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爷请抽烟 “朔哥——朔哥!” 一只浑身漆黑、头上顶着一搓金黄色羽毛的八哥,掠进山村的一座土坯房,扑腾着翅膀,落在了屋内一个青年的肩膀上。 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老旧的中山装,鼻梁上戴着副眼镜,耳朵上夹着一根香烟。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着小学二年级的语文备课教案。 他叫林朔,六年前来到这座位于**西南边陲的山村里,担任方圆百里唯一一所小学的代课老师。 停下手中书写的钢笔,林朔看了看肩膀上的八哥鸟,笑着把耳朵上的香烟取下来,划一根火柴点上,递给了它。 这只八哥鸟居然就这么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熟练地接过香烟,喙嘴一张,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一边抽,八哥开口说话了:“朔哥,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鬼扯。”林朔白了它一眼,“这里谁能动得了你?” “朔哥,我们十几年的兄弟,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八哥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歪着脑袋把一口烟喷在林朔脸上。 林朔神色开始凝重起来:“详细说说。” “三辆改装越野车,朝着咱村来的,国内没这种型号,临时牌照。我盯了他们一会儿梢,一把军用***从车窗里探出来,还好我跑得快。” 这只八哥连说带比划,好像成了精一样。 林朔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们应该是冲你来的。”八哥语重心长地说道,“朔哥,那件事已经过去六年了,你差不多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林朔没接茬,只是笑了笑:“饭还热着,去吧。” 八哥点了点头,挥着翅膀飞走了。 林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他看着窗外,神色一阵晦暗。 六年了,还是被人找到了吗? 六年前的那场人间炼狱,还会再次让自己经历吗? 心灵上的痛楚开始折磨林朔,他面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支。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再次经历那场雷雨之夜,那天下的雨,是血色的。 那天之后,他决定收山,在也不插手世间奇诡之事。带着小八落脚在这不知名的山村里,以为这样世人就找不到自己。 无奈天不遂人愿。 不过,就算找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已经收山了。 林朔冷笑一声,掐灭了手上的烟头。 …… 三辆改装越野车,在山道上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开进了这座山村。 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这三辆纯黑色的改装大越野,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十足的。 村民很快就围了上来,但又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三米开外远远观望着。 有小孩儿还捡起了石子儿,刚要扔,被家大人一个巴掌扇下去,老实了。 越野车在一幢土坯房门前陆续停了下来。 打头的那辆车后座车门开启,一只高跟鞋踩在了村子里的泥路上。 村民们顺着这只黑色的高跟鞋往上看: 黑**,大腿颀长笔直。黑色一步裙下包裹着丰满翘挺的臀部。裁剪精致的女式小西装,将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胸部展露无遗。 雪白的脖颈上,那张俏脸面若桃花,大眼小嘴翘鼻梁,就跟电影明星似的。 村民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咕咚。” 有村民咽下了一口口水,随后腰间软肉就被媳妇狠狠掐了一把。 另一侧车门,则下来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绿色的短袖军T恤外套着一件作战背心,露出的两条胳膊肌肉线条分明。 他跟在那个美女身后,来到土坯房的木门前。 “咚咚咚。”美女轻轻拍门。 没人响应。 再敲,还是没人应。 美女微微蹙眉,退开两步,转身对着村民,笑着地问道:“乡亲们,他在家吗?” “在的,在的。”有村民一边揉着腰,一边忙不迭地叫道,“林老师,开门啊,有人找你!” 还是没人回应。 壮汉不耐烦了,冷笑道:“Anne小姐,你要请的这个人,架子也太大了。” 一边说着,他抬起一脚,就要踹门。 美貌的女子脸色巨变,来不及出声提醒,只能快速提腿,高跟鞋的鞋尖刹那间就点在了壮汉的膝弯处。 壮汉只觉得整条腿一麻,闷哼一声踉跄了几步,一脸惊讶:“Anne小姐,你……” “魏行山。”女子面若冰霜地打断道,“我提醒你一句,对这位林先生,你要放尊重些。这次是我们有求于他。如果这次能请动他出山,那是我们的荣幸。” “Anne小姐。”壮汉魏行山脸上闪过不快,“你我都是同一个雇主,而我手上有全亚洲最精锐的雇佣军小队。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解决的?” Anne小姐脸上的寒意褪去几分,平静地说道:“魏队长,如果是对付人类,我当然是相信你和你的战友。可是术业有专攻,我们要面对的,是那些东西。” 两人正说着,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开门的人,正是林朔。 他一身山村教师的打扮,胸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消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Anne看见这张脸,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这张脸透出来的冷意。 这个男人的眼神,哪怕隔着眼镜,依然像一把刀子那样锐利,让人遍体生寒。 这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一想起有关他的种种传说,Anne的脸色有些发白。 “林先生您好,我叫Anne。”Anne压抑着心中的惊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 林朔的表情明显透着拒绝,但当他看到外面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时,神情缓和了一些。 “进来说吧。”林朔淡淡地撂下一句话,转身进屋。 两人跟进土坯房,Anne回身把门关好。 家徒四壁的土坯房,连椅子都没第二把。林朔坐在自己的书桌旁,Anne和魏行山只能站着。 林朔并不理会他们,气氛一时尴尬。 哗啦啦。 八哥鸟扑腾着翅膀飞进屋内,落在书桌上,歪着脑袋看着这两个陌生人。 看到这只八哥,壮汉魏行山点点头:“这只八哥挺精神啊,头上这搓毛就跟皇冠似的。” “王八蛋。”八哥说道。 魏行山咧嘴笑了。他当然不会跟一只鸟计较什么,反而想逗弄一下它。 他上前几步,在书桌边上半弯下腰,跟八哥平视,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怎么骂人呢?” “王八蛋。”八哥又说道。 “你只会说王八蛋吗?还会不会说别的?” “王八蛋。”八哥重复地说道。 Anne低头在自己的随身手袋中翻找一阵,拿出一包软中华拆封,抽出一跟香烟塞进自己双唇之间,再用打火机点上。 随后这个美女将嘴上的烟取下,双手捧着,烟头朝自己,烟尾朝着八哥鸟,上前几步,郑重其事地说道: “八爷,请抽烟。听闻您平生好烟酒,我这次来得匆忙,烟只能买到这一种还算好的,酒就没办法了,还请见谅。” 这番话说出来,林朔愣了一下,眯着眼看向了Anne。 魏行山则张着嘴,看看八哥鸟,再看看Anne,那神情像是觉得这女人疯了。 “你居然知道我?”八哥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美女,口吐人言。 Anne连忙说道: “猎人圈谁不知道八爷的鼎鼎大名。您留下了太多传说了。” “猎人圈里,我没见过你这个婆娘。”八哥冷冷说道。 “我有个同事,曾经有幸和八爷见过一面。得知我今天要来见林先生和您,特意嘱咐我要伺候好八爷。”Anne微微低着头,手上保持着敬烟的姿态。 “抽吧。”林朔这时候开口道,“这么好的烟,都已经点上了,不抽多浪费?” 八哥闻言再不客气,用爪子接过烟,喂进自己的喙里,吞云吐雾起来:“婆娘,你很会来事。” “谢八爷夸奖。”Anne微微笑道。 魏行山这时候从惊异中醒过神来,喃喃说道:“这真的只是一只鸟?” 没人理会他。 Anne看到八哥开始抽烟,似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紧绷的身子也松弛下来。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朔,欲言又止。 “看来,我的底,已经被你摸得差不多了。” 林朔轻轻敲着桌面,淡淡开口道,“说吧,对我下这么深的功夫,是为了什么事?” 第二章 谈价 听到林朔开口,Anne莞尔一笑: “我叫Anne,是国际生物研究会的亚洲区负责人。我们国际生物研究会是一个国际公益性组织,旨在对全世界范围内奇异生灵的研究与开发应用。 与我同行的这位,是我们亚洲区行动队的队长,魏行山。” 魏行山此时终于从对八哥鸟的惊讶中醒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对林朔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朔淡淡瞟了这个身材壮硕的巨汉一眼,没搭茬。 “这次冒昧地拜访您,是因为这个。”Anne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自己的手袋中取出一个白布包裹,缓缓摊开,呈现在林朔眼前。 林朔原本不为所动,但看到这枚鳞片,神色微微一变。 他抽动两下鼻翼,大量的气味信息钻入鼻孔。 那种熟悉的味道,让林朔藏在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伸出手,从Anne手中把鳞片接了过来。 上手仔细观察,这枚鳞片两巴掌大,在洒进屋内的阳光下显得乌黑锃亮,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稍稍偏转角度,又能发现中间有一道三指宽的暗红纹路。 林朔心里咯噔一下子,脸色铁青,心里暗道:“是它?” 书桌上的八哥鸟,扑腾着翅膀飞到林朔肩头,也细细观察着这枚鳞片,开口道: “朔哥,这不可能吧?” “本来不可能,但现在可能了。”林朔把鳞片凑近鼻子,又闻了闻,“就是它,而且气味还很新鲜,这东西离开本体,不会超过一个月。” “它居然还活着?”八哥激动地扇着翅膀,“它不是……” “多说无益。”林朔打断了八哥的话语,抬起头看向Anne,“这东西,你们是在哪儿发现的?” “俄罗斯远东联邦区,我国黑龙江的北岸。”Anne马上答道,“两周前,黑龙江以北二十多公里的一个村庄,一百八十二人失踪。其中有七十三人是中国籍。 俄罗斯警方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了巨型生物爬行的痕迹,还在现场找到了这枚鳞片。 此后,警方多处搜寻,凶手的行迹到了黑龙江就消失不见了。 黑龙江是我国和俄罗斯的国境线,俄罗斯警方调查不便,而且事关奇异生灵,所以俄罗斯**上报我们国际生物研究会,希望我们来着手调查此事。 这件事情引起了我们研究会的高度兴趣,因为……” “打住。”林朔扬起手,打断了Anne的陈述,皱起眉头问道,“你是说,这枚鳞片出现在黑龙江附近?” “是的。”Anne确认道。 “这怎么可能嘛。”八哥鸟似是无法相信这条信息。 别说身边的这只鸟,就连林朔自己,都对这个说法难以置信。 他认识这枚鳞片,确切地说,他认识这枚鳞片的主人。 这是一片蛇鳞。 光一片蛇鳞,就有两巴掌大,那么本体,又会有多大? 六年前他随父亲上昆仑山,曾亲眼目睹过鳞片的主人。 那是林朔见过的最巨大的奇异生灵。 当时的它,正在沐浴天雷,形同渡劫! 据他亲眼所见,那条巨大的奇异生灵,在六年前那个波谲云诡的雷雨夜里,就已经死了。 而这枚鳞片,似是将这一切都推翻了。 看来,是时候出去走一走了。 在林朔盯着这枚鳞片沉思的时候,屋内一片安静。 终于,林朔开口问道:“那Anne小姐这次来这儿,是想请我做什么呢?” “当然是捕获这头奇异生灵了。”Anne小姐似是早就在等林朔问这句话,迫不及待地答道,“猎人圈里谁不知道,林先生是这方面的高人。” “捕获?”林朔再次眯起眼,“如果你们是纯粹的外行,说出‘捕获’这两个字倒是情有可原。但你们国际生物研究会,应该不算外行。面对这种东西,能保住一条命,就很不错了。” “这……”Anne似是一时词穷,随后马上说道,“我们绝对相信林先生的能力。” “好。”林朔点点头,“既然你们相信我,我也干脆一些。我可以为此破例出山,但是要一千万,而且不论死活。” “一千万?”不等Anne回答,魏行山首先不干了,开口质疑道,“小兄弟,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你要知道,我那支雇佣兵精英团队,三个小组总数十五个人,都签了生死合同,这次任务也就领一千万。 这一千万人民币,就等于是我们十五个人卖命的钱。 你区区一个人,也敢要一千万?” 林朔抬眼看了魏行山一眼,神色淡然地说道:“我说得是美金。” “你!”魏行山似是迎面被人打了一拳,面色涨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正要再说什么,膝盖侧弯处再次吃痛,原来是Anne又给了他一脚,示意他住口。 “这么大的金额,我的权限不足,请林先生稍候片刻,我要请示上级。”Anne语气平静地说道。 说完这句,Anne打了个抱歉的手势,拿出手袋里的手机,走向了屋外。 魏行山睁圆了眼,看着这个美女的背影。 听这意思,一千万美金,还能商量? 魏行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刚加入国际生物研究会不久,Anne既是他名义上的上级,也是他这次任务的保护目标。 这个女人,据他零碎打听到的各路消息,不单单是个美国哈佛大学生物学博士那么简单。 现在再看看桌子上的鸟,和桌子边上坐着的、一副落魄山村教师的打扮、一开口就要一千万美金的消瘦青年。 魏行山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刀口舔血的雇佣兵头子,是这个屋子里最不正常的。自己所拥有的技能,也应该是最值钱的。 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在魏行山愣神的工夫,Anne已经打完了电话,回到了屋内。 她面带笑容地说道:“林先生,我已经请示过了。上面的意思,用这个价钱请林先生出手,实在是不成敬意。 只是我们研究会,是个公益性质的组织,资金有限。你看这样好不好,活体捕获一千万美金,死尸八百万美金。订金三成先付。” “不是吧?”魏行山一声惊呼,“上面真的答应了?” Anne没有理会魏行山,而是对林朔微微鞠了一躬:“我代表国际生物研究会,感谢林先生的仗义相助。” “不必这么客套,就这么办吧。”林朔点点头,站起身来:“我要准备准备。” “不急,我们等您。” …… 林朔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下,走到的屋子的后门,推开门。 外面是一个小院,门边是一块青石台面,上面放着菜刀案板,是林朔平时处理食材的地方。 小院对面,是一间红漆木门的正房,虽然是正房,但林朔平时不在里面住。 小院里种着菜。五六只鸡正在刨地找食吃。 林朔弯下腰一伸手,抓过一只红冠大公鸡的脖子。 公鸡剧烈地扑腾着翅膀,嘴里发出悲鸣。 林朔操起小院石板上的菜刀,手起刀落,公鸡头飞入旁边的菜地里。 一只黄狗斜窜出来,叼起鸡头就跑,扎眼就没了踪影。 拎着手上不断冒血的公鸡身子,林朔脚步不停,推开了正房的大门。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两三秒钟。林朔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抓鸡杀鸡,干净利落。 魏行山看着林朔的这套动作,感到一股子寒意从背后升起,同时又有些不明所以。 “他这是在干什么?”魏行山喃喃问道。 “公鸡血至刚至阳。”Anne轻声解释道,“是供奉凶器的上品。” “供奉凶器?” “猎门林家,供奉着一尊上古凶器,传家八十六代。”Anne说道,“林朔,是林家第八十七代传人。” 第三章 话别 林朔拎着飙血的雄鸡,推开正屋的红漆木门。 搬到这里后的六年里,每逢初一十五,林朔都会推开这扇木门。 斩一只公鸡头,以至刚至阳的雄鸡血气,祭祀在屋内香案上供奉的事物。 而今天,并不是初一十五,是甲申年的六月二十。 阳历,则是2004年的8月5日。 香案前,血洒了一路。 林朔单手上举,将雄鸡血滴进香案上的白瓷杯子里,将鸡尸一扔,又从香案边取出三支香,划着火柴点上。 等了一小会儿,林朔举杯先高过眉心,然后将未凝固的鸡血洒在香案前。 做完了这一切,林朔又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在烟雾缭绕中开口了: “追爷,仰仗您的庇佑,六年前我在昆仑山活了下来。 今天来消息,昆仑山那条畜生,不但没死,还跑到黑龙江去了。 还是请追爷跟我走一趟吧。 这条畜生,不该活着。” 这番话音量不大,似是喃喃自语。 说完后林朔跪下三叩首,这才起身,在香案后一阵摸索,摸到一条一巴掌宽的黑布带。 黑布带系着的,是一个乌木匣子。 这匣子就停在香案后,三米来长,一米多高,尺寸惊人,就好像一口棺材。 林朔微微弯腰,将黑布袋绕过脑袋扛上肩膀,斜挎起着这口“棺材”,转身走出屋子。 屋外的Anne,看到林朔背后的乌木匣子,一脸恭敬,双手合什拜了拜,连忙拉着魏行山让出了外屋的门口,好让林朔和乌木匣子通过。 “装神弄鬼的。”魏行山轻声嘀咕了一句,满脸不屑。 八哥鸟飞到乌木匣子上,用喙嘴啄了啄匣子,发出“咚咚”的声响: “追爷,你好啊。” 八哥鸟跟乌木匣子里的东西打完招呼,又对林朔说道: “朔哥,我回趟林子。这次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的那些母鸟啊,有几只性子烈的,我怕她们等不来我,撞死在山崖上。我劝她们改嫁去。” “去吧。”林朔挥了挥手,脸上有些无奈。 Anne噗嗤一声乐出了声,随后正了正神色,冲八哥鸟伸出大拇指:“八爷,好胸襟。” “婆娘,就是麻烦。”八哥鸟说完这句话,振翅冲天而去。 等到八哥飞远,林朔问道:“我一会儿坐哪辆车?” “跟我一辆。”Anne说道。 林朔点点头,说道:“那还请麻烦把那辆车的后座全拆了。” “啊?”魏行山眼珠子一瞪,“拆后座,干什么?” “放我身后的匣子。” “你这玩意儿包装完好,绑在车顶行李架上不就行了。”魏行山皱眉道,“我们这次入境获批的车辆紧张,人都坐满了。拆掉座位,你让我的人坐哪儿?” 林朔眼皮子不抬,微微摇头,“这东西我要随身照看。” “我不同意。”魏行山坚持道。 “魏队长。”Anne小姐说道,“我们听从林先生安排。上面说了,只要能请动林先生,我们这支队伍就以林先生为首,什么都听他的。” 魏行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冷着脸对Anne说道:“你是上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罢,魏行山做了一个手势,其余几辆越野车车门齐齐打开,窜下来十多个动作麻利的军人。 这些军人快速在魏行山面前站成一排,跟刀切一样整齐。 这让林朔稍稍有些意外。 雇佣军他以前也接触过,大多是老兵油子,纪律涣散。但这支雇佣军,似乎不是普通货色。 “大家帮忙,把这辆车的后座全拆了。”魏行山下令道,“原本这车上的兄弟,去其他车挤一挤。” 魏行山在这队雇佣兵面前,似是有令行禁止的绝对权威。众人没有丝毫异议,很快就取出工具箱,开始拆后座。 令人意外的是,指挥其他雇佣兵拆后座,并且给出专业指导意见的,居然是其中唯一的一个女兵。 这女兵个子有一米七,一头齐耳短发,长得很俊俏。 发现林朔正在观察这个女兵,Anne小姐马上介绍道:“她叫柳青,是我们亚洲区行动队的副队长。她可是我们的科技装备专家哦。” 这会儿工夫,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 林朔家门口不远有个大槐树,就在村子中心,长得枝繁叶茂。 晚上六点左右,正是村民们晚饭后开始纳凉的时段。 大人坐着竹椅马扎,摇着蒲扇,小孩儿围着槐树跑来跑去。 看到林朔出来,大人们停下嘴里的闲话,纷纷用本地方言向林朔打招呼: “林老师好啊。” “林老师,这些都是谁啊?” “林老师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林老师,这次要走多久啊,耽不耽误我家孩子的课啊?” 林朔怔了怔,微微转过身,把身上的乌木匣子卸下来,立着停在越野车旁边。 他脸上带笑,走到槐树边,提了提裤角,坐在一个村民让出来的马扎上,开始跟村民们聊家常。 他和村民们说得是本地土话,口音浓重,Anne和魏行山一句都听不懂。 眨眼半个小时过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雇佣兵这边早就拆完了后座,就等林朔出发。 Anne站在越野车旁,耐心地等待着,魏行山却有些耐不住火气了:“这他娘咕咕叨叨的什么时候算完?出山还要七个多小时呢。” Anne没理他,副队长柳青开口说道:“魏队,人之常情,耐心点吧。” 魏行山沉默一会儿,指了指身边的两个雇佣兵,又指了指立在车边上的乌木匣子:“你们俩,赶紧把他这匣子抬上车。这乌漆嘛黑的,身边立口棺材,看着都渗得慌。” 两个雇佣兵咧嘴一笑,马上开始行动。 这两个兵都是一米八的个头,身强力壮,根本不把这匣子当回事。两人一边一个,打算推到匣子直接往车上抬。 结果其中一个雇佣兵一推,嘴里“咦”了一声,乌木匣子居然纹丝不动。 再一推,匣子还是没动,这个雇佣兵反而退出去一步。 “你没吃饭啊?”对面那个雇佣兵笑话了战友一句,双手抱住匣子,往自己怀里揽。 手上一吃劲,这个汉子脸色也变了,回头冲魏行山欲言又止。 “你俩给我起开!”魏行山早就看得不耐烦了,“丢人玩意儿,我来!” 魏行山说完这句,上前两步抄起垂在一边的黑布带,往肩上一扛。 “哎?” 乌木匣子晃都不带晃的。 其他十来个雇佣军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说道:“魏队,要帮忙吗?” “不用。”  魏行山表情认真起来。 他稳稳扎了一个马步,双手紧紧把住了黑布带子,脚趾稳稳地抓着地面,腰部逐渐发力。 “咔啦咔啦。” 这个一米九多的巨汉,全身的骨节发出阵阵脆响,脖子上青筋毕露。 “给我起!”魏行山一声暴喝,木匣子微微一晃,终于开始离开地面。 半寸、一寸、一寸半、两寸。 离地两寸,魏行山全身开始打起了摆子,面色发紫。 就在马上要力竭时,他忽然觉得肩上的重量减轻了大半,木匣子被他扛了起来。 一扭头,发现林朔已经从老槐树那边回来了,正弯腰托着木匣子的底部。 林朔扯了扯嘴角:“好意心领了,还是我来吧。” 一边说着,林朔伸出另一手搭住了黑布带子,轻松地一甩一扶,乌木匣子就稳稳地被他斜挎在了身后。 两人周围,雇佣兵们看林朔的表情,就好像看见鬼一样。 魏行山的力量什么水平,别人不知道,他们最清楚。 三年前,他还是军区大比武的硬拉冠军,一身硬气功冠绝全军。 魏行山神色复杂地看着林朔,喃喃道:“你人瘦瘦巴巴的,力气怎么这么大?还有,这匣子里装得是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说完,林朔就斜挎着匣子,拉开了越野车的掀背门。 就好像放一个书包一样,林朔把匣子卸下来,半搭在车厢后面,然后稳稳地一推,整个乌木匣子就被装进了车内。 随着林朔这番动作,越野车一阵剧烈摇晃,轮胎肉眼可见地陷下去了一些。 周围的人目睹着这一切,寂静无声。 …… 越野车的发动机怒吼着,缓缓驶离了这座**西南边陲的村庄。 即将拐出村道时,林朔开了车窗,八哥鸟飞了进来,停在林朔的肩膀上。 这只鸟似是有些萎靡,沉默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林朔扭头看了它一眼。 “朔哥。”八哥鸟嗓音低沉地说道,“我到最后……还是对她们说谎了,说我还会回来的。” 林朔看着汽车后视镜里的万家灯火,微微出神。 “我们还回来吗?”八哥鸟问道。 “但愿吧。” 第四章 新成员 车队在中国西南边陲的山道上,颠簸了七个多小时。 凌晨一点多,终于来到了一个地级市的郊区。 众人没有停留,而是转上了高速公路,一路狂奔。 又过了三个小时,省城巍峨气派的建筑群,终于出现在车窗外。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Anne亲自担任林朔这辆车的司机。按理说一个女孩子连续开车十二个小时,有点不要命的意思。 可这女子一边开车,一边跟八哥鸟聊了一路,精神奕奕。 反倒是林朔,觉得这个女人和这只鸟实在是有些吵。 来到省城春宁的一家名叫四季酒店的五星级宾馆,车队算是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停车吃饭。 春宁号称四季如春,城市绿化做得非常好。 林朔让八哥鸟去附近林子觅食,又在客房里安置好乌木匣子,自己跟着Anne和魏行山一行人一道,进了四季酒店的自助餐厅。 两百多平米的豪华餐厅,时间还早,人不多,显得很空旷。 这一行十多个人,尤其是魏行山身后的那群大头兵,列着队开进餐厅,这十几个人走路、找座、坐下,都是一个节奏,让餐厅里为数不多的食客纷纷行注目礼。 林朔挑了张偏僻的桌子,Anne招呼了柳青,两个女子一起陪林朔落座。 柳青让魏行山也坐过来,这汉子瞟了林朔一眼,摇头拒绝了。 挑选完餐点,林朔三人正吃着喝着,自助餐厅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两人都戴着眼镜,其中一个年纪大的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一身真丝唐装,满头银发,但腿脚很利索,走路带风。 跟在老人身后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衬衫,模样斯斯文文的。 这两人端着餐盘取了食物,找了找,向林朔这张桌子走了过来。 Anne和柳青看到他们俩过来,纷纷起立。 “我来介绍一下。”Anne说道,“这位是国际生物研究会首席科学家,何子鸿教授。他身边这位,是他的学生,也是我国年轻生物学家,杨拓博士。 何教授,杨博士,这位,是我们这次请的带队人,林朔林先生。” “久仰林先生大名啊!”何子鸿老人热情地伸出手,“没想到林先生这么年轻,果然是后生可畏!” 林朔愣了愣,只能站起来,跟何子鸿握了握手。 一番寒暄之后宾主落座,林朔用询问的眼神看了Anne一眼。 Anne马上笑着解释道:“我这个半吊子的研究生,跟这两位专家比起来,水平可差远了。所以这次黑龙江之行,科研项目的负责人,就是这两位。他们早就在四季宾馆等林先生一起汇合了。” “何教授和林博士,要跟我们一起去黑龙江?”林朔眉头一皱,看了看这两个学者。 “那是当然啊。”何子鸿教授红光满面,高声说了一句,随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压低声音说道,“根据那枚鳞片的取样,我们刚刚完成黑龙江那只生物的初步研究。哎呀!这简直是生物学上的奇迹啊!小杨,你来跟他们说说吧。” 斯斯文文的杨拓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低声说道:“根据鳞片的大小,我们推测,这头个体的大小,是世所罕见的。 它的体重,应该跟目前地球上最大的生物**相似,有一百吨左右。 **是生活在海洋里的,有海水浮力做保护,所以可以支撑它的巨大体重。 可显然,我们这次的目标,它是个陆地生物。 这在生物学上,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么大的体重,在陆地的引力下,需要怎样的生理学构造和身体强度去支持?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疑点。 第二:那枚鳞片的硬度,达到了莫式九点五级,几乎接近钻石了。这是矿石级的硬度,在生物体上从来没有出现过。 当然,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它为什么体重能够那么大。 第三:根据基因解码,这只个体的基因图谱,和远古生物泰坦巨蟒有百分之九十七的相似,可哪怕是泰坦巨蟒,也远远达不到这么大的体型。 而且我们还发现了,这只个体,寿命在一千岁以上。” 说完这番话,杨拓长长舒出一口气,对林朔说道:“林先生,面对这样的生物学奇迹,何老师和我在这个专业领域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错过去亲眼见证活体的机会呢?” “我们知道,这次有很大的危险。”何子鸿这时候开口道,“而正是因为有危险,我们知道哪怕是林先生出手,想要捕获活体,依然有极大的难度。 所以我们更要亲自参与这次行动,这样才能确保看到活体。 只要能看它一眼,哪怕死在黑龙江,我这辈子也值了。 我这次带上小杨,就是因为他年轻,专业上也深得我真传。万一有危险,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死在前头,你们保住小杨就好。” 何子鸿这番话音量不大,但说得毅然决绝,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杨拓对何子鸿的这番话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朔,似是想得到他的认同。 “我不同意!” 林朔还没有表态,反而是隔壁桌的魏行山站了起来,金刀跨马地坐到了林朔的这张餐桌上。 “他不属于国际生物学研究会,我管不着。”魏行山指了指林朔,看着何子鸿教授说道,“可我作为研究会亚洲区的行动队队长,有权决定隶属于研究会的人能不能参与行动。你们两个学者,就应该在科研基地里待着,跑到深山老林去捣什么乱?” “魏队长。”何子鸿沉下了脸,“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情。我是研究会首席专家,元老会成员之一。我能决定谁担任亚洲区的行动队队长。” “那你把我先撤了再说。”魏行山一拍桌子,“反正老子气也受够了。你们嘴皮子一张一合,说参加就参加了。 可要保你们回来,我们会填上几条人命? 是,你们花了一千万,把我们弟兄十五个人的命给买了。 可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魏行山这番话越说越大声,很快,其他食客纷纷离席,逃也似地离开餐厅。 女服务员走到餐座附近,想要提醒什么,却被魏行山凶神恶煞一般的神情给吓住了,不敢上前。 何子鸿满面潮红,气得手直哆嗦,Anne见状连忙抚摸老人的脊背,冲魏行山打着眼色。 杨拓这时候扶了扶眼镜,坚定地说道:“魏队长,生命是平等的,而且无法用金钱去衡量。这次行动,你们有你们的职责,我们也有我们的使命。如果你们认为我们是拖累,那好,大不了我们自己去,不用你们保护。” “其实,大家的目标还是一致的。”Anne开口道,“也都有相同的觉悟。那为什么不能精诚合作呢?有林先生在,我相信一切都能化险为夷。对吗,林先生。” 一边说着,Anne美目流转,看向了林朔。 林朔一直没啃声,这时候看了看座子上剑拔弩张的众人,他神色自若地说道: “我只是收钱办事,其他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已经吃完了,上去抽根烟。” 说完,他拍拍屁股走了。 第五章 老对手 四季宾馆,是春宁最高的建筑之一。 八月份,原本正是这里最热的时候,不过现在天刚亮不久,气温倒是很舒适。 林朔顺着电梯上了顶层,往栏杆上一靠,整个春宁有一大半尽收眼底。 这些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建筑群,让林朔有些感慨。 时代变了,自己这个行当,人是越来越少了。 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纸烟,林朔抽出一支点上,将第一口烟吹散在空气里。 “哗啦啦。” 八哥鸟在天上盘旋一阵,找到了顶层的林朔,扑腾着停在了林朔跟前的栏杆上: “朔哥。这里的林子都洒了农药,我差点被投毒了。” “要是能毒死你,我倒是清静了。”林朔瞟了这只鸟一眼,打趣道,“怎么样,这儿的母鸟还俊俏吗?” “模样倒是长得还行,不过这城里的鸟没戒心,一勾搭就有,反而不如山里的有意思。” 林朔笑着摇摇头:“已经接了买卖了,今晚过后,别出去浪了。” “知道了。”八哥鸟说道,“对了朔哥,刚才他们在餐厅里吵架,我在外面听见了。我觉得啊,魏行山这个傻大个儿,真是不知好歹。” “哦?”林朔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致,“怎么说?” “那两个做学问的,没错,一看就知道是两个累赘。”八哥鸟大大咧咧地说道,“可他魏行山,还有他的那十来大头兵,难道就不是累赘吗? 所以朔哥才懒得跟他们计较,一羊也赶,两羊也放嘛。 按我说,这些人都没必要有,只要有我们哥俩,这事儿就能办得漂漂亮亮的。 最多,再带上Anne那个婆娘,这婆娘会来事儿,哄得八爷我挺开心的。” “你啊!”林朔伸出手,用手指尖弹了一下八哥鸟的脑袋,“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这股子狂妄劲儿。” “朔哥这么强大,我这个小弟跟着朔哥混,不狂一点,也太不给朔哥面子了。”八哥鸟说道。 “平时说说没事。”林朔提醒道,“回头真的遇上那东西了,可要小心。” “那当然,我们一世人两兄弟,你看八爷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八哥鸟不以为然地说道。 “林先生,八爷。” 一人一鸟正聊着,美女Anne款款走来。 她的手上,托着一个瓷盘,上面放满了糕点,应该是在自助餐厅里拿的,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带了出来。 把盘子放在八哥鸟跟前,Anne说道:“八爷在外面没吃好吧?这个酒店规格不高,做得东西粗糙,您可别嫌弃。” “朔哥你看看,这婆娘会来事儿吧?”八哥鸟说了一句,低头啄糕点开吃。 Anne这时候对林朔说道:“林先生,我说服了魏队长,他最后还是同意何教授和杨博士同行了,就是不知道您这边……” “我没事。”林朔摆了摆手,“这俩知识分子,对自己专业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这也好理解,没这份执着,他们也到不了今天这个成就。 要是我们不带着他们,他们自己也会组团去的。那就真的是去送死了。” “林先生还真是外冷内热呢。”Anne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也别大意。”林朔摇了摇头,“这次的对手,很厉害。” “哦?”Anne目光一动,问道,“您对这只生物,似乎很了解?” “六年前交过手。”林朔决定透一点消息出去,因为他发现Anne对他的信心,有些过头了。 这对林朔来说当然不是坏事,但Anne作为这支队伍的实际领导人之一,这样的心态对团队并不好。 “六年前的昆仑山事件,你听说过没有?”林朔问道。 “略有耳闻,那是猎人圈的一大惨事。三十多个精英猎人上山,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林先生您一个。”Anne说道,“其实就是这份情报,让我们研究会决定,这次带队的人选,只能是您。” 说完这番话,Anne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林先生刚才的意思,昆仑山上的那只几乎将猎人团队全灭的生物,就是黑龙江那只?” “根据目前的线索,应该是。”  林朔点点头,随后看了一眼Anne,“知道我的这一身本事,是谁教的吗?” “那当然是林家的第八十六代家主,您的父亲,林乐山林老先生。”Anne语气恭敬地说道,“他老人家,可是当今猎门的领袖。” “六年前,我爹死在了昆仑山上。”林朔眼神的哀痛一闪而逝,语气依然很平静。 Anne的神情有明显的震惊,随后低头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很正常。”林朔说道,“当年昆仑山一战,是我们猎人圈的秘事,不对外透露。你们能打听到有这个事情,已经很神通广大了。” “那这么说的话。既然林老先生已经不幸故去了,那林先生您,其实就是猎门领袖了?”Anne神情一振。 林朔怔了怔,瞟了Anne一眼:“猎门,从来就没有什么领袖的说法,只是圈里人给我们林家面子,一起行动的时候,愿意听我们林家人布置而已。” “哦。”Anne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神情,随后又问道,“我还听说,林家自古以来,除了您之前背着的乌木匣子,还有一件猎门龙头信物,叫做龙骨扳指。这个龙骨扳指,**着林家在猎门里的绝对权威?” 一听到龙骨扳指这四个字,林朔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不再说什么了。 “婆娘,你打听得太多了。”八哥鸟咽下一口糕点,开口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Anne连忙给林朔鞠躬道歉。 “行了。”林朔摆了摆手,“我放这个消息给你,是想告诉你。那条畜生很强,我会尽力。我知道你可能有替我立威的用意,所以言语间对我非常推崇。 但你千万别觉得自己请了一尊神仙,已经万事无忧了。 我只是收钱办事,不用为你们这些人命负责,可你不一样。 Anne小姐,你不是一般人,应该能听得懂我这话的意思。” “多谢林先生教诲。”Anne神情郑重,点头答应道。 …… 众人在四季宾馆休整了一天。 林朔回到房间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管。 第二天一早,Anne用宾馆的房间电话叫醒了林朔,请他去宾馆大堂集合。 来到大堂,这次黑龙江一行的全部人员,都已经到齐了。 国际生物研究会的亚洲区负责人,Anne。 亚洲区行动队队长,魏行山。副队长柳青。和他们带领的十三个精锐雇佣兵。 还有国际生物研究会的首席科学家何子鸿,以及他的**杨拓。 这十八个人以林朔为首,陆续登上了Anne安排的旅行大巴,奔赴春城国际机场。 航班目的地: **,东北。 第六章 凑合 下了飞机之后,众人又是一番舟车劳顿。 三天后,林朔这群人,总算抵达了俄罗斯远东小城——贾林达。 这座就坐落在黑龙江北岸的边陲小城,跟中国的漠河,只有一江之隔。居民以伐木和渔业捕捞为生,基本上都是黑头发黄皮肤。 这里的住宿条件,自然是比不上之前的春宁了。包下来的小旅馆房间昏暗,床跟铁一样硬。 不过林朔还是睡得很香。这一行十九个人一只鸟,也有只有林朔,在此时还享有单间的待遇。 这一路以来,无论是坐着、躺着、甚至是站着,林朔基本上都在睡觉,身边立着个巨大的乌木匣子,肩膀上停着一只嘴欠的鸟。 此情此景,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入住贾林达的第二天一早,林朔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走出旅馆那略显破败的大门,林朔站在室外,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已经远离北回归线三千公里,但远东的夏季,还是能接近三十摄氏度。此时算是夏末秋初,昼夜温差很大。 挑这个时候进山,当然不至于面对远东最恶劣的季节,但一想到这次的目标,林朔却轻松不起来。 等到眼睛适应了屋外的光线,首先映入林朔眼帘的,是美女Anne。 与在国内那一身都市白领的服饰不同,此刻的Anne,已经一身紧身的野外装备,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同时,也愈发凸显她那妖娆的身段。 她就在旅馆外的林子边上,单脚立地,另一条腿高高搁起,正靠着一颗白桦树,做着韧带拉伸。 看到林朔走出来,这美女放下了腿,走到林朔跟前:“林先生,请准备一下,我们再过一个小时就出发了。” “看你这架势,练过几年?”林朔问道。 “嗯,柔道和跆拳道我都练过。”Anne微微一笑,“林先生放心,我不会成为拖累的。” “你练的东西,没用。”林朔摇了摇头,走进了白桦林。 …… 等待Anne再次见到林朔,是十分钟后。 “朔哥我再也不敢了!”八哥鸟正被林朔拎在手上,奋力挣扎着。 林朔另一只手的手指弹着它的小脑袋,一脸严肃: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不住你胯下那只鸟,一浪就是一晚上。看看你现在这副鸟样!我跟你说,没下回了,我这就把你阉了!” “朔哥不要啊!”八哥鸟奋力挣扎着,“我们人一世人两兄弟,你不能对我这样啊!” “我能。” “朔哥!朔哥!有外人在呢,给我个面子!”八哥鸟声音都带哭腔了,“哎!那婆娘,快给八爷求个情啊!” Anne神情有些为难,不过还是上前两步,犹犹豫豫地说道:“林先生,不至于的,八爷只是一时贪玩……” “它不是一般的鸟。”林朔瞟了Anne一眼。 “八爷当然不是一般的鸟了。”Anne奇怪地回应道。 “它之所以不是一般的鸟,不是它有多聪明,多像人,而是因为它身上有责任。”林朔继续说道,“它是我在战斗时最重要的搭档,它要是失常了,我的命可能就交待了。不但我的命会交待,你们的命也留不住。” 说到这里,林朔顿了顿,问道:“你是想替它求情吗?” Anne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还退出去几步。 八哥鸟眼看没了救兵,索性耍狠道:“朔哥,你就看我这一回,我小八要是掉了链子,别说你阉了我,我自己撞死在山崖上!” 林朔不为所动,从腰间亮出了明晃晃的匕首,另一只拎着八哥鸟的腕子一翻,让八哥的肚皮朝天。 “朔哥!朔哥!您现在阉了我,我伤口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啊!就算不想掉链子也不行啊!”八哥吓得声音都嘶哑了,拉出一泡鸟屎来。 “下次不敢了?”林朔停下手,盯着八哥鸟。 “绝对不敢了!”八哥鸟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给你一个小时,滚回树林喂饱肚子,把昨晚泻出去的精气神,都给我补回来。”一边说着,林朔一边把八哥鸟冲天上一扔。 “呱呱~”八哥鸟在天上展开翅膀,呼啦啦飞走了。 这是Anne第一次听到它发出鸟类的叫唤声。 有时候,她都忘了它是一只鸟。 小八飞出去没多远,一辆车厢上盖着帆布的重型卡车,摇摇晃晃地开进了旅馆的院子。 这里的支柱产业是伐木业,这种卡车往返于一百公里外的铁路和当地之间,几乎随处可见。 不过显然,这辆卡车不同寻常,因为随着这辆车开进院子,魏行山带着十几个雇佣兵从旅馆门里鱼贯而出。 这群雇佣兵掀开车厢上的帆布,拉开车门,开始一趟一趟地往外搬大小不一的绿漆木箱。 把这些木箱放在院子里,魏行山一挥手,已经被搬空了的卡车摇摇晃晃地驶离院子。 “开箱!” 魏行山一声令下,十几个雇佣兵用撬棍撬断木箱的金属边条,扒拉开垫着的放震填充物,从箱子里起出一件件家伙。 “中国境内管控严格,这些武器装备,只能送到这里跟我们汇合。”Anne这时候在林朔耳边说明了一句。 在国内的时候,这群雇佣兵一个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就跟一群听魏行山指挥的牵线木偶似的。林朔只觉得这群人很听话,没看出来有多专业。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人家的特长了。 那一个个结构复杂,大小不一的武器零件,在他们手上就跟活过来一样。 起货、摆放、组装、上油、清理、调试,这些步骤快而不乱。 这十几个人,就好像十几台机器一样,伴随着“咔咔”零件落位的声响,一件件武器在短短的十分钟不到,就在林朔眼前展现出应有的狰狞面貌。 对战友们的这次表现,魏行山似乎很满意。他走到林朔跟前,清了清嗓子: “林先生,我知道你有些能耐,不过这种现代化武器产品,你应该没怎么接触过吧?” 不等林朔反应,魏行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看,这是十套德国产的军用***,别小看这种冷兵器,威力比手枪大,价格比步枪贵。 我们这次的主战步枪,本来打算选用美军的****突击步枪,不过考虑到我们这次面对的东西,5.56毫米的子弹威力不一定够,所以改成了这批家伙: OC14,也叫Groza,俄国货,外号雷电,口径7.62,配40mm的**发射器,火力绝对够猛。 你再看那支大家伙,这是反器材狙击步枪,***M95,这东西在战场上,是用来对付军用直升机的。 那些小玩意儿我就不一一介绍了,都是趁手的家伙。 还有那些弹药箱,这次我们准备的弹药量,搁在欧洲或者中东,足够能打下一个小国家了。” 魏行山介绍着刚到的武器装备,那神情就像是在检阅士兵的将军。 自从在中国西南的山村里,林朔轻描淡写地将乌木匣子装上车,展示了远超常人的力量之后,魏行山一直有意无意地,不跟林朔产生任何交集。 吃饭不同桌,赶路不同车,就连住宿,都不跟林朔在一个楼层。 但此时此刻,这批武器到手的魏行山,似是再次拥有了跟林朔较劲的信心。 他冷酷脸上,终于挂出一抹笑容:“怎么样,林先生,这些装备,你还满意吗?” 林朔看了一眼小城边上的茫茫群山,脸上没有兴起一丝波澜,嘴角一抽,淡淡吐出两个字: “凑合。” 第七章 请出追爷 一个小时后,大部队整装待发。 雇佣兵们一个个荷枪实弹,就连何子鸿和杨拓这两个学者,都在柳青的指导下初步掌握了用枪技巧,各自配了一把手枪别在腰上。 十多人都在院子里站着,等着林朔下来。 几分钟前,林朔向Anne问清了这次全体人员的姓名,又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魏行山盯着旅馆的门口,脸上神情越来越不耐烦。 就在他即将发作时,林朔斜挎着乌木匣子,慢慢走出宾馆门口。 “等我一会儿。”林朔冲美女Anne交待了一句,随后转身一扶,将巨大的乌木匣子立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用脑门轻轻抵着乌木匣子,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翻开自己的上衣口袋,掏出一包干瘪瘪的纸烟,把仅剩的三根烟全部拿出来点上,烟头朝上,插在乌木匣子前的泥地里。 做完这些,林朔微微退开半步,低声说道: “今天进山,还得借追爷一臂之力。弟子林朔上香祈愿。” 一边说着,林朔又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好的信纸,缓缓摊开,上面是手写的字体。 Anne眼尖,发现上面写着的,就是她刚才告诉林朔的那些名字。 “追爷,这是进山的名单。追爷保佑,进山十九人,出山十九人,不多一人,莫少一人。诸事作罢,弟子厚报还愿。” 林朔嘴里念叨着,再划一根火柴将信纸点燃,在胸前虚画了几圈,等信纸即将燃尽,这才放手丢掉。 生物学博士杨拓看着林朔这番举动,脸上微微有些不屑,似是想说什么。 何子鸿连忙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杨拓这才讪讪闭嘴,微微将脸别过一边。 “装神弄鬼的。”魏行山轻声说道。 周边这些的动静都没逃得过林朔的耳目,不过他没计较这些,而是上前一步,将乌木匣子缓缓放倒。 “追爷,得罪了!”林朔看着横放的乌木匣子,口中轻喝一声,伸手一拍,盖子悄无声息地划到一边,露出了里面的事物。 “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着匣子的东西,一阵惊疑不定。 那是一件月牙形的器物,全身漆黑,两米多长,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主干从中间开始,向两边各走了一个优美的反曲弧度,两端各有一个卡口,绷着一根手指粗的半透明筋线。 “看形状,是把反曲弓吧?”一个雇佣兵似是有些吃不准,迟疑地说道。 “你傻啊。你见过这么大的反曲弓吗?”另一个雇佣兵说道,“两米多长还不算,你再看看弓身,跟你的大腿一样粗!这是人拉的弓吗?” “可如果拉弓的人是他呢?”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几秒。 林朔的力量,大家是初步见识过的。 “那也不可能吧?这跟力气大小没关系,你看弓身这么粗,两只手去抱还差不多,一只手根本拿不了,别说去拉了。” “可他把这东西请出来,总是有用的吧?” “谁知道呢?” 议论声中,林朔半跪在地,把这把巨型反曲弓用双手捧出来,弓身朝后斜背在身上。又从匣子里取出一支书包大的箭袋,里面只装着三枚手臂粗的箭矢。 看到林朔终于请出了追爷,美女Anne环视了一圈周围议论纷纷的众人,说道: “没错,它的确是一把反曲弓,是林家的祖传之物。猎人行当里,都尊称它一声追爷。追爷脾气不太好,我劝你们少议论它几句。” Anne这番话说完,周围倒是安静了,可林朔却眯起了眼,看向她的眼神并不那么友善。 Anne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冲林朔投以抱歉的眼神,示意自己多嘴了。 林朔没再理会Anne,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八哥鸟扑腾着翅膀从林子里飞回,落在他的肩膀上。 这只鸟肚子吃得滚圆,但精神似乎不太好,耷拉着脑袋。 “出发。”林朔淡淡说了一句,率先向山林进发。 …… 兴安岭,是东亚地区最大的原始森林,由小兴安岭、大兴安岭和外兴安岭组成。 其中大小兴安岭都在**境内,黑龙江以北,则是外兴安岭,也就是俄国人口中的斯塔诺夫山脉。 这里人烟稀少,是人类世界的生命禁区之一。 林朔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地,是外兴安岭深处的一座小山村,距离出发地有二十多公里。 那座小山村,就是被发现有一百八十二人失踪的地方。具体的情况,还需要到现场才能得知。 俄罗斯警方在远东地区的警力非常有限,当地唯一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酒鬼,表示不能提供任何支援。这对林朔一行人来说,其实也没坏处,反而可以随便折腾。 林朔的这支猎人小队,开始在深山老林里跋山涉水。 在刚刚开始进入山林的时候,众人的神情还很凝重,但没走出多远,周围靓丽的自然风光和手中精良的武器装备,让大家绷紧的心弦慢慢放松下来。 夏季的外兴安岭,风景是很怡人的,尤其是上午,气温还没上来的时候。 林朔率先走在前面开路,这点魏行山并不反对。 魏行山甚至还想看林朔闹笑话。 魏行山手里,拿着俄罗斯提供的地图,还有指南针,行进路线一目了然,不愁迷路。 可林朔手里却没这些东西。 这种深山老林魏行山并不陌生。一开始风光秀丽,看着挺新鲜。但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发现,哪儿都差不多,根本没有用来认路的标示物。 头上是茂密的树冠,脚下铺着厚厚的树叶腐质层,眼前全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树干,人很快就麻木了。只有不断的上坡和下坡,无穷无尽地抽取着体力。 不在这儿生活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认得路。 结果两个小时过去了,魏行山看向林朔的背影,又多了一丝困惑。 林朔带领的路线,居然他自己用指南针和地图判断出来最佳路线,分毫不差。 这小子只是在早上开会的时候,瞄了一眼地图啊! 他之前住的地方在广西吧?离这儿快半个地球了。 他居然能在这片完全陌生的森林里不迷路? “等一下!”就在魏行山一肚子困惑的时候,杨拓喝止了众人。 “我老师累了。”杨拓迎着众人的目光,淡淡地说道。 众人这才开始看向何子鸿,果然,老人脸色发青,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呵,来之前已经锻炼过一阵子了,可还是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啊。”何子鸿拄着登山杖,扶着腰慢慢靠在一株树上,苦笑道,“对不起,我想休息一会儿。”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是我太疏忽了。”Anne歉意地说了一句,对林朔说道,“林先生,我们休息一下可以吗。” “这里不行。”林朔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为什么?”杨拓扶了扶眼镜,语气中透露着不满。 林朔回头瞟了他一眼,指了指五米开外的一株松树:“你也算个专家了,自己看。” 冲着林朔手指的方向,杨拓定睛一看,神情立刻凝重起来,向那棵松树走去。 魏行山马上一摆手,两个雇佣兵将杨拓护在了中间。 观察了一会儿,杨拓回来了,看了林朔一眼,冲何子鸿说道:“老师,这里是西伯利亚虎的栖息地,树下我发现了脚印,有两只以上。” “不就是老虎嘛。”魏行山不屑地说道,“有我们这群人在,老虎来了也是给我们加餐。” “走。”何子鸿却改变了主意,“我们再往前走一段吧,我还能坚持。” 看到何子鸿坚持,众人继续走了一段上坡路。 在跨过一条山涧时,林朔忽然抬手,制止了众人前行的步伐。 他伸手掰下一根树枝,用树枝从山涧里挑出一件事物,扔到众人眼前。 看清眼前这个东西,大家纷纷惊恐地退开几步。 那是半颗硕大的老虎脑袋,伤口断面很不规则,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而且非常新鲜,还滴着血水。 在这深山老林里,有什么东西能够杀死老虎,并且啃得只剩下半颗脑袋? 有几个雇佣兵的脸色开始发白。 真要是有什么怪物冲到这群雇佣兵跟前,这群汉子肯定二话不说,操起手里的家伙就干。 可未知产生恐惧。凡事经不起琢磨,越琢磨越害怕。 倒是杨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面色如常,不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两步。 他从随身旅行包里取出了一副乳胶手套,套在手上,然后捧起了这半颗虎头细细观察起来。 “亚成年个体。”杨拓说了一句,随后似是怕其他人听不明白,又补充道,“这只虎虽然个子不小,但从牙齿来看,其实还没成年。” “可就算是没成年的老虎,脑袋既然这么大,战斗力也应该很强了,在这里是无敌的。”其中一个雇佣兵说道,“这……这会不会就是那家伙干的?” “不可能。”杨拓摇了摇头,“根据我们的研究……” “行了小杨。”这时候何子鸿发话了,“多说无益。虎无伤人意,人有猎虎心。已经死了一只了。还是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好的,老师。”杨拓点点头,用塑料袋把这小半颗老虎脑袋包起,放进自己的背包内,站起身来。 众人正要继续走,林朔却又举起了手: “大家先别动!” 只见林朔抽了抽鼻翼,看向了西北方向。 “有个大家伙,就在附近。” 第八章 走火 夏季的六至七月间,是黑龙江流域的渔业禁捕期。 时近中午,江面上的船不多。因此那三艘劈波斩浪的快艇,在小城贾林达居民的眼中显得尤为醒目。 快艇在贾林达的渔业码头上停下,陆续走下来二十来个荷枪实弹的壮汉。 其中为首的,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粗壮男人,亚洲人面孔,脸上有一道从左眼眉骨一直延伸到嘴唇边的伤疤,让整张脸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的身后背着一张巨大的秦弩,就好像一双张开的翅膀。 他身后的壮汉们,虽说肤色各异,但神情却差不多,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座渔林业结合的小城,因为身处边陲,走私也很猖獗,民风彪悍。 所以这群人上岸,码头上晒网的渔民们只打量了一眼,就各自低头忙着手里的活了。一是习以为常,二是不想惹祸上身。 这群凶神恶煞在码头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进入了小镇。 离开码头前,刀疤脸汉子看了看西北的方向的莽莽群山,脸上现出一丝狞笑: “魏行山,这就是老子给你挑的坟地了!” …… “阿欠!” 外兴安岭深处,魏行山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看向林朔: “有大家伙?哪儿啊?” 这句话刚说完,众人只听到西北方向传来一阵野兽的咆哮声。 这种咆哮,低沉有力,让大家的汗毛立刻竖起,心里情不自禁地开始发慌。 “这是虎啸!”杨拓扶了扶眼镜,神色出奇地镇定,开始转动脑袋,找声音的出处。 可此时众人正卡在半山腰的一片林子里,周边不是树就是乱石,什么都看不到。 “马上上山,居高临下。”何子鸿提起登山杖,指了指山顶。 “老师,你的身体……”杨拓面露关切之色。 “我没事,已经缓过来了。”何子鸿一马当先。这老人似是渡过了体力上的极点,状态焕然一新。 “老人家有这个身体,真是难得。”Anne赞了一句,连忙跟上。 林朔瞟了Anne一眼,发现这女人两个多小时山路走下来,不仅气息如常,连汗都没出。 魏行山这个雇佣兵头子,虽然看起来也很轻松,可额头已经见汗了。 她的体力,似是比雇佣兵还要充沛,这显然不是练柔道或者跆拳道能练出来的。 而且附近有老虎咆哮。此行其他人,要么是生物行业的专家,要么是刀头舔血的雇佣兵,反应不大可以理解。 而Anne一个美貌女子,居然也神色如常,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这个女人,开始让林朔有点感兴趣了。 不过他并不着急,因为这趟外兴安岭的买卖,这个女人就算藏得再深,最后也得把底牌全亮出来。 否则,她活不到出山的那天。 一边想着,林朔和众人一起登上了山顶。 眼前所见,豁然开朗。 “你们快看!”杨拓一指西北方向。 “我靠,那是什么东西?” “看它旁边的树,这东西快四米高了吧?” “我去,这么大的家伙,隔着个山头都让人觉得渗得慌啊!” 就在众人所在的山顶对面,一处山崖上,站着个巨大的生物。 全身深棕色毛发,身躯滚圆壮硕,正背对着众人。 “这是棕熊的超大个体。”杨拓此时解释道,“雄性棕熊一旦长到这个程度,在自然界是没有天敌的。” 一边说着,他从包里翻出了便携式摄影机。 话音刚落,对面山崖的这头大棕熊,忽然往后一个趔趄,被什么东西撞得侧过身子。 这时候,大家才看到,被它宽厚背影挡住的那只动物。 那是一只西伯利亚虎,体型比棕熊小一号,但也是体长三米多的大家伙,白额吊睛,狰狞可怖。 “啊呜!” 虎啸声再度传来,声压巨大,短促有力,远比刚才那声刚加凶悍。 身边的雇佣兵们,脸色发白,不自觉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这是人类对这种百兽之王,刻在基因里的恐惧。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何子鸿老人轻声提醒道,“这是它们的地盘,我们才是客人,不要开枪!” “一群没出息的玩意儿,收枪!”魏行山冷着脸一声令下。雇佣兵们这才醒过神来,放下了手中的步枪。 而山对面,一场顶级猛兽之间的殊死搏斗,已经开始了! 显然,那头凶猛的西伯利亚虎主动发起了这次战斗。 是为那头亚成年虎报仇,还是想捕食对方?这些大家不得而知。 只见它高高跃起,一下就跳上了大棕熊的肩膀上,两只蒲扇大的虎掌,猛烈击打着棕熊的头部。 “嘭嘭”的闷响声,因为距离,落进大家耳内,有半秒种的延迟。 大棕熊比起老虎稍显笨拙,但它的力量更胜一筹,吃痛之下熊掌一抡,把那头三米长的雄壮老虎抡出去十多米远。 老虎落地后一个翻身站起,再次发出虎啸,跟棕熊对峙起来。 “真是不虚此行。”杨拓一边拍摄,一边轻声感慨道,“超大个体棕熊和西伯利亚虎之间的搏斗很少,过去生物学家只能从搏杀痕迹中去推测。没想到这次不仅能亲眼目睹,还能留下影像资料。” 正说着,对面山崖上两头巨兽忽然停止了对峙。 它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扭头看向了西北方向。 随后老虎转身一跃,消失在密林中。 大棕熊则不再人立而起,而是趴下身子,四爪着地沿着山崖狂奔起来,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发现我们了吗?”魏行山轻声问道。 “可能是吧。”杨拓神情有些遗憾,放下了手中的摄像机。 “人比任何动物,都要可怕。”何子鸿摇了摇头,“我们继续前进吧。” “换条路线。”林朔指了指东面,“从这边走,绕开这里。” “你刚才说得那个大家伙,就是那头熊吧?”魏行山皱眉道,“它不是跑了吗?我们正常前进就行了。这次我们要走二十公里山路,以目前的进度,天黑前正好赶到目的地。你这一绕路,我们就要在野外过夜了,不**全。” 林朔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魏行山:“就那头熊,也算大家伙?” “啊?”魏行山有些不解,“你什么意思,四米高的熊还不算大?” 林朔懒得解释什么,只是看了看西北方向:“那边,有更大的。” 杨拓扶了扶眼镜,说道:“不可能。外兴安岭一带,体型最大的陆地生物,就是超大个体的棕熊了。” 说到这里,这位学者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当然了,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不在讨论范围内。” 这句话说完,杨拓愣了一下,神情紧张地看向西北方,自言自语道:“不会这么巧吧?” “不是它。”林朔摇了摇头,“如果是它倒省事儿了。” “柳青。”魏行山扭头看向了行动队的副队长,“你控制无人机,去西北方向侦查一下  。” “是!”柳青放下身后的大背包,从里面提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 箱子里的最新款俄罗斯军用小型无人机,很快就腾空而起,慢慢悠悠地飞向西北方向。 从无人机摄像头里传回来的画面,就显示在柳青手上的便携式显示器上。 这套设备,是如今俄罗斯军方最高科技**之一。 魏行山安排了警戒人手,其余人则原地休整,都围在柳青身边,探头探脑地盯着显示器。 显示器里,外兴安岭的茂密植被一览无余,郁郁葱葱的树冠,连成了一片深绿色的海洋。 朵朵绿色浪花被微风吹起,显示器的内置喇叭里传来“哗哗”的声响。 十来分钟,显示器里传来的影像就跟风景大片似的,林朔嘴里的“大家伙”,却始终不见踪影。 等到无人机飞过了一条宽阔的江面,魏行山终于忍不住了,他看向林朔,眼神中透着不满: “林先生,解释一下?” 不仅仅是魏行山,其他雇佣兵也纷纷将目光投向林朔。 林朔却丝毫不在意,抬腿就走:“爱信不信。我往东走,你们想跟着就跟着,不跟随便。” “林朔!你给我站住!”魏行山一个箭步,挡在了林朔身前。 这个巨汉走进一步,紧紧贴在林朔眼前:“林朔,我忍你很久了!我是本次任务的行动队长,路线我说了算。你要听从团队安排,不要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 林朔淡淡说道:“你脑子是不是不清楚?” “你什么意思?!”魏行山怒道。 “刚才只是面对一只四百米外的老虎,你手下的人已经管不住自己的枪了。”林朔看了看四周的雇佣兵,“要是遇上没见过的东西,他们的火力还受控吗? 火力一旦失控,这里不是树干就是乱石,跳弹会长眼睛避开自己人吗? 他们根本就没准备好。要是真的遇上了那种东西,能活下来几个? 我没有义务管他们的死活,你也没有吗?” 林朔这番话,把魏行山说愣了。 林朔懒得理他,绕开这个巨汉,自顾自地往前走。 “你他娘说谁呢?”魏行山还没说话,他手下的雇佣兵却有一个跳了出来,拦在了林朔身前。 这个雇佣兵取过背后的军用***,对准了林朔的脑袋,恶狠狠地说道:“**我还真管不住自己的手了,你信不信?” “王勇!”魏行山一看这情景,脸色一变,大声道,“枪口能对着自己人吗?你小子疯了?” “魏队,这次你别管。这小子狂得没边了,魏队你是官儿,顾全大局不好做什么,我可不想惯着他。”这个叫王勇的雇佣兵对魏行山说了一句,又将挑衅的目光转向了林朔: “小子,我承认,你有点儿能耐。 在国内我们哥儿几个手里没家伙,你牛逼我不说什么。 可现在,咱手里有家伙了!你最好对我们说话客气点。 还管不住自己的枪? 我告诉你,我要是管不住自己的枪,第一个崩的就是你! 你不是牛逼吗?你能牛逼到挡子弹吗?” “王勇,把弩放下!”魏行山喝道。 王勇轻笑一声:“没事儿,魏队,我心里有数。” “有数个屁!”魏行山大喝一声,横跨一步挡在了林朔身前,“你兵白当了?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正说着,王勇忽然脸色一变:“哎呦我去!魏队小心!” 早在这句话出口之前,一支弩箭“咻”地一声从***上发射了! 这把德国产的军用***,也不知是机械故障,还是王勇被魏行山骂得心慌手抖的缘故,居然在时候走火了! 这种弩箭的单发威力比手枪子弹还大,射程足足两百米。 在这个距离内,一旦离弦,它就是要命的阎王! 魏行山脸也白了,他怔怔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第九章 没交情 魏行山绝望地朝自己胸口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没想到我这两百来斤,今天交待在这儿了! 然后他就低头看到了那支弩箭。 碳素箭头乌黑锃亮,箭身因为骤然受阻,还在高频率地颤抖,发出“嗡嗡”的啸叫声。 阻止这枚弩箭继续深入的,是两枚手指头。 一枚中指,一枚食指,好像一把铁钳,牢牢夹着这支弩箭。 顺着手指头,魏行山往旁边瞧过去,他看到背着巨弓的林朔,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自己身边。 林朔慢慢地收回手指,把夹在手指的弩箭往地上一扔,随**了握拳,抖了抖手。 他的两枚手指内侧,各有一道乌黑的灼痕。 林子里一片寂静,周围似乎全都静止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朔的手指头上…… 魏行山率先反应过来,猛地发出一声怒吼,狂奔出去,一脚就把王勇踹出去四五米远。 从手上家伙走火到现在,王勇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一脚倒是把他踹醒了,脸上现出惊喜:“魏队你没事啊!” “老子尿都快吓出来了!”魏行山惨白着一张脸,继续扑了上去,抡起砂锅大的拳头一顿猛锤,“王勇!我操你**!”” 王勇也是一个一米八的壮汉,但在魏行山面前就跟个小孩似的,抱着脑袋,嘴里哀嚎道: “魏队!走火!真的是走火!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我知道你小子不敢!可你对自己人抬家伙,就是他娘欠收拾!”魏行山手里不停,一顿老拳把王勇揍得嗷嗷惨叫。 周围没人拉架,其中大多数人,心思还沉浸在林朔的那两枚手指里。 他们虽然知道林朔不是一般人,但两枚手指硬接军用***的弩箭? 这也太超乎常识了! 这还是人吗? 大家迟迟回不过神来,就连一向对林朔的各种表现胸有成竹的Anne,看向林朔的眼神里都闪着一丝错愕。 等大伙儿回过神来,魏行山已经揍完人了。 这个巨汉甩着拳头,回到林朔跟前。 林朔抬起眼皮,淡淡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下手狠,够他受的。”魏行山冲林朔点点头,然后嘴角抽了抽,神色略显挣扎,低声道,“林先生,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你欠我一条命。”林朔说道。 “我记下了。”魏行山闷声说道。 “让你的人管好手里的家伙。” “你提醒的对。” “向东走。” “听你的。” …… 十九人的猎人小队,重新在崇山峻岭间开始跋涉。 林朔依然走在最前面,肩上站着一路以来少言寡语的八哥。 身后的那群人,跟他之间的距离,比之前更远了。 似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林朔并不介意目前这个状况,他知道,刚才自己的表现,有些吓到他们了。 不过如果不那么做,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听话。 之所以坚持让这群人绕路,是因为林朔闻到了西北方传来的那缕气息,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强大。 哪怕在深山老林里,这种奇异生灵也极为罕见,而且往往不喜欢人类打扰。 它不是此行的目标,林朔决定放过它,同时,也避免队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林朔在前面安静地开着路,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那头奇异生灵,一直到天色渐晚。 眼前出现一条旷阔的大江,应该是黑龙江在俄罗斯境内的某条支流。 在暮色下遥遥北望,据此大概三公里不到,能依稀看见有座铁索桥横跨两岸。 美女Anne快跑几步,赶到林朔身前,询问他是不是可以在附近扎营。 得到林朔的认可后,Anne回去通知大伙儿。大队人马停下脚步,各自忙碌起来。 人多力量大,雇佣兵们配备的手斧砍刀,很快就在江边清理出一片宽敞的平地,又搬来不少木柴,燃起一堆篝火。 雇佣兵们在魏行山的命令下,检查手里的武器,以免再出现走火的事故。 尤其是那十二把军弩,魏行山更是亲自检查了一遍,嘴里念叨着:“德国佬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可靠啊。” 远东的夏末秋初,一旦夜幕降临,温度就骤降下来。 武器检查完毕,大家围坐起来。篝火熊熊燃烧,带来的温暖让众人脸上逐渐出现了笑容。 这次进山原本没有过夜的打算,大家也就没带帐篷,不过口粮倒是很充足。众人包里装着的,是一种国产的军用自热口粮。 这种军粮不需要明火加热,只要在袋子注入些水,就能产生热量,加热内包装里的主食。另外还有午餐肉、饼干之类的零食,种类繁多。只要不是天天吃,味道还是可以的。 林朔坐在营地角落里的一块石头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加热军粮。 能跟林朔一样不用自己动手的,还有何子鸿。他**杨拓,正在忙前忙后地照顾着这位老人。 这一天下来,老教授似是累坏了,瘫坐在篝火旁喘着粗气。 Anne走到林朔身边,两只手里各拎着两袋军粮:“林先生,八爷,你们挑挑,要什么口味的?” 八哥把脑袋一偏,终于开口说话了:“婆娘,我们不吃这个。” “八爷看来心情好些了。”Anne莞尔一笑,“不过八爷,不吃饭怎么行呢?” “小八说得没错,我们不吃这个。”林朔摇了摇头,“这东西营养不够。” “林先生,您说笑了。”柳青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这是军粮,每份一千多大卡呢,我一餐都不敢吃一整份,否则没几天就胖起来了。” 林朔没有反驳什么,而是站起身来:“我去找点吃的。” “林先生,这深山老林的,一时半会儿您去哪儿找吃的啊?”柳青奇怪地问道。 “让林先生去吧。”Anne摆了摆手,“这种事情难不倒他的。” 林朔带着小八走进林子二十来分钟,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这一人一鸟又从林子里回来了。 与空着手去不同,他回来的时候,肩上扛着一只狍子。 这只狍子个头不小,比一般的山羊大,看上去有六十多斤重。 借着篝火的亮光,林朔扛着这只狍子来到江边,亮出腰间藏着的匕首,一番抽筋剥皮。 他的动作并不花哨,就是一个字,快。 前后也就两三分钟,一整只狍子就收拾完了。 林朔又在江边折了两根树枝,用匕首刮干净,把狍子串起扛回来,说了一声“借过”,篝火边上的人自动腾出一个位置。 把狍子往火上一架,林朔又在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罐自制调料,倒在手上,大把大把地洒在狍子肉上。 那狍子肉被篝火一烤,滋滋冒油,再被林朔手上的香料一激,一阵奇异的肉香,慢慢钻进了大家的鼻子。 “咕咚。” 篝火边上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口水,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上的军粮。 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这只在烤架上的狍子。 烤了足有半个小时,林朔不断地调整着狍子的位置,确保每一面都受热。 香味越来越浓,美食就在眼前,这种愉悦的期待感,让雇佣兵们的话匣子打开了: “哎呦这香啊!这是什么啊?” “瞧你这没见识的劲儿,这是狍子。” “早就听说狍子肉香,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这狍子真肥啊!” “那是,看上去六十多斤呢,放心,够吃。” “绕一段路,就能吃狍子,林先生早说啊!王勇那小子也就不用挨顿揍了。” “闭……闭嘴,哎呦我的脸,魏队下手可真黑。” “废话,就你白天那种玩法,魏队不揍你,你等着让林先生揍吗?” “就是,林先生什么能耐,他出手,你不死也得脱层皮!魏队这是在保你呢,傻小子。” “林先生,白天是我不懂事,您可千万别生气。您救了魏队的命,也等于救了我的命!您放心,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看不出来啊,林先生这么厉害一个高人,我还以为双手不沾阳春水呢,没想到烤肉的手艺这么好。” “哎呦,快别说了,馋得我快不行了。” “快好了快好了!” 周围这群大头兵你一言我一句的,林朔眼皮都没抬,充耳不闻。 等觉得狍子烤得差不多了,他拿起烤杆上的狍子扭头就走,回到角落的那块石头上坐下。 扯下一条狍子腿扔给小八,林朔双手举起烤杆,一口啃在了狍子的肥腩肉上,然后一甩头,扯下大块狍子肉,大口嚼了起来。 篝火边上的那群雇佣兵,直愣愣地看着吃独食的林朔,都傻了。 一丝尴尬的气氛,在篝火周围弥漫。 大家默默地拿起放在脚边已经凉透了的军粮,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没人敢说什么,只是都觉得手上的军粮,从来没这么难以下咽过。 更可气的是,林朔吃得还挺香,速度也奇快,三五下,小半只狍子就落肚了,就跟有人要跟他抢似的。 柳青也观察着林朔,心里暗暗称奇。 看这架势,林朔一个人吃完这只六十来斤的狍子,完全没问题。 这饭量,真是大得吓人。难怪他会说军粮的营养不够。 “哗啦啦。” 就在柳青怔怔出神的时候,八哥鸟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她和Anne的身边。 它的喙嘴里,叼着一块一斤重的后腿肉。 这只鸟头一甩,把嘴里的肉丢进Anne的手里,大大咧咧地说道: “婆娘,八爷看你顺眼,这块肉赏你了。” Anne一阵哭笑不得,这个美女看了看身边的柳青,又看看其他雇佣兵。一向八面玲珑的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我没有吗?”柳青笑了笑,冲八哥眨了眨眼。 “八爷和你没交情。” 八哥鸟扔下这句话,又哗啦啦飞回林朔身边去了。 第十章 水里有东西 这天夜里,林朔没有睡觉。 跟雇佣兵里负责守夜的人不同,他身上披着狍子皮,远离篝火,就坐在营地角落的阴影里。 八哥鸟这天夜里没去林子里浪,而是老老实实地站在林朔肩头。 这一人一鸟身边的石头上,倚着一把巨大的反曲弓。 此情此景,被早上睁眼的Anne看到,觉得好像看到了一组雕像。 不过她没说什么,而是麻利地起身,去江边打来一缸子水,和一块毛巾一起,递给了林朔: “林先生,您辛苦了,梳洗一下吧。” 林朔点了点头,接过东西转身进了林子。 “朔哥,你发现没有。”八哥鸟的声音从林子传出来,“这婆娘,跟你挺默契的。” “……” “朔哥,林家三代单传,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了。说起来,朔哥你也老大不小了。” “……” “朔哥,这城里的鸟啊,我看挺好勾搭的,你一点头就有。” “小八,你下面的鸟,是不是不想要了?” “朔哥我错了。” ……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随着太阳出来,地面温度逐渐回升。 众人早早启程,向着那座铁索桥进发。 林朔没有选择继续开路,而是让魏行山带着三个雇佣兵在前面顶着。 他自己则和小八一道,跟在大部队身后,一直保持着一百米以上的距离。 对林朔的安排,众人不敢有什么异议,也没人去问缘由。 走出去有三公里左右,临近铁索桥,林朔似是松了一口气,步子慢慢跟了上来。 那头不知名的奇异生灵,在远处盯了这群人一个晚上,似是在观察着什么,现在终于离开了。 跟大部队汇合,众人已经正在琢磨怎么过桥了。 此处的江面,算是附近最狭窄的水域,但也有五十多米宽。 横跨在两岸的铁索桥,远处看起来还行。走到跟前一看,才发现早就锈迹斑斑,桥面上的木板烂得酥脆,一脚一个窟窿。 这座桥距离水面有十来米,下面的江水,不仅水流湍急,还藏着暗礁,江面上那一个个的大小漩涡,就跟一张张嘴似的,看着渗人。 真要是掉下去,鱼兴许没事儿,人肯定活不了。 林朔走前桥边上,发现魏行山正在晃荡桥上的铁索。 这个汉子的力气极大,单手晃两下,整座桥都被他撼动了。 那些早就腐蚀了的桥板,随着铁索桥的左右摇晃,哗啦啦往下掉。 魏行山一看这情景,干脆两只手握住了大铁链子,用力摇晃起来。 不一会儿,桥板都被晃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四道铁索。下方两根并列,原本上面盖着桥板,左右又有两根,原先是这座铁索桥的扶手。 “行了。”魏行山拍了拍手,“这几条链子还算结实,这些桥板都烂掉了,反而坏事。” 说完这番话,魏行山又回头看了看何子鸿,说道:“何教授,我带几个人先摸着铁索过去。你别着急。等我们过去摸清楚对岸的情况,然后在两岸打一道滑索。您和杨博士Anne小姐,用我们打的滑索过去,这样更安全。” “是啊,何教授。”副队长柳青也笑道,“这种滑索,等于是让你们坐在三股安全绳上,用钢扣滑过去。您放心,我们技术很成熟,别看是悬空,其实既安全又舒服。” “那就有劳魏队长和柳队长了。”何教授含笑点头。 自从小队进了林子以后,魏行山和柳青的表现,逐渐受到了何子鸿和杨拓两名学者的认可。 尤其是魏行山这个看上去粗鄙的雇佣兵头子,其实心很细,而且事事都为团队的安全考虑。 交待完这些,魏行山背上一个装滑索的工具包,正打算出发,却发现林朔站在了自己跟铁索桥之间。 昨天白天,林朔拦在魏行山身前的那两根手指头,给这个雇佣兵头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此刻在魏行山心目中,林朔已经从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变成了高深莫测的奇人,而且自己还欠了他一条命。 所以这位巨汉态度很好,问道:“林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只见林朔微微弯下腰,鼻子靠近铁索,仔细闻了闻,然后慢慢抬起头来:“不对。” “怎么不对?” “有腥味。”林朔说出这三个字,随后吩咐道,“魏队长,你带你的这帮兄弟,在附近林子里砍些树来,越大越好。其他人远离江面,原地休息。” 魏行山看了林朔一眼,一脸疑惑,但他没有质疑林朔,而是看向了Anne。 Anne都没拿正眼看他:“看我做什么?林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魏行山只好转身吩咐雇佣兵们照办。这群兵倒是听话,纷纷放下包,操起手斧砍刀走进林子。 其中王勇是最后一个走的,进林子前笑道: “魏队,昨天晚上没吃好,营养不够啊。既然是林先生吩咐,砍树这么重的活儿,我们肯定照办。不过,晚上是不是能开开荤啊?” “给老子滚蛋!”魏行山骂骂咧咧地,一脚印在王勇的屁股上,把他踹进了林子。他自己也拿着一把手斧,跟了上去。 现在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根据目前的路线,过了江再有五公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所以大家都不着急,雇佣兵去林子砍树,其他人则离开江边一段距离,坐下来休息。 “林先生,为什么让大家去砍树啊?”柳青这时候靠了过来,对林朔问道。 “以防万一。”林朔看着江面,淡淡说道。 “您能具体说说吗?”问完这句话,柳青笑着解释道,“您看,这种野外生存经验,对我们这行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您要是不吝赐教的话,那等于是救我们命了。” 林朔抬眼看了这个女人一眼。 短发,小麦色的肌肤,远没有Anne那么明艳动人,不过这女人五官清秀,看着挺顺眼,说话也中听。 “水里有东西。”林朔低下头,缓缓说道。 在场的几人听到这句话,神色微微一变,彼此之间对视几眼。 “什么东西?”杨拓问道。 “还不知道。”林朔摇了摇头,“不过小心无大错。” …… 众人休息了两个多钟头,林子传来声响,雇佣兵们伐木回来了。 这群汉子倒没偷懒,林朔说越大越好,他们两个人一组,扛着七棵红皮云杉。树的枝丫,已经被这群汉子处理干净了,只剩下树干,直径都在三十厘米以上。 魏行山一马当先,这汉子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一个人扛着一株最大的红皮云杉,往林朔身前一杵: “林先生,怎么样,够大吧?” “还行。”林朔抬头看了看。 “然后呢?”魏行山喘息着问道。 柳青看出了端倪,轻声问道,“林先生这是要铺桥面吗?” “嗯。”林朔点点头。 “这多浪费时间啊。”柳青不解道。 林朔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什么,却听Anne说道:“林先生应该是想过桥的时候,让我们脚下有余地吧?” 林朔看了Anne一眼,神情略有一些意外,随后点头道:“没错,否则人就这么过去,不管是摸着铁索慢慢走,还是挂在吊索上滑过去,都没有闪躲的机会,那就是活靶子了。我到时候脚下不稳,也照顾不好你们。” “真有这么危险吗?”柳青问道。 林朔缓缓环视众人,说道: “附近五公里就有村庄,按理说,这里是交通要道,这座桥不应该这么荒废。可桥面烂成这个样子,没人修没人管,你们不觉得反常吗?” “有道理。”魏行山似是明白过来了,“不是因为桥废了,所以没人走。而是因为没人敢走,所以桥废了。” 林朔瞟了一眼魏行山:“你脑子怎么忽然清楚了?” “嘿。”魏行山干笑一声,没接茬。 “我赞同林先生的做法。”何子鸿老人这时候开口道,“不管如何,修桥铺路,功德无量啊。况且,这座桥我们不止走一趟,还有返程呢。不如大家一起干吧。小杨,你帮林先生测绘一下桥面的宽度。” “是,老师。”杨拓应了一声,从包里翻出了一把卷尺。 “当心!” 就在杨拓靠近铁索桥的时候,林朔忽然神色一紧,一把将杨拓拽了回来。 第十一章 淡水鱼王 林朔平时说话,语调平淡,音量不大。 而这句“当心!”,是从丹田里崩出来的,像是一道炸雷,大家被他吼得寒毛倒立。 所有人心里一慌,目光向站在江边的林朔看过去。他们于是也就看到了,江上的那道一闪而逝的白光。 那道白光,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铁索桥,正值中午阳光猛烈,那东西全身反光,大部分人没看清是什么。 不过那道白光从桥面掠过,又掉回水里,动静却不大,似是一块石头落入水中。 柳青不仅是雇佣兵小队里的设备专家,也是一名出色的狙击手,她的眼力远比常人出色,疾呼道:“是条鱼!” 一边说着,她双手在自己身前,比出半米不到的长度,补充道:“这么大。” 魏行山看了林朔一眼,觉得林朔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还以为林朔嘴里的东西,是个什么大家伙,结果只是一条鱼? 没错,这鱼蹦得是挺高,十来米的桥面一跃而过,但也不过是条鱼嘛。 魏行山“嘿嘿”干笑一声,打了个圆场:“这确实是个安全隐患啊。这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撞身上,不太好受啊。” 话虽这么说,底下的雇佣兵们却不干了: “哎呦我去,这一上午把我们累得,跟孙子似的,就为了条鱼啊。” “嘿,真要等咱过河,这种鱼要是不知死活地撞上来,咱用匕首一接,晚饭倒是有了。” “林先生也有走眼的时候啊。” “好了你们几个。人家也是为了咱们的安全考虑,别废话了,干活儿吧。” Anne看向一言不发的林朔,眼中闪着疑问。不过这个美女心思活络,一看林朔此刻的表情,知道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林朔没有理会众人,目光死死盯着江面。 他的一只手,慢慢向后,摸上了背后的箭袋。 “大家退后。”Anne眼见如此,轻声提醒道。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白光从水里掠出。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白光从江面里快速升起,在半空中掠过一道道抛物线。 这群鱼,有的跳得低一些,从桥下窜过去了,有的直接跃过了铁索桥。 还有这么几条运气不太好,“咣”地一声撞在了铁索上,改变了飞行轨迹,挣扎着落回水里。 这些鱼都不小,而且越来越多,纷纷跃出水面。 众人一开始觉得好玩,这也算是一道奇观了。 可是没多久,随着跃出水面的鱼越来越多,大家的目光开始应接不暇的时候,他们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了。 一条鱼确实不可怕,但是这么多鱼纷纷跃出水面,这就有些吓人了。 在场的无论是生物学家,还是雇佣兵,都随之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群鱼为什么会跳出水面? 而且它们还蹦得那么高,出水时的初速度,该有多么惊人? 它们身后,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林朔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伸向背后的手,慢慢抽出一支反曲弓的箭矢。 这种箭矢远比一般的箭矢粗大,有人的胳膊那么粗,接近两米长,在林朔的手里,像是一杆粗了一圈的标枪。 一两分钟后,这群飞跃铁索桥的鱼,似是大部队通过了,跃出水面的鱼越来越少。 就在这时,有一道白光异于寻常,从它一出水,轨迹就跟其他鱼群不同。 它从距离铁索桥不到五米的水平位置起跳,高高抛起,以远远高出铁索桥五六米的高度,就在铁索桥的正上方,到达了抛物线的最顶端。 它纺锤形的身姿,在此时有了不到半秒的停顿。 众人这才看清,这种鱼,其实是灰蓝色的。 就在这条半米多长,看起来足有十多斤的大鱼,在半空中伸展身体,即将回落的时候,江面上传来巨大的水声,一头庞然大物从江里窜了出来! 那是一条足有十多米长的怪物! 尖嘴圆头,流线型的身体黄白相间,身体两侧有一片片的利刺。 它就像一辆失控的卡车,从水里高速开出,一头撞上了那条跳得最高的大鱼。 庞然大物的尾部,打到了铁索桥,让整座铁索桥发出一声巨响,大幅度左右摇晃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完成捕猎的庞然大物早就越过了桥头,落回奔腾不息的江面里。 巨大的水花溅到岸上,众人连忙下意识地躲闪,似是在回应刚才Anne让大家退后的提醒。 魏行山看着已经逐渐恢复平静的江面,脸色发青。 其他人也久久回不过神来,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个体达到那个程度,都是很吓人的。 众人不禁越想越后怕。 要是刚才没有林朔提醒,别说被那东西撞到或咬到,只是让这样一头大家伙从身边飞过去,都会吓出人命来。 “淡水鱼王。”林朔已经将手里的箭矢插回箭袋,神色轻松了下来,“在桥上留下腥味的,就是它了。这东西威胁不大。” “这种鱼也叫鳇鱼。”杨拓扶了扶眼镜,开口道,“黑龙江附近的水域,就是这种鱼的栖息地,最大的鳇鱼能有数吨重。 刚才的接二连三跳桥的鱼,其实是大马哈鱼,这是一种的冷水性溯河产卵洄游鱼类,也是鳇鱼的重要食物。” 何子鸿老人微微点头,随后进一步解释道: “每年秋风一起,大马哈鱼就会大批量成群地回到淡水里产卵。这里的水域是附近最狭窄的,江里又有大量暗礁。大批鱼群经过这里的时候,通过速度被迫放缓,可是它们身后,又有天敌追赶。 这些大马哈鱼,只能跳出水面去躲避天敌。这就有了刚才那种鱼跃铁桥的奇观。 更难得的,是刚才那条鳇鱼。 野生鳇鱼能有这么大的个体,真是罕见啊!” “修这座铁索桥的,不懂生物学。”杨拓扶了扶眼镜,摇头道,“在这里建桥,而且还是一座稳定性极差的铁索桥,确实太不安全了,难怪桥没人敢过。” “小杨,你想错了。”何子鸿说道,“如果是因为这条鳇鱼的捕猎行为,危害了桥的安全。那么干脆把鳇鱼杀死就好了,你别看那条鳇鱼那么大,但怎么可能是渔民的对手? 要知道野生鳇鱼在**东北,都已经快灭绝了。 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条鱼的威胁,就放弃了一座现成的桥呢?这不是因噎废食吗? 所以啊,反常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鳇鱼。既然它经常在这里出现,这里的人,为什么不猎杀它。” 说到这里,何子鸿看向了林朔,询问道:“林先生,你怎么看?” “对啊。”柳青也问道,“林先生,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这也算为民除害吧?” “这条淡水鱼王只是捕猎而已,又没惹我们,我为什么要出手?”林朔瞟了她一眼。 林朔肩膀上的八哥鸟开口道:“这玩意儿别看体型不小,打架就是个棒槌。咱朔哥就算入了水,一身本事只能发挥一成,收拾它也是分分钟的事情。朔哥,这活儿难度不大,要不给他们打个五折,五百万美金算了?” 八哥鸟这番话,把大伙儿都说愣了。 Anne表情僵硬:“八爷,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研究会资金确实有限。” “你这婆娘真小气。”八哥鸟别过头去。 林朔没搭理这只鸟,而是指了指铁索桥:“现在危险已经暂时过去了,大家抓紧时间过桥吧。何教授有什么问题,问问当地人就知道了。” “那这些木料呢?”王勇这时候问道,看着那几颗红皮云杉,神色有点儿心疼。 不仅仅是王勇,其他出过力的雇佣兵,也有些舍不得,毕竟是花了大力气才弄来的。 “那你们慢慢铺桥,我先过去了。”林朔扔下这句话,轻轻一跃,就跳到一条铁索上,然后慢悠悠地迈步向前走。 铁索在他脚下,被他和他背上反曲弓重量一压,不仅崩得笔直,还发出“嘎楞噶楞”的声响,似是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这条铁索到底还是没断,林朔的身影,消失在对岸的山林里。 第十二章 天堂和地狱 在确认了危险暂时过去后,众人先后过了桥。 为了保证两名学者的安全,魏行山还是坚持打了那道滑索,让他们滑过来。 前前后后,这条江拦了众人将近四个小时,等到大部队在江的那头汇合,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 林朔没有走远,就在林子里等着他们。 等到再次出发,林朔肩头上的那只八哥鸟,似是对老教授何子鸿有了些兴趣,飞到了老人的肩膀上。 何子鸿有些意外,看着自己肩头上的小八问道:“八爷,你有什么事吗?” “老头儿,刚才听你说鱼,我觉得你懂得挺多的。”小八一边用喙嘴梳理自己身上的羽毛,一边问道,“听说你是个生物学家?” “呵呵。”何子鸿笑了笑,“算是吧。” “哦。你们生物学家,这次来找那个家伙,是为了什么呢?”小八继续问道。 “研究啊。”何子鸿说道,“这头生物太特别了,我们国际生物研究会,对它很感兴趣。”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小八语气似是有些不高兴,“八爷我就不特别吗?我告诉你老头儿,我八爷祖上这一支,朔哥说了,那叫凤凰遗脉,牛逼得一塌糊涂。要不这样,你们研究会出个三五千万美金,八爷我配合一下你们研究怎么样?” “这……”何子鸿脸色一僵,看了林朔一眼。 林朔在前面走着,头都没回。 何子鸿又笑了笑,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八爷你平时这么忙。” “没事儿。”小八豪气干云地说道,“不就是抽点血的事儿嘛?八爷我一顿就补回来了。” Anne走到何子鸿身边,一脸的哭笑不得,问道:“八爷,您这是怎么了?想把自己卖了吗?” “婆娘,一边儿去。等哪天你睡上朔哥的床,成了八爷的嫂子,再来管八爷的事儿。”八哥鸟一句话就把Anne说得哑口无言。 大家都乐了,但都没敢说什么。这只八哥鸟嘴里不饶人。除了林朔,它谁都敢怼。 何子鸿犹豫了一会儿,觉得糊弄不过去了,终于坦言道,“八爷,你觉得你什么地方最特别?” “我聪明啊。你见过哪只鸟像八爷我这么聪明?” “对,聪明。”何子鸿感叹道,“我早就听说过八爷的威名,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鸟,也最像人。不过……” “不过什么?”小八问道。 这一人一鸟的对话,此时已经吸引了同行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何子鸿这位生物权威的说法。 毕竟,小八这只八哥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是何子鸿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他的**杨拓开口道:“你的聪慧,在常人的眼里很惊艳,但在我们眼里却不值钱。你确实很像人。可是像人,反而是生物学上最没有研究价值的特征。这世上人还不够多吗?而且,你的聪明,想必是林家……” “小杨别说了。”何子鸿打断了杨拓的解释,换上一张笑脸,对小八说道,“八爷,你是无价之宝,但你已经有主人了,我们怎么能横刀夺爱呢?要不这样,你去问问林先生愿不愿意?” “哼,两个书呆子不识货。”小八飞回了林朔的肩头,对林朔说道,“朔哥,打听清楚了,他们确实对我没兴趣。” “傻鸟。”林朔白了小八一眼,“我让你打听了吗?” “我想给自己估估价嘛。”小八说道。 “你的价值,他们不懂的。” “哦。” …… 山路崎岖,一行人又走了三个多小时。 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不过好消息是,这儿慢慢开始有路了。 既然有了山道,山村也就不远了。 翻过最后一个山头,沐浴在晚霞余晖里的林朔,终于看到了那座村子。 眼前的奇怪景象,让负责开路的他停下了脚步。 这里地势高,视野好,山下的村子一览无余。 村子坐落在群山之间的山谷里,中间一条小河贯穿,依山傍水。地方是偏了点,但布局挺不错的。 小河西边的村道上,能看到不少人在走动。眼下正好是吃晚饭的点,各家各户炊烟袅袅,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 而在这条小河的东边,却是一片房倒屋塌的情景。 那些木结构的屋子,好像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到处都是残破的木板。碎玻璃在夕阳下反着光,那一地花花绿绿的,应该是一些散乱的生活用品。 这条十米宽的小河,就好像是天堂和地狱的界限。 “这个村子,就是根据俄罗斯警方情报,被那头奇异生灵袭击的村子了。”Anne走到林朔跟前,看着山下,轻声说道,“不过很奇怪啊。” “是啊。”魏行山也来到两人身边,“小河东面的村子既然被袭击了,西村的人应该跑光了才对啊。” “谁说不是呢。”王勇说道,“怎么还照常过日子呢,这心也太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何子鸿说道。 “先去现场考察一下吧。”杨拓放下背上的大包,从里面拎出一个小箱子,“咔”地一声打开,检查里面的工具是否齐全。 “行。不过既然附近还有不少村民,我们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人下去,容易打草惊蛇,干脆这样吧。”魏行山下令道,“其他人就地扎营,王勇你负责周边山头的警戒。我和柳青护送两位学者去现场考察。Anne小姐,林先生,你们要不要跟来?” Anne看了看林朔的神色,发现他并不反对,缓缓点了点头:“我们去的。” …… 一行六个人下山,顺着村道,首先走进了那片废墟中。 迈进这里的第一步,众人就感觉,这里的地面,跟村外面不一样。 明明同样是土路,但脚下传来的感觉,却明显硬了很多,也更加平坦。 而林朔从迈进废墟的第一刻开始,神情就凝重起来。 他快速地抽动着鼻翼,这里残留的某种很微弱的气味,似是一下将他拉回了六年前的那场雷雨夜。 那天晚上,哪怕大雨磅薄,也冲不掉空气中这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种味道,跟父亲林乐山胸膛里洒出的鲜血气味一起,铭刻在林朔记忆的最深处。 在这六年里,这份记忆就像是一个梦魇,在深夜里让他无法入眠,又在清晨把他惊醒。 林朔的脸慢慢褪去血色,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才记起最后的三根烟,已经在请追爷的时候用掉了。 “林先生,你怎么了?”Anne这时候问道。 “没什么。”林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有烟吗?” “哦。”Anne赶紧翻了翻自己的包,拿出一盒中华烟,这是她为小八准备的。 林朔从盒子里取出一根,Anne赶紧给他点上,她发现林朔拿烟的手,正在不断轻微地颤抖。 “林先生,你还好吗?”Anne观察着林朔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没事了。”林朔抽了一口烟,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看了看周围。 从山上看,觉得这里好像被龙卷风袭击了,可真正走到这里,才发现远不止如此。 这里就好像被一辆超大型的压路机碾过一遍,什么都是扁的。 那些在地上的房屋建材,看起来是一片。可杨拓在取样的时候,发现用手拿不起来,全都碎了。 何子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正常来讲,这种现场考察,随着线索一条条出现,当时的情况随之慢慢****,在场的科研工作者,应该是越来越明白。 可他现在,看着这里的残墙败瓦,却越来越迷糊。 何子鸿感觉到,自己专业上的狂热在慢慢地降温,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正在心里滋生。 “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杨拓站起身来,“这里的村民,似乎是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难道,全被那东西给一口吞了?”魏行山这时候说道,“你们看看周围,房子被压什么样了,那么大的家伙,吃人一口吞下就是了,根本不需要见血。” “可失踪的有一百八十多人。他们傻吗?等着被这东西一个个吞掉,不知道跑?”杨拓的这个问题,让魏行山怔了怔,挠了挠头。 柳青颤声问道:“听说,这东西是条大蛇?” “不是蛇。”林朔摇了摇头,“至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蛇。” “无论是什么,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杨拓问道,“可你们看周围,根本就没有它的行迹。它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然后带着一百八十多人,又凭空消失了。” “是啊。”何子鸿也感慨道,“这么大的体型、这么重的躯体,不可能会飞吧?而就算会钻地,也要留下洞口才对啊!” Anne这时候微微一怔,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目光忽然看向了几十米开外的那条河。 看了那条河几秒钟,Anne又看向林朔,眼神里似是在咨询什么。 林朔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先生,您的意思是……”Anne似是想确认什么,开口问道,“它的行迹,就是这条河?” “什么?” “这不可能!” “这十米宽的河,是那东西的行迹?” “这家伙来一趟这里,就能压出一条河来?” “你们还越说越离谱了,压出一条河那是什么概念?它要是真有这个能耐,我掉头就走,这买卖说什么都不干了。” 林朔在众人目光下,缓缓吐出一口烟,“我的意思是,这条十多米宽的河,勉强能容下它。它应该是从水里来的。” 第十三章 村口的大蛇 这天夜里,林朔等一行六个人,没有过那条河,而是返回了山上。 虽然林朔解答了那东西的来去途径,但那片废墟里,依然有很多未解之谜。 比如那一百八十二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如果是被那东西袭击,怎么会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 再比如,河对岸的西村,为什么能够如此平静。 时间确实能够抚平伤痛、消除恐惧,可是东村受到袭击,距今不到一个月,这点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西村的人,凭什么不搬家? 带着这些疑问,众人决定先不过河进入西村,等到明天,大家准备一番再进去。 回到山上,天已经擦黑了。 雇佣兵们在山上找到了水源,那是一条小溪,应该也是村子里那条河的源头之一。 就在这条小溪边上,大家燃起篝火,团团围着。 “这事儿透着蹊跷啊。”魏行山掰断一根树枝,续进火堆里,缓缓说道。 “是啊。”何子鸿也说道,“这里的事情,从目前的情况看,远远不止一起生物袭击事件那么简单。” “老师、魏队长,我其实不用想得那么复杂。”杨拓扶了扶眼镜,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找出那头奇异生灵,然后尽量捕获它。其他的事,跟我们国际生物研究会无关。” 杨拓这番话出口,让周围安静了片刻,随后魏行山点点头:“杨博士说得有道理。我们不是俄罗斯警方,不是来破案的。” “魏队。”这时候王勇说道,“刚才你们在山下勘察的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在山上,也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魏行山问道。 “说不上来。”王勇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魏队,你还记得两年前,在北非的事儿吗?” 王勇这番话出口,林朔发现魏行山的脸僵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 “两年前北非发生过什么事啊?”柳青似是也看到魏行山的反常,轻声问道。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魏行山说道:“两年前,我和王勇,还有这里其他几个兄弟,还是在役特种兵。具体在哪支部队,就不方便透露了。总之是以国际维和部队的名义,在当地执行一项任务。那次我们算是栽了,十六个人进那片林子,活着出来的,只有五个。” “被埋伏了。”王勇叹了一口气,“事后我们才知道,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了,远远跟了一路。” 说到这里,王勇顿了顿,把目光转向魏行山:“魏队,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今天晚上我在山上警戒的时候,有一种回到北非的感觉,总觉得有人暗暗盯着咱们。” “排查过吗?”魏行山问道。 “当然排查了。”王勇摇了摇头,“没发现什么。所以啊,我说可能是我神经过敏。” “也可能,对方是高手啊。”魏行山两道浓眉皱起,看向了林朔,“林先生,你这方面灵,有察觉到什么吗?” 林朔闻言,急速地抽动了两下鼻翼,感受着鼻腔里的各种味道,随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的这套办法,侦查野兽很灵。但如果是猎人圈里的人,那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呢?”Anne问道。 “我林家的这些能耐,除了几个压箱底的手段,其他的法子同行多少都知道些,尤其六大家里的猎人,跟我们林家并肩作战多年,都是知己知彼的。既然知道我们林家有什么本事,他们自然就知道怎么防。”林朔淡淡说道。 “六大家?”柳青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呀?” 林朔白了她一眼:“我既然收了钱,要把活儿干漂亮,你们这些人自然最好少死几个。所以我才透点消息给你们。目的,是告诉你们别大意。但我也不傻,要是告诉你们六大家分别是谁,下一单买卖,你们就不一定找我了。” “林先生过谦了。”Anne微微笑道,“哪怕在猎人六大家里,您也是首屈一指的高人。” “猎人六大家各有所长,不能去比的。”林朔摇了摇头,看向了魏行山,“魏队长,其实身处荒郊野外,有时候我们身为动物的直觉,要比知识和经验更有用。我虽然暂时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异常,但还是要小心一些。” “林先生说得不错。”魏行山抬起头来,看向了周围的雇佣兵,“今晚,值夜人手加倍。” “是!” …… 这天晚上,林朔只喝了一些溪水,既没吃东西,也没睡觉。 他在营地角落一坐,又是整整一夜。 早上起来,柳青算是明白过来了。林朔这个人,无论是吃还是睡,气魄都很大,都是属于那种一次性解决问题的。 拿吃饭来说,一头六十斤的狍子下去,他能几天不吃饭。 睡觉呢,之前路上睡了一路,柳青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懒的男人,结果一进山,他就不合眼了。 柳青早上把这事儿跟Anne一说,Anne倒是神色如常:“猎人都这样。” “这好像跟我们印象中的猎人不一样啊。”柳青说道。 Anne说道:“那你以前听说过那么大的动物吗?” 柳青摇了摇头。 “既然自然界有这种动物,那我们人类,就会有对付它们的人。”Anne说道,“对付奇异生灵,必须要靠传承猎人,只是这两者,如今不为人所知罢了。” …… 在确定了那头行凶的奇异生灵,是从河流来往之后,林朔的嗅觉就难以跟踪了。 这里依然属于黑龙江流域,水网谈不上密集,但也算得上四通八达。 这条河,就通往之前众人路过的那条大江,那条江又汇入黑龙江。 那头奇异生灵尽管体型庞大,可黑龙江流域之大,那是地理级的,跟生物级的巨大完全两个概念,就这么愣找,无疑于大海捞针。 所以,要找到这头奇异生灵,还是需要当地人的情报支持。 可林朔此行十九个人,多半是军人出身的壮汉,身上还配着精良的武器。要是都下山,那就是鬼子进村。村民防还来不及,想听他们透点儿情报,那比登天还难。 当然,可以恐吓或者逼供,不过这种手段,显然不符合国际生物研究会的行事风格。 这天清晨,临时营地里大家起身之后,开始商量下山进村的人选。 Anne本人和柳青,是最先被确定下来的。在打探消息方面,女人有天生的优势。而这两个,绝不仅仅是一般的女人。 杨拓,被何子鸿夸赞为“每逢大事有静气”,也跟着去。 最后一个名额,众人看向了林朔。他是此行最强战力,而且身材瘦削,不醒目。 林朔拍了拍身后的反曲弓,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东西太扎眼。 “林先生,追爷您就留在这儿。”魏行山沉声说道,“我以军人的尊严起誓,我会替您守好它。” 魏行山是第一个被排除在下山人选外的,他个子太大,面相又太凶。 林朔看了魏行山一眼,神情并不那么信任,开口:“记住,你欠我条命。” 魏行山神情一怔,随后重重点头。 说完这番话,林朔又对八哥鸟说道:“小八,你跟他一起看好追爷,要是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下山通知我。” “好咧!”小八应了一声。 商讨完毕,这一行四人,都换上了一身徒步登山客的打扮,穿得花花绿绿的,开始下山。 山下的视野,相比于山上自然差了不少。在山边绕过那条小河,四人顺着小路走了有半个小时,这才遥遥望见西村的村口。 “快看!那是什么?”柳青眼尖,远远地看到了村口的景象,不由得惊呼出声。 一条大蛇,正盘踞在村口! 第十四章 黑水龙王 在外兴安岭的这座不知名的小山村,东村在两个月前被巨大的奇异生灵袭击,一百八十多人失踪,房屋被夷为平地。 从现场发现的线索表明,这头行凶的奇异生灵,是一条巨大的蛇类生物。 而现在,就在林朔四人眼前,西村的村口,居然盘踞着一条大蛇! 它哪怕就这么盘着,就有两层楼那么高! **特种兵狙击大队出身的柳青,在瞳孔剧烈收缩的同时,一只手已经反手探进了身后的背包。 背包里,藏着一把柯尔特M2000型手枪,拥有十五发备弹。 这是他们四人下山带着的唯一一把武器,原本只是以防万一,藏得地方并不那么顺手。 但柳青还是第一时间摸到了这支枪,那么大的目标,柳青确定自己弹无虚发。 可这已经摸到枪的手,柳青却抽不回来。 因为她的腕子,已经被林朔闪电般地伸手,一把给叼住了。 柳青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挣脱。 “你干嘛?”柳青看向林朔。 “你干嘛?”林朔抬着眼皮看着她,反问道。 “蛇啊!”柳青愕然道。 “看仔细点。”林朔淡淡说道。 看到林朔这副平静如水的表情,柳青的心神也稳了下来,仔细地打量前方两百多米外的那条大蛇。 “它怎么一动不动?”柳青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柳副队长。”杨拓扶了扶眼镜,叹了一口气,“你见过哪条蛇,蛇皮结构跟树皮一样,疙疙瘩瘩的。” “那就是树皮。”林朔说道,“假的。” 柳青全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她也看清楚了。 那就是条假蛇,就跟**的舞龙一样,区别的是**的纸扎舞龙是用纸,这条蛇则用树皮。 不过做得确实像,远远一看,就跟真的一样。 “这村人,没事干在村口放条假蛇干嘛?”柳青不由得嗔怪道,“吓死人了。” “刚被蛇袭击过,又在村口摆条蛇。”杨拓也疑惑道,“这是什么逻辑?” 林朔松开了柳青的腕子,说道:“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 这座村子远看没啥动静,林朔这四人一进来,发现还挺热闹。 这种热闹并不是喧闹,而是那种时刻不停的忙碌。各家各户都忙着进进出出,似是在张罗着什么事情。 一声猪叫,打破了这种忙碌的寂静。 林朔他们路过的第三个院子里,正在杀猪。 五个青壮男人,按住了案板上不断挣扎的大白猪。 一个六十出头的老汉,背着手出了正房的门,瞥了一眼院子内外的情景,没去管院子里杀猪的事儿。 他拎了把竹椅来到院门口,取下腰间别着的旱烟杆,划了跟火柴点上,坐下来吧嗒吧嗒抽着,一双眯缝眼,开始上下打量院门外站着的林朔四人。 “**您好。”  Anne连忙打招呼。 “打哪儿来啊?”老汉抽了几口烟,问道。 这里距离黑龙江不过二十公里,当地方言,还是一口大碴子味的**东北话。 Anne溜着一嘴京片子:“我们是从**来的登山者,这不在这儿迷路了吗?能向你问个道儿吗?” “呦,江对岸来的。那你们这脚力可不错啊。”老汉夸了一句,随后问道,“东南四十里外,黑龙江边有个小镇叫做贾林达,你们是从那儿来的吧?” “是啊。”Anne点点头。 “在山上过了夜?” “嗯。” “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倒是能吃苦。从这儿往北走,还有个村子,比这儿大一些。不过离这儿四十多里地呢,一口气可走不到。” 正说着,院子里的猪叫声一阵高过一阵。老汉瞥了一眼院子里,脸色僵了僵。 那头大白猪,居然已经挣脱了众人,在院子里一阵疯跑。 五个男人又是后面追,又是前面堵的,乱成一锅粥。 老汉在门边磕了磕烟袋锅子,骂道:“一群傻狍子,连头猪都杀不了。” 正骂着,那头大白猪似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头一扭就向院门口冲了过来。 这头猪体型就跟一辆小坦克似的,足有四百来斤,它这一变方向,院里的男人们慌了: “**小心啊!” “爹!快让开!” 小辈们急了眼,老汉神情却还算镇定。 村里没专门的屠户,村里每逢办事杀猪,一般都请他这个老猎户主刀。 这辈子,他送走的猪,大大小小也有几百头了。 没想到这次,报应来了。 这猪就这么冲过来,老汉这一走神,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老汉愣神的功夫,他身边的四人中,有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斜跨一步,挡在了老汉跟前。 而院子里的那头大白猪,在离院门口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一个急刹车生生停了下来。 这头猪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随后开始全身颤抖,不一会儿,就抖得跟筛糠似的。 年轻人再往前走了一小步,那头猪一下子屎尿失禁,四肢一软趴在了地上。 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捆上啊!”老汉喊了一声,院子里的男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一拥而上,把猪捆了起来。 林朔看到猪已经捆上了,慢慢转过身又退出了院子。 老汉一双眯缝眼看着林朔,一番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小伙子,你们四个留下来吃饭吧。” “哎呦,那多不好意思。”Anne接话道。 老汉没看Anne,只是盯着林朔。 林朔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我饭量比一般人大。” 老汉点点头:“我这儿管饱。” …… 这天,四个人在老汉家里,结结实实吃了两顿杀猪菜。 这里的猪,不比城市里的那种瘦肉猪,那是又大又肥,每个部位都是满满的油水。 老汉一家在林朔眼里,杀猪不怎么在行,做猪却很有一套。尤其是那副灯笼挂,也就是猪下水,做得有滋有味。 这两顿饭,林朔吃得还算舒服。不过他没有敞开吃,毕竟在这种村子里,人家杀一头猪不容易。 老汉的那股热情劲儿,就跟他们家自酿的烧刀子一样,不烫嘴,烧心。 两顿饭下来,老汉跟林朔四人之间,早就无话不谈了。 尤其是Anne,这女人不仅长得漂亮,嘴还甜,明明没一句真话,却把老汉一家哄得兴高采烈的。 在她嘴里,她跟林朔、柳青和杨拓,分别是一对小夫妻,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来这儿徒步旅游的。 为了遮掩林朔今天早上的事儿,她还替林朔编了个祖上三辈杀猪的身份,惹来林朔一阵白眼。 晚饭过后,大家酒足饭饱,杨拓和柳青说是要去外面走一走消消食,其实是去其他人家打探情报去了。 林朔和Anne留了下来,陪老汉聊天。 “老爷子。”Anne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似是随口问道,“今天早上我们进村的时候,看到那条蛇是怎么回事啊!吓死我了!” “嘿嘿,丫头别怕。”老汉笑道,“那是黑水龙王,保佑咱们的。” “哦?”Anne顺势问道,“黑水龙王是什么啊?是神吗?” 老汉点了点头:“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很正常。这黑水龙王,是咱们这方圆四五百里的守护神。” “这黑水龙王,是不是一条大蛇,跟村口的假蛇一样大?”Anne又问道。 “嘿。村口的那尊蛇像,哪能跟黑水龙王比啊,咱顶多求个三分像。”老汉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黑水龙王,那可大多咯,也神气多咯。” “听您这么说,好像您见过它似的。” “那是啊。”老汉点点头说道,“我小时候,确实亲眼见过它老人家。” “真的啊?您居然亲眼见过它?”Anne和林朔对视了一眼,马上问道。 “可不是嘛。”老汉点上了旱烟,“那时候我大概七八岁吧,不懂事,在山上乱跑迷了路。结果呢,它老人家就出现在我面前了。哎呦,把我吓得啊,尿了裤子不说,还昏过去了。” 说到这里,老汉笑了笑:“嘿,你们可别笑我当时没出息。它老人家确实长得太吓人了。那个大呦!咱村口那尊蛇像,跟它比就是一条小泥鳅。它脑袋跟屋子差不多大,那身子就跟火车似的。别说我当时是个小孩儿,就算你们这四个小伙子大姑娘,看到了它老人家,也得背过气去。” “那么大的话,那当然吓人了。”Anne接了一句,然后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第二天一早,我就在村口被我爹拍醒了,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老汉说道,“当时村里有老人说,那是黑水龙王,顺着咱村口这条河,把我给送回来了。” 说完这番话,老汉看了看窗外,脸上有些唏嘘:“我打了一辈子猎,身上冤孽重,打我长大进山以后,就再也没这个福气见到它老人家了。” “听您这么说,这黑水龙王,是帮人的?”Anne凝神问道。 “那是啊,保佑着咱啊!” “老爷子,那我问您件事儿。” “啥事儿啊?” “河对面的那片废墟,是怎么回事?” 第十五章 使者 Anne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林朔一直观察着老汉的表情。 这个老汉满脸的皱纹,一双眯缝眼虽说不大,但闪着光。 Anne这个问题一抛出来,老汉眼里的光芒似是凝住了。 他怔了怔,随后叹了口气说道:“哎,那群外乡人不懂事,遭报应了呗。” “外乡人?他们跟你们,不是同一个村的吗?”Anne问道。 “这事儿说起来可就长了。  ”老汉嘬了两口旱烟,说道,“七十多年前,日本人占了东北,我**带着村里人逃难逃到这里,看到这儿有山有水,于是就安顿下来。 不过刚落脚的时候,日子可难啊。一群庄稼汉,打猎的手艺早就还给祖宗了,粮食又吃完了,第一个冬天眼看就熬不过去。 然后每天早上,大伙儿发现,河边老是有动物死尸。 什么狍子啊、野猪啊、还有鹿,肉都是新鲜的。 那年冬天,当时全村三十来口人,就靠这些东西活了命。 我**好奇,有天晚上没睡觉,在河边蹲了一宿,终于见到了黑水龙王它老人家的真身。 原来啊,是它老人家在夜里,一趟一趟给我们村送肉。 后来我**打听到,不仅仅是我们村,那时候从南边逃难过来,在这里儿方圆几百里安家的几千口人,都得到了它老人家的救济。 打那时候起,我们这儿方圆几百里,都记着龙王爷的恩情。 我们这儿有个说法,只要见龙王爷它老人家一面,它老人家就记住了,会保佑这人一生平安。 说起来,我其实算福气好的,小时候见了一面,我这辈子在山上,也就没出什么事。 不过,龙王爷有个忌讳。那就是水里的东西不能动。谁要是动了,它老人家就会不高兴。” 说到这里,老汉停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 Anne则看了一眼林朔,微微点了点头。 江上那座铁索桥的谜团,似是解开了。那条鳇鱼没人动,估计就是黑水龙王的原因。 不过,随后两人又想到仅在五公里之外的贾林达,居名们似乎没这个忌讳,两人曾看到过不少渔船。 看来一旦离开了黑龙江岸边,进入了外兴安岭,规矩就不一样了。 “您是说,隔壁村就是因为动了水里的东西,才被黑水龙王弄成这样的?”Anne很快又问道。 “可不是嘛。”老汉把嘴里的茶叶吐回杯子,点头道,“这群人,是最近两三年才搬过来的,大多是在国内混得不如意,跑这儿来给俄罗斯一家林业公司打工的,就在附近山上砍木头。 他们看我们这儿不错,就在河对岸安家了。 这群人,讨厌! 我们警告过他们,别动水里的东西。他们非不信,一网一网地在河里捞鱼,你说这事儿,龙王爷它能答应吗? 这都快小一百年了,从没听说过龙王爷发这么大的火。 要是以往,谁家要是动了水里的东西,龙王爷半夜过来吃他们家几头牲口,也就算了,并不伤人。 这结果这次,你们也看到了,整个村子都碾了,人都不见了。 哎,你们几个年轻人听好了,山上的东西,你们为了活命吃了喝了没事儿,可千万打水里的主意。 龙王爷,最近脾气不太好啊。” Anne连连点头:“这您不用担心,我们这些城里来的人,在水里扑腾几下都够呛,谁还会动水里的东西呢?” “那就好啊。”老汉似是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说道:“行了,明天一早,我们村里还有一件大事要忙。你们明天也要赶路,早点歇息吧。” “老人家,村里明天有什么事儿啊?” “龙王使者,要来主持村里的龙王祭。”老汉说道, “龙王使者?那是谁啊?” “就是能替我们向龙王爷传话的人。” “还有这种人啊?” “当然有了。我们村口做的那尊蛇像,就是给龙王使者祈福用的。这事儿在我们这里,比过年还重要。”老汉说道,“明天我一忙起来,可能就顾不上你们了。” “没事儿,老人家,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们。” “好嘞,早点睡吧。” …… 这天夜里,林朔四人,睡在老汉家的客房里。 说是客房,其实是老汉小儿子的屋子。老汉要留客,他就去二哥屋里睡了。 杨拓和柳青,在其他家打探完消息,也回来了。四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两个女人睡床上,林朔和杨拓打地铺。 四人把今晚打听到的消息一合,发现跟之前老汉的那番说法,基本一致。 “照这么说,这黑水龙王,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了?”柳青轻声说道。 “应该是。”杨拓说道,“不过我没想到,这头奇异生灵在当地居然有这么好的群众基础。看来这次捕猎行动,想得到当地人的支持,是不太可能了。” “我们还要捕猎它吗?”柳青问道,“听起来,这只生物更像是人类的守护者。” “方圆几百里的当地村民是人,消失了的那一百八十二个伐木工人,就不是人吗?”杨拓沉声说道,“什么时候我们人类的命运,要被一只动物去主宰了?” Anne这时候说道:“杨博士说得有道理。如果真的是黑水龙王导致了那一百八十二个伐木工人失踪,那它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那一百八十二人只是失踪啊。”柳青说道,“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已经死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查清楚呢?” “这个没错。”Anne问道,“不过,从何查起呢?” “我觉得,目前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所谓的黑水龙王。”杨拓说道,“在这荒山野岭找人不容易,找那么大一头家伙,总归简单一些。” “可是别说我们了,就算当地人要见黑水龙王一面,都难上加难。”柳青说道,“杨博士我们不是打听过吗?连他们都不知道黑水龙王平时在哪里。” “我听这里的老伯说,明天,能和黑水龙王沟通的龙王使者要来,这可能是条线索。”Anne说道,“林先生,您认为,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跟黑水龙王这种奇异生灵沟通吗?” “你既然多少知道些猎人圈里的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林朔淡淡说道。 Anne笑了笑:“确实,我们听说,猎人六大家中的章家,有跟野兽沟通的秘技。而且章家人的活动范围,也在东三省附近。您的意思是,章家,有可能和这龙王使者有关?” “我可没这么说。”林朔沉声说道,“章家人,在六大家里性子最为刚猛。往年捕猎,就数他们家人死的人最多。 他们,是绝不会和黑水龙王扯上关系的。一旦扯上了,不是他们死,就是黑水龙王死,没有第三种可能。” 林朔这番话掷地有声,屋内一时都安静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Anne问道:“那这件事情,肯定跟章家无关了。林先生我实不相瞒,这次行动我们本来打算邀请的,除了您以外,还有当代章家的家主,章连海先生。 一方面是因为章家离这儿近,另一方面,我们听说林家和章家配合最为默契,如果两家高手一起行动的话,那就万无一失了。 可是,章先生却好像失踪了一样,我们实在是找不到他。” Anne一提到章连海,林朔沉默了。 外兴安岭的夜晚,没有城里的光污染,屋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一小团火焰照亮了林朔的脸。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了一根香烟。 那是老汉的二儿子在白天的时候,递给林朔的客烟,他一直夹在耳朵上没抽。 那一小团火焰很快就熄灭了,黑暗中烟头的亮度忽明忽灭。 “章哥和章嫂,六年前死在了昆仑山上。”林朔抽了几口烟,语气平静地说道。 “什么?”Anne的语调听起来高了八度。 “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林朔说道,“不过这事现在说倒也没什么,毕竟人已经走了六年多了。” Anne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您之前说,我们这次的目标,就是当年昆仑山上的那头奇异生灵?” “嗯。” “这黑水龙王,真的这么强大?就连您的父亲和章连海先生联手,都……” “六年前的昆仑山,不单单是一头奇异生灵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林朔打断了Anne的话语,然后拉回已经扯远了的话题,“章家人有跟野兽对话的本事不假,可这门手艺,并不是他们压箱底的绝活。 在我们猎人圈里,这种能力并不稀奇。六大家里会这个的,就有半数。六大家之外,甚至猎人圈之外,有类似能力的人也有。” “同时,我们也不排除这个龙王使者,并不能跟黑水龙王沟通。”杨拓这时候插话道,“他可能通过一些骗术,利用当地人和黑水龙王的关系,来进行诈骗谋利。” “嗯。”Anne应了一声,“看来,我们还得在这里再待一天。明天,我们一起见识见识这个所谓的龙王使者。” 第十六章 龙王祭 这天晚上,好几天没合眼的林朔和衣而卧,睡着了。 林家有秘法,可以让传人在进山之后不睡觉。但这种法子对身体损耗较大。 确认周围安全,有条件睡觉的时候,林朔绝不会客气。 正睡着,屋外的一阵鞭炮声,把林朔惊醒了。 睁眼往窗外一看,天还没亮。 床上的两个女人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几点了?” “四点半。” “这么早就放鞭炮,太缺德了,我还以为又回到军营了呢。”柳青嘀咕了一句,悉悉索索地开始穿衣服,“你们继续睡着,我出去看一下。” “别睡了。”林朔听着外面的动静,轻声说道,“龙王使者来了。” …… 等四人起身出屋,发现老汉一家黑灯瞎火的寂静一片,人早就不在家里了。 离老汉家不到一百米的村口方向,鞭炮声之后,又传来一阵阵锣鼓声。 四人顺着声响摸过去,拐过一个胡同口,这才看到村口方向人头攒动,早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 村民们都很安静,围着村口的那尊巨大的蛇像站着  ,大多举着火把,照得周边亮如白昼。 人群最里面,传来一阵阵唱歌不像唱歌,念经不像念经的哼唱声。 人群边上不远,有一株红皮云杉,十多米高,挺结实的样子。 红皮云杉边上,拴着一条灰色的毛驴。 这条驴面前放着一桶豆子,它正在嘎吱嘎吱嚼着,旁若无人。林朔四人过来,它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把脑袋伸进了桶里。 林朔绕过那头驴子,三两下就上了树,找了个枝丫落脚,背靠在树干上。 柳青和Anne两个女人,也爬了上来,手脚都很麻利,尤其是Anne,直接来到林朔的身边。 反倒是杨拓这个大老爷们,试了一下没上来,略显尴尬地在树底转悠了一圈,然后干脆靠着树干坐下了。 林朔扒拉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树枝,终于看清了人群里的情景。 在那尊巨大的蛇像边上,坐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者。 那老者穿着一身黑色大褂,头上戴着一顶青灰色的瓜皮帽字,留着花白的山羊胡,手里拿着一把三弦。 看他的装扮,似是一个**传统的说唱艺人。此时他嘴里哼哼唧唧的,也确实唱着什么。 不过这种唱法,林朔在国内没听过。嗓音低沉而又沙哑,来回来就那几个音调。乍一听觉得单调,但听久了,会觉得挺有滋味。 林朔这个身份,自然知道不少江湖上的奇人异事。这种说唱艺人,算是江湖上最底层的,林朔并不陌生。 这种唱法林朔在国内没听过,不过他知道,但凡是这种曲式单调的说唱方式,往往是用来叙事的。 曲子不重要,手里的乐器更不值钱。卖的,就是嘴里的词儿。 林朔仔细听着,慢慢听明白了。 老者嘴里的词儿,其实就是讲了一系列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那条黑水龙王。 它怎么出生,怎么得道,怎么在成为天上的龙神,又因为什么事情下凡,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它在这里怎么帮人。 老者体力是真不错,这段唱,足足一个多小时。 林朔听着听着,还真听进去了。 等老者唱完,早已天光大亮,村民们手里的火把,也早就熄灭了。 “林先生。”Anne看到老者终于唱完了,轻声问道,“您觉得,这老人家唱的事儿是真的吗?” “编得不错。”林朔点点头,“这老头儿有几分能耐。” “啊?他终于唱完啦?”柳青晃了晃脑袋,“我都听睡着了。” 人群中的老者在唱完之后,接过村民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大家伙儿都听好了,龙王爷啊,最近不高兴,河对岸的那群外乡人,把它老人家得罪了。 它老人家慈悲,也没把那群外乡人怎么样,就是赶到江对岸去了。 它老人家分得清楚,你们跟他们不一样,所以并不怪罪你们。 不过啊,龙王爷疼咱们,咱们可不能没心没肺。 除了给他老人家立像之外,明儿个,你们再准备些祭品,去江边孝敬孝敬它老人家,这事儿啊,也就过去了。 大家都放宽心,好生过日子,有龙王爷保着咱们呢。” 这番话说完,村民们个个笑逐颜开。 “龙王爷圣明啊!” “这群外乡人,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可好歹是那么多条人命,真要是打了杀了,也是造孽。” “龙王爷这么办,真是太好了!” “龙王爷心善啊!” “没说的,明天的祭品,我们家出一头羊。” “我们家出五只鸡!” “我们家出一头整猪!” …… 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声,人群边上又燃起了鞭炮。 村民们四散开来,让中间空出更大的地方,锣鼓队开始吹吹打打,秧歌也扭了起来。 那种欢天喜地的气氛,就跟林朔小时候过年一样。 这里的人,其实庆祝的传统,还是跟黑龙江以南非常相似。 只不过离开故土半个多世纪后,他们的传统里,又多了一项,那就是这场龙王祭。 黑衫青帽的龙王使者,等村民热闹够了之后,又主持了一场仪式。 他在蛇像前念了大段祷文之后,又带领村民,给那尊巨大的蛇像磕头。 几百个村民跪在村口,心甘情愿地磕头,动作整齐划一,非常虔诚。 那种庄重的仪式感,让人看了很震撼。 做完这些,边上的村民又放了一串鞭炮,这套近百年来慢慢约定俗成的仪式,似是结束了。龙王使者脸上原本肃穆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村口空地上的人们,开始逐渐散去。 那老者接过村民送来的一袋玉米面粉,又摆了摆手,似是谢绝了什么东西。 他拎着那一小袋面粉走出人群,向林朔所在这棵红皮云杉走来。 走到近处,他看到树下坐着的杨拓,微微一愣,没说什么,而是把手里的面粉袋挂在毛驴身上。 然后他脱下大褂放进毛驴上的行囊里,又从行囊里取出一件黑色的短装换上。 他下身原来就穿着扎脚裤和布鞋,换了一件上衣,全身上下就变得紧凑利索起来。 换好衣服,龙王使者抬头看了树上的林朔一眼,神色如常,解下毛驴就往村外走。 林朔发现,他随行的那头毛驴上,总共有四袋面粉,看来这座村子,并不是他此行的第一站,也应该不是最后一站。 林朔一打手势,四人下树的下树,站起来的站起来,远远地吊在了龙王使者身后。 这老者的毛驴,只是用来驼东西,他自己并不坐上去。不过这老者的腿脚,远比一般人快。 跟着他翻过一个山头,四人中其他人倒没什么,学者出身的杨拓,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柳青拿出背包的里步话机,跟山上的魏行山取得了联系。林朔看这女人已经安排上了,自己索性独身一人拐进了密林。 那把巨大的反曲弓,追爷,已经跟林朔分开一整天了,原本由小八和魏行山看管。 现在柳青在联系魏行山截人,他就想着马上回到临时营地,把追爷带上。 一进了山里,身边有追爷和小八陪伴,总归安心一些。 在山上的临时营地里接到小八和追爷,再回到山道上,林朔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听动静,那位走山路飞快的龙王使者,已经被魏行山带着雇佣兵给截住了。 第十七章 门里人 等林朔赶到现场的时候,老者连人带驴,早已经被魏行山等人控制住了。 看着身边荷枪实弹的壮汉们,老者脸上倒是很平静: “几位,我哪里得罪你们了吗?” 魏行山摇了摇头,指了指正好走到众人跟前的林朔:“你问他去。” 龙王使者看了看林朔,又看了看他背后的巨型反曲弓,神情从平静变成了戒备。 林朔心里微微一动,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是猎人。”龙王使者眼中的忌惮一闪而逝。 “看来你是门里人,那说话倒是省事了。”林朔点点头,“说说吧。” 所谓门里人,这就是有家族传承、从事罕见职业的人。 他们有常人不具备的本事,有的甚至身负绝学,被视为迈过了常人见不到的门槛。 猎人,就是门里人的一种。 门里人有高有低,有明有暗,迈过的门槛也不尽相同。 林朔所在的猎门,拥有最隐蔽,同时也是最高的门槛,猎门中的六大家,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 而老头这种说唱艺人,其实算不**里人,只能说是江湖人。 显然这个龙王使者,不仅仅是说唱艺人那么简单,否则他猜不到林朔的身份。 至于他到底入了哪道门,林朔并不清楚,也懒得过问。 这世上常人看不见的门槛有很多,但能让林朔这种猎门六大家的传承猎人看得起的,凤毛麟角。 “龙王爷是好的!”龙王使者声音高了几分,神情有些激动,“山下河边的那个村子,不是它干的!你们不能动它!” 这老者似是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天。他不仅看出了林朔的身份,还猜到了林朔这行人的目的。 不过这并不奇怪,只要是门里人,都应该知道猎人的存在。黑水龙王名气越来越大,猎人迟早会找**来。 林朔淡淡说道:“你刚才在村民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我能怎么说?”龙王使者冲林朔瞪了瞪眼,随后气势弱了下去,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一支,虽说也有祖传的手艺,可现在都被挤兑到国外来了,自然没你们猎人那么神通广大。门里人一旦落魄江湖,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有口饭吃吗?” 林朔看了看毛驴上的四袋面粉,说道:“好,我信你为了混口饭吃信口胡说。那我问你,你怎么知道,那不是黑水龙王干的?” “龙王爷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儿啊?”龙王使者说道,“它在这儿这么多年,对我们只有恩典,哪会降罪啊?” Anne这时候说道:“我听这里的人说,不能动水里的东西,否则龙王爷会降罪?” 龙王使者脸上表情一僵,看了看林朔,神色有些理亏:“那是我骗他们的。我要捞这口吃的,总要让他们害怕龙王爷。他们心里不怕,怎么会让我传话?不传话,我哪儿来的好处?” 龙王使者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毛驴身上几袋面粉,神色有些无奈:“混口饭吃嘛。” “以前那些被吃了的牲口……” “那是我半夜去偷的,用了些家传的小手段。”龙王使者叹了口气说道,“总得开开荤嘛。牲口对他们来说太贵重,我要是明着要,那就不太好了。” Anne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哎,姑娘。”龙王使者看了看Annne,说道,“你这样子,家里一定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不知道我们在山里活得艰难啊。 其实我们这儿不比江南边,有**政府罩着。我们这儿政府不管,穷山恶水的,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山里人,别的不求,只求个平平安安。 平安,我给不了他们,但我能给他们一个心安。 我混这口饭,做法是不光彩,但他们需要我啊! 这方圆几千里的山道,我这把年纪走东赶西的,也不容易啊! 而且我要的东西也不多,细水长流,混口饭吃嘛。” 说到这里,龙王使者看向了林朔:“这位猎爷,您是有大能耐的。我这点儿小门道自然入不了您的法眼。 可龙王爷,确实是好的。您真要是杀了它,那不仅是造孽,还断了我活路啊!” “既然你觉得山下的村子,不是黑水龙王干的。”林朔问道,“那是谁干的呢?” “这我哪儿知道去啊?不瞒您诸位,我这趟来,也是心惊肉跳的。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谁不怕啊? 可又一想,出事了我反而不来了,那以后谁还信我呢?饭碗不就砸了吗?这才硬着头皮来的。这不,饭都没敢吃,事情一完我就赶紧走了。” 龙王使者苦着脸说完这番话,重重叹了口气,又说道:“今天既然你们来了,也罢。等一天,我等了半辈子了。门里人都传,猎人办事靠谱。 我求你们,把事情弄弄清楚。真要是有其他祸害,你们把它除了,我走山道也安心。 不过龙王爷,绝对不可能干这事儿!” …… 一群人扣着龙王使者盘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来。 这老头儿,只在一开始透了点有用的消息,之后就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了。 林朔明白,这是门里人的话术。 门里人的话术,往往只要几句话,就能让别人相信他。 林朔所在的林家门槛太高,自然不屑于这点坑蒙拐骗的伎俩,不过怎么防别人用话术骗自己,那还是学过的。 这老头儿说的话,林朔是半个字都不信。 可他不信,别人还是信的。 比如柳青,平时挺英气一个女人,眼下却被老头的一套套说辞骗得晕头转向,不仅把自己背包里能吃的全塞给了他,还向Anne打听,这里怎么转钱。 林朔赶紧把这个龙王使者放了。再这样下去,这老头牵走的,就不仅仅是那条毛驴了。 临行前,龙王使者看了林朔一眼: “明天村里人往江里扔祭品的时候,您可别跟着去。那是我骗他们的,龙王爷从不会在那种时候现身。 大家都是门里人,小老儿这事儿不瞒您,也请您给小老儿我留条活路。 您真要去了,村里人会觉得外人在抢福气,到时候可就乱了。 到时候一来二去逼急了,您再把我这点伎俩往外一说,那我可就真活不下去了。 其实,他们在上游扔祭品,我就在下游捞,那可都是肉啊。” 说完这番话,老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道,“混口饭吃嘛……” …… 回到临时营地,大伙儿坐了下来,开始分享情报。 这趟山村之行,林朔四人通过打探消息,确实解开了一部分谜团。 可事情不但没有什么进展,反而更加扑朔迷离了。 “眼下,有三个问题我们需要弄清楚。”何子鸿在山上休息了一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分析道:“黑水龙王是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它到底是什么?它现在在哪里?” “那个龙王使者不是说了,那个村子的事情,不是黑水龙王干的吗?”柳青问道,“那我们还找黑水龙王干什么呢?” “这种江湖骗子的话,是不能信的。”何子鸿摇头道,“他的话真真假假,我们只能先记下来,然后一步步去求证。” “老师说得没错。”杨拓说道,“目前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黑水龙王。尤其是生物特征,跟我们的研究成果是吻合的,都是巨大的蛇类。” “林先生,你怎么看呢?”Anne出声问道,一双美目在林朔身上流转。 “那个老骗子的最后一段话,是很奇怪的。”林朔说道,“他要是不提我未必会注意到,那就是明天村民在江边投送祭品的事情。 他之前替黑水龙王立威,警告人们不要靠近水域,其实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在水里回收祭品。 这,才是他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可是这件事情,他为什么最后要向我说明呢? 门里人最忌讳的,就是轻信别人。尤其是关系到自己饭碗的,绝不会轻易吐露。 这老头儿最后一段话,就是等于把自己的饭碗,往我手里送。至于砸不砸他的饭碗,那就看我的心情了。” “是很反常啊。”何子鸿点点头,“林先生,你有何高见啊?” “他其实,就是想让我注意到明天祭品这件事。”林朔说道,“所以才特意指出来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魏行山沉声说道,“他有什么动机吗?” “这就不清楚了。”林朔摇了摇头,“不过,他把饭碗送进我手里,门里人之间用这个法子,那比发毒誓还狠,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 看来,明天我要去江边走一趟了。” 第十八章 江面龙影 这天晚上,林朔等人就在山上过夜。 之前王勇说有被人盯着的感觉,所以这两天,魏行山非常小心,派人把这附近的山头都摸了遍。 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倒是发现了一头野猪,被王勇用***射倒了。 这是一头五百多斤的大家伙,就跟一座小山似的,四个雇佣兵花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它扛回营地。 大伙儿都很兴奋,同时也有些犯愁。 这趟执行任务的雇佣兵小队,退伍之前都是部队里的精锐,没有一个是炊事班出身。 这么大一头野猪,他们杀没问题,吃更是不在话下,唯独在这荒山野岭上怎么处理,那是一窍不通。 林朔当然会,但他没有动手的意思,其他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个事。 最后,还是老教授何子鸿站了出来,和弟子杨拓一起料理野猪。 这两人,都是生物学界的高人,何子鸿负责比划,杨拓负责动手,没一会儿,这头小山似的野猪就被剥皮褪毛、大卸八块。 别看是两个文人学者,但搞生物研究的,手术刀可没少拿。杨拓行刀的时候,根本就不会碰到骨头,轻松得很。 猪肉分解得差不多了,何子鸿走到林朔身边,微微笑道:“林先生,我之前看到你身上带着调料,能借一点儿吗?” 林朔看了这位生物学权威一眼,没说什么,从自己行囊里取出那瓶自制的调料,递了过去。 何子鸿接过了调料,人却没走,而是在林朔身边坐了下来,继续问道:“林先生,明天江边之行,我和小杨能不能随行?” “不行。”林朔摇了摇头。 “能告诉我原因吗?”何子鸿并不着急,神色和蔼,语气也很平静。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去呢?”林朔反问道。 “呵呵。”何子鸿笑了笑,“我有一种预感,这次,有很大的可能,我们可以见到它。” 林朔摇了摇头,说道:“那个龙王使者用门里人的法子把这个消息透给我,那这个事就不是一般的事。能不能见到那头黑水龙王,我不知道。但事情的危险性不小。我一个人去,没什么顾忌。如果带上你们两个学者,那就不太方便了。” 何子鸿看了看林朔的神色,没有再坚持,而是笑道:“那好,我们听从林先生的安排。” 等何子鸿拿着调料瓶走开,Anne又走了过来,在林朔身边盘腿坐下,轻声问道: “那我能去吗?” 林朔没吭声。 “朔哥,带上她吧。”八哥鸟呼啦啦地从林子里飞回来,停在了林朔肩头,“这婆娘听话,不会给我们捣乱的。” 林朔看了小八一眼,稍微想了想,点点头:“行吧。” “多谢林先生。” …… 第二天一早,山那边村子的方向,传来吹吹打打的声响。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有的扛着祭品,有的赶着牲口,有的敲着锣鼓家伙,热热闹闹、慢慢悠悠地往江边进发。 林朔和Anne两人,就站在山顶上,看着这群人。 “哇,东西真不少啊。”Anne感叹道。 林朔看着山下的动静,心里也有些惊讶。 这一趟的祭品,确实不少。 鸡鸭鹅这种已经处理好的家畜,就有二十多只,放在托盘上,脖子上系着红布条。 生猪有三头,也处理得很干净,六个汉子肩上各扛着半扇。 人群的后面,还赶着一头牛。 这些东西,搁在**境内算不上什么,可在这里,这群村民无疑是下了血本了。 “那老家伙,这次赚大了啊。”小八说了一句。 昨天林朔和龙王使者对话的时候,这只鸟就躲在树上,全听见了。 “他一个人,捞得过来吗?”  Anne轻声问道,“还有一头活牛呢。” “这你们就别担心了。”林朔说道,“他混得再不济,也是门里人,总有几分常人没有的能耐。” 一边说着,林朔带着Anne和小八,开始下山,尾随在这群村民的身后。 尾随了一段路之后,林朔没继续跟,而是拐上了一条岔道。 这里的山道就那么几条,村民们之前走的,其实就是两天前林朔那群人渡过铁索桥后走的那条。 村民们投送祭品的地点,应该就是五公里外的铁索桥。林朔不必跟着了,他需要往更高的地方走,找一个合适的观察位。 况且,这群人吹吹打打的,动静闹得很大,怎么都丢不了。 拐上一条上山的岔道后,林朔稍微加快了一些脚步。 他的这种加速,是循序渐进的,一边加速,他一边观察Anne是否能够跟上来。 这个女人不一般,他知道这点,只是一直懒得深究。这次既然有独处的机会,不妨试一试她。 林朔把握着分寸,自然不会全力以赴,不过慢慢加速了五六分钟后,他脚下的速度,已经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了。 可是Anne这个貌美如花,气质温婉的美女,不仅跟得上,甚至还游刃有余。 和林朔大步流星的风格不同,Anne上山的方式显得花哨得多。 哪里的树枝可以用手掰一下,借几分力道;哪里的岩石踩一下跳过去,就能抄上几米的近道;哪里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走山道。 这座山上的所有细节,好像早就在她脑子里清清楚楚,跟着林朔十多分钟,她面不红气不喘,那道妙曼的身影,时刻不离林朔的左右。 看到Anne上山的法子,林朔心里有数了。 她果然是门里的。 这种身法,叫做“剖山”,这世上会这个的没几个人,而且都拥有同一个姓氏。 “你之前不是藏得好好的吗?”林朔一边走着,一边问道,“怎么现在忍不住了?” “再不把身份透给您,我怕您怪罪。”Anne轻轻一跃,跟林朔并肩而行,巧笑嫣然地说道。 “难怪你知道我隐居的地方。”林朔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地说道,“既然跨过了同一个门槛,你何必对我藏着掖着?还总是用话术对付我。你们家的家教,还真是挺不错的。” 林朔说完,Anne一阵花容失色,连忙解释道:“林家主,您可千万别怪罪!我们这一支,一直身在海外,我父母过世得早,对国内门里的礼节规矩,我真的不太懂。” “那怎么现在忽然又懂规矩了?”林朔问道。 Anne低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林家主都已经在考验我了,再不让您知道身份,您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总算还有几分小聪明。”林朔瞟了Anne一眼,“行了,都是没了爹妈的人,就别家主家主地叫了。记住,一会儿要是有情况,你别轻举妄动,听我安排。” “哎!”Anne应了一声。 小八这时候飞到Anne的肩头,轻轻啄了啄Anne的头发,说道:“婆娘,搞半天你是门里人啊?” “是呢,八爷。” “藏得够深的啊。” “八爷,以后不敢了。”Anne吐了吐舌头,眼睛却看向了林朔这边。 “婆娘,你是你们家第几代啊?”小八又问道。 “我都叫您八爷了,肯定是你们的晚辈了。”Anne说道,“按辈分,我应该叫林先生一声叔叔。” “不用不用,叫他哥就行。”小八大大咧咧地说道,“不然差着辈分呢,以后不好发展。” “那如果是平辈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叫八爷……八哥?”Anne眼睛眯成一个月牙儿,忍着笑问道。 “婆娘,没你这么装嫩的,八爷我才十二岁。”小八头一偏,飞回了林朔肩头。 两人一鸟正说着,脚下已经到了山顶。 这个山头,林朔没有选错,是此处方圆百里最高的一座山峰,视野极佳。 从这里看下去,那群前去投送祭品的村民,比一队蚂蚁大不了多少。那条曾经阻拦了林朔一行人四个多小时的大江,就在前面不远。 山顶上微风徐徐,送来那边的气味,林朔抽动了两下鼻翼,并没有嗅出什么异常。 “这儿有些远啊。”Anne也看清了下面的情景,轻声问道,“万一黑水龙王现身,咱们能抓住它吗?” “婆娘,你怎么忽然变笨了。”小八说道,“黑水龙王那么大个儿,主场又在水里,你还真当我们哥俩是神仙,上能九天揽月,下能五洋捉鳖啊? 咱们猎人的根本,就在这地上,一旦下了水,一身能耐也就去了**成。在水边跟那家伙斗,那不是找死吗?得把它引到陆地上来啊!” “这隔着大老远的,怎么引?”Anne问道。 “这不是有追爷在嘛!”小八跳到了林朔背后的那把巨型反曲弓上面,啄了啄弓身,“你说是吧?追爷。” “小八,别说话了。”林朔盯着江面的双眼,忽然眯了起来, 他反手一抄,从背上把反曲弓取了下来: “水里有动静。” Anne听到林朔的提醒,连忙看过去。 果然,就在江面上,一条黑色身影,若隐若现,就在水下慢慢游着。 这条江,此刻从高山上看下去,似乎只有三尺来宽。 可这条江Anne曾经见识过,最窄的水域,起码五十多米。 而这条黑影在水底下,就好像一条小水沟里,游着一条大河鳗。 乍一看并不惊人,可联想到江的宽度,那就吓人了。 “这才叫大家伙。”林朔轻声说了句,再次反手一抄,取下来一根胳膊粗的弓箭。 第十九章 龙王现身 就在林朔、Anne、小八这两人一鸟的眼皮子底下,江里的那条黑色影子,慢悠悠地游着,逐渐靠近那座荒弃已久的铁索桥。 说是游,但它的体态动作,却跟水蛇在水里的游动有区别。 水蛇在水里游,身体是会不断卷曲的,而且为了在水中获得足够的推力,卷曲的幅度远比在岸上爬行的时候要大。 而这条水底的巨大黑影,却全身近乎笔直,身子左右卷曲的幅度极小。 Anne作为美国哈弗生物学的博士,这种异常她很快就发现了。 “它并不是在游泳,而是在江底爬行!”Anne不敢打扰此时的林朔,只是在心里默念道。 同时,她马上想到了原因。 这条五十米以上宽度的大江,对于这道黑影来说,还是太窄了,折腾不开,真要是游起来,身子会拍到两岸。 所以,它只能在水底爬行。 想到这里,Anne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终于对林朔嘴里的“大家伙”,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女性,对蛇类往往有着天生的恐惧,Anne也不能例外。 她一阵心慌,不敢继续盯着江面,而是偏过头去,看向了林朔。 比起江面上的那道黑影,这个男人显得顺眼多了。 他之前戴着的那副眼镜,显然是个伪装。出了广西之后,就再也没见他戴过。 不过长年累月地戴眼镜,还是在他鼻梁上留下了两道浅白色的印记。 这个男人的皮肤其实很白,长得也俊俏,就是开口说话时,不怎么讨人喜欢。 看着这个男人的侧脸,Anne心里的恐惧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 对于Anne的视线流转,林朔并没有在意,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在江面上。 他是个猎人,猎人最讲究的,就是不能弄错自己的猎物。 那道黑影一直在水底,没上来换气。 所以这里附近的空气中,也没有传来它的气味。 它的颜色花纹,隔得太远,又在水底下,看不真切。 但是这个尺寸,像! 不过,林朔没有着急动手,他想确认最后一个特征。 这道黑影的尾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被江边的一个山头挡着。 而就在这时候,山下的那群村民,已经一路吹吹打打,距离江边不足一百米了。 “他们应该看不到那道黑影。”Anne这时候轻声说道,“水的透光率跟角度有关。我们在高处,视角跟江面近乎垂直,所以能隐约看到这道黑影。可村民在江边,又有阳光反射干扰,是看不到黑影的。” “朔哥,动手吧。”小八提醒道,“再拖下去,这群人就完了。” “不急。”林朔盯着江面黑影的动静,“小八,你替我去确认一样东西。” “它的尾巴对吧?”小八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我去看看。” 就在小八腾空的时候,江面上一阵浪花翻涌,江底下的黑影,忽然动了! 那道黑影,在林朔和Anne的视线中,前半截越来越清晰! 一抹青灰色,以极快的速度和江水分离出来! 终于,它的头部探出了水面! 之前那条淡水鱼王,它整个身子,恐怕都不如这只探出江面的脑袋大! 这条怪物的头部,就在江面上探了一下,似是看了一眼江边的动静,随后又快速地缩回了水面。 这一探一缩,带起来的江水拍到岸边,激起的水花把距离岸边还有几十米的村民泼得全身湿透。 “龙王爷啊!!!” “龙王爷显圣啦!” “龙王爷看得起咱啊!” 一阵阵哭喊遥遥传来,Anne看到那群村民都跪了下来。 而江面的那条巨大黑影,在把头部缩回水面之后,开始在水底极速地爬行。 就像是一列火车通过隧道,这条大家伙一旦开始发力,整条大江都被它搅动起来,江面就跟煮沸了一样,巨浪滔天。 随着身子不断前进,它的尾巴也终于绕过了那个山头。 这道黑影,根据Anne的初步推算,前后足有三百多米! 如果用蛇来称呼它,那世上所有的其他蛇类,就都是小蚯蚓。 这条巨蛇类的怪物,就这么通过了铁索桥所在的水域,又转过对面那座山头,慢慢消失在Anne的视野中。 眼前之所见,给Anne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让她迟迟回不过神来。 等到她终于想起来,扭头看向身边的林朔时,发现这位猎门中的传奇猎人,已经收起了追爷,站在山顶上若有所思。 “林先生,您怎么不出手?”Anne问道。 “朔哥,我看清尾巴了,不是它。”小八飞回林朔的肩头,语气中透着遗憾。 “不是它?”Anne大为讶异,问道,“怎么会呢?” “我其实早就怀疑不是它了。”林朔摇了摇头,“昆仑山的那条畜生,被猎门监视了上千年,从来就没有离开昆仑山的记载。 就算六年前它用假死逃脱,那也只有这六年时间。根据村里老伯的说法,他小时候,也就是五十年前,就已经在当地见过这条黑水龙王了。 也许他的说法不可信,可龙王祭这种全村人早已约定俗成的传统,不是短短六年时间就能形成的,这种东西,演不出来。 所以,这条黑水龙王,应该就是本地的奇异生灵,并不是昆仑山的那条畜生。” 林朔说完这番话,看向了Anne:“当然了,你们国际生物研究会,也许并不在乎这点。无论是昆仑山上的畜生,还是这条黑水龙王,你们都应该很感兴趣。抓哪条不是抓呢?” “林先生你不要误会。”Anne摆了摆手,这一次,她的气势没有弱下去,而是正色说道,“我们国际生物研究会,确实对世上的奇异生灵很关注,但我们这次的目标,是捕捉导致一百八十二人失踪的那头奇异生灵,这点是非常明确的。 黑水龙王是不是昆仑山上的那头奇异生灵,这点我们并不关心,我们只要知道它是此次事件的元凶,那就足够了。 请林先生不要忘了,我们是雇主,而您,已经接了这笔买卖。” Anne的这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也是不卑不亢,跟之前低眉顺目的姿态迥异。 这倒是让林朔高看了她一眼,不过他还是很快又摇了摇头:“我去现场确认过。那件事,不是黑水龙王干的。” “您有什么证据吗?”Anne问道。 “你是门里人,就应该知道我们林家人,拥有远超常人的嗅觉。”林朔说道,“现场的味道我闻过……” 话刚说到一半,林朔微微一怔,快速地抽动了几下鼻翼,嘴里轻声念道:“不对。” “怎么了?” 林朔感受着鼻腔里的味道,仔细品了品,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它受伤了。” “您是说,黑水龙王受伤了?” “嗯。”林朔点点头,“这条黑水龙王的味道,我其实在三天前进山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它在附近探出了水面,观察了我们一天一夜。我知道它不是本次任务的目标,于是就没有节外生枝,让你们绕路避开了它。 不过这次,它探出水面的气味,跟之前有些不一样,气息里的血腥味很重,它应该伤得不轻。” 说到这里,林朔眼前一亮,缓缓点头道:“原来,那个龙王使者就是想让我知道,黑水龙王受伤了。” “这条黑水龙王不仅强大,而且在本地又倍受尊敬。”Anne问道,“什么东西,能伤得了它呢?” “你觉得呢?”林朔看了Anne一眼,淡淡问道。 Anne很快领悟过来,她并没有回答,而是微笑道:“那这笔买卖,还继续吗?” “当然。” 第二十章 孤舟蓑笠人 外兴安岭的无名江边,龙行沟的村民跪在地上,冲眼前巨浪翻滚的江面磕着头。 一百多个脑门不断地磕在江边的土路上,咚咚的响声,那是此起彼伏。 一边磕着头,一村老少还不断在嘴里高喊: “福气啊!福气啊!” “没想到这次,龙王爷能在我们这么多人面前显圣。龙王使者说得没错啊!龙王爷他老人家真的疼咱们!” “都还愣着干什么呢?把祭品送江里去啊!” “快快快!别磕了!” “牛呢?快把牛牵上来!” 江边这一百多个村民,在不约而同地磕完头之后,又很快陷入一种奇怪的现象。 他们一边大声说着,对黑水龙王表着忠心,嘴里的动静那是一声高过一声。 就连在山上的林朔和Anne两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们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没人动。 眼前的这条大江,就跟烧开了一样,巨浪滔天、水雾弥漫。 不仅如此,天色居然也跟着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心里既兴奋又害怕。 老猎户毕竟小时候见过黑水龙王,他率先从地上爬起来,点上旱烟,一边抽着,一边走到江边,看了看水里的动静。 全村除了他,没人敢靠近江面,一个个都抬头看着老汉。 从林朔在山上的视角看过去  黑水龙王是从江的上游方向来的,由北向南。这里的水域最窄,通过了这里,不远处就是这条江和黑龙江交汇的地方。 这个时候,林朔和Anne看得清楚,黑水龙王其实已经走了。 不过从江边看,应该得不出这个结论,因为江底的泥沙被这条黑水龙王搅得一片翻腾,水早就浑了,而且江面上余波未平。 更邪性的是,黑水龙王这一走,天又阴了下来。 紧接着江面上狂风大作,似是有一场暴雨要来了。 江边的老猎户看了看水,又看了看天,回身招了招手。 老猎户家的几个儿子,赶紧上前几步,将前天自家杀的那头猪,扔进了江里。 有人带头,事情就顺了许多。 村民们壮着胆纷纷上前,将鸡、鸭、鹅、猪一一投进江里。 那头牛,最后也敌不过十多个壮小伙儿的力气,也被推了下去。 眼看天色要变,众人没在江边久留,再次匆忙跪拜一番,吹吹打打地往回走了。 林朔在山上听到,他们去的时候,吹拉弹唱闹出来的动静,比来的时候还大,似是充满了办完一件大事的放松,和一种得偿夙愿的底气。 …… Anne在山顶看着整个过程,从随身手袋里取出一条发绳,将被狂风吹乱的长发扎了起来。 这个美貌女子轻声说道:“黑水龙王都走了,他们才扔祭品,也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 林朔似是若有所思,轻声说道:“常人遇到这种怪物,早就跑了。他们能在原地跪下来,而且在不知道水里的怪物走没走的情况下,就敢往江边凑,这已经不能用胆大来形容了。 看来,黑水龙王这个神抵,他们是真心供奉的。 现在想想,那龙王使者在我这儿耍了个心眼,他其实并没有把饭碗塞进我手里,他只是让我这么以为而已。 因为就算我戳穿了他,他估计也早就跟村民备好了说辞。 他在这里运营了几十年,黑水龙王在他们这一支门里人的包装下,已经成了这里的一种牢不可破的信仰。 我们这些外乡人,轻易是撼动不了的。” “听您的意思,这个龙王使者,有点儿门道?”Anne问道。 “嗯。”林朔点了点头,“看来他踏过的那道门槛,比我之前想象的要高。” Anne看了林朔一眼,说道:“那您放了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吧?” “你不用捧我。我之前确实小看他了。”林朔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有些先入为主了,总觉得这人虽然是门里的,但既然已经沦落到用江湖骗术谋生的地步,那肯定高明不到哪里去。没想到他这盘棋,下得还挺大。” “那他告诉我们黑水龙王受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Anne问道。 “不知道。我们目前得到信息太少,胡乱猜测,反而会落入别人的算计。”林朔摇了摇头,“不过我有预感,我们还会碰见他。” …… 这天上午,天一直阴着脸。 到了中午,黑龙江流域的部分地区,下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雨势不小,很快,这条无名江附近,三米开外就看不清人了。 自从黑水龙王通过之后,这里的水域,就再也没有恢复平静。 雨点落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中,沙沙的声响,成为了一道稳定的白噪音背景,周边的一切反而显得寂静。 水雾弥漫中,一艘独木舟慢慢悠悠转过山脚,出现在铁索桥下游二十公里外的江面上。 这里,距离无名江和黑龙江的交汇处不足一公里米,是附近最宽阔的水域。 独木舟上站着个人,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持一把三米长的铁杆。 铁杆的顶端,系着长长的麻绳。这些麻绳有手腕那么粗,盘在这人的脚边,有膝盖那么高。 独木舟随着江面的波涛不断起伏摇摆,这人站在船头的身姿却纹丝不动。就好像他全身的关节已经锁死,而他的脚,又焊在了船头上。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斗笠上,他就这么在雨中一动不动地站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就在江面下,有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无名江的上游方向过来。 这道身影在独木舟下快速通过,激得江面波浪越发汹涌。 就在两江的交汇处,这道长长的身影在水下完成了掉头,返身再次靠近独木舟。 随后,舟身微微一晃。 独木舟的底部,已经被这黑影托着离开了水面,直到独木舟离开水面五六米高,这才停下来。 大浪滔天的江面上,有两只硕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这双眼的瞳仁是立着的,加上这对瞳仁不亚于独木舟的大小,看起来狰狞可怖。 那个脚踏独木舟、手持长杆的人,似是早就习以为常,不但没有惊恐,反而轻声骂了一句: “憨货!” 舟底下的那两只巨眼眨了一眨,似是通晓人性。 舟上人看着翻涌的江水,开始不断地自言自语: “什么?你想跑  ?” “能跑哪儿去呢?如今这世上到处都是人,你这憨货这么大个子,去哪儿不被人发现呢?” “什么?你刀枪不入,不怕人?” “哎呦,你这憨货,你是不知道现在人有多厉害啊!早就不是一百年前,我们刚在这里安家的时候咯。”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刘家跟你栓在一起一千多年了,那是几十代人啊!我现在要是离你而去,死后怎么面对祖宗?” “我还想再试一试。替你安个家可不容易啊,不能轻易让出去。” “我知道你打不过它,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念叨了一会儿,那人盯着江面的神色微微一变,说道:“不说了,收成来咯!” 说完这句话,他开始甩手里的杆子,杆子上系着的、盘在他脚边的麻绳,“嗖”地一声就上了天。 原来,这是一个套索。 那人甩着套索,在自己头上抡了几圈,往外一甩。 十米外,一头不断在水中沉浮的牛,被他套中了犄角。 “接着!” 这人手上一使劲,那头牛就就像炮弹一样,从水里掠出,舟下那头怪物大嘴一张,正好接住。咕咚一声闷响,那头牛就落了肚。 这人好大的力气!而这怪物,好大的嘴! “这几天的收成,全是你的。”那人继续自言自语道,“你受了伤,好好补身子。” “我怎么办?我就吃棒子面粥呗,还能怎么办呢?这世道不太平,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混口饭吃嘛……” 第二十一章 昆仑往事 江面下着雨,山上自然也不能幸免。 好在林朔和Anne两人,找到了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似是此处伐木工的一个临时居所,就在崖壁上凿出来的,高度和深度都在两米左右。 山洞下的木梯子,早就烂了,不过这难不倒林朔和Anne。 林朔蹦起来一抓山洞的底部,手指上一吃劲儿,腰一挺一个腾身就上去了。 回头再看Anne,这姑娘已经在自己身后站着了,攀爬的动作,不比林朔慢。 小八在洞里蹦蹦跳跳了一会儿,说道:“朔哥,这儿不错,挺宽敞的。” “嗯。”林朔点了点头,将身后的反曲弓和箭袋靠在洞壁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朔哥。之前咱是觉得到这儿没别的,就是一个字儿,干!”小八说道,“不过现在看起来,事情没这么简单啊。” 林朔瞟了瞟自己的鸟,问道,“直说吧,你想干嘛?” “我想出去走走。”小八说道,“您看我们一到这儿,就跟一群睁眼瞎似得,这不是个事儿啊。” “有几分道理。不过……”林朔认可了小八的说法,随后又一脸怀疑地问道,“你小子确定是去打探消息,而不是去泡妹子?” Anne一听这问题就乐了,也不插话,一双美目看着小八。 “朔哥,人有人的交际,鸟有鸟的路数。”小八瞟了Anne一眼,说道,“鸟跟人不一样,它蠢。一辈子就在乎两件事儿,吃和睡。对我来说,睡她们,确实比给她们找吃的省事儿。咱办事不是还得讲究个效率嘛?” Anne听完这席话,憋笑憋得很辛苦,一边揉着脸一边说道:“八爷,那您辛苦了。” “谁说不是呢。”小八低着头,一双鸟眼睛却偷偷瞄着林朔,“朔哥,你点个头呗。” “滚吧!”林朔一脸嫌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好咧!”八哥鸟扑腾起翅膀,一溜烟似地撞进了外面的大雨里,然后没过几秒钟,它又回来了。 “朔哥,地儿我是给你腾出来了,哥们儿我呢,也就只能帮你这么多。母鸟我搞定,婆娘,那还得你亲自来。” 扔下这句话,八哥鸟又一头撞进了雨幕。 随后它发出几声惨叫,声音越来越远,洞口飘着几根黑色的羽毛。 林朔收回扔出石子的手,一脸郁闷。 “八爷真风趣。”Anne看着坐在对面的林朔,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这只鸟再聪明,心性却还像个孩子,说话没分寸,你不要见怪。” 林朔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拿起地上的干草,扯出一丝一丝的纤维。 洞里堆着有伐木工留下的柴禾,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早已经干透。 这里火绒和柴禾都不缺,很快,林朔就生好了一堆火。 刚才两人虽然很快就找到了这个洞穴,但衣服却也已经淋得湿透了。 Anne见篝火已经生好了,索性脱下外套,用树枝架起来,在火边烤着。 脱去外套后,她只穿着一件黑色的抹胸,露出白花花的身子,腰际没有一丝赘肉,胸前更是蔚为壮观。 林朔微微侧身,看向了洞口外。 Anne似是也感觉到了一丝尴尬,转换话题道: “林先生,能跟我说说昆仑山上的事情吗?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按理说,猎门这几百年来,就数六年前上昆仑上的那支队伍最强,怎么会损失那么大呢?那头昆仑山上的奇异生灵,真有那么厉害吗? 我既然向您坦诚了身份,您就应该知道我不是外人,既然这次我们一起对付这头奇异生灵,有些事情,您应该可以透露了吧?” 林朔闻言怔了怔,随后他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Anne发现,林朔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她赶紧翻开随身的手袋,把里面放着的一包中华烟递了过去。 林朔接过了烟,点上了一支,默默地抽着。 看着林朔的这番举动,Anne表面上对此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却泛起一丝同情。 六年前的那支猎人小队,从林朔之前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其实是非常强大的。 其中有被尊为猎门六大家之首的林朔父子,还有六大家中章家的家主章连海。 据她所知,这支队伍里,还有六大家中的苏家猎人。 江南林、塞北章、羌地苏。六年前的昆仑山,猎人六大家中的三家精锐尽出。 这样一支猎人队伍,几乎可挽救灭世之危。可他们上了昆仑山,最后下来的只有林朔一人,近乎全军覆没。 可以想象,当时的战况有多么惨烈! 林朔,虽然是猎门目前实际上的领袖,他的实力,也强横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但是到底,他当时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六年前到底面对过什么,谁都不知道。 每当Anne提起六年前的昆仑山,或者林朔自己发现昆仑山那头奇异生灵的踪迹,林朔的反常,别人可能没有觉察,Anne是看在眼里的。 Anne自己也没了父母,不过她的父母,在她还没开始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父母双亡带给她的,更多的是寂寞和失落。 但如果,自己父亲是被强悍的生灵夺去了生命,这一切就眼睁睁地发生在自己面前,那种场景,Anne光是设想一下,都觉得自己的心灵在被撕扯。 而此刻坐在对面的林朔,无疑遭受过这一切。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了一道可怕的伤口,六年时间过去,这个伤口还在渗血。 也许,这就是他这六年深居不出的原因吧。 想到这里,Anne心头一软,轻声说道:“林先生,对不起。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理解。” “没关系,为了不让更多人死在那条畜生的手上,我可以说一些。”  林朔轻声咳嗽了几声,低声说道:“我们猎门,自古传承着几册书籍,叫做《九州异物载》,我们六大家各有一册,你应该听说过吧?” “嗯。”Anne点点头,“这本书共有九册,记载着自古以来,被猎人们发现的奇异生灵。由上古时期猎门九大家共同撰写并且保存。 不过九大家传承至今,有三家已经绝嗣。《九州异物载》中的三册,也随着这三大家后继无人,逐渐散落民间,现已失传。 我们国际生物研究会认为,《山海经》上记载的那些奇异生灵,就是从这三册《九州异物载》上传抄过去的。” “你说得不全对。”林朔说道,“这三册《异物载》并未失传,我们六大家早就留下了摹本。昆仑山上的这条畜生,在上古时期也算赫赫有名,它在《九州异物载》的名字,叫做钩蛇。” “钩蛇?”Anne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说道,“《山海经》上也有记载啊。” “是的。”  林朔说道,“上古时期,这种东西其实不少,陆陆续续被猎人宰杀了一些,最后,只剩下昆仑山上的这条了。” “那为什么不赶尽杀绝呢?” “因为,这条畜生当时不害人。”林朔说道,“而且昆仑是中华龙脉之祖,这条钩蛇被发现时,寿命已经超过了一千年,当时我们的祖先认为它有化龙之兆,于是就没有动它。 猎门六大家中的苏家,原本祖居襄阳,为此北迁到昆仑附近,专门盯着这条钩蛇,等它渡劫化龙的那天。 这一盯,又是六百多年。苏家几十代人在羌地守着这条蛇,也就在猎门内部被称为羌地苏了。 十年前,猎人六大家内部,开始流传钩蛇渡劫的事情,这事儿越说越真,到了六年前,有消息说,这条钩蛇马上就要渡劫化龙了。” “所以,猎门六大家中您父亲为首的精英猎人上昆仑山,就是为了盯着这条钩蛇渡劫?”Anne问道。 “当然不是了。”林朔摇了摇头,“这都什么年代了,渡劫化龙那套,别的猎人可能还信,我和我父亲是不信的。”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龙骨扳指。” 听到龙骨扳指这四个字,Anne心里一紧。 Anne从国际生物研究会的情报获悉,龙骨扳指,是猎门首领的信物。 猎门的传承起源,还在文字出现之前,几乎跟人类文明起源是同时的,是人类最悠久的传承之一。 虽然目前的六大家相对封闭,行事也极为保守,可猎门的其他家族,早就在国内外开枝散叶。如今这些家族势力极为庞大,有的甚至掌控着所在的国家。 谁拥有龙骨扳指,就拥有庞大的人脉资源和财力资源。在世俗人眼中,这东西自然是无价之宝。 只不过被推为猎门之首、掌管龙骨扳指的林家,似是一直不怎么在乎这点,也从未将这价值兑现。 Anne之前提到过龙骨扳指。 她原本是想提醒林朔,用这个东西号令猎门,好为这次外兴安岭之行再添几分助力。 没想到当时林朔立马翻脸,似是Anne说到了什么禁忌之事。Anne见状只能压下心中的好奇,不再提起。 现在林朔主动提到这个东西,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到,Anne心中暗暗吃惊。 不过她脸上不好表现出什么来,只能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第二十二章 围山 林朔抽了一支烟,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但神色依然在犹豫,似是在考虑这个事情该不该说。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龙骨扳指,其实在二十五年前就失踪了。” “啊?”Anne一脸惊讶,“失踪了?” “确切地说,是被偷了。”林朔叹了一口气。 “居然有人能从林家偷出龙骨扳指?” “一般人当然不行。”林朔摇了摇头,“可偷这枚扳指的,是我**。” Anne心里咯噔一下,满脸的错愕。 林朔继续说道,“六年前,有消息称,龙骨扳指就在昆仑山。所以,我父亲带上我,还叫了几个能耐不错的圈内人。这些人在山林中各有秘术,我父亲向他们承诺,谁找到龙骨扳指,就算谁的。” 说到这里,林朔看着Anne脸上的表情,解释道:“我当然知道龙骨扳指意义非凡,但对我和我父亲来说,这就是一个祖传之物,是祖宗留给我们的一些念想,很珍贵,但终究比不了亲人。 我**带着东西消失了十九年,我父亲从没怨过她,只是想找到她。 为了能找到她,哪怕让出龙骨扳指,也是值得的。 我们原以为,找到了龙骨扳指,就能知道她的下落。 可是没想到,那是个局。 用钩蛇渡劫、龙骨扳指、我**下落这三重诱饵,布下的杀局。” 林朔的这些话语,在Anne心头不亚于阵阵惊雷。 她全身蜷缩着,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低着头抿着嘴,静静地听着。 这时候,林朔的话语停了下来,Anne不禁抬头问道:“是谁,会布下这样的杀局呢?” “不知道。”林朔摇了摇头,“其实知道那是场杀局,也是我这六年间,不断地在脑中回想当时事情的经过,慢慢得出的结论。 因为巧合和反常实在是太多了。钩蛇这六百年多年都没有渡劫,当时却说要渡劫了。龙骨扳指和我**失踪了十九年,以我父亲的人脉,一点消息都没有,当时却忽然有消息了。而且,那是一支不可能出事的猎人队伍,结果出事了。” “林先生,其实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Anne轻叹道,“那样一支猎人队伍,居然会出事。那条钩蛇,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这条畜生强归强,以六年前我们的队伍配置,要杀它并不难。”林朔摇摇头,“不过,我们当时上山,并不是针对它的。毕竟这么多年,这只畜生风评不错。所以我们在昆仑山上找了一个多月,最后才进入了它的领地。结果就在我们进入它领地的第一个晚上,它渡劫了。” “什么?它真的渡劫了?”Anne睁大了眼睛。 “至少,看上去像。”林朔说道,“当时它没有成功,最后被雷劈死了。” “死了?” “死了。” “那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林朔摇了摇头,“那天晚上诡异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所以,这条钩蛇死而复生出现在了外兴安岭,是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哦。原来是这样。”Anne微微颔首,随后问道,“那到底这些猎人前辈,是怎么死的呢?” Anne这句话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到林朔的脸很快就变得煞白,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Anne马上道歉。 今天,林朔说得已经够多了。从他平时的表现来看,Anne完全可以想象,他在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内心所承受的痛楚。 所以她压抑了自己的好奇心,柔声说道:“林先生,谢谢您对我的信任。这件事今天就到这儿吧,您别再说下去了。” 林朔闭着眼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对,还是不说的好。” Anne微微一怔,她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时候,一道黑影从雨幕中钻出,落在了林朔面前。 小八回来了。 “朔哥,营地有情况。”八哥鸟抖了抖全身上下的雨水,说道,“你们快去看看吧。” …… 尽管天上大雨磅薄,此刻的山道更是泥泞难走。但这难不倒林朔和Anne,两人在山林中疾驰着。 小八就停在林朔的肩头,介绍着之前它了解的情况: “朔哥,就不应该带着那两个学者,这下闯祸了吧?” “今天早上,他们偷偷去江边了。朔哥你没发现很正常,这俩家伙跟我们一路,知道你的特长,背风口躲着咱们,气味传过不来。” “结果你猜怎么着,杨拓那个蠢货啊,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把自己腿给摔折了。” “他摔断腿的地方,就是村民返程的必经之地。” “村民一看,呦,地上躺着个人,旁边还有一老头何子鸿。地上那人老猎户认识,去过他家嘛,可老头儿何子鸿人家不认识啊。这一问,得,这俩书呆子,把咱营地暴露了。” “咱营地可是有一群大头兵啊,全带着抢呢,那可是制式武器啊!” “村民们七手八脚把杨拓抬回营地,一看到枪,就觉得咱是俄罗斯政府派来对付黑水龙王的。” “那就歇菜了。人家刚拜过龙王爷,不干啊!” “嚯,你还别说,这儿民风可真悍!两百来号人,拿着猎枪,把咱们营地团团围住了。看那架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  ” “朔哥,这事儿不好办了,魏行山那傻大个儿都懵了。” 八哥鸟这一路叨叨叨,绘声绘色。 林朔和Anne两人一边赶路一边听着,对即将面临的场景,心里有数了。 翻过两个山头,临时营地就在对面的山腰上。 经过这几天不断的搭建,目前的临时营地已经成了规模。 之前众人轻车简行,后勤物资有一大半留在了贾林达。 在确定此行的目标就在附近之后,魏行山昨天派出一支小分队,顺着水路把物资从贾林达运过来了。 目前的这个临时营地,就跟一个临时指挥所一样,七顶大帐篷六外一内,呈现众星捧月的布局。 营地不能距离水源地太远,所以距离村子也只有两个山头,迟早是会被当地人发现的。 不过之前大家都不在意这点,毕竟手里有家伙,底气足。 为了以防万一,魏行山这两天还带人用弹药箱和麻袋,在帐篷外围搭建了一圈防御工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现在就在这个临时营地的外面,已经围满了当地的村民。 这时候,雨已经小了一些,能见度还可以。林朔一看对面那架势,莫名觉得眼熟。 他想起家里的那本《九州异物载》上,有一副魏晋时期的《围山图》,画得是猎户们围山打虎的场景。 那时候的猎人,不像现在这么稀奇,还是个普遍行业,大多也是普通人。 林朔目前眼前所见,就是这情景,这些围山的村民,站位很像那幅《围山图》,也是三五成群,中间间隔十来米,把临时营地围了起来。 不同的是,他们手里,不再是U字型的兽叉,而是双管的猎枪。 营地里,就数魏行山这个大个儿醒目,他手里捏着步话机,正在紧张地说着什么。 林朔视角一转,看向了对面的山谷,他很快就发现,王勇带着三个雇佣兵,正在静悄悄地往山上摸。看样子,是想从外围给营地清出一条通道来。 不过,王勇他们到距离村民背后二十多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潜伏了下来。 “还是有点脑子的。”Anne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轻声说道,“真要是动起手来,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走,去看看吧。”林朔挥了挥手,快步向山下走去。 第二十三章 谈判专家 林朔和Anne两人,虽然不是一身野战军的装扮,不过林朔背后的那个巨型的反曲弓,比起军装更为醒目。 所以他们刚刚上山,就引起了村民们的警觉。 在村民眼中,这把巨型的反曲弓,可能就是专门用来对付黑水龙王的。 所以好几把黑乎乎的猎枪枪口,对准了林朔。 “站住!”一个中年壮汉呼喝一声,拦住了林朔和Anne的去路。 “请问,金老伯在吗?”Anne停住了脚步,朗声问道。 金老伯,就是之前接待林朔四人的那个老猎户,这家人姓金。 这种僵局,道理是一时三刻讲不清的,别人不信你,先找熟人才是上策。 “你是觉得我好骗吧?” 树林中,传出老猎户的声音,Anne扭头,发现这个眯缝眼的老汉,从一株大树后走了出来。 他手里没拿家伙,只有一根旱烟杆子。 此刻,雨已经停了。 老猎户从腰间系着的布袋里取出一两烟丝,塞进烟袋锅子里,用火柴点着了,抽了一口烟,这才继续说道: “丫头,你之前嘴里可没一句真话啊!” “老爷子,那是没办法,我们要是真的说出来历,这不是怕您担心嘛。”Anne马上说道,“其实您放心,我们不是俄罗斯**的,而是国际生物研究会的,这次来呢,就是想考察一下这里的情况。” “考察?”老猎户说道,“考察还需要这么大阵仗?他们这些人我不认识,手里的家伙我可认识,这是俄罗斯军方的武器。怎么,这儿的事情,你们以前不管,现在想起来要管了?” “不是。”Anne赶紧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更何况还不是人呢。我们总要有一些防卫力量,这些只是自保而已。我们已经弄清楚了,这里伐木工失踪的事情,跟黑水龙王是无关的……” “行了。”老猎户摆了摆手,“你这丫头说话,我现在是一个字都不信。” 说完这句,老猎户看向了林朔,说道:“老汉我看出来了,你们这帮人,你是领头的。 我们这儿的人,都没念过什么书,可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是懂的。 你救了我的命,我的命可以还给你。 可龙王爷,对我们全村有活命之恩,你们想动它,从我们尸首上踩过去!” 老汉这番话说完,树林里的人纷纷响应: “没错!” “我们手里的家伙比不上你们,可我们人多!” “今天非灭了你们不可!” “真要干起来,我们为龙王爷死一半人,把你们留在这儿,也算值了!” “龙王爷会保佑我们的!” “小子,你今天死定了!”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句,个个神色凶狠,似是马上就要扣动手里的扳机。 这片林子的所有猎枪,都正对着林朔。 老猎户也一直盯着林朔,似是在等他的回应。 林朔看了老汉一眼,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嗯?”大家都愣住了,没明白林朔什么意思。 “那你先把欠我的帐,还了吧。”林朔淡淡说道。 老汉正往嘴边递的烟嘴儿,就这么生生地停在嘴唇边上,整张脸都僵住了。 之前林朔在老汉家门口,吓摊了一头失控的猪,救了老汉一命。 也正是如此,老汉才招待了他们。 按理说,老汉欠林朔一条命,可谁都没想到,林朔还真会要这笔账。 “你怕死啊?”林朔问道。 “你……我……”老汉脸色一狠,像是要说什么,可话儿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你当然怕死了。”林朔继续说道,“谁不怕死?黑水龙王你是见过的,长什么样?吓不吓人?你当年都尿裤子了,我们就是一群怪胎,不怕?不带家伙人马就敢来考察? 今天上午,黑水龙王现身,我就在江边。 真要是冲它来的,我们二十杆枪架在山头上,神仙难躲一溜烟,这二十溜烟下去,你们就该看到一江血水,而不是什么龙抬头! 今天你想跟我翻脸,可以。 你先死这儿,把我们之间的帐消了。然后你们想怎么玩,我都接着。 我还告诉你,我们不是俄罗斯**的,在这儿背几条人命,无所谓。” 林朔这番话,不仅把老猎户说得一愣一愣的,就连Anne的嘴巴,都张成了“O”形。 这也太强硬了! 真要是对方吃不住面子,动起手来,这可怎么收场? Anne已经在心里写辞职报告了。 不过她很快又不想这茬儿了。 因为她明白过来,真要是动起手了,双方出现伤亡,根本不用她写什么辞职报告,国际生物研究会会把辞退信甩她脸上。 可是现在,说出去话,泼出去的水。 Anne那一身隐藏在妙曼体态下的肌肉,开始紧绷起来。 树林里,一片安静。 老猎户停在嘴边的烟嘴儿,终于被他送进了嘴里。 老头儿抽了几口烟,眯缝眼咕噜咕噜转着,似是在考虑着什么。 林朔说完这番话后就不再言语,而是观察老猎户的反应。 之前敢这么说,他是看准了这老头儿吃硬不吃软。 真要是动起手来,就他们这些土制猎枪,林朔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但营地里魏行山的反应,他无法预测。 死一地人,不是他想看到的场景。 现在看到老猎户这些小动作,林朔心里有底了。 他于是更不着急,静静地等着老猎户的下文。 “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滚出去!” 老猎户扔下一句话,在树干上磕了磕烟袋锅子,背着手下山了。 山上的村民,在老猎户下山之后,也陆续散去。 一场风波暂时偃旗息鼓。 …… 林朔和Anne刚走进临时营地,魏行山就兴冲冲迎了上来。 “Anne小姐,千钧一发啊!”魏行山一脸庆幸地说道,“我老魏嘴笨,这种阵仗还真没什么办法,多亏你来了啊。” “这次可不是我的功劳。”Anne摇了摇头,一双美目看向了林朔,“是林先生摆平的。” “哎呦,林先生,没想到你还会谈判专家的活儿呢?”魏行山笑道,“平时没见你嘴皮子这么溜啊。” “我刚才说话的时候,离这儿不足一百米。你聋了?”林朔抬头瞟了魏行山一眼,“这么埋汰我有意思吗?” “哈哈。”魏行山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不是想夸您几句嘛。” “对了,杨博士怎么样了?”Anne问道。 魏行山看了身后的帐篷一眼,说道:“何教授看过了,胫骨骨折,这种伤听起来吓人,其实还行,不用动手术,夹板一固定,三个月后就好了。” “那也是骨折啊。我们应该安排一下,送他回去。”Anne说道。 “别费那劲了,没用。我和柳青早劝过了,不听。”魏行山摇摇头,随后看向了林朔,“要不咱们的谈判专家去试试?” “要不你欠我的帐现在也还了吧?”林朔淡淡说道。 “我老魏还没娶媳妇儿呢,命可不能还你,先欠着。”魏行山打了个哈哈。 “魏队。”Anne这时候说道,“跟其他兄弟说一声,我们准备拔营。” “刚才我其实听见了。不就搬家嘛,没多大事儿。”魏行山点点头,“你们先跟何教授他们聊会儿,我让人准备一下。” …… 林朔和Anne两人,一进杨拓的帐篷,就觉得这儿的气氛透着一丝古怪。 按理说,杨拓刚摔断了腿,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老师何子鸿,应该愁容惨淡才是。 没想到一掀帘子,看到的却是两张兴奋的笑脸。 这两师徒俩正在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看到林朔和Anne进来,这才停止了讨论。 “林先生和Anne小姐,你们快来坐。”何子鸿笑着打招呼道。 这次从贾林达运过来的帐篷,不是平民野营用的那种小帐篷,而是军用的大家伙。里面空间接近十平方米,一进来还真有室内的感觉。 林朔和Anne席地而坐,Anne过问了一下杨拓的伤情。 “小伤,没事。”杨拓看了一眼已经打上夹板的左腿,摆了摆手,神情很振奋,“这次,真是不虚此行啊!” “林先生,我应该先向你道歉。”何子鸿陈恳地说道,“不应该没有你的允许,就带着小杨去江边。可是,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我们这次来到外兴安岭,不仅仅是因为事业上的梦想,同时身上也有不小的压力啊。” “没事。”林朔摇了摇头,“这次运气不错,只是断了腿。下次命都没了,你就不用向我道歉了。” 何子鸿被呛了一句,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 “何教授您不要介意,林先生其实也是在关心你们。”Anne笑了笑,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氛,随后正色说道,“不过,你们这次擅自行动,也确实给我们带来了不少麻烦。何教授,您在国际生物研究会里,级别确实比我高。可这次任务,我是负责人。我希望您能在行动之前,至少向我报备一下。” “Anne小姐说得没错啊。”何子鸿点点头,“这次是我鲁莽了。” “不过收货很大啊!”杨拓说道,“能亲眼看到那么巨大的奇异生灵,还留下了影像资料。断一条腿,值了。” “你们这群做学问的,有时候比那些村民还可怕。”林朔摇了摇头,“他们信奉神明,是为了保平安,不会把命搭上。而你们呢,狂热得连命都不要了。” 对于林朔的话语,帐篷里的两位学者似是充耳不闻,杨拓反而问道:“林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捕获黑水龙王啊?” 林朔没搭理他,站起来走出了帐篷。 何子鸿和杨拓一阵错愕,随后纷纷看向了Anne。 Anne微微一笑:“两位别着急,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第二十四章 上岸 为了避免跟村民的不必要冲突,半个小时之后,临时营地开始搬迁。 魏行山拿出了地图,向林朔请教: “林先生,您看,咱在哪儿扎营比较好啊?” 林朔指了指地图上的贾林达:“你们最好回去。” “您别开玩笑。这事儿八字都还没一撇,您让我们怎么回去啊?”魏行山说道。 “再待下去,会死人的。”林朔说道,“今天上午的事儿,听说了吗?” “听说了。”魏行山点点头,随后正色说道,“林先生,这一路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人嘴硬心软,咱们兄弟的命,你看得挺重。不过啊,我们这趟来,拿得是这份钱,干得是这份活,也请你理解。” 林朔抬头看了看魏行山,心里暗叹一声,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山头:“这里还可以。” 这个山头,就是林朔之前观察黑水龙王的地方,是这里方圆百里最高的地点,视野极佳。 山上有山泉水,两公里之外就是无名江,水源也不用愁。 “那就这儿吧。”魏行山咧嘴笑了笑,“其实我跟您说实话吧,之前哥儿几个心里是有些不安,因为我们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可今天上午杨博士他们从江边回来之后,把黑水龙王跟我们一说,我们反而心里有底了。不就是一条大蛇嘛。再大,它也是条蛇啊。对我们来说,动物这东西,大其实不可怕,越大还越好瞄呢!” 林朔摇了摇头:“我们这次的目标,不是黑水龙王。” “啊?” “具体的原因,你去问Anne小姐。”林朔懒得解释,继续说道,“我们这次的目标,比黑水龙王厉害。而且据我说知,枪弹的效果很一般。” …… 营地的搬迁过程并不复杂,因为**方面提供的橡皮艇,前天到了。 这次一百八十二人失踪,有一大半是**公民。**方面的态度很明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同时,外兴安岭靠近国境线,地理位置敏感,俄罗斯军方不便行动,只能委托国际生物研究会这个第三方来处理此事。俄罗斯除了结算费用外,还提供装备援助。 可是外兴安岭距离俄罗斯中心局域实在太远,运输极为不便,直到国际生物研究会已经派人进入事发地点了,装备清单上还有一大半没到位。 **方面在了解事件进展之后,提出除了武器之外,其他装备物资由**提供。 前天俄罗斯上午刚刚同意这个方案,到了前天晚上,**的五艘橡皮艇就到位了,停靠在贾林达的码头上,上面载满了各类物资。 这些变动,已经在山里的林朔一行人并不知晓。魏行山昨天天没亮接到通知,赶紧派一支小分队去贾林达,把这五艘橡皮艇开了回来。 橡皮艇抵达附近水域的时候,林朔他们正在被龙王使者忽悠着。 之后,魏行山他们用一天的时间搭建起了临时营地,只睡了一宿,就被村民们拿着猎枪围上了。 没办法,事已至此,只能搬家。 好在新旧两个营地,都靠近水边,而且水路贯通,有这五艘橡皮艇帮助运输,省了不少事。 这天天黑之前,新营地就初具规模了。 山顶风太大,新营地的选址,还是在半山腰,就在一条小溪边,依山傍水。 虽然照明设备已经有了,不过天一黑,大家还是习惯性地生起了篝火。 除了几个值夜警戒的,大多数人围坐在篝火边上。 充足的物资保障,带来了高涨的士气。大伙儿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用铁锅煮出来的大米饭,别提多开心了。 林朔、Anne、何子鸿、魏行山、柳青这五个人,晚饭后没在篝火边待着,而是钻进了帐篷,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杨拓没有参与,他今天早上摔断了腿,上午心情亢奋不觉得疼,下午开始脸色就不太好了,这会儿吃了药,已经睡着了。 “事情现在有些难办啊。”帐篷里,何子鸿率先开口道,“我们这次来,是解决黑龙江北岸的奇异生灵问题,可现在,据林先生推断,这里居然有两头奇异生灵。一条黑水龙王,一条钩蛇。而造成那一百八十二人失踪的奇异生灵钩蛇,我们居然没有任何新的线索。” “继续向村民们打听情况,我看是不可能了。”魏行山挠了挠头,“今天没打起来就算不错了。” “是啊,没有当地群众的支持,这事情举步维艰啊。”何子鸿接了一句,看了一眼林朔,嘴皮子动了动没开口,最终还把目光投向了Anne,“Anne小姐,你有什么想法吗?” Anne抬起头来说,说道,“目前我们在现场看到的是黑水龙王。根据林先生描述,钩蛇的体型,只会比黑水龙王更大。这么大的一头奇异生灵,既然在此地出现,怎么会没有目击者呢?这点让我很困惑。” “对啊。”柳青这时候眼睛一亮,说道,“这不会是场骗局吧?” “这……”何子鸿沉吟道,“可那枚钩蛇鳞片,还有林先生在现场闻到的钩蛇气味,又怎么解释呢?” “可能是人为布置的。”柳青说道,随后看向林先生,“林先生,您闻到的气味,有没有可能被人动手脚?” 林朔思考了一阵,说道:“钩蛇在现场留下的气味非常微弱,我只能隐约感觉到,所以不排除是人为布置的可能性。但那枚钩蛇鳞片,我仔细确认过,气味很新鲜,离开活体不足一个月,这点不会错。所以我确定,钩蛇还活着。” “但是不是就在这里呢?”柳青反问道,随后似是想通了什么,“不会是有人借我们的手,要除掉黑水龙王?” “不对。”Anne摇了摇头,“如果钩蛇不在这里,黑水龙王的伤,就无法解释了。” “没错。”林朔点头道,“龙王使者把这个情报透露给我,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条黑水龙王,气息里都是血腥味,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除了跟它体型差不多的钩蛇,我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 众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对了。”何子鸿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林先生,根据你的了解,钩蛇有没有能力,让一百八十二人同时失踪呢?” 林朔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能确定。” 其实林朔想说的是“不能”,不过他想起六年前的雷雨夜,顺势在“不能”之后加了两个字。 钩蛇的能力,《九州异物载上》早已经写得明明白白:肉身之强悍,天下无双。 可六年前,它展现了另一种全新的能力,这种能力诡异绝伦,让人无法置信。 林朔已经想到了对付钩蛇的办法,但他不想跟别人解释,所以只能这么说。 “哎呀,疑点重重啊。”何子鸿感慨道。 “要不把黑水龙王先干掉算了。”魏行山说道,“这么大的家伙,迟早是个祸害。” “不行。”何子鸿摇了摇头,“这世上的奇异生灵有好有坏,是要区别对待的。我们国际生物研究会,从不滥杀无辜。” “而且,要杀它也不容易。”Anne说道,“先不说它实力怎么样,我们现在怎么找它呢?” “它只要不上岸,谁都找不到它。”林朔摇了摇头,“钩蛇也一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魏行山问道。 “再等等看吧。”林朔淡淡说道。 ……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朔在自己的帐篷里坐着。 他所在的帐篷,在营地的最西边,也是营地里最靠近无名江的地方。 林朔现在已经明确,无论黑水龙王还是钩蛇,都是依靠这里的江河活动的。 所以,如果晚上出现什么意外,源头必然在水里。 自己守在这里,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小八今晚不在,这只鸟说是去打探情报,是真是假估计只有它自己清楚。 也不知怎么了,今晚的林朔,感到有些疲倦,坐着坐着,脑袋就有些昏昏沉沉。 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 这张女人脸,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既年轻又苍老。 这张脸镌刻在林朔记忆的最深处,他出生以后,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张脸。 他叫不出她的名字,但却清楚她是谁。 她深情地注视着林朔,眼中噙着泪。 “妈妈……”林朔呢喃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林朔用袖口擦着泪水,还来不及回想梦中的那张脸庞,心中却警兆骤生! 他身边的追爷,那把巨型的反曲弓,弓弦正在不断颤动,发出“嗡嗡”的示警声。 然后,一股熟悉的腥味,钻进了林朔的鼻子。 钩蛇! 林朔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以最快的速度拿起追爷,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枚箭,三两步窜到帐篷外! 篝火早就灭了,月亮已经下山,眼下,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林朔身后的营地,依然一片寂静,而他身前的夜幕,却厚重似铁。 而就在前方两公里外,那条无名江畔,江边的树木开始倒下。 树木倒下的巨响不断传来,离营地越来越近! 那条钩蛇,居然上岸了! 第二十五章 那一箭 Anne这天晚上,迟迟不能入睡。 她年纪轻轻,就成为国际生物研究会亚洲区的负责人,固然前程似锦,却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尤其是外兴安岭这件事,虽然普通民众还不怎么知晓,其实早已受到两国领导人的高度关注。 国际生物研究会的长老院,刚刚接二连三地给她打来卫星电话,追问事件的进展。 Anne接完这些电话,自然睡意全无。 她很想找林朔聊一聊。未必需要跟这次任务有关,无论聊些什么都好。 此刻的帐篷外一片漆黑,也很安静。她猜测,林朔应该没睡着。 不过,自己要是半夜摸黑钻进一个男人的帐篷里,怎么想都有些不妥。 可不找林朔单独聊一下,她又心神不宁。 这种矛盾的心情困扰着她,让她更加难以入眠。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Anne终于放弃了入睡的努力,决定去找林朔。 就在她迈出自己帐篷的时候,一缕晨曦,正好洒在了斯塔洛夫山脉的群山峻岭上。 于是,Anne就朦朦胧胧地看到了,林朔站在营地最西边的那块巨石上,张弓射箭那一瞬间。 她觉得哪怕穷尽自己一生,都忘不了这一幕: 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比他手上的反曲弓追爷,还矮了一头。 只见他右脚立地,左脚高高抬起踩着反曲弓的弓身,双手握着弓弦,身体侧着舒展开来,腰力、腿力、臂力三力合一,将反曲弓撑至满弓的状态。 看不清他引箭的动作,Anne只觉得他右肩微微一晃,右手已经把一枚两米长的箭矢,平稳地架在了弓弦和弓身之间。 随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单脚立地、脚踏弓身、全身侧仰的姿势,就跟定格了一样,一动不动。 唯一动的,是他落地的左脚。那是一种非常轻微的方位调整,把控着箭头的水平方向。 林朔的这套拉弓动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Anne只觉得自己的心神,似是一下子被慑住了。 直到她观察到林朔左脚的轻微位移,这才惊觉,远处传来的隆隆巨响。 随着巨响的不断逼近,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 Anne还没意识到这越来越近的巨响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在她一错神的工夫,那枚搭着的箭矢,就已经不见了! 林朔把那枚箭射了出去! 这枚巨大的弓箭离弦后,造成的空气震荡,似是超过人耳捕捉的范围,居然无声无息。 此时,整个营地已经被远处的巨响和大地的震颤所惊动,大家纷纷从帐篷里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魏行山的声音在Anne身边响起,“地震了吗?” 远处传来的阵阵巨响,在林朔射出那枚箭之后,停顿了一下,随后更大的巨响传了过来。 不过与之前不同,这次,声音是逐渐远去的。 一分钟后,这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林先生,怎么了?”魏行山又问了一句。 林朔在石头上站了一会儿,似是在观察着什么。然后他跳下了石头,神情颇有些惋惜:“差一点。” “差一点什么?” “你们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林朔摇了摇头,一个矮身钻进了帐篷,“魏队长,我要休息一会儿,你记得把我那支箭取回来。” …… 半个小时后,天光已经大亮了。 魏行山组织了两个荷枪实弹的突击小队,一共十个人,打算下山看看。 其实这些雇佣兵就在营地里,要去早就能去了,不过魏行山不敢冒险。 因为随着光线越来越充足,山下的情景越来越清晰,魏行山光从这半山腰上往下看,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带上人和家伙,魏行山是真不敢往山下走。 此时的山下,一片狼藉。 跟村庄附近被伐木工砍过一茬的人工造林不同,山下到江边,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这片原始森林,三五人合围的大树很常见,最细的树也有碗口粗。 这里的树,魏行山曾经用手斧领教过,只收拾其中一棵中不溜秋的,差点没把自己的腰给闪了。 而现在,这片原始森林,似是被开出了一条“n”字形的康庄大道。 无论粗细高矮品种,但凡是这条大道上的树,全被压倒了,横七竖八地摊了一地。 更可怕的是,这个“n”字型的头部闭合处,距离营地只有不到三百米。 以上岸的那个大家伙的尺寸,其实也就差几步路而已。 魏行山带人下山后,首先抵达的,就是这个“n”字型的闭合处。 王勇在跨过一棵倒地树木的时候,“哎呦”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什么情况?”魏行山被吓了一跳。 “魏队,你等会儿,我腿软。”王勇惨白着一张脸,瘫坐在地上。 魏行山看了看自己的兵,不仅仅是王勇,其他人也是面无人色,站是站着,不过拽着枪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魏行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也算是跟着我出生入死过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啊?怎么吓成这个鸟样?” “魏队,您抬举我们了。”王勇苦着脸说道,“这种一个来回,就能在森林里碾出一条四车道高速公路的,我们是真没见过啊!” “魏队,你别只顾着说我们,你自己脸色也不太好看。”另一个雇佣兵嘀咕道。 “别废话了。”魏行山看了一眼营地的方向,“抓点紧,把那枚箭找到。” “魏队,你看那边。”王勇指了个方向,“这棵树上有个洞。” 魏行山顺着王勇的手指一看,还真是。自己个子高,这个洞因为角度的关系,看起来是扁的,不容易察觉。王勇坐在地上,倒是很醒目。 “走,过去看看。” 这是一颗樟子松,直径接近两米,哪怕在这片原始森林中,也算是一颗大树了。它就长在这条“n”字型新路的边上,就差两三米。 这颗樟子松的树干上,有一个对穿的大洞,两巴掌那么大,从洞口暴露的木质来看,这个洞刚形成不久。 “林先生真吓人啊。”王勇站起身来,跟着魏行山走到近处,看着这个大洞,啧啧称奇,“这儿离他射箭的地方,足有五百多米了吧。这箭都到这儿了,还能把这颗树射个透明窟窿。” “这他妈是人吗?” “你今天才发现他不是人啊?” “王勇你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啊,反正我别说端着把弩了,就算扛着火箭筒,也不敢跟他叫板。” “去去去,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勇撇嘴道。 “尺寸不对吧?”另一个雇佣兵说道,“林先生的箭,只有胳膊那么粗啊。这个洞也太大吧?” “是啊。”王勇也想了起来。 魏行山指了指前方:“在那边呢。” 众人又顺着魏行山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发现了那支箭。 那支箭就钉在对面的一块山石上,前半截已经没入了石头,后半截还带着一枚两巴掌大小的鳞片。 雇佣兵们赶紧上前,一半人负责拔,另一半用手斧凿石头,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终于从石头里弄出了这支箭。 在仔细勘察了一番现场后,魏行山得出了结论。 这支箭无疑是命中了目标,甚至还穿透了那东西的鳞片,然后不知什么原因,箭头就滑过去了。 然后这支箭带着鳞片,穿透了一颗樟子松,又砸断了两颗红皮云杉,箭头这才射进了石头里。 林朔这一箭的威力,已经远远超出了魏行山对冷兵器的认知。 更让魏行山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里居然一点血迹都没有。 这说明,这枚箭揭了那东西的一片鳞,却没能伤到它的肉体,只是把它吓退而已。 想到这里,魏行山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突击步枪。 林朔早就提醒过  ,魏行山当时心里其实并不以为然。 直到现在,他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手里的家伙,到底管不管用。 …… …… …… 在那一箭射出之后,林朔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 可回到帐篷里,盘腿一坐,汗水就跟泉涌似的下来了。 林朔就这么坐着,等全身的汗水把衣服浸透了,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脱下了衣服。 把身子擦干,又换了一件干爽的汗衫,林朔钻进了睡袋。 不到十秒钟,帐篷里鼾声大作。 等林朔再睁开眼,发现Anne就坐在自己身边。 这个美貌的女子,正注视着自己,一脸担忧。 “我睡了多久?”林朔晃了晃脑袋,坐起身来。 “两个小时。”Anne问道。 “你就在这儿等了两个小时?” “嗯。”Anne点点头,随后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又解释道,“你守了我们好几个晚上了,我守你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一边说着,Anne似是又觉得自己这是越描越黑,赶紧转移了话题:“那一箭,很费精力吧?” “嗯。”林朔应了一声,从睡袋里出来,穿上鞋,然后抬头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我马上去拿。”Anne莞尔一笑,站起身道。 “等会儿!”林朔神色一紧,抽动了一下鼻翼,“魏行山他们回来没有?” “还没有。” 林朔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他猛地站了起来,快步向帐篷外走去。 Anne一头雾水,跟着林朔刚走出帐篷,看到柳青就站在外面,手里拿着步话机。 Anne正要打招呼,却发现柳青的神情很奇怪。 那是一种骤然遭受巨大打击的表情,整张脸是木的,眼神涣散。 “怎么了?”Anne问道。 “魏队他们出事了。” 第二十六章 好久不见 林朔的嗅觉远比常人敏锐,这让他有时候看起来能未卜先知。 可这种能力,也是有局限性的。 如果某个东西在水里,气味散发不出来,林朔没法知道。 另外,如果风向不配合,气味因子传不过来,他也没什么办法。 之所以选这个山头作为新的营地,是因为这里在晚上,风会从江边刮过来。 这样就算夜晚看不见,林朔也能通过嗅觉获悉江边的情况。 另外这座山和无名江之间,两公里宽的原始森林,也可以作为一道天然屏障。 无论是钩蛇,还是黑水龙王,爬过来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动静。 那天搬营地的时候,魏行山把地图拿出来,林朔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指,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可他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居然会让人如此猝不及防: 先是那条一直藏得很好,已经开始被人怀疑是否存在的钩蛇,忽然上岸了,还对林朔所在的营地进行了一场突袭。 另外就是,魏行山带着雇佣兵们下山,把林朔的箭找回来了,王勇却没能回来。 等林朔闻到这血腥味时,已经来不及了。 …… 王勇的尸体,此刻就摆在营地正中央的空地上。 他死得很惨,脑袋的上半部分没了。 魏行山亲自把他扛回来,在营地里安置好他的尸体后,浑身浴血地看着林朔。 这汉子没有说话,眼里却带着一丝哀求。 林朔重重一点头。 魏行山见林朔答应了,扭头走进了自己的帐篷,等他再出来,手里已经拎着那把***M95反器材狙击枪。 随后这两个男人一言不发,杀气腾腾地走出了营地。 其他雇佣兵刚要跟上去,却被柳青堵在了门口。 “对方是狙击手。”柳青沉着脸说道,“你们这样冒然下去,就是活靶子!” 这些雇佣兵都是上过战场的,自然也都看出来了,这种能一下掀掉半个脑袋的,十有**是狙击手所为。 只是为战友报仇的冲动,让他们红了眼。 现在被柳青一提醒,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他们清楚,一个身在暗处的狙击手,在这种丛林地形中,等同于一个能够随意收割人命的死神。 “怎么会这样?”Anne问道,“这里怎么会有狙击手?” “不知道。”柳青扭过头,和那群雇佣兵们一起,看着那两个男人的背影,“等他们回来吧。” …… 林朔和魏行山两人,如同两头猛虎下山,在山下的原始森林中一路狂奔。 林朔此刻心中郁结难消。 魏行山这行人下山,一是为了勘察情况,二是为了收回他的箭支。 林朔认为那条钩蛇已经被击退,魏行山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结果没料到,这里附近居然还隐藏着一个狙击手。 他是谁? 他要为什么要对雇佣兵出手? 自己之前为什么闻不到他的气味? 不知道。 这一切都不知道。 这种超出掌控的局面,让林朔非常郁闷。 “林先生,保持移动,不能停下来。”魏行山此刻提醒道,“我们离事发地已经很近了。” “嗯。”林朔应了一声,随后他抽动了一下鼻翼,从这里的诸多气味信息中,辨识出了一丝无烟**的气味,极其微弱,但对他来说足够了。 林朔马上看向了西北方向:“在对面山上。” “枪声好像也是那边传出来的。”连续的奔跑让魏行山喘着粗气,“装了消音器,动静很小。” “走,去看看。” 两人向西北方向进发,魏行山忽然问了一句:“林先生,你到底能不能档子弹?” “我又不是神仙。”林朔说道,“现在的枪,真等到子弹出膛了,这世上没人能硬接。” “哦。” “不过在子弹出膛之前,我能做的事情很多。”林朔又补充了一句,随后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先生你不要误会。狙击手有种常用的战术,开一枪,然后换一个地方,瞄着自己原先开枪的位置。”魏行山说道,“而且这山上也未必只有一个狙击手,否则我早带弟兄们过去干他了。” “只有一个狙击手,而且他已经不在附近了。”林朔说道。 “确定?” “确定。”林朔点点头,“是个亚洲人,体味确实很轻,不过这个距离,已经瞒不过我了。他应该有蛙人装备,现在已经入水了。” 一边说着,两人已经穿过了那片原始密林,跑上了山。 这座山头,距离林朔他们的营地两公里多一些,并不高,就靠近江边。 两人来到半山腰,林朔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 “就是这儿了。”林朔指了指树旁边的灌木丛,这片灌木明显有被压过的痕迹。 “操他娘的。”魏行山看了看四周,红着眼骂了一句,“让这小子给跑了。早知道我当时就该冲上来的!” “谨慎是对的。”林朔说道,“这人能一枪要了王勇的命,如果你敢冲上来,我想他不介意再多开一枪。” 魏行山一拳砸了旁边的树上,重重地“哎”了一声。 把手里的***往旁边一扔,这个巨汉背对着林朔,慢慢蹲了下来,肩膀不断颤动着。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这种压抑着的悲恸,更能让人动容。 王勇,就死在他面前。 林朔没有打扰他,而是继续分辨着这里的气味构成。 每个人都有他独有的体味。这些体味有些来自身体本身,有些来自生活习惯。 这个狙击手,是一个体味很淡的人,除了亚洲人天生体味淡之外,他全身大部分皮肤,都被包裹在一套进行过表面处理的蛙人装备里。 在这里潜伏的时候,蛙人装备的表面受到了一些轻微的磨损,所以这里残留着极其细微的化学纤维味道。 他的口鼻,戴着一种特殊的口罩。 而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应该是喷了某种无味的止汗剂,几乎没有体味。 要不是开了一枪,身体沾染了硝烟味,林朔还真的很难通过气味找到他的踪迹。 不过现在,他已经下水,潜行到远处再往森林里一扎,林朔也拿他没办法。 这个人如此缜密的气味**能力,让林朔觉得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因为按理说,再称职的狙击手,也不会对自己的气味**那么严苛。 随后林朔想起来,王勇之前说过,曾经有过被人盯着的感觉。 可当自己回到临时营地,却没察觉出什么来。魏行山带人排查了一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看来,王勇的感觉是对的,可他现在已经死了。 这次外兴安岭之行,林朔预料到会有伤亡,但没想到第一个死亡案例,居然是被人用狙击枪打死的。 这里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不过眼下,狙击手已经跑了,自己和魏行山出来找人,自然承担着风险,时间久了营地里的人肯定会担心。 林朔上前两步,拍了拍魏行山的肩膀,意思是这里差不多了,回去再说。 魏行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魏行山蹲的地方,就在树旁边。随着他站起来,林朔的目光上移,忽然发现树上居然刻着字。 魏行山也看到了,他擦了擦泪水,然后一下子虎目圆睁。 这行字刻在树的侧面,之前两人正面上山,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旁边的灌木丛上了,没看到。 另外两人也下意识地认为,既然是狙击手,那肯定会在离开前清理现场,不会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没料到树上还会留字。 这颗樟子松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七个汉字: “魏行山,好久不见。” 林朔看清了这七个字,说道:“看来,他认识你。” 魏行山在震惊之后,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他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我们回去吧。” 第二十七章 百鸟朝凤 林朔和魏行山两人虽然一无所获,但能够平安回来,还是让大伙儿松了一口气。 只是营地里的气氛依然很压抑,因为王勇的尸体,还停在营地最中央的空地上。 “魏队,是谁干的?” “找到那畜生没?” “魏队,王勇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魏行山看着自己的这群兵,沉着脸喊道:“柳青!” “到!” “安排好岗哨!” “是!” “其余人,十五分钟后集合,我们先给王勇送行!” “是!” …… 这里不是**境内,王勇的尸体大家决定就地火化,然后把王勇的骨灰带回国安葬。 王勇这个人重义气,跟队里的人相处得很不错。 遗体告别仪式上,好几个雇佣兵都泣不成声。 他们部队出身,如今又干着雇佣兵这个行当,几乎每个人都有跟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也见证过战友的死亡。 但今天,实在是太突然了。 大家上午还在寻思那条钩蛇的事儿,震惊于山下的那条骇人的“n字型”行迹,中午一记冷枪,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 雇佣兵中,唯独魏行山没有抹眼泪,他只是红着眼主持了王勇的遗体告别仪式,然后扛起了王勇的尸体,又拎起小半桶柴油,去了山的另一侧。 雇佣兵们也都跟着去了,送战友最后一程。 一个多钟头后,魏行山他们回来了。柳青手里捧着个骨灰盒,还在不断抹眼泪。 看到Anne和林朔在营地门口等他,魏行山说道: “Anne小姐,请你召集其他人。等我安置好王勇的骨灰,我们开个会。” “好的。” …… 很快,众人汇集在了杨拓的帐篷里。 林朔、Anne、魏行山、何子鸿、柳青,还有行动不便的杨拓。 等到大家都坐下来,Anne率先开口道:“魏队,你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吗?” “你们先撤吧。”魏行山沉着脸说道,“我和林先生留下来,完成这次任务,你们其他人都撤回**境内。” 魏行山这句话扔出去,整个帐篷都安静了一会儿。 大家似是早有心理准备,脸上并没有错愕表情,只有迷茫和犹豫。 “确实啊。”何子鸿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无奈,“如果只是奇异生灵的问题,再困难我们都要去克服。可现在外面居然还有枪手伏击我们,这个事情的性质就改变了。” 心思细腻的柳青看向了林朔:“林先生,你刚才和魏队出去,发现什么了吗?” 林朔闻言看了魏行山一眼,然后说道:“这个狙击手不简单。他在气味上进行了严密的防范,如果他不开枪,或者不把枪口对准我,我很难察觉得到他。” “林先生,您的意思是……”Anne神色郑重起来。 “没错,他知道我,所以会防着我。”林朔点了点头。 “他不仅知道林先生,还认识我。”魏行山开口道,“他在树上给我留了几个字。” “他认识魏队?”柳青诧异道。 “是的。”魏行山说道,“很明显,我们这一支队伍的情报,他都清楚。他还是个来去无踪的狙击手,可以说想杀谁就杀谁。这种情况下,你们还不撤,等什么呢?” “魏队长,你说那个枪手,给你留了几个字是吗?”杨拓这时候问了一句,“能告诉我们是什么字吗?” “魏行山好久不见。”魏行山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 “那你知道,他是谁吗?”杨拓继续追问。 魏行山摇了摇头:“我这半辈子交得朋友不多,欠下的人命却不少。我不知道他是谁,可能是某个仇家吧。” “那你的仇家里,受过狙击手训练的,应该不多吧?”杨拓问道。 “不巧,还真挺多的。”魏行山说道,“那一枪距离在五百米左右,固定靶,确实不错,可各国部队里,这种人有的是。” “你们部队执行任务,都是用代号的,一般人不会知道你的名字。这个人知道你名字,而且会写中文,那应该是**人了。”杨拓扶了扶眼镜,看着魏行山,“魏队长,你确信你不知道他是谁?” “你什么意思?”魏行山虎目一瞪,沉声问道。 “你应该知道他是谁。”杨拓平静地说道。 魏行山脸上的肌肉跳了跳,然后开始沉默了。 杨拓这位**生物学界的后起之秀,之前摔断了腿,此刻是半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看上去非常虚弱。 魏行山是坐着,这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哪怕是坐着,都跟一座小山似的。 两个人无论是体型还是健康状态,都天差地远。 此时的杨拓,抬头看着魏行山,那神情状态却像是居高临下一般: “魏队长,这种关键的信息,你最好不要对我们隐瞒。如果那个枪手是来针对你的,你撤退,不是比我们所有人撤退更合理吗?” 杨拓这句话说出来,帐篷里又静了下来。 柳青打破了平静:“我相信魏队不会对我们隐瞒什么的。而且他是我们这支队伍的行动队长,我们这些人都听他指挥。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想,这支队伍有林先生在,就足够了。”杨拓说道,随后看向了林朔,“林先生,你说是不是?” 林朔表情淡然地点了点头:“没错。” 魏行山着着林朔,眼皮子一阵猛跳。 “这支队伍,有我是够了,魏行山这些人确实可有可无。”林朔压根就没看魏行山,而是看着在地上半躺着的杨拓,“他们是可有可无,但你和你老师,那就是纯粹的累赘。你老师好歹还能给我们做个饭,你现在腿都断了,能干什么呢?” 杨拓一脸愕然。 “林先生,你……”何子鸿的脸也僵住了。 林朔没理会何子鸿,而是继续盯着杨拓说道:“那个狙击手,不管他是谁,他既然知道我的特长,处处防备我察觉到他。这就说明,他绝不是单纯地冲魏行山来的。 真要是冲魏行山来的,他早干嘛去了,非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而且杀的还不是魏行山本人? 所以,他认识魏行山,或者魏行山认识他,这些都不重要。就算魏行山认识他,应该也不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说不定那人留下那行字,就是想分化我们。” 林朔这番话说得杨拓哑口无言。 Anne看着地上的杨拓,倒是有些理解这个年轻的学者。 她其实也看出了魏行山的异常,只是她更相信魏行山的为人。 魏行山在入职国际生物研究会之前,履历是她亲自**的,她能确保这个人没问题。 柳青问道:“林先生,那这个枪手,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找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林朔答道。 “可您不是说,他能避过你的嗅觉吗?这怎么找啊?”Anne满脸不解。 “单凭我,确实很难。可我不是一个人。”林朔站起身来,走到了帐篷外。 众人心中好奇,纷纷跟了出来。 林朔站在营地中央,看了看周围,脸色一沉  :“还不滚出来!” 呼啦啦。 八哥鸟小八,扇动这翅膀从林子里飞了出来,没跟往常一样落在林朔肩膀,而是停在了距离他五米外的石头上。 这只鸟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臊眉耷眼的,低着头轻声叫了句:“朔哥。” “你也知道怕啊?”林朔问道。 “朔哥我错了。”小八赶紧说道,“我昨天飞远了,没在附近林子待着。等听到动静再赶回来,已经晚了。” “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林朔说道,“怎么做,你刚才应该听到了。” “好咧!”小八精神一振,张开一对黑翅膀,一下子冲天而起。 众人的视线,也跟随着这只鸟抬了起来,发现这只鸟飞到半空中,居然就这么悬停了下来。 一边扑腾翅膀,小八喙嘴一张,发出了一记尖锐刺耳的唳叫声! “叽呀!” 这声唳叫振聋发聩,众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纷纷皱了眉头,捂住了耳朵。 他们的判断没错,很快,第二声唳叫也到了。 “叽呀!” “叽呀!” 三声唳叫之后,小八扑腾着翅膀从半空中下来,停在了林朔的肩头。 看林朔不理他,小八讨好地说道:“朔哥,我昨天一宿把这方圆百里的山林都转悠遍了,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最好是这样,这事情要不是办不好,你知道的。”林朔淡淡说道。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一世人两兄弟,朔哥您还不了解我嘛,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昨晚你要是在,那畜生跑不了。” “这谁也想不到啊。这家伙一直不见踪影,谁知道它半夜会摸上来呢?” 这一人一鸟就这么站在营地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Anne这群人看着他们俩,总觉的事情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八回来了,上天叫唤了三声,声儿倒是挺大的。 然后呢? …… 一个例行巡逻的雇佣兵,正好路过营地门口。他停住了脚步,目光投向远处: “那是什么?” 另一个雇佣兵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一阵迷惑:“云彩?” “不像……” “那是……鸟?” “对!鸟!” “好多鸟!” “四面八方全是鸟!” “怎么会有那么多鸟?” 第二十八章 喜鹊报喜 一片一片的飞鸟,以族群为单位,从外兴安岭的原始密林中飞出。 就像是一片片颜色各异的云彩,从四面八方而来,向营地所在的山头汇聚。 前后大概半个小时,大伙儿站在营地中向四周一看:哪儿都是鸟,大的、小的、美的、丑的、安静的、吵闹的,密密麻麻、叽叽喳喳。 无论是人的视觉还是听觉,都被鸟类统治了。 鸟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几乎让每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完全是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只有林朔,对此似是早已习惯,左右看了看,扭头对八哥说道:“你在交际方面,倒是不挑剔。” “不是我不挑剔,实力不允许啊。”小八一脸得瑟地抖了抖羽毛,“朔哥,我跟它们交代一下?” “去吧。” 小八振翅飞到营地西边的一快大石头上,原本霸占这里的,是一只黑耳鸢。 这种鸟属于鹰科,在外兴安岭,算是顶级猛禽之一了。这只个头还特别大,身长接近一米,在这儿一片显然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一看到小八飞过来,这只黑耳鸢赶紧往后跳了一步,给小八腾出块地方。 等小八在石头上站稳,这只黑耳鸢刚含情脉脉地贴上来,脑袋刚刚凑到小八跟前,却被小八一翅膀呼在了鸟脸上: “滚蛋!老子要办正事儿!” 这只母鹰被一巴掌扇下石头,马上扑腾着站起,看向小八的眼神中满是不解。 小八却没理它,神气活现地扇了两下翅膀,开始“呱呱呱”地叫唤起来。 小八这一叫唤,周围原本叽叽喳喳吵成一片的鸟群,刹那间都安静了。 然后小八就在这块大石头上,连说带比划,用各种风格的鸟语,把事情说了一遍。 营地上的人,一个字也没听懂。 不过显然山上的鸟都听懂了,它们开始纷纷回应,然后一拨拨飞走。 有一部分鸟在临走之前,还特地飞到石头上,给小八上贡。 什么蜥蜴、老鼠、毛毛虫、蛆,各式各样,反正看着都怪恶心的。 等到整个山头的鸟全飞走了,小八飞到林朔肩膀上,说道:“朔哥,事儿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放心,这方圆百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它们都会来汇报的。那个枪手现在没跑多远,最多二十分钟,肯定有消息。” “嗯。”林朔点了点头。 此时在营地上站着的众人,还迟迟回不过神来。 谁都没有想到,这只八哥鸟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它这手号令百鸟,等于是在天上布置了无数架无人侦察机! 原来它说自己是凤凰遗脉,大家左耳进右耳出的,以为它是在吹牛。 现在看来,难道,这是真的? 上古,真的有凤凰吗? …… “没想到八爷还有这身本事。”何子鸿赞道,“看来我之前对八爷的看法有些草率了啊。八爷,能让我抽点血吗?我带回去研究研究。” “五千万美金。”小八头一偏。 “之前不是说一千万吗?”何子鸿一脸愕然。 “现在涨价了。”小八说道。 “八爷,您可真是神了。”Anne走到林朔跟前,赞叹道,“您是凤凰吧?” “婆娘,你就别捧了。”小八看上去兴致不是很高,“早知道钩蛇会来,我就不去忙这事了。还是我朔哥厉害,之前他让我别离开他身边,我应该听他的。” “行了。”林朔说道,“谁都不能未卜先知,能把枪手找到也好。钩蛇我们可以慢慢对付,这杆悬在我们脑袋上的枪,必须先摘了。” …… 无名江的下游,距离铁索桥五公里处,有一颗脑袋探出了水面。 背上的氧气瓶已经空了,水下他待不住了。 他丢弃了水下推进器,专门找了一片密林上岸,脱下脚蹼。 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从随身的防水背包里取出一瓶止汗剂,把裸露在蛙人装外的皮肤全喷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全身放松下来,瘫坐在密林中,看了一眼铁索桥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在刚接到这次任务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这趟活有多难。 他叫金秉焕,作为前韩国海军特战旅的王牌狙击手,这种潜入刺杀的任务他接过十八次,从未失手过。 这趟的目标,是一个**特种部队出身的雇佣兵。 如果说在战场上正面遇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现在自己作为一个狙击手潜伏暗杀他,那是小菜一碟。 昨晚根据雇主的要求在树上刻下那行字,然后钻进那片灌木里后,他觉得自己的这次潜入,完美得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吊在这群人身后两天两夜,他们居然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存在。 当然,根据雇主的要求,他特别小心背着巨弓那个男人,细细辨别着风向,并且将自己的体味**做到了极致。 结果今天凌晨,他在红外线夜视镜中,看到了那头巨大的怪物、那片倒塌的树林、还有那个在对面山腰上弯弓射箭、像恶魔一样的男人。 他魂飞魄散!心里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神明,都默念了一遍。 原定的计划是明天出手,可他实在绷不住了。 感谢这十年来经受的严酷训练,之后的潜伏、瞄准、开枪、清理现场、撤离这一系列战术动作,他在下意识中完成了。 直到现在,离开现场已经五公里了,他才敢喘出一口粗气来。 不过,还不能完全松懈。 穿过这片目前身处的密林,往南再走三公里爬上一座山,躲进一个位置非常隐蔽的山洞里,整套撤离动作,才算是全部完成。 十天后,会有一架水上飞机在山下的江面上来接他,尾款也会在那时候到账。 因为暗杀时间不符,会扣去一部分钱,可他已经不在乎了,只要拿到这笔尾款,这种买卖他说什么也不干了。 他知道这一趟,进入外兴安岭的杀手,远不止他一个。几天前大家在贾林达的码头登陆,随后各自领任务开始行动。 自己运气不错,算是拔头筹。其他人能不能活下来,他打心眼里不看好。 因为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那一箭,真是令人肝胆俱裂! “呼啦啦!” 密林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精神高度紧张的金秉焕,马上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然后他发现,那不过是一只喜鹊。 这只喜鹊就停在他面前的树枝上,歪着脑袋看着他。 金秉焕慢慢松开了扣在手枪扳机上的手指,脸上露出笑容: “啊尼哈塞呦。” 他对那只鸟轻声打着招呼。 喜鹊,是韩国的国鸟。 他有些想家了。 …… 今天凌晨那一箭,抽光了林朔所有的体力。 当时小八不在身边,那一箭准头不太够,所以他必须竭尽全力地射出那一箭。 能不能杀死钩蛇,那要看运气,但至少,要有一箭退敌的效果。 否则真要是让钩蛇冲进营地,他林朔或许没什么事情,其他人就悬了。 那一箭射完之后,林朔小睡了一回儿恢复了点元气,还没来得及垫肚子,王勇就出事了。 前前后后地忙完,林朔现在看着小八在石头上,开开心心地吃着百鸟拿纳上来的贡品。 都是些老鼠、毛毛虫、蛆之类的,其他人觉得倒胃口,林朔却觉得自己前胸贴后背,眼前直冒金星。 饿得都快站不住了。 Anne是个机灵人,看到林朔的表情,说道:“林先生,您先去帐篷里等着,我马上过来。” 两分钟后,Anne拿着一条香獐子腿,来到林朔的帐篷里。 这头香獐子,是雇佣兵在前天射倒的。 这条腿被切割下来后,在何子鸿的建议下,先拿烟熏,又在山上晾着,被入秋的干燥季风吹了两天,肉质熟成得刚好。 今天早上Anne就把这条腿烤熟了,原本打算给林朔送来,顺便聊聊这次行动的事情。 可是她进帐篷一看,发现林朔已经睡着了。 现在,Anne再把这条腿拿过来,肉当然已经凉了,可林朔不在乎,接过香獐子腿,大快朵颐起来。 Anne就在旁边看着林朔豪放的吃相,眼里微微出神。 林朔吃了几口肉,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问道:“这头獐子,是王勇猎到的吧?” “嗯。”Anne神色一黯,点了点头。 林朔沉默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吃肉。 这次,他吃得慢了许多,把嘴里的每一口肉都细细地嚼烂,慢慢地吞咽下去。 吃到一半,小八飞了进来,说道:“朔哥,有消息了。” 林朔点点头,咽下嘴里的肉,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嘴,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Anne说道。 “不用。”林朔摇摇头,“我一个人够了,很快。” 一掀帐篷链子,林朔只觉得眼前一暗,魏行山就站在帐篷外。 这条汉子只穿着一件淡绿色背心,两条胳膊上的肌肉疙瘩就跟铁似的,他的两道粗眉毛紧紧拧着,眼中的怒火似是随时要喷发出来。 “林先生,麻烦让八爷为我指路,我带几个兄弟去!”魏行山斩钉截铁地说道。 林朔抬眼看了这个巨汉一眼,点了点头。 魏行山“啪”地立正,冲林朔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吼道: “张汉!” “到!” “李天意!” “到!” “何爱国!” “到!” “你们三个带上武器,跟我出发!” “是!” 第二十九章 在劫难逃 看到那只喜鹊,让金秉焕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了这片树林。 很快,他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今天是个大晴天,中午山间的温度达到了三十摄氏度。 金秉焕在山间攀爬着,剧烈运动,全身又让密不透风的蛙人装包裹着,他已经快中暑了。 他不敢喝水,因为一旦喝水就会大量排汗,止汗剂很快就会失效。 在见识了那一箭之威后,哪怕是在这个距离,他都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现在,距离那个隐蔽的山洞,已经很近了。 那只喜鹊一直跟着自己,在枝头上叫唤着。 那种悦耳的鸟鸣,似是给了金秉焕无穷的动力。 “一定可以回去的,一定可以。” 金秉焕在心里默默念着,终于推开了那块当做遮蔽物的岩石。 岩石下,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里面黑漆漆的,有阵阵凉风吹出来。 这个洞里有足够自己十天使用的食物和淡水,空间也很宽敞,金秉焕觉得自己得救了。 他回头一看,发现那只一直跟着自己的喜鹊,已经飞走了。 他心里微微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又乐观起来。 也许,它很快又会飞回来的。 金秉焕的想法没错,半个小时不到,这只喜鹊果然回来了。 奇怪的是,跟这只喜鹊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只八哥鸟。 金秉焕不得不承认,这只八哥鸟很漂亮,比韩国的国鸟喜鹊还漂亮。 全身乌黑发亮,头上的那搓金黄色的羽毛,就跟皇冠似的。 就在金秉焕闭上眼,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下子怒目圆睁,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虽然之前距离很远,但这只八哥,他其实见过! …… …… …… 在丛林里,一个隐藏得很好的狙击手,无限等同于一个死神。 而一个暴露了的狙击手,那就是一根棒槌。 一个多小时候后,魏行山他们带着一具尸体回来了。 四个汉子一身汗水,好在身上没什么伤。 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小八。 八哥鸟飞回林朔的肩头,说道:“这小子倒是挺干脆,发现自己被堵在山洞里,就直接自杀了。” “便宜这小子了,死得倒是痛快。”魏行山把肩膀上扛着的尸体往地上一扔,喘着粗气说道,“本来是扔进江里喂鱼的,不过我想林先生可能认识他,就把他尸体扛回来了。” 众人陆续从帐篷里出来,这群人不是雇佣兵就是生物学家,要么就是林朔这样的猎人。对于死尸,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 何子鸿还直接上了手,他蹲下来翻了翻尸体,检查了一下太阳穴上的伤口,随后说道:“亚洲男性,年龄在二十九岁到三十三岁之间,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一会儿我会采集他的基因,可惜我身边没有相应的设备,只能等回到研究会后,才能用基因库分析他的身份。” 说到这里,何子鸿看了一眼林朔:“如果林先生或者魏队长认识他的话,那我们就省事多了。” “我不认识他。”林朔摇了摇头。 “我也不认识这个人。”魏行山说道,“不过他临死前,我听他躲在山洞里喊过几句话,好像是韩语。” “韩国人?如果是这样的话……”Anne这时候说道,“他应该是受雇佣的,情报是别人提供的。” “嗯。”林朔回想起树干上哪行歪歪斜斜,比小**写得还难看的字体,认可了Anne的判断。 “不过,既然是受别人雇佣的,那应该就不止他一个人。”Anne忧心忡忡地说道。 何子鸿听了脸色一变:“Anne小姐,你判断,这里附近还会有枪手?” “十有**。”Anne叹了口气,“目前这件事没头没尾的,他们的目标显然还没达成。而且他们既然知道林先生的存在,那就绝不会只派一个人来达成他们的目的。” “那可怎么办?”何子鸿急道,“到底是谁想对付我们?” “老头儿,这个你甭担心了。”小八说道,“八爷我已经放话出去了,你就等消息吧。” 小八这句话刚说完,众人就听到一声鹰唳。 一抬头,众人发现营地上空,有一只老鹰正在不断盘旋。 林朔微微一眯眼,认出了这只鹰。就是那只被小八一巴掌扇到石头下的黑耳鸢。 这只老鹰没飞下来,在天上一直盘旋着,一声一声地叫着。 小八听了一会儿,嘴里也发出一记鹰唳声,腾空而起。 这两只鸟就开始在营地上空不断盘旋,就跟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似的,鹰唳声不绝于耳。 十分钟后哦,小八下来了,郁闷地说道:“这只鸟有点儿笨,话都说不清楚。” “它说什么了?”Anne问道。 “它说它刚才在这里附近飞了一大圈,发现这里附近,有好几个人都趴着,一动不动。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队人在山里走。” “能具体一点嘛?具体方位在哪里,有几个人?” “婆娘,你就别难为它了,它毕竟是只鸟。”小八说道,“它的概念里可没有东南西北,又不识数。不过没关系,它会带我去看看的。一会儿我回来告诉你们。” “哦。” 小八正要腾空而气,却被林朔一把捏住了爪子。 “朔哥,怎么了?”这只鸟一边扑腾着翅膀,一边问道。 “小心点。”林朔叮嘱道。 “知道了。” …… 这天下午,六个身穿迷彩服、荷枪实弹的壮汉,正在密林间走着。 其中为首的一人,身高一米八左右,身体的厚度和宽度异常惊人,整个人就像木墩子一样壮实。 他的脸上,有一道从左眼眉骨一直延伸到嘴唇边的伤疤,似是爬了一只肉色的蜈蚣,狰狞可怖。 他的身后,背着一张巨大的秦弩。 这张秦弩的两条弩臂有人的胳膊那么粗,两边各长一米,背在他身后,就好像一双张开的翅膀。 这群人五天前陆续抵达蒙古国境内,汇合之后坐上三艘快艇,沿着黑龙江直抵贾林达。 到了中俄边陲小镇贾林达后,他们开始分散。 其中一部分人,埋伏进了外兴安岭等待指令,另外一部分,也就是这六个人,另有一个重要的任务。 那就是在某处山峰顶部,建立一个临时的信号基站,以便于彼此之间的通讯。 这个信号基站,是目前全世界最先进的军用通讯设备,是美洲某国军工的最新产品,外观非常隐蔽,信号范围可达一百公里。 到达预先计划的山峰,再建立好信号基站,这些事情忙完,已经是今天上午了。 这三天扛着设备跋山涉水的,六个壮汉几乎累脱了型,刚刚把通讯建立起来,就接到了一条不太好的消息: 那个距离目标队伍最近的狙击手,居然提前开枪了。而且他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就被对方找到,被迫自杀。 “我操他娘的韩国棒子。”疤脸汉子这一路都是骂骂咧咧的,“临死前最重要的一条信息,说得居然是韩语。这他娘谁听得懂?” “头儿,您消消气。”身后一个壮汉说道,“我在韩国待过两个月,说不了韩文,但勉强能听懂几个词。”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得太快了,我基本上没听懂。” “你小子是在逗我玩是吧?”疤脸汉子掏出别在大腿外侧的手枪。 “别别别!”身后那壮汉慌了,“我听懂了其中一个字!” “什么字?” “鸟。” “鸟?” “对,鸟。” “你玩鸟去吧!”疤脸汉子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把子弹顶上了膛。 “头儿!真的是鸟!”壮汉都快哭了,“发音有点像‘词耶’,念快点儿。” “好像是有这么个音。”疤脸汉子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似是想起了什么,“听上面说,那个人身边,确实跟着一只八哥鸟。” 疤脸汉子正喃喃自语着,遥遥传来一声鹰唳,他顺着声音一抬头。 湛蓝的天空里,有只黑影在盘旋,看形状是只老鹰。 疤脸汉子稍微思考了一下,用手搭了个凉棚,仔细地看了看天上这只老鹰,随后脸上闪过一丝狞笑: “倒是聪明,知道躲在鹰上面。” 说完这句话,他一伸手,把背上的秦弩取了下来。 第三十章 铃儿叮当响 疤脸汉子解下自己背上的秦弩,却不着急上弩箭。 他继续抬着头,看着上面那只老鹰。 天上的老鹰,看上去比黑点大不了多少。 其他五个壮汉看到疤脸汉子把弩拿下来要打鹰,心里也是一阵跃跃欲试,摸了摸身上挎着的枪。 不过他们对自己的枪法,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这个距离下,一枪放上去能保证不丢脸的,只有疤脸汉子。 “头儿,怎么还不动手?”其中一个壮汉问道。 “小子,我教你一手。”疤脸汉子淡淡说道,“你别看这老鹰好像飞得慢慢悠悠的,那是错觉,它其实非常快。无论是用枪还是用弩,在这个距离下,不先吃透它怎么飞,那是打不着的。” “鹰在天上那还不是随便飞啊,还能知道它怎么飞?”那壮汉问道。 疤脸汉子没有回话,继续抬头观察了一会儿。 然后,他把手上的秦弩往地上一放,双脚踩住弩的弓弦,双手抓住弩臂一提,“咔擦”一声,给弩上了弦。又从背后抽出一支两指粗的弩箭,安装在弩槽里。 疤脸汉子抬头,举起手中这张巨型秦弩,几乎没有瞄准就扣动了扳机。 “嘣”地一声,那枚两指粗的弩箭就上了天。 其他五个壮汉从地上看去,只觉得那枚弩箭一开始快若闪电,几乎猝不及防。 等目光捕捉到它时,却发现它已经慢了下来,而且上升的速度越来越慢。 而且这枚弩箭的位置,距离天上那只鹰,也差了不少。按老鹰目前的飞法,八竿子打不着。 五个壮汉仰头看着,觉得这一发要落空,心里已经在盘算一会儿怎么安慰疤脸汉子了。 这家伙脾气不太好,急了真会杀人。 这枚弩箭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上升势头越来越慢,逐渐开始晃晃悠悠。 眼看去势已尽,箭头开始不断颤抖,就要往下掉了。 偏偏这个时候,天上的那只老鹰一振翅膀,转了个大弯。 一声鹰唳传来,这只老鹰居然被射了个对穿! 五个壮汉抬头看着这一切,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只老鹰飞得好好的,本来没什么事儿,可到最后关头偏偏一个转弯,就好像自己找到弩箭,撞了上去。 “头儿,你可真神啊!” “头儿你怎么知道这只老鹰最后会拐弯?” 疤脸汉子没有回答,他把秦弩往旁边一扔,手一伸:“枪!” 天上的老鹰已经在往下掉了,可在老鹰上方,还有一只鸟! 这只鸟飞得极高,看上去就是一个小黑点。 它原本飞在老鹰的上面,一看老鹰被杀,马上一个爬升,此刻离地面更加远了。 身边的壮汉连忙把枪递到疤脸汉子的手里。 这是一杆装了消音器的AWM,英国货,外形硬朗而又简洁,无论威力还是精度,都在狙击步枪中数一数二。 疤脸汉子朝天举起这杆枪,这把原本发射需要支架配合的AWM,他仅用两条胳膊,就端得稳如泰山。 跟之前发射秦弩不同,这次他仔细瞄了瞄,这才扣动了扳机。 AWM枪口火光一闪,哪怕是装着消音器,听起来依然让人觉得心头一震! 天空中,一团黑色的羽毛炸裂开来。 …… …… …… “叮铃” “叮铃” 外兴安岭的群山之中,传来一阵阵铃铛响。 这只铃铛拴在一头灰色毛驴的脖子下,随着毛驴在山道上走,左右摇晃,清脆悦耳。 这铃铛声,要是被这里的山民听见,必然喜上眉梢。 能在山里遇上龙王使者,那是一种福气。 这里的山民,七十多年前,都生活在黑龙江以南,是**东北土生土长的农民。 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军侵华后一年内拿下东北。当时逃难的农民,大部分选择往关内走。也有这么一小撮人,选择往北,渡过黑龙江,进入俄罗斯境内,到这儿打住。 不能再往北走了,再往北是冻土,人是活不下去的,只能在这儿安家。 当时能逃到这儿的人不多,不过七十年繁衍生息,总算在这里扎下了根。 如今在外兴安岭这片茫茫群山中,零零散散地分部着二十六个村落。 这些村子有大有小,最小的也有上百口人。 山民在这儿开枝散叶的这七十多年,龙王祭,慢慢成为这里的一种传统。 龙王祭没有固定的日子,倒不是这里的山民对这个大日子没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而是因为龙王祭的祭祀主持,只能由龙王使者亲自担任。 每年的**月间,龙王使者开始游走在外兴安岭,就跟点一盏盏灯似的,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去主持龙王祭。 二十六个村子全部走遍,需要一个多月。 可不管怎么走,龙王祭只能一场一场进行,顺序是个问题。几乎每个村子,都想先办龙王祭,这样他们觉得福气更好。 考虑到山民们的这种需求,龙王使者只能每年改变一次路线,尽可能做到雨露均沾。 这里没有手机,联系不方便。 于是每年**月之内,这种铃铛声,就会在外兴安岭的群山峻岭中响起。 山民们要是在山里打猎砍柴时听到了,上去问候,龙王使者就会把今年的路线告诉他们。 消息散布出去,等龙王使者慢悠悠走到了,村子里也就事先准备好了。 “叮铃” “叮铃” 铃铛声在群山之间回响。 一身黑衣的老者,跟在灰驴身后,走得不紧不慢。 一边走,老者嘴里念叨着:“灰驴啊灰驴,还是你的日子好啊。喝得是山泉水,吃得是上好的豆料。你看看你这一身毛色,油光发亮。再看看我,形容枯槁、骨瘦如柴,这山道,走得我是头晕眼花呀。” “什么,你说我可以骑上来省点儿力气?” “哎呦,不行啊,万一被人看见这么办?” “人家猎人,卖得是能耐。我们这一支,当年虽然也风光放过,现在,只能卖惨啊。” “哪怕你是一头驴,我也只能当老爷一样的供着。” “我还得不断地跟你说话,让别人以为你听得懂。” “人心隔肚皮啊,我要是不能做得面面俱到,谁信我呢?你说是吧?” “其实你这头驴蠢得很,跟咱龙王差远咯。” “倒也不能怪你,你才几年道行呢?” “哎,不说了,累死我了,歇会儿吧。” 老者牵过毛驴,在树上拴好,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日子混得,吃都快吃不饱了。” 老者从自己腰间取出一个皮水囊,仰头喝了一口水,含着漱了漱口,这才依依不舍地咽下去。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鹰唳。 老者顺着声音一看,神色不由得一紧。 一只老鹰被人射下来了。 紧接着,老者看到了更高的天空,有一个小黑点也掉了下来。 这个小黑点在空中快速下落,老者很快就看清了,那是一只黑色的八哥。 那只八哥鸟在空中打着旋,正好掉在老者栓驴的树上。 这是一株几十年的山杨树,又高又密,这只鸟在树的枝叶之间撞来撞去,最后一头栽在老者面前。 老者赶紧看了看身边的驴。还好,驴没被惊着。 再仔细回过头来看看这只鸟,老者的神色凝重起来。 这只鸟,他有印象。 之前在龙行沟,他被一群人堵上过,为首的,是一个林家的后生。 这后生得了林家的真传,不好惹。 不过毕竟年纪太轻,自己一顿忽悠,也就蒙混过关了,当时还顺手给了林家后生一个情报。 当时老者嘴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其实早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思着万一不行怎么脱身。 结果他发现旁边的树上,停着一只八哥。 那只八哥他印象很深,因为他之前在外兴安岭从没见过,长得又漂亮,十有**,是那个林家后生的。 而眼前这只八哥,应该就是那只。它头上的这搓金毛,错不了。 老者伸出手去,把这只八哥鸟抱了起来。 有心跳,还活着。 再检查了一下身上,肚子上黑糊糊的,毛全被烫掉了。 “枪伤啊。”老者嘀咕了一句,“还好,没直接打中,擦过去了。” 这时候,老者的东北方向,树叶沙沙响。 老者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有人没走山道,直接用***翻山过来了。 听动静,人还不止一个。 “呦,你这只鸟还有人追杀呢?” 老者看了一眼手里的八哥,轻声自语了一句。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似是打定了主意,把这只八哥揣进了自己怀里。 老者走到自己的毛驴身边,弯腰解下驴脖子下挂着的铃铛,用棉布包好了放进褡裢里,再解下驴的缰绳,轻轻一跃跨上了毛驴。 “驾!” 灰驴愣了一下,没动弹。 它这辈子都没被老者骑过,一时三刻有点懵。 “哎呦,你可真是我祖宗!” 低声说了一句,老者回身一巴掌拍在灰驴屁股上。 灰驴吃痛,终于开始一路小跑起来。 “快些跑,快些跑……” 老者一边在灰驴身上颠着,一边说道:“驴祖宗,咱以后能不能混碗饭吃,可就靠你了。” 第三十一章 比铁还硬的男人 现在国际生物研究会的营地,几乎已经停摆了。 外面不知道有几个狙击手潜伏着,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哪怕是守在营地里,都是心惊胆战的。 魏行山带着雇佣兵又建起了防御工事,并且要求所有人一定要躲在掩体后头,免得被人放了冷枪。 忙完防御工事,魏行山又带着四个雇佣兵,一直在外面游弋,每个狙击手可能藏身的地方,他都要去亲自看一眼。 这种排查,可不是找东西那么简单。谁都不知道那里是不是架着一杆枪,整套战术动作极为复杂,也非常消耗体力。 这漫山遍野的,能让狙击手藏身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到了天快黑下来的时候,跟着魏行山的雇佣兵,已经换了好几批。 每一批人回来,全身上下就跟从水里捞出似的。 魏行山每次回来,也就喝口水喘口气,然后继续带队出去排查,一趟又一趟。 整个营地内,气氛十分压抑。 所有人都就等着小八回来。 这只鸟出去已经一个下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Anne看着林朔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声劝慰道:“林先生您别着急,可能路太远,八爷还没飞回来呢。” “以小八和那只黑耳鸢的速度,这会儿该回来了。”林朔眉头紧锁,一直看着营地西北的方向。小八就是从这个方向飞走的。 “那也许……”Anne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八爷是有事情耽误了,我看那只黑耳鸢,还是挺喜欢八爷的。” “Anne小姐你是说……”柳青盯着无人机的屏幕,手一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八爷跟那只母鹰私奔了?” “我可没这么说!”Anne红了脸,瞪了柳青一眼。 林朔摇了摇头,说道:“我了解它,这只鸟虽然好色成性,但肯定不会跟着一只黑耳鸢私奔。它的心里,装得是整个世界的雌鸟,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Anne小姐,那你要小心了啊。”柳青盯着屏幕,嘴里说道,“宠物的性子,是随主人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柳队你还开玩笑。”Anne咬了咬嘴唇,神色有些不满。 柳青摇了摇头:“我是觉得这里的气氛太紧张了,再这样下去,神经都快崩断了。林先生,Anne小姐,你们两个是我们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这个时候,你们可不能自乱阵脚。” 柳青这番话说完,继续操控无人机去了。 “我出去走走。”林朔说了一句,走出了帐篷。 “等等我。”Anne跟上了林朔。 “哎!你们俩回来,外面还没排查干净呢!危险!”柳青叫道。 …… 夜幕逐渐笼罩的外兴安岭,有两道身影一先一后,在山间疾驰。 “你跟出来干什么?”林朔一边疾行,一边问道,“这么不怕死吗?” “林先生不怕,我当然也不怕了。”Anne紧紧跟在林朔身后,轻声说道,“我其实也很担心八爷。” “那你跟紧了。”林朔现在心中烦闷,也就不顾那么多了,开始发力狂奔起来。 两边的树木快速地倒退,林朔只觉得耳边生风。 之前两人曾一起翻山越岭,不过那时候林朔只是试探Anne的底细,脚下留有不少余地。 这一次林朔稍微认真一些,Anne逐渐就跟不上了。 她那套登山的身法,对付地形复杂的绝岭险峰有奇效,不过在绝对速度上,比起林朔还是差了不少。 很快,前面的林朔就失去了踪影。 Anne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虽然两人都是门里人,可林朔毕竟是当今世上猎门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 自己这点道行,那是差远了。 她心里并不慌,一路追踪林朔的足迹,远远地吊着。 翻过五个山头,在一个河谷底部,Anne终于又看见了林朔的背影。 这个男人就这么站在小河边的乱石滩上,抬头看着太阳落山的方向。 “别过来。”林朔没有回头,“这儿附近有狙击手。” Anne一听到这话,赶紧顺势往草地里一滚,趴在了一颗树后面。 透过草丛的间隙,Anne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看着河边的林朔。 她同时有些困惑,既然附近有狙击手,林朔为什么还敢停下来,甚至就这么呆呆站着? 山里树木众多,狙击手在远处想打一个在树林中穿行的移动靶,是非常困难的。 哪怕路过河谷,周围没有树遮挡,以林朔那快若惊鸿的身法,那也是一掠而过的事情,狙击手未必反应得过来。 可林朔为什么停下来了? 他难道,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接子弹? Anne赶紧摇了摇头,将这种荒诞的想法从脑袋里驱散。 林朔虽然徒手接过弩箭,但子弹和弩箭是完全两个概念。 弩箭的速度再快,它本身是不旋转的,直来直去,理论上只要预判够准,身手够快,还是有可能接住的。 子弹就不一样了。 而哪怕只是一颗手枪子弹,它也经过枪管膛线的摩擦,本身是高速旋转的,而且表面温度极高。 手枪子弹尚且如此,从狙击枪枪管里射出来的子弹,更是可怕了上百倍! 那林朔站在那里,不就是等死吗? 此时,太阳即将落下山头。 这条河谷晚霞漫天,林朔全身上下都被染了一层红,他身前的那条小河,红得发亮。 这个男人就在此间天地,看着天边最红的方向,静静地站着。 Anne看着这个男人背影,心里一阵恍惚。 她和林朔相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在这短短的十多天内,就有四个瞬间让她永生难忘。 一个是那扇木门开启,这个男人冷漠的面孔,让她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一个是那次醒来,他在营地一角,坐成了一座山。 一个是今天凌晨,太阳的第一缕光线,让她看到了这个男人弯弓射箭的那一幕。 最后一个,就是此时此刻,他在河边镀了一身晚霞,随时都会倒下。 Anne的心被一下子抽紧了,视线刹那间模糊,大脑一片空白。 她发出一声娇喝,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头雌豹一样从草地上窜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扑了出去。 她不能让林朔就这么死了! 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但总要做些什么! 她要把林朔推开! …… Anne这全力一扑,只是让林朔身子晃了一晃。 她整个身子都撞在了林朔的后背上,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迷糊,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那感觉,就像撞在一堵墙上。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真是比铁还要硬。 要不是她从小就练过,刚才那一下,能活活把自己撞死。 林朔扭过头,一脸迷惑地看着Anne:“你在干什么?” “……”Anne晕晕乎乎的,还没回过神来。 林朔愣了一下,随后似是猜到了Anne的意图,转回头继续看着西边的方向,轻声问道: “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试着接子弹吧?” “……”Anne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脸蹭一下就红了起来。 “我知道你有些崇拜我,不过把我高估成这样,你判断力很成问题啊!” “……” “我是个人,不是怪物。” “……” “那个狙击手应该是发现我察觉到他了,已经跑了。” “……” “他要是不跑,我停下来不是作死吗?” “……” “我站在这里,是想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这样有利于追踪他的气味。” “哦……”  Anne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应道。 “那什么,你的手能放开了吗?” Anne醒过神来,轻呼了一声,闪电般地抽回了按在林朔背上的双手,往后退了两步。 “走,追上去。”林朔开始沿着河边往西边进发,“既然碰到了,那就顺手把这颗钉子拔了。” “哦。” …… 四十公里以外,一匹灰驴在山道上跑得正欢。 灰驴上面的那个老者,嘴里絮絮叨叨的: “哎呦我的驴祖宗,你快把我的肝儿都颠出来了!”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说说,你跑你的,不用管我。” “这帮人体力真不错啊,跟了我们快十里路了,总算甩掉他们了。” “什么?我怕他们?扯淡呢!” “真要是动起手来,我轻轻松松灭了他们你信不信?” “你不信啊?得,其实我也不怎么信。” “看他们打那只鹰,那是猎人的手法啊。” “要是在水里,猎人给我提鞋都不配,可要是进了山,我还真惹不起。” “主要他们还有枪呢,我脑子坏了才跟他们拼命。” “对付这种人,要智取,懂吗?” “算了,你只是头驴,不知道智取是什么东西。” “驴祖宗你快点跑吧,再有十里路,就是九娘沟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上好的豆料,管饱。” 正说着,老者只觉得怀里的那只八哥,动了一动。 “别动别动。”老者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它,“你伤得可不轻啊,别乱动。等到了九娘沟,我给你治治。” “别怕啊,不要紧的,遇上我老刘,你这条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哎呦你这傻鸟,啄我干什么?” “啊啊啊!” “你再啄我我就不客气了啊!” “得,又昏过去了吧?” “就说你伤得不轻,咋就不信呢?” 第三十二章 闻风听山 在这茫茫林海里找一只鸟,其实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尤其小八出发之前被林朔特意嘱咐过,行动的时候很小心,飞得很高。 它的气味,早就在高空消散了,落不到地面上来。 林朔清楚,自己这样出来,找到小八的几率并不大。 但在这附近转转,总好过在营地里干等着。 现在林朔察觉到了一个枪手,他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 如果小八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也很可能是这伙人干的。 抓住这个枪手,问一下就好了。 打定主意,林朔心里稳了下来。 心里一稳,他脚步也就慢了一些。 Anne跟在林朔身后,这冰雪聪明的女人,很快就捕捉到了林朔的想法。 两人赶到了这个枪手之前潜伏的地点。 这里是山顶,视野很好。 从现场的脚印来看,这个狙击手之前就潜伏在山顶的这颗树下面。 林朔仔细地辨别着这里的气味,更加确定他跟之前的那个枪手,是一伙儿的。 他的体味**比起之前那个韩国人差一些,没管住自己的嘴。刚才,他应该在吃能量棒之类的东西。 这种野战用的能量棒添加了食用香精,要是遇上一般人,这个距离肯定察觉不到什么,可林朔不是一般人。 现在,这个枪手正在迅速远离,而这种食用香精的气味因子,正在不断地随着这个枪手的呼吸,被投放在空气中。 这在林朔的嗅觉系统里,就跟大海中的灯塔一样。 而且林朔和Anne已经找到了他的足迹,追踪起来更加没有难度了。 “他是个狙击手,身手比一般人强不少,而且手里有枪。我们贸然追踪他,还是有一定风险的。”Anne轻声提醒道,“不如……” “他打不着我的。”林朔淡淡地说道,“不过你确实会有些危险,别走太快,跟我拉开一些距离。” 林朔这句话说完,Anne只觉得眼前一晃,这男人就不见了。 这时候她才知道,之前林朔在山里中把自己甩得尾灯都看不到的那番疾跑,还真如他口中所说,只是出去“走走”。 …… 夜色降临,外兴安岭的森林中,却并不平静。 一行六人,在密林间穿行,这里距离他们手上地图标注的秘密补给点,还有三公里的路程。 疤脸汉子的心情很不好,其他五个壮汉噤若寒蝉,都闭着嘴不敢啃声。 今天白天的那一枪,他是想把那只八哥击毙的。没想到那只鸟比老鹰敏捷太多了,子弹居然没有命中,擦过去了。 AWM的马格南子弹威力够大,哪怕只是擦到一点,也够那只鸟受的。 可毕竟没打死,这让疤脸汉子心中有些不安。 他隐隐觉得,这只鸟,肯定是个祸害,留着它后患无穷。 带着手下奔往坠鸟的地方,他们没找到那只八哥,只看到了毛驴的脚印。 疤脸汉子知道有人把鸟救走了,马上率领手下开始追踪。 可人在这山道上跑,哪里会是驴的对手,没追上不说,路过一条小溪后,地上的驴蹄印子也不见了。 六个大活人,让一只半死的鸟给跑了。 这让疤脸汉子心情非常烦躁,一路上骂骂咧咧的。 “头儿,您消消气。”身后一个壮汉说道,“不就是一只鸟嘛,没找到就没找到呗。” “你懂个屁!”疤脸汉子骂了一句,懒得跟这个蠢货解释什么。 手下这群人,哪里会知道猎人的厉害。 尤其是六大家的传人,个个都身怀绝技。 那个姓林的小子,是六大家年轻一辈中最强横的,哪怕是其他五家的家主,都未必有他那么厉害。 既然是他身边的鸟,肯定不是一般货色。 说不定金秉焕的死,就跟这只鸟有关。 疤脸汉子心里盘算着这些,心情更差了。 屋漏又逢连阴雨,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机里,又传来一阵急迫的话语声: “头儿,我好像被盯上了。” 疤脸汉子心里一凛,沉声问道:“被谁盯上了?” “姓林的。” “他发现你了?” “在山上趴了两天,我实在是饿得没劲儿了,就拆了根能量条。刚拆开没多久,我就在望远镜里看到他了,他居然也在看向我这边。” “我们配备的能量条都是没气味的,他怎么可能发现你?” “我嫌那种的不好吃,偷偷藏了两根香橙味儿的。” “我操,你这个白痴!”疤脸汉子骂道,“这种人工香精你的面罩是防不住的,他肯定闻到了!” “是啊。我估计他现在已经在跟着我了,我找一个地方给他一枪。” “……”疤脸汉子沉默一阵,随后说道,“可以。” “我知道上面的命令,我会尽量打他腿,留他一命的。” “你好自为之吧,想想你的老婆孩子。”疤脸汉子点了点头,关闭了通讯。 “头儿,是谁啊?”身后有一个壮汉问道。 “李三。” “他被人盯上了?” “嗯。” “那应该没事儿,李三枪法好,近身格斗也是强,那个姓林能未必能把他怎么样。” 疤脸汉子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为了队伍的士气考虑,他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其实,在他心里,李三已经是个死人了。 …… Anne在密林里轻手轻脚地行进着,远远地吊在林朔身后。 她心里其实有些怨怼,本来她想提议和林朔前后包抄的,结果她还没说完,林朔撂下一句话就跑了。 什么人嘛! 情商为零的家伙! 不过转念一想,林朔这么做,也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这让她心里舒服了一些。 反正这一路以来,她也慢慢了解林朔了。 这男人说话办事极其自信,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情商更是无从谈起,但他……其实心眼挺好的。 想到这里,Anne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赶紧抛开了这些念头。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尤其是在密林中,月光被树冠遮挡,里面漆黑一片。 地上的痕迹,早已经看不清了。 不过这难不倒Anne,因为她跟林朔其实是一类人。 林朔拥有林家秘技“闻风”。而她,则会自家传承的“听山”。 她俯下身子,耳朵紧紧贴在土地上,听了一会儿。 大地中传来各种极其细微的、常人无法捕捉的颤动。 此刻在Anne的耳朵里,大地就像一根巨大的琴弦,被不断地弹拨着。 这根琴弦上的一切动静,都会在Anne的脑海里形成一副全息画面。 两公里之内,越近越清晰,两公里之外,就开始逐渐模糊了。 她可以确定,那个狙击手就在自己前方两公里不到的位置,再往前,就是那条无名江的江面了。 那个狙击手已经有些累了,脚步越来越沉重。 而就在他后方一公里左右,有一连串巨大的震颤从大地中传来。 那是一连串蛮横的脚步声,密集得几乎没有间奏。 那是正在急速包抄的林朔! 林朔的那种疾跑,双腿的用劲极为精妙,这让他在山林间的脚步声极小。 可那种快若奔雷的速度,是以他强大的爆发力为依托的,那蛮横的力量,到底还是一脚一脚传进了大地里。 所以在此刻Anne的耳朵里,林朔的脚步声,就好像乌云中的一阵阵闷雷。 那种强横无比的感觉,让Anne一阵心驰神往。 林朔跨过的那道门槛,真是高不可攀。 就在这个时候,Anne脸色微微一变,抬起了头。 那个狙击手,在江边停下来了! 他不跑了。 Anne神色一紧,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她怕林朔出事。 神仙难躲一溜烟,再厉害的人物,也架不住飞离枪口的子弹。 第三十三章 御凤牧龙 这天夜里,月上树梢的时候,九娘沟里已经黑灯瞎火了。 山里人晚上没什么娱乐,早早就吹灯睡下了。 村口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房里嘎吱嘎吱的动静就跟炫耀似的,传得老远,听得老刘心里痒痒。 老刘,大名叫刘顺福,今年五十六岁,是外兴安岭第二代龙王使者。 第一代龙王使者,就是他爹刘德昌,十五年前就死了。 家学渊源、子承父业,这在山里人眼里再正常不过。 老刘此刻牵着一头灰驴,怀里揣着一只昏迷过去的八哥,在九娘沟的村道上走着。 这上千里的山道,九娘沟算是他主持各村龙王祭时,中途的一个落脚点。 这里,有他一间小木屋,平时不住人,只有在龙王祭的时候,他路过会睡一两个晚上。 把驴在门外拴好,老刘推门进屋。 他没点灯,一是怕光亮透出去,把山外人引过来,二是灯油在这里很金贵,他有些舍不得。 从怀里把那只八哥捧出来,轻轻地放在炕上,老刘又起身回到屋外,从驴身上挂着的褡裢里,取出一把草药来。 这些草药,是他之前在山道上跑路的时候看到,顺手采摘的。 回到屋子,正打算找出石臼把这些草药捣碎,老刘瞄了一眼炕上,然后愣了一下。 八哥不见了。 老刘一扭头,发现那只八哥刚刚奋力跳上了窗台,扇了两下翅膀。 可惜它没飞起来,一头栽倒在了窗台上。 “你这只鸟咋比驴还倔呢!”老刘快走几步,把八哥捧在手心,放回炕上的被窝里。 八哥鸟这次倒是没昏迷过去,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老刘。 老刘找到了石臼,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看着自己被窝上的这只鸟。 “眼睛就跟会说话似的。”老刘笑了笑,手里开始捣药,“我知道你。” 八哥鸟没吭声。 “林家这个门道,叫做‘御凤’,当年跟我们刘家的‘牧龙’齐名。你就是林家的凤凰吧?” 八哥鸟愣住了。 “牧龙御凤,听起来多风光。可龙游浅水遭虾戏,落魄凤凰不如鸡啊。”老刘停下手,摇了摇头,取出石臼里面的药泥,递向八哥鸟,“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就别跟我装蒜了,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躺下吧,我给你上药。” 八哥鸟盯着老刘看了一会儿,往被窝上一滚,把肚皮露了出来。 老刘一边给它上药,一边说道:“子弹顺着肚皮擦过去,内脏被震伤了,不过还行,敷上药好好睡着别闹腾,以你的体质,一个礼拜就能上天了。” 说完这句话,老刘自嘲地笑了笑:“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呢?” “你是谁?”小八终于说话了。 “你的主子是猎门六大家的传人。”老刘自报家门道,“我这一门,叫做牧门。牧门有水旱之分,我刘顺福,是水牧刘家的传人。” “没听说过。”小八说道。 “呵呵,现在当然没处听说去了。要是一百年前,咱牧门混得可不比猎门差啊。”老刘摇了摇头,不胜唏嘘地说道,“只是这世道变咯。” “你不是龙王使者吗?” “这只是个**。”老刘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总要混口饭吃嘛。” …… Anne心急如焚,两公里的山路如履平地一般,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江边。 冲到树林边缘,看到那条倒映着天上明月、波光粼粼的大江时,Anne终于冷静下来。 她意识到这里附近潜伏着一个枪手。 Anne正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次施展“听山”,明确狙击手目前的位置,然后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她发现,林朔就站在江边。 跟站在那条河谷里一样,林朔静静地在水边站着。 这人是真不怕死啊! Anne心里一阵嘀咕,不过她这次学乖了,没有冒然冲上去推他。 除了确实推不动之外,Anne也知道,林朔敢这么站着,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朔显然也发现了她,他转过身来,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Anne走出了树林,这才看清楚,林朔的脚边,有着一团黑糊糊的事物。 走到近处仔细观察,Anne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滚,马上用手捂住了口鼻,别过头去。 地上的这团事物,居然是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的死法非常诡异,似是人就这么站着,脑袋上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一下子把他给拍扁了。 在地上就那么薄薄的一层,什么都认不出来,腥气扑鼻。 Anne看着林朔,心中原本对这个男人的那种淡淡的好感,一下子就无影无踪。 她终于想起来这个男人的赫赫威名,不知不觉地后退了一小步。 在她心目中,林朔绝对有这个能力,把一个活人弄成这个样子。 林朔原本正在思考着什么,看到Anne的反常举动,他有些迷惑,问道:“怎么了?” “你……你杀了他?”Anne看着他,轻声问道。 “我学的这身本事,不是用来对付人的,我不会对人轻易下杀手。”林朔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有东西在我赶到前,就把他杀了。” “东西?”Anne连忙看了看四周。 “嗯。”林朔抽动了一下鼻翼,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是黑水龙王。” “啊?”Anne一脸惊讶,“黑水龙王来过了?” 林朔点了点头,说道,“这条龙王爷办事倒是干净利落,我赶到时候,这人已经成这样了。” “黑水龙王为什么要杀他呢?”Anne问道。 “不知道。”林朔摇了摇头。 …… “老头儿,我要回去。”小八在炕头上躺着,嘴里说道。 “不急,你的那个主子,在外兴安岭还会待一阵子的。”老刘摇了摇头,“等你伤好了,我亲自送你回去。” “亲自送我回去?”小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来刘,问道,“老头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找朔哥。” 老刘怔了一怔,随后笑道:“不愧是林家的凤凰,果然聪明。我是有事情要麻烦你主子。本来这事儿确实有些难以启齿,现在我运气不错救了你,那就应该好开口了。” “你既然救了我,一般的事情,朔哥是会答应你的。”小八说道,“不过,你要是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老头儿,我劝你别去找死。我朔哥脾气不好,最受不得别人要挟。” “这你就放心吧。”老刘说道,“我老刘活了这么多年,分寸还是知道的。” “那就好,不过,我还是要回去,就是现在。”小八挣扎着站起来,“老头儿你放心,八爷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救了我的命,这笔账我认。这个人情,回头我会让朔哥还你的。”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老刘不解道,“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回去呢?” “就算飞不起来,爬也要爬回去。” 小八脚步踉跄了一下,跳下了棉被,却被老刘一下抓在了手里。 “老头儿你放开我!”小八扑腾着翅膀,奋力挣扎着。 老刘的一双手,随着小八的挣扎,不断起伏变化,小八踩在他手上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根本借不到力道。 “好啦,小凤凰别闹,不然药就白敷了。”老刘保持着手法,说道,“让我猜猜看,是不是你发现了外兴安岭里有些人不对头,想要回去禀报你主子?” 小八停止了挣扎,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三天前我就发现了。”老刘微微笑道,“如果是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在办了。” “你已经在办了?你能怎么办?”小八问道。 老刘淡淡说道:“我们水牧刘家,虽然混得一代比一代差,可自己的地盘,还是知道守的。 你主子太厉害,我惹不起。可其他人要是在这儿动刀动枪,还敢撵我十里山路,那我老刘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第三十四章 科学家的国界 这天晚上,何子鸿接通了卫星电话。 在国际生物研究会此次奔赴外兴安岭的队伍中,只有两个人拥有卫星电话。 一个是此次的行动负责人Anne,另一个,就是科考负责人,何子鸿。 何子鸿的这部电话,一般只有当科考获得重大进展时,他才会用这部电话跟研究会的专家团队商量。 可是今天晚上,他在电话里说的内容,却跟科考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为,他同时也是国际研究会的七大长老之一,是最高决策层的成员。 “对,周围还有枪手。”何子鸿拿着特质的手机,沉声说道,“我觉得是时候向俄罗斯军方提出要求,派兵来扫荡这片区域了。” “还有,这些枪手到底是谁派来的,你们有消息吗?” “我当然知道这时候要求俄罗斯派兵,会有损我们研究会的声誉,也会让远东的政治局势复杂。可现在事情已经失控了,我们随时有全军覆灭的危险,还要顾及面子干什么呢?” “我相信中国方面会理解的。” “好,你们先开会表决吧。” 何子鸿挂了电话,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这次行动刚开始的时候,这位国际生物学界的权威,也曾豪情万丈。 因为在生物基因领域的重大贡献,他是两届拉斯克医学奖得主,并且获得了两次诺贝尔生物学奖的提名。 拉斯克医学奖,这个奖项的分量很足,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诺贝尔奖更加受到业内的认可。 这份资历,足够这让他跻身国际生物研究会的长老院,成为首席生物学家。 而那两次诺贝尔奖评选的败北,不但没有打击到他,反而让他在学术上更为痴迷。 在外兴安岭发现的这枚钩蛇鳞片,让他极为兴奋。 这头生物,实在是太奇妙了。 只要能亲眼见到它,了解了它的具体性状,再对比它的基因数据。就能知道它的那些奇异的能力,是如何进行基因表达的。 这注定将是生物学上的一次重大飞跃。 这是他作为一个生物学家,自我价值的最高兑现! 何子鸿也预料到了,这个项目,无论是前期的科研,还是后续的应用开发,都将是个极为浩大的工程。 自己一个人,哪怕耗尽余生,也是完成不了的。 基于这个事实,当他的学生杨拓主动请缨,要陪他一起来远东时,他非常高兴。 作为自己在科研上的接班人,杨拓是让人满意的。 他足够聪明,也足够勤奋,而且最关键的是,杨拓是个中国人。 作为一个久居海外的华人科学家,何子鸿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抱为祖国传薪火的想法。 之前在春宁的四季宾馆,他在林朔面前的表态并不是一种惺惺作态。 这次外兴安岭之行,他确实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 可是,王勇那具只剩半个脑袋的尸体,就好像当头一盆冰水浇下来。 他开始质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让这些年轻的士兵,为自己牺牲的权力。 他自己不怕死,但不代表别人也要为他的科研理想而死。 这种自我拷问,让他寝食难安。 他是个学者,是个读书人,他这辈子虽然经常拿刀,但那是造福人类的手术刀,不是屠刀! 现在外面不知道潜伏着几个枪手,肯定还会继续死人。 何子鸿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帐篷里,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老师,你动摇了吗?” 帐篷内忽然传来的嗓音,让何子鸿全身一震,回过神来。 原来是杨拓,拄着拐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帐篷里。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在刚才,老师你走神了。” “你这个伤,怎么能随意走动呢?” 何子鸿站起身来,亲自扶着自己的学生,让他坐到之前自己坐着的折叠椅上。 “老师。”杨拓没有推辞,坐稳之后把拐杖靠在椅子边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何子鸿,“您还没回答学生的问题,您是不是动摇了?” “哎。”何子鸿叹了口气,“我已经让元老院就俄罗斯派兵一事,进行表决了。” “俄罗斯派兵?”杨拓眉头一皱,说道,“俄罗斯就是为了避免引起中国方面的误会,才委托国际生物研究会处理这件事的。现在元老院一旦建议俄罗斯派兵,不就承认我们对此事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杨拓啊,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何子鸿反问道,“我们被狙击手伏击了,现在整片大兴安岭,到底还有多少狙击手潜伏着,我们不知道。谁在对付我们,我也不知道。这种局势,本来就超出了我们国际生物研究会的能力范畴。” “老师。”杨拓看着何子鸿,轻声说道,“这点小事,就让你打退堂鼓了吗?” 何子鸿愣了一下,他跟杨拓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在自己这个学生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失望。 这种失望,深深地刺痛了何子鸿,他一下子变得暴跳如雷! 他能忍受林朔对他的不敬,因为他知道林朔是奇人,而且跟自己隔行如隔山。 但杨拓不一样,这是他花了十年心血,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学生。 “这是小事吗?!”何子鸿吼道,“王勇已经牺牲了,这样下去每天都会死人的。” “老师,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杨拓说道,“我们搞科研的,就不应该有类似的觉悟吗?” “你!”何子鸿脸色铁青,指着杨拓说不出话来。 “老师,要求俄罗斯派兵这件事,请您慎重。”杨拓拿起手边的拐杖,站起身来,“您别忘了,国际生物研究会每年的经费,有多少是中国提供的。这件事情,中国只允许第三方处理。请您相信我,俄罗斯一旦在远东地区进行军事异动,局面才会真正地失去控制。” 何子鸿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感觉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杨拓看着何子鸿,轻声说道:“这次失踪的一百八十二人中,有七十三人是中国公民。中国方面没有直接派部队过来,已经非常克制了。 老师,您放心,我还是您的学生。只不过这次行动,我受中国高层指派,确保对那七十三个中国公民的家人,有个交代。 至于您在得知了此事之后,还会不会接受我作为钩蛇科研项目的一员,我并不强求。 对我来说,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科学家有。” 说完这番话,杨拓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出了帐篷。 何子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颓然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那部卫星电话。 …… 这天深夜,林朔和Anne空着手回来了。 魏行山带着人进行完今晚最后一次排查,两拨人在营地门口正好遇上。 魏行山从今天下午开始,就没停过,一直带队在附近山头摸对方的狙击手。出去的其他雇佣兵一拨拨地换着,魏行山却没换。 这十二小时折腾下来,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遇见林朔的时候,魏行山整个人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魏队,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不能这样透支体力啊。”Anne关切地说道。 “总比眼睁睁看着战友死在我面前强。”魏行山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你们怎么样?八爷找到没?” 林朔一言不发,Anne摇了摇头。 “对了,Anne小姐,有件事情跟你汇报一下。”魏行山说道,“刚才我们在江边摸查的时候,发现了一具死尸。” “死尸?”Anne跟林朔对视了一眼,接着又问道,“什么样的死尸。” “别提了,没见过这么惨的死法。”魏行山说道,“整个人就好像被打桩机砸了一下,骨头全都碎成渣了,摊了一地。” “在哪里?”  林朔问道。 “西边两公里处。”魏行山指了指方向,“这小子是个狙击手,我们在他尸体边上发现了发现了一把斯太尔SSG,也被砸扁了。” Anne和林朔发现的那具死尸,在西北方向十五公里远的地方,显然不是魏行山嘴里说的这一具。 Anne看着林朔:“怎么感觉黑水龙王,正在帮我们对付这些狙击手?” 林朔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些不解。 “什么?你们的意思是,黑水龙王杀了那个狙击手?”  魏行山问道。 “嗯,我们在其他地方,也看到了过类似的尸体。”Anne说道。 “这龙王爷可以啊,还真管事儿啊!”魏行山反应过来。 “这狙击手为了躲避林先生的嗅觉,都是从水里来回的。”Anne分析道,“黑水龙王对付它们,还真的比较方便。” “那行,今天晚上我也拜拜龙王爷。”魏行山洒然笑道,“太他娘仗义了!” “可是为什么呢?”Anne看向林朔,“林先生,您有什么想法吗?” 林朔想了一想,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懊恼:“我早该察觉的。” “察觉什么?”Anne问道。 “那个龙王使者,是个牧人。”林朔说道。 魏行山没听明白:“牧人?那是干什么的?” 第三十五章 不能动情 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但是国际生物研究会的临时营地里,大家却都还没有入睡。 除了在外面例行守夜巡逻的雇佣兵,其他人都集中在林朔的帐篷里。 因为狙击手的威胁还没完全解除,这顶被防御工事四面围着的帐篷里,并没有点灯。 这个会议,是林朔主动发起的。 这还是小队成立以来破天荒头一遭,林朔平时什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这里除了Anne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其他人他根本就不搭理。 大伙儿就在一片漆黑中,等待着林朔开口。 没人敢催促,因为他们知道小八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林朔的心情其实很差。 “之前,我们都以为那个龙王使者,是个江湖骗子。”林朔终于开口了,“后来我察觉到了他门里人的身份,可是没有细想,现在我想通了。“ “林先生,什么是门里人?”何子鸿问道。 “用常人的话说,门里人,其实就是奇人异士。”林朔说道,“他们有些是上古时期就有的传承,还有一部分继承了春秋时期的诸子百家。他们在古代,都曾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不过如今时代变迁,很多行业不复存在,也就没人提起他们了。 虽然在世人眼中,他们现在名声不显,可毕竟身负传承,被视为迈过了各种门槛,能力异于常人,所以在我们圈内,统称为门里人。” “那林先生想必是门里人了?”何子鸿又问道。 “那是当然。”Anne替林朔回答道,“林先生迈过的,可能是当今世上最高的那道门槛。” 这女人把林朔捧德很高,对自己门里人的身份,却绝口不提。 “闲话少说吧。”林朔说道,“这个龙王使者,之前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哪类门里人,不过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他是个牧人。” “怎么看出来的?”魏行山问道。 “因为黑水龙王杀人了。”林朔说道,“牧人,严格说起来,其实上古时期是从我们猎门分裂出去的一支,具体的门类有很多,但总体来看,分为水、旱两路。水牧豢养、放牧水里的奇异生灵,旱牧则控制陆地上的奇异生灵。 他们跟我们猎人,对待奇异生灵的方式不同,他们是养,我们是杀,不过宗旨还是一样的,就是避免这些奇异生灵祸害人类。” “奇异生灵是什么?”何子鸿问道。 “就是野兽中的异种。”林朔解释道,“这些异种,要么杀力强大,要么极具智慧,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目前幸存的奇异生灵,都知道躲人。所以现在的人基本没听说过它们。我们这次的目标钩蛇,就是奇异生灵之一。” “哎呀,这真是闻所未闻啊。”何子鸿摇了摇头。 林朔没有理会这位生物学家的感慨,继续说正题:“一百多年前,牧人大多混得不错,不过自从这世上有了枪炮,奇异生灵就很难在世间生存了,靠奇异生灵谋生的牧人,也就越来越少。之前看到龙王使者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个旁门左道,也许认识黑水龙王,但不能控制龙王。 可现在,黑水龙王开始杀人了,那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黑水龙王在外兴安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杀过人,野兽哪怕是异种,也不会压抑自己的本能这么久。所以黑水龙王的本性,是亲人的。这次忽然杀人,应该是受人指使。 而能指使这么大一头奇异生灵的,当今世上只有牧人。 再结合龙王使者跟我说得那些的话,基本上可以判定,龙王使者就是那个牧人,而且是应该是个水牧。” “您的意思是,黑水龙王,其实是受龙王使者控制的?”Anne问道。 “嗯。”林朔点了点头,“能控制得了黑水龙王这么大一头家伙,他的道行不浅,我之前看走眼了。” “那他杀那些狙击手,到底是什么意图呢?” “具体意图我不清楚。”林朔说道,“但至少,他在向我们示好。” “这倒是很正常。”Anne说道,“毕竟,他都已经把林先生都引过来了,再不示好,不就保不住黑水龙王了吗?” “没这么简单。”林朔摇了摇头,“别忘了,这里还有一条钩蛇。” …… 开完了会,众人散场,Anne还没有睡意,原本想留在帐篷里,跟林朔说会儿话。 可她却发现,魏行山递给了林朔一支烟。 林朔没有拒接,魏行山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两个烟头在黑暗中幽幽地烧着,帐篷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很显然,魏行山没有走的意思。 Anne觉得自己不便久留,只好站了起来。 “Anne小姐。”魏行山吐出一口烟,“你留下吧,我有事情要跟你和林先生说。” “哦。”Anne心中微微一动,大概明白他要说什么事情了。 今天白天,杨拓对于枪手和魏行山关系的质疑,其实是被林朔和Anne一硬一软给压下来了。 林朔当时站边魏行山,是因为逻辑分析,觉得关键点不在这里。 而Anne当时不去追问,是因为知道魏行山的底细,信任这个人。 “今天白天,谢谢你们了。”魏行山嘴上的烟头忽明忽暗,Anne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的话语声听起来很陈恳。 “魏队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Anne轻声说道,“我和林先生都听着。” “那帮枪手,我确实不认识。”魏行山说道,“不过,我可能知道他们这次行动,由谁带队。” “哦?” “虽然知道是谁,可能也没什么用。不过我刚才想来想去,还是说给你们听一听,免得我脑子笨,事情考虑不周全。” “魏队请讲。” “这个人,名字叫于瑞峰,六年前,跟我是一个部队的。他之前,算是我最好的战友了。能力强,办事牢靠。” “于瑞峰?确定是他吗?”Anne问道。 “我们那支是秘密部队,除了彼此之间和上级领导,谁都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如果说现在有人干雇佣兵这行,又认识我的话,那应该就是他了。”魏行山分析道。 “那既然是战友,他为什么会针对你呢?”Anne问道。 “因为翻脸了。”魏行山说道。 “怎么会翻脸呢?”Anne不解道,“部队里的战友,尤其是你之前待着的部队,行动危险性那么大,应该是过命的交情吧。” “谁说不是呢。我已经数不清我们俩互相救了彼此几回了。算起来,可能还是我欠他更多一些。”魏行山叹了口气,“三年前,部队的一次行动出了事,牺牲了个战友,为这事,于瑞峰就恨上我了。” “魏队长,谢谢你的这个情报。”Anne说道,“这个叫于瑞峰的人,跟你虽然有私怨,但应该是被人雇佣来针对我们的。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们可以通过国际生物学会的消息渠道,去打听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这样就有可能找到他的雇主是谁。”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还是跟你们说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林朔问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的?” “我一开始猜是他,不过不太确定,怕错怪了他,同时也怕误导你们,所以就干脆装糊涂了。”魏行山说道,“可今天在排查的时候,我想来想去,不管是不是他,还让Anne小姐去查一查也好,总算一条线索吧。” Anne想了一会儿,柔声问道:“魏队长,你那个牺牲了的战友,是个女的吧?” “嗯。”魏行山应了一声。 帐篷忽然变得很安静。 良久,林朔开口了:“你们当兵的怎么样我不知道。至少我们猎人这行,只要接了买卖,就不能动情。男女之间一旦动情,脑子就会不清醒。你跟那个于瑞峰,还有那个女的之间,就是这么一档子破事儿吧?” “差不多。” “看你长得高高大大的,没想到感情还挺细腻。”林朔嘴角抽了抽,“留下半包烟,回去睡觉。” “哎。”魏行山应了一声,把整盒烟留在帐篷里,起身走出去了。 “还有你。”林朔把头扭向还在磨磨蹭蹭Anne,“大半夜留在一个男人帐篷里,合适吗?” “我……”Anne被这句话说得一阵羞恼,跺了跺脚,也走了。 赶完了人,林朔叼着一根烟,走出了帐篷。 他怔怔地看着西北方向,烟一根接一根地续着。 小八,就是从这个方向飞走的。 第三十六章 疗伤 三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这几天的外兴安岭,除了正在大办龙王祭的九娘沟,其他地方都非常平静,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不过到底还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各个村庄之间,都在传一件事情: 龙王爷杀人了。 一开始,是龙行沟附近的山民发现,江边有一具被砸扁了的尸体。 之后陆陆续续的,有六具被找到。 那种就像摊煎饼一样,被砸成薄薄的一层的死法,除了身为庞然大物的龙王爷,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够做到。 身处九娘沟里的龙王使者放出了消息,这群人带着枪潜入外兴安岭,就是冲着龙王爷来的,结果不自量力,被龙王爷杀了个干净。 放出这个消息之后,龙王使者就赶紧离开了九娘沟,往下一站赶了。 至于下一站是什么地方,他并没有透露。 九娘沟的村民只知道,他走的时候,肩膀上站着一只八哥鸟。 这只鸟身子好像受了伤,缠着厚厚的绷带。 …… 这几天,国际生物研究会的营地里,也没什么动静。 林朔丢了小八,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一天天往外跑,头一次Anne跟着,之后连Anne都不让跟着了。 林朔不在,营地里的人只能按兵不动。 那条“n字型”的巨大行迹,还有河边那一具具被砸成肉泥的尸体,都在警告着营地里的人。 在这里,他们哪怕手里有枪,都依然很渺小。 这天上午,杨拓住着拐杖,走进了Anne所在的帐篷。 这让Anne很意外。 在她印象里,这个年轻的学者在性格上,跟林朔有一定的相似,身上都有那种天生的傲气,平时不怎么搭理人。 Anne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环境,她总是能不知不觉地成为焦点。 除了她极高的情商和良好的性格以外,她的绝世美貌,更是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而这次外兴安岭之行,是Anne感觉自己自从成年以后,女性魅力跌入最低谷的一次。 这让她感觉到新奇、轻松,同时也有一些隐隐的失落,尤其是林朔那个家伙。 但林朔不管怎么样,还是信任她的。 而目前走进帐篷的这个青年学者杨拓,自始至终,全身上下都好像包裹着一层坚不可破的冰层。 今天他主动走进自己的帐篷,Anne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女性魅力爆发,让他产生了亲近的念头。 这个美貌女子合上了正在写的日记,站起身来:“杨博士,你有什么事吗?”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杨拓问道。 Anne笑了。 在她心里,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着急,唯有杨拓,是不能着急的。 因为他的腿摔断了,虽然何子鸿接骨的手法很好,魏行山替他做的夹板也合格,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自己着急是没有用的。 “杨博士,你别着急。”Anne劝了一句,“情况你应该也了解,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 杨拓说道:“外面的枪手,不是已经快死光了吗?而且我们也应该明确了,无论是钩蛇还是黑水龙王,都是通过这里的水域活动的。我们完全可以出动潜水设备,对这里附近的水域进行彻底的摸查。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找到钩蛇的老巢。” Anne点了点头:“这个,其实我早就考虑过了。但首先,我们只有五艘橡皮艇,没有潜水设备。其次,去水底这样的坏境,危险性太大了,哪怕是林先生,面对钩蛇或者黑水龙王,都不敢轻易下水。” “潜水设备我能联系到。”杨拓说道,“至于危险不危险的,你不用担心。” “杨博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Anne微微蹙起了眉。 两人正说着,帐篷外忽然出来脚步声,林朔一掀门帘就进来了。 他的手里,捧着不少草药。 “林先生,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Anne惊奇地问道。 “怎么,不行?”林朔回了一句。 “当然行了。”Anne看了杨拓一眼,“杨博士正在询问我事情的进度,他觉得我们现在有些耽搁了。” 杨拓看了林朔一眼,轻声咳嗽了一声。 对林朔这个人,杨拓最开始有些质疑,不认为他有多强的能力,后来眼见为实,又转为了忌惮。 反正从始至终,杨拓对林朔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现在看到林朔回来了,杨拓咳嗽一声引起他的主意,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正要拄着拐杖离去。 “我就是来找你的。”林朔看着杨拓,指了指折叠椅,“坐下。” 杨拓愣了一下,但没有反对,挪到椅字旁边,摆好拐杖,坐下身去,双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平静地抬着头,看着林朔。 林朔走到杨拓跟前,半蹲下来,看了看他被夹板固定着的小腿:“今天正好看到了这些草药,顺手就摘了。” “我这是骨折,草药有用吗?”杨拓问道。 林朔没有解释,而是伸手拆了杨拓的夹板,然后用双手手掌把手里的草药碾出汁液,飞快抹在了杨拓的断腿处。 杨拓全身一震,一下子疼得脸色惨白,额头冒出冷汗。 不过这位年轻的学者并没有吭声,而是咬着牙,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朔的手,似是在体会这种钻心的疼痛,到底是怎么样产生的。 Anne走过来,伸出手,五指捏住了杨拓膝盖上的几个穴道,慢慢地揉着,杨拓立刻觉得疼痛缓解了不少。 “多事。”林朔手上不停,抬头白了Anne一眼。 Anne并不在意,冲林朔笑了一笑:“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这点疼不会让他长记性的。” 林朔没有搭理她,在草药的汁液已经全部抹好之后,他两只手一前一后抵着杨拓的胫骨断口,闭上了眼睛。 随后杨拓只觉得一种灼热感,在林朔的手掌中产生,传递到了自己的伤处。 这种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很快。自己的腿就好像被两块烙铁夹住了一样。 他的伤腿开始不断地抖动起来,本能地想要抽离,但是林朔两只手掌却死死地箍住了这条腿。 Anne见状,伸出另一只手,虚握成拳,用其中中指的第二个指节,快速地在杨拓的大腿外侧敲击了一下。 杨拓只觉得一阵酸楚的感觉传来,小腿的灼热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这不像是你家的手法。”林朔抬起头,看着Anne,“从哪儿学的?” “我导师教我的。”Anne柔声答道,“他跟我父母是好友,我父母死得早,我的这些门道,都是他代我父母传给我的,顺便还教了我一些他自己的法门。” “他是不是姓苗?” “对,林先生你认识他?” “不认识,只认知这种手法。”林朔摇了摇头,然后放开了双手。 这两人对话,杨拓听得是半懂不懂,不过他很快就不去想这些了。 因为他的伤腿,忽然感觉正常了。 这些天一直在折磨他的那种隐隐的阵痛,居然完全消失了。 杨拓神色大为惊奇,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林朔一把摁住:“别动。你这是骨折,我要是这么弄一下你就痊愈,那我就是神仙了。” 一边说着,林朔把夹板继续给杨拓绑上,指了指地上的拐杖:“这玩意儿你还要用一个礼拜,之后就差不多了。” “真的?”杨拓怀疑自己听错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不仅仅是**的一句俗语,也是世界医学界的一个常识。 现在被林朔这么一弄,七天就好了?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要是不信的话。”林朔抬眼瞟了一下杨拓,又指了指腿,“我再把它打折了?” “不用了不用了。”Anne赶紧说道,“好不容易接上了,再打断多费事儿啊。就这样吧。” “谢谢。”杨拓不再质疑什么,弯腰捡起拐杖,借力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现在你心很急。”林朔看着这个学者,“你半夜偷偷跑出去打得那些卫星电话,小八早就告诉我了。不过,事情总要一步步做,蛮干是不行的。想对遇难者的家属有所交待,首先你自己要先活着。” 杨拓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拄着拐杖走出了帐篷。 “他身上的压力,应该不小吧?”Anne等到杨拓走远,这才轻声说道。 “听这意思,你也知道他是谁?”林朔问道。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Anne说道,“**方面跟我打过招呼。” “嗯。这个人,脑子其实比何子鸿清楚。”林朔淡淡点评了一句,“何子鸿,有些太理想主义了。” “做学问的嘛,难免的。”Anne说道,“不过林先生,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啊,还能想到给杨博士治伤。” “还行吧。”林朔笑了笑。 自从Anne认识林朔之后,很少看到他笑容,最多就是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 唯一的一次看到他真挚的笑容,那还在广西,林朔跟村民聊家常的时候。 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喜:“八爷找到了?” “那倒没有。”林朔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有消息了,它还活着。” 第三十七章 狗仗人势 小八站在灰驴的脑袋上,心情非常郁闷。 它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远远不止是一只鸟,它自信自己的智慧,甚至比人类还高。 当然,自己的大哥林朔是个例外。 斗嘴皮,比心眼,它这辈子十二年来,从来没输过。 哪怕是林朔,在他不用武力威胁的前提下,它也是能跟他有来有回的。 可是这次,它栽了。 刘顺福这个老王八蛋,拿着一卷绷带说是给它包扎,它当时想自己快点好,尽快跟林朔汇合,于是就没拒绝。 结果这个老家伙居然把自己全身上下,捆得跟个粽子似的,除了鸟头和爪子,全裹在绷带里了。 这哪里是什么包扎,分明是五花大绑啊! 现在小八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站在这头蠢驴的脑袋上。 小八非常嫌弃这头驴,生怕它把那股子蠢劲儿,传染给自己。 对于这头驴的主人刘顺福,更是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 “老头儿我告诉你!”小八直挺挺地蹦着,转了个身,把喙嘴对准在驴身上骑着的刘顺福,“我朔哥什么能耐!你这个糟老头儿,给他提鞋都不配!你赶紧给我松开!不然回头我告诉朔哥,让他把你还有你的那根破蛇,一锅端了!” 刘顺福抬了抬眼皮,嘀咕道:“狗仗人势。” “总比你人仗狗势强!”小八骂道,“要是没那条破蛇,你算个球!” 刘顺福嘴角抽了抽,然后换了一张笑脸:“哎呦,林家凤凰,我这也不是为你好吗?你动不动就乱扑腾,这内伤能好吗?现在捆上了,动不了了,你这伤三天就好。”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小八说道,“三天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莫急莫急,还没到时候。”刘顺福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林家凤凰,我已经放消息出去了,你放心吧,你的主子应该已经得知你的消息了。” “那你还不赶紧对我好一点?” “这不是正在对你好吗?”刘顺福伸出手,摸了摸小八的脑袋,神情有些感慨,“一百多年前,门里人豢养的异种,以龙凤为逸品,那是公认的世间双绝啊。当时风评,我刘家的‘牧龙’还在你林家的‘御凤’之上。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我刘家只能在这荒蛮之地牧龙,能混口饭吃就算不错了,而你们林家,已经成为了猎门至尊。” “嘿,你这牛皮吹的。”小八嘴里不饶人,“三国演义里写得明明白白: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我朔哥说了,那才叫真龙。就你们家那条长得愣大的破蛇,也配叫龙?” 小八这话怼得刘顺福脸色一僵,气鼓鼓地骂道:“好一只牙尖嘴利的扁毛畜生!” “怎么,你想打我啊?来啊!你动我一下试试!” “哼!狗仗人势。” “呸!人仗狗势。” …… 大兴安岭的一片密林内。 疤脸汉子这三天来,坏消息可谓源源不断。 魏行山猜得不错,疤脸汉子的名字,叫于瑞峰。 在架设了通讯基站之后,疤脸汉子不仅可以跟散布在附近一百公里以内的队员通话,还能通过一个便携式显示屏,查看他们身处的方位。 那是七个绿点,均匀地散布在国际生物研究会附近,就像七个会隐身的恶魔,死死地压制着他们,拖延着他们的进度。 而就在这三天里,屏幕上的七个绿点,居然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而通讯耳机中传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骇人。 “头儿,我被一条大家伙盯上了!” “头儿,我在水里待不住了,有东西在跟着我!” “水里有东西!” “啊!” 这七个绿点,有四个人分被送出了这四条语音消息,从此之后就再无音讯。 跟在于瑞峰身边的那五个壮汉,对此还一无所知,疤脸汉子也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些。 这些人,只是临时招募过来的手下,根本配不上战友这个身份。 在于瑞峰心目中,这辈子只有两个战友。 一个叫蒋欣芸,已经死了。 另一个叫魏行山,人还活着,可已经在他心里死了。 这天上午,于瑞峰一个人离开了过夜的地方,取出了卫星电话。 “老板,事情有些不对。” “我埋伏在对方营地附近的七个狙击手,全部被拔了。” “听他们临死前的讯息,杀死他们的东西,应该是水里来的。” “钩蛇不会伤害他们,我估计,是黑水龙王干的。” “再这样下去,我要拖不住他们了。” “老板有办法是吗?那太好了。” “好的,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 小八的消息,是林朔从一个山民口中得知的。 他问魏行山要来这里的地图,带回自己的帐篷里想研究一下。 魏行山和Anne也跟了进来。 在Anne眼里,自从三天前的深夜,魏行山在林朔的帐篷里抽完那根烟之后,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似是进了一步。 之前虽然林朔救过魏行山一命,可林朔看不起魏行山,魏行山也看不顺眼林朔。 现在,林朔见到这个雇佣兵头子,虽然嘴里的话依然不好听,神色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冷漠了。 至于魏行山,对林朔恭敬之余,偶尔还会开个小玩笑。 反倒是她跟林朔之间,原本已经逐渐拉近的距离,好像又忽然远了一些。 这种感觉让Anne隐隐有些失落,不过理智告诉她,也许这样才是对的。 今天林朔得知了小八的消息,心情不错。 魏行山发了一根烟给林朔,哈哈笑道:“我早就说过了,咱八爷那是凤凰,怎么可能出事呢!” “听山民说,它身上缠着绷带,应该还是受伤了。”林朔低着头让魏行山给自己点上烟,随后吐出一口烟说道。 “刚才我听说,八爷现在跟着龙王使者?”魏行山问道。 “是啊。”林朔点点头,“我想,这个牧人应该不会蠢到以小八来要挟我,应该是碰巧救下了它。” “那咱赶紧找他去啊!”魏行山说道,“尽快把八爷接回来,我看这几天八爷不在身边,你魂不守舍的。” 林朔苦笑着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小八是我战斗中的重要一环,没有它的话,面对钩蛇我可能做不到一击必杀。钩蛇这种畜生,一旦不能一击必杀,局面就会很被动。那天凌晨能把它吓退,已经算运气很不错了。” “能理解,能理解。”魏行山叹道,他想起营地下面的“n”字型行迹,并不认为林朔在谦虚。 “所以必须要跟它汇合,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林朔说道。 “那它现在哪儿呢?”魏行山看了看地图。 “听山民说,龙王使者三天前从九娘沟出发,不知道去了哪里。”林朔说道,“所以,我要先去一趟九娘沟,顺着气味追踪龙王使者。” “九娘沟在这儿。”Anne指了指地图的某个地方,说道,“离这儿不近,直线距离都有六十多公里呢。” “这是外兴安岭最深处了。”魏行山皱了皱眉,说道,“林先生,那里情况很复杂,我带上家伙陪你一起去吧,以防万一。” “你确定你不会是累赘吗?”林朔瞟了他一眼。 “对付那种大家伙,我当然不如你。”魏行山自信地说道,“可这种深山老林,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带着我,你不会后悔的。” 林朔考虑了一下,觉得以魏行山的脚力,倒是不会拖慢行程太多。 而且这里毕竟是一个牧人的地盘。他目前虽然释放了一些善意,可终究意图不明,手里还捏着小八。 之前林朔低估了对方,这次他不想重蹈覆辙。 魏行山是特种兵里的佼佼者,倒是一个不错的助力。 于是林朔点点头:“好吧。不过营地不能扎在这儿了,我一旦走远,就不可能照顾到这里,钩蛇可能会再来的。” “那就再搬呗。”魏行山说道,“远离水面就行了。柳青可以指挥这些。” “嗯。” “我也去。”Anne说道。 魏行山看了她一眼,说道:“Anne小姐,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不过那里情况很复杂,你一个女人……” “老魏。”林朔看了Anne一眼,“你就别替她操心了,这个女人比你想象的要强不少。真要是有什么意外,说不定你会死在她前头。” “不是。”魏行山摇了摇头,“林先生你不了解情况,这是山里。山里人从事重体力劳动,自然就重男轻女,生下来的女婴大多都遗弃了,所以这里缺女人。龙行沟还好,毕竟是在外围,能和贾林达那边通婚。九娘沟情况就不一样了,那是深山啊。Anne小姐长得太漂亮了,到那儿不太方面。” “我就当你们是在夸我了。”Anne笑了笑,“我相信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总该护得住我吧。” 林朔跟魏行山对视了一眼,林朔撇了撇嘴,魏行山摇了摇头。 Anne从衣兜里拿出头绳,把自己的长发扎了起来,缓缓说道: “当时那么多人,八爷就只给我留了块肉。我想八爷了。走吧,我们去接八爷回家。” 第三十八章 龙凤相见 大兴安岭深处,无名江上游。 这里,无名江逐渐分化成一条条小河,像毛细血管一样扎在群山之中,汲取着山上的溪水。 对于牧人刘顺福来说,这些河流,就是他收获的田野。 入秋后,随着他路过村庄主持龙王祭,那些祭品,就会顺着这些小河最终落入他的口袋。 只是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要差很多。 一部分是因为黑水龙王受伤,刘顺福不得不将大部分祭品送进它的口中,让它能尽快地恢复。 另一部分,是因为今年雨水少,山里的庄稼养不活,牲畜在今年显得尤为金贵。 龙行沟这样的外兴安岭外围村庄,日子还好一些。深山里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这天深夜,刘顺福撑着独木舟,在河口等着。 九娘沟是这里最偏远的村寨,刚刚举行完龙王祭,按规矩,今天傍晚就会投祭品入河。 祭品顺着水流飘到这里,差不多就这个时候。 刘顺福对今晚的收成,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他之前在九娘沟里住了一天。 九娘沟今年的状况,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冬天要是不饿死人,那就算不错了。 此时刘顺福肩膀上,停着一只全身被裹得跟粽子一样的八哥鸟。 小八盯着水面,一言不发。 “林家凤凰,莫怕。水底下是我家龙王。”刘顺福低声说道,“说起来,它在一百多年前,跟你的某个先辈认识。据我**说,这黑龙和黑凤,交情还不错呢。你对它来说,算是故交之后。有这份香火情在,它不会伤害你的。” “老头儿你可真逗。”小八说道,“我还会怕这条破蛇?你把它叫上来,看八爷我不把它啄得脑袋开花。” 水面一阵翻涌,一只巨大的蛇头从水里探出来,慢慢地在独木舟的前面扭过头,看着独木舟上的一人一鸟。 蛇头上的那一双眼睛,瞳仁是立着的,看起来无比狰狞。 “噗”地一声,一股水流从蛇嘴里射出来,不偏不倚,把刘顺福肩膀上的小八淋了个全身湿透,而刘顺福却完全没被水碰到。 小八愣住了。 “呵呵。”刘顺福笑了笑,“我家龙王虽然不会说话,可人话还是听得懂的,你骂它还是夸它,它心里清楚得很。” 在喷完这注水流后,蛇头又慢慢地凑了进来,直到贴着独木舟的船头,这才停住。 这条巨大的黑水龙王,整个脑袋有集装箱卡车那么大,几乎跟小八脸贴脸。 小八却全然不惧,嘴里叫道:“老头儿,有本事你把我身上的绷带解开,我要跟这条破蛇大战三百回合!” 黑水龙王脑袋偏了偏,歪着头看了小八一会儿,随后吐出了蛇信子。 它那条蛇信子,比水桶还粗,不过从它嘴里吐出来的势头却很缓慢。 这条巨蛇温柔地舔了舔小八的腹部伤处,然后蛇形子一裹,把小八送到了它脑袋上。 “它认出你来了,很喜欢你。”龙王使者笑道,“林家凤凰,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小八站在黑水龙王脑袋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蹲了下来,用喙嘴轻轻啄了啄黑水龙王的脑袋,说道:“好吧,八爷我也是只讲理的鸟。龙王你好啊。” 黑水龙王那两只硕大的眼睛眨了眨,嘴里又吐出一股水流,落在远处的江面上。 小八歪着脑袋,对黑水龙王的行为有些不解。 “噗!噗!噗!”又有三股水流落在江面上。 “你这是……在逗我玩儿?”小八有些明白过来了。 巨大的蛇头上下动了动,那样子好像是在点头。 “喂,我不是小孩子啦!”小八一脸嫌弃地扭过头去,“龙王你可真幼稚。” “噗!” “可以了可以了。” “噗!噗!噗!” “老头儿,你管管它。” “噗!” “老头儿,你快看河面,你的买卖来了!” 小八这句话说完,终于让面露慈祥的刘顺福神色一凛,向河面的方向看去。 这个河口,是九娘沟附近的那条河,和无名江的交汇处。 此时在月光下,刘顺福依稀看到,河面上飘着几样东西。 撑着独木舟靠近一些,他终于看清,那是一件件祭品。 八扇猪、三头牛、  十二只鸡、二十只鸭子、九只鹅。 “怎么这么多啊!”刘顺福愣住了,“把这些东西送出来,他们过冬怎么办?” 随后他想通了,脸上露出苦笑:“看来,这九娘沟是把过冬的希望,都寄托在龙王身上了,这才把整个寨子的家底全掏出来了。完了,这笔买卖赔了。” 说完这句话,刘顺福一阵摇头,对正在江面上逗小八玩的黑水龙王说道:“憨货,今年冬天你有的忙咯,这一寨子四百多号人,可不好养活啊!” “噗!” 刘顺福全身上下,被江水淋了个湿透。 …… 深入外兴安岭的第一个夜晚,林朔就开始有些后悔带着魏行山了。 这个雇佣兵头子,野外徒步的能力远超常人,可即便如此,林朔也觉得他把行程拖慢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一天时间,林朔在地图上行进了二十公里。 照这样下去,还要起码两天才能抵达九娘沟,这还没考虑之后魏行山体力衰竭,速度会更慢的因素。 魏行山此刻瘫倒在篝火边,呼吸就跟拉风箱似的。 “我当年在部队,野外拉练只要是两条腿的,我就没怕过谁。”魏行山呼哧呼哧地喘着,“你俩是人吗?” 林朔掰断一根树枝,扔进篝火里,瞟了魏行山一眼:“明明是自己菜,还怨别人。” “其实魏队已经很不错了。”Anne抱着膝盖坐在林朔对面,说道,“别看地图上我们只前进了二十公里,但这可是弯弯绕绕的山路。我估算了一下今天我们的实际路程,接近五十公里了。” “所以我觉得你俩不是人啊。”魏行山诉苦道,“林先生也就算了,他跑多快我都不稀奇。Anne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今天看你赶路,那个轻车熟路的劲儿呦!怎么,你之前来过?” “没有。”Anne笑了笑。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今天我跟着林先生走山路,跟得我肺都快跑炸了。”魏行山一脸不解,“你今天都没怎么见人,都在野地里蹦跶,是怎么跟上我们的。” “山路,是为了方便人行走。因为地形所限,很多时候不得不舍近求远。”林朔淡淡说道,“她这一手,叫做‘听山’。只要耳朵贴在山脚听一小会儿,整座山的地表结构就全在她脑子里了。再加上她身手灵活,无视山上的障碍物,所以她过每一座山,实际上都比我们轻松。” “听山?”魏行山瞪大了眼睛,看着Anne,“Anne小姐,难道你跟林先生一样,也是门里的?” “嗯。”Anne微微点了点头,“不过我跟林先生差远了。” “真没想到。”魏行山摇了摇头,“林先生之前一副隐士的做派,是门里人我倒可以理解。Anne小姐你从小在国外求学,一副现代都市女性的样子,怎么也是个门里的。” “门里人也要与时俱进啊。”Anne笑道,“不接受新的事物,只抱着老一套,很快就会被时代淘汰的。” “Anne小姐,你这么说林先生,我老魏就有些听不下去了啊!”魏行山笑道,“他是有些守旧,不过他能耐大啊!” “魏队长!”Anne狠狠瞪了魏行山一眼,“你明知我没这个意思。” “老魏。”林朔摇了摇头,“你有这精力挑事儿,还不如省下力气好好歇着。明天,我在半道上可就不等你了。” 第三十九章 牧器 九娘沟,位于外兴安岭的最深处。 翻过断魂岭,再顺着山下河谷走上十里山道,就会来到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山谷里。 这条山谷的四面八方被群山围绕,总共有九条小溪沿着山势,在山谷中汇聚成河。 九溪成河,就跟娘亲的乳汁一样哺育着这片山谷,九娘沟因此得名。 不过虽然地理环境还算不错,但毕竟在深山老林,几乎与世隔绝。 最近二十年,肯嫁到九娘沟里的女人,是越来越少了。 而且这里人是真的穷,人贩子都不爱往这儿跑。 目前村里四百多口人,青壮男人有一百多,能娶上媳妇儿的寥寥无几。 不少人家,已经恢复了几十年之前的那种陋习:兄弟几人共用一个老婆。 去年,这儿还发生了一桩抢亲的事:新娘子被九娘沟里的男人们抢回来,活生生折腾死了。 新娘子的婆家,是位于三十公里外的李家村**家。 **和他儿子,带着五十多条汉子来到九娘沟,双方用土制猎枪火并了一场,各自搭上了几条人命。 这个仇,是彻底结上了。 林朔和Anne两人,在这天上午翻过了断魂岭,抵达了山下河谷。 这里距离九娘沟还有十里路,不过河谷中猎物多,林朔和Anne两人陆陆续续地遇上了几个猎户。 然后Anne就发现,这里的猎户,看自己的眼神,跟外面的人不一样。 如果不是林朔身后背着的追爷,给了这些猎户一定的震慑,说不定他们早就采取行动了。 看来,魏行山之前在营地里的说法没错,这里缺女人。 魏行山自从前天一早,就被林朔和Anne远远甩到身后去了。 这个雇佣兵头子体力再好,也毕竟有着接近两米的身高,在这山里赶路,他确实跟不上林朔和Anne这两个身怀传承的门里人。 Anne此刻紧紧跟在林朔身后,在跟这里的猎户打过几个照面之后,她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了。 如果不是身边有林朔在,她没底气继续走下去。 “林先生,我们能绕过九娘沟吗?”Anne轻声问道。 “不行。”林朔抽动了几下鼻翼,摇了摇头,“时间过得太久,龙王使者和小八的气味已经非常微弱了,一旦偏离路线,我就追踪不到他们了。” “哦。” 林朔看了Anne一眼,问道:“害怕了?” “是有点。”Anne没有逞强,实话实说道,“这里人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那是猎人看猎物的眼神。”林朔总结道,“你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林先生,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Anne抗议了一句,“嫌我心不够大似的。” “你又不是担心他们会对你怎么样。”林朔一语道破,“你是怕自己手上沾人血吧?” Anne一阵沉默,随后说道:“林先生,你等我下。” 林朔停下了脚步,然后看着这个美貌女子,走到河边,弯腰取了一些泥巴,涂抹在了自己脸上。 然后她把自己那张黑乎乎的脸扭过来,问道:“林先生,你看这样好些了吗?” 林朔摇头道:“没用的。他们这里不是缺漂亮女人,而是缺女人。你这身材,哪怕长得像头猪,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这是在夸我身材好? Anne脑子里首先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后觉得这个想法不合时宜,转念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凉拌。”林朔一边走一边淡淡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这人,嘴里怎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呢? Anne心里一阵幽怨,不过赶路的时候,脚下距离林朔的位置却更近了。 她不再跟在林朔背后,而是走到了林朔身边。 两人的肩膀,都快挨上了。 “你这是在害我。”林朔眼皮子不抬,淡淡说道。 “什么?”Anne一副没听懂的模样。 “在这样狭窄的山道上,只有夫妻才会肩并着肩走路。”林朔平静地说道,“他们会认为我是你丈夫,如果他们想抢你,首先会杀了我。” “林先生这么大能耐,还会在意这个?”Anne问道。 “他们的那些土制猎枪和弓箭,我当然不在意。”林朔说道,“不过你这一言不合就想报复我的小心思,让我太不满意。” “哼,我不管。”Anne一扭头,轻声说道。 这让林朔有些意外。 在他眼里,这个Anne一直都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显得很懂事。 这种懂事和善解人意,就像一个温柔的陷阱,林朔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心里是暗暗警惕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是他从自己父辈那里,看到的教训。 所以这一路以来,他会特意跟Anne保持一定距离,免得影响自己狩猎时的状态。 而且,这个女人对林朔来说,虽然有一些门里的渊源,可到底是来路不明的。 林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完全信任她。 可是今天,这女人一直以来包裹在外面的伪装,似是一下子撕掉了。 她就这么走在自己身边,不那么懂事了。 她这是在耍小性子吗? 林朔有些吃不透她,这让他心里很困惑。 女人这个物种,他可能还没小八这只鸟那么了解。 不过,这种困惑很快就被他甩到脑后。 因为九娘沟已经近在眼前了。 那里的人,也急着想要了解女人。 …… 疤脸汉子于瑞峰,在外兴安岭的密林里,眼巴巴地等了三天。 终于在这天上午,等到了一样东西。 这是三根雪白的毛发,被一个玻璃盒子,牢牢地密封着。 这个玻璃盒子又被一个木箱子装着,里面填满了防震的填充物,再由一架水上飞机投送,乘着降落伞飘飘悠悠地下来。 为了找到它,于瑞峰带着五个手下在这片山林了扑腾了一个上午。 此刻,于瑞峰捧着这个玻璃盒子,嘴角咧出笑容,这让他脸上的疤痕更为扭曲丑陋。 “头儿,咱忙了一个上午,就是为了找这个东西啊。”手下的一个壮汉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说道,“这里面就装着三根毛,有什么用啊?” “你懂个屁。”于瑞峰把这个拳头大玻璃盒子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背包里,“这东西可是件宝贝。” “真的啊!”另一手下大为惊奇,问道,“头儿,  你给我们讲讲这里面的门道呗。”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于瑞峰狠狠瞪了那手下一眼,“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五个手下一下子噤若寒蝉。 在吓唬了手下一番后,于瑞峰又狞笑了一声,“不过,反正你们也听不懂,我说一下倒也没关系。” 五个手下嘴角抽了抽,敢怒不敢言。 于瑞峰说道,“这三根毛,可不是普通的毛,而是一件牧器。” “牧器?那是什么?” 于瑞峰说道:“就是放牧用的东西。” “头儿,您别拿我们开心了。放牧用的东西,我知道套马杆,那是套马用的。这三根毛能干什么,拿着去戳羊屁股啊?它也没感觉啊?”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风趣。” 于瑞峰夸了一句,然后蒲扇大的手掌猛地一挥,一个耳光把这个手下打得原地转了一圈。 那个手下都被打懵了,捂着脸看着于瑞峰。 “你敢质疑我?” “不敢!”手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不对?”于瑞峰死死盯着这个手下。 “对。”手下疯狂点头。 “听我的话?” “听啊!”手下都快哭出来了。 于瑞峰点点头说道,“放牧,就是这个道理。被放牧的东西,首先要知道怕牧人。” 手下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那凭什么怕呢?”于瑞峰缓缓捧起那个玻璃盒子,看着这里面的三根雪白毛发,“就凭这个,这就叫做牧器。” 第四十章 生不如死 今天,是2004年的8月22日。农历七月初七。传说中牛郎织女在天上相会的日子。 立秋已经过去两个礼拜,在**境内,或许还能见识到什么叫秋老虎。可在外兴安岭,已经是一派秋天的景象了。 九娘沟周边那一圈山杨树,树叶开始发黄,远远看去像是一朵朵金黄色的云彩。 在这些云彩的间隙,林朔和Anne两人可以看到一根根原木桩子扎在地里,组成了这里的围墙。 这座山寨,仿佛置身于金色云彩之间,远看既美丽又神秘。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进到里面,一探究竟的想法。 可惜林朔并没有这个兴致。 这几天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开始从北冰洋南下,几天秋风刮下来,一切气味讯息消散得很快。 其实现在,龙王使者和小八的味道,林朔已经闻不到了。 他之所以还能继续追踪下去,是因为他知道龙王使者身边跟着一头灰驴。 这头驴子伙食不错,吃得是豆料,所以驴粪气味与众不同。 这头路一路上边吃边拉,哪怕被秋风刮了几天,那一坨坨豆腥味,就好像林朔脑中的一个个指路标牌。 林朔此刻知道,这头驴是跟着主人穿过了九娘沟,所以他想带着Anne在九娘沟外围绕过去,继续追踪。 九娘沟这种是非之地,林朔自然是没有兴趣深入的。 他说Anne不想手上沾人血,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所以此时两人并肩走着,脚下的步子不慢。 可紧赶慢赶,在就要绕过九娘沟的时候,两人还是被一群猎户给堵住了。 这伙人有八个,都是青壮,看样子是打猎回来,手里端着土制猎枪,背上背着弓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朔身边的Anne。 两人被迫停下脚步,林朔斜跨了一步,把Anne护在了身后。 “小子,你挺有种。”八人中,一个矮壮的猎户点点头,“把那女的留下,我放你一条生路。” “三哥,跟他废什么话啊!” “就是,直接打死得了。” “三哥,这个女的别看用泥巴糊了脸,轮廓可标志得很啊。” “老五眼力不错。” “嘿,我儿子十六了,该有个婆娘了。” “三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既然是兄弟们一起发现的,自然见者有份啊。” “对啊,你儿子毕竟还小嘛。” “三哥,我看这个婆娘还是给咱们用。你儿子下次再说吧。” “说什么屁话!”那个叫三哥的矮壮汉子怒道,“上次你们抢那个新娘子,抢回来过日子也就是了,结果你们把人家姑娘糟蹋死了。都像你们这样,寨子不出二十年就要绝户!” “三哥,你现在说这个,就是不把我们当兄弟看了。” “就是,当时抢新娘子的时候,你也不是也有份吗?” “我那是给我儿子抢的!当时你们就说见者有份,我没说什么。这次,总该轮到我儿子了吧?” “三哥,你想给你家留香火,我们也一样啊。” “得了吧,就你们这种一起上的,鬼知道最后是谁的种。” “三哥要不这样,我看这婆娘确实挺标致的,就这么弄死了也可惜。我们抓个阄吧?抽到谁就是谁的,回去好好过日子。” “这法子行。” “行是行,但你们可不能反悔。” “那我们以龙王爷的名义,一起发个誓吧。” “好!” “哎哎哎!小声点,别把寨子里的人招来。” “对对对!不然他们也来搀和一脚,那就更乱了。” “没错没错。” Anne看着这群猎户就这么商量着,心里既厌恶,又觉得这些人有些可怜。 她是个高学历的女人,自然知道人首先是动物,其次才是人。 当动物层面的基本需求无法满足的时候,人就会展现出动物的一面。 人性,也就因此泯灭了。 这八个猎户,在Anne眼里,就是这么个情况。 极端的环境,造成了他们极端的行为。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群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如果万一情况失控,自己不得不杀人的话,Anne觉得自己还是心安理得的。 这时候,她听到林朔朗声说道:“几位大哥,你们聊得很热闹啊。能不能听听我的建议?” 八个猎户听完愣了一下,随后都笑了。 “小子,你说说看,你有什么主意?” “我觉得是这样。”林朔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身后这个女人怎么分啊,那是之后的事情。你们是不是要把这个女人身前的男人,也就是我,先给干掉呢?你们这商量来商量去的,我站这儿有些尴尬,挺难受的。” “有道理!”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他娘是人才。” “行,小子你够种。” 一边说说着,那个叫三哥的矮壮猎人,举起了手中的猎枪,对准了林朔。 “小子,你也别怪我。我们也是被逼的。回头哥哥给你烧几个纸钱。” 这句话说完,矮壮猎户正要扣动扳机。 此时这个矮壮猎户,距离林朔有五米左右,正好是手里这杆土制猎枪威力最大的范围。 这种猎枪没有膛线,是一种散弹枪。遇上猎物根本就不用细瞄,一枪下去准倒。 就在矮壮猎户食指发力,即将扣下扳机的时候,他只觉眼前一花,手臂一麻,然后一低头,枪不见了。 “这个事儿啊,永远是一步步来,步骤不能乱。”林朔“咔”地一声,把夺到手里的猎枪撅成两半,扔在了地上。 他一边动手,一边嘴里说道: “只有你们先要我的命,我才能对你们出手。不然祖师爷会怪罪。” 这句话说完,八个猎户都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Anne看到,这八个人躺在地上惨叫,他们的双臂就跟没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在身边耷拉着。 林朔几乎在一瞬间,就把这八个人的手骨全捏碎了。 只听林朔淡淡说道,“你们不是缺女人吗?你们的两条膀子我已经废了。从今往后,憋着吧。” 说完这番话,林朔回头看了Anne一眼。 Anne赶紧低下头,跟了上去。 这次,她不敢再跟林朔肩并着肩走路了。 刚才那一瞬间,Anne终于看到了林朔真正动手的样子。 她甚至没有看清林朔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只看清了结果。 她觉得,自己在林朔这样的人面前耍小性子,实在是些不知天高地厚。 两人在男女关系上,没到那么一步。 而在实力对比上,自己这么做更是有些找死的味道。 Anne之前对林朔和自己的实力差距,已经有个相对清晰的认知。 她认为林朔应该在门里人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而自己,应该能勉强排进前二十。 刚才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林朔。 这个男人,不仅跨过的门槛高不可攀,而且他已经在门槛内走得非常远。 当今世上,昆仑山一役后,很可能已经没有人比他走得更远了。 Anne在心中默默想着这些,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朔身后。 绕过了九娘沟,两人再次进入山野。 Anne慢慢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看了林朔的背影一眼,鼓足勇气问道:“林先生,您刚才为什么手下留情了?” “你怎么看出来我手下留情了?”林朔脚步不停,反问道。 “他们身上有人命,又想杀你,死不足惜。”Anne轻声说道,“您却只废了他们的胳膊。” “对这种人来说,死亡不是最好的惩罚。”林朔摇了摇头,“生不如死才是。” 林朔这番话说出来,Anne微微一怔,随后想象了一下那八个人之后的日子。 这种恶劣的原始环境,以及被环境逼迫得已经泯灭人性的山寨。 想着想着,Anne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意,摇了摇头,赶紧把脑中的那些画面驱散。 Anne又想到刚才林朔动手的场景,不禁问道:“刚才您施展的,是不是就是林家秘传‘三绝武’之一?” “嗯。”林朔应了一声。 “真是神乎其技啊。”Anne赞道,“哪怕已故的章连海先生死而复生,我估计也不是您对手了。” “别说这种的话。”林朔皱眉道,“章哥跟我有半师之谊,他教过我。” “哦。”Anne嘟了嘟嘴,楚楚可怜地低下头去。 “行了,别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林朔见不得这种表情,摇头道,“你这个女人真是薄凉。刚才救你,我没听到一个谢字。现在话稍微说重一些,你就不乐意了。” Anne愣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林朔似乎是在哄自己。 以他的性子,能说这样的话,其实已经很难的了。 不过Anne并不满足于此,她展颜笑道:“其实我很好哄的,那林先生你只要多告诉我一些猎门里的事,我就会马上开心起来了。” “好吧。”林朔一边赶路,一边说道,“六大家你应该知道吧?” “嗯。江南林、塞北章、燕云曹、湘西苗、羌地苏、湖广云,猎门六大家。” “自上古时代起,猎门六大家虽然大多数时候单独行动,可一旦组队,因为各家的特长不同,还是各有分工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还请林先生指教。” “那我问你,你觉得林家擅长什么?” “林家杀力最强,是猎门领袖,也是猎人小队的绝对核心。” “章家呢?” “章家一把唐刀举世无双,是近身搏命的不二人选。” “苏家?” “苏家听山圈地,擅侦查、控制。” “曹家怎么说?” “曹家机关精妙,又会奇门遁甲,算术过人,是猎人小队的智囊。” “苗家?” “苗家擅长控蛊,而且一手医术出神入化。” “你看你全知道,还问我做什么呢?”林朔白了Anne一眼。 “可云家我不知道呀。”Anne吐了吐舌头,“云家太神秘了,无论是我导师,还是国际声誉研究会,对于云家都是语焉不详的,只知道这个家族存在,但具体擅长什么,谁都不清楚。如果林先生能指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Anne说完这些,就等待林朔给自己答案。 可是她这个的问题,就像石沉大海一样。眼前的这个男人只顾着赶路,似是忘记了这茬。 Anne是个心思活络的女子,她知道林朔应该是不想说,所以并没有催促。 直到翻过一个山头,林朔在溪水边停下脚步,用手捧水洗了洗脸,这才说道: “云家,确实是六大家中最神秘的。他们的本事神鬼莫测。猎门之前的无数岁月,云家一直是猎门领袖,直到最近两百多年,林家才慢慢取而代之。” “哦,原来是这样。”Anne也蹲下身子,用溪水洗去自己的一脸污泥,等着林朔说下去。 “我**,就是云家的传人。”林朔轻声道。 第四十一章 失控 “什么?您的**就是云家的传人?”Anne惊讶地看着林朔,有些难以置信。 据她所知,六大家虽然有时候会合作狩猎,但终究是各有传承,不会出现互相通婚的情况。 而且林家这个猎门领袖的位置,也确实是从云家那里夺过来的。 之后这两百年,林家和云家之间关系自然并不和睦。 所以林朔的**是云家人,这让Anne心里非常讶异。 这个情报,对她而言,有巨大的信息量。 林朔点了点头:“没错。听我父亲说,她的名字叫云悦心。” “那您岂不是身兼林云两家之长?”Anne问道。 林朔微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我没这个运气,我**在我一岁的时候就失踪了,这个我上次提到过。” “哦,对。”Anne想了起来。 上次林朔说到过,他和他父亲林乐山之所以上昆仑山,其实并不是为了去找龙骨扳指,更不是为了去盯着钩蛇渡劫。他们父子真正的目的,是想去找林朔**的下落。 “所以,我也不清楚我**作为云家传人,到底有什么特长。”林朔说道,“你应该知道,猎门的传承没有天生下来的就会的,都需要后天训练。不过天赋也很重要。后天训练,就是为了把天赋更好地发挥出来。 我的直觉,比一般人敏锐一些,能察觉到别人对我的杀意。 之前那些狙击手,枪口有没有对准我,我能感应出来,并且能马上知道大致的方位。 这种天赋,应该是我**遗传给我的。所以我推测,云家人的特长,可能在心灵感应方面。 可具体是什么,那就不清楚了。” “哦。”Anne柔声说道,“那不如等哪天您跟伯母团聚了,我再去跟伯母当面请教吧。” “但愿如此。”林朔叹了口气,从溪边站起身来,“走吧。我们继续赶路。” …… 这天夜里,林朔和Anne顺着气味,终于找到了那条毛驴。 这头灰色的毛驴,就拴在一个茅屋前面的木桩子上,面前是满满一槽豆料。 这间茅房就搭建在半山腰上,草色发灰,看样子有阵子没翻新了。 茅房的门开着,除了一个厚厚的干草垫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应该是龙王使者在龙王祭期间,临时落脚的地方。”Anne跟着林朔走进这间茅房,左右看了看说道。 林朔抽动了两下鼻翼,缓缓点头。 这里,充满了小八和龙王使者的味道。 “我们不如在这里等。”Anne建议道,“他的驴在这里,肯定会回来的。” 林朔没有反对,取下背后的追爷,一屁股在干草垫子上坐了下来。 摸了摸上衣口袋,林朔摸出小半包烟,抽出一支点上。 一边抽着烟,林朔想起了给他这包烟的人,说道:“也不知道魏行山能不能找到这儿。” “这您放心吧。”Anne坐到林朔身边,“魏队精通野外追踪,他不会跟丢的。” 林朔微微颔首,认可了Anne的说法。 这个雇佣兵头子别看愣高愣大的,可真要是短兵相接,他那身硬气功和格斗技巧,在这样层面的战斗中完全不够看。 一旦那个牧人或者黑水龙王翻脸,魏行山绝对是先死的那个,差距大到林朔都很可能救援不及。 但他枪法好,手里的***狙击枪威力巨大,可以作为一个远程火力支援点。 所以林朔甩下他,一方面是确实心急,想早点找到小八。另一方面,也是让他在后面伺机行动,为自己和Anne两人留下一道后手。 林朔抽完一支烟,干草垫子上躺了下来,对Anne说道:“龙王使者目前不在附近,你听着点儿动静,我睡一会儿。” Anne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 林朔是想在龙王使者来之前,把自己调整到最佳应敌状态。 这几天两人连续赶路,Anne还能在晚上睡一小会儿,林朔承担守夜的任务,又是好几天没合眼了。 “嗯。”Anne点了点头。 躺下去没十秒钟,林朔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屋外月光柔和,屋内一片黑暗。 林朔在入睡之前闻到的最后一丝气味,就是身边的Anne。 那种淡淡的乳香气,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很快,模模糊糊中,他又看到了那张女人脸。 这张脸林朔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但他知道,那是他的**,云悦心。 这辈子自他记事以来,只梦到过三次**。 一次是昆仑山上,出事前的深夜。 那天,他梦到自己的**撕心裂肺地哭着。 第二次,就是几天前的黎明破晓之前。他**也在哭,脸上充满了担忧。 而这一次,他看到**在笑。 她的那张脸,林朔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她在微笑。 她的那双眼睛,比上两次更清晰了。 那种眼神,就好像他小时候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在床上爬,第一次走路那样。既有鼓励的意味,又带着深深的欣慰。 林朔享受着**这样的目光,很惬意,他感觉自己正在被阳光照拂着,想被她这样一直看下去。 可是逐渐地,她的两道秀眉又慢慢皱了起来,她开始在担忧着什么。 林朔心里一阵难受,她又要哭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折磨着她,让她那么伤心? 我能做什么,让她高兴起来? 林朔心里万分焦虑,然后他全身微微一震,醒了。 鼻子中传来的味道,依然是之前那股乳香味,但比入睡前浓了不少。 林朔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Anne的怀里。 Anne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一只手搭在林朔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正在不断地轻抚着林朔的额头,嘴里轻声呢喃着: “别怕,别怕……” 她就这么抱着林朔,摸着他的头发,呼吸越来越缓和,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下,嘴里的声音越来越轻。 看样子,她也快睡着了。 她这种似睡非睡的状态,让林朔没有立刻翻身而起。 他硬不起这个心肠,把这个女人吵醒。 在这片黑暗的茅屋中,林朔其实看不清她的面容。 可鼻子嗅着女人的体香,耳边是她轻微的呢喃,林朔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过,随着林朔意识逐渐清醒,这种感觉很快又被他硬生生压下去了。 自己刚才做梦了,出了一身冷汗,这女人不过是在安抚自己。 这纯粹是一种女性的本能,她应该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自己让她盯着点周围的动静,结果她却来安抚做梦的自己,然后居然快睡着了。 女人这东西,果然不可靠。 而且她身上的这股乳香味,正在严重地干扰我的嗅觉。 我应该现在就把她叫醒! 不过…… 她的大腿倒是挺结实的,枕着很舒服…… 还有她的味道,挺好闻的。 跟了三天的驴屎蛋子气味,现在这味道闻起来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反正我已经醒了,不如晚点再叫醒她? 就在犹豫的时候,林朔听到Anne嘴里吐出一句含含糊糊的话来: “林先生,您走慢一些……” 林朔听了这句梦话,心里一阵莫名的触动。 就在这时候,林朔忽然心中一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Anne也瞬间被惊醒! 不一会儿,茅草屋外,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走了进来,然后面朝下,眼看就要摔倒。 林朔没等这个人摔在地上,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子,手上轻轻一使劲,把他翻了过来。 其实从气味上,林朔早就认出这人是谁了。他只想看看脸,最后确认一下。 月光下,龙王使者刘顺福,原本就干瘦的脸此刻面若金纸,口鼻部位正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林朔急声问道:“怎么了?” 刘顺福睁眼看了一眼林朔,随后又咳出了一口血,气若游丝地说道: “龙王……龙王失控了。” “什么?龙王失控了?”林朔心里一惊。 “你不是牧人吗?它怎么会失控?”  Anne也快步走来,一边捏着刘顺福的手腕把脉,一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刘顺福此刻不仅身体状况危在旦夕,精神也极差,神情茫然。 “小八呢?”林朔吼道,“就是那只八哥鸟?” “跟龙王……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刘顺福就昏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地震 这一夜,外兴安岭深处,魏行山翻过一个山头,瘫坐在一棵大树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感到自己全部的体力,已经在这场为期四天的急行军中消耗殆尽了。 这辈子除了新兵营那三个月,他从未感到如此疲倦过,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传来酸痛感,肺部就像有火在燃烧着。 不过魏行山心里清楚,林朔和Anne两个人,为了自己能跟上他们,已经在速度上做了最大的让步。 而他,凭着一身**军人的傲骨,这一路也跟下来了,没被拉下太远。 魏行山喘匀了气,咬着后槽牙站了起来。 根据林朔的吩咐,他并不会跟林朔Anne两人汇合,而是在他们附近潜伏起来,把手里这把***给架上。 再有五公里不到,他就能抵达目的地。 那座山,根据地图标注,是这里附近最高的山峰,视野极佳。 在那里把手上这杆抢架上,魏行山自信以自己的枪法和***的射程,完全能支援到林朔和Anne。 所以魏行山没有多休息,他要尽快赶到那里,找机会把枪口对准那个牧人的脑袋,让他老老实实把小八交出来。 不过很快,山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引起了魏行山的警觉。 魏行山赶紧低下身子,趴在了这颗树背后。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周围的能见度极差。 魏行山不会林朔的闻风辨位,也不会Anne的听山寻踪,感知周边只能靠一双眼和一对耳。 这个时候,对于魏行山来说,耳朵是远比眼睛更重要的感应器官。 他静静地趴在地面,倾听着周边的动静。 那些悉悉索索的声响,是山下的灌木发出来的,有东西正在经过那里。 如果只有一处,魏行山可以理解为是野生动物。 但眼下显然不是。 魏行山先后听到了五处动静,从山下的西南方向传来,然后很快就安静了。 他已经认出来,这是一种五人小队的野战队形,专门用来对付狙击手。 狙击手只要被这样的五个人困在山上,命就在别人手里。 几天前,魏行山曾经带着人,摸过一个狙击手的屁股,用得就是这套战术,最后逼得那个韩国人自杀。 这次,风水轮流转,轮到魏行山自己来品尝其中的滋味了。 确认这个信息后,魏行山一摸腰际,亮出一把黑色的匕首。 这个汉子嘴角一咧,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他魏行山,确实没有林朔那种神乎其神的能耐,可也绝不单单是个狙击手! …… 国际生物研究会的营地,可谓是孟母三迁。为了不与恶邻为伴,前后三次安营扎寨。 这一次,行动队副队长柳青,非常干脆地把营地挪回了贾林达。 反正是等消息,与其在山野里扑腾,还不如回小镇,重新包下出发前住过的小旅馆。 这天晚上,杨拓躲开众人,扔掉了拐杖,一个人在旅馆外的白桦林里试着行走。 他的伤腿虽然还有些乏力,但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 柳青迎面走来,这个女军官看到杨拓,脸上一惊,赶紧快跑几步搀住了他的胳膊:“杨博士,你的腿……” “差不多好了。”杨拓微微笑了笑。 “您这是骨折啊,怎么这么快就好了?”柳青惊讶道。 “林先生治的,原本我也不相信。”杨拓说道,“可是事实胜于雄辩。” “林先生治的?”柳青微微一怔,随后相信了,说道,“他这个人,我都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了。反正什么事情搁在他身上,都是有可能的。” “嗯。”杨拓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您毕竟是骨折,我们这里也没X光设备,没法检验骨头的恢复情况。我还是搀着你走吧,以防万一。”柳青说道。 “谢谢。” “应该的。” 杨拓扭头看了身边的女军官一眼,问道:“柳队,现在我们已经在小镇里了,应该不用在晚上安排巡逻岗哨了吧?” “巡逻是不用了,岗哨还是要的。”柳青回答道。 “哦。”杨拓应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两人默默地在白桦林里慢慢走着。 此时天上月明星稀,林子里一片静谧,倒是一个较为浪漫的场合。 可惜这一男一女各有心事,这场携手同行,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杨拓本来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今天伤腿好得差不多了,心情不错,这才会多说几句,但也只能这么多了。 似是觉得彼此之间气氛有些尴尬,柳青开口问道:“杨博士,你觉得魏队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同时觉得脑袋一晕,脚下一阵虚浮。 很快,他们就回过神来,彼此看了一眼: “地震?” …… 半山腰的茅草屋内,眼见龙王使者说完那句话后就昏死过去,Anne心里乱了方寸。 八爷跟失控的龙王在一起? 八爷虽然很聪明,可黑水龙王那么大,要是想对八爷不利,八爷又受了伤飞不起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时候林朔问道,“他脉象怎么说?” “哦。”Anne赶紧收敛心思说道,“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是换成一般人早死了。” “你有没有办法把他弄醒?”林朔问道。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林朔之前从她帮杨拓止痛的手法上认出来,她的导师应该是苗家传人。 苗家身为猎门六大家之一,一手医术几能通神,她导师自然也是精通此道。 按Anne之前的说法,她的这身本事,绝大多是都是她导师代他父母传授的。这当然不符合国内的规矩,不过既然他们之间已经在传承上互通有无,Anne说不定也已经掌握了苗家的一部分医术。 只见Anne摇了摇头:“我导师只教了我一些经络推拿和切脉问诊的手法,再高深的医术,我就不会了。” 林朔心中有些遗憾,他叹了口气:“我对外伤还有些办法,这种内伤实在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龙王使者放到草垫子上躺好。 随后他顺手拿起了追爷,“也不知道小八怎么样了,我出去找找。” “我也去。”Anne说道。 “嗯。” 出了茅草屋,林朔顺着龙王使者一路来的气味一阵猛跑,五分钟不到,就来到了一条小河前。 河边停靠着一艘独木舟,气味就到此为止了。 林朔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心情不由得一阵烦躁。 这次,小八是真的丢了。 Anne跟了上来,看到这副情景也明白林朔为什么不跑了。 她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林朔,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就在这个时候,林朔只觉得脚下一阵虚浮。 这个过程只维持了大约一秒钟,很快就消失了。 身边的Anne快速地伏下身子,把耳朵贴在了地上。 在她的耳内,大地就像一根刚刚被人拨奏过的琴弦,现在依然余震未消。 Anne闭上眼睛,细细体会着这些细微震动的源头。 “东南方,七十公里左右。”Anne说道,“小型地震。” 林朔眼皮跳了跳,心中有一种说不清是好是坏的感觉:“查查地图,看那里是什么地方。” “地图我没带在身上,在魏队那里。” “魏行山?”林朔似是被提醒了,他看了看东南方向的茫茫群山,“他差不多也该来了。” …… 魏行山像一头正在捕猎豹子一样,在山上默默地移动着。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在这种山头,一对五,绝对不能动枪,因为哪怕装了消音器的枪,也是有声音的。 之前那个韩国人就犯了这个错误。 当时魏行山在他可能藏身的地方试着开了两枪,那小子按奈不住反击了,结果暴露了自己。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否则就算干掉一个,还有四杆枪会包抄过来,到时候天王老子都没办法。 只能用冷兵器,一个一个地去摸。 摸一个够本,摸两个赚一个,要是五个全摸了,自己这两百来斤算是保住了。 不过对方也不是雏,五个人之间,必然两两一组,保持对方的视线范围之内。这样一旦其中一个遇袭,另一个火力马上就过来了。 这大半夜的敢来摸狙击手,红外线夜视仪他们肯定也装备了。 这趟活儿棘手,既看技术,也看运气。 魏行山往山下移动了二十多米,在一棵树后隐蔽了下来。他低着头,静静地等着脚步声。 对方在路过那片灌木之后,就再也没发出过什么声响。魏行山预计了时间,这会儿该来了。 此刻,他绝不敢抬头去观察,因为他知道人的瞳孔会反射红外线。在夜视仪中,一旦目光对上了,自己的眼睛会像两盏探照灯那么醒目。 他只能这么低着头,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耳膜上。 很快,一串极其微弱的脚步声,落进了魏行山的耳内。 魏行山没有轻举妄动,他需要找到跟这小子呼应的第二个人。 很快,第二个家伙的脚步声也出现了。 这两个人,一个马上就要路过魏行山所在的大树,另一个在距离大树十五米左右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魏行山脑袋忽然发晕,他趴着的山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抖动。 这种抖动只维持了一秒钟,很短。 地震? 魏行山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然后他很快意识到,就是现在! 这个巨汉快速地抬头,看清了十五米外敌人的位置,手一抬匕首扔出去,然后就不管了。 他一个箭步窜到近处那人背后,两条粗壮的胳膊一个裸绞,就那人的脖子牢牢箍住。 魏行山右臂圈着这人的脖子,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臂二头肌上,左手摁着这人的后脑勺,两手使劲的同时,身子也往后猛地倒去。 “卡啦”一声轻响传来,这人大腿上的手枪刚拔到一半,脖子就被扭断了! 魏行山顺势一个后滚翻,一抬头一看,十五米外的敌人,正在摸着自己的脖子,全身抽搐着。 那柄匕首,准确地割断了他的喉管。 更远处,一阵突击步枪的枪声响起,子弹全落在了十五米外那个倒霉蛋身边。 魏行山嘴角一咧,再次消失在暮色中。 第四十三章 巴蛇 林朔和Anne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再次回到茅草屋内。 这里的水系四通八达,小八到底被黑水龙王带到了哪儿,其他人都不知道。 唯一可能知道的,就只有那位陷入昏迷的龙王使者了。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汉,此刻就在干草垫子上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走进屋内的林朔和Anne。 看到龙王使者醒了,林朔连忙上前两步,蹲在他面前:“你还能说话吗?” 龙娃使者的脸抖了抖,眼珠子往墙角的方向动了动。 Anne心思活络,很就快意会了。 她赶紧爬上草垫,在墙角和草垫之间,伸手摸了下去,很快就摸出了一个小瓷瓶。 Anne摇了摇小瓷瓶,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和林朔对视了一眼:“好像是种药丸。” “给他吃。”林朔说道,“我估计他跑回来,就是来拿这个药的。” Anne赶紧拔掉瓷盘上的软木塞,从里面倒出药丸,喂入龙王使者口中。 龙王使者艰难地咽下药丸后,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嘴里轻声说道: “被你们两个一打岔,我老刘差点就命丧黄泉。” “你是刘家牧人?” “嗯。”龙王使者应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道,“不过以后还是不是牧人,那就不一定了。” “黑水龙王怎么了?” “不知道。”龙王使者说道,“它跟我们刘家一千多年了,平时性子就是个憨货,可听得懂人话,也认得对牧主,没想到它居然在我这一辈手里……” 说到这里,龙王使者刘顺福就说不下去了,睁开的双眼一阵迷茫:“我对不起祖宗啊。” “当时发生了什么?”Anne问了一句。 刘顺福喃喃答道:  “我在河口做买卖,它在江里跟林家那只凤凰玩。本来好好的。可它忽然就跟发狂了似的,两只眼珠子都红了。我想安抚它,却被它一头撞去半条命。等我挣扎着爬上船,发现它已经游远了。你们那只凤凰,一直在它脑袋上没下来过,也被它带走了。” “你觉得,它可能去了哪里?”林朔问道。 “这……”刘顺福脸上现出犹豫的神情,没说下去。 林朔静静地看着刘顺福,那眼神就跟Anne第一次遇到他那样,冷得让人骨子里发寒。 “好吧,都到这个份上了,瞒也瞒不住了。”刘顺福叹息一声道,“它最可能去的地方,叫黑水龙巢。” “黑水龙巢?” “对。黑水龙巢。” “从没听说过啊,那是什么地方?”Anne疑惑道。 “那是它的老巢。”刘顺福说道,“我们牧人虽然跟牧兽相依为命,可那憨货这一千年来,身子越来越大,给它安个家,可就难坏了我们刘家。 一百多年前,这憨货在黑龙江底找到了一个地方可以栖身,于是我们就在外兴安岭安了家。 那个地方,在黑龙江底下,人是进不去的,只有那憨货可以进去,一开始我祖辈也懒得管它,觉得它能避开人就行。 后来,我爹胆大,有一次趴在它嘴里,跟着它去了一趟巢穴,回来说那地方是个地下的天然洞穴,非常大。 当时这憨货已经是黑水龙王了,既然是他的巢穴,我爹就管它叫黑水龙巢。 本来我也是想去一趟那里的,可我爹不知怎么了,让我跪着发誓,不能踏入那地方一步。 我不敢忤逆,所以这辈子也没去过,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刘顺福说完这段话,精神头更差了,脸色发青。 “那黑水龙王,之前是怎么受伤的?”林朔问道。 “那憨货跟你们家凤凰不一样,它不会说话,所以我也不清楚它是怎么伤的。只知道它一个月前去了一趟老巢,回来就受伤了。 我猜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要占它的巢穴,它跟那东西打了起来,结果没打过人家,负伤跑了。 从那以后,那憨货就一直在江里来回晃荡,跟着我收祭品补身子,再也没回过老巢。 这次它发了狂,我估计,是回去抢地盘了。” “之前,你为什么让林先生知道它负伤了呢?”Anne问道。 “外兴安岭出现了一个林家传人,还能为什么呢?”刘顺福说道,“我一看到他身后的那把弓,就知道他的来历了,猎门林家,那是响当当的名头。我知道他不是为憨货来的。不过当时见面时,他看起来太年轻了,我怕他血气方刚的,起了动憨货的念头,就顺手用话术跟他打了这个招呼。” 刘顺福说完这句话,眼睛又闭上了,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睡着了。”Anne嘴里轻声说着,看了看林朔,“林先生,您觉得他说得可信吗?” “未必全是真的,可也**不离十了。”林朔点了点头。 “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呢?”Anne问道。 “当然是去找黑水龙巢。”林朔看着Anne。 刚说到这里,林朔忽然抽了抽鼻翼,目光向草房的门外看去。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魏行山满脸血污地走进来,抱着***一屁股坐在干草垫子上,看了昏睡的刘顺福一眼,大大咧咧地说道:“林先生你出手够重的啊,把老头儿揍成这样。” 林朔懒得解释,他闻着魏行山身上的味儿,只觉得血腥气直冲脑门,反问道:“杀了几个?” “妈了个巴子的,五个小兔崽子端着枪抄我后门,还好老子机灵,反手把他们摸了。”魏行山咧嘴笑了笑,又左右看了看这间草房,说道,“对了,八爷呢?” “被拐走了。”林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被拐走?哪只鸟干的?” “不是鸟,是蛇,巴蛇。”林朔说道。 “巴蛇?那是什么蛇?”魏行山大惑不解。 “黑水龙王,就是一条巴蛇。”林朔解释道,“巴蛇的体型,是随着年纪不断增长的,一千年的巴蛇,是这世上体型最大的奇异生灵之一,仅次于之前在昆仑山的那条钩蛇。” 说到这里,林朔又看向Anne:“我们林家的《九州异物载》里,其实就有这条巴蛇的记录,其中有‘天性良善刘氏牧之’这八个字,提醒我们林家后人,这条巴蛇是头牧兽,牧主姓刘,不要误杀。 之前我在江边远远看到它,觉得有点像,现在这个龙王使者姓刘,那就对上了。” “原来黑水龙王就是巴蛇啊。”Anne恍然大悟。 “林先生,你的意思是,八爷被这条叫黑水龙王的巴蛇,给拐跑了?”魏行山听明白了。 “差不多吧。”林朔说道。 “那还是咱八爷的路子野。”魏行山笑道,“胃口好,不挑。” “行了魏队,林先生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还在他心口戳刀子。”Anne不满道。 “老魏,杀了几个人,你是不是就开始飘了?”林朔瞟了魏行山一眼。 “嘿!不敢。”魏行山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刚才好不容易活下来,我可还想多活几年。” 一边说着,魏行山双手一撑膝盖,站了起来:“那别愣着了,找去吧?一只八哥不好找,一条那么大的巴蛇还不好找吗?” “还真不太好找。”Anne说道,“根据龙王使者的说法,那条巴蛇可能藏到一个叫黑水龙巢的地下巢穴去了,那地方没人去过。” “还有这种地方?” 林朔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老魏,你身上的地图呢?” “哦,在。”魏行山摸了摸口袋,伸手把地图拿了出来。 此时天已经亮了,太阳虽然还没爬上山,但屋内已经能看得清地图了。 “我们是在……这儿对吧?”林朔看了一会儿地图,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方位。 “差不多。”魏行山点点头。 “Anne小姐,刚才那场地震,你听出来的震源是哪里?” Anne凑过来看了看地图,用手指指了一个地方:“东南方七十公里,应该是这里。” “震源在黑龙江上。”林朔说道,“距离贾林达不到二十公里。” “奇怪,我记得黑龙江流域并不处在地震带。”Anne说道,“怎么会平白无故发生地震呢?” “还记得吗?这个牧人说,黑水龙巢就在黑龙江底下。” “您的意思是……” “我去震源附近看看。” 第四十四章 江底有动静 第二天,林朔、Anne、魏行山只花一天时间,就抵达了贾林达。 龙王使者被自己的牧兽一撞,半条命已经没了。 这老头儿受了内伤,真要是在山道上颠个上百公里,估计还没到贾林达,另外半条也就颠没了。 人命关天,Anne通过卫星电话联系了国际生物研究会,让国际生物研究会再去联系俄罗斯政府。 当天下午,俄罗斯政府的一架直升机就派过来了,主要是为了送刘顺福去附近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顺道儿也把林朔三人送到贾林达。 从直升机上俯瞰外兴安岭,林朔一直盯着底下的各条水系,稍微大一点河他都会仔细观察。 确实,没有黑水龙王的踪影。 这趟九娘沟之行,林朔没找到小八,他的心情自然是沉重的。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小八的生存智慧了。 根据刘顺福的说法,这条巴蛇没有第一时间对小八下手,这就说明哪怕它失控了,也没把小八当做敌人。 人都能被这只鸟耍的团团转,更何况是一条巴蛇。 事到如今,林朔也只能这么想了。 三人抵达贾林达之后休整了一晚,随后他们就出发,前往二十公里外的黑龙江水域,勘察之前那场小型地震的震源。 Anne说得没错,这里不处于地震带,这种地震是非常罕见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了,林朔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 这场地震极有可能是人为的。 而且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地震发生地点,极有可能就是龙王使者口中的黑水龙巢。 这次行程,大家兵分两路。 魏行山开着橡皮艇,载着杨拓走水路。 林朔身上的追爷分量太重,橡皮艇吃不消,而且他也不喜欢待在水面上,于是Anne跟着他在岸上走着去。 杨拓原本并不在这次勘察队伍中,可他本人极力要求。 Anne考虑到他的真实身份,而且他的腿现在确实也无大碍了,所以也就答应了。 这几天下来,Anne跟随着林朔,实际上已经翻山越岭一百多公里。 她虽然身负传承,但终究是个女人。这趟行程刚开始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但五公里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些吃不消了。 要是按她正常的节奏赶路,问题其实不大,可林朔的速度实在太快。 她知道林朔心里着急,不好意思开口让他慢一些,只能咬着牙跟着。 林朔在前面走着走着,自然也听出身后的Anne脚步不对。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Anne在草房内那句梦话。“林先生,您走慢一些。” 他回头看了一眼Anne,随后发现这女子已经脸色苍白,额头上直冒冷汗。 “跟不上何必逞强呢。”林朔说了她一句。 Anne怔了怔,一张樱桃小口咬着下嘴唇,眼神很委屈,没说话。 林朔停下脚步,看了看追爷的位置,然后半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左肩:“坐上来吧。” “啊?”Anne没反应过来。 “坐上来。” “这……怎么好意思?”Anne打量了一下林朔的肩膀,眼神有些闪躲。 “我跑得再快都没用,到了地方,还得靠你的‘听山’去感知震源。”  林朔淡淡说道,  “你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拖慢行程。” “我其实……挺重的。”Anne心里有些发慌,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我知道。”林朔看了Anne一眼,“你这种练过的,骨骼和肌肉的密度比一般人大。不过你再重也重不过追爷。你坐上来,正好能平衡我两边肩膀的重量,我反而轻松一些。” “哦。”Anne看了看林朔身后的追爷,也确实如他所说。追爷这把巨型反曲弓,林朔是斜挎着的,分量全在右肩上。 “可是……”Anne红着脸低下头去,“我……臀部比较大。” “你当我是你家客厅沙发,还想坐实了啊?”林朔白了这个女人一眼,“挨着半边屁股就得了。” Anne被林朔说得一阵羞恼,事到如今,她也懒得管那么多了,索性横下一条心。 这个女子两步助跑后高高跃起,空中一个半转身,绷紧了臀部肌肉,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林朔的肩膀上。 你这个情商为零的家伙,一屁股坐死你得了! Anne心里这个念头刚刚蹦出来,臀部就传一阵剧痛,疼得她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个男人的肩膀,就跟一块生铁一样,硌得她半边屁股都麻了。 林朔浑不在意地站起身:“自作孽。” “你……”Anne一阵恼羞成怒,恨不得掐死这个家伙算了。 “坐稳了。”林朔说了一句,脚下开始真正地发力。 Anne只觉得两旁的树木正在飞快地后退,耳边生风。 这时候她才知道,之前林朔为了迁就她的速度,脚力最多使出五成。 这前后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刚热完身而已。 林朔这么急速赶路,颠簸是难免的。 以Anne的身手,这种颠簸当然不至于让她坐不住。 可这样的话,她必须臀部使力,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用这股劲道,Anne别说付诸行动,光是想一想就烧红了脸。 她试着抱住林朔背后的追爷,但手刚放上去,就有一阵莫名的心悸感。显然这把上古凶器,并不想让林朔的之外的人触碰。 无法可想之下,她只能选择搂着林朔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去。 好在林朔并不反对。 他不仅没有反对,而且随着脚下的起伏颠簸,肩膀还会做出相应卸力的动作,就好像高级轿车的避震一样,似是尽可能地让肩膀上的Anne舒适一些。 Anne感受着这个男人的体贴,原本心中那点小怨气,也就慢慢烟消云散了。 “林先生,你这样……累吗?”Anne柔声问道。 “本来不累。”林朔没好气地回道,“不过如果还要说话跟你应酬的话,那就有些心累了。” “……”Anne一阵无语,随后她似是想通了什么,嘴角挂出一抹微笑。 算了。 这个男人,一身本事和这张嘴,都硬得硌人。 唯独这心肠,却一点都不硬。 …… 两拨人先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魏行山将橡皮艇靠岸,带着杨拓先跟林朔他们汇合。 林朔和Anne也赶到了,顺着橡皮艇的马达声找到了魏行山和杨拓。 四人站在黑龙江边上,看着面前黑黝黝的江水。 这里的水域很宽阔,距离对岸接近三公里。 Anne趴在地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脸上有些不确定。 “怎么说?”林朔问道。 Anne摇了摇头:“这里不比山上,山体全是石头,震动传的远,震感也更清晰。这里下面大多是淤泥,震动全被淤泥吸收了,我有些听不清。” 说完这番话,Anne又话锋一转:“不过,我能感觉到,下面有动静。” “什么动静?”杨拓问道。 “不知道,很模糊。”Anne摇了摇头。 “那就挖。”杨拓当机立断。 “挖?”魏行山听了吓一跳,“这怎么挖?” “是啊杨博士。”Anne说道,“我们这次受是俄罗斯政府委托处理这件事,可在黑龙江边上挖地道,我想这是不会被允许的,毕竟这里是中俄两国的国境线,太敏感了。” “而且我们人手也不够啊。”魏行山看了看林朔,“当然,林先生如果愿意帮忙,应该还可以。” “从**那边笔直往下挖,俄罗斯就没那么多废话了吧?”杨拓指了指江对面,“施工队我来联系。林先生不要干这种活,养精蓄锐,到了下面还需要他出力。” “这……”Anne犹豫了一下,拿出了自己口袋里的卫星电话,“我要请示一下上级。” “请示吧。”杨拓一边说着,一边也拿出了自己的卫星电话,“你请示完我请示。” 第四十五章 天敌 这天夜里,四人回到贾林达的旅店,何子鸿在自己的房间,召集了一场会议。 在Anne眼中,今天这场会议,与之前的几次临时会议有了一个显著的不同。 那就是每个人的身份和诉求,比之前更为明确了。 林朔的诉求其实一直没变,那就是杀死钩蛇,并且追查六年前昆仑山事件的**。不过如今,又加了一条找到小八。 杨拓终于揭开了面具,展示了自己本次行动中方**的身份,他这次来外兴安岭的目的,是为了弄清楚失踪的七十三名**籍伐木工的最终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何子鸿原本对钩蛇的科研项目十分执着,但在经历了何勇牺牲、杨拓亮出底牌后,这个老人遭到了重大打击。他现在的追求,是确保大家人身安全的前提下,进行科研考察。 魏行山作为本次安保力量的**,自然是希望每个人都活着走出大兴安岭。 对Anne来说,作为这支队伍的负责人,把以上这些人的目标加起来,就是她自己此行要完成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还要考虑到远东日趋敏感的国际局势。 所以,当这支队伍的各个骨干,数天以来第一次全员到齐,开始这场会议的时候,Anne明确地感觉到了自己肩上的压力。 她挺直了腰杆,上半身坐得笔直,对自己的上级何子鸿教授,进行了一番汇报: “……何教授,之前我们经历的情况,就是这些了。” “嗯。”何子鸿点了点头,“研究会也已经通知我了,让我们尽最大的努力,配合黑龙江南岸的挖掘工作。不过这显然是一句废话,我们人在北岸,怎么配合?去他们对岸喊加油吗?” 何子鸿的这句玩笑话,让会议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随后这个老人看向了自己**杨拓:“小杨,南岸的施工,什么时候能进行啊?” “设备和人员到位,需要两天时间。”杨拓平静地说道,“大后天就能开始施工了,到时候我建议Anne小姐也过去。” “中方这次,确实要比俄方负责啊。”何子鸿感慨了一句,说道,“小杨,辛苦你了。” 杨拓原本淡漠的神情微微一动,他看着自己的老师,用少有的陈恳语气说道:“老师,谢谢您的理解。” “不说这个了。”何子鸿又看向了林朔,问道,“其实我到现在为止,对有些事情还是一头雾水啊。林先生,你能帮我解解惑吗?” 林朔点了点头。 “你觉得龙王使者这个人,可靠吗?我听了Anne小姐的叙述,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反复无常啊。” “这个人,当然不可靠。”林朔摇了摇头,随后看向了Anne,“Anne小姐,我想知道,你们国际生物研究会,在接到俄罗斯这个委托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报案人的信息?” “这倒没有。”Anne摇了摇头,“俄罗斯方面只是给了我们一份简报,叙述了现场情况和失踪人数。” “这就奇怪了。”林朔说道,“现场我们去过,然后我们发现,失踪的这些人,其实并不是本地居民。从龙形沟老猎户的描述我们可以得知,他们不仅不是本地居民,甚至还不受本地人待见。 你们设想一下,这群讨厌的外乡人,忽然一夜之间失踪了,然后本地人都认为这是龙王爷显灵。 那么,本地人会去报案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的。” 听着林朔这番分析,众人不由得连连点头。 “确实啊。”何子鸿说道,“他们不仅不会去报案,甚至会庆祝这件事的发生。” “我记得当Anne小姐找到我的时候,距离案发时间仅仅过了两周。”林朔继续问Anne,“那你们国际生物研究会接到这个委托,是什么时候?” “林先生您其实很不好找。”Anne说道,“我们在案发后四天就接到委托了,找您花了十天。” “距离案发地点最近的贾林达,驻地**是个酒鬼,他本人是不可能去巡逻的。就算他得知消息,很负责地去现场查看了一下,再汇报俄罗斯当局,然后俄罗斯再派人核实,然后一级级报上去,高层再磋商,最后委托你们。”林朔缓缓说道,“你们觉得四天时间够吗?” “肯定不够,从贾林达出发到龙形沟这趟路我们走过,来回要三天时间。”魏行山摇头道,“而且那个老酒鬼,三天不一定够一个来回。” “事情肯定不是这套流程。这样别说四天,十天都不一定够。”杨拓说道,“一定有个报案人,事发后第一时间把事情报到了俄罗斯政府那里。” 林朔看着杨拓点了点头,说道,“现在问题是,这个报案人是谁?” “林先生你是怀疑……” “对,我怀疑这个报案人,就是刘顺福这个龙王使者。”林朔说道。 “可他为什么要报案呢?”魏行山问道,“他们几代人在这儿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黑水龙王又深入人心。他把这个事情捅出来,这不是增加黑水龙王被捕获或者杀死的风险吗?” “可是黑水龙王受伤了。”林朔提醒道。 杨拓很快就明白过来:“应该是钩蛇的入侵,严重地威胁到了黑水龙王。龙王使者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鱼死网破,引入第三方势力,” “不仅仅是如此。”Anne补充道,“他预判局势很准确,他知道远东虽然平时爹不疼娘不爱的,可国际形势却很敏感,俄罗斯政府未必会直接出手。结果,我们不就来了吗?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我们不会对黑水龙王怎么样的。” “或者我们换一个思路。”林朔说道,“如果说真正受到威胁的,并不是黑水龙王,而是黑水龙巢呢?” 林朔这番话扔出去,杨拓和Anne两人几乎同时眼前一亮。 何子鸿微微皱眉,问道:“林先生,你这个设想,有什么依据吗?” “三个依据。”林朔缓缓说道,“第一个,就是之前龙王使者受伤后,跟我们的谈话。他说,黑水龙巢这个地方,刘家几代人,只有他父亲一个人去过。而且他父亲回来后,还让他发誓今生不得踏入黑水龙巢一步。这个说法,我觉得很奇怪。水牧刘氏一族,为了给黑水龙王找到安身之处,几百年来屡次迁徙。 故土难离,这是人之常情。既然为了黑水龙王找巢穴,他们肯背井离乡,那么好不容易在黑龙江底下找到了黑水龙王的新家,他们怎么可能不去亲自探查一下,而要一直等到他爹那一辈才去呢?这是不可能的。” “对。”Anne点了点头,“我之前也觉得他这个说法不可信。” “他说他自己没去过,我也是不信的。连自己牧兽的巢穴都不去看看,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牧人。”林朔摇头道,“所以,他去过黑水龙巢,而且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而他之前却刻意对我们隐瞒这个事实。这就说明,黑水龙巢,不仅仅是一个地下洞穴那么简单。 而且,他言语之间,又把黑水龙巢包装得很神秘,明显是故意让我们去找这个地方。 所以我觉得,可能是黑水龙巢受到了他无法解决的威胁,他想让我们介入。 这是第一个依据。” 林朔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何子鸿教授,又看向魏行山说道:“第二个依据,就是王勇的死。” 魏行山脸色一黯,叹了口气。 “当时外面潜伏着好几个连我都察觉不到的狙击手。”林朔说道,“而他们一开始不杀我,不杀Anne,不杀魏行山,偏偏杀王勇,为什么?” “这是一种警告。”杨拓说道。 “对。”林朔点点头,“也可是理解为一种拖延。事实上他们确实拖延了我们,直到黑水龙王出手,狙击手一个个被击杀,这种拖延才失效。随后,就是黑水龙王失控,龙王使者重伤。这显然是一个你来我往、双方博弈的过程。而就在这时候,魏行山,你遇袭了。” “是的。”魏行山点点头,“我的行迹暴露了,他们中途跟上了我。”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们会去袭击魏行山呢,如果要魏行山的命,打死王勇的那颗子弹,为什么不打魏行山呢?”林朔反问道。 “因为之前是警告和拖延,现在对他们来说,时机已经成熟了,不怕我们找到黑水龙巢了。”杨拓推测道。 “那么时机成熟的标志是什么呢?在魏行山遇袭的同时,发生了什么?”林朔又问道。 “地震。”杨拓轻轻拍了拍桌子。 “对,地震。”  林朔再次看向何子鸿,“地震,就是第三个依据。我认为地震就是黑水龙巢的某种异动引发的,他们已经完成了什么事情。” “不过这样推测的话。”杨拓皱起眉,“好像我们的对手,并不排斥我们找到黑水龙巢。只是之前我们来得太快了,所以他们要拖延一下。” “何止是不排斥。”林朔摇了摇头,“这显然就是准备妥当之后,请君入瓮。” “那照这么说,这是个陷阱啊。”何子鸿皱眉道,“而龙王使者,未必跟我们是一个阵营的。这个人反复无常,我觉得很不可信。林先生,你觉得龙王使者会不会在跟我们演苦肉计,其实黑水龙王并没有失控?” “真要是这样,那就好了。”林朔苦笑了一声,“这样至少小八是安全的,因为他之后肯定会用小八跟我谈条件。” “林先生,牧人的牧兽,真有可能失控吗?”Anne这时候问道。 “当然有可能。”林朔说道,“你看现在草原的上牧民放牧羊群,要是狼来了,羊群是不是会失控,它们是不是会跑?” “嗯。”Anne点点头。 “牧兽也是这样。”林朔说道,“它们也会害怕天敌。一旦附近有天敌出现,它们就会害怕,自然就会失去控制。” “可巴蛇那么大,就连钩蛇它都敢斗一斗。”魏行山惊讶道,“这世上还存在它的天敌?” “大,未必就强。”林朔摇了摇头,“这世上的奇异生灵,比巴蛇强的有不少。” “您的意思是,可能当时在巴蛇,附近出现了一种比巴蛇更强的奇异生灵?”Anne问道。 “应该不是。”林朔否认到,“如果有其他奇异生灵,我应该能察觉到。” “那……”Anne有些困惑。 “其实想要巴蛇受惊逃跑,并不用这种奇异生灵本尊出现,只需要几根毛发就够了。”林朔解释道,“这种强大奇异生灵的毛发,也被称之为牧器。利用牧兽对天敌的恐惧,来驯服牧兽,这本就是以前牧人的一种手法。几根毛发发出的气味很小,距离稍微远一些,我是察觉不到的。” “原来是这样。”Anne听明白了。 “所以现在,我其实已经收到了两份黑水龙巢的邀请函。”林朔说道,“一份是龙王使者他自己的半条命给的。另一份,则是另一伙人以地震的方式给的。我知道这是个陷阱,不过无所谓了,等南岸那边的消息吧。” 第四十六章 原来你是母的 小八这辈子,就没在这么臭的地方待过,它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天旋地转。 这只八哥鸟周边一片漆黑,四面八方都传来一阵阵恶臭。 它目前就待在黑水龙王的嘴里。 这条巴蛇之前忽然受惊,刘顺福从船上跳起来安抚它,却被它一头撞进了江里。 小八也察觉到了不对,可身上被绷带缠着,要是落了水肯定会被淹死,于是它就没敢妄动。 结果这条巴蛇一甩头一张嘴,就把小八吞进了嘴里。 小八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的鸟生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巴蛇没把它咽下去,而是把这只八哥含在嘴里,自己在江底下疯狂逃窜。 小八当然知道它在怕什么,不过被这条蛇携裹着落荒而逃的举动,让它觉得很没面子。 而且这里,实在是太臭了。 这条蛇估计这一千多来,就没刷过牙。 于是等到站稳了脚跟,它扯着喉咙喊道:“龙王,你个子长得那么大,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至于吓成这样吗?” “你怕那东西,八爷我不怕啊!你赶紧放我出去,看我不弄死它!” “什么叫我年轻不懂事,不知道那东西的厉害?” “你这就是门缝里看那鸟,把鸟看扁了!” “那东西,当年我跟着朔哥在南方,就宰过一头!” “什么?你说我吹牛?嗨!龙王,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 “没错,我当时是只在旁边协助,出手的是我朔哥。可讲道理,没我的威慑,朔哥也不会那么轻易得手啊!” “你又不信?” “行了行了,你赶紧把嘴张开,放我出去。” “什么?你怕我被那东西弄死?” “你这条破蛇怎么就那么蠢呢!八爷我会飞啊!呃……好吧,现在暂时飞不起来,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东西的能力对我无效。” “你怎么还不信啊!” “你这条破蛇性子咋就这么轴呢?”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回家?回哪个家啊?八爷我的家不在这儿!” “你的家?你的家我不去!” “你还叫我闭嘴?我凭什么闭嘴?” “你家里有个厉害的,你打不过,让我闭嘴别惊动它?” “你家里的那个东西,就是那条钩蛇吧?你既然打不过那条钩蛇,那你还回去干嘛?” “你害怕想回家?” “你想回家钩蛇会答应吗?回头把你又一顿抽!” “什么叫它喜欢你,你不喜欢它?” “你等会儿,你这个信息量有些大,我需要消化一下。” “我操!搞半天是你一条母蛇啊!” “那没事儿啊!这世上这么大的蛇就你俩了,配成一对不正好吗?” “你不喜欢它,你喜欢老刘?” “那你刚才撞老刘那下,我可没看出来你喜欢他。” “你刚才不是故意的,是因为吓坏了?” “你胆子可真小!” “还有,我跟你说,你跟老刘那种喜欢,跟钩蛇喜欢你,那是两码事儿。这事儿我门清,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老刘跟你啊,那是哥们,知道吗?就跟我和朔哥那样,感情好是好,但不是那种感情。有些事儿,你得去找同类去做。好比我,我要去找那些母鸟,你呢,就要去找公蛇。” “什么事儿?” “你活了一千多年,不知道那事儿?” “哎呦,造孽了。老刘家对你,是真不厚道!” “他们是不是把你阉了?” …… 这两天,Anne去了黑龙江南岸,配合**方面在南岸的挖掘工作。 跟Anne同行的,还有何子鸿、杨拓两人。 以魏行山为首的雇佣兵们没过去,南岸那边有中方提供的安保力量,他们过去反而不太方便。 林朔也没跟着去,一是他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同时也想利用这两天时间,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这天白天,睡醒了的林朔进了一趟山,下午的时候,他空着手回来了,列了一个单子,让柳青和四个雇佣兵在贾林达当地采购,然后让魏行山叫上其他雇佣兵跟他走一趟。 魏行山一看林朔列的单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成。 单子上写的,都是一些烧烤的调料,还有一箱酒。 “又猎到什么大家伙了?”魏行山精神一振,一边随着林朔往白桦林里走,一边轻声问道。 其他十几个雇佣兵,跟在他俩身后,也是一脸的期待。 上次林朔猎了头狍子,结果一行人中除了Anne还能分到一块腿肉,其他全落进了林朔和小八的肚子,这群兵只能看着眼馋。 这次,看来情况不一样了,林先生这是想给咱们开开荤? 只听林朔说道:“猎了一头我一顿吃不完的家伙,浪费了可惜。” 一听这话,魏行山喜笑颜开,身后跟着的雇佣兵更是一阵欢呼。 魏行山脸色一僵,扭头就是一顿臭骂:“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这几天饿着你们啦?” 雇佣兵们被骂得赶紧闭嘴,不过眼珠子都滴溜转着,脸上憋着笑,心里显然没当回事儿。 魏行山把头转过来,凶悍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不见,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抽一支递给林朔,轻声问道:“是什么肉啊?” 林朔接过烟,魏行山赶紧替他把火点上,一脸谄媚地看着林朔,等着他的答案。 “还记得那头熊吗?” “哪头熊?”魏行山一阵迷糊。 “我们刚进山看见的,跟老虎打架的那头。”林朔吐出一口烟,淡淡说道。 “那头熊!”魏行山吓了一跳。 那可是头四米高的大家伙,杨拓口中的棕熊超大个体,在自然界没有天敌。 “嗯。”林朔说道。 “你把它弄死了?” “本来没想动它,结果它反倒想动我。”林朔一脸无奈,“我也正好饿了。” “……”魏行山一阵无语。 跟着林朔穿过白桦林,众人又翻过小山,来到一条小河边。 这里已经出了贾林达,四周无人,林朔往前走着,却发现身边魏行山他们的脚步停下来了。 扭头一看,魏行山和其他雇佣兵,都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河边的那头棕熊尸体。 这头棕熊之前众人只是隔着个山头,远远看过一眼。 它的体型,大家是通过周边树木和老虎作为参照物判断出来的。 都知道它大,站起来大概四米高。 此时凑近了一看,这头巨熊跟人类体型的差距,就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这头熊目前就卧在小河边,就跟一座小山似的。 虎死余威在。它的眼睛还睁着,虽然已经失去了神采,可看着还是很吓人。 “愣着干什么呢?”林朔撇了撇嘴,“别指望我伺候你们,自己动手。” “好嘞!”魏行山首先醒过神来,从腰间拔出匕首,大步流星地走到熊尸边上。 这头熊现在是卧着,但高度也到了魏行山的肩膀,魏行山拿着匕首,有些发懵。 “知道怎么弄吗?”林朔看出了端倪,问了一句。 “嘿!”魏行山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太会。” “先在爪子那儿下刀,然后剥皮。”林朔说道,“皮子要剥得完整,这个尺寸的熊皮子,值几个钱。” “哎。” “皮子剥下来交给我,我处理一下,这手艺你们一时三刻学不会。”林朔抽着烟问道,“你知道王勇家住那儿吗?” 魏行山愣了一下,他不明白林朔为什么问这个。 “王勇人是没了。”林朔轻声说道,“你回头要记得把皮子寄过去,给他家人留个念想。” “哎!”魏行山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重重点了点头。 然后这个巨汉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扭头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是!” 第四十七章 初探洞穴 一周后,黑龙江南岸传来消息,随着钻头不断深入,Anne他们在地下三十米处,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何子鸿和杨拓用探头采样了洞穴的空气样本,确定成分与地面上接近,人类进入无碍。 魏行山得知这一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了林朔。 于是在2004年9月1日,林朔带着此行所有人成员,来到了黑龙江南岸的坑洞边上。 这个圆形坑洞,是**石油工人最新的杰作,距离黑龙江不到二十米,直径五米,深三十米。 因为涉及到奇异生灵,打完这个洞,**方面的人大部分已经被撤走了,只留下一支二十人规模的边防部队官兵,负责守护洞口的安全。 林朔一行人,顺着洞壁架着的绳梯,一个一个下到坑洞底部。 一个枣核形状的地底裂缝,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道裂缝宽四米左右,高一米多,人半蹲着就能进去。 之前杨拓用探头测过裂缝里的温度,在零下五摄氏度左右,再往深处走的话,可能会更冷。 大家到了洞底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添衣服。 **方面援助的军大衣、帽子,口罩,就放置在裂缝边上,众人首先开箱取货,把能穿的全穿上。 “这个洞穴我用超声波测过,几十公里,非常深。”杨拓一边穿军大衣,一边说道,“只可惜,这洞穴的朝向是俄罗斯那边的。不然漠河附近,倒是又有一个旅游景点可以开发了。” “嘿,那不是白瞎了吗?毛子在远东都没多少人。”魏行山往自己的钢盔里垫防冻填料,吐槽了一句。 林朔正站在裂缝前,抽动着鼻翼。 洞内一股寒冷空气被他吸入鼻子,他眉头微微一皱。 “林先生,嗅觉细胞的活性,是受到温度影响的。”何子鸿说道,“这里面的温度很低,你的嗅觉应该没之前那么灵敏了吧?” 林朔点了点头。 “戴上口罩会好一些。”何子鸿提醒道,“虽然口罩会过滤一部分的气味因子,但至少能保暖,保持嗅觉细胞的活性。” 林朔闻言“嗯”了一声,弯腰从装备箱里拿出了口罩,戴在自己脸上。 不过他全身上下,也就多加了一个口罩。 “老林,你倒是多穿点儿啊,回头可别冻坏了。”魏行山一边说着,拿起箱子里的一件军大衣披在林朔身上,“来,伸胳膊!” 林朔扭头看了魏行山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 他不穿这种厚大衣,是为了保持身体的灵活度,万一里面有什么意外,他能及时照应。 而且,他知道里面不会一直那么冷。 但拗不过魏行山的热情,林朔只好伸胳膊,穿上了大衣的袖子。 “这就对了。听人劝,吃饱饭。”魏行山说道,“老林我跟你说啊,一会儿进了里面,如果有人,咱几杆抢也就对付了,真要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可要靠你。回头你冻得跟个孙子似的,哆里哆嗦拉不开弓,那咱这帮人就全完了。” “是呀,林先生,您可得多穿点儿。”柳青也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把一条羊毛围巾围在了林朔脖子上,绕了几圈。 Anne这时候也走到了林朔的正面,这个妮子抬头看了林朔一眼,眨了眨眼,脸上憋着笑,伸手替林朔系扣子:“是呀,别冻坏了。” 林朔不知道这群人的默契是怎么来的,大家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这种行为在林朔的眼里,虽说有关心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在捉弄他。 不过大家相处了一阵子,人心都是肉长的,现在脸已经拉不下来了。 没办法,任人摆布吧。 这时候林朔听到头顶上有动静,一抬头,看到追爷正从洞穴上方,被人送下来。 这把巨型反曲弓太重,绳梯承受不住,只能让起重机从上面吊下来,这会儿正好一端触及洞底。 魏行山抢先两步,扶住了追爷。 Anne见状正要阻止,她之前碰过追爷,那种心悸的感觉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很不好受。 不过她很快发现,魏行山居然神色如常。 这个巨汉全身靠着追爷,算是扶住了它,手伸上去甩脱了吊钩,嘴里说道:“来,老林,再把追爷背上。” 林朔看着魏行山,脚下没动弹。 “喂!老林!你这不仗义啊!”魏行山急了,追爷的份量摆在那里,现在就这么立着,魏行山能扶住一时,却坚持不了多久。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汉子脸都憋红了。 林朔这才上前几步,把魏行山轻轻推开。 然后他单手拿住弓弦,轻轻一甩,这把巨型反曲弓就被他斜挎在了背上。 背好追爷,林朔又看了魏行山一眼:“老魏,你还不错。” “啊?”魏行山没听明白。 “追爷看得起你。”林朔说完,一矮身进了裂缝。 里面,是一片漆黑。 这种黑暗,和夜晚的黑暗是两种感觉,没有一点光源,人类的眼睛哪怕适应再久,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很快,光源就来了,魏行山他们打开了头灯。 在王勇牺牲了之后,连同队长魏行山副队长柳青在内,雇佣兵还剩下十四个人。这些人目前都荷枪实弹,手里端着枪,脑袋上顶着钢盔,钢盔上又绑着头灯。 十四盏头灯照下去,这个地底洞穴的冰山一角,展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首先发现,自己的呼吸正在带出白雾。 骤然进入一个绝对黑暗的区域,肾上腺素的激增,让他们一时三刻体会不到寒冷。 这会儿被白雾一提醒,大伙儿纷纷打了个哆嗦,开始观察四周。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地底洞穴的洞壁,没有那种怪石嶙峋的感觉,比想象得要光滑不少。 目前这个洞,宽五米不到,高三米左右,长度不知道,至少头灯照过去,这点光亮就像投石入海,没什么区别,前面还是一片黑。 “这是沉积岩,也叫水成岩。这种石头一般都在地表,地底下很少。”杨拓看着洞壁,又看了看洞穴前方的黑暗处,缓缓说道,“这个洞穴,我怀疑以前是一条地下暗河,后来因为地质运动,水没了,河道留了下来。” “嗯。”何子鸿点了点头,认可了杨拓的判读。 这个老者是个生物学家,不过生物学和地质学是临近学科。生物化石的研究,要建立在地质学之上。 “这里氧气含量还可以。”杨拓又看了看手上的测氧仪,“接近地表水平,不过,我建议大家还是不要在原地逗留太久,毕竟这里的空气是不流通的。” “走吧。”何子鸿手一挥。 …… 索洛维约夫斯克,是俄罗斯远东的一个城市,距离贾林达一百二十公里。 说是城市,规模也就跟**沿海的一个镇子差不多,连县城都算不上。 不过比起名义上是座小城,但其实也就一渔村的贾林达,这里的各种配套设施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龙王使者刘顺福,就在这里的医院接受治疗。 他在病床上躺了一个礼拜,第八天金发碧眼的护士一走进病房,发现人没了。 整个医院上下找了半天,确定七天前被诊断为严重内出血,手术难度太大建议保守治疗,然后下病危通知书,在床上等死的老头儿,跑了。 …… 刘顺福此刻骑着毛驴走在山道上,脸上还有些苍白,精神头比起之前却好了不少。 “你这头蠢驴,怎么才来呢?”刘顺福嘴里念叨着,用手重重拍了毛驴的脑袋,“老子在床上等了你整整七天,要不是身子骨实在是走不得远路,我早就跑了。” “那群毛子叽里呱啦的,也不知道说得是啥。你要是再晚来几天,他们一结账,说不定把你卖了都不够医药费的。” “不过按理说,这应该是公家出钱吧?” “算了,不管这些了,反正跑都跑出来了。” “你走快些,驮我去廖家寨,那儿还有一场龙王祭要办,已经晚了不少日子了。” “我说驴儿,你觉得廖家寨的何寡妇怎么样?” “说起来,咱老刘家传到我这一辈,都已经快绝户了。我老刘今年五十大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哎!” “我知道何寡妇瘸了一条腿,可人不错啊,长得也还算俊俏。你哪次去寨子里,她不是满满一槽豆料,把你喂得饱饱的?你不能没良心啊!” “我知道她对我有意思,那一槽槽豆料,进的是你的嘴,可要留的,那是我的心。” “我以前确实有些看不上她。咱老刘家是什么出身,如今混得再落魄,也不能这么不挑食儿,对吧?” “何况她还是一寡妇,我如今干这种买卖,人言可畏啊。” “可说到底,我总要为我们老刘家留个后吧?” “这一趟,我不知道能不能替那憨货保住黑水龙城,就算保住了,我也不知道那憨货还会不会回来。” “可我刘家一千年多年的传承,我不能什么事情也不做。” “驴儿啊驴儿,我走以后,你就跟着她吧。” “她要是替我生了个一儿半女,那孩子你要照应着,知道吗?” “我是没法亲自教他什么了,牧人传到我这一代,就算了吧。” “如今这世道,没我们活路了。” “那孩子,平安就好。” 第四十八章 母亲的相片 黑龙江的江面上,一艘洁白的游艇,正在静静地行驶着。 这是一艘三十米级的豪华游艇,整体呈流线型,洁白的船身镶着金边,与江面上来往的其他船只格格不入。 上午八点钟,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叫醒了正在船舱里沉睡的男人。 这个男人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长相很英俊,薄薄的一层络腮胡彰显着成熟男人的气质。 他身边,侧身躺着一个最多二十岁的白种女人,全身洁白胜雪的肌肤正被丝绸被单盖着,起伏巨大的身材曲线引人遐想。 男人取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拨开正搂着自己的女人手臂,在这张圆形大床上坐了起来。 女人“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翻过身去。 男人弯腰在地毯上取了一件丝质浴袍穿上,拿着手机走到甲板上,接通了电话。 “老板,事情办妥了。”电话那头传来疤脸汉子于瑞峰的声音。 “货呢?” “全装上船了,老板您预料得没错,都是一些北宋时期的文物,保存完好,现场的刘先生估值超过二十亿美金。” “嗯。那个姓刘的不能留,你知道怎么处理。” “我知道。老板,钩蛇怎么办?” “不用管它。”男人说道,“就当是我送给林家侄子的一份见面礼吧。” “是。” 挂了电话,男人看着波涛滚滚的江面,眼皮抖了抖,嘴角慢慢拉出一个弧度。 他轻声说道: “林乐山,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霸占小云的后果。” …… 在地下的洞穴里,林朔一行人,正在慢慢地走着。 这似是一趟没有终点的旅程。 魏行山的头灯,已经换过一组电池了,但这条漫长的底下河道,依然看不到尽头。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一直在走下坡路。 这种下坡的幅度并不大,但毫无疑问,这个洞,是越走越深了。 何子鸿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最后在魏行山的建议下,大家原地休息一会儿。 为了确保氧气充足,这些人各自拉开了一段距离,又考虑到电池有限,都灭了头灯。 林朔和Anne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这时候Anne坐到林朔的身边,两人几乎肩靠肩。 “林先生。”Anne轻声问道,“你觉得这里有危险吗?” “没有。”林朔说道,“以这个洞的尺寸,无论钩蛇还是巴蛇,都进不来。” “既然这里可能是黑水龙巢,深处应该会有更大的空间吧?” “嗯。”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Anne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不远处的那群雇佣兵,都在聊着天。 声音在洞穴里回荡,有些吵。 Anne没有阻止他们,她知道,他们虽然聊的话题很轻松,但其实是在互相壮胆。 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Anne压低了声音问道:“林先生,上次你说到你的**,我其实之后一直很奇怪,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而且还带走了龙骨扳指。难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朔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可能是云家打入林家的卧底?就是为了龙骨扳指来的?” “是的。不过这代价也太大了吧?”Anne感慨道。 她没有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 如果事情真的如她所想,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扳指,能跟别人把孩子都生下来,那也太不择手段了。 “你以后少看那些狗血的小说。”林朔吐槽了一句,“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呢?”说完这句,Anne似是意识到了有些不妥,“当然,这是您的私事,您要是不想说,也没什么的。” “好,那我就不说了。”林朔答得很干脆。 “……” “我对我**,谈不上了解。”只听林朔缓缓说道,“这些年我对她的感情,其实很复杂。她在我一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且我父亲也是因为想找寻她的下落才丧命的,他就死在我面前。 按理说,我应该恨我**才对,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恨不起来,最近还梦到她两次。 我想,这可能是血浓于水吧。” Anne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过她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等林朔继续说下去。 “我**带着龙骨扳指失踪后,我父亲去过一趟云家,确认这事跟云家没关系。”林朔继续说道,“当时我还小,这事情是我父亲判断的,我自然相信他。所以我**为什么失踪,就成了一个谜。” Anne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她柔声问道:“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记得。”林朔说道,随后又补充道,“这当然不是我一岁就记住她的模样。而是我五岁的时候,我父亲觉得可能再也找不到我**了,所以就给了我一张相片,指着上面的女人跟我说,这是我娘,让我记住她。” 一边说着,Anne听到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她心有所觉,从包里取出手电筒,扭开。 只见林朔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怀表。 这东西显然是块老物件了,表盖上的花纹被磨得发亮。 林朔打开了表盖,Anne发现这块表的镜面上全是水汽,早就坏了。 而就在表盖的里面,衬着一张女人的照片。 Anne心里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想到林朔居然会把他**的相片给她看。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看这张相片吗?”林朔轻声问道。 Anne摇了摇头。 “你仔细看,会发现的。”林朔说了一句,就把怀表递给了Anne。 Anne把手电筒咬在自己嘴里,双手接过了这块怀表,然后取下手电筒,仔细地看了起来。 只一眼,Anne就情不自禁地惊叹道:“好漂亮!” 这张相片有些年头了,并不是彩色的,而是在黑白照片的基础上,再人工上色。 这种工艺,国内哪怕再偏远的地方,也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淘汰了,显然这张相片,距今起码二十年。 而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哪怕以如今的审美来看,都是一个绝世美女。 她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长发披肩,五官秀美,有一种东方女性独有的韵味。 她那双眸子,就跟有魔力一样,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目光。 哪怕身为女性,Anne都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魅力。 她自从记事以来,自己一直是圈子里最漂亮的女性,可这张照片,让她有了一种孔雀见到凤凰的感觉。 好在她毕竟是个女人,没有在这张绝世容颜中沉溺太久,她想起了林朔的话,仔细地看了看这张照片,然后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好像……跟我有些像?”Anne问道。 “对。”林朔说道,“但不是五官上的,你的五官太艳媚,不如我妈看起来有内涵。你们的相像,是气质上的。” “嗯。”虽然林朔的话对于Anne来说并不那么好听,但Anne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事实。 相片上的这个女人,虽然五官跟自己完全不一样,但两人的气质,确实很像。 都是那种自信被包裹得很完美,看起来反而显得恬静的气质。 Anne手上一空,那块怀表已经被林朔收回去了。 他看了一眼相片,然后轻轻地合上了表盖,小心翼翼收入怀内。 “你**这么漂亮,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多人追吧?”Anne熄灭了手上的手电筒,轻声问道。 “听我父亲说是有不少。当时猎门有不少年轻人对我**趋之若附,结果还是被我父亲得手了。”林朔笑了笑。 “那我怎么感觉你的道行,跟你父亲差好远呢?”Anne情不自禁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太不庄重了,没注意好分寸。 “我当然比不上我爹了。”林朔巧妙地避了过去。 “我真羡慕你。”Anne说道。 “羡慕我什么?”林朔有些不解,“你长得也不差,你**肯定也很漂亮的。” “不是这个。”Anne叹息了一声,“我很羡慕你,知道你父母那么多事情。” “怎么?”林朔有些奇怪,“你对你父母一无所知吗?” “嗯。”Anne点点头,“我是我导师养大的,一开始我以为他就是我父亲,后来才知道,他是我父母的朋友。” “那照这么说,他其实是你养父?” “是的。不过他更喜欢让我叫他导师。”Anne说道,“其实这次行动,本来我导师是想亲自来一趟的,不过他临时有事,就向我推荐了两个人选,一个是你,一个是章连海先生。” “你老师,应该是一个苗家猎人吧?” “是的。”Anne说道,“他是苗家的主脉传人,原本是有资格继承苗家家主之位的,不过却在二十年前移居美国,之后就一直沉迷于生物学研究,其他事情顾得很少了。” “原来如此。”林朔点了点头,“行了,他们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继续赶路吧。” 第四十九章 内鬼疑云 林朔一行人,继续往地下河道的深处走着。 这里的温度,比起洞口附近更低。 呼吸带出来水汽凝结,让所有人的眉毛上都结了霜。 那种寒意直入骨髓,很快,大家的双脚双手都没什么知觉了。 而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地下河道,除了越来越寒冷之外,并没有其他变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完。 不安,正在队伍中逐渐蔓延。 “走了有多远了?”何子鸿喘息着问道。 “快十公里了。”Anne说道。 “目前这里的温度,已经下降到了零下二十摄氏度。”柳青跟在Anne身后,担忧地说道,“温度要是再这么降下去,我们照明用的电池会吃不消的。” “指南针已经在我手里转了一圈了。”杨拓这时候说道,“这说明这条地下河道的走势很怪异,居然是螺旋状的。” “螺旋下行的河道,第一圈周长十公里。”何子鸿感慨了一句,“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啊。” “老师,我知道您很累了,可您还不能休息。”杨拓提醒道,“这个温度下休息,很危险。” “我知道。”何子鸿说道,“没关系,继续往前走吧。” “如果温度再往下降,我建议不要往前走了。”原本负责断后的魏行山赶了上来,说道,“目前我们准备的保暖措施,不足以应付零下二十度以下的严寒。” 魏行山这句话说完,行进的队伍出现了一小会儿的沉默。 这十公里河道走下来,越来越严酷的环境,对每个人来这里的初衷,都是一番残酷的拷问。 “下面应该会热的。”林朔说了一句。 “为什么?”魏行山问道。 “黑水龙王是条蛇。”林朔补充了一句,就懒得再解释了。 “对啊。”何子鸿此时被提醒了,高声说道,“它是条蛇呀!” “你们能不能说明白点儿?”魏行山还没听明白。 “蛇是变温动物。”Anne解释道,“体内没有自身调节体温的机制,只能从外界汲取热量。所以它的老巢,肯定是个很温暖的地方,否则它一旦爬进来,那就冻住了。” 魏行山终于听明白了:“哦,原来是这个理儿。” “蛇对热源是很敏感的。”杨拓这时候也说道,“其实外兴安岭冬天这么寒冷,并不适合大型蛇类生存。这也是以前我和老师困惑的地方之一。唯一的解释,就是它能找到一个在冬天依然温暖地方。” 众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柳青一直盯着手上的电子腕表,这时候说道:“温度果然上升了,目前是零下十五度。” “一会儿准备脱衣服吧。”林朔说了一句。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果然越走越暖和。 四周的洞壁,原本挂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渐渐地,这些冰霜不见了。 众人开始听到水滴声。 似是被这声音提醒一般,众人身上原本紧闭着的毛孔,一下子张开了,汗水渗了出来。 那身军大衣,穿不住了。 虽然河道还没到头,不过大家因为低温悬着的心,已经彻底放下来了。 温度已经上升到了三摄氏度。 众人纷纷脱下防寒装备,扔在河道边上。这些东西其实挺笨重的,带着不方便,不如扔在这里,返程的时候再穿。 林朔也把自己身上的军大衣围巾脱下来扔到一边,只有脸上的口罩他没有扔,而是折叠起来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脱了衣服,大家都觉得一阵轻松,索性不休息了,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在这条河道上走了二十公里路,前后总共五个小时。 在进入这条地下河道十公里后,大家发现那种螺旋下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手电和头灯的光亮,已经能照到对面的岩壁了。 休息了一阵子,大家再度出发。 此时温度一直维持在五六度左右,虽然依然有些寒冷,但完全可以接受。 “林先生,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奇怪。”何子鸿这时候问道,“还请指教啊。” “请讲。” “蛇类,是没有迁徙习性的。”何子鸿说道,“如果巴蛇,是因为受牧人的控制来到这里,那么钩蛇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巴蛇能受人控制,钩蛇自然也能。”林朔说道。 “那林先生觉得,这条钩蛇,是受何人操控呢?”何子鸿又问道,“之前它忽然袭击我们营地,又是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朔摇了摇头,“不过有一点,我察觉到了。” “哦?是什么?” “当时Anne小姐跟我第一次见面,把那枚钩蛇鳞片放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局。”林朔缓缓说道,“那种感觉,跟六年前太像了。当时就是我**的一枚耳环,最终让我父亲下定决心去昆仑山。” “那您既然意识到了这点,为什么还会接这单买卖?”Anne问道。 “既然做局,就要放饵。而对方放的这个饵,必须要让我无法拒绝,不然我不会咬钩。”林朔淡淡说道,“而且我不知道你们察觉到没有,对方对我们的动向很了解。队伍里刚刚出现钩蛇可能不在这里的论调,第二天钩蛇就来了。我们刚要展开行动,狙击手就开枪了。我们的每一步,都被对方算准了。这种情况,一直到龙王使者出手,才稍稍扭转过来,因为他们把重心转向了对付黑水龙王。” “林先生。”Anne听着这番话,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您的意思是我们这里,有他们的人?” “我之前也怀疑过,所以我对你们几个观察了一段时间,都没什么问题。这么一来的话,目前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林朔顿了顿,问道,“我们这里,有几部卫星电话?” “三部。”杨拓答道,“我,老师,Anne小姐。” “嗯。这其中,一路是通往**高层的,两路是通往国际生物研究会高层。”林朔说道,“问题,就出在这两个高层。” 杨拓语气郑重起来:“林先生,你要清楚你正在说什么。” “林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何子鸿也说道。 “我当然清楚我在说什么,我希望你们也清楚我正在说什么。”林朔说道,“不过现在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卫星信号的穿透力很差,我们目前在地底下,卫星电话是打不通的。” 何子鸿愣了一下,说道,“林先生,你既然有这个怀疑,应该早点告诉我们啊!” “早告诉你们,你们再去汇报?”林朔反问道,“你们能保证跟你们联系的人可靠吗?” “这……” “当然,可能是我太小心了。”林朔说道,“不过小心无大错。六年前,我和我父亲,就有过类似的教训。” 说完这番话,林朔不再言语,静静地往前走。 何子鸿和杨拓两人,一下子变得心事重重,脚步自然就慢了下来。 Anne紧紧跟在林朔身后,心怀忐忑地问道:“林先生,既然这可能是一个针对你的局,那我,岂不是成了他们的帮凶?” “你可以这么理解。”林朔说道,“不过,对他们来说,这是针对我的一个局,但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找到当年真像的机会呢?所以你要是换一个角度去看的话,你也是这个机会的提供者。” Anne稍稍有些意外,她忽然发现,其实林朔还是有点儿情商的。 “反正看结果吧。”林朔又说道,“如果我死在这里,那你就是帮凶,我死之前肯定会拖着你。如果我活着出去,还找到了昆仑山事件的线索,那我就记你一功。” Anne听着有些懵,她没吃透林朔说这番话的用意。 死就一起死,活就念她的好。 这好像……是一句情话? 不对! Anne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从自己脑中驱散。 驱除这些念头,Anne也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出卖队伍情报的,到底是谁呢? **方面,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只关心失踪的**籍公民。 她听觉比常人敏锐,杨拓跟上级的汇报内容,她在远处其实早就听得七七八八。 对于钩蛇和巴蛇,杨拓汇报得很少。而且他汇报言简意赅,不会把各种可能性罗列出来,只说目前已经确定的事情。 如果是国际生物协会那边出了问题,那到底是哪位长老呢? 何子鸿应该不是,他其实是个很纯粹的人,一心扑在生物学研究上。 自己的导师,那更不可能,毕竟相处了二十多年,她对这个男人再了解不过。 他太强大了,也太清高了。这种人,是不屑于玩阴谋诡计的。 而且导师向自己推荐的人选时候,推举了章连海和林朔两个人。章连海六年前就死在了昆仑山,这证明他不清楚昆仑山的事情。 一定是这样的。 Anne一边想着心事,脚下越走越快。 跟何子鸿和杨拓不同,这两人是努力跟上队伍的节奏,所以一旦心里有事,脚步会不自觉慢下来。而Anne,其实跟林朔一样,都在压着速度,防止别人跟不上,所以她一旦失神,反而走得更快了。 慢慢地,她就走进了黑暗里。 她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电筒已经没电熄灭了。之前是因为有柳青的头灯在后面照着,她没怎么注意手电的电量。 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身后的情况。 然后她只觉得眼前有道影子一晃,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 “快躲开!” 原来是林朔一个滑步过来,一脚扫在她的小腿上。 Anne像一颗树似的,被林朔一下就扫倒了。 这当然不是林朔忽然要揍Anne,而是要救她。 这种一脚撂倒的方式,最快。 “嗖”地一声,Anne听到有什么东西,就跟自己擦身而过! 第五十章 心神大乱 Anne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耳边“嗖”地一声响。 只见一道白色带状的事物在擦过自己身体后,笔直地向人群掠去。 这东西速度极快,从黑暗中射出来,令人措手不及! 黑暗中亮起一道银芒,林朔匕首出鞘,将这道白色带状事物凌空斩断。 与此同时,他一把拉住Anne的胳膊,将她甩向了人群方向。 魏行山眼疾手快,刚举起来的枪赶紧放下,空出一双手来,打算接住被林朔扔过来的Anne。 不料Anne左脚一蹬洞壁,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借力翻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这女子人在空中时,在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配枪,这一落地正好面冲林朔的方向。 Anne的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赞叹,因为顾不上。 “什么东西?”魏行山大声问道。 头灯和手电筒都照着林朔方向,众人只看到这个男人瘦削的背影,和他背后的那把巨弓。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你们别跟来。”林朔嘱咐了一句,身子一晃,就在大家的灯光中消失了。 Anne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现在她已经冷静了不少,冲后面做了个止步的手势:“我们在原地等。” 众人惊魂未定,还没回过神来。 在他们的视野里,带队的这一男一女,一个忽然大吼一声,在前面摆了一会儿pose,然后又消失了。 另一个忽然摔倒,立马又出现在半空中,做了一套只能在奥运会体操项目上才能看到的动作,稳稳落地,然后让他们别动。 什么情况? 这群人中,魏行山和杨拓是最先回过神来的。 魏行山举着手里的突击步枪,和Anne的手枪一起,瞄着林朔消失的方向, 而杨拓则用手电筒往地上照去,终于看清了那半截被林朔砍下来的白色带状物体。 那是由一条条小指粗的白色半透明丝线,很多条拧在一起,形成了这么个东西。 杨拓不敢大意,从背包里取出一副硅胶手套,慢慢蹲下身来。 他先触碰了一下这些丝线,试了试这东西的腐蚀性,确保没问题后,才拎起了其中一根。 杨拓感到这跟丝线很滑手,周围有一层薄薄的粘液。 “这好像是……蛛丝?”何子鸿凑到近处看了看,有些吃不准。 “不会吧?”  柳青说道,“蛛丝哪有这么粗的?” “是啊。”另一个雇佣兵也说道,“有小指这么粗呢。” 杨拓又从包里取出放大镜,仔细地看了看这跟丝线的内部结构,然后点点头:“不会错,是蛛丝。” “那这个蜘蛛该有多大啊!”柳青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起来了。 “Anne小姐,老林就这么冲过去了,连个灯都没有。不会出事吧?”魏行山问道。 Anne没有回答。 “如果他会出事。”杨拓这时候站了起来,摘下了手上的手套,扶了扶眼镜,“我们去也是白白送死。” 魏行山看了杨拓一眼,叹了口气:“理是这个理,但话不能这么说啊。” Anne被魏行山说得一阵心神不宁,她收起了手枪,俯下身去,耳朵紧紧贴着地面。 这条河道洞穴周围,都是岩石,正是Anne施展“听山”的好环境。 刚才她端着枪,看上去一副严肃冷静的样子,其实心里乱得很,连自己的绝技都没想起来。 Anne按下心事,静静地聆听着大地的声音。 出人意料地,在此处的大地中,她并没有听到什么惊心动魄的大动静。 她只是听到一个男人的脚步声,正在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来。 这种脚步声,Anne这些天已经很熟悉了。 听到这种声音,她心里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安全感。 在深夜的帐篷里,她躺在睡袋里睡不着的时候,就把耳朵贴着地面听。 有时候林朔的帐篷里,就会传来这种脚步声。 确认林朔已经在往回走了,而且这个家伙不紧不慢的步子,透着一股子气定神闲的味道,这让Anne彻底放了心。 她站了起来,略显慌乱地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灰尘。 站在身后的柳青,看到Anne这个动作,大家都是女人,心里就明白了。 于是柳青问道:“他回来了?” Anne抹脸的动作一僵,不动声色地放下手:“嗯。” 果然林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灯光里,他没有走过来,而是招了招手:“过来吧,没事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 Anne快走了几步,跟上了林朔,问道:“是不是一只大蜘蛛?” “不是。”林朔摇了摇头。 “啊?”Anne有些吃惊。 何子鸿和杨拓这两个生物学家的判断,居然会出错? 走着走着,Anne慢慢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 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腐烂,说臭不至于,就是觉得不好闻。 “你们看!”魏行山一个手电打过去。 众人顺着这束光看过去,顿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要不是心里早有预期,他们都快惊呼出声了。 前方河道的洞壁边上,正瘫着一只硕大的蜘蛛,就跟一张大圆桌似的。黑乎乎的一大坨,全身长满了毛茸茸的尖刺。 不过它的脑袋,已经被林朔捣烂了。 “啊~~”柳青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咔!”“咔!”“咔!” 所有雇佣兵都把枪举了起来。 “什么情况?!”魏行山吼道。 “它它它它它……”柳青“嗖”地一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手枪,“它刚才动了一下!” “没事。”杨拓平静地说道,“它已经死了,刚才动那一下是神经反射。” “吓死我了。”柳青放下枪。 “你吓死我了。”魏行山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柳青,你好歹是狙击大队出来的,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哦。”柳青低头应了一声。 “魏队!你快看!”魏行山身边,另一个雇佣兵高声喊了一句。 魏行山整个人被吓得轻轻一蹦,回身就是一巴掌呼在了那个兵的脑袋上:“老子都他娘说了!别一惊一乍的!” “那儿……”那个兵缩着脖子,用手电筒照着前面,“那儿还有一只。” 大家顺着这道光看过去,果然,距离第一只蜘蛛后不到十米,还瘫着一只更大的。 那个头,足有一人高了,摊在那里,把整个河道都堵了一大半。 众人路过这只大家伙的时候,紧紧贴着另一侧的墙,低头闭眼,都不敢用手电或者头灯去照那东西。 太渗人了,要是看上一眼,晚上肯定做噩梦。 只有何子鸿和杨拓是两个异类,他们蹲在那边研究了一会儿,还采集了一些组织样本。 从这只巨型蜘蛛身边走出来的时候,何子鸿脸上还挂着笑容,嘴里直念叨:“没白来,没白来啊。” “老师,我有一种预感。”杨拓说道,“像这样的奇异物种,我们接下来还会看到不少。” “是啊。”何子鸿感慨道,“任何一个物种,都不是单独存在的,你看这里有热源,有氧气,也有水分,我想,我们很可能会发现一整套全新的生态系统。” 两个学者在后面开始兴高采烈起来,而走在队伍最前列的Anne,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朔会否认自己之前的猜测。 确实,不是一只蜘蛛。 是很多只。 在路过那只大蜘蛛以后,前前后后众人路过了有十多只蜘蛛死尸。 最大的就是刚才那只一人高的,最小的,也有茶几那么大。 Anne数了数,总共十四只大蜘蛛。 而就在自己一愣神的功夫,林朔就冲上去全解决了。 等自己趴地上听动静的时候,他早就搞定了这一切,已经在往回走了。 他身后的追爷,显然没有动用,就连箭支都好好地插在箭袋里。 他只是用了一把匕首,在近乎绝对黑暗的陌生环境里,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击杀了这十四只大蜘蛛。 然后他跟没事人一样走回来了。 此刻走在Anne身边的林朔,一点都不亢奋,呼吸很平缓,Anne甚至都能猜到他脸上的表情。 直到这时候,Anne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猎人”。 在猎物面前,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杀戮机器。 “你刚才的表现,不及格。”林朔忽然开口了。 “啊?”Anne愣了一下。 “危险已经贴在你鼻子上了,你还毫无察觉。”林朔说道。 “我……”Anne微微低下头,“我刚才走神了。” “一个猎人,身手好不好尚在其次,守住心神是最紧要的。”林朔说道,“这样,你至少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记下了。多谢林先生教诲。”Anne被说得心里一凛,轻声说道。 随后Anne念头一动,说道:“是不是您早就察觉到了前面的危险,然后故意说卫星电话的事情来扰乱我的心神,想考验一下我?” “我考验你干什么,吃饱了撑着?”林朔翻了翻白眼,“刚才太冷了,我鼻子都冻僵了,恢复需要些时间。算你运气好,被蛛丝袭击的前一刻,我嗅觉恢复了。” “哦。”Anne低下头去,叹了口气,“这么说,卫星电话泄密的事情,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林朔缓缓说道,“你刚才走神,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怀疑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没有。”Anne快速摇了摇头,“林先生你放心,我不会再走神了。” “最好是这样。”林朔点了点头,“前面,还有更麻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