徐才人的状况。 阮贵妃身边的宫女推开房门方一走近,就吓得失声尖叫。 外面的人都跑了过来。 宫女花容失色:“虫子!好多虫子!” 大家这才看见,徐才人的床前爬满了蚂蚁虫子,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围观的人又紧张又害怕,议论纷纷。 “徐才人果真是撞了邪吧?” “高僧不是已经念过经了吗?” “有些东西怨气太重,谁知道那位犯过什么孽,我们干完事还是快些走吧,她们自己宫里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去。” 阮贵妃的宫女吓得不轻,匆匆看了一眼就立刻回到云曦宫,将此事回禀给阮贵妃了。 宫中一皇后两贵妃,阮贵妃作为左相的女儿,母家势力庞大,自入宫起就盛宠不断。她派人去关心徐才人并不是对她有多上心,而是宫中都知道徐才人是她那边儿的,出了事不闻不问,恐其他妃嫔对她寒心,不再投靠。 如今听宫女这么回报,震惊之余不掩厌恶:“本宫仁至义尽,今后别再让她进本宫的云曦宫了,晦气。” 徐才人失宠多年,又未生育,在宫中这些年全靠阮贵妃才立住脚。她为人嚣张又心狠手辣,当初为了获取阮贵妃的信任,手上也沾过人命,如今失了庇护,将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如今还在病中的徐才人却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发着烧,还做着噩梦,半梦半醒之间渴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看到自己床边趴着个人。 徐才人吓得失声尖叫,却因为嗓子太干,只发出嘶哑的低喊。 床边是林非鹿。 屋内没点灯,只檐上的宫灯透进来几缕光线。她半跪着,见她醒了,慢慢俯身趴下去,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才人娘娘,她说她在等你。” 徐才人惊恐地瞪大了眼,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 林非鹿笑了下,从床上跳下来,拿起旁边的火折子,转身关切地问:“才人娘娘,你害怕吗?害怕的话我帮你把灯点上。” 徐才人哑声尖叫:“红袖!红袖!” 红袖昨晚吓晕过去,病得比徐才人还严重,但听见徐才人喊她,还是强撑着走了过来,徐才人有气无力地说:“赶她出去!让她走!” 红袖打起精神:“五公主,请吧。” 林非鹿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徐才人想起她方才的话,大汗不止,恐惧道:“红袖,把灯点上,点亮一些!” 红袖依言点燃灯烛,光线充满屋子,徐才人的恐惧才终于消散了一点。红袖打来热水替她擦了擦汗,又去给她煎药,徐才人半倚在床上休息,视线随意掠过灯盏时,突然顿住。 干净空白的灯罩上,正缓缓有字显露。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了下眼,又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凭空出现的褐色字迹已经越来越清晰。 那上面歪歪曲曲地写了四个字:我在等你。 徐才人这次连尖叫都没发出来,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等红袖煎完药回来,正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而此时偏殿内,林非鹿已经走回自己房间,从袖笼里拿出一根毛笔。 靠窗的案桌上搁着昨日她摘的那几个酸橘子,被挤干了汁水,放在小碗里。 林瞻远不知道什么跑到她屋里来,抓起橘子咬了两口,五官都被酸变形了,直吐舌头:“酸!呸呸呸!” 林非鹿摸摸他脑袋:“这不是用来吃的。” 林瞻远像个好奇宝宝:“不吃,做什么?” 林非鹿拿了张白纸,用毛笔沾了沾碗里浅黄色的橘子汁儿,在纸上画了个笑脸。白纸很快被浸湿,但什么也看不见,林瞻远眼巴巴看着,林非鹿把白纸拿到床头的烛火边,对他招招手:“来,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林瞻远开心地跑过去,看着自己妹妹将白纸靠近烛火,慢慢炙烤之下,空白的纸上显露出一个笑脸来。 他乐得直拍手:“画儿!有画儿!” 萧岚端着热水走进来,笑着叮嘱:“鹿儿,别带哥哥玩火。” 林非鹿乖巧应了一声,把白纸撕成碎片,连同橘子一起扔了。 那日之后,徐才人就一病不起了,主殿里的宫女太监都渐渐好转,唯有她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甚至有些疯疯癫癫的。失了阮贵妃的庇护,之前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竟是过的比萧岚还不如了。 宫内人都说是她作孽太多遭了报应,连阮贵妃都有些心有余悸,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偷偷抄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佛经。 没了徐才人作妖,偏殿的日子终于好转了一些。起码份利能自己去领到全额的了,林非鹿总算过上了天天都能吃上肉的日子。只是生了这件事,宫内对明玥宫也有些避讳,本就冷清偏远的宫殿,愈发没人过来了。 云悠还对此有些担忧,大家都说这明玥宫不干净,她也难免害怕。萧岚倒是不以为然,捻着佛珠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且安心吧。” 她本就喜好清静,无欲无求,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平安长大,现下这样的状况,正顺她的意。 不过只是顺她的意而已,对于林非鹿而言,这就是杀了个小怪,热身而已。 她算着时间,觉得自己刷了三分之一好感度的npc应该快登门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她正在院子里跟林瞻远踢毽子玩儿,宁静午后,斑驳的宫墙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还跟着一连串焦急的呼声:“四皇子!殿下!你别跑了,等等奴才啊!那地方去不得啊!” 只听一个傲娇的声音不悦道:“这宫里还有本皇子去不得的地方?” 声音已近门前,太监终于追上了主子,拽着他苦苦哀求:“殿下不可!这明玥宫闹过邪祟,晦气,不能进去啊!” 林景渊那是能听话的人?你越说不能去,他越要去,当即一掌推开门大步迈了进去。 里头林非鹿还在跟林瞻远踢毽子。 秋阳淡薄,透过云层洒下来时,只余薄薄一层金光。头顶挽了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袄裙,就笼在这团光里,巧笑嫣然地踢着毽子,小身影一蹦一跳,灵动又可爱。 林景渊感觉自己突然就理解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句话。 他不满地呵斥太监:“我五皇妹像小仙女一样,有她在的地方只有仙气没有晦气!狗奴才再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 林非鹿听见他的声音,抬头一看,刚才还灵动的身姿停在原地,毽子落在地上,她歪着脑袋看向门口,两只小手有些无措地绞在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透出闪闪发亮的惊喜。 林景渊走进来,兴致冲冲喊了声“小鹿”。 她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起来,露出甜甜的小酒窝,像很开心他还记得她的名字,乖乖地瞅着他越走越近,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捡起那颗毽子时,才仰着小脸软软喊了声:“景渊哥哥。” 【06】 四皇子殿下被一句又软又甜的“景渊哥哥”喊得快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讲道理,自打他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他。奴才们都叫殿下,长辈们都叫渊儿或者大名,公主们要么喊四皇兄要么喊四皇弟。 今日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么喊!听上去格外亲切,十分顺耳! 林非鹿接过他捡起来的毽子,乖巧问:“景渊哥哥,你怎么过来啦?” 林景渊从怀里掏出一朵枯萎的海棠花。他找过来的时候理直气壮,现在当着五皇妹的面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抓了抓脑袋才说:“这是你送我的重瓣海棠,这几日我一直让宫女好生养着,但还是快谢了。” 林非鹿眨了眨眼睛,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花瓣,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对他笑道:“不怕,我有办法!”她伸手拉住他手指,“跟我来。” 林景渊看了眼牵着自己的那双小手,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转移话题看着一直傻傻站在旁边的林瞻远,“他是谁?” 林非鹿脚步一顿,牵着他的手也慢慢缩了回去。 她像是有些害怕,微埋着头,声音小小的:“是我哥哥,他叫林瞻远。” 林景渊脱口而出:“那个傻子?” 说完就有些懊恼,一看林非鹿,她脸上果然露出受伤的神情,头埋得更低,连头上两个小揪揪好像都蔫了下来,声音有些闷,哭腔可怜兮兮的:“哥哥不是傻子,他只是生病了。” 林景渊心里那个后悔啊。 林非鹿说完,小心翼翼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伸出两根软乎乎的手指扯住他衣角,轻轻晃了晃,极小声地问:“景渊哥哥,你也会像别人那样讨厌我哥哥吗?” 林景渊当即大声表明立场:“当然不会!他既是你哥哥,自然也是我皇兄……他多大了?” 林非鹿脸上这才恢复了甜甜的笑:“哥哥今年七岁了。” 林景渊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长他一岁,那我便是他皇兄。他是我六弟,我怎会讨厌他?” 林非鹿双眼亮晶晶的,手还牵着他衣角,又软又甜地说:“景渊哥哥真好,是我遇到过最好最好的人!” 林景渊美得差点上天。 三个人一道往偏殿走去,跟着过来的小太监哭丧着脸:“四殿下……” 林景渊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不准跟进来!” 偏殿院子内,萧岚依旧在跟云烟做针线活,骤然看见女儿跟四皇子手牵手走进来,一院子的人都吓得不轻。林非鹿脆生生道:“母妃,四皇兄来找我玩儿。” 林景渊小手一挥:“你们忙你们的,不必伺候。”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坐了回去,看着三个小孩跑进屋子。 一进屋林景渊就怪不高兴地问:“你为何不像方才那样叫我了?” 林非鹿笑眯眯的,努力踮脚凑近他耳边,用软乎乎的小气音说:“那是我们的秘密呀。” 林景渊:啊!又不行了!!! 林非鹿住的小房间十分简洁,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比起他住的长明殿简直就像个贫民窟。但胜在干净,房间内还有属于小女孩身上独特的甜香,不腻,清甜清甜的。 趁着他打量参观,林非鹿小声跟林瞻远说:“哥哥,去拿几个柿子过来。” 林瞻远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对妹妹言听计从,立刻跑出门拿柿子去了。林非鹿则走到书架前,踩着凳子爬上去,挑了一本书出来。 这些书都是萧岚进宫时带进来的,她当年在京中亦有才女之名,只可惜如今沦落深宫,这些书都被她翻得有些旧了,搁在书架上积了灰。 她挑了一本《论语》,下来之后把怀里的海棠花拿出来,放进书页之中,合上书本压了压。 林景渊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林非鹿把书给他:“把海棠花做成书签,即使枯萎也不会凋谢啦,幸运也会永远封存在这里。” 林景渊还是头一回听到书签这个说法,觉得自己的五皇妹果然与众不同! 他一向讨厌读书,看见书就头疼,为此没少被父皇母妃责骂,但此刻却迫不及待接过了这本《论语》,翻看海棠花那一页瞅了瞅,又低头闻了闻,爱不释手地塞进了怀里。 林瞻远很快就把柿子拿了过来,用他自己的衣服兜着,哒哒哒跑到妹妹跟前:“柿子!” 林非鹿选出其中最大最红的递给林景渊:“景渊哥哥,吃柿子。” 林景渊看了两眼,皱眉问:“这是我那日送你的柿子?都这么久了,怎么还留着?” 林非鹿眼巴巴的:“可以吃很久的。” 林景渊看到自己的六弟站在旁边盯着柿子吞口水。 他前几日从宫女太监那里打听了一下有关五皇妹的事情,知道她母妃不受宠,她是个人微言轻的公主,但实在没想到她过得如此清贫,连这满园都是的柿子都要省着吃。 看看纤弱的五皇妹,再看看这陋居,顿时保护欲勃发。 他没要那柿子,转而递给林瞻远:“六弟吃吧。” 林瞻远高兴地不行,拿过来就啃,林景渊则走出门去,喊门外那小太监:“康安,你过来。” 康安正着急地在外面来回踱步,听主子唤他,立刻走上前去,林景渊小脸板得有些严肃,低声跟他耳语了两句。康安听完哀声请求:“奴才这就去办,殿下也随奴才一道走吧。” 他高冷地一昂头:“你且去,本皇子还要带五皇妹去游湖钓鱼!” 主子一向说一不二的,康安无奈,只能先走。听说两小孩要出门去玩,萧岚也不放心,本来让青烟跟着,林景渊连自己的奴才都不要,能要她?这时候身上那股任性嚣张的劲儿就出来了,“谁都不许跟着!” 萧岚还想说什么,林非鹿打断她:“母妃,有四皇兄在,不会有事的。” 萧岚只能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离开。 青烟安慰道:“虽没人跟着,但宫里人都识得四殿下,他对公主好,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 相比于大人的担心,林非鹿想的就很简单了。 跟着npc刷新副本去。 林景渊身份高贵,跟他一起,遇到新npc的概率将大大增加。她琢磨着这个npc的好感度差不多已经刷到百分之七十了,好像没啥难度,也是该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可怜的四皇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小仙女妹妹眼中就是个工具人,一路拉着她别提多高兴了。途中遇到的宫女侍卫都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一边行礼一边偷偷打量林非鹿。 这不是那个不受宠的五公主?她什么时候跟四皇子关系这么好了? 宫里最是见风使舵,见两人这般亲密,心道看来这默默无闻的五公主是攀上大树了,今后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意轻视。 林非鹿一直安安静静跟在林景渊身边,这些人在想什么,她一扫就能看出来,不过也不大在意,继续扮演自己柔弱乖巧又羞怯的人设。 钓鱼的池子在最西边儿,几乎要穿行大半个后宫,越往西边儿走越清净,景色也渐渐生出几分无人打理的秋日萧条来。穿过一片翠竹掩映的宫殿时,不远处的路边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离得近了,听见一个娇蛮的女孩斥责道:“宋惊澜,我病一好就来找你,不过让你陪我游湖而已,你却如此不识抬举!” 林非鹿一看,这不是那个被水鬼吓晕了的三公主林熙吗? 她对面三步远的位置站了个穿青衣的小少年,背影略显得孱弱,身段却很风雅,被这竹海环绕,周身也仿佛萦绕着一股不俗之气。有个小厮模样的人站在他身边,低声哀求:“三公主,我们殿下还发着烧呢。” 林熙不依不饶:“那又如何?今日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得陪本公主去游湖!” 林非鹿心想,这公主怎么那么像强抢民女的地痞流氓? 越走越近,透过竹海分割细碎的光,她终于看清这个被流氓公主刁难的“民女”。 卧槽? 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哥哥怎么可以好看到这么人神共愤的地步! 是她她也抢。 【07】 林非鹿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以前暂不提,就是来到这大林朝后,后宫之中哪怕是个宫女也有几分姿色,就更别提这些嫔妃皇子。 作为一个重度颜控,她的眼光是养刁了的,饶是如此,还是被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大的小少年给惊艳了。 像是女娲造人时别人都是黄泥甩的,而他是被捧在掌心一笔一划描摹,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漂亮得刚刚好,俊美却不阴柔,清隽不失矜贵。 竹影婆娑,光线深浅不一落在他身上,似天上月人间雪,反正不像真人。 她以前读过苏轼的一首诗,写的是“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此时此刻,觉得字字都应景。 这么小就有这样的颜值,等他长大一些,五官再长开一些,岂不是要祸乱全天下少女的心? 很显然,三公主林熙已经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面对林熙的咄咄逼人,少年却无半分失态,不气也不恼,反而脸上还挂着笑,显出几分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从容,温和道:“游湖事小,只是我风寒未愈,忧心病气会过度给三公主。你身体也方好,经不起折腾了。” 这话说的,明明是拒绝,却又透出他对她的关怀,林熙果然顿时就收敛了脾气,有些开心地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宋惊澜微微含笑:“自然,竹林风大,公主紧着身子才好,先回去吧。” 林熙被他两三句话哄得服服帖帖,带着宫女转身离开,恰好看见在朝这边张望的林非鹿。想起自己之前那一病,当即骄横道:“真是晦气,走哪都能遇上这个害人精。” 林非鹿收回视线,有些害怕地朝林景渊背后躲了躲,牵着他衣角不敢抬头。 林景渊被这一幕气得不轻,指着林熙骂:“真是长姐惯的你,在我面前也敢耍横!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些,饶不了你!” 林熙没想到他会维护林非鹿,她平时虽然嚣张,但比起林景渊那还是小巫见大巫,平日里四皇兄本来就不大待见她,现在被他这么一骂,又委屈又生气,哭着跑走了。 林景渊重哼了一声,回头摸摸林非鹿头顶的小揪揪:“别怕。” 林非鹿仰着小脸眨巴眨巴眼睛,眼里满满都是对他不加掩饰的崇拜和信赖。 看得林景渊热血沸腾,差点飘上天,握着拳头在心里暗自发誓:小鹿妹妹由我来守护! 这头闹剧结束,那头宋惊澜也领着他的小厮回翠竹居去,临走前,朝着两人温和一笑,微微颔首,而后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那背影映着竹海绿影,清致风雅,格外的自在从容。 林非鹿小声问:“景渊哥哥,他是谁?” 林景渊一边往前走一边随意道:“你不知道他?他是宋国五年前送来的质子,叫宋惊澜。” 林非鹿目前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大林朝,听他说起,趁机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套话:“质子是什么?” 不学无术四皇子头一次在学识上找到了成就感,清清嗓子兴致勃勃地给小皇妹解释起来。 原来这里除了位居北方的大林朝外,还有位于南方的宋国,以及以游牧为主的雍国,将将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 起初是宋国最为强大,因为南方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比起贫瘠的北方以及居住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的雍国,可以算是占尽了天然优势。 然而富饶就会滋生懒惰,宋国皇帝一代不如一代,仗着国库充盈家底丰厚,逐渐沉溺享乐。到如今这一代君王,更是沉迷美色,满天下的搜集美人,好色之名人尽皆知。 前些年,雍国有意与宋国联手对付逐渐兵强马壮的大林朝,提出了联姻的建议。不料这件事被大林知道了,林帝极为震怒。 大林本来就一直觊觎宋国的富饶,只是苦于出师无名,且两国之间隔着天堑——淮河,林帝又忧心宋国积淀多年,届时消耗战不好打,才一直没有贸然发兵。 宋帝深知这一点,生怕林帝因此迁怒出兵攻宋,当即回绝了雍国不说,还一再遣侍前来向林帝转达决心,为表诚意,甚至送了一位皇子过来。 这位皇子,就是宋惊澜。 听林景渊说,他到大林时,方才七岁,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虽是皇子,却又是质子,在这宫里的生活不至于难过,却也不会好过。林景渊没敢告诉小皇妹,他也欺负过宋惊澜。 在太学读书的时候,他总是被太傅夸的那一个,林景渊偏生是最不爱学的,自然看不惯他,没少往他衣服上泼墨,伙同其他皇子捉弄他。 但宋惊澜从来都不恼,他似乎总是笑着,待谁都温和谦逊。后来林景渊渐渐就觉得没劲儿,也很少再去招惹他了。 林非鹿听完这段前因后果,觉得这个漂亮小哥哥实在是有点可怜。 果然老天是公平的,赐予了你逆天的颜值,就会相应拿走你一些东西,反正不会让你一帆风顺事事顺心就对了。 别说,自己跟他还真有点同病相怜。 假设强大的是宋国,大林需要派一个公主去和亲,这人选想也不想肯定是自己。 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她内心有些唏嘘,但没让林景渊看出来,开开心心跟他钓了一下午鱼,伺候在鱼塘的太监照顾周全,最后将他们钓起来的鱼穿了线,派人送回各自宫里。 林景渊本来是要陪她一起回去的,但走到半路娴妃那边派人来传话,说皇帝要去长明殿考他的功课,让他赶紧回宫去。林景渊吓得不轻,交代两句就赶紧跑了。 林非鹿慢悠悠跟着太监往回走。 经过翠竹居时,竹风飒飒,金灿灿的斜阳笼着房檐一角,很有意境。她想了想,从桶里提起两条鱼,吩咐太监:“在这里等我。” 太监躬身应是,林非鹿就提着鱼走进了翠竹居。 在她的印象中,自己所在的明玥宫就有够偏僻冷清的,没想到这翠竹居还比明玥宫更萧条。推门进去时,掉了漆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 院子内,宋惊澜身边那个小厮正蹲着在煎药,见有人进来,有些严肃的小脸上顿时露出迟疑又紧张的神情。 他下午见过这小女孩,跟在四皇子身边,那四皇子可没少欺负主子,顿觉这小女孩也来者不善。 没想到她只是走过来,笑眯眯把手上的鱼递给他,脆生生说:“这个给你。” 小厮愣了愣,没敢接。 林非鹿又说:“你家殿下不是生病了吗?熬点鱼汤给他补身子吧。” 小厮看了看鱼,又看了看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心道,这鱼里莫不是被下了毒吧? 林非鹿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噗嗤一声笑了,打趣似的:“不要啊?” 小厮正不知所措,身后微掩的房门被推开,宋惊澜披了件外套站在门口,温和道:“天冬,收下吧。”又转而看向林非鹿,眉眼温柔:“多谢五公主。” 林非鹿有点惊讶:“你认识我?” 他笑着点点头:“听过公主名讳。” 他应该是刚起床,散下来的头发有些凌乱,面上带着淡淡病色,却半点不失仪态,真是越看越好看。林非鹿心满意足欣赏到美色,送完鱼就一蹦一跳地走了。 临走时,还贴心地把院门给关好了。 等她一走,天冬立即道:“殿下,我这就去把这鱼埋了。” 宋惊澜略一挥手:“不必,熬了吃吧。” 天冬有些迟疑:“万一被下了药……” 他笑了笑:“公主亲自送上门来的,不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安心便是。” …… 林非鹿送完鱼就回宫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萧岚已经在外面等着。见她走近,立即迎上去,不无担心道:“可算回来了。” 林非鹿察觉有事,等送鱼的太监走了才问:“母妃,怎么了?” 萧岚面露忧愁,领着她进去:“下午你走后,四皇子身边的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林非鹿这才看见满屋子的箱子盒子。有食物,有锦缎,有首饰,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她没见过的玩意儿,把她面积不大的小屋子都摆满了。 林景渊这小屁孩,还挺贴心的。 林非鹿喜欢收礼物,自然是高兴的,萧岚却满脸担忧:“让娴妃娘娘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林非鹿早习惯她这瞻前顾后小心谨慎的毛病,没多说什么,开开心心跑去拆礼物了。今日钓了不少鱼,吃过晚饭后还有剩,云悠把剩下的鱼养在院中的小水坑里,林瞻远玩鱼玩得可开心了。 相比于明玥宫,此时的长明殿就有些气氛紧张了。 等林景渊跑回去的时候,林帝已经在了。正跟娴妃在喝茶,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跑进来,脸色一沉,露出不悦。娴妃真是恨其不成钢,想到今天下午听宫女汇报,说他莫名其妙送了一大堆东西到明玥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林景渊规规矩矩下跪磕头。 林帝冷声道:“又出去疯玩了吧?” 林景渊老实回答:“钓鱼去了。” 林帝哼了一声:“你倒是悠闲,功课从不上心,对于这些玩乐倒是很有心得!” 娴妃劝道:“陛下息怒,景渊还小,是贪玩了些,等他……” 林帝不悦地打断他:“都是你惯的!八岁不小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国赋都做了三篇!” 娴妃道:“陛下文韬武略,景渊哪能跟陛下比呢。” 林帝喝了口茶降火,余光瞄见林景渊胸口鼓鼓的,皱眉道:“你怀里揣的又是什么?” 这小子以前把死了的鸟雀揣在怀里带进太学,吓坏了太傅,林帝一想到他这前科,不由得怀疑他这次是揣了条死鱼在怀里。 娴妃真是又气又急,又不好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儿子抬手摸了摸胸口,然后掏出了一本《论语》出来。 等等??? 《论语》???!!! 这还是自己那个一看到书就说头晕头疼浑身都不得劲儿的儿子吗??? 【08】 林帝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本假的《论语》,指不定书页里有什么难以入眼的东西。自己这个四皇子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让他读书跟要他命似的,为了躲避上学,装晕这种事都干过。 他伸手把那本书拿过来,翻开一看,居然是真的! 想骂人的话就有点骂不出口了。 书本有些旧了,边角起了卷儿,那是常常翻动的痕迹。唯一的异常是书里面夹了一朵枯萎的海棠花,林帝问道:“这是何物?” 林景渊老实回答:“这叫做书签。” 林帝又问:“作何用处?” 林景渊垂着脑袋,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儿臣用它来记录阅读进度,这样就可避免折叠书角。” 林帝头一次听闻这种说法,眉梢一挑,也不知是夸还是贬,“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爱书之人。这海棠搁在这一页,也就是说你看到这一页了?” 林景渊硬着头皮:“是。” 林帝笑吟吟的:“那你且背一段来听听。” 林景渊:“…………”他磕了下头,“儿臣还未背过,打算将整本书读完再从头背起。” 娴妃立刻在旁边附和道:“这孩子向来不爱读书,如今却开始看书了,还将书本随身揣着,可见是用了心的,陛下不若再给他些时间。” 林帝脸上已丝毫不见之前的不悦,他本就喜爱四皇子,见他如今已有好学之心,心里还是很满意的,把《论语》还给他,还赞了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错。” 龙颜大悦,连晚膳都是在长明殿用的。林帝喜爱年轻貌美的嫔妃,娴妃入宫入得早,年纪大了些,这些年已经很少再得宠幸,要不是有个受林帝喜爱的儿子,估计早就失宠了。 偏生儿子不争气,满脑子都是胡玩儿,现在年龄还小,林帝有所偏爱自然无碍,但等将来长大了若还是这番不学无术,恐怕会失了皇恩。 今日仅仅只是一本《论语》便让林帝如此满意,还夸她教子有方,赏了不少东西。娴妃高兴极了,但她也很了解自己儿子的尿性,待林帝一走,立刻林景渊叫到身前问道:“这书是哪里来的?” 林景渊面对母妃老实多了,“是五皇妹送我的。”他想到什么,眼神灼灼:“五皇妹把幸运封存在这本书里送给我,母妃,果然很幸运对吧!父皇都没骂我!” 娴妃一下想起下午儿子派人往明玥宫送东西的事。 起先她还有些恼怒,打算明早传了岚贵人前来训话,此刻却半点都不恼了,训诫了林景渊几句让他今后要好好向学,等他退下了就跟大宫女碎玉说:“明早不用传岚贵人来了,唤五公主来吧。” 于是翌日一早,长明殿的掌事太监就来明玥宫传话了。 萧岚一听娴妃娘娘要见小公主,脸色一白,抓着云悠的手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定是昨天之事惹了娘娘恼怒。快,青烟,给我梳妆,我陪鹿儿一起去向娘娘请罪。” 林非鹿觉得,萧岚总是病泱泱的,多半是在这后宫吓出来的。 太监见着萧岚也一道出来,笑着说:“岚贵人,娘娘只传了五公主。” 萧岚一时进退两难,她褪下手腕的玉镯子,那是她进宫时母亲送的,也是她唯一的首饰,递给太监后低声道:“公公,可是公主犯了什么错惹怒了娘娘?” 太监笑吟吟收下那镯子,“贵人安心,娘娘心情好着呢,公主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萧岚听他如此说才松了口气,又交代林非鹿几句,才忧心地看着她跟太监离开了。 时辰还早,秋日的清晨凉飕飕的,林景渊一大早就去太学上课了,林非鹿跟着太监踏进长明殿时,娴妃正坐在榻上喝雪莲百合粥。 房内明珠点缀,幽香满溢,比静嫔的昭阳宫还要奢华。看来在这后宫生活质量果然跟位份挂钩,林非鹿只扫了一眼就没再多看,垂着脑袋走到娴妃跟前,脆生生地行礼:“小鹿拜见娴妃娘娘。” 娴妃早知这位五公主,却还是第一次见。 小女孩穿着素净,身段纤弱,头顶绾了两个小揪揪,稚气未脱,但五官精致,生得极为可爱,特别是那双眼睛,像夜明珠似的,忽闪忽闪充满灵气。 她神色有些紧张,但很有礼节,是那种一看就乖巧单纯的小姑娘。 娴妃亲和道:“快起来吧。”又转头对碎玉笑道:“跟她母妃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碎玉也笑着点头:“娘娘说的是。” 娴妃亲自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榻上,又问:“五公主可用过早膳了?” 林非鹿微垂着眸,轻轻摇头:“还没有。” 娴妃便让碎玉又去盛了一碗雪莲百合粥来,笑道:“快尝尝这粥。” 林非鹿抿了下唇,打量了一下娴妃的神情,奶声奶气说了句“谢谢娴妃娘娘”,才慢慢拿起勺子低下头去。 她吃东西也很有礼节,细嚼慢咽,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粥,眼睛亮晶晶的。小孩子不会掩饰喜好,满满的喜欢都在脸上。 等她吃完粥,娴妃又让人煮了酥茶来,配着御膳房的点心一起。林非鹿是挺喜欢吃甜食的,不过以前为了身材和皮肤一直控制着,来到这里后蛋糕奶茶吃不上,萧岚也供不起她点心,今日终于能大饱口福。 她也没客气,吃得小脸鼓鼓的,尽显天真烂漫。 娴妃暗自观察了她好一会儿,终于确定这确实是个不谙世事的稚童,眼里的防备也就卸了下来,等她吃完点心,才笑吟吟问:“五公主今年多大了?” 林非鹿舔舔嘴角,软声说:“回娘娘的话,我五岁了。” 娴妃笑着跟碎玉说:“这宫里除了苏嫔的女儿,就数五公主年纪最小了,又生得这般乖巧,难怪景渊日日念叨着他这五皇妹。”她看向林非鹿:“听说昨日,你送了一本《论语》给景渊?” 林非鹿点点头:“是。” 娴妃又问:“为何送他《论语》?” 林非鹿奶声奶气道:“昨日四皇兄送了许多礼物给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该赠他礼物。可是……”她有些懊恼地一低头,头顶两个小包子晃悠悠的,声音也显出一丝低闷:“四皇兄什么也不缺,我也没有可以送给他的东西。后来想到母妃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就回赠了他《论语》。” 听她这一番话,娴妃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看林非鹿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没想到五公主年纪虽小,却如此知礼好学,景渊要是也如你这般懂事,本宫也能安心了。” 林非鹿认真地看着她:“四皇兄很好的,他特别特别好。” 娴妃被她逗乐了:“你倒是第一个这样夸他的人。” 五公主直率天真,乖巧礼貌,比起长公主林念知和三公主林熙,格外讨人喜欢。娴妃同她聊了快一个时辰,越发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姑娘。 当然,她不喜长公主,也因为长公主的生母惠妃自打当年在东宫起就跟她不对付,两人明争暗斗多年,互相视对方为眼中钉。 而林非鹿不一样,她的生母只是个贵人,不受宠就算了,还因生了个痴傻儿被陛下厌恶,无论如何也对她构不成威胁。娴妃很了解自己的儿子,打小野惯了,厌恶读书,自己和陛下的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摆明要在纨绔皇子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 现如今却愿意收下林非鹿送的书本,还如此爱惜,可见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妹妹。而这个皇妹不娇蛮不狡猾,娴妃很放心他们往来,也希望借林非鹿来劝儿子向上。 便交代道:“景渊贪玩,比不得小鹿聪慧,他既愿意听你的话,平日里便多劝劝他读书。远的不说,就你送他的那本论语,也该早日背下来,方对得起你一片诚心。” 林非鹿点点头,乖巧道:“小鹿记下了。” 娴妃很满意,临走前又送了她不少东西,光是点心就有好几盒,让碎玉领着宫女太监亲自送回明玥宫,把萧岚惊得手足无措。 碎玉笑道:“娘娘有话,让岚贵人平日无事多去长明殿坐坐。娘娘喜爱五公主,将她当做亲身女儿一般,今后这宫里若是缺什么,贵人只管跟娘娘说。” 萧岚简直受宠若惊。 待宫人们离开,几个人看着满院子的赏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青烟高兴道:“小公主果然是有福之人,人见人爱呢。” 长明殿这两日的动静被各宫看在眼里,大家都是一脸懵逼,不明白娴妃为何突然要去笼络一个已经失宠多年的贵人。别的不说,就明玥宫那地儿,多晦气啊。 后来听下人们说起,才知道原来是四皇子跟五公主交好。四皇子向来任性,在这宫里三天两头惹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最近这段时间却很少再听到他犯事的消息,甚至有太监看到他在湖心亭一边钓鱼一边背论语。 起先还觉得奇怪,两件事一联系,才知其中缘由。 难怪娴妃上心呢,能让四皇子收心听话,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大家纷纷对五公主表示了好奇,以前不大关注她,现在留了心,也时常能在御花园御景庭等地儿看见她。 除了乖巧了一点,可爱了一点,灵动了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那怎么四皇子偏偏就听她的话呢? 这最终成为了后宫一桩未解之谜。 【09】 有了娴妃这个“靠山”,林非鹿在宫中的生活质量骤然上了一个台阶,最起码在吃穿用度上富裕了很多。 萧岚得了不少今年新供的料子,又给两个小孩做了两件冬衣,她针线活好,还花心思给娴妃也缝了一件衣服,花样清雅秀丽,衬得娴妃人都年轻了几岁。 娴妃一高兴,又赏了明玥宫不少东西,之前冷清萧条的偏殿多了不少人气,逐渐热闹起来。 萧岚其实并没有攀附的心思,也未曾想过借由娴妃这根高枝重新得到圣宠,只是能让两个孩子的生活更有保障一些,她已经很知足。 但两宫之间的往来在别人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大家都觉得岚贵人投靠了娴妃,现在是娴妃那一头的,两人的利益恩怨自然也就绑在了一起。与娴妃交好的会看在娴妃的面子上亲切地喊她一声妹妹,与娴妃交恶的,也就不大待见她了。 岚贵人虽失宠多年,但在宫中妃嫔中美貌那是顶尖的,娴妃自己又人老珠黄,保不准就是起着把岚贵人推到陛下眼前的心思。她到底是为陛下生了两个孩子的,五公主又那样聪明乖巧,重获圣恩也不是不可能。 眼看就要诞生将来的一个强敌,其他妃嫔能坐得住? 在宫中一旦与谁有了往来,就不可能再明哲保身,萧岚想当一个透明人的梦想算是破灭了。 这种情况林非鹿提前也有预料到,但萧岚这种性子,不推她一把她永远在原地。按照她的计划,她今后还要攻略皇帝,现在把萧岚拉出舒适圈让她适应适应,也好。 只是萧岚行事警惕,半点都不踏错,别人想针对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机会,这一来二去的,就把目光落在了她两个孩子身上。 林瞻远不怎么出门,萧岚也不放心他出去,别人见到他的机会甚少。但林非鹿爱往外边跑,留了心时常能遇到。而且岚贵人之所以能攀上娴妃追根究底是因为这个五公主,收拾不了大人,还收拾不了你这个小孩吗? 不过小孩子的事情就交给小孩子来处理,就算闹起来了,一句“孩子们之前的矛盾”也就轻易带过了。 这宫中要说谁最讨厌娴妃,那绝对是惠妃没跑了。 两人的恩怨是从东宫时期就结下的,明争暗斗多年,后来惠妃生下长公主林念知。因是林帝第一个女儿,很受喜爱,风头和恩宠着实压了娴妃好几年,直到娴妃生下四皇子林景渊才扳平了局面。 林念知聪明伶俐,又生得明艳,在林帝面前那叫直率活泼,在别人面前就是骄傲刁蛮了。三公主林熙跟她走得近,两人沆瀣一气,本就厌恶林非鹿,最近又听母妃在宫中念叨了几次,林念知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哪能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看来是时候给自己那位五妹一点教训了。 林熙怕林景渊,她可不怕。 大林自古奉行长幼尊卑有序,林熙要敬重她的四皇兄,而林景渊要敬重她这位长姐,这是拿到父皇面前都有理的事实。若是林景渊敢为了那位五皇妹顶撞自己,刚好,以目无长姐的由头把两个人一道收拾了,也让母妃出口恶气。 林非鹿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长公主的黑名单,她最近正在监督林景渊背《论语》。 这是娴妃交代下来的事情,若连这件事都办不到,自己在娴妃心中的分量估计会下降。但林景渊是真的不喜欢看书,让他背书跟要他命似的,林非鹿没直接劝他,而是换了个路数。 她自己背。 背着背着她就问:“景渊哥哥,这个字读什么呀?” 林景渊瞟了两眼,“人不知,而不愠,yun。” 林非鹿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哇,景渊哥哥好厉害呀。” 林景渊:骄傲! 过了一会儿,又听林非鹿问:“景渊哥哥,那这个字又读什么呀?” 林景渊骄傲满满地凑过来一看。 卧槽!他也不认识! 面对小鹿妹妹求知若渴的期待眼神,林景渊头一次对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了羞愧。特别是林非鹿还不停地问他,“景渊哥哥,朝闻道,夕死可矣是什么意思呀?”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什么意思呀?”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是什么意思呀?” 林景渊:………… 崩溃。 然后林景渊就开始好好背《论语》了,不光背,还要搞清楚这些词句的意思!在他背完整本《论语》之前,他不想再去找小鹿妹妹了,以免自己丢失最后的尊严! 林景渊不过来,林非鹿还清闲一些。林瞻远因为妹妹最近没怎么陪自己玩儿闹脾气,林非鹿哄了半天,最后林瞻远提出要求:“要吃青沛园的脆枣才原谅妹妹!” 上次她路过青沛园摘了几颗枣子回来,没想到被林瞻远惦记这么久,林非鹿笑着摸摸他脑袋:“好,妹妹这就去给你摘,乖乖等着啊。” 林瞻远这才咧着嘴傻乎乎笑起来。 临近深秋,天气逐渐冷起来,林非鹿裹上萧岚给她缝的白绒斗篷,出门去摘枣子。 青沛园栽了许多果树,到了秋天各树枝头沉甸甸地坠着果子,各宫的妃嫔都喜欢遣下人来这里摘新鲜水果。林非鹿从小拱门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墙墙角下有个声音在哭。 她一向是不大爱管闲事的,以为是哪个太监宫女挨了训,径直走进院内摘完青枣,离开的时候,那声音还在哭,抽抽泣泣的,像是不敢被人听见似的,别提多可怜了。 林非鹿从小拱门出来,还是忍不住朝声音的方位打量了两眼。 半人高的草丛后蹲着一个小身影,锦衣华服,不像是下人。 她想了想,还是拔腿走过去。 脚步踩上花草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草丛里那人听到声响,一下回过头来:“谁?!” 林非鹿拨开草丛,见到一个格外俊俏的小少年。怀里抱了只白色的小兔子,他眼睛哭得跟兔子似的,满脸泪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林非鹿蹲下身子问,“你哭什么?” 小少年像是因为被发现偷哭很是无地自容,想做出凶狠的表情,但无奈天生不是恶人,又惨兮兮哭过,怎么看怎么可怜,最后只能假装冷漠地转过头去,掩饰懊恼:“不关你的事。” 林非鹿只两眼就摸透这小少年的性格了,也不恼,笑眯眯摸了摸他怀里的兔子:“这是你养的兔子吗?真可爱。” 小少年身子微微一颤,本来止住的眼泪又快出来了,他咬牙忍着,脸上神情难过得不行。 林非鹿打量了一会儿,轻声问:“怎么啦?” 不远处传来宫女渐行渐近笑闹的声音,少年脸色一变,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林非鹿点点头,往里面挪了挪,跟少年蹭在一起,让草丛将两人的身影都掩住。宫女朝着青沛园而来,摘完水果后才又离去。 这期间谁也没说话,就蹲在草丛里大眼瞪小眼,直到人声消失,少年才郁闷地看着她问:“你是谁?” 林非鹿笑眯眯道:“我是小鹿,你又是谁?” 他有些惊讶:“你不认识我?” 林非鹿歪着头:“我应该认识你吗?”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侧了下头,“不认识就算了。” 林非鹿继续摸他怀里的兔子:“你为什么哭?跟这只小兔子有关吗?” 少年垂眸看自己抱着的小兔子,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难过地低声说:“我……我娘让我亲手杀了它。” 林非鹿:“为什么?!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杀兔兔?!” 【10】 林非鹿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在心里恶寒了一下。 不愧是我。 小少年更难过了,垂下头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林非鹿把手掌放在小兔子头上,那纯白的绒毛软绵绵的,手感特别好,且浑身白得一丝杂质都没有,品相十分好看。她以前虽然最爱吃双流老妈兔头(不是……,但这么可爱的兔子,还真有点舍不得下嘴。 她问少年:“你娘为什么要你杀了它?她不喜欢兔子吗?” 难不成对兔毛过敏? 少年抿着唇摇了摇头。 他眼眶通红,哽咽着说:“这只兔子是娘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已经养了三年了。” 林非鹿:“?” 这娘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让儿子亲手杀宠物,这是什么路数? 她目含同情地看着小少年,听他继续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娘说,弱者才会心怀慈悲,强者需得坚定心性,成大事者不能有怜爱之心,也不可有喜好之物,因为这些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林非鹿:“?” 这位娘亲有点东西。 在宫中进行这样的育儿方针,必定是怀有争权的心思。而作为皇子,除了皇位,还能争什么呢?这小少年的娘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不过就是太急切了,也不怕给自己儿子留下心理阴影,长大后变成一个心里扭曲的变态。 林非鹿这段时间已经从林景渊口中了解到自己往上还有三个皇兄。 大皇兄林廷,亦是林帝的长子,系阮贵妃所出。 二皇兄林济文,系淑妃所出。 三皇兄林倾,是皇帝的嫡子,系皇后所出,亦是当今的太子。 这三个皇兄年龄相差都不大,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这个被母妃逼着成长的爱哭包是她哪个皇兄呢? 应该是三皇兄太子殿下没跑了。 毕竟他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为君者是要心狠手辣一点才好,这小少年看上去善良又心软,还这么爱哭,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确实不大符合皇帝的标准。 林非鹿仿佛听到脑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叮,你的新npc已上线,请及时攻略。 她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头:“别哭了,我帮你想办法。” 小少年一下抬头看着她。 林非鹿说:“你把兔子给我,我带回宫去帮你养着,你有时间随时可以来看它,怎么样?” 小少年眼睛亮了一下,转而又熄灭下去,为难地问:“那……我娘那里怎么交代呢?她让我把小兔的尸体带回去。” 林非鹿:“……” 皇后娘娘这么心狠手辣的吗?对自己儿子都这么残忍? 难怪能当皇后呢。 她状似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就这样跟你娘说,你实在不忍下手,所以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小兔扔了,让它自生自灭。一只弱小的兔子在这后宫没了主人,其实很难活下去,你不愿直接杀生,也不愿忤逆你娘的话,这样也算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她了解你的性格,你若真的带回一只兔子的尸体,她可能反倒会怀疑。” 小少年一听,觉得她说的居然很在理,难过的脸上渐渐溢出笑容。 林帝和这些妃嫔的基因好,皇子也一个塞一个的好看,笑起来像初春的阳光洒在树梢花蕊上,又温暖又柔软。 啊,温柔美少年谁不爱。 那样心狠手辣的娘却生了这样一个心软善良的儿子,还真是上天捉弄。 林非鹿用小手指揩了揩他脸上的泪痕,安慰道:“别难过啦,办法总比困难多,以后你再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要哭,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小少年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侧了下头,鼻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非鹿把怀里的枣子掏出来递给他,笑得特别烂漫:“呐,我请你吃枣!” 她声音奶声奶气的,却很有气势,有种“别怕我罩你!”的感觉,小少年看着顶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过青枣后把兔子递给她:“那以后小兔就麻烦你照顾了。” 林非鹿豪情壮志地拍胸腹:“包在我身上!” 小少年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林非鹿眨巴眨巴眼睛:“我住在明玥宫。” “明玥宫?”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看了她半天,像是想起什么,迟疑道:“小鹿……难道你是五公主林非鹿?” 她歪着脑袋:“对呀!” 少年不由得笑起来:“竟是你。与传言不大相像,可见都是人云亦云。” 林非鹿做出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少年站起身来,把几颗青枣放进袖口里,轻声道:“那小兔就拜托小鹿照顾了,等有时间,我会来明玥宫看它的。” 林非鹿连连点头,用斗篷把小兔子裹起来抱在怀里,只露出小小一个脑袋,朝少年挥挥手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回到明玥宫,林瞻远在门口翘首以盼,见到妹妹回来,高兴地直绷:“枣子!枣子!” 林非鹿笑着跑过去,把怀里的兔子给他看:“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林瞻远没见过兔子,眼睛瞪得有些大,迟疑地看了妹妹一眼,又低头瞅了瞅,伸出一根手指迟疑地摸了下兔子的脑袋。毛茸茸的,很软很舒服。 林非鹿说:“这是小兔子。小白兔,白又白,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 林瞻远兴奋地直拍手:“小兔子!小白兔!白白白!萝卜萝卜真可爱!” 他高兴地把枣子都忘了,回屋之后一直跟小兔子玩,还跑去小厨房拿了青菜叶子过来喂兔子。萧岚问起,林非鹿只说是在外面捡的,萧岚倒也没说什么,还帮着她一起给兔子做窝。 林非鹿把布条缠在木板上,以免木板上的木刺扎到小兔子,随口问一旁的萧岚:“母妃,你见过皇后娘娘吗?” 萧岚正在跟云悠一起做笼子,柔声回答道:“前些年见过,后来我身体多病,皇后娘娘仁慈,免了我请安,算起来,也有三四年没见过了。” “那皇后娘娘长得好看吗?”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是极美的。” 林非鹿一派天真:“皇后娘娘治理后宫,应该很凶吧?不然怎么让所有人都听她的话呢?” 萧岚吓了一跳,赶忙去捂她的嘴,惊恐地朝四周望了望,没看见旁人才松了口气,白着一张脸训斥她:“鹿儿不可胡说!且不说身为人子,不可妄议皇后娘娘是非,何况皇后娘娘素来仁慈,又一心向佛,对待后宫上下嫔妃都是极好的。如今后宫事宜都由两位贵妃娘娘从旁协助,正是因为有她坐镇后宫,才让陛下能安心前朝啊。” 林非鹿无辜地点了点头。 萧岚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几句,不过开了话头,倒是和青烟聊了几句跟皇后有关的宫中往事。 林非鹿听了半天,觉得她们口中的那个皇后娘娘不大像自己今天遇到的那个小少年的娘。毕竟信佛之人不杀生,又怎么可能逼着自己儿子杀生。 可若不是皇后,又有谁竟然怀着争夺皇位的心思呢? 毕竟皇后母族势大,她的父亲杜老是当朝太傅,儒名远播天下,门下三千学子,而且还是林帝的老师,深受林帝敬重。母家地位稳固,又生下嫡子,早些年三皇子就被立了太子,偶尔听人说起,三皇子聪颖好学,儒雅知礼,很受林帝喜爱。 但凡林帝的脑子没进水,就不可能废太子另立。 那今天逼儿子杀兔子的那位娘娘,到底凭什么觉得她有一争之力? 林非鹿想了想,要说这宫中还有谁能有这心思,也有这能力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阮贵妃了。 就是被她装鬼吓疯的徐才人,当年抱的那只大腿。 宫中两位贵妃娘娘,一个是当朝左相的女儿阮贵妃,风华绝代冠宠后宫。一个是镇北大将军的妹妹奚贵妃,高傲冷淡,很有家门风范。 两位娘娘都是皇帝的心尖宠,家族势力也不相上下,唯一的区别是,奚贵妃膝下无子,而阮贵妃生下了皇长子,也就是大皇子林廷。 大林朝的规矩向来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 三皇子是嫡子,而大皇子是长子。 嫡子一旦出了什么事,下一个顺延的继承对象就是长子了。 原来是自己上午看漏了眼。 那不是自己的三皇兄,而是自己的大皇兄啊。 听闻这阮贵妃在宫中嚣张跋扈,恃宠而骄,但林帝就爱她直率坦然的性子,还曾经夸她“心直口快有一说一”,宫中妃嫔虽然敬她,却并不怕她,因为阮贵妃一向直来直去,喜恶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从不在背后耍阴招。 林非鹿之前听说的时候,还觉得这个贵妃没啥心机,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全靠命好。 但如今联系上杀兔子这件事儿,她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呢? 这像是一个没心机的马大哈能干出来的事? 没想到这后宫,演员还挺多的。 勘破这一层,林非鹿就觉得有内意思了。只是想到今天遇到的那个爱哭的小少年,不免有些感叹。母妃有这心思,他今后的路,怕是难走了。 【11】 林瞻远对小兔子格外喜爱。 他自小没出过房门,没交过朋友,因为智商低于正常水平,这世间很多东西既不认识也没见过。 如今得了这只小兔子,会跑会跳会动,还又白又软特别可爱,简直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他都坐在兔子窝旁跟它玩。 小兔子静静吃青菜,他就静静看着。 小兔子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他就跟在后面跑,能高兴地玩一整天。 有他这么事无巨细地照顾小兔子,林非鹿也省了不少心,等大皇子林廷过来探望自己的宠物时看到它长得白白胖胖的,应该也会很开心。 北方入冬入得快,感觉只是一觉的功夫,秋日的气息就全部凋谢了。气温骤降,冷得不行,往年明玥宫都领不到银碳,内务府给的柴碳烟大,根本用不了,冬天对于她们而言是最难熬的。 但今年内务府早早就派人送了足量的银碳过来,客客气气的,还把往年她们没有的取暖工具都给补上了。 前不久林帝考察四皇子的功课,发现他已经能把那本《论语》完全背下来,不仅会背,还都知道每句话的意思。林帝大悦,赏了娴妃不少东西,夸她教子有方。 娴妃得了赏赐,自然不会忘记明玥宫这头,时不时就遣人来送温暖,什么补品瓜果都往这边赏。云悠把娴妃赏的补品做成药膳,萧岚现在看上去都没那么病泱泱的了,脸上多了血色,比之前更好看。 连林非鹿都养胖了一圈,她捏了捏小肚子上的肉肉,发出了“减肥要从小做起”的感叹。 大冷天的,各宫都不爱出门,而且还没下雪,只是萧条的冷,风景也不好看,外边儿开始变得冷清。林非鹿倒还是会坚持每天出门走一圈的习惯,一来是为了锻炼身体,保持身材,二来也是为了增加遇到npc的机会。 结果npc没遇到,遇到了boss。 长公主林念知已经蹲了她很久了。 说到这个林念知就很气。一开始她其实是派人盯着明玥宫的,林非鹿一出来,就有人跟着,然后传话回来告诉她人在哪里。 结果每次等她领着人气势汹汹赶过去的时候,林非鹿都已经不在了,太监气喘吁吁地说:“长公主,人往高风阁去了。” 然后林念知又领着人往高风阁跑。 跑过去的时候,林非鹿又不见了,太监哭着说:“长公主,人现在又去御景庭了。” 跟猫捉老鼠似的,差点没把林念知累死。 这丫头怎么这么能跑?!她是有四条腿吗??? 林非鹿倒也不是存心避她,她压根就不知道林念知蹲她的事,她只是喜欢到处溜达而已。这一来二去的,直到现在,才终于让林念知给逮到机会。 太监一路疾跑来回禀:“长公主,人现在在长溪亭喂鱼呢,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走!” 林念知热粥都顾不上喝了,嘴巴一抹就往长溪亭跑。 赶过去的时候,冷风正呼啸。长溪亭是坐落在宫中这条溪流上的九座亭子,远远看去像九连环一样,交错缠绕,十分别致。林非鹿裹着她暖和的白斗篷,就坐在中间那座亭边儿上,小腿垂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往水里撒着鱼食。 林念知领着人往最边上的亭子一坐,摆正姿态后使了使眼色,宫女立刻大声道:“那边儿是谁?见到长公主还不过来请安?!” 林非鹿转头一看,看那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 长公主? 惠妃的女儿?娴妃的死对头? 懂了。 她把鱼食全部撒进水里,掸掸手掌,拢了拢斗篷,朝这边走来。 寒风呼呼地刮,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林念知金枝玉叶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大冬天的在这溪边风口遭过这种罪,她出来的急又没拿手炉,感觉自己快被冻僵了。 心里开始隐隐后悔。 为什么不等开了春再出来教训她呢?这到底是谁教训谁? 她心里更气了,眼见林非鹿一步一步走近,正要发作,却见林非鹿走到自己面前时,突地愣住了。她仰着小脑袋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神情看上去傻乎乎的。 林念知也是一愣,因为冷,气势被降了大半,声音还打着抖,不满道:“你看什么?” 小女孩像才反映过来,用软软的小气音问:“你是长公主吗?” 林念知一脸高傲:“对。” 她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见小女孩抿着唇笑了下,酒窝甜甜的,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句:“你长得真好看。” 林念知:“?” 她不是那种直接拍马屁的语气,就好像是真的觉得她太好看了,忍不住夸她,但夸完又觉得害羞,所以说完之后赶紧偏过了小脑袋,白嫩的小脸上飞上一抹绯红,把目光投向旁边。 但没过两秒,她又偷偷把目光移回来,像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人似的,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目光跟林念知对上,受惊似的又赶紧移开了。 林念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气了。 她清清嗓子,语气已不如方才蛮横:“大冷天的,你在这做什么?” 林非鹿慢腾腾转过小脑袋,垂着头不敢看她,老老实实道:“喂鱼。”说完又傻乎乎补充一句,“冬天鱼儿没有食物,我担心它们会饿死。” 林念知觉得自己这个五皇妹怪傻的。 听说她的哥哥是个傻子,估计她多少也受到了影响。 不过傻子的话才最真实呢。 林念知本来是打算以长姐的身份来压她,让这位五公主伺候自己端茶倒水跑腿,把她当宫女来使唤。她如果不做,就治她不尊长姐的罪。 但是天太冷了,她实在不想坐在这里等林非鹿给她泡茶来喝。估计茶还没泡来,她就冷死在这了。 她心里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怕冷还是突然不想教训她了,又装模作样训斥了她几句就起身要走。刚一起身就打了个喷嚏,林非鹿这才抬头看过来,乖巧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她突然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手炉来,乖乖地递给她:“姐姐,这个给你。” 手炉在她身上揣久了,有股属于小女孩的淡淡的奶香。林念知看了一眼,高傲地接过来,脸上不做表露,实则被终于暖和的手指舒服得想尖叫。 林非鹿小脸冻得通红,但这并不妨碍她真诚的笑容,她把小手捧在嘴边哈了哈气,乖乖跟她挥手:“姐姐再见。” 林念知略一点头:“退下吧。” 她这才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偷偷看她,见她还立在原地没走,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小身影拢在斗篷里,哒哒哒跑走了。 林念知:“……” 还……怪可爱的。 【12】 真绿茶男女通吃,能化敌为友的,绝不硬杠。 不轻易树敌一直都是林非鹿的处事原则。 这长公主刁蛮名声在外,她本来以为会很难搞,刚才起手只是打算先丢个“糖衣炮弹”技能试探试探,没想到对方直接就中招了。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这宫中的皇子公主们打小活在众星捧月的环境里,什么阴招损招叵测人心都由母妃扛了,实在是没见识过世间阴险,只长了一身脾气,没长心思。 而且年纪都还小,这长公主也就十一来岁,放在现代,还在上小学。 妥妥的小学鸡,实在是太好骗了。 林非鹿在心里愧疚了两秒钟,然后脱下了自己取暖的斗篷,一路顶着寒风慢悠悠走回了明玥宫。 这身子底子弱,吹了一路冷风,下午时分就病倒了,躺在床上发起了烧。 萧岚赶紧让云悠去请太医。现在太医院也不像之前那样忽视明玥宫,当即遣人来给五公主看病。一番问诊之后发现她只是着了凉,开了药方,又让萧岚把屋内的炭火升高一些,捂一捂出出汗就好了。 云悠跟着太医去抓药,恰好遇到娴妃身边的大宫女碎玉在给娴妃拿安神助眠的方子,两宫常有往来,两人自然也是认识的。碎玉一问,得知五公主生病了,回到长明殿后就把此事告诉了娴妃。 娴妃问道:“给五公主看病的是谁?” 碎玉回想了一下:“是位面生的年轻人,应该是新进太医院的,不曾见过。” 娴妃皱眉道:“生人初入宫,资历浅雹,不行,你再去一趟太医院,请陈太医走一趟明玥宫,再仔细给五公主瞧瞧。” 陈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也是常给娴妃问诊的,医术信得过。 碎玉得令,赶紧去了。陈太医收到娴妃的吩咐不敢耽搁,背着药箱就去了明玥宫。萧岚还在跟林非鹿煎药呢,陈太医让她把药搁一边,重新把了脉开了方子,才又去抓了新的药。 林非鹿其实病得并不重,在她看来就是个感冒低烧而已,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萧岚便端着碗过来喂她喝药。正喝着,突然听到守在门外的青烟惊慌失措地喊:“奴婢拜见大皇子。” 萧岚手一抖,药碗差点砸林非鹿脸上。 这这这…… 阮贵妃素来与她毫无交集,大皇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门外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起来吧,五皇妹可在?” 青烟道:“回大皇子的话,五公主病了,正在屋内躺着呢。” 林廷顿时着急:“病了?严重吗?可请太医来看过了?” 青烟回答:“陈太医方来看过了。” 外头一问一答的时间,里面萧岚已经帮林非鹿把外套穿好了,等青烟领着林廷进来,林非鹿已经喝完药半靠在床上,看见林廷眼睛一亮,染着潮红的小脸有些惊讶:“是你!你是我大皇兄?” 林廷上次并未告知她自己的身份,现在被她认出,很是腼腆地笑了一下,笑完又不无担忧地问:“怎么病了?” 林非鹿歪着脑袋笑盈盈的:“只是受了些凉,没关系。” 萧岚到现在还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又跟大皇子扯上了关系,见两人相谈甚欢,倒还是会看场合,领着青烟出去了。 等她们一走,林非鹿才问:“大皇兄,你是来看小兔子的吗?我哥哥把它养得可好啦,冬日天冷,他把兔子窝都搬到自己房间里去了,我带你去看呀。” 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林廷赶紧伸手按住她小脑袋,摸到她柔软的头发又一下缩回来,垂眸道:“不急,小兔在你这里我很放心。你生了病,好好躺着,别再着凉。” 林非鹿这才乖乖躺回去,又压低声音小声问:“上次你回去之后,贵妃娘娘有相信你的话吗?” 林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按照你的话说给母妃听,她果然信了,没有再问过此事。” 林非鹿满眼开心,又把日常林瞻远和小兔子的一些趣事说给他听,林廷听完之后真挚道:“六弟虽与常人不同,心地却十分善良。我今后不能再把小兔接回云曦宫,便将小兔送给他吧。” 正说着话,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林瞻远偷偷摸摸探了个小脑袋进来,林非鹿朝他招招手:“哥哥,来。” 林瞻远噘着嘴站在门外摇头:“妹妹又病了,我不能闹妹妹。” 林非鹿眼睛弯弯的:“我病好啦,你看,我都坐起来了。” 林瞻远这才开开心心地跑进来,瞧见屋内还有一个人,步子一顿,缩着身子小心翼翼蹭到妹妹床边,有些胆怯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林非鹿安抚他:“这是我们的大皇兄,小白兔就是他送给你的。” 听到小白兔,林瞻远神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拍着手道:“小白兔,白白白!萝卜萝卜真可爱!” 林廷“噗”地一声被逗笑了。 林非鹿哄他:“哥哥,你带大皇兄去看看小白兔好吗?” 林瞻远认真地点头:“好!” 说完,高兴地来牵林廷的手,还喊他:“走呀!” 林廷愣了一下,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小手,最后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反握住自己这个六弟的手掌,点点头:“好,走吧。” 小兔子比在云曦宫的时候长胖了不少,它自然熟悉主人的气息,林廷喂它青菜的时候,它就蹦过来蹭他的手指尖。 林廷心里有些难受,又有些高兴,只发着呆,旁边林瞻远突然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用林非鹿哄自己的语气哄他:“不难过!” 林廷眼眶有些红,垂眸掩了一下,而后抬头朝他笑:“嗯,不难过,谢谢六弟。” 林瞻远眯着眼睛傻乎乎地笑。 看完兔子,林廷又去跟林非鹿说了会儿话才离开,走到半路,想了想,又转道太医院。 大皇子亲临太医院,倒是把这些太医吓了一跳,林廷找到往日与自己宫中交好的太医,温声道:“罗太医,麻烦你走一趟明玥宫,替我瞧瞧五公主的病。她身体弱底子虚,除了这次的风寒,恐还需药物调理,多劳你费心了。” 大皇子有令,罗太医自然不敢不从,背着药箱就去了。 萧岚见又有太医来,一问得知是大皇子派来的给五公主调理身体的,心里很是感激。之前太医已经开了治风寒的药,罗太医问诊之后便只开了补身子的药方,交代了萧岚平日里需得注意的饮食,方才离开。 林非鹿这头病着,长公主林念知那边也是一回宫就躺下了。 她倒是没发烧,只不过喷嚏不断眼泪直流,都是被冻的。不过就这也把惠妃急得够呛,遣了宫女去请御用太医。 冯太医给林念知把了脉看完病,嘱咐道:“近日气温骤降,正是时疾多发期,长公主需得多添衣,少出门。今日好几个宫里都遣人来传太医,这时疾可小觑不得。” 林念知随口问了句:“还有哪些宫里的也患病了?” 冯太医道:“长明殿和云曦宫都传了太医,哦对了,还有明玥宫。” 林念知一愣:“明玥宫?” 冯太医以为她不知道,解释道:“就是五公主的住处,听同僚说她发烧在床,幼童体虚,这寒风最是容易入体了,长公主也需注意。” 林念知呆了一会儿。 怎么就发烧了?晌午不还好好的吗? 她目光突然瞟到搁在一旁的小手炉。心道,不会吧???难不成是因为她把取暖的手炉给了自己,才会被冻病的? 林念知心里顿时有点不得劲儿。 想起明玥宫的地位,觉得就算是请了太医,估计对方也不会上心,可别随便开个药方敷衍着。自己的御用太医可说了,时疾严重,不可小觑。 冯太医收拾了药箱要走,林念知扭扭捏捏半天,最后还是叫住他:“你等等!” 冯太医问:“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林念知道:“你去明玥宫一趟,给五公主瞧瞧脉,看她病得重不重,好好抓两幅方子。”顿了顿,提高声音不失威严:“要好好瞧,瞧仔细了,断不可敷衍!” 冯太医赶紧躬身道:“是,臣这就去。” 说罢,背着药箱冒着寒风一路赶往明玥宫。 前脚刚走一个太医,后脚又来一个,萧岚都有些懵了,迟疑道:“方才已经有太医来瞧过病,药也喝了。” 冯太医说:“臣知道,只是长公主不放心五公主的病,特意嘱咐臣再来瞧瞧脉。” 萧岚:“???” 这里面怎么又有长公主的事儿??? 自己这女儿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萧岚回想明玥宫近来的变化,从之前的任人践踏到如今的日渐殊宠,她之前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这一切,好像都跟女儿有关。 先是四皇子,后来又是娴妃,现在又是大皇子和长公主。这些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人,突然跟她的生活产生了交集,并且正在一点点,改变她的生活。 这一切,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鹿儿……有意为之? 萧岚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她无欲无求久了,许不想事,脑子都有点生锈,等冯太医请完诊离开,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坐了许久。最后想起来,鹿儿的变化,好像就是从她那次在临行阁落水之后开始的。 一开始她没注意,是因为那变化实在是太细微,但此刻仔细了想,还是有不同的。 她心里渐渐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转瞬又被自己否定下去。 如此天方夜谭,断然不可能!定是自己想多了! 但这个念头既然冒了出来,就不会再消失。晚上萧岚去给林非鹿喂药时,林非鹿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时而走神,那眼神偶尔难过,偶尔迷茫,偶尔疑惑,像在看她,又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林非鹿喝完药,浅声问她:“母妃,你在想什么?” 萧岚一惊,勉强笑道:“我没事,有些晃神罢了。”她伸手替她捻了捻被角,俯身亲她额头:“鹿儿乖,早些睡吧。” 起身的时候,林非鹿拉住了她手腕。 萧岚回过头来,眼神竟然有些惊慌。像是害怕她会说出什么话来,身子都有些抖。 林非鹿本来想要全盘托出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自小没有得到过母爱,她的原生家庭是那样畸形,以至于她也长成了这样极端的性子。她小时候看着身边那些同学的妈妈,总是不无羡慕。 她曾经在书上看到一句话,说的是,这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 那时候她在心里摇头。 她说,不,不是的。有很多。 有些人生来不配为父母。 她爸妈从来没有亲过她,没有抱过她,没有在她考了一百分高高兴兴拿着奖状回家的时候,骄傲地夸她一句。 钱是他们给她唯一的东西。 但林非鹿不恨他们,人本该独立自我,他们确实没有对她好的义务。可她也不爱他们,幼时的那份爱,早已消逝在一次又一次的敷衍中了。 她第一次感觉到家的温暖,是在这里。 这个完全陌生的大林朝,这个吃不饱穿不暖还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后宫,这个一无所有的明玥宫偏殿。 哥哥爱她,萧岚也爱她。 尽管他们都有不足,一个是傻子,一个是软弱的包子,可他们把他们全部的爱,都毫无保留给了她。 尽管他们爱的是真正的小鹿,可如今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她,切切实实感受到这份爱的人,也是她。 她如今这些行为,是在为自己争。 又何尝不是为了他们在争。 萧岚这样爱自己的孩子,如果知道真相,应该,会很难过吧? 林非鹿抿了抿唇,在萧岚害怕的眼神中低声开口:“母妃,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萧岚一抖,脸色都白了几分,强撑着说:“什么事?” 林非鹿看着她:“那一次在临行阁,我不是失足落水,是被三公主推下去的。” 萧岚瞳孔骤然放大。 她垂了垂眸:“她推我下水,旁边所有的人都看着,无一人救我。若不是我抓住了岸边倒下的枯树枝,可能早就没命了。” 萧岚眼泪流了出来,哭着过来抱她,颤抖着喊了句:“鹿儿……” 林非鹿用自己的小短手回抱住她,埋在她颈窝,“明明是她们做了坏事,之后却还要我去磕头请罪。母妃,我不想再这样被她们欺负了。” 她一字一句:“我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你和哥哥。我长大了,母妃。” 萧岚泣不成声。 林非鹿抬起头,用软乎乎的手指帮她擦眼泪,亲亲她额头:“母妃别哭,以后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这一夜,萧岚心中的疑惑全盘消散。 一同消散的,还有她之前以为不争不抢就会平安一生的懦弱心思。 女儿被人置于死地差点丧命,她却半点都不知情。这后宫从来都不是安稳地,她早该明白的。当年若不是怀胎之时被人下药导致早产,林瞻远不会变成痴傻儿,她也不会失宠。 她总是退让,别人却得寸进尺。 最后还要靠女儿来保护自己,她这个母亲当得何其软弱。 萧岚一夜未眠,翌日醒来时,眼神就有些变了。 但她这些年性子已经养得非常稳重,并不急于求成,只是不再跟云悠和青烟在院子里做针线活,而是把那些早已蒙了灰尘的书籍重新拿出来翻看。 林非鹿病得并不重,早上醒来烧就退了,还被萧岚抱在怀里读了会儿书。 但是太医院几位太医惦记着各个主子的命令,一到班就准备再去明玥宫问诊。 四位太医背着药箱一道出门,笑吟吟地互相作揖:“各位大人辛苦了,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个宫里啊?” 年轻太医:“各位大人早上好,微臣是要去明玥宫给五公主复诊。” 陈太医:“……我也是去明玥宫。” 罗太医:“我也是……” 冯太医:“我也……” 四位太医:“…………” 就很迷。 【13】 最后四位太医一致决定,让资历最老的罗太医作为代表前往明玥宫给五公主问诊。若是各宫主子问起来,他们也好有交代。 午膳过后,娴妃果然遣了人来太医院问,陈太医回禀道:“由罗太医去问过诊,五公主退了烧,已经无碍了。” 碎玉回去原话转达,娴妃还有点奇怪:“大皇子的交代?小鹿如何跟大皇子认识的?” 这大皇子在宫中名声很好。他母妃阮贵妃虽然是出了名的盛气凌人恃宠而骄,但生的这个儿子却与她恰恰相反,善良心软,见不得不平,有些宫人犯了错,去找他哭诉,他保准会跟阮贵妃求情。 后宫也多有议论,娴妃跟阮贵妃没什么恩怨,想了想,最后只是道:“罢了,无碍就好。对了,前些日子内务府不是送了些雪参过来,你挑一些送到明玥宫去,小鹿身子虚才容易被寒风入体,叫岚贵人给她多补补。” 从太学下课回来的林景渊恰好听见,得知小鹿妹妹生病了,心里顿时火急火燎的。等碎玉拿着雪参准备出门的时候,跑过去把她手上的盒子抢走了:“我找五皇妹有事,顺道一起送过去!” 他一路风风火火跑到明玥宫,方一进去,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欢声笑语。 推门一看,原来是林瞻远和林非鹿蹲在暖和的房间里跟兔子在玩,林景渊看了两眼,觉得这兔子有点眼熟。 这不是大皇兄最喜欢的兔子吗? 他最近学业被监督得很紧,自从上次背过《论语》,林帝就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比之前更加要求严格,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来找过林非鹿。 而且天气变冷,林非鹿也很少再去找他玩,两人着实有很久没见过面。 原来你是有别的兔子了! 林景渊顿时一脸幽怨。 还是在外面的青烟最先发现他,赶紧行礼:“见过四皇子殿下,殿下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进去?” 林非鹿听见声音,这才抬头一看,对上林景渊幽怨的视线,小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又惊喜又甜美的笑容,蹭得一下站起身朝他跑过来。 她跑到他身边,两只小短手抱住他胳膊,仰着小脸软乎乎说:“景渊哥哥,我好想你呀!” 林景渊:不气了。 他把雪参递给跟进来的青烟,有板有眼地转达了娴妃的话,又拿出身为皇兄的威仪,板着脸摸摸林非鹿的额头:“烧退了吗?” 林非鹿乖乖回答:“退了,让景渊哥哥担心了。”她不等林景渊问,主动拉着他的手走过去,指着小白兔高兴地说:“景渊哥哥看,小兔子!” 林景渊假装自己不认识:“哪来的兔子?” 林非鹿道:“是大皇兄送给我哥哥的!” 原来是送给林瞻远的啊。 林景渊心里唯一一点别扭也没了,高高兴兴地在旁边坐下来。林非鹿哄好了人,这下轮到自己发作了,委屈巴巴说:“景渊哥哥,你最近都没来看我了。” 绿茶技能之一,倒打一耙。 林景渊果然满眼愧疚,解释道:“我最近学业繁重,每日都在太学上课。” 林非鹿问:“太学是什么?” 林景渊道:“就是皇家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 林非鹿:懂了,大型npc聚集地。 开始产生兴趣。 她一副什么都不懂却又很好奇的样子,天真无邪地问:“那我也可以去吗?” 林景渊神色僵了僵。 太学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说是皇家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其实必须要林帝下旨赐恩才有资格,那里是身份的象征,也是皇恩的体现。像林非鹿这样不受宠的公主,是没有资格进入太学的。 林景渊自然懂这个道理,但说真话肯定会伤害到她。他心里为小鹿妹妹难过,面上倒是一副嫌弃厌恶的样子:“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烦都烦死了!一点都不好玩!” 林非鹿就没再多问,只是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乖乖“哦”了一声。 林景渊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在明玥宫待了一个多时辰,娴妃就遣了人过来,叫他回去练字。林景渊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林非鹿裹着小斗篷一路把他送到宫门口,眼巴巴地跟他挥手:“景渊哥哥再见。” 她看上去可怜极了,像是怕被旁边的太监听见,很小声地说了句:“常来找我玩呀。” 林景渊一咬牙,一跺脚,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我明日早上来接你,你跟我一道去太学吧!” 林非鹿眼睛一亮,“我可以去吗?” 林景渊:“当然可以!不进去里面就是了,还不许你在外面逛逛吗?!” 于是第二天一早,林非鹿穿戴整齐,裹着白色的小斗篷,扎着可爱的小揪揪,跟着来接她的林景渊一起,踏上了前往新副本的道路。 她这么久以来其实一直在后宫附近打转儿。皇宫这么大,分为了好几个区域,她行事有分寸,没确切的把握之前,是绝不会逾越的。 林非鹿当然知道以她的身份没资格进入太学,不过就像林景渊说的,里面进不去,还不能在外面逛逛吗?林帝平时很少来这里,只有每半月例行检查皇子们的功课时才会驾临。 太学又不是前朝议事之地,没有官员,有的只有教学的太傅以及读书的皇子公主贵族子弟们。 她现在已经有大皇子、四皇子两个靠山了,再自信一点,把长公主也算进去,三个大靠山,足够她在这里溜达。 从正门进去之后就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上已经有人在走,都是一个主子带着一个小厮或者书童。几座朴实庄严的大殿坐落在后方,正殿上挂着“太学”的牌匾。周围还有一些小宫殿,是休息落脚的地方。 这地方没有后宫花团锦簇的精致,但透着一股学术氛围,很有高级学府的感觉。作为毕业于国内最高学府的学生,林非鹿觉得这地儿还挺亲切的。 林非鹿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关注,因为很多人身边都带着伴读。比如三公主林熙身边就跟着一个小女孩,是静嫔弟弟的女儿,按规矩这小女孩是没资格进入太学的,但作为林熙的伴读,就容易多了。 大家都以为四皇子身边这个小女孩也是新来的伴读,只随意看了两眼,且因为忌惮林景渊,也不敢细看,行礼之后就匆匆走了。 林非鹿暂时没遇到认识的人,林景渊把她带到偏殿,交代道:“除了台阶上那三座大殿去不得,其他地方可以随便逛,逛累了就到这里休息,等我下学就来接你。” 林非鹿乖乖应声。 他知道她听话,也不担心,又吩咐康安:“照顾好五公主。” 康安连连点头。 林景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没多会儿,外面就响起了古朴沉重的钟声,林非鹿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这时候居然也有上课铃。 钟声一响,外面就清静了,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儿,脆生生地喊康安:“你陪我出去逛逛。” 康安赶紧应了。 这地儿其实没什么好逛的,空旷清幽,唯一的植物就是旁边几颗笔直的松柏。但她喜爱这熟悉的感觉,像走在曾经的大学校园。她曾经最愉快的记忆,大概就是大学那几年时光。 她运气一向不好,大学那几个室友倒是很不错,她们相处得很愉快,直到毕业之后都有联系。 林非鹿突然想起,按照自己那对父母的性格,自己死后,她的葬礼应该会办得很风光吧? 应该会来很多朋友,送上她最爱的黄玫瑰。大学室友里有个最爱哭的,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呢。 她走神已经走到十万八千里了,没注意前边来了个人。 那人也不过十二三岁,穿了身黑色劲装,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着,旁边的书童哭丧着脸道:“少爷,我求你走快点吧,咱们已经迟到了啊。你看这时辰哪还有人像你这样在外面晃悠啊!” 那少年一脸的满不在乎,余光一扫,看到不远处的小女孩,随手一指:“那不是人?” 他挑了下眉峰,笑道:“我就喜欢跟我一样不守规矩的人,阿罗,走,我们去交个朋友。” 【14】 林非鹿边逛边走神,直到少年拦在她面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康安倒是机灵,立刻躬身行礼:“奴才见过世子殿下。” 少年眉峰高扬,帅气的眉眼很是不羁,瞅了康安两眼:“你不是四皇子身边的人吗?” 康安恭声道:“奴才确是。” 少年略一点头,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两眼面前这个扎着小揪揪的小女孩,问:“这个小豆丁是谁?怎么上课时间还在外面乱晃?” 林非鹿:“?” 康安道:“回世子的话,这位是五公主,无需入太学。四殿下在上课,让奴才陪公主四处逛逛。” “五公主?我怎么没见过?”少年低头打量,似乎觉得跟这个只有他腿高的小豆丁说话太费劲了,干脆在她面前蹲下来,抬手就在她头顶的小揪揪上揉了一把,笑嘻嘻说:“小公主,你好啊。” 林非鹿:“……” 这个npc是她见过的npc里面最熊的一个。 世子殿下?看来不是她的哥哥们,而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了。 王公贵族……也不错,看他在这宫里嚣张的样子,就知道身份不低。 管他是谁,先攻略了再说。 林非鹿当即发动技能。 她双手捂着小脑袋后退两步,奶声奶气地凶他:“你把我的揪揪揉乱了!” 少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么样你咬我啊!” 林非鹿:“?” 日哦。 少年也往前挪了两步,觉得这小豆丁奶凶奶凶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笑眯眯问:“小豆丁,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非鹿不理他。 少年友好地伸出手,“我叫奚行疆,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姓奚? 林非鹿一下知道他是谁了。 宫里两位贵妃,一位阮贵妃,一位奚贵妃。奚贵妃的哥哥是大林朝的镇北大将军,位高权重,前几年还被林帝封了镇北侯。这位姓奚的小世子,应该就是大将军的儿子,奚贵妃的侄子了。 难怪这么嚣张呢。 林非鹿如今在宫里的这几个靠山,看上去很厉害,但往细了想,其实现阶段并不强硬。毕竟都还是孩子,再身份尊贵,也受制于长辈。就比如大皇子和四皇子,一旦阮贵妃和娴妃发话不许他们跟自己往来,自己就没戏了。 宫内这些嫔妃各自为营,从平日搜集到的信息来看,只有那位奚贵妃清高孤傲,不太与人往来。而且膝下无子,是个比较容易攻略的点。 之前她还苦于没有跟奚贵妃接触的机会,眼下可不就送上门来了? 不愧是大型npc聚集地啊,第一天就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 这位奚小世子出身武将世家,性格纨绔行事不羁,对付这种人,示弱是没有用的。越是示弱,越会让他们觉得不过一般如此无趣,没了挑战性,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摸透了性格,就很好下手了。 林非鹿瞟了眼他因自小习武而生出细茧的手掌,小脑袋一扭,噘着嘴说:“不跟坏人交朋友!” 奚行疆扑哧笑了,“我哪像坏人了?我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不跟我交朋友是你的损失。” 小豆丁听闻这话,偷偷扭过头看了他两眼,见他笑眯眯的样子,又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哇靠,太萌了。 奚行疆二话不说,隔着袖口握住她藏在里面的小手,煞有介事地晃了晃:“这个朋友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现在握过手,我们就是过命的交情了。今后我若是有难,你就是豁出性命也要舍身相救,知道了吗?” 林非鹿:“?” 老子信了你的邪。 她生气地把自己的小手用力抽出来,然后跑到康安身后,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小脸裹在斗篷的帽檐里,奶凶奶凶地瞪他。 奚行疆身边的书童简直没眼看,哭丧着脸催促道:“少爷,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啊。太傅要是又告到将军面前去,你又得吃板子了。” 奚行疆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他闭嘴,又冲林非鹿挑眉:“小豆丁,下次见。” 林非鹿:“哼。” 奚行疆大笑了两声,这才往太学去了。 他一走,康安才虚脱似的抹了把汗,低声跟林非鹿说:“五公主,这镇北侯府的小世子素来有小魔王的称号。除了太学,他不常进宫的,你不必忧心。” 林非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太学景致单调,奚行疆之后她没再看到过人,逛了一会儿就回偏殿休息去了。林景渊还给她准备了茶点,她喝着酥茶吃着点心,还从偏殿的书架上找了本游记看,打发时间。 康安在旁边瞅着觉得惊奇不已。 五公主年龄这么小,又没入过太学,竟然识字吗? 他试探着问:“五公主,这书讲的是什么啊?” 林非鹿咬着点心随口道:“讲了一个书生游山玩水纪录地质和风土地貌的故事。” 康安觉得五公主怪厉害的。 游记看到一半,外头终于再次响起了古朴的钟声。康安高兴道:“殿下下学了。” 林非鹿让他把游记放回书架,喝完最后一杯酥茶:“走吧,我们接四哥哥去。” 太学三殿前的台阶上陆陆续续有人走下来,三三两两闹闹哄哄,还真有点像学校放学后的情景。林非鹿在旁边瞅着,一个也不认识。 林景渊往常是冲得最快的一个,今天却半天等不见人,眼见着殿前冷清下来,康安有些担心,跟林非鹿道:“五公主,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找找殿下。” 林非鹿点点头,目送康安两三步跨上台阶跑远了,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泪眼朦胧中,终于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嚯,是她的三皇姐又在骚扰民女了。 这是林非鹿第二次见到这位宋国的质子,还是很好看,一身白衣十分养眼。面对身边喋喋不休的林熙时,脸上神情依旧温和,唇边笑意融融。 林非鹿觉得这位质子的脾气是真的好。 林熙尖细的嗓音让人觉得厌烦:“太傅讲的那篇文章我还是不懂,你再给我讲一次!” 宋惊澜不急不缓:“方才在学堂里,我已经给你讲过一次了。” 林熙满眼骄横,语气又像撒娇又像命令:“我还是没懂!你还要再讲一次!” 林非鹿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了。 不远处的两人同时看过来。 林熙一眼看到她,顿时满露惊诧和厌恶,抬步就朝她冲过来,颐指气使地指着她问:“你这个小贱人怎么会来这里?!” 林非鹿还是笑着:“你这种胸无点墨目不识丁才疏学浅听了两遍都没听懂的文盲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林非鹿对上她从来都是弱势的一方,任由她欺负半个字都不敢说,什么时候像这样骂过她?林熙气得失去理智,想骂回去却半天找不到词,脸都憋红了,跟她那个娘一个德行,直接抬手一巴掌挥了过来。 身后几步远的宋惊澜愣了一下,疾步往前,似乎想制止。 林非鹿余光瞟见不远处的台阶上林廷和林景渊走了下来,本来想躲的身子就停住了。 但她也没直接把脸留给林熙打,而是微微侧了下头,那一巴掌更多地打在了她头上,把她那左边那个小揪揪都给打散了。 然后二话不说,往地上一倒,憋气。 碰瓷,我们是专业的。 林景渊恰好目睹这一幕,差点没被气疯,几步冲下台阶跑了过来。林熙在气头上,一巴掌没解气,居然还想过来再打,被紧接着赶来的林廷一把捏住了手腕。 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大皇子少有动怒:“住手!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景渊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看她满头的汗,小脸苍白,头发都被打散了,简直又气又心痛,把人交给康安,满脸愠色冲上去就想打林熙。 林廷不得不又拦住他:“都给我住手!你们想做什么?!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林景渊红着眼眶怒吼:“她打小鹿!我打死她!” 林熙尖叫着:“她骂我!她活该!” 林廷厉声道:“都住嘴!” 他身为皇长子,威严还是有的,林景渊和林熙不得不闭嘴。见两人都稳定下来,林廷这才去查看林非鹿的情况,蹲在她身前轻轻摸了摸她泛红的脸,柔声问:“疼吗?” 林非鹿没说话,只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还努力朝他笑了笑。 林廷心疼得不行,转过身对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林熙身边的宫女道:“三公主目无宫纪,扰乱太学,禁足半月闭门思过!” 他是皇长子,又是长兄,自然有责罚弟妹的权利。林熙没想到皇长兄竟然会为林非鹿出头,她这会儿倒是智商上线了,哭哭啼啼道:“大皇兄,是她先骂我的,就算要责罚,也该连她一起!” 林景渊当即怒道:“胡说八道!小鹿从来不会骂人!你蛮横惯了,竟然还学会血口喷人了!” 林熙边哭边说:“她骂了,宋惊澜也听到了!” 几个人同时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宋惊澜。 目光骤然聚集在自己身上,少年却还是一贯的淡然从容。 他先是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林非鹿,然后才将视线转到林熙身上,微抿了一下唇,像是不愿撒谎似的,不无抱歉地说道:“没有。” 林熙:“???!!!” 林景渊冷笑一声:“还等什么?还不把你们公主带走,回去好好反省!” 林熙这会儿冷静下来,不敢再胡闹,哭着被宫人带走了。只是临走前,狠狠瞪了宋惊澜一眼。 宋惊澜像没看见似的,没事人一样,垂眸若无其事打理自己的袖口。 林景渊对着她的背影狠声道:“闭门思过都算便宜她的了!下次看我不打死他!” 林廷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不许胡闹。” 林景渊哼了一声,这才又走到林非鹿面前,替她拍了拍斗篷上的灰,愧疚得不行:“都怪我上课不用心,被太傅留下来补习,早点出来小鹿就不会遇到她了。” 林廷也走过来:“回宫去吧,传太医来看看。” 林非鹿乖巧点头。 等三人说完话,她再抬眼去看时,宋惊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心想,真是个人美心善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小哥哥啊。 【15】 回明玥宫的路上,林景渊想起什么似的,问林廷:“大皇兄,你把兔子送给六弟了?” 林廷看了林非鹿一眼。 心里很是感念她没有把真相说出来,毕竟被母妃逼着亲手杀宠物躲起来哭这种事实在是很难以启齿,他点点头:“对,六弟喜爱小兔,我便送给他了。” 林景渊:“大皇兄真大方!最喜欢的宠物也舍得送人。我也挺喜爱你养在行宫的那匹小黑马,你看?” 林廷:“……” 林非鹿:“……” 她实在看不过去林廷这个老实孩子被没脸没皮的林景渊欺负,扯扯他的袖子,奶声奶气说:“景渊哥哥,君子不夺人所好。” 林景渊立刻反思:“小鹿说得对!那马大皇兄还是自己留着吧。” 林非鹿状若无意地转过头,然后悄悄朝林廷笑了下。林廷抿着唇,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回到明玥宫的时候,只有青烟在,先是给两位皇子请了安,见小公主头发有些凌乱的样子,到底是心思细腻,立刻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林非鹿很是乖巧的回答:“不小心摔到了。”又问,“母妃呢?” 青烟道:“娘娘做了一些点心,给娴妃娘娘送去了。” 倒是让林非鹿有点意外。 萧岚一向是戳一下动一下,娴妃不召是不会去的,此次却主动送点心过去,看来上一次两人的谈话的确让她下定决心改变了。 林廷见林非鹿不愿意说实话,只以为她不想让身边人担心,便也什么都没说,只吩咐青烟道:“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给小鹿看看,看摔到哪里没有。” 青烟赶紧去了。 林瞻远抱着兔子从房间里跑出来,高兴地喊:“兔子哥哥!” 林廷笑着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六弟。” 林景渊顿时不乐意了,“那我呢?我还比他先认识你呢!” 他凶凶的,林瞻远有点怕,往林廷身后躲了躲,把林景渊气得不行。 林非鹿忍着笑在旁边提醒:“哥哥,你喜欢吃的柿子就是四皇兄送的哦。” 林瞻远这才乐呵呵地喊:“柿子哥哥!” 几人玩闹了一番,没多会儿就有位年轻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看到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在,心里一抖,开始苦恼自己会不会又被两位皇子嫌弃,赶他回去,换另外资历深厚的前辈来。 这种赤裸裸的嫌弃真的好伤人的。 好在只是摔到,也没受伤,大抵是觉得他足以应付,年轻太医胆战心惊给五公主看完病,开完药之后就恭恭敬敬退下了。 时间不早,两人也还要回宫去完成太傅留下的功课,见林非鹿无恙便也都离开了。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几位皇子公主在太学门口发生冲突,大皇子责罚三公主禁足的消息就已经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后宫。 林廷回到云曦宫时,阮贵妃正坐在软塌上吃水果。 屋内燃着香银碳,不仅暖和,还有淡淡的幽香,是顶级的碳,除了林帝的寝殿,也就她和长乐宫那位奚贵妃这里有。 林廷向母妃请了安,正要回房去,阮贵妃懒洋洋地叫住他:“听说你今日处罚了林熙那个小丫头?” 林廷瞬间跪下身去,“是,请母妃责罚。” 阮贵妃扑哧笑了:“你这孩子,为娘责罚你做什么?”她走过去把儿子扶起来,由衷地夸他:“做得好。” 她眉眼生得极其明艳,是那种十分张扬的美貌,笑起来的时候,像将光彩都揽于一身,耀眼不可方物,“你是陛下的皇长子,本该如此。这宫里的人需得怕你,敬你,畏你,方能体现你的威严。” 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软弱,她恨其不争,用尽了法子培养他。今日难得硬气一回,她怎会不高兴。 林廷听着母妃又一番训诫,没有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垂着眸默默点头。 …… 萧岚在娴妃宫中也听闻了这件事,联想到鹿儿今日去了太学,预感这事儿多半跟鹿儿有关,顿时有点坐不住,告别了娴妃之后就匆匆回到了明玥宫。 林非鹿正在屋子吃着点心看书,见她回来,乖巧地喊了声“母妃”。 萧岚走过去摸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问:“今日在太学可有事发生?” 林非鹿默了一下,还是把事情经过跟她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骂林熙那一段。林熙欺负她也不是头一次,萧岚次次都抹泪,只叮嘱她少出门,不出门就不会遇到林熙,就不会被欺负。 这次倒是什么都没说,也不大能看出平日软弱垂泪的可怜样,只是温柔地朝她笑笑:“没事就好。” 林非鹿觉得自己这个母妃,她是真的变了。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萧岚,她现在应该是钮祜禄·岚! 她这头没什么影响,其乐融融的,林熙那头可不好过。丢脸就算了,更加让她生气的,一是宋惊澜的“背叛”,二是大皇兄的维护。 那个小贱人到底哪里好了?大家竟都处处护着她!跟她那个娘一样,长着一张勾引人的狐媚子脸,把大皇兄和四皇兄哄得团团转!这些男孩子们都被她迷惑了!只有女孩子才能看清她的真面目! 林熙从太学离开并未立刻回宫,毕竟她这一回,接下来的半个月都出不了门了,一路哭着去了长公主林念知所在的瑶华宫。 林念知前两日受了凉,今日便告了假没去太学,正裹着被子盘腿坐在榻上玩九连环呢,就看见自己的三妹哭哭啼啼地进来了,一进来就让她给自己做主。 林念知今儿没出门,倒是没听说太学的事,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熙哭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上天作证,她真是半句假话都没有,林非鹿怎么嘲笑她的,怎么骂她的,字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本来以为一向跟自己同心的长姐会为自己出头,没想到林念知听闻只是问:“那她进太学了吗?” 林熙一愣:“没……没有,她就站在台阶下面。” 林念知:“那你骂人家做什么?” 林熙:“?”她委屈极了,“我没有骂她,是她骂我。” 林念知不耐烦:“你不是骂人家小贱人了吗?” 林熙都惊呆了:“……往常,我们不都这么说她的吗?” 林念知干咳了一声,又说:“她真的骂你了?说你胸无点墨目不识丁才疏学浅?” 林熙狠狠道:“对!” 林念知怀疑地看了她两眼:“不可能吧?小五连太学都没去过,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怎么会骂这些成语?而且我看她平日里也不像是这么伶牙俐齿的人。” 林熙急了,心道怎么长姐也开始帮她说话啊,她委屈问:“我什么时候骗过长姐?难道长姐不信我吗?” 林念知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是不信。”她说,“那人家这也不算骂你,不就说了个实话吗?” 林熙:“???” 林念知困恹恹地挥了下手:“行了,回去吧。大皇兄不是罚你禁足半月吗?这半月就别往我这跑了,天气怪冷的。” 林熙哭着跑走了。 【16】 林熙哭哭啼啼回了昭阳宫,早已听闻此事的静嫔正急不可耐地等在宫门口,见她一回来立刻走上前去问道:“你去见长公主了?她可说什么了?你怎么在太学读个书也能惹怒到大皇子!” 林熙有一种全世界都在责骂自己的感觉。 在外面还忍着,回到宫中立刻撒泼似的大哭大闹起来,先是骂林非鹿,又骂林景渊,最后连林念知和林廷都没放过,静嫔连连让宫女去捂她的嘴,一边哭一边骂:“我平日就是太惯着你了,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怎么偏生明玥宫那个小贱人就能惹皇子喜爱,你就做不到!” 林熙哭着说:“母妃,我们去找父皇评理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静嫔更气,脸都气白了。 自从上次闹邪祟那件事之后,林帝就再也没来过昭阳宫,好像忘了有她这个人似的。她前些日子本想做点拿手的汤点送到养心殿去找找存在感,但殿内林帝正跟朝臣在商议政事,她在外边儿等了好几个时辰,实在冷得不行,只能把汤点留下,自己走了。 没想到傍晚时分林帝就发了时疾,两个贵妃都去侍疾了。 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联想到她下午在养心殿外面等了那么久,渐渐就有人说是她身上邪祟未消,把邪祟带给陛下了。之后皇后就派了人过来,委婉提醒她,今后不要再去找陛下了,等过完这个冬再说吧。 后宫佳丽三千,自己又不是最靓丽的那一个,等过完这个冬,陛下还能记得她??? 静嫔已经在宫里独自哭了好几回,但想着自己总归还是有个公主的,陛下也喜爱这个公主,林熙又跟长公主交好,等来年让她去陛下面前晃一圈,重获恩宠也不是不可能。 谁能料想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干啥啥不行,惹祸第一名,竟连一向以儒雅著称的大皇子都惹怒了,这得罪了阮贵妃,能有她们好果子吃? 思及此,两娘俩在昭阳宫抱头痛哭。 静嫔思来想去,觉得这件祸事起因皆是源于明玥宫那对贱人。闹邪祟是因为她们,现在熙儿被禁足也是因为她们、不过是抱上了娴妃的大腿就敢如此嚣张,莫说现在还只是个贵人,今后若是晋了位份,岂不是要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她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静嫔替女儿擦擦脸上的眼泪,狠声道:“别哭了!这件事,娘总要为你讨个说法的!她们逍遥不了多久了。” …… 林非鹿猜到林熙这一禁足,昭阳宫那边估计会越发恨上自己和萧岚,接下来这段时间,势必要有动作了。 古人常云,先下手为强。 她觉得是时候彻底把这个麻烦解决掉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把林熙列入到自己的攻略列表,虽然要攻略她这种衣架饭囊很简单,但没必要。 她是杀死小公主的凶手,她亲手推小公主入水,看着她求救无动于衷,还嘻嘻哈哈以此为乐,人蠢心坏。 都说小孩子最是单纯,但小孩子的恶意也最可怕。 她答应过那个小姑娘,会给她报仇。 何况宋国那个漂亮的小质子这次为了帮自己被林熙记恨上,以她狭隘的心性,禁足之后肯定会去找人麻烦,林非鹿觉得自己有守护漂亮小哥哥的责任! 自从砍死徐才人那个小怪后,她的剑就没出过鞘了,也是时候让剑见见血了。 大魔王林非鹿如是想。 萧岚端着刚出炉的新鲜点心过来时,就看见丁点大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小手托着下巴,一脸深沉地望着晨起的日光。她扑哧一声被逗笑了,坐过去喂她点心:“早膳没吃多少,尝尝娘新做的点心。” 林非鹿咬了两口,“好吃!” 点心还暖烘烘的,十分酥脆,甜而不腻,萧岚做点心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她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什么,跟萧岚说:“母妃,你装一盒点心给我,我要拿去送人!” 萧岚好奇道:“送给谁?” 林非鹿笑容真诚:“昨天一个帮过我的人。” 萧岚倒也没多问,她向来对这对儿女是有求必应的,装好点心交给青烟,让她陪着五公主一起去。青烟一开始不知道是去哪,直到位置越走越偏,四周连巡查的侍卫和穿行的宫人都少见了,不由得担心起来。 问道:“公主,我们这是去哪啊?” 林非鹿指着不远处那片枯黄的竹林:“喏,快到了。”她接过青烟手上的食盒,吩咐道:“你就在这里等我。” 青烟是宫中的老人,自然知道那里住的是谁,当即有些变了脸色,迟疑道:“公主,那地方不太好去,要不还是奴婢替你送进去吧?” 林非鹿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在这里等我。” 青烟莫名其妙被一个小女孩的眼神震住了,垂手立在原地:“是。” 林非鹿这才提着食盒走向翠竹居。 老旧的竹门从里面上了栓,她推了两下没推开,抬手拍了拍。过了会儿就有人来应门,是宋惊澜身边那个小厮,唤作天冬的,迟疑又戒备地看着她。 林非鹿笑起来,“你不认识我啦?我上次来送过鱼的。” 天冬抿了下唇,朝她行礼:“见过五公主殿下。” 林非鹿没错过他低头时眼里一闪而过的那抹复杂神光。 她没猜错的话,大概意思是,这又来了一个觊觎我家殿下美色的公主。 臭不要脸!!! 不过再不愿,他也不敢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天冬恭恭敬敬地把林非鹿迎进来:“殿下正在读书,请公主稍等片刻。” 这一大早就开始读书了,真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啊,她那不学无术的四皇兄真应该跟人学学。 林非鹿乖巧点头。 天冬去通报,宋惊澜很快就出来了。他还是穿了昨日那身素色白衣,玉冠束发,少年眉目俊美,气质温和,脸上笑意漂亮又干净,温声道:“五公主怎么过来了?” 林非鹿提着食盒一蹦一跳地跑过去:“娘亲做了点心,我带了一些给你尝尝。” 她一跑起来,兜帽就从头顶滑落,露出两个缠着白丝带的小揪揪,小脸冻得有点红,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真诚。宋惊澜伸手接过那个看上去有点沉重的食盒,笑着说:“外面冷,公主不介意的话,进屋说话吧。” 林非鹿笑眯眯的:“好呀。” 她跟在他身后进屋,方一进去,就被屋内柴碳的烟雾熏出一个喷嚏。 宋惊澜抱歉地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把门窗都大打开了,两边通风,屋内的碳烟散了不少,才终于没那么呛。但温度也散走了,有些凉飕飕的。 林非鹿对这些柴碳再熟悉不过,之前明玥宫用的可不就是这种。 她没多问什么,只是把食盒打开,端出点心来:“还热着,殿下快尝尝。” 宋惊澜依言拿了一块点心吃起来,他吃相也很赏心悦目,那是高门贵族常年养成的优雅。他只吃了一个便停了,很温和地说:“很好吃,多谢五公主。” 林非鹿突然有些难过。 这个少年身上挑不出一点毛病,几乎完美得让人不敢触碰。他好像是把自己封存在一个框框里,行事谈吐都绝不越过框架。这样永远不会犯错,可也活得好累好难。 其实她也能理解。 那么小就被送到敌国,被家国抛弃不说,在这里被轻视被欺辱,踏错一步可能就会丧命。大概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收敛情绪,学会了如何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隐忍地活下去。 可尽管处境这么艰难,昨天他却还为了帮自己得罪林熙。 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林非鹿眨眨眼,轻声问:“殿下,昨日为何帮我?” 天冬送了一壶热水进来。 宋惊澜不急不缓倒了杯水给她,在缭绕热气中笑着说:“公主伶俐可爱,昨日那种境地,谁都会帮的。” oh上帝啊,看看这个善良又漂亮的小可怜吧!!! 【17】 宋惊澜住的这个地方比明玥宫还偏,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里更冷,大概是因为翠竹居附近多水池的原因,较之其他地方要潮湿很多。 本来就冷,开着窗还通着风,碳炉也不暖和,林非鹿坐在那冷得发抖。 全靠宋惊澜的颜值在坚持。 宋惊澜似乎察觉了,转头温声吩咐天冬:“去灌一个手炉来,记得温度适宜。” 天冬得令,很快就去了,没多会儿就拿来一个暖烘烘的手炉。宋惊澜先接过去试了试温度,怕烫到她,确认无误才笑着递给她:“公主拿着吧。” 那手炉跟她用的不一样,是最原始的灌热水的那种,容易烫手也冷得快,外面连隔热罩都没有。但很干净,大概是常用,外面的铜漆都被磨得锃亮。 她实在是冷,也没拒绝。伸手的时候,看到宋惊澜隐在宽袖中的那双手。 那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她之前见过奚行疆的手,因为自小习武的原因,手掌有细微的茧,但算不上粗糙。宋惊澜的手掌上,有比那更深更厚的茧,因为冬天太冷的缘故,虎口处冻裂开了细小的口子,看着都疼。 似乎察觉她的目光,宋惊澜不露痕迹掩了一下,林非鹿什么也没说,接过暖炉双手捧着,轻声问:“殿下,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宋惊澜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垂眸笑了笑:“无碍,公主不必忧心。” 林非鹿仿佛再次体会到了当年追一个养成系小明星发现崽被公司欺负压迫的心情。 心疼,现在就是非常心疼,想把林熙大卸八块。 宋惊澜被她骤然变化的目光逗笑了,他站起身道:“我自有打算。天冷,公主早些回去吧,谢谢你的点心。” 林非鹿病才刚好,也不想再冻感冒,要是在他这里受了凉,估计会牵连到他。于是点了点头,正要把手炉放下来,宋惊澜说:“拿着吧,这一路风大。” 看他这处境,就知道他就这一个手炉,林非鹿问:“我拿走了,那你用什么?” 宋惊澜笑道:“我不怕冷。” 啊,有被撩到! 林非鹿跟他挥挥手,抱着手炉终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她一走,天冬就赶紧锁上了门,转过身时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宋惊澜抄着手倚在门口,笑问:“在说什么?” 天冬表情郁闷:“一个三公主就够难缠的了,现在又来一个五公主。”他走近疑惑问道:“殿下,你昨日为什么要帮五公主?得罪了三公主可不是小事,你忘了她之前怎么折腾你的?” 宋惊澜眯眼望着远处天际重叠的白云,唇角还是微微挂着笑,但声音却浅,漫不经心道:“林熙蹦不了多久了。” 天冬一脸震惊:“啊?” 宋惊澜收回目光,很温柔地朝他笑了下:“她不是这位五公主的对手。” …… 离开翠竹居,林非鹿没着急回去,而是转道白梅园。现在正是白梅盛开的时节,隔着宫墙都能闻到阵阵清幽花香,她心里有个打算,需要用到白梅花。 青烟自发现公主是去见宋国那位质子,一路都忧心忡忡的,有些走神,林非鹿在前面跑得又快,幽道弯弯绕绕,很快就窜没了影。青烟着急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但好在知道她是要去白梅园,加快步伐赶了过去。 林非鹿已经循着香味一路跑进园子了。 枝头白梅团团簇簇,迎风而开,煞是好看。她个子矮,够不到枝头的梅花,而且也舍不得摘,好在地上落了不少花朵,都还新鲜着,她蹲在树底下,一朵一朵地捡起来,吹干净灰,放进自己的小荷包里。 正捡得起劲,隔着一扇院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她傲娇刁蛮的皇长姐在跟人吵架,气急败坏地骂:“奚行疆,你信不信我叫人打你板子!” 另一个声音十分讨打:“你信不信我超怕,怕得都睡不着觉啦?” 林念知气得哇哇大叫。 奚行疆?林非鹿想起来了,是那个揉她揪揪的熊世子。 你说,这送上门的npc,不去攻略一下,岂不是对不起这趟巧遇? 林非鹿把塞满白梅的小荷包系好挂在腰间,朝着院门口跑了过去。树影参差,远远就看见盛装而立的林念知气得原地跺脚,身边的宫人们正在劝着什么。 毕竟是大将军府的世子,又是奚贵妃的侄儿,林念知对上他,其实讨不到好。 对面不远处的黑衣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桥墩子上,表情十分欠揍。 习武之人耳力敏捷,还没看到人,只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就一下转过头来,看见院墙里钻出来一个满头白梅的小女孩,先是愣了一下,欠揍的表情上骤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从桥上跳下来,几步就朝她走过去,林非鹿还没反应过来,头上的揪揪就被人揉了一把:“小豆丁,又见面了。” 林非鹿捂着脑袋气呼呼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朝林念知跑过去。 林念知还生着气呢,骤然看见林非鹿,语气也不太好,气势汹汹问:“你怎么在这?你来这做什么?” 林非鹿跑到她面前,仰着头一脸人畜无害的乖巧,语气却凶凶的:“我在白梅园里听见皇长姐被人欺负了,来帮你!” 林念知一愣,倒是为自己之前的语气感觉愧疚,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没说话。 林非鹿转身拦在她面前,张开短短的小手臂,奶凶奶凶地瞪奚行疆:“不准欺负我皇长姐!” 奚行疆环胸抱臂,像逗小孩儿玩似的,勾着唇角问:“谁叫你皇长姐脾气那么坏,我好端端坐在这,又没碍着她的路,她非要我让开,你说,她是不是活该被欺负?” 林念知气得又想骂人:“奚行疆你……” 还没说完,就听见前面的小豆丁奶声奶气掷地有声地反驳道:“我皇长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漂亮的女孩子脾气不好是应该的!!!” 奚行疆:“?” 林念知:“…………”她扯了下小五的衣角,小声又不无娇羞地说:“倒……倒也不至于此啦。” 【18】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抵挡彩虹屁的威力,没有。 作为因为无聊混过一小段时间粉圈还混成了文案大大的林非鹿,这种初级彩虹屁她可以吹一百句不带重复的。但很显然,对付林念知一句最初级的就够了。 傲娇公主头一次连自己都觉得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又很受用,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了。什么奚行疆?who care?没听她的小迷妹说什么吗?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孩才配拥有全天下最坏的脾气! 她娇羞完了,清清嗓子,伸手拉过小五的手,一脸高傲道:“小五我们走,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林非鹿冲奚行疆做了个鬼脸,乖乖牵着皇长姐的手打算离开。 奚行疆在后面啧啧两声,故意挑拨道:“你说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开什么玩笑,我觉得你就比她好看。” 这话的效果真是立竿见影。 林念知果然顿时就变了脸色,牵着林非鹿的手指僵了僵,缓缓有松开的迹象。 林非鹿握着她手指,转过身面不改色又不无遗憾地看着奚行疆,奶声奶气地感叹了一句:“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瞎了呢?” 奚行疆:“???” 看他一副吃瘪的神情,林念知笑得肚子疼,刚才生起的那点芥蒂消失地无影无踪,不再搭理奚行疆:“小五跟我回瑶华宫吧,内务府早上送了些冬天培育的瓜果,带你去尝尝。” 林非鹿咂咂嘴,一副小馋猫的神情:“好呀。” 啊,自己这个五妹真是越看越可爱! 奚行疆站在原地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目光一直落在林非鹿身上,勾着唇角哼笑了一声。 这牙尖嘴利的小豆丁,等下次再遇到她,看他不扒掉她的小揪揪。 …… 走得远了,林非鹿才想起什么似的,跟林念知道:“皇长姐,我忘了跟宫女说我跟你走了,她一会儿肯定会着急到处找我的。” 林念知挥了下手:“多大点事儿。”她吩咐身后的宫女:“你去梅园那守着,看到五公主身边的宫女跟她说一声。” 宫女领命而去,林非鹿这才抿着嘴乖乖笑起来,她歪着脑袋看了看林念知,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把放在袖口里的手炉拿出来递给她:“皇长姐,这个给你暖手,还有一点点温度!” 林念知瞅了两眼,看到又是一个手炉。跟上次她给自己的那个不一样,这手炉看样式古老得紧,是宫中早就淘汰的东西,现在谁宫里还用这个啊。 林念知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 上次那个手炉一直搁在她宫里,也忘了还给小五。明玥宫物资匮乏,估计好用的手炉就那一个,不然小五现在也不会用着这种早就被淘汰的东西。 她有点别扭,没接:“你自己拿着吧!别又着了凉,还要我给你请太医!” 林非鹿歪着脑袋笑得特别乖,眼睛弯弯的:“谢谢皇长姐,皇长姐真好。” 林念知傲娇地哼了一声。 林非鹿第一次来瑶华宫,作为四妃之一惠妃的宫殿,又养育着林帝最喜爱的女儿,瑶华宫同样精致奢华。惠妃喜爱兰花,殿内就种满了各类品种的兰花,还有冬天开花的,叫做寒兰,一进去就芳香馥郁,幽香迷人。 林念知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大方道:“喜欢啊?喜欢一会儿走的时候搬两盆回去。” 惠妃不在宫内,林念知问宫人:“母妃呢?” 宫人道:“回公主的话,娘娘去梅妃娘娘那里了。” 惠妃跟梅妃交好,属于同一派系。 林非鹿记得宫中四妃,淑妃生了二皇子林济文,娴妃生了四皇子林景渊,惠妃生了长公主林念知,只有梅妃没有子嗣。 在这母凭子贵的后宫,没有生育就晋到了妃位,可见这位梅妃也有几分手段,是个厉害人物。 林念知此时哪还记得五公主是娴妃那一派的,是自己母后的对家,高高兴兴把人领进瑶华宫,又吩咐宫人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拿上来,任由小五挑选。 林非鹿乖乖跪坐在暖烘烘的软塌上,那个破旧古老的手炉搁在一边,她看上去有些紧张,吃东西都小心翼翼的,但每次对上林念知的目光时,都笑得特别真诚。 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她不加掩饰的喜欢。 小五第一次见到自己就不由自主夸她好看,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啊。 林念知要是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估计已经翘上天了。 她吩咐宫女去把之前那个手炉拿过来,还附赠了一个崭新精致的手炉,“这个还给你,这一个是内务府新供的,比之前的好用,我留了一个,你拿一个去用。”又看着那个旧手炉说,“那个就扔了吧。” 林非鹿摇摇头,底气不足道:“还可以用的。” 林念知心里怪不是滋味,凶道:“用什么用!我这宫女都不用这个!”她转头跟宫女说,“拿去扔了!” 宫女看了林非鹿一眼,柔声道:“五公主,我们公主也是心疼你,这个旧手炉不保暖,而且容易烫手,奴婢拿去帮你扔了,你试试这个新款的小炉子,一定会喜欢的。” 林非鹿看了她们一眼,慢腾腾伸手把那个新手炉拿过来捧在掌心,这才乖乖笑了:“好暖和呀。” 林念知语气骄傲:“以后缺什么你直接跟我说,有我在,还能把你委屈了?”她看了她两眼,又问:“你怎么又穿的这件斗篷?上次我见你你就穿的这个,你没有其他冬衣吗?” 林非鹿小声说:“这个最暖和。” 林念知立刻吩咐宫女:“把前几日织锦坊送来的那几套冬衣送到明玥宫去。” 宫女说:“公主,你比五公主高许多,尺寸恐怕不合适。” 林念知略一思忖:“那就拿到织锦坊去,让她们改一改。对了,前些时日舅舅不是送了一张雪狐皮吗,你一并拿上,让织锦坊做件新斗篷给小五。” 林非鹿连连摆手:“皇长姐不用了不用了,我还小,穿不着那些的。” 林念知瞪了她一眼:“什么穿不着?你看这宫里哪个公主有你穿的寒酸?!”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可能有点伤人,又补了一句:“你堂堂五公主,穿什么都是应该的!” 林非鹿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巴巴看着她。 林念知有种自己拯救了苍生的满足感。 宫女领命去了,林念知把其他宫人都遣退,跟林非鹿两个人坐在软榻上嗑瓜子儿吃点心玩九连环。 她打小就喜欢玩这种东西,很小的时候就解开过简易版的九连环,随着年龄增加,这九连环的难度也相应增加,最近在解的这个是较为复杂的,她已经解了好几个月都没解开。 林非鹿啃着点心趴在一边看,看着看着突然说:“皇长姐,这个扣扣可以反过来。” 林念知一愣,“你会玩这个?” 林非鹿老实摇头:“不会,第一次见。” 林念知狐疑地看了她两眼,依言把环扣反过来,没想到还真解开了一个扣子。她有点高兴,问林非鹿:“那接下来呢?” 林非鹿抓抓自己的小揪揪,嘟着嘴一脸思考:“我也不知道了,我们研究一下吧?” 林念知高兴地一点头:“行!研究研究!” 两人就凑在一起研究九连环。 林非鹿确实没玩过这个,但架不住脑子好智商高,她当年上小学时就得过青少年六阶魔方比赛的冠军,看林念知玩了会就摸清规律了。 其实她知道怎么解开,但面对林念知这种人,展现出比她聪明的一面显示是不明智的。 所以只是象征性的提了点模棱两可的建议,让林念知觉得自己脑瓜子不错,但比她还是差了点。 等宫女从织锦坊回来的时候,这个困扰林念知几个月的九连环就解开了。 林念知高兴得不行,顿时对自己这个五妹有点另眼相看。 林熙那个蠢货,连最简易的九连环都看不懂,跟她对话仿佛在对牛弹琴。小五虽然磕磕绊绊的,得自己边带边教,但她起码跟得上自己的思路。 以前听信林熙的挑拨,她也很是厌恶这个五妹,现在接触了才知道,蠢人说的话有多么不可信。 她想起昨天林熙来告状的事,问林非鹿:“你昨日去了太学?” 林非鹿一惊,像是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紧巴巴地解释:“我……我没进去,我只是在台阶下面看了看……” 林念知安抚道:“我不是在问罪,你别怕,就是好奇你去太学做什么?” 林非鹿垂着小脑袋,头上两个小揪揪都显得有些难过,小声说:“我听四皇兄说,太学是皇家子弟读书的地方,我没有去过,有些好奇,所以想去看看。” 林念知当然也明白这层理。 不受宠的皇子公主没有得到陛下的恩赐,是没资格入太学的。但越是明白,就越有点想不通。 林熙那种蠢货都能去太学读书,小五这么聪明,凭什么不能去?! 林念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仗着林帝喜爱,从来都是要什么说什么,立刻从软塌上跳下来,拉着林非鹿道:“走,我陪你去见父皇,叫他赐你入太学!” 没想到小五并没有很高兴,她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拽住她手腕,着急道:“不行呀皇长姐!” 林念知不悦道:“有什么不行的?我去跟父皇求情,父皇那么疼爱我,肯定会答应的。” 林非鹿拉着她袖子,一字一句地轻声说:“皇长姐,不行的。” 她垂了垂眸,声音有些难过:“父皇不喜我哥哥,所以也不喜欢我。如果长姐跟我扯上关系,以后父皇见到你也会想到我,这样就会牵连到你。” 她看着林念知的眼睛,软乎乎的声音很是坚定:“我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到长姐。” 把林念知感动坏了。 这宫中不管是谁,凡是攀附到她的,无一不想从她这里获利。就连三公主林熙,也是因为打小跟她交好,常常跟她一起常伴林帝左右,所以才更得林帝喜爱。 可小五跟她接触,仅仅只是因为喜欢她。她想主动为她谋点福利,她还要顾及会不会连累自己。 呜,什么乖巧善良的小天使啊。 林非鹿转而又笑起来:“而且我还小,不着急去太学读书呀。” 林念知正纠结着,突听外面宫人恭敬道:“娘娘回来了。” 门外传来惠妃的声音:“公主在做什么?” 宫人说:“公主跟五公主在屋内玩耍。” 惠妃一愣:“五公主?” 她只是让念儿在外面教训教训那小丫头,她怎么还把人带回宫里来折腾了?这万一出点什么事,毕竟是皇家血脉,皇后陛下追究起来,她可脱不了干系。 惠妃有些着急地往里走,进来一看。 里面小瓜子磕着,小点心吃着,小手炉抱着,别提多温馨了。 惠妃心里缓缓升起了一个问号。 林念知高兴地喊了声“母妃”,林非鹿已经乖乖朝她行礼了,“小五拜见惠妃娘娘。” 惠妃也是第一次见林非鹿,她先入为主,对娴妃恨到骨子里,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起来吧。”又不悦地看着女儿,“不好好练字,在这里做什么呢?” 林念知撒娇:“早上就练完啦,我跟小五玩九连环呢。”她拿起解开的九连环,“母妃你看,我解开啦!” 惠妃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容,陛下喜欢聪颖的皇子公主,女儿生得这样聪慧,她当然很骄傲。 她淡淡扫了林非鹿一眼,淡声道:“长公主还要读书,五公主无事就先回去吧。” 林非鹿埋着头乖乖应声。 林念知见母妃态度不好,噘了下嘴,但也没敢顶撞,只趁惠妃不注意偷偷朝林非鹿使了个眼色。小五偷摸摸冲她笑了下,然后抱着两个手炉跑走了。 林非鹿一走,惠妃就教训女儿:“叫你在外面教教她规矩就行,怎么还把人带回宫里来了?她怀里抱的那两个新手炉,是你赏的?” 林念知说:“是。” 惠妃不悦道:“少与她往来,你不知道林熙那丫头因为她被大皇子责罚了吗?” 林念知撇嘴:“那是她自己蠢。母妃,我决定以后少与林熙往来了。” 惠妃一愣:“为何?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吗?” 林念知认真地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担心她的蠢会影响到我聪明的脑袋瓜。” 惠妃:“…………” …… 林非鹿从瑶华宫离开,走了没多远就在岔路口看见了焦急等在那的青烟。看到她出来,青烟赶紧迎了上来,看样子快急哭了,“公主,你可算出来了,可有受伤?” 林非鹿把手炉交给她拿着,笑道:“我去的又不是龙潭虎穴。皇长姐待我很好,喏,这就是她送我的。” 青烟松了口气,后怕道:“听宫女说你跟长公主去了瑶华宫,可吓坏奴婢了。若是公主再不出来,奴婢都打算去找娴妃娘娘了。” 林非鹿偏头看了她一眼:“你是这宫中的老人,不知道娴妃和惠妃交恶吗?” 青烟道:“奴婢自然是知道的,可奴婢担心公主……” 林非鹿淡淡打断她:“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要做出这种危险的事。你身后是明玥宫,若出了事,牵连的可不只是自己。” 青烟垂着头:“是,奴婢知错了。” 林非鹿这才牵过她的手,软声说:“我知道你关心则乱,但我既然敢去,就是有万分的把握不会出事。你跟在母妃身边这么多年,我是最信任你的,你今后做事要更加考虑周全才好。” 青烟心里不无触动。 她此刻才切实感觉到小公主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她又是乐于见到的。毕竟明玥宫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她忠心护主,自然是高兴的。 她把玩着崭新的小手炉,边走边高兴道:“公主,这个手炉真是精致,回宫奴婢再给你做个护手袋装起来,就更保暖了。” 两人正边走边聊,经过白梅园旁边的那座小桥时,一颗石子突然从天而降打在了林非鹿脚边。 那石子落在地上又飞溅而起,啪的一声,吓了青烟一跳,她大声道:“是谁?!” 没人应声,林非鹿走了两步,又是一颗石子打在她脚尖前的地面。碎石子的力道和轨迹都掌握得很好,刚好能吓到她,又不会伤到她,青烟紧张极了,拦在林非鹿前面:“是谁如此放肆,竟敢在宫里暗伤五公主?!” 林非鹿倒是一脸浅淡,看了两眼四周,想到什么,突然抬头将目光投向旁边的高树上。 光秃秃的树枝上果然坐了个黑衣少年,手里拿了个弹弓,正一脸坏笑地对着她在瞄。 这熊世子够有耐心的啊,居然在这等了这么久。 青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认出树上的少年是谁,脸色一变,赶紧跪下行礼:“奴婢见过世子殿下,请世子殿下不要捉弄我们公主了。” 奚行疆笑了两声:“小豆丁,你不是很凶吗?这就怕啦?” 林非鹿仰着头瞪他:“我才不怕你!你下来!” 奚行疆环胸抱臂,二郎腿一翘,往树干上一靠:“你上来啊。” 林非鹿朝他做鬼脸:“猴子才爬树,难看!” 奚行疆愣了一下,顿时乐了:“谁说我是爬上来的?我是飞上来的!” 林非鹿:“我不信!除非你飞一个给我看看!” 奚行疆:“那我给你飞一个。” 然后他就从树上飞下来了。 别说,少年黑衣墨发,意气风发,临空而下时,真是帅得养眼。 飞完了,落在站在林非鹿面前才觉得不对。 林非鹿笑眯眯问:“你怎么下来啦?” 奚行疆:“?” 是啊,他怎么就下来了呢? 【19】 奚行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上了小豆丁的当。 他倒是不怎么生气,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有趣,伸手就去扒拉她的小揪揪。林非鹿提前察觉,赶紧捂着小脑袋后退两步,凶他:“不准碰我揪揪!” 奚行疆理直气壮的:“谁让你的揪揪那么可爱。” 小豆丁居然羞了一下,微微别了下头,但又很快转过来,继续凶他:“那也不准碰!” 奚行疆被萌死了,举着双手投降:“好好好,不碰。” 他站着跟她说话实在费劲,习武的孩子骨骼发育快,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身高已经窜得很高,往前一跨步,在她面前蹲下来。 挨近了方一蹲下,就闻到她身上沁人的清香。奚行疆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她腰间那个鼓鼓的小荷包上,伸手戳了一下,“什么东西这么香?” 小豆丁这下倒是没跟他叫板,用软萌的声音回答:“白梅花。” 奚行疆饶有兴趣:“做香囊少装一些就够了,装这么多是要做什么?既不美观又碍事。” 这少年看上去纨绔不羁,思维倒是很缜密。 林非鹿傲娇地仰着小脑袋:“不告诉你!” 这话刚落,奚行疆嗤笑一声,一把就把小荷包给扯下来了,非常欠揍地说:“不告诉我就不还给你。” 林非鹿着急地就去抢,他大笑一声站起身来,胳膊举得高高的,在半空慢悠悠地晃:“说不说?” 小豆丁似乎快被他气死了,奶凶奶凶地瞪了他半天,突然想到什么,又噘着嘴特别委屈地抱怨了一句:“你不是说了我们是朋友吗?朋友怎么可以欺负朋友?” 奚行疆乐死了:“现在记得我们是朋友了?刚才帮着你皇长姐欺负我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我们是朋友啊?” 小豆丁摇头晃脑,小揪揪也跟着晃:“嗨呀刚才那不是忘了吗。” 奚行疆:“……” 受不了,太萌了。他蹲下身来,低着头帮她把荷包系回腰间,边系边问:“小豆丁,你叫什么名字啊?上次都没告诉我。” 林非鹿说:“骗人,你都知道我是五公主了,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奚行疆系完荷包,拍拍手,半蹲着笑盈盈地望着她:“我没有向别人打听过,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她哼了一声,抬着小下巴,过了会儿才不无别扭地说:“我叫小鹿。” “小鹿。”奚行疆在口中念了两回,笑着揉了一把她脑袋:“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他看了眼天色,把刚才戏弄她的弹弓递过来,笑吟吟道:“我得走了,这个送给你,当我们的见面礼。” 真是个直男啊,送的这是什么见面礼。 林非鹿在内心默默吐槽一番,面上倒是很高兴地接了过来,奚行疆又说:“我送了见面礼给你,你回赠我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抿了下唇,捻起那个小荷包说:“这里面的白梅花我要用来做护手霜,等做好了,送你一盒吧。” 奚行疆奇怪道:“护手霜?那是什么东西?” 小豆丁还不耐烦了,一脸嫌弃:“哎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快走吧你。” 奚行疆笑个不停,冲她挥挥手,终于转身大步离开。林非鹿握着那弹弓,小手拉开弓弦,瞄着他背影“biu”了一声。 青烟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心里却更佩服小公主了。 好像没有她搞不定的人。 专治纨绔少年。 她看了看那小荷包,也好奇问:“公主,护手霜是什么?” 林非鹿边走边道:“一种丝滑的膏体,抹在手上后可以保护手掌,不容易干裂受伤。” 青烟觉得很神奇:“公主真厉害,什么都知道,奴婢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呢。” 林非鹿笑了笑:“偶尔在母妃的藏书里看到的,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她以前沉迷过一段时间的手工DIY,什么香皂精油护手霜都自己做过,知道制作工序。在这里有些材料可能会欠缺,但只是做个简易版的护手霜,用蜂蜡就可以解决,问题不大。 回到明玥宫时,林瞻远抱着小兔子站在门口,一看见她就闹脾气:“妹妹出去玩不带我!” 林非鹿笑眯眯安抚他:“妹妹不是去玩,是去办正事啦。”她把荷包取下来:“香不香?” 林瞻远瞬间忘了生气,吸着鼻子闻个不停:“香!” 林非鹿笑着摸摸他怀里的兔子。 进屋之后,她用笔墨把制作护手霜需要的材料写了下来,然后交给云悠,让她去一趟内务府取材料。都是些不打紧的小东西,应该很容易取到。 又让青烟去装了一篮银碳,送到翠竹居去。 明玥宫现在有了娴妃庇护,银碳存量很富裕,拿一些送人倒是没关系,但青烟想到翠竹居里住的是谁,就有些迟疑。公主同皇子世子交好是应该的,可为何要去关心一个敌国的质子呢? 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林非鹿现在在明玥宫的威信比萧岚还重,青烟尽管心有不解,也不敢质疑,装好银碳之后,林非鹿又把自己之前用的那个手炉放到碳盒里,让青烟一并送去了。 青烟还是头一次来翠竹居,心里七上八下的,在紧闭的竹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敲门。 天冬正在给自家殿下研磨陪他练字,突听敲门声,又是一惊。 他是不喜欢有人拜访的。 这地方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没一个好人。有人来,就意味着不太平。 宋惊澜笔尖未停,墨色在纸上留下行云流水的字迹,薄唇勾了个笑,悠悠道:“我们有暖碳了,去开门吧。” 天冬依言跑去开门,门外站了个紧巴巴的宫女,把碳盒往地上一放,说了句“五公主让奴婢送来的银碳”就转身跑了。天冬啧啧称奇。 他立刻烧了炭搬进房间,冷冰冰的屋子里终于暖和起来。宋惊澜练完一幅字,走过来将干裂又通红的双手伸在炉上烤了烤,天冬难受地说:“殿下,你手上的冻伤更严重了,最近就先别练剑了吧?” 宋惊澜不甚在意:“无碍。” 天冬把那个小手炉递给他:“殿下看,这是那位五公主还回来的手炉,跟咱们那个不一样。” 宋惊澜伸手接过来把玩。 那手炉林非鹿用得久,早已沾染她身上的淡香,放在这个时代来看,已经算是女子私物了。她没什么时代观念就算了,宋惊澜仿佛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让天冬添上碳后,怡然自得地塞进了自己袖口里。 临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就在林非鹿送来银碳后没几天,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落了下来。 北方天寒,这雪一落,不到来年开春是不会化了。 往年落雪时节是翠竹居最难熬的,烧炭太呛,不烧又冷。宋国地处南方,就算冬天也没有这么冷的,两人刚来大林朝的时候根本就适应不了。 这几年下来倒是稍微习惯了一些,好在殿下常年习武身体好,除了手上的冻伤外,倒是没有大碍。今年骤然有了银碳可以烧,终于可以过上一个暖和的冬天,天冬心里面对那位五公主的芥蒂都少了很多。 同样是觊觎殿下美色的公主,三公主就只会颐指气使让殿下帮她坐这坐那,陪她去这去那,从不会为殿下考虑半分。 但五公主就不一样了,自认识以来,从未要求殿下为她做过什么,还时不时地往这里送温暖。 这不,雪刚落下,人就又来了。 天冬开门看见林非鹿,眼里头一次没了戒备,林非鹿笑眯眯的:“你们殿下呢?” 天冬道:“殿下在屋内读书。” 又在读书,真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啊。 林非鹿跟着天冬往里走,推门进去,屋子里终于不再冰冷潮湿,有了一丝丝温度。但也不够暖和,仅仅是有温度而已。她瞟了一眼,看见那碳炉里只染着几块银碳,将将能保暖而已。 他们是在省着用。 宋惊澜从内间走出来,脸上笑意温和:“天气这么冷,五公主怎么过来了?”又吩咐天冬:“去给碳炉里加些碳。” 林非鹿赶紧说:“不用不用,我送个东西过来,马上就走。” 她小跑两步走到他面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胭脂盒子递给他:“这是我做的护手霜,殿下拿去用吧。” 宋惊澜看着那小盒子,眉梢稍稍挑了一下,不动声色接过来打开一看,先是闻到一股清香,像是白梅的香味。盒子里装着白色柔软的膏体,模样十分精致。 他温声问:“这是公主做的?” 林非鹿歪着脑袋笑眯眯的:“对呀。上次见到殿下手上的冻伤,这护手霜质地柔和湿润,可以保护手掌,殿下记得时时涂抹。” 宋惊澜干裂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眼前裹着斗篷的小姑娘掸掸兜帽上的落雪融化的水珠,朝他挥挥手:“那我走啦。” 他垂了下眸,转而又温柔笑开:“多谢五公主。” 林非鹿礼物送到,一蹦一跳地跑走了,跑到门口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开心地说:“对了殿下,这是今年的初雪呢。我听闻初雪日许愿,愿望就会实现,殿下别忘了许愿呀。” 宋惊澜一愣,笑着点了下头:“好。” 天冬把人送到院外,看见在外面等她的宫女,目送五公主走远才锁上门回来。 屋内宋惊澜正在研究那盒护手霜。 果然如她所说,质地十分轻软,抹在手上的伤口上时,干裂感都消减了不少。 天冬啧啧称奇,又问:“殿下,五公主说的是真的吗?今天许愿都会成真吗?” 宋惊澜摸完护手霜,把小盒子放进怀里,“你可以试试。” 天冬赶紧跑到门口双手合一许了个愿,又回头问他:“殿下,你可有什么愿望?趁着雪大,快来许了吧。” 宋惊澜漫不经心看了眼落雪的天,声音很淡:“我的愿望,无需靠上天。” 【20】 林非鹿离开翠竹居,并没有立刻回明玥宫。 一夜之间,雪已经积了起来,琉璃红瓦被掩在银装素裹之下,煞是好看。道路两边有宫人在扫雪,倒是比往日还要热闹不少。 快到瑶华宫的时候,林非鹿打发青烟先回去,“我去找皇长姐说说话,外面冷,你先回宫吧。” 青烟现在也知道小公主和长公主关系好,不再担心,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林非鹿揽了揽斗篷,小手揣着手炉,步履轻快地走了过去。 守在门口的宫人看见她,对视了一眼,行礼之后林非鹿问道:“皇长姐可在?” 宫人道:“请五公主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报。” 林非鹿点了点头,没多会儿宫女就出来了,低着头道:“五公主,惠妃娘娘在里面等你。” 这瑶华宫,还真是个不友善的地方啊。 林非鹿在内心感叹一番,面上一副乖巧神色,踩着小步子走了进去。 穿过前殿一进院子,就看见惠妃坐在门前的屋檐下,脚边摆着取暖的碳炉,手里还抱着一个皮手笼,懒洋洋靠在椅子上,面色冷淡地瞅着她。 身边还站着两个宫女,看这架势,像三堂会审似的。 林非鹿脆生生给她行礼:“拜见惠妃娘娘。” 惠妃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连坐姿都没变,淡声问:“你来找长公主?” 林非鹿垂着头,斗篷上的兜帽微微搭下来,像将她整个都藏在斗篷里,显得又小又瘦,“是。” 惠妃又问:“找长公主做什么?” 林非鹿回答道:“小五做了一些东西,想送给皇长姐。” 惠妃哼笑了一声,撑着头说了句:“你倒是有心。”她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淡声道:“长公主在午睡,你既如此有心,就在这里等她睡醒,再亲手交给她吧。” 雪还下着,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就说话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林非鹿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听到她如此为难,斗篷下的小身影似乎有些微微发抖,但最后只是脆生生回答了一句:“是。” 惠妃勾着唇角看了她一会儿,像是觉得无趣,吩咐宫女:“回屋吧,本宫乏了。” 她一走,整个院子就只剩下林非鹿一个人。 四周无声,只有雪落下的轻响。林非鹿垂头站着,小手揣在袖口里捧着手炉,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这惠妃不太好对付。 主要是她跟娴妃的恩怨太深了,自己最先投靠了娴妃,在她眼里自己已经是娴妃那一派的了。她常在宫中乱窜,人又小,往草丛一蹲就没人能发现,由此偷听了不少墙角八卦。 听说惠妃与娴妃之所以如此势如水火,是因为当年惠妃在东宫时曾怀下首胎,最后却因为娴妃的缘故流产。那本是林帝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定还是个儿子。 惠妃本有诞下皇长子的机会,却因娴妃毁于一旦,直到后来林帝登基,多年以后她才再有孕生下长公主。 若是个皇子,又是长子,如今坐在贵妃位上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如此深仇大恨,估计这一生都是不死不休了。 林非鹿思来想去,觉得攻略惠妃的难度有点大,除非她跟娴妃交恶。但这俩都是妃位,各方面相差不大,换与不换都差不多,还是算了吧。 有个长公主就够了。 不过这惠妃,看上去也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明知道女儿与自己交好,还如此为难自己,这不是在主动分裂她跟女儿的关系吗? 林念知虽然敬她爱她,但终归心里会有些埋怨的,对自己也会更加怜爱。 如果她是惠妃,她就使劲宠自己,忽视长公主,让长公主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妃的关爱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还要时常将两人做比较,踩一捧一,保证不出三日,长公主就要发飙绝交,再无往来。 哎,后宫这些嫔妃,都还是太嫩了。 林非鹿在这胡思乱想神游天际,倒没觉得难捱。这些古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两步都要喘,身体素质实在是差,雪地罚站对于她们而言就算是重罚了。 但林非鹿自打来了就没停过运动,最近还拉着萧岚在练瑜伽,小公主病弱的底子早就被她给增强不少,除了有点冷,其他倒也没什么。 但在别人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林念知身边从小贴身伺候的宫女,就是上次送雪狐皮去织锦坊给林非鹿做衣服的那个,唤作抱柚的,在廊下看着都快变成小雪人的五公主,心里快急死了。 她知道主子跟五公主关系好,等主子午睡起来看见这光景,指不定多难受生气呢。 她一直瞅着正屋的动静,看到惠妃身边的大宫女轻手轻脚掩门出来,猜测惠妃应该是睡下了,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回到林念知的房间,掀开纱帘叫醒了她。 林念知有起床气,又半途被叫醒,睁眼就想发火。抱柚赶紧跪下,压低声音道:“公主,五公主半个时辰前来找你,惠妃娘娘让她在院子里候着,已经站了许久了。外面雪大,五公主还站着……” 林念知瞌睡顿时没了,翻身坐起来让她拿衣服来:“你怎么不早叫我!” 抱柚低声道:“惠妃娘娘刚歇下……” 林念知知道母妃为何厌恶小五,但她觉得这事儿跟小五有什么关系啊,小五是因为跟林景渊玩得好,才得了娴妃一份关照。母妃由此迁怒,不是不讲理吗? 那要照这么看,娴妃岂不是也要因为小五与自己交好,迁怒小五? 小五左右不是人,真是可怜啊!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抱柚:“去叫小五进来!说我醒了!” 抱柚赶紧去了。 很快就把林非鹿领了进来。 她在外面已经抖过身上的落雪,但斗篷毛茸茸的,总还沾着碎雪,一进屋温度变暖,瞬间融成水珠,凝在她身上,一滴一滴往下滴。 林念知看见小五嘴唇都冻紫了,赶紧伸手去拉她到炉边烤火。她袖口里那个手炉也变得冰凉,林念知又气又心疼,让抱柚去把手炉换新碳,又凶林非鹿:“母妃让你站着你就站着,你不知道走啊?我睡了你就下次再来啊,或者让你身边的宫女传个信,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傻了!” 林非鹿抿着唇,傻乎乎地朝她笑。 另一个宫女倒了热茶过来,她捧着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了,林念知不停地说:“慢点喝!还有!你慢点别呛着!” 喝了好几杯热茶,又烤了火,身子才渐渐回暖,林非鹿从怀里摸出一个淡粉色的小盒子,乖乖地递给她:“皇长姐,这个给你。” 林念知好奇地接过来:“什么东西?胭脂?”她拧开一看,发现是淡白色的膏体,又香又软,拿到鼻尖嗅了嗅,“好香啊。” 林非鹿说:“这是护手霜,涂抹在手上可以保护双手。”她垂了下眸,有点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我自己做的。” 林念知已经挖了一坨拍在手背上涂抹起来,涂完之后,双手果然滑嫩了不少。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又香又软的东西。 她看了看护手霜,又看了看小五,心情一时十分复杂,顿了顿才问:“你就是来给我送这个的?” 小五抿着唇笑:“对呀。” 林念知感动坏了。把她拉过来,替她拍了拍揪揪上凝着的水珠,佯怒道:“下次让你宫女送就是了,哪要你亲自跑一趟。” 林非鹿小声说:“那我还想看看皇长姐嘛。” 林念知脸都红了。 两人又在屋内说了会儿话,林念知担心母妃醒来又要为难小五,就让抱柚送她回去了。 果然,惠妃睡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林非鹿的情况,宫女如实禀告,惠妃想着女儿平时这个点才会醒,怎么今天提前醒来了? 她梳洗好去女儿的房间,见她坐在榻上把玩一个胭脂盒子,询问道:“那是什么?” 林念知见她过来,顺手就把盒子塞进怀里:“没什么。” 惠妃:“???” 女儿跟自己从来没有秘密的,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们母女一条心,怎么现在还睁着眼说瞎话呢?! 惠妃生气道:“是不是那个小贱人送你的东西?” 林念知不悦地皱了下眉:“母妃,小五好歹也是公主,是父皇的女儿,你这么说她,若是被旁人听到,恐会落人口实。” 惠妃气笑了:“你这是在为了那个小贱人责备你母妃?” 林念知认真地看着她:“我是在关心母妃。小五还是小孩子,她跟宫里的这些是非恩怨都无关,希望母妃以后不要再为难她了。” 惠妃气得话都不想跟她说,转头就走了。 林念知默默叹了声气,觉得自己好难。 …… 自那日落雪之后,京城的天气就再也没放晴过。大雪覆盖了这座王城,年关也越来越近。 每年年底,皇后都会在后宫举办终年宴,算是对这一年的总结。萧岚往年是没有受邀的,毕竟宫中妃嫔多,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就跟隐形人一样,没人记得。 但今年不同往日,有娴妃在,萧岚也就被列入了名单。皇子公主们也要出席终年宴,萧岚自然是要带上林非鹿一起。 这应该算是林非鹿出生后,第一次参加宫内的宴会,也算是她第一次正式亮相,当然不能马虎。娴妃送了不少新缎子新首饰到明玥宫,让萧岚好生准备。 各个宫里都热热闹闹地为终年宴做准备,只有静嫔的昭阳宫显得有些萧条。 因为闹过邪祟的事,来昭阳宫的人本来就少,后来林熙又被大皇子责罚禁足,大家更不愿因为她得罪大皇子阮贵妃,更是绕道走了。 整个昭阳宫在大雪中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冬日天黑得早,傍晚时分,黑暗就与碎雪一起降了下来。昭阳宫里灯光忽明忽暗,时而传出低语的人声。没有人发现,幽静冰冷的房檐上,有个人影抱剑斜立。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王宫,那人影才不紧不慢,比漫空飞舞的雪花还要轻,一点声音也没有飘了下去。 翠竹居内,天冬掌了灯去烧热水,准备服侍殿下洗漱。 影子从院墙飘进来的时候,就从他头顶经过,天冬一点察觉都没有。直到影子进了屋,还在屋内看书的宋惊澜才意有所感抬头看来。 一看,脸上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笑来:“纪叔,你回来了。” 抱剑而立的男人面无表情,冷冰冰扔出一句话来:“昭阳宫。” 宋惊澜笑道:“纪叔一回来就帮我听墙角去了?” 男子高冷的神情终于有点崩,溢出一丝别扭的神情。 【21】 【22】一更 【23】二更 【24】三更 【25】一更 【26】二更 【27】一更 【28】二更 【29】一更 【30】二更 【31】 【32】两更合一 【33】两更合一 【34】两更合一 【35】两更合一 【36】两更合一 【37】两更合一 【38】两更合一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