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高考·黑马 一六年高考刚结束,两场暴雨劈头盖脸地倾盆而下,但庆宜市依旧火云如烧,暑气难消。 睿军中学高三教学楼前所未有的喧嚣热闹,有人肆无忌惮地朝着楼下的学弟学妹们飞卷子,有人明火执仗地冲着美女老师吹流氓哨,还有一波未开智的,围着走廊那根饱受摧残的石柱玩什么火星撞地球。 “几岁了还他妈玩这个。” 曲一华经过走廊时,无比嫌弃地丢下一句话,也没管,只从里头抓了个自己班的男生,大步流星地朝着高三八班走去,走到班级门口,拍了拍他的背,“去,把徐栀给我叫出来。” 曲一华是八班的班主任,一个长得像张飞,办事儿像张妈的退伍军人。 教室里闹哄哄,女生们大概也是估分估的心力交瘁,索性破罐破摔,决定用玄学战胜科学,不过这会儿楼已经歪了。 “我的未来另一半呢?” “我看看啊,火星代表你们喜欢的另一半,哇,从星盘上看,应该是个猛男。” “那我呢,我男朋友呢?” “你男朋友可能会是个老男人,有钱有权,不过就是对爱情比较理智,好像没什么冲动哎——” 徐栀很白,在一群女生中尤其出挑,她没加入,心无旁骛地趴在位子上帮人补同学录,重点在“前程似锦”四个字上描了又描,只露出一段干净修长的后颈,却莫名看着有股坚韧劲儿。 “啊,什么冲动?”有人问。 “就说你男朋友那方面不行,”男生走过去嘴贱接了句,趁那帮女生没反应过来,转头对徐栀,“班长,老曲找你。” “龟苓膏,看我不把你的天灵盖打成滑盖!” 女生们瞬间群起而攻之,气势汹汹地抄起桌上的书追着他一顿穷追猛打,直到男生抱头鼠窜地求饶,“哎哎哎,女侠们饶命,滑盖多难打理啊,下雨天容易进水啊。” …… 徐栀出去的时候,老曲姿态妖娆地靠在走廊上,腋下夹着个常年不离手的不锈钢保温杯,头发抹得油光发亮全往后倒,一副人类高质量男性的打扮,开口还是老生常谈:“考得怎么样啊?” 她手上抱着两本书和大叠资料,正要开口,突然在群情鼎沸的走廊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你的目标还是庆大?”曲一华接着问。 徐栀心不在焉地站在走廊边沿,看着那道格格不入的孤僻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嗯,庆大应该没问题,”徐栀急匆匆地说了句,指了指手上的资料,“那个,曲老师,我现在得——” 曲一华低头看眼上面的名字,“谈胥的?” “嗯,他之前借我的复习资料。” 谈胥。 曲一华说他是高二从市一中转过来扶贫的,听说以前在市一中竞赛奖状都是用来糊墙的程度。市一中是省重点,并且在全省十三所重点高中里独占鳌头,全省前一百,百分之八十都来自市一中。 睿军中学是普高,谈胥转过来之后就没考过第一之外的成绩。所以高三这一年,徐栀在谈胥的帮助下成绩突飞猛进,成了一匹小黑马,三模直接冲进了全市前十名,反倒谈胥自己这几次考试频频失利,三模甚至跌出十名之外。 “放我办公室吧,”曲一华说,“谈胥大概率要复读。” 徐栀愣了愣,“分数不是还没出来么?” “谈胥数学最后几道题都没做,这已经不是失误了,他根本没有状态考试。谈胥父母已经给我打电话了,他们要求学校再给谈胥免费复读的机会。” 曲一华没对徐栀说,谈胥父母话说得很难听,电话里还提到徐栀,甚至用上“勾引”等字眼,认为是徐栀和谈胥谈恋爱影响了谈胥,还要求徐栀主动向学校说明情况,承认是她的问题。 “你跟谈胥……”曲一华欲言又止。 “我们没谈恋爱,以后也不会谈。” 徐栀很感谢谈胥,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实误以为这种感激和感动就是喜欢,后来在谈胥一次次冷暴力和无理取闹中,徐栀突然就觉得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真是没劲透了,整理完情绪,也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对他好像更多的只是感激,本来打算等考完试找谈胥好好聊一聊,但他一直躲着她。 曲一华突然干笑两声,“行了,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志愿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我们真觉得你可以考虑下北京上海,你的分数完全有机会。” 徐栀眼神平静:“庆大分也不低了,我记得去年也得六百七八。” 曲一华一直认为过分的平静,也是一种粉饰太平。 “你不加自选模块都快七百了,你别告诉我你自选模块也没去考?” “什么叫也?有人没去考?” “是啊,”老曲把保温杯从腋下拿下来拧开,吹开漂浮的茶叶沫子,无可奈何地喝了口说,“市一中就出了这么个神仙。” 那真是位神仙,毕竟市一中内卷是出了名的厉害。如果说谈胥的竞赛奖状是糊墙的程度,那位大概就是糊城墙的程度。 S省这年恰巧是教改的最后一年,自选模块是省内附加的科目,但只有六十分,并且只用于一本考生加分。哪怕没有自选模块的成绩,只要其他几门裸分能上一本线,照样可以填报一本志愿,而市一中那位,听说不加自选模块估分已经七百多了。 曲一华倒没跟她说这么多,只是把盖子拧回去,“所以,我还是得好好跟你说说志愿这个事情,他这个平行志愿投档也是一门学问——” “曲老师,我知道了。”徐栀有点烦了,这车轱辘话她来来回回听了真的不下十遍。 “你不要嫌我唠叨,有时候一个选择就代表你接下去的路,会遇见谁。” “知道,我从小就立志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徐栀这人就特擅长用最诚挚的语气讲出最敷衍的话,阳奉阴违第一名,了解她的人都知道,但这招对曲一华特别管用。 老曲果然欣慰地夹着保温杯走了。 走廊的斜风细雨慢慢涌进来,闷热的风拂在脸上带着潮意,乌云沉在天边仿佛在酝酿下一场狂风暴雨,徐栀心想,老徐的关节炎又该犯了。她茫茫然地叹了口气,对社会有用的人,多有用,多大用,不知道,有用就行。 天低云暗,狂风卷地而过,树木被刮得刷刷直响,顷刻间,暴雨如注。 徐栀在路边等蔡莹莹,就刚刚在教室里给人神神叨叨看对象那姑娘。两人是发小,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住在一个小区,几乎没分开过,如果不是这次高三徐栀成绩竿头直上,俩人估计还是形影相追。 蔡莹莹一见到她,书包在背后一晃一晃,笑嘻嘻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啊,老婆,我就知道你带伞了。” 徐栀撑开伞,“你连学委的对象是猛男都能看出来,这事儿应该难不倒你吧。” “哎呀,刚才曲妈找你干嘛呀,还是志愿的事吗?”蔡莹莹跟着钻进去问。 “他想让我填H大。” 蔡莹莹倒是知道徐栀一心只想上本地的庆大。 “那可是顶级渣男,一般人能说上就上吗?” 蔡莹莹有句至理名言——高考对于学渣来说,那就是个渣男,也不说你行不行,反正你努努力,说不定结果也能如你意。 “再说现在分还没出来,等分出来再看呗,他着什么急呢,万一你直接超常发挥考了个省第一,那还上啥H大啊,直接A大啊。” 徐栀叹了口气,“……你这脑袋瓜真是比西瓜都简单啊。” “可不,哎,我都快被翟霄气死了,”蔡莹莹撅着嘴,掏出手机给徐栀看聊天记录,迫不及待地跟她抱怨,“我虽然也不喜欢那种为了爱情放弃最后两道大题的小傻瓜,但是像翟霄这种拼命炫耀自己考得有多好的大傻逼应该也是绝无仅有了,他难道不知道我的分数可能还没我爸的血压高吗!” 翟霄是蔡莹莹准男友,市一中的,两人通过一场球赛暗渡陈仓,如火如荼地发展至今,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徐栀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地扫了眼他俩的聊天记录,满屏宝宝,想你,亲亲,属实辣眼睛。 徐栀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俩之间这隔的是窗户纸吗?钢化玻璃吧。” “啥都行,反正就是没谈,”蔡莹莹打死不认,“对了,谈胥呢?” 沿路经过药店,徐栀收了伞进去给老徐买两盒膏药,熟门熟路地找到膏药货架,“他考砸了。” “难怪最近都没搭理你,看来是又把考砸的火撒你身上了啊,”蔡莹莹跟在后面,后知后觉说,“哎,他怎么每次都这样啊,上次物理竞赛考砸了也对你冷暴力,莫名其妙冲你发火,我觉得他就是在PUA你。” “嗯,我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就好了,”徐栀低着头正在研究云南白药和麝香壮骨的成分区别,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哎,蔡主任平时都贴哪个?” “他才不贴这个呢,他偶像包袱重,你知道的。”蔡莹莹摊手说。 “那关节炎怎么办。” “拿个热水袋捂捂。” “老蔡还是讲究啊。”徐栀忍不住赞了句。 “他就是穷讲究。”蔡莹莹谑了句。 她俩都没妈,不过不一样的是,蔡莹莹是从小就没妈,早年老蔡忙工作疏于管教,后来想管,蔡莹莹又很不巧进入叛逆期,所以他俩关系一直都挺水深火热。徐栀妈妈是前几年才去世,只剩下她跟老徐相依为命。加上老徐是个重度社恐,徐栀也很懂事,没让老徐操多余的心,家长会都没让他去过。 徐栀妈妈还在的时候,徐栀其实是个比蔡莹莹还会撒娇的小公主,小时候贼爱哭,老徐说别人家的姑娘是水做的,他家姑娘是水龙头做的,哭起来滔滔不绝的。 现在徐栀尽管变得开朗外向很多,甚至话也多,除了不爱哭,也不生气,错了我就道歉,跟谁都一副懒得扯皮的样子,哪怕谈胥这么对待她。 ** “老爸,我早上回学校估分了。” 徐光霁同志正在厨房做饭,眼镜夹在光溜的脑门上,锅碗瓢盆砰砰砰响着,没太听见,举着锅铲茫然地回头,“你说啥?孙悟空哭了?” “……” “对!唐僧被猪八戒抓走了!”在一旁斗地主的老太太暴跳如雷,“估分!耳朵比我还聋!” 徐光霁这回听见了,笑呵呵回头问:“考怎么样?” “还行。”徐栀正在陪外婆用手机斗地主。 徐光霁哦了声,“小蔡呢,小蔡估了多少?” 老太太丢出一对小二,徐栀低着头正在琢磨要不要炸,半晌,才回: “您倒是很关心小蔡啊。” 徐光霁正在给土豆饼翻个儿,头也不回:“我主要关心蔡主任的高血压,他不像我身体好,受不得刺激。” 徐栀闻言从手机里抬头看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笑笑说:“爸,其实我以前最讨厌别人问我你爸是干什么的,因为我觉得挺难以启齿的。我现在觉得您也挺好的,身体健康,陪我时间也多,小蔡说她小时候根本不知道她爸长什么样,当然也可能是她从小就脸盲。” 徐栀见徐光霁要发作,立马举手表忠心:“我发誓,我绝对尊重这个世界上所有职业,尤其是男科医生。” “那也请你尊重一下我的刮胡刀,不要拿它刮腿毛,”徐光霁拿腔拿调地接了句,回头又瞥了她一眼,“考完有什么打算?” “想打工,”徐栀歪了下脑袋,“我听说你们科室要找个收床单被褥的大爷?” 徐光霁都懒得搭理她,充耳不闻地把打好的西瓜汁慢慢倒出来,说:“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干,找几个朋友出去旅趟游,新疆喀什漠河多远都行,世界那么大,别整天为难你老爸。” 徐栀妈妈走后,徐光霁的生活和事业都一落千丈,有阵子差点连工作都没保住,但他仍然爱打肿脸充胖子,对徐栀说我很有钱,你可以去环游世界。徐栀懒得拆穿他。 吃完午饭,徐光霁叮嘱徐栀今天别忘记帮外婆洗澡就匆匆赶去上班,留下徐栀和老太太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 “不洗。” 徐栀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不容置喙地说:“这可由不得您。” 外婆脾气本就暴躁,在洗澡这件事上她就是个炸/药,一点就着,“我说了我不洗,你要是敢给我洗澡,我就报警说你要淹死我。” 徐栀头也不回地说:“您有这个功夫,不如现在乖乖去把衣服脱了。” 老太太最后没报警,她把浴霸开到最大,在闷得像个桑拿房的浴室里,对着徐栀喋喋不休地骂了一中午的脏话—— “一家子都是孽障,孽障!” “你爸孬!你也孬!你一点都不像你妈!” 自从林秋蝶女士去世之后,老太太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懒得维持,生气就骂,不高兴就打,尽管这样,徐光霁还是不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老家,决定把她接过来住。 徐栀都习惯了,一边不为所动给她放水试水温,一边表情淡淡地警告老太太一句:“你骂我行,别骂我爸。” 老太太:“你爸你爸,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压根不知道,你妈刚怀上你的时候,你爸都不想要你——” “砰”一声,徐栀一言不发把门关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尝试着努力平息呼吸,仿佛河水涨槽,胸腔里积累的雨水已经快淹没她,窒息得也只剩下一场雨的喘息空隙。 第 2 章 筒楼·冰啤 这天中午,徐光霁在食堂吃,没什么新鲜菜,有些还是残羹剩汁,正巧碰上蔡莹莹爸爸。老蔡以前是神外主任,虽也是孤俦寡匹,但人仕途得意刚升副院,春风满面地端着他的hellokitty饭盒在徐光霁旁边坐下,“老徐,你也没回去?” 徐光霁埋头干饭,察觉一道人影覆下,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昨天腌的鸡腿,默默地将餐盘往怀里拢了拢。 “你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谁没有似的。”蔡院长威风凛凛地揭开他的饭盒。 徐光霁无声地扫了一眼。还真没有。 蔡院长默默拿起筷子,岔开话题,“听莹莹说,徐栀这回考得不错啊,七百多分了。” 蔡莹莹那嘴比食堂里的炒菜阿姨还爱添油加醋,徐光霁扒着饭:“没那么高。” 他知道徐光霁这几年低调得恨不得让人忘记他的存在。早几年惨痛的教训让他如今不得不信奉老太太的那句风水名言,你就是太顺,又高调,老天爷看见都嫉妒,秋蝶才会惹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家老太太迷信我知道,你可是受过正规教育的人,”老蔡用筷子刮了下饭盒边沿,“该庆祝还得庆祝。” “我又没说不给她庆祝,”徐光霁抬头,推了下眼镜,“等正式出分再说吧,你们家蔡蔡呢?” “别提了,”蔡院长叹了口气,默默低下头开始扒饭,“发挥得比我的血压还稳定,多一分都不给你考,要不愿意复读,估计也就找个大专上吧。” 徐光霁心疼地把自己的鸡腿夹过去,“你吃吧。” 老蔡又夹回来,徐光霁以为他不要呢,刚想说别跟我客气呢,你们家蔡蔡真不好带。 只见蔡院长沾了沾他盘子里的酱,一点不客气地低头咬下去,心满意足道:“谢谢啊,你这酱真好吃,下次我让蔡蔡再去你家挖一勺。” 徐光霁:“……” “不过有个事儿,”老蔡津津有味地啃着他的鸡腿,突然想起来,“我得提醒一下你,你们家徐栀是不是谈恋爱了?” 徐光霁猛地放下筷子,“你听谁说的?” “你先别激动,”老蔡也顾不上啃,囫囵擦把嘴立马解释说,“三模之后开了一次家长会,你不是没去嘛,我在他们老师办公室碰见一个男孩子,脖子上戴着一串项链,就是秋蝶留给徐栀的那串,不过那时候我看徐栀成绩一直都挺稳定,怕你知道后太激动影响孩子考试,我就没说。” 徐光霁目光如炬地牢牢盯着他,一声不响。 “你别这么看我啊,现在都考完了,你更没必要激动,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聊一聊,现在恋爱确实早了点。这点上,我们家莹莹倒是挺让人放心,长得没你们家徐栀漂亮,成绩还这么烂,要有人跟她谈恋爱,”老蔡把饭盒盖上,自信满满地说,“我第一个带他上咱医院治治眼睛。” ** 暴雨将整座城市冲刷个遍。下过雨后的天空反而更明亮,葱郁的树叶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油绿色的光,知了逍遥自在地聒噪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徐栀去谈胥租的房子,他人不在,房门关得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都严丝合缝,隔壁同住的复习生说他下午回老家了,晚上才回来。 徐栀慢慢吞吞往楼下走,这才打量起这座筒子楼。这栋楼里住得几乎都是高三生,因为这里离市一中很近。 市一中内卷相当厉害,各县市乃至外省的中考状元都削尖脑袋往这挤,所以外地生很多。高三外地生一般都喜欢自己租房子,因为宿舍十点要准时熄灯。 听说这栋楼考前那几个月凌晨四五点甚至都还灯火通明。在这种地狱级的厮杀下,难怪谈胥脾气各种阴晴不定。 庆宜市常年阑风伏雨,楼道里墙皮潮湿起壳,渗着一股返潮的霉味。 徐栀走到一楼,隐隐听见屋子里头传来几句低沉的谈话声—— “现在成绩还没出来,我跟你爸爸商量了一下,我们还是希望送你出国,没必要再复读一年。” “哦,随便。” 声音清冷紧劲,很有磁性。 徐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防盗门没关,一抹斜长利落的倒影穿过门缝落在走廊上,这筒子楼设施陈旧,湫隘破败,墙面污水纵横,却莫名衬得那干净修长的影子有些吸引人。 墙角处丢着好几张沾满密密麻麻的蚊蝇贴,还有各种牌子的电蚊香,有些甚至都没用过,看得出来这主人是个挑剔性子,不太好伺候。 女人再次开口:“那个女孩子,总归是要跟人家说清楚的,你还是趁早——” “嗯,我说了,您随便,别说那不是我女朋友,要真是我女朋友,也没关系,您说分就分。”可以说毫无求生欲。 房门虚掩着,徐栀透过窄小的门缝瞧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气质如兰的中年女人,看不见脸。女人说话的声音让徐栀想起她妈林秋蝶女士,声线几乎一样,温柔锐利,生气也是不紧不慢。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徐栀印象中,林秋蝶女士好像也有一件。 “你还狡辩!”女士有些火冒三丈,茶杯砰摔在桌上,“不是你女朋友,你把人带家里来?我要不过来,你们准备做什么?还有你看看你身上穿得是什么,我不是不允许你谈恋爱,但是有些事情你别给我搞得没法收场!那女孩的爸爸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人。” 他似乎冷笑了一下。 “那不正好,你们也不用费劲心思找理由把我扔出国了啊。” “你这是什么态度!嫌我们管太多是吗?你对我们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倒是说,别跟我阴阳怪气的。” 影子的主人就背对着,站在玄关处。那人高瘦,仗着自己优越的身形,穿得很随意,就很……“捉奸在床”,仿佛只是火急火燎中随便捞两件衣服裤子胡乱套上。 上身是宽宽大大的球衣,下面还是印着一中logo的校裤,不过他肩膀宽阔平直,整个人是恰到好处的匀称,虽然清瘦却不单薄,线条流畅锋利,典型标准的衣架子——这种级别的男生。 徐栀想起蔡莹莹确实说过,市一中不仅成绩内卷得很厉害,连帅哥都内卷。 徐栀眼睛落在他印着logo的校裤上,相比较睿军花样百出的校服,一中的校服倒是一直都这么规训端正。 但那哥看起来显然不是端正的人,他靠在门口的鞋柜上,单手抄兜,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一只脚懒懒地踩着个全是签名的篮球,在他妈的疯狂轰炸下,还能心平气和地给自己点了份外卖。 “你又在点什么!”女士显然对他了如指掌,“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吗?” “吃也不行?”他火上浇油地表示,“那回头我问问医院,当初我出生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告诉我,我是铁打的。” “你说话非要这么刺吗?” 他叹了口气,“哎,您第一天见我不就知道我是个刺了吗?” 咋,出生的时候带刀吗。 女士大约是觉得自作孽,沉默片刻,话锋一转,“你昨晚一整晚都陪你爷爷待在派出所?” “不然?对方不肯私了啊。” “废话,那是专业碰瓷,也就你爷爷手贱会上当,”女士顿了顿,见他不想对长辈发表任何意见的样子,话题又绕回去,“刚那女孩,你是第一次带回来还是你们已经——” “服了,我说了她不是,您希望她是就是吧,我懒得解释了。”不耐烦到极点。 楼道里静谧,蝉声在窗外高亢嘹亮地叫唤着,试图掩盖一切不和谐的声音,女士的声音终于有些温和下来—— “我不管你,反正你马上要出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我处理好。还有,你昨晚在派出所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台里开会,开到凌晨三点才结束,早上接到警察电话才知道,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嗯,理解,”他这会儿意外地很好说话,并没打算跟她深究什么,也懒得问那三点之后呢,抓了把头发,像只树懒一样,慢悠悠地从鞋柜上起身,“我躺会儿。” 女士叫住他:“你等等,先换身衣服,陪我去趟蒋教授家。” 他大约是气笑,后背无语地弓了下,又靠回去,“您干脆送我进国家队报个铁人十八项算了。” 说这话时,陈路周不知怎么冷不丁地回头扫了眼走廊,视线与门外的徐栀自然相遇,但这会儿他没在意,很快便转回去,闭着眼人靠着,一副四大皆空的样子,没皮没脸地跟他妈继续负隅顽抗: “妈,我一天没睡了,我就是给您当三陪,那也得三班倒啊——” “陈路周!你能不能给我正经点!” 真像,徐栀从小是个调皮性子,说话口无遮拦,林秋蝶女士的口头禅也是:你能不能给我正经点? 他叹了口气,“哎,妈,您先别气,我更不正经的还没说呢,但是,我是不是从没有忤逆过你们的任何意思,用朱仰起他们的话来说,我多少也算半个妈宝男,不论是出国还是复读,随你们高兴,我也保证,以后交女朋友一定经过你们同意,可以了吗?我可以去睡觉了吗?” “你真的不知好歹——” 中年女人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视线中蓦然闯入一道陌生的面孔。 徐栀大约是太想念跟她母亲唇枪舌剑的日子,这样的盎盂相击,听得还挺津津有味、百感交集,徐栀就像一只竖着耳朵的兔子,慢悠悠地踩着台阶往下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在“围观”。 陈路周筋疲力尽地仰头长吐了口气,无语又极其无奈:“妈,我真的很困——” 话音未落,大约也是看到母亲眼神有些偏离他俩原本交火的视线轨道,于是蹙着眉不太耐烦地回头。 天边滚着火烧云,夕阳像个丹青手,寥寥几笔,映得整个狭窄的楼道热烈如画。 视线再次蓦然撞上,两双眼睛其实都没什么情绪,冷淡至极,就好像夏日里两杯咕噜咕噜冒着白沫的冰啤横冲直撞地混到一起,谁也说不清谁更烈一点。 这哥,眉眼轮廓都格外流畅,疏冷感很重,眼皮和嘴角都很薄,不笑的时候会透着一种“不好糊弄”的冷淡劲。 徐栀是圆脸,五官小巧精致,模样其实很乖,吃亏就吃亏在眼睛上,冷静而锋利,任何时候都有种置身事外的清冷,所以直白打量人的时候会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不好糊弄和不怀好意撞在一起,那就很不好意思了,谁先开口谁就输。 “……” “……” 但其实徐栀心里是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要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听到你妈的声音,想到我死去的母亲—— 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 然后,她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想起老徐说的,眼正心实的人,不会太蠢。这哥,心实不实不知道,眼风是真正,反正就不太好忽悠,聪明劲都写在眼睛里。 徐栀心想要不还是诚心诚意地认个怂,给人道个歉吧,还没张口,被人一句话堵住了。 “要不,咱俩加个微信,下次想听人挨骂,提前找我买个票,我在门口给您摆个座儿?”陈路周把肩上的校服外套扯下来,绑在腰上,也不知道遮个什么劲儿,然后探半个身出来,一脸我替你着想的诚恳劲儿,“站着听人挨骂多累啊。” “对——” 不起。 还不等徐栀说完,只听“砰”一声巨响,他把门关得天震地骇,莫名撒着邪火儿,带起的风里混着股陌生的气息,冷冽尖锐地扑了她一脸。 夏日树丛里氤氲着绯红的霞帔,树影在地上晃来荡去,徐栀耳边仍然传来屋内若有似无的余音,混杂着孜孜不倦的蝉声,震荡在那个滚烫明亮的六月。 “你满嘴跑什么火车呢?”女士跟林秋蝶女士一样,也有张珠玑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他,“有你这么跟女孩搭讪的吗?一身桃花债你很光荣是不是?好好说话嘴巴会长疮?” “说不了,就这样了,”只听他趿拉着拖鞋往里走,无所谓地回了句,“在您眼里我跟狗说句话,都算是搭讪。” “你就装吧,蛊惑人心你最有一套,我懒得管你,还有,外套要穿就好好穿,绑在腰上干什么,吊儿郎当的。” “就刚才那个拍门劲儿,我来得及找内裤穿吗?您没看她刚盯着我下面看啊。” 徐栀:??????? 我看了我去死好吗。 第 3 章 混球·可乐 暮色渐沉,天地浑然一色,将黑未黑,混沌的霓虹灯模糊了整座城市的轮廓。 陈路周把连惠女士哄走后,又被朋友叫回一中打了场球,不过没打两分钟就被人竖着中指赶下场,“昨晚摸贼去了吧你,要没心思打上一边儿玩去,我把球扔水里,海豚拍得都比你起劲。” 他心说不是你舔着脸求我来的吗?不过他也懒得上赶着讨人嫌,跟那竖中指的男生懒懒散散地撞了下肩表示哥不陪你玩了,然后弯腰捞起自己的球,“走了。” “靠,真走啊你,”陈路周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于是那哥们拍着球,回头看其他几位,“干嘛呢他?” “今天谷妍上他租那房子找他去了,被他妈撞了个正着。” “这么刺激?他俩不会被捉奸在床吧。” “我刚问他了,他啥也不肯说,只问我朱仰起这会儿在哪。” “哎,毕竟人谷妍是大明星,以后要进娱乐圈的。” 朱仰起这会儿人在画室,靠在窗边陪小妹妹们聊闲天,大吹法螺:“我去年拿了六个证,反正从省联考之后就一直在考,最后一个证拿到的时候已经快三四月,文化课大概只学了两个月左右,不太理想,但我速写全省81名——” 说到这,他捏在手里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大作,“叮咚叮咚叮咚”地接二连三地响起一串微信,朱仰起低头扫了眼,来自lucy。当然是他的备注,陈路周的微信名很简单——Cr。 【Cr:楼下。】 【Cr:烧烤摊。】 【Cr:等你两分钟,很饿。】 朱仰起下楼的时候,陈路周不出意外靠在烧烤摊的椅子上看电影,耳朵里塞着耳机。以他的阅片量,估计能当个电影博主,什么乱七八糟、无下限的片子他都看。 他爸,确切说是他养父,早年开了个租赁录像带的店,后来国家扫黄打非被迫关业,他养父只能跟人下海经商,跑过黄包车,跟人合伙办过烟厂,最后在广东发迹,衣锦还乡后青云直上,现在在本地开了好几家影城,不过也只是产业之一。别人的霸道总裁父亲都是收藏名烟名酒,陈路周他爹就喜欢收集绝版录影带,早几年那些电影尺度大到难以想象。 所以,陈路周看得第一部电影其实就是三级片。 烧烤摊人多,他面前放着杯喝一半的冰拿铁,长腿在桌子底下实在有点无处安放,只能大剌剌地敞着,斜斜地往两边倒。一只耳机挂在脖子上,因为旁边有个小哥跟他搭讪,问他脚底下的球是不是去年总冠军的限量款,签名是真的吗? 他从手机里抬头扫了那哥们一眼,反问:“你看像谁的签名?” “库里?格林?” 陈路周把电影进度条往后拉几分钟,人靠在椅子上仰头笑,“什么思路啊兄弟,库里格林能签中文名?这好歹也能看出是三个字吧?” 朱仰起想起来,陈路周当年就是用这球,坑得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又傲慢的弟弟亲亲热热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了一天哥,知道真相后小屁孩一个月都没有搭理他,混球觉得自己还挺无辜的,靠在人房门口,毫无歉意地叩了几下房门,“我又没说这是库里格林还是姚明易建联的签名。” 小屁孩气得哇哇大哭,“那谁会往自己的篮球上写十几个自己名字的签名啊!自恋狂!” …… 显然,小哥就是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搭讪,什么人啊,居然往总冠军限量款的篮球上签自己的大名。 朱仰起过去的时候,陈路周头都没抬,那耳朵比狗都灵,“画家忙完了?” 朱仰起无视他的调侃,目光幽怨地环顾一圈座无虚席的烧烤摊,连陈路周对面的位子都被人占了,朱仰起扫了一眼那姑娘的脸,生得比广东生菜还生,完全不认识,“我坐哪啊?” 这是夷丰巷有名的单人烧烤,可以随时随地拼桌,那姑娘见朱仰起一副正宫娘娘的表情,想说要不我站起来—— 陈路周一副东风吹马耳的散漫姿态靠着,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电影,眼皮都没抬,“我可没说要请你吃饭。” 朱仰起:“那你催命一样给我发微信,我他妈以为你饿死了!” 陈路周属于饭量不大,但他不能挨饿,一挨饿就丧心病狂、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朱仰起本就心虚,哪还敢让他饿着肚子等他下班。 ** 棕榈巷,算是江南老屋。巷子蜿蜒纵横,嵌着一排排犬牙交错的雕花矮楼。 蔡莹莹摆好三脚架和相机,换上一身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大码女士黑色西装,然后郑重其事地拉上窗帘,壁垒森严的屋子顷刻间暗沉下来,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窗外空调机在漏水,“啪嗒啪嗒”有节奏地敲打着楼下的遮阳篷。 徐栀盘腿坐在地毯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抬头瞥她一眼说:“录个染发教程而已,你弄得跟录遗言一样干嘛?” “可不得谨慎点,”蔡莹莹对着镜头调试,胆战心惊地说,“等我爸晚上回来,说不定这就是大美女蔡莹莹同志生前最后一个视频了。” 徐栀无语地看着她:“你就不能染个能活下去的颜色?” 等镜头调试好,蔡莹莹退回到沙发位置坐下,然后视死如归地戴上手套,怀里抱着个巴掌大小碗,一股脑把染色剂和双氧奶都倒进去:“翟霄说了,这是他们学校今年最流行的颜色。” “翟霄有没有说,让你赶紧把空调机修一修,”徐栀知道她对翟霄有点走火入魔,随手翻了翻她的色卡本,说,“不然不用等你爸动手,你就身先士卒了。” “徐栀!”蔡莹莹做作地瞪她一眼,“翟霄才没来过我家好不好。” 徐栀也做作地挑下眉,“哇,那你真棒。” 蔡莹莹没搭理她,自顾自说:“翟霄跟我说,这次市一中那边,有好几个大学霸考得都不行,考场出来直接收拾东西准备复读了,就连——”她神秘兮兮地凑到徐栀耳边说,“‘谁谁谁’都缺考了一门。” “谁谁谁”是翟霄和蔡莹莹对市一中某个人的专属称呼,其实徐栀都不知道他们说的人到底是谁,可能连蔡莹莹都不知道那人的名字,翟霄从来不提,也不肯给蔡莹莹看照片,说就是个侍帅行凶的混球,但成绩一直都是市一中实验班的第一第二。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庆宜市的高考状元不是他就是另外一个学霸。但翟霄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拿他当偶像又不甘心,毕竟一中都是凤毛麟角的佼佼者,加上那家伙很少干人事,那张嘴啊,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反正僵尸都能给他忽悠起来走两步的那种程度。 徐栀此刻正躺在沙发上看庆大的历年分数线,兴味索然地回了个哦。 “你知道‘谁谁谁’长得多帅吗,”蔡莹莹一边给自己套上一次性披肩一边说,“而且,超浪漫的,他们学校百年校庆的时候,他用无人机以他们班的名义拍了个视频短片,真的超会拍,运镜很牛,现在变成他们学校的宣传片了,还上过热搜的。” “了不起,”徐栀敷衍了句,“不过,你见过?” “那倒也没,我至今都不知道这个谁谁谁是谁,就翟霄发过一张照片,模模糊糊一个背影吧,超级有味道。” 徐栀半信半疑,毕竟蔡莹莹真的比食堂阿姨都会炒菜,“行了,你别添油加醋了,学弟学妹们快没得吃了。” “不信算了,”蔡莹莹把头发分好区,话锋一转,“对了,刚刚说,你下午碰见一个声音跟你妈一模一样的女人?” 徐栀这才放下手机,“嗯,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声音那么像的人吗?” 而且,她身上的习惯和口头禅,真的跟林秋蝶一模一样。 “在哪儿碰见的?” 奇怪,徐栀脑子里又响起那个清冷紧劲又欠的声音。 ——“站着听人挨骂多累啊。” ——“您没看她刚盯着我下面看啊?” …… 徐栀划拉着手机心不在焉地说,“在谈胥租的房子楼下。” “你去找他了?”蔡莹莹怒其不争,“还说你不喜欢他,我看你就是被他PUA了。” “我去拿我妈的项链好吧,上次你约我们看流星,他没看上流星,看上我的项链,觉得四叶草很幸运,就拿着去考场了。” 徐栀越想越觉得她跟谈胥只能当朋友,尽管彼此没确定过关系,但谈胥认为她必须跟着他。 蔡莹莹从小对林秋蝶的事情也略有所闻。反正在各种妖魔化的版本里,林秋蝶女士仿佛就是一个厄运的象征,有关她的东西最好都不要碰,跟徐栀他们家最好也少接触,要不然老徐这么几年也不能患上重度社恐。 ** 夷丰巷尽头有家“8090”小卖部,里头放着张灰尘仆仆的台球桌,几乎没什么人打,高三复习楼里的人进小卖部买瓶水的功夫都没有,更别提打桌球。 两人磨磨蹭蹭打了几局,陈路周就一声不吭,倒也没有多认真,大多时候只是靠在台球桌旁,“输一局,赢一局”跟他没完没了地扯皮,全程就以一种“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折磨着朱仰起。 他太知道怎么折磨人了。 靠。 “嘣——” 惴惴不安的朱仰起又一次把母球击入袋,陈路周兴致缺缺地靠在桌旁,扬扬下巴,让他捡出来,反正就是不肯跟他说话。 朱仰起把球捞出来,胁肩谄笑地给他摆了个最好打的位置,决定自首:“谷妍一直堵我,她说现在网上的人都在扒她,想找你帮个忙,不然以后都没办法当演员了,但是你微信一直不肯加她,我当时一听都慌了,就把你的地址告诉她了。” 陈大少爷不领情,放回开球线,弯下腰边瞄边没什么情绪地说:“嗯,你就没想过,我可能会因为她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有这么严重吗?”朱仰起一愣,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所以网上那个被扒出来的小号真的是她啊,恋爱日记都是假的?还是你真的说过自己就喜欢胸大无脑水又多的?” 陈路周瞥朱仰起一眼,冷笑着捞过桌旁的巧克:“你看我每次去你们班找你,跟她说过一句话吗?” 朱仰起已经没心思打球,掏出手机翻了翻,发现有关恋爱日记的博文已经删得一干二净,谷妍小号也已经注销,社交软件上搜陈路周也搜不出任何东西,前阵子都还能看到一条让朱仰起都脑门充血的关联词,谷妍男朋友陈路周说谷妍水多很骚。 “所以她说跟你谈恋爱是撒谎?” 不是吧,谷妍yy陈路周?朱仰起感觉自己女神滤镜碎一地啊。谷妍平时看起来明明是个冷美人。 朱仰起磕磕巴巴地说:“那她……她找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要不是谷妍这么莽撞找上门,陈路周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洗澡洗一半突然传来敲门声,以为是点的咖啡,内裤都没来及穿,随便套了件裤子去开门,结果看到是谷妍。谷妍上过好几次热搜,一中艺考生数她最出名,热度比一些十八线艺人都高。陈路周如果说自己认不出来她来也太假,更何况她跟朱仰起还是同班同学。 不过他刚洗澡,大脑反应慢半拍,没来及说话,谷妍径自开始哭,梨花带雨,委委屈屈。所以逼得陈路周不得不先掏出手机查自己的瓜。查完之后他把手机丢茶几上,问谷妍想干嘛?谷妍哭哭啼啼地问他愿不愿意当她男朋友,陈路周直接说不愿意。谷妍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还不死心地问了句为什么,你有喜欢的人吗? 陈路周更无语,头发都还湿着,就挂了块黑色毛巾在脖子上,人往沙发上疲疲沓塌一靠,然后随手打开电视机调了个体育频道,看也没看她,更直白懒散地说,对你没感觉啊。 他这个人,向来直接得可怕。 谷妍大概是一下子被拒绝懵了,语无伦次说了一堆,说她早上五点起来练功就是为了当演员,说身上哪哪哪都是伤,没有一处关节是好的,她是个有梦想的人,老师们都特别看好她,认为她是能为国家拿奖的人。陈路周是个聪明人,从这么一堆毫无重点的话里也大概听出了她的意思——你能不能保持沉默,不要上网锤我。 电视机里转播的篮球赛异常热烈焦灼,陈路周大半注意力已经被分走,谷妍后面说什么,他压根也没听,只吊儿郎当地回了四个字,看我心情。 他多半是懒得去搭理这件事的。但是被人莫名扣了这么一个屎盆子心情不爽是肯定的。 …… “关你屁事,既然把我卖了,就少在这假惺惺的。” 朱仰起咬咬牙,知道他昨晚在派出所,今天又被谷妍骚扰估计都没怎么睡,这会儿多半一肚子火气,于是直接弯下腰:“还打吗?不打我结束这局了啊。” “打进再说吧你。” “砰”一声,母球笔直撞出去,这杆几乎没留力。 是个角球,直线的中袋球不打,他打了个角度很刁钻的角球。 陈路周毫不吝啬地给他鼓掌。 朱仰起才不吃他这套,多半也是害羞:“滚啊,少在这磕碜我,扮猪吃老虎你最擅长!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人说你是为了谷妍弃考的,说你是恋爱脑。” 陈路周去结账,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那你还卖我?” 朱仰起屁颠屁颠跟过去,表示我也很无辜:“我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我他妈以为你俩真在谈,闹别扭呢,我还说你保密工作做这么好,连我都瞒着。” 陈路周拉开冰柜门,拿了两瓶可乐出来,一瓶丢给朱仰起,无语又好笑,“我小学就给人写过情书,你觉得我要真谈恋爱,我会藏着掖着?”正当朱仰起愣神之际,混球已经走到收银台,一副摧心剖肝的样子去扫二维码,一边输密码一边啧啧叹气,“朱仰起啊朱仰起,哥哥对你很失望啊。” 朱仰起囫囵接过可乐,按在胸口,才慢腾腾地反应过来:“所以,你真是因为头一晚,你那宝贝弟弟在你的牛奶里不小心混入了两颗安眠药,才导致你睡过头的?” “嗯。” …… 这事儿还真不好解释,毕竟弟弟才是他父母亲生的,陈路周是实打实垃圾桶里捡的,他妈肯定不允许他对外说。 朱仰起觉得陈路周最近真的点背,衰神不仅附体估计还在他身上按了个大别墅。如果说错过自选模块的考试,就算是平日里欺负他弟欺负多了不做人的报应,但谷妍这事儿真是无妄之灾。 “不过,以你跟你那宝贝弟弟的关系,你确定他是不小心?” 朱仰起很怀疑。 “你这个角度很大胆,”陈路周懒洋洋地靠着小卖部的冰柜,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可乐,“不过这事儿不能冤枉他,他知道我一直睡眠不好,确实是看我高考那几天复习太累,出于好心,拿了两颗他妈的安眠药,想让我好好睡一觉。他压根哪知道我们第三天早上还要考自选模块,以为两天考完就结束了。” “小子还是涉世未深啊,还是拿你当亲哥了。”朱仰起感慨。 陈路周笑了下,很有自知之明,“得了吧,他拿你当亲哥,都不会拿我当亲哥。” 这家小卖部很有年代感,门口贴着泛黄的张曼玉海报,不光有台球厅,娃娃机,卖的零食饮料都是卫龙辣条浪味仙这些,就连可乐都还是那种玻璃汽水的包装,朱仰起直接拿牙咬开说,“我妈又怀孕了,我现在就希望是个妹妹,搞不好我还能听你叫我一声哥。” 陈路周这会儿已经抱着胳膊靠在小卖部门口的娃娃机上跟隔壁卖乌龟相熟的大爷插科打诨,大爷哄他买只坚韧的乌龟回去养,他欠了吧唧地接了句,咋了,哪儿看出来坚韧,龟兔赛跑用的这只乌龟啊。大爷直接捞起地上的蒲扇拍他一下,陈路周笑着躲,间隙,听见朱仰起的话,莫名其妙地转头瞥他一眼。 陈路周:? 朱仰起:“你看,你浪漫又有钱,而且——”他视线渐渐往下,“别的不说,跟着你吧,我妹妹至少某个方面是幸福的。” 陈路周:“你是人吗?” 夷丰巷寂静昏暗,树叶层层堆叠,整条夷丰巷年代感都很足,八/九十年代的大字报张贴的到处都是,沿街是琳琅满目的小卖部,据说是庆宜市的特色年代建筑之一,很多网红会在这边打卡。两人提着一只乌龟,在朱仰起咋咋唬唬的大呼小叫中往巷子深处的居民楼走—— “这地儿这么招蚊子,你从小一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住啊?卧槽我刚刚看见了什么,刚刚咻一下蹿过去,那个那个……是传说中的jerry?” 朱仰起长这么大真没怎么见过活体老鼠。 陈路周笑着勾住朱仰起的脖子,往自己怀里带,指了指旁边半开着的卷帘门,“你再叫大声一点,那耳背老太太看你了。” “看我干嘛?” “以为你叫她honey。” “……” 朱仰起一路骂骂咧咧。 两人走到高三复习楼的楼洞口,白茫茫的路灯下,像是一张白纸上站着如同水墨画一样的三个人,一男两女,其中一个女生还染着惊世骇俗的绿毛。 朱仰起眯起眼睛,匪夷所思地定了定神:“那什么玩意!鹦鹉成精了吗?” 陈路周也听见一个今天出现频率有点高的声音,喝着可乐人停下来,浮皮潦草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没必要,成绩没出来之前,你为什么总是把问题想得这么坏,就因为我把数学物理的最后两道大题做出来了?好吧我承认,那是我的问题。” 能感觉出来,说这话的那姑娘是真心想安慰,但是奈何她可能是个共情能力低的人,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 “……” 朱仰起搡了搡陈路周,相见恨晚的语气:“……呃,这位妹妹安慰人的水平跟你有的一拼。” 昏黄的路灯下,飞萤莽撞地扑棱着,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这仨人不知道在这聊了多久,那男孩表情始终无动于衷,像个木头桩子,直戳戳地立在那。 那边泉韵一般干净的声音又传来:“市一中这次实验班也有不少人没考好,连准高考状元都缺考了一门,当然我不是诅咒他,就你这样,如果他不跳楼是不是挺对不起你在这自暴自弃的?” “鹦鹉”小声地说了句,“对啊,当初明明是你先找的徐栀。” …… 朱仰起万万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兄弟身上,幸灾乐祸地转头说,“准高考状元说你呢吧?咦,你怎么没去跳楼呢?” 陈路周瞥他一眼。 朱仰起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过她们不知道你缺考的是自选模块吗?还拿你安慰男朋友?” 朱仰起虽然也不太懂,反正听他们班主任说,陈路周就算没加自选模块,除了国内两所top,其他学校应该都没问题,而且他好像还有什么竞赛降分的优势,也就他那个缺心眼的妈非要送他出国。 陈路周单手抄在兜里,另只手拎着瓶没喝完的可乐,手臂清瘦白皙,在昏昧的灯光下依稀可见脉络清晰的青色血管,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要不你去告诉她。” “什么?” “我们准高考状元虽然缺考一门,但心理素质强大,”他把拎着可乐瓶的那只手悠哉游哉地挂到朱仰起肩上,“不光考砸了不跳楼,也不用女朋友哄,你男朋友太菜了啊。” 朱仰起啧啧两声,“哟,难得不卖惨,你不是最会卖惨了吗?” “我什么时候卖过惨。” “就你那个微信名,卖惨实锤好吧,cr,”朱仰起说,“我文化课虽然只学了两个月,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吧。” Cr,来自于,文献后面都这么用。他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不知道自己来自于哪,所以后面没有后缀。朱仰起是这么理解的。 “想象力那么丰富,你改名叫斯蒂芬·铜吧,”陈路周低头看他,一脸我真是服了你的表情,“cr,是跑跑卡丁车一支车队的名字,意思是疯狂的不败神话。傻子,多读书点吧。” 朱仰起:“……” 第 4 章 混球·折腰 陈路周,这个人,很难讲。 朱仰起从小跟他一块长大,都摸不透他。说阳光也阳光,说自恋也自恋,说人渣吧,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因为他太知道怎么往人最脆弱的地方捅刀子。但有时候表面功夫又做得比谁都好,总得来说,那就是别得罪他,因为他这个人百无禁忌。陈家为什么能领养他,图得也就是他八字大。 这个是真的,朱仰起八字小,小时候见“鬼”是常事。跟陈路周在一起之后再也没碰见过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陈路周那个金贵弟弟,刚生下来半夜老哭,陈路周住进来之后,就再也没哭过。 陈路周没兴趣听人怎么安慰男朋友,打算把剩下的可乐喝完,进去找部电影看,随后,耳边响起朱仰起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不是谈胥那逼吗?” 陈路周悠悠瞥他一眼,“怎么,认识?” “以前一中的啊,”朱仰起眯着眼仔细在那端详谈胥,“你还记得冯觐吧,我初中部的那个朋友,就是被他妈逼的转学。” 他妈逼的? “对,他妈,逼的。”朱仰起认真断了下句。 一中早几年其实还挺鱼龙混杂,因为那时候还没取消附中直升部,年年都有朽木粪墙花钱混进去。后来一中为冲升学率,划分成三个校区,宗山,主校,和榆林。宗山区就是陈路周他们五个实验班,里头都是学神中的学神,各大竞赛金牌的得主;主校区就像谈胥冯觐这种普通学霸,人数最多;榆林区全是艺术生,像朱仰起谷妍这种,大多数都是附中直升的。 陈路周不是附中直升的,而且,他跟朱仰起的课表不一样,宗山周一到周六基本都上课,周日放半天,晚上又得回去上自习,哪怕寒暑假陈路周基本都在参加竞赛集训,榆林基本属于放养,所以他俩高中三年其实还是有信息差,不然朱仰起也不会真以为他跟谷妍在谈恋爱。 所以冯觐的事情,陈路周不太清楚。但听朱仰起那么说,倒是想起来,他跟谈胥打过一场球,谈胥这人的情绪控制确实不太行。 那是高一联赛,市一中对乐成高中。 两所都是省重点,水平伯仲之间,但那年一中竞赛拿奖多,乐高的人就想在球赛上挫挫他们的锐气,他们打法向来激进粗野,加上那天裁判吹黑哨,乐高的人便有恃无恐、三番五次的恶意犯规,陈路周他们忍气吞声打了半场,比分落后大半,还不少人受伤,场外啦啦队那些女生心疼地嚷嚷着让陈路周他们别打了。 啦啦队在场外掐架掐得热火朝天,场上的队员倒还出奇冷静,压根没理会对方那些好肉剜疮的挑衅,中场休息专心致志地商量战术和布局。 一中的学生魅力就在这,他们私下也有矛盾针锋、水火不容的时候。但集体荣誉感都特别强,一到这种紧要关头也不会再顾着争先恐后的抢风头,对彼此信任感十足,战术八方呼应,球到哪都有人兜着。 谈胥只打了半场就被裁判罚下去,陈路周和校队队长都有不同程度的脚伤,因为谈胥下场,他俩只轮换休息十分钟,硬生生把半死不活的现场打得热血沸腾,最后他们力挽狂澜,陈路周以三分球压哨绝杀拿下那年联赛冠军。 算是险胜,全场都兴奋落泪。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谈胥突然就冲过去二话不说一拳把对方的队长打翻在地,陈路周和另外几个队员刚坐下喘口气,拦都来不及拦,现场瞬间被男生泄洪一般的嘶吼声和女生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淹没。 那年联赛他们被取消成绩,陈路周和几位队员脚打废,赛后打了一个月的石膏,结果因为谈胥的沉不住气,最后连个名次都没得。 …… “现在都说不清楚他当时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冯觐说谈胥这人好出风头,他被罚下场,最后风头全被你和队长抢了,他肯定心里不平衡啊,明知道打架会被取消成绩,他还冲上去不是蠢就是坏,而且要不是他在那瞎抢篮板,你脚能受伤?” 朱仰起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进屋,他上完厕所出来,一边满屋找打火机一边斩钉截铁地对陈路周说。 作为当事人、因此打了一个月石膏的陈大少爷都没他那么义愤填膺,单手拎了张椅子摆在客厅中间,准备把前两天刚买的灯换一下,不过他单脚站上去看了一眼,就放弃了,灯罩里头蚊蝇密密麻麻横尸遍野,前租客估计烟瘾很大,灯罩边沿的金属螺丝帽上全是黑色污腻的烟油,压根无从下手。 客厅灯很昏暗,一闪一闪,行将就木地试图耗尽它最后的光亮,随时都要罢工的样子。 陈路周生无可恋地仰着脑袋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感慨,古话还是靠谱,真是英雄汉难当啊,首先你得没有洁癖。 “洁癖这么严重,你还是搬回去住吧,”朱仰起嘲讽他,顺便撇清干系,“别看我啊,我可干不了,我洁癖比你还严重。” “洁癖你还抽烟?” “搞艺术的需要灵感懂不懂,再说我只对别人有洁癖。” 陈路周眼神诚恳地问他,“谈胥有洁癖吗?” “滚。” “男子汉能屈能伸,”陈路周居然还正经八百地劝他,“既能与泰山之顶齐腰,也能为五斗米折腰,你多少也折点。” “你要早生个一百年,我他妈怀疑你就是个汉奸,就那种只会pua的人,我跟他折什么腰。” “pua?”陈路周懒洋洋地仰在沙发上,斜眼瞧他。 朱仰起说:“他跟冯觐一开始关系不错的,后来冯觐发现他对女孩子都有点pua,就闹掰了。反正他搁哪都装一副自闭症儿童的样子,很容易激起某些女孩子的同情心和保护欲,这招屡试不爽,你懂吧?” “那不是学杨过断臂就能结婚了?”他没心没肺地狮子大开口说。 朱仰起没搭理他,“你难道不觉得他门口那个女孩子,长得就一副很纯、很好骗的样子吗?” 陈路周觉得好笑,“好骗不知道,纯也就是长得而已。” 朱仰起啧啧,一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你这是打击报复,人家拿你安慰男朋友,心里不舒服了吧,要不,你干脆追过来。” 他捞过一旁的遥控器,打算给自己找部电影看,瞥他一眼:“我闲的?” “您出国前这几月不都挺闲的?” “那也不谈恋爱。” “你不会被谷妍的事情搞ptsd了吧。” “不至于,”他调到电影频道,此刻正在播《肖申克的救赎》,这电影他看了不下十遍,在自由和希望这个主题上,这部电影表达到了极致,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妈管得严,我答应她了,交女朋友得经过她同意。而且,我马上就要出国了,追过来干嘛,每天弹视频玩儿啊?异国恋也不是不能谈,不过我现在穷得很,等我妈把我卡解封了我倒是能考虑考虑,不然到时候人家想见你,连张机票都搞不到。” “我就随口一提,你想那么远干嘛,还真盘算上了?你不对劲,你刚刚脑子里肯定想过这个事儿,不然思路不会这么清晰。”朱仰起太了解他,这狗东西绝对打过坏主意。 “嗯,”他居然还有脸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拿我当反面教材安慰男朋友,还不允许我想一下?说实话,她比谷妍有感觉。” 约莫过了半小时。 门铃急促响起,朱仰起以为是他点的闪送,他兴奋地一跃而起,从沙发上跳下来飞奔去开门。 当那位妹妹的脸出现在门口时,朱仰起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你——” 徐栀开门见山:“兄弟,帮个忙,叫下你朋友。” 朱仰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栀,头也不回,扶着门框厉鬼索命般把陈路周的所有名字都喊了遍,语气逐渐暴躁:“lucy,陈路周。仙草!混球!!人渣!!!!” 妹妹送上门啦!!!!!! “你傻子吗?”陈路周端着碗刚泡上的泡面边骂边走过来,只见他叉子叼在嘴上,眉峰微微拧着,眼神冷淡地看着徐栀,口齿这会儿倒是咬得异常清晰,“有事儿?” “你院子外头那根棒球棍能借下给我吗?”徐栀单刀直入地说,“我的项链卡在你门口那颗大树上了。” 陈路周打量她一眼,眼神指门外那棵巨高无比的树:“借你棒球棍你就够得着?” 徐栀回头看了眼,又淡定自若地转回来,先是看了眼朱仰起,很快就pass掉,又看看陈路周,最后低头看了眼他手上的泡面,和嘴里叼着的勺子:“那你有空吗?我可以等你吃完。” 陈路周:“……” 朱仰起:“…………” 门口就一棵老梧桐树,枝桠繁密,根根错节,树叶层层叠叠,别说晚上,白天都很难找。 陈路周跟她出去看了眼,他一手撑在粗糙的树桩上,仰头沉默地凝视片刻后,神情为难地看着她,“要不这样吧,我再给你买一条——” 徐栀愣了下,反应很快:“那多不合适。” 陈路周看着她,没笑,眼神大概是天生有勾子,但很冷淡,他下巴朝顶上懒散一点:“你再给我表演一下,是怎么挂上去的。” 徐栀:“……” 月亮曲高和寡地挂在天边,像面前这个单薄英俊的少年,看着挺不好对付,但是又让人充满希望。陈大少爷从小众星捧月,因为百无禁忌,所以没人能在他手下讨得了好。 “这项链很贵。”她试图说服他。 “是吗?”他感同身受地点点头,给她出主意,“要不,你许个愿试试,不要浪费了。” 徐栀:? ……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徐栀终于看着他说。 林秋蝶女士今天出土率特别高,徐栀很少想到她,也许是下午那个跟林秋蝶有着同样口头禅妙语连珠的女士,让她对陈路周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亦或者连带着这条项链,似乎都在提醒着她什么。 昏白月色下,两人视线坦坦荡荡在空气里对视,陈路周莫名觉得跟那天下午的“冷冰冰的碰撞”不太一样的是,她眼神里柔和很多,似乎带了某种楚楚可怜的恳求。 实话讲,有男朋友还对着别的男人放电,挺败好感的。陈路周自诩情场老手,正儿八经的恋爱没谈过一场,但是他情根开得早,早在朱仰起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非得可着一个女孩子使劲霍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怎么跟女孩子保持距离。 因为小时候写情书被他妈逮了个正着,所以他妈老觉得他女朋友一堆。不过陈路周从不觉得自己在男女问题上有任何问题,今晚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人靠着,撇开眼看向别处,口气也冷下来:“那我也没办法,要不你劳驾一下消防同志?” “你好像有个无人机,可以放上去看看嘛?”“被放电”的徐栀浑然不觉,想到下午在他门口看到的无人机,小心翼翼递了个眼神过去。 你以为放风筝呢。 “眼睛挺尖啊,”陈路周差点翻白眼,“我妈还有台飞机,您看有没有兴趣?” 徐栀:“……” 蔡莹莹在一旁看他俩你来我往的,眼睛快盯出血,她觉得这超级大帅比真的带劲。 气氛一瞬静默,蝉声沉闷热烈,仿佛从地里长出来。陈路周打算进去看看他的泡面,刚直起身,看见一个人,抬着一根长长的杆子,从楼洞里横着出来。 陈路周面无表情:“朱仰起,你干什么?” 朱仰起满头大汗,兴致勃勃地把东西从门洞里伸出来:“帮小姐姐找项链啊。” 杆子七拼八凑足足有三四米长,捆绑了一系列有的没的、几乎是陈路周家里能找着的所有长形工具,包括但不限于棒球棍,三脚架,晾衣杆,扫把,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拆下来的木棍,最令陈路周难以接受的是,最顶上居然绑着一个锅勺。 “怎么样,我聪明不?”朱仰起仰起脸,毫无恻隐之心地跟他邀功。 陈路周终于看清楚那根木棍是什么材质,脸瞬间黑了,“你拆了我模型?” 朱仰起趁他发作前,像条泥鳅似的,快速从他身边滑溜过去,吭哧吭哧对着那棵参天大树好一顿搜肠刮肚地倒腾,树叶被他呼得扑簌扑簌直响,像被狂风揉乱,鸟儿一惊,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朝无边无际的黑夜扑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 还真有。 只见浓稠的暮色中,一串亮闪闪的大金链子“扑通”一声,猝不及防地掉在陈路周面前。 陈路周握着手机,对徐栀的审美产生质疑的同时,又彻底肯定了她的执着。 谁知,徐栀随意扫了眼,对朱仰起不为所动地说:“不是这串。” 朱仰起:“……” 陈路周:“……” 终于,在这棵老树即将被挠秃的时刻,徐栀的四叶草项链找到了,她淡定礼貌:“谢谢,是这个。” 然而,陈大少爷从善如流地掐腰,靠着旁边的电线杆子,老神在在地指挥朱仰起:“来,你先别停,再摇摇,看看还有没有金条什么的。” 徐栀:“……” 蔡莹莹:“……” 朱仰起:“…………” 第 5 章 混球·仙草 把大金链子交给社区街道办之后,徐栀提出请他们吃宵夜表示感谢。 蔡莹莹立马附和:“对对对,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开得还挺晚,不仅好吃还干净大众点评全五星,今晚真的太感谢你们了,这项链对我闺蜜来说特别重要。” 朱仰起:“好啊。” 陈路周:“我回去吃泡面。” 蔡莹莹瞬间垮下脸,果然大帅比都不太好勾搭,欲盖弥彰地说:“不是吧,这么不给面子啊,吃个夜宵怎么了,还怕我俩打你主意啊,我俩都有男朋友好吧。” “啊,都,都有男朋友啊。”这下连正在拆杆子的朱仰起都不想去了。 徐栀下意识看了眼蔡莹莹,只听蔡莹莹继续用义正言辞的口气对他俩说:“你们帮我们这么大一忙,你还把他模型都拆掉,我们也不想欠你们人情啊,纯粹是为了感谢你们,不用想这么多吧。” 说完,蔡莹莹才伏到她耳边低声说:“他这种帅哥就是清高又拽,咱们得反其道而行之,不然就怕咱们以后缠上他。” 徐栀茫然:“不是,你现在什么想法,翟霄呢?” 蔡莹莹好正气凛然:“关我什么事,不是你说请他们吃饭的吗?我就是跟着帅哥蹭顿饭而已。”她眼神指指那哥,“就这种,我想今年咱们应该碰不到第二个这么极品吧,吃顿饭怎么了?再说我和翟霄也还没正式确定关系呢,你跟谈胥也没谈啊,马上又要崩,有什么好顾忌的。” 徐栀倒不是在意这个,也没多说,只叹口气:“你别把人给我吓跑了。” 她心里是有一把算盘的。不过她也不太会跟人聊天,尤其是男生。 朱仰起刚要说既然你俩都有男朋友那我也回去吃泡面,结果蹲在地上绑鞋带的陈路周头也不抬地开口,“行啊,去哪吃?” 他蹲着,只能看见个蓬松柔软的头顶以及宽阔平直的后背,像朝阳初升的山脊,让人有点想攀登。 徐栀突然觉得他可能也没那么不好对付,盯着他的头顶说:“就门口吧。” 陈路周慢条斯理地绑好鞋带,最后重重一拉紧,人站起来。两人站在树旁,但徐栀觉得他的身影比那树更厚重,牢牢将她罩住,一股淡淡鼠尾草的沐浴露气息从鼻尖钻进来,夜幕像一张巨网,徐栀感觉他背后顶着一片天地,莫名有股安全感。 “你们先走,我回去锁个门。”他转身往里走,旁边那个像跟屁虫一样,也立马跟着进去。 “我们就在门口等你!” 徐栀和蔡莹莹站在楼洞台阶下的路灯旁等着,飞萤仍在不知所谓地扑棱着,晕黄温和的光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且一动不动,特别像两座望夫石。徐栀提醒她,“蔡莹莹,你把口水擦擦。” “我那不是口水,”蔡莹莹说,“是羡慕的泪水。” “羡慕什么?” “羡慕他以后的女朋友。” 徐栀问:“你怎么知道他没女朋友。” 蔡莹莹眼睛牢牢盯着楼门口,笃定泰山地说:“他一看就是单身狗啊,而且,这大帅比绝对不好追。” 话音刚落,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声,紧跟着,两道年轻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从楼洞口走出来,“跟屁虫”显然是收拾过,脖子上挂一串鸡零狗碎,走起来像个年久失修的音乐盒丁零当啷响。他只换了件简单干净的黑色T恤,不知道是不是怕晚上冷,拿了件运动服外套出来挂在肩上,冷白皮的优势顿显,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青筋挺明显。 他散漫拖拉地走在“跟屁虫”身后,低着头给手机插充电宝,“跟屁虫”不知道嬉皮笑脸说了句什么,他也跟着笑了下,很敷衍。下一秒视线朝着徐栀这边过来,估计不知道怎么叫她们,淡淡地收回视线,人是站着没动了。徐栀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眼神觉得有点暗渡陈仓的意思。 蔡莹莹二话不说拽着徐栀走过去,四人往巷子外走。 陈路周就这么会儿功夫找了部电影出来看,蔡莹莹不满地说:“不是吧,跟我们出去这么无聊吗,看电影打发时间啊?” “你不用管他,他跟女朋友出去也这样,你们不知道吧,博汇影城就是——”朱仰起口无遮拦,差点把他家底都抖干净,陈路周不冷不淡地瞥他,朱仰起立马话锋一转,“博汇影城上映的电影他一部不落都看过呢。” 蔡莹莹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低声问跟屁虫:“啊,他有女朋友啊?” 朱仰起啧啧两声,“哎,你不是说只是吃顿饭吗?怎么,想追我兄弟啊?” “切,我有男朋友的好吧,”蔡莹莹不甘示弱地翻了个白眼,“不过我跟你说,说到博汇影城,他们家的电影票是真的贵,而且从来不送券——” “屁话,人家是本市最大的影城好吧——” 徐栀被落在后面,她看了眼,这哥真低着头在看电影,显然没跟她聊天的意思,而且还是一部很老的灾难片。 “怎么现在才看,这片子高一就出了我记得。”徐栀故作老手地搭讪。 “是吗?可能之前太忙,没注意。” “今年暑假马上要上映第二部哎。” “嗯。” 徐栀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你平时都在博汇看电影吗?” “嗯。”比刚才那声更淡。 “最近有想看的电影吗?我可以请你。”徐栀说。 陈路周终于抬头莫名其妙地瞥她一眼,似乎不太理解,“什么意思?一顿饭还不够你谢的?” 徐栀总不能厚着脸皮说,我请你看场电影,你请我见见你妈妈吧。该怎么才能更自然地接近他妈妈呢? “没什么。” 徐栀觉得一定是不够自然。 巷子深沉寂静,墙面苔痕斑驳,高高的墙头挂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月光洒在墙头,思念容易发酵。这是一段下坡路,风在耳边格外清晰,身后自行车喇叭叮铃铃一直响,一群小小少年迎着月光毫无顾忌地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一点没减速的意思。 徐栀没注意,沉浸在如何更自然的搭讪中,险些被蹭到也没管,强行打开下一个话题,“你是哪年哪月生的啊?” 问完又觉得不对,时间上不太对,应该不可能有他这么大的儿子。 “我?问生日?” 陈路周抬头看了眼那群肆无忌惮的小屁孩,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外侧,大概是觉得好笑,嘴角难得冷淡地勾了下,“你不如先问问我的名字,搭讪基本流程不会?” “……哦。” 没下文了。 陈路周:“……” “不用跟你男朋友说一声?” 两人走到巷子口的时候,陈路周锁上手机,两指捏着拎在手里慢悠悠地来回打转,不知道是随口还是故意,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看着即将转换的红绿灯,突然就问这么一句。 徐栀觉得他这句问话并不友善,紧跟着第二个想法就是,当他女朋友一定很不自由。 “有男朋友就不能跟异性出去吃饭吗?” 她的眼神太诚恳,诚恳到让陈路周漫不经心拎着手机转的手都微微一顿—— “……好问题。” 夷丰巷烧烤一条街远近闻名,别说庆宜市,邻市也有不少慕名而来,这个时间点,正是人流量爆满的时候,各种有的没的豪车见缝插针地停着。徐栀没心思排队,在美团上找了家等候人数最少的店预约位置,也是他们当地特色,海鲜骨头烧烤。 一坐下,陈路周手机就响起来,他一边看菜单一边随意扫了眼,直接摁掉,屏幕上显示着女王大人。 徐栀和蔡莹莹对视一眼。 朱仰起知道是他那扫兴的妈,“哟,翅膀硬了啊。女王大人的电话都敢不接了?信用卡不想解了?” “你倒是提醒我了,”陈路周有点甘拜下风地叹口气,把菜单丢给对面俩女生,“你们点。” 朱仰起兴奋地敲着桌子:“快点,快点,不用给他省钱,鳌虾刺身先让老板上十只。” 蔡莹莹夺过点菜板子:“是我们请好吧。” 朱仰起:“放心吧,他从来不会让女生买单的。” 陈路周去厕所给连惠女士回电话,他把电话夹在耳边,低着头洗手,“妈。” 连惠女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庄重温婉,“现在已经考完试,你还不打算搬回来吗?” 他无所谓地一笑,关掉水,抽了张纸巾擦手:“反正也没俩月就出国,不用搬来搬去吧,怎么,您想我了?” “出国的资料我们帮你准备差不多,如果快的话,下周就视频面试。” “嗯知道了。”陈路周把纸丢进垃圾桶,靠着洗手池懒洋洋说。 “你不打听打听是哪所大学吗?” “不管哪所,我一定能上不是吗?”陈路周无语的仰头,用手撑了撑鼻梁骨说,“妈,我听得懂您的意思,不管他给我找的什么野鸡大学,我都会老老实实去上。” ** 陈路周回来的时候,菜刚上齐,垃圾桶子里已经躺着一大把光杆串串,朱仰起吃的满嘴都是油腻腻的孜然,陈路周拉开椅子坐下,嫌弃地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吧,看着挺没胃口。” 陈路周看了眼徐栀,她面前倒是干净,没怎么吃,手机摆在旁边,自己的充电宝已经插在她的手机上,瞥了眼,倒也没说什么,“不饿?” “还好,”徐栀主动解释,作势要拔下来,“刚手机没电了,朱仰起——” “不用,充着吧。”他低头喝了口丸子汤说。 “朱仰起,你居然不吃香菜?”蔡莹莹痛心疾首地说。 显然刚刚他不在,朱仰起已经替他们做过自我介绍,顺便又自动自发地给他介绍一番:“那个美女叫蔡莹莹,就那个蔡,晶莹的莹。这个仙女叫徐栀,双人徐,栀子花的栀。你叫陈路周,我跟他们说过了。” 蔡莹莹:“听说你英文名叫lucy?” 朱仰起点头:“因为我兄弟从小长太好看,小时候的英文家教以为他是女孩子。” 蔡莹莹将信将疑地说:“现在看着可不像女孩子,很帅啊。徐栀,你说是吧?” 徐栀觉得陈路周是个经得起推敲的帅哥,五官眉眼都很标准,任谁都不会对他的长相产生争议,平直长眉温顺服帖,眼角尖锐单薄,瞳仁黑亮清冷,所以看着冷淡不好糊弄。 他大多时候嘴角都弯着,全身上下也就这个部位看着最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徐栀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坦荡无畏,听见蔡莹莹那么说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任由徐栀打量,目光甚至毫不避讳、笔直地回给她。 反倒是,徐栀忍不住避开他的视线:“是吧。” 陈路周笑了下,抱着胳膊往后靠,身上运动服的拉链也被他拉开,敞着怀靠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碟醋,说:“我还是很好奇,你项链是怎么挂上去的?” 蔡莹莹说:“是这样,她高考考得比她‘男朋友’好,她‘男朋友’大概心里不平衡吧,就对徐栀各种冷暴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考砸都莫名其妙发脾气,都要徐栀去哄。刚刚徐栀想把项链要回来,他突然就发疯把项链从楼上扔下去,就……卡在你们树上。” 朱仰起:“神经病吧,妹妹,这你都不分手?” 徐栀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你不要叫我妹妹,咱俩不一定谁大,而且,我是打算跟他说清楚来着——” 蔡莹莹打断说:“但那男的吧,有时候也挺好的,他家里没什么钱,高三的时候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一顿饭,有一次徐栀没来得及吃晚饭,他也把自己唯一的那顿饭留给徐栀吃了。就挺复杂一个人。” 朱仰起咬了一口香菇串串,疾首蹙额地样子,口无遮拦:“妹妹,你妈妈没教你不要在垃圾桶捡男朋友吗?你倒好,你是直接去垃圾回收站翻的啊?” 徐栀倒是没生气,反倒是蔡莹莹听完火冒三丈,想骂朱仰起你会不会说话,没事问候别人妈妈干嘛,不等她张口,一直冷眼旁观地靠着椅背、双手环在胸前的陈路周,随手在桌上捡了个黄金小馒头,二话不说塞朱仰起嘴里,示意他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你是被人丢进去过,还是进去捡过啊?人交个男朋友影响你在那捡垃圾了?年底kpi因为她你达不了标是不是?” 朱仰起开玩笑确实没他有度,这会儿回过味来,是挺不合适。毕竟都才见第一面的女孩怎么能这么说人家,于是顺着陈路周给的台阶,自己嘟嘟囔囔地找补:“可不嘛,现在竞争多激烈。” 蔡莹莹火气这才下去些,不过她暂时不想跟朱仰起说话,于是便把话头对准陈路周,“听说你还有个外号叫仙草。” 徐栀看着陈路周,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那个声线跟她妈一模一样的女人,让徐栀总觉得陈路周很亲切,可他明明一副生人勿近的拽王样。 陈路周一脸“这你别问我,谁这么喊的你问谁去,这种外号我他妈再自恋也不好意思亲自介绍”的表情。 徐栀和蔡莹莹同时转头看朱仰起。 朱仰起顿时又趾高气昂起来,他一边啃骨头一边解释:“你们没听过吗,我们市一中帅哥内卷啊,简直堪比神仙打架,他就是‘打赢’的那个,神仙里的仙草。” 陈路周一边看手机,一边想说我什么时候参与过?算了,装逼遭雷劈。 蔡莹莹这才后知后觉地看着他俩:“你俩也是市一中的?” 朱仰起侧头看陈路周,后者视若无睹,丝毫不考虑一中的形象,人懒懒散散、大剌剌地敞着腿靠着,微信响个不停,好像有人给他写了一篇小作文,一条对话框还不够发的,他居然饶有兴趣地一字不拉地看完,俨然一副“市一中顶级渣男日理万机”的做派。 朱仰起默默地往边上靠了靠,他决定跟他保持距离,正襟危坐地对蔡莹莹说,“怎么,我们不像?” 蔡莹莹看看陈路周,又看看朱仰起,不知道谁不像,反正就是不太像,“有点。” 朱仰起心说,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旁边这个人有多牛么?但他觉得现在还是不要搭理陈路周比较好。 他用余光瞥了眼,才发现那篇小作文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陈路周果然不是人,那么一长篇问候祖宗的话,他居然能看得那么津津有味。那人大概是谷妍的舔狗,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加了陈路周的微信,话语是不堪入目的脏。 “这你能忍?” 烧烤店的电视机上正播放着一部法国电影,陈路周靠在椅子上人往后撑,抻着脖子看眼那部电影的名字,才放下凳脚对朱仰起说:“看他问候得那么真诚,我以为他知道我祖宗的坟在哪。这不是好奇吗,看到最后也没给我留个地址。” “……” 蔡莹莹压根没听懂他俩说什么,把话题扯回来:“既然你们是市一中的,那你们认识翟霄吗?” 陈路周摇头。 朱仰起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认识吧,前阵子还一起打过球。” “哪个?”陈路周侧头问他,“我见过?” 朱仰起:“废话,打好几次了,不过,你都跟姜成那帮人打得多,估计不记得他。” 蔡莹莹眼里放光:“他在你们学校应该也是学霸吧?” “算不上,不过学习倒是挺努力,属于勤奋型的。” 跟他旁边这位可比不了。 蔡莹莹不服气地反唇相讥:“听起来你学习很好?高考估了几分?” “四百多分吧,五百不到点。” “那你这么大言不惭。”蔡莹莹很不屑。 “我是艺术生,这个分够上中/央美院了好吧。”朱仰起说。 蔡莹莹和徐栀对视一眼,没再往下问,自动自发地把陈路周和朱仰起一样,归为艺术生行列。 烧烤店陆陆续续迎来不少客人,陈路周再三确认徐栀吃饱了没有,随后拿起手机站起来似乎要去买单的样子,徐栀眼疾手快地跟上去。 位子上就剩下朱仰起和蔡莹莹两人,还在啃最后一点骨头渣,蔡莹莹还是没忍住问:“那平日里跟翟肖来往的女生多吗?” “女生?没注意啊,”朱仰起先是摇摇头,然后灵光乍现,突然说,“他在外校有个女朋友吧。” 蔡莹莹笑得神秘兮兮。 朱仰起浑然不觉地嘬着骨头里的骨髓,含混不清地说:“好像叫什么晶晶。” 蔡莹莹翻了个白眼。晶晶,莹莹,这么分不清吗? 蔡莹莹耐心地给他提示,“你想想,是不是跟我名字挺像的?” 朱仰起瞬间豁然开朗:“对,叫柴晶晶,八中的。” 蔡莹莹笑意僵住:“……” 徐栀紧追不舍陈路周的脚步,跟到前台掏出手机随时准备跟陈路周抢单,她甚至连二维码都提前打开了。 结果陈路周只是在前台拿了包纸巾,转头见她跟过来,低头意味深长地看人一眼。 前台来来往往结账的人很多,声音嘈杂细碎,他独独看她。那双眼睛,干净澄亮得好像篱落疏疏里掩藏的明月,令人怦然万里,那里宽广无垠,好像他是可以扛下所有狂风暴雨的江湖海面,也可以是平静藏起少年心事的一汪池水。 陈路周顺手从前台的糖果盒里捡了颗水果糖很自然地递给她,笑得不行,“跟过来干嘛,以为我买单啊?” 第 6 章 烧烤·红薯 那瞬间,徐栀跟他学到了,什么叫自然。 烧烤店人声鼎沸。徐栀耳边充斥着啤酒瓶的碰撞声,夹杂着亲朋好友间口气比脚气大的吹嘘,以及下属们“市区一套,郊区一套”的溜须拍马声。 陈路周站在那儿,跟身边的浇离世道格格不入,笑起来的模样就好像清晨的山林里敷满露水的雪松针,嫩出水,也带着一股灿烂的锐气。 徐栀想起一句台词。 “懦怯囚禁人的灵魂,希望可以让你自由。” 虽然不可否认他的尖锐张扬,但他确实是个让人充满希望的人。 就是很不好糊弄。 徐栀默默把手机收起来,接过糖,手指特意避开他捏着的部分,“……你们艺术生,真的很费纸,那一包纸,都是你俩抽的。” 陈路周笑了下,倒也没否认,眼神往回指了下:“还吃吗?” 徐栀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摇头。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点点前台台面,“那你买单吧。” 虽然说好是徐栀请,但不知内情的前台收银员小姐听见他这一副理直气壮吃软饭的口气,还是忍不住翻白眼。 陈路周说完就转身走了,徐栀看着他走回去把那包纸漫不经心地丢桌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只隐隐约约听见他带水带浆地调侃朱仰起,“节约点吧,哥,实在不行就让你爸改种树吧。”然后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出去了。 听说朱仰起复读过一年,应该比他们几个都大,这声哥叫得确实没毛病,但也就是听着怎么那么讽刺。 朱仰起炸毛:“靠,你看看你自己面前这都什么玩意,不知道还以为你在这干什么不正经的勾当了好吧!” “……” 徐栀付完钱也往外走,手机正巧弹出一条老徐的微信。 光霁是个好医生:你外婆说让你晚上回来带个烤地鼠? 栀子花不想开:?? 栀子花不想开:您用问号是不是也觉得这玩意挺难抓的? 光霁是个好医生:哦,是烤地薯。你晚饭吃了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栀子花不想开:蔡蔡还在吃夜宵呢,不知道几点。 光霁是个好医生:那算了,我直接锁门了,你晚上睡蔡蔡家吧。地薯给外婆闪送过来好了。 栀子花不想开:……别,爸,蔡蔡今晚能不能回家还不一定。 徐栀发了一张下午蔡蔡染发的照片过去。 半晌,老徐回复:会高啊。 徐光霁惯用五笔,经常错别字连天,徐栀对她爸倒是了如指掌:是吧,蔡蔡会搞吧? 光霁是个好医生:我是说蔡院长的血压会高!! 栀子花不想开:……菜菜说支持您当院长! ** 庆宜市是港口城市,近几年省里大刀阔斧,市区早已鸟枪换炮,高楼林立,商圈简直比奥运五环还紧密。夷丰巷在市中心,当初东西两港为了争这快地,争得头破血流,甚至还闹出过人命。 最后谁也没得利,夷丰巷保留原貌,这个拥有着八/九十年代最原始风貌的小巷便在繁华的商业街茕茕孑立,反而成了网红打卡地,连带着附近烧烤店的生意都蒸蒸日上,不然以前这个时间点,哪会这么热闹。 烧烤店外,此刻还大排长龙,等位的队伍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推倒一片。徐栀一出去,看见陈路周无所事事地抱着胳膊,靠在门外的旋转木马等位椅上欺负小孩。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面前这个不过到他大腿根的小屁孩,拉仇恨地说道:“猜拳吧,赢了就把位子让给你。” 小孩不肯走,一副非要坐的样子,“我不,刚刚都输给你五把了,你作弊。” 他笑笑:“这么输不起啊,输了就说别人作弊。” “那你怎么能把把都赢我啊。” “因为你笨啊。” 小孩崩溃一瞬,徐栀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你信不信我让奥特曼来修理你,徐栀这种时候总是很无语,因为每次被小孩这么问候的时候她都很想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奥特曼,但老徐说,要保护小孩子的童心。奥特曼是必杀技,是一种比警察叔叔还好用的利器。 果不其然,“哥哥,你怕不怕奥特曼。” “怕死了。”陈路周说。 “那你信不信我让奥特曼来修理你,梦比优斯,奥特曼届的团宠。” “是吗,团宠不都是最菜那个吗?” “……”小孩简直要哭,“不要脸,哥哥你都几岁了,还抢我们的椅子。” “几岁我站着也累啊,”陈路周欠了吧唧,“如果你要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叫你哥。” 这他妈什么妖魔鬼怪啊,小孩气得哇哇大叫,终于忍无可忍地气急败坏转身跑开。 …… 徐栀走过去提醒他,“他好像去叫家长了。” 陈路周靠着木马椅,眼神轻轻淡淡地看她两秒,或许没带什么情绪,但徐栀总觉得那眼睛里有根看不见尽头的导火索,蕴藏着一股隐秘而巨大的力量。 他慢悠悠地回了句:“哦——” 徐栀掏出手机,调出录音功能—— 陈路周看着她低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机:“你干嘛?” “录音啊,”徐栀点开录音功能说,“万一遇上个无理取闹的家长怎么办,我等会帮你交给警察叔叔申诉。” 陈路周低头笑了下,人没动,慢慢撇开头,眼神落在不远处此起彼伏的音乐喷泉上,懒散地把双手抄进兜里,“第一次见面而已,干嘛这么帮我?” 心思不单纯啊你。 徐栀茫然看着他,“我以为介绍过名字,我们就是朋友呢。” 陈路周:“那你朋友太多了吧。” 徐栀认真想了想:“不多啊。”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道急匆匆、感激涕零的声音,“谢谢你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店这么挤,我爸爸腿脚不方便,去趟厕所都不敢,麻烦你了啊,帮我们占座。” 陈路周这才缓缓从椅子上直起身,对着那对父女慢声说,“没事。” 徐栀怔愣间,转头看见那家长还真领着小孩气冲斗牛地要过来说理,眼见这边是这番模样,转而劈头盖脸冲着自家小孩就是一通破口痛骂:“那位叔叔脚都这样了你还跟他抢座位!你要点脸!还吃什么吃!回去写作业去!” …… 暮色深沉,霓虹灯、广告牌混沌地耷拉在楼宇间,路上车流拥堵,喇叭声四起,身后是烧烤店里越来越热烈的拼酒声。 两人站在门口,等蔡莹莹和朱仰起扫完尾出来。 “他俩怎么还没吃完啊?” 徐栀拿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掌心。 陈路周仰头似乎在看星星,喉结异常明显,像被一块正方体的冰块顶出来一个直角,锋利而冷淡,半晌,他才低头笑着问:“怎么,怕被查岗啊?” 徐栀觉得天上的星星好像猝不及防地跑进他眼睛里,怎么会那么亮。 “不是,”她一下没反应过来查岗是指谁,以为是家里催她回去,看着他说,“我外婆想吃烤地薯,这个点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买。” 陈路周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是挺晚。 这几年庆宜市评文明城市,在城管夜以继日的监督驱赶下,路边摊确实日渐减少,这个点虽然是夜宵摊的高峰期,但烤地薯这种入不敷出的生意,对于庆宜这种几年光景发展飞速,靠拆迁就拆出不少暴发户的城市来说,确实没什么人愿意做。 “你们家老太太睡得挺晚啊。”他半信半疑地调侃了句。 “嗯,吃不着还得发脾气,没开玩笑。” “这么凶啊——”陈路周拖着音,拿后背抵上身后的电话柱,垂眼若有所思看着她,“我倒是有个办法。” 朱仰起接到电话的时候,嘴里正在大快朵颐地吸着最后一根骨头里的骨髓,“什么,你俩上哪儿去?烤什么地鼠?那玩意多难抓啊。哦哦,行吧,那我吃完给她送回去再过来找你。” 蔡莹莹这会儿才回过神,心神恍惚地开口:“他们俩去哪了?” “说是打地鼠去了?”朱仰起挂掉电话,得,听半天还是没听清楚,“不知道,反正我的任务就是吃完剩下的骨头然后把你送回去。” “哦——”蔡莹莹眯起眼睛,洞若观火地看着朱仰起,直白地问:“你朋友是不是想追我朋友?” 朱仰起刚把吸管插进骨头,瞬间怔住,“什么玩意儿?你说陈路周?” “对啊,不然他俩为什么单独去打地鼠了?打地鼠多暧昧啊。” “打地鼠有什么暧昧的?又不是去看电影。”朱仰起直男式不解。 蔡莹莹信誓旦旦,一脸“我还不了解你们臭男人”的样子说,“反正就很暧昧,你朋友就是想追我朋友,别说是我朋友主动的,她是绝对不会主动约的。” “明明是你朋友更主动好吧,”朱仰起不屑地笑了下,“我觉得你就是想多了,我朋友才不会做这么不人道的事情——” 后来一想,陈路周不人道的事情确实也做了不少,朱仰起自己都愣了愣,紧跟着,他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未明火,不知道是出于被人看低了人品和道德底线的怒气,还是其他的什么。他郑重其事地把手套一摘,义气十足地丢在桌上,看着蔡莹莹一字一句道:“反正就是不会,你说他要是去跟人约炮一夜情当牛郎还是什么的,那我不敢保证啊,但是撬墙角这种事他才不会干!” 蔡莹莹:“……” ** 陈路周其实搬过来不久,厨房冷冷清清,没开过火。他依稀记得前两天过来打扫的阿姨为了感谢他帮她儿子讲数学卷子,送过一袋地薯给他,不过他不知道放在哪。 徐栀看他思维缜密地连马桶盖都掀起来找了一圈,突然也有点犹豫,这东西要是找出来,她还要不要给外婆吃。 陈路周从厕所出来,见徐栀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往边上让了下拉开些距离,然后不动声色地从她边上绕过,才低头无语地睨她一眼,“跟着我干嘛?我还能在厕所偷吃啊?”说完,流畅干净的下巴颏往沙发上一指,“去那坐着,找到了我拿给你。” 徐栀哦了声,乖乖地转身朝客厅走去,徐栀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真是奇妙的缘分,她特意坐在下午女士坐的位置,好奇地环顾了一圈。 房子干净整洁倒不像高三生,书也看不到一本,角落里倒是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好几台刻着名字的无人机和满是龙飞凤舞的签名篮球,以及半张还没画完,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艺术天分的画板。还有应该就是他说的模型,他有很多模型,朱仰起拆的应该是一个榫卯结构的小建筑,旁边还有一个人物雕塑,有点像美术画室常用的大卫那种,不过那张脸看着有点熟悉,徐栀看老半天才认出来,应该是他自己。他真的好自恋,给自己做雕塑,还到处刻自己的名字,连ipad都没放过。 一圈看下来,应该是有阿姨定期帮他打扫,除了地上那一堆刚刚被朱仰起拆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杆子成员”外,其余地方可谓是一尘不染。 没几分钟,陈路周还真找到了,拿出来问她:“你会烤吗?” “你这有微波炉吗?” “你要在我这烤?” “不行吗?”她是真的诚恳,一双眼睛干净耿直地看着他,“我家没有微波炉。” 她家是真的没有微波炉,老徐不喜欢用,只买了只蒸箱。 当然陈路周是不能理解这年头还有人家里没买微波炉? 陈路周劝不动她,只能劝自己,陈路周你别禽兽不如她有男朋友。 朱仰起说得没错,长得纯,也是一种优势,哪怕这么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句话,从她嘴里出来,听起来也只是想要烤两只地薯而已。 徐栀把地薯洗干净,放进微波炉里,设置好十五分钟时间,摁下开始键,微波炉便嗡嗡嗡地开始在静谧的夜里工作。 平日里,这栋高三楼倒也没那么安静,跟父母吵,跟室友吵,跟女朋友吵,加上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每当陈路周想安安静静刷题的时候,这种人类不能相通的悲喜总是格外多。但偏偏今天就很万籁俱静所有人都跟死了一样,所以显得那漫长的十五分钟就变得尤其尴尬。 这是一套小户型的两居室,厨房过道只留一人宽,狭窄也空荡,台面上锅碗瓢盆没一个,洗干净的泡面盒子倒是不少,他给门口收纸板大爷留的。 他俩一人一边地靠着厨房门框,像俩门神,看着微波炉里头的红光,这画面诡异的,像是在等什么救命丹药。 陈路周觉得自己识相点就该避避嫌走开的,但是又怕她把厨房炸了,于是问了句,“平时会做饭吗?” “会吧,但是做的比较少,”徐栀礼尚往来,“你呢?” 我不是在跟你搭讪。 但他还是回答了,靠着门框,口气懒散,“也就看电影的时候煮个泡面。” 徐栀:“那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她是真的不会聊天。这样的对话已经足够干巴巴,陈路周并不想再聊下去,然而更尴尬的是,地薯放上去没两分钟,客厅那盏行将就木的灯彻底罢工,厨房本来就没灯,之前烧掉他就懒得花时间修,反正也不用。 所以顷刻间,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徐栀下意识先去看微波炉,“嗡嗡嗡”发动机回旋音还在顽强运转,微波炉加热时中间还朦朦胧胧地散发出一道橙红色的光晕,并不是停电。 整个厨房就靠着那点昏聩的光晕亮着,因为微波炉还在不知好歹地转,那道氤氲的光,模模糊糊地照在两人身上,气氛一下子堪比灯火飘摇的烛光晚餐,透着一种沉默又尴尬的浪漫。 陈路周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说我什么电影都看,还是先替那个不知好歹的微波炉道个歉,抱歉,气氛搞得有点浪漫了。 “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在昏昧的灯光里,徐栀看着他,突如其来地问了句。 看吧,陈路周,你惹祸了。 陈路周低头看着她,眼神彻底冷淡下来,本来想说,你不是有男朋友吗,问这话合适吗?但是他怕她等会又丢出一句有男朋友就不能加异性的微信吗? “我手机没电了。”他憋了半天说。 自以为找了个完美的借口,结果下一秒,他忘了,微信运动整点推送,手机在裤袋里叮咚一响,因为屏幕贴着裤兜,所以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那屏幕的白光瞬间就照亮了徐栀茫然的脸。 “……” 徐栀哦了声,慢悠悠地对他说:“不是说加个微信,你给我摆个座儿吗,我站着有点累,你能给我搬张椅子吗?” 陈路周:“……” 第 7 章 混球·all in “高手,绝对是高手,”朱仰起振振有词地说,“她要不是女海王,我朱仰起从此以后改名叫洋气朱。” 朱仰起这名字是老爷子取的,他刚好赶上仰字辈,后来上小学学英文之后,知道英文名是姓放在后面,同学们就给他起了个“洋气猪”的绰号,他嚎啕大哭着回家想要改名,老爷子当时在麻将局上大杀四方,正得心应手地起了一手好牌,连连抚掌大笑:“起得好啊,起得好啊。” 那时候才五六岁的朱仰起哪知道老爷子说得是麻将局,以为老爷子说同学们给他的外号起得好,直接悲伤痛哭到失声,小小年纪就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言仅一二,尤其不能说绰号。所以朱仰起对洋气朱这个外号深恶痛绝,这把可以算是allin。 陈路周这会儿在洗澡,喷洒开得小,水流涓涓地刮过他清薄而分明的肌理,腰腹像铺着几块规整匀称的鹅卵石,饱满而有力。 小乌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箱子里爬出来,此刻正趴在他的脚边,喝地上的水,陈路周嫌弃地把它拎开,它又孜孜不倦地爬回来,陈路周叹口气,算了,明天拿回家送给陈星齐那个二傻子。哦,不行,明天周日,爸估计在家,让那小子自己出来拿吧。 陈路周洗完挂着条毛巾出来的时候,朱仰起叼着烟,坐在沙发上,准备出去写生前,把他最后两包泡面也霍霍了,因为没灯,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两根蜡烛,这回是真的烛光晚餐,烛火摇曳,简直让人浮想联翩。 “怎么样,比微波炉是不是好点?”朱仰起调侃他说。 陈路周拿毛巾随便擦两下头发,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弯腰全吹灭,人往沙发上懒洋洋一靠,继续摸黑擦头发,“跟她我倒还能接受,尴尬也就尴尬点,咱俩就算了,我怕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朱仰起把烟拿下来,震惊地舌桥不下:? “你搞什么,她对你陈大少爷有想法就没关系?她有男朋友哎!” 朱仰起之前也就是嘴炮谈胥爽一下,但陈路周这人向来胆子比天大,搞得他突然也有点没底。 昏暗中,两人轮廓都模糊,但依稀还能就着窗外皎洁清白的月光看清彼此的神态,陈路周擦头发的手一顿,还挺为难,“那你让我怎么办?人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朱仰起甚至都能看见他上扬的嘴角,“你他妈就是期待她更过分一点!你不会真对她有感觉吧?” “我告诉你啊,”压根不等他说话,朱仰起一副“我被海王渣过我知道”的笃定表情,“你涉世未深啊,那个徐栀绝对是女海王,包括她那个姐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路周简直无语,仰在沙发上笑得不行,把毛巾丢一旁,坐起来,打开泡面盖子懒得跟他再扯下去,拿起叉子捞了两下,甘拜下风地说:“行行行,哥,你饶了我,下次我看见她一定绕道走。” 朱仰起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烟放一旁,跟着打开自己那盒泡面,嗦了口说:“不过,你真打算听你妈的话去国外呆着?” “嗯。” “你为什么不反抗啊,北京上海那么多好学校,现在还没出分呢,今年数学卷子难度那么大,你都快满分了,光这门课你都能拉不少分,我觉得你总分上A大指不定都还有机会呢,干嘛非要听你妈的出国啊,你就那么怕你妈啊?”朱仰起嗤之以鼻地说。 “怕吧,毕竟我是领养的,”陈路周拿叉子的手顿了下,说,“而且,这是我唯一的家啊。” 是这个理,但陈路周什么德行啊,他多少了解。朱仰起气极反笑,拿出青葱少年狐假虎威的腔调:“你少给老子放屁!你压根就是懒,你觉得浪费感情,你没有留恋的人对吧,我跟那帮兄弟你都无所谓,喜欢你那么多年的女孩你也无所谓,反正你对谁都无所谓。” 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爸妈什么人,你觉得从小到大,我哪次反抗有效,结果有任何不一样吗?说到兄弟,初中三年咱俩也不在一个学校,联系也少,你不也跟张小三李小四玩到一条裤/裆里去,也没见你像现在这样哭爹喊娘。” “我那是勉为其难,”朱仰起死不承认。 陈路周高大的背脊微微勾着坐在沙发上,一边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把牛肉片一片片夹出来铺在泡面盖子上准备等会儿给小乌龟吃,一边得以预见地说:“一样,我走了你马上会有赵小五。” 说完,低头嗦了口面。 他太清楚了,无论对谁,他从来都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 墙葛下,白日里刚淋过雨的树叶片儿被晕黄的路灯照抚着像片片金麟,巷子里蝉声响亮,墙面斑驳,泛着一股历久弥新的潮腥味。 “……朱仰起说他和柴晶晶约好考一所大学,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考大学的事情,我跟他高二就认识,到现在几乎每天都在聊天,”蔡莹莹趴在墙根底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五分钟前还问我要不要吃蜜雪冰冰,你说他怎么有那么多时间,蔡莹莹,柴晶晶,呜呜呜呜……他以为他在收集星星呢……” 经过刚才谈胥那一段,徐栀这会儿都不敢随意开口,生怕起到反效果。当下竟不自觉想到陈路周,要是有一张他那样的嘴就好了,反正不管说出来的话好不好听,至少气氛不会这么沉默。 “要不,我们找人打他一顿,”徐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她这人比较直接,“傅叔叔不是认识道上的人吗?” 傅叔叔是她俩爸爸的好朋友,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退休”后就一直窝在山里整天默默无闻地磨石头,每年暑假老徐和老蔡都会带她俩进山去避暑。 蔡莹莹哭声戛然而止,抽抽嗒嗒地一边思考一边看着她:“……” 那傅叔叔的手劲儿会把翟霄打死吧。 “不行不行,”蔡莹莹啜泣着摆手,哽咽着说,“你不许告诉傅叔叔他们,要分手还是打他一顿我自己想,你不许插手。” 她下手可狠了。 徐栀虚怀若谷地叹了口气,“好吧。” 蔡莹莹生怕徐栀把注意力放在翟霄身上,立马抹了抹眼泪牵着她的手往家里走,岔开话题,“你后来怎么会跟那帅哥去打地鼠了?” “是烤地薯,外婆想吃,没地方买,陈路周说他家里正好有。”徐栀晃了晃手里两只热烘烘、新鲜出炉的地薯。 “什么嘛,朱仰起那什么猪耳朵啊,没用可以蒸着吃了,他还说你俩去打地鼠了,我就说两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去打地鼠,”蔡莹莹说,“不过,看不出来,陈路周还挺好心的嘛。” 徐栀认同地点点头,“你不觉得他还挺亲切的嘛?” 蔡莹莹噗嗤一笑,“他明明就是个拽王。”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女人吗,就是他妈妈。”徐栀说。 蔡莹莹一愣,“就你说那个声音习惯和口头禅都跟你妈一模一样的女人?” “嗯,”徐栀点点头,慢吞吞地顿了下,似乎在思考,片刻后说,“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尼罗河女人,一部印度片,讲得就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天才建筑设计师,但是因为她过去是个寺庙妓/女,经历不太干净,甚至污点重重,所以无论她后来设计出多么精美绝伦的作品都无法参与评奖,世人对她的评价侮辱性居多,但不乏有人认可她的才华,于是她为了能让自己更有尊严的活着,她抛下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跟幕后觊觎她才华的资本家联合起来,制造一场大火,假死后整容成别人的样子,很快她的作品获得了世界大奖,但几年后她沉浸于纸醉金迷,再也设计不出令人动容的作品,很快被资本家抛弃,利用她的声音波纹,曝光了她的身份。” 蔡莹莹似乎捉到一丝蛛丝马迹:“难怪你刚才看见项链掉在树上,犹豫都没犹豫就去敲他的门了,你难道觉得你妈妈——”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这么像,不管是不是,我也知道机会渺茫,但我总要确认一下,我才能安心,就是想要弄明白。” 也不能冲上去就跟陈路周说我想验验你妈妈是不是我妈妈,陈路周一定会拿她当神经病的。 林秋蝶听说是死在老家,下葬的时候,徐栀当时在夏令营,她没来得及回去参加葬礼,老太太没等她,因为天气太热,尸体放在村子里引起村民的不满。加上老太太信奉风水,出殡日子就那么几天,错过就要等上大半年,骨灰寄存在殡仪馆也要好一笔费用。 徐光霁坚持要等徐栀回来,因为这件事,脾气一向温和的徐光霁第一次对老太太大发雷霆,但老太太从来都是我行我素。 徐栀心想,也好,如果自己当时亲眼见到林秋蝶的尸体火化,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吧。 蔡莹莹仔细一想,“但是不对啊,阿姨是几年前才……不可能有他这么大的儿子,这年龄对不上啊,你不要钻牛角尖啊,越说越玄乎啊。” “他应该是被领养的。”徐栀说。 巷子里静谧,这条青石小径她俩几乎每天都走,蔡莹莹却从没有一刻感觉到像现在这么森冷,越往里越冷,最后在两人分道扬镳的惯常位置停下来。 蔡莹莹才是震惊地舌桥不下,“他告诉你的?” 徐栀摇摇头,而是把那天下午在门口听见的对话重复了一遍给蔡莹莹听。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刺吗?” ——“您从第一天见我不就知道我是个刺吗?” …… “如果是亲生的这种对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徐栀把一晚上的思考结果娓娓道来,她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是停不下来,“我开始以为是后妈,后来咱们不是一起吃饭吗,好像是有人在微信上骂他,朱仰起问他这你都能忍,他跟朱仰起说了这么一句。” ——“看他问候得那么真诚,我以为他知道我祖宗的坟在哪。这不是好奇吗,看到最后也没给我留个地址。” 她靠着墙说:“说明不是后妈,因为爸爸也不是他的亲爸爸,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那就只能是领养。还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证据。” 蔡莹莹有点震惊,“什么?” “我在他家看到一个签名篮球,我本来以为是全明星的签名,后来仔细看看发现每个签名都一样,是他自己的名字,而且连无人机、iPad上都刻着名字,可能有自恋的成分,也有是习惯使然吧,以前应该生活在一个大集体里,又有洁癖,才会给自己的东西全都贴上名字。就比如福利院这些。” 蔡莹莹已瞠目结舌,被她彻底说服。 徐栀叹口气,看着高高的墙头,清白的月光下挂着一串串艳红的夹竹桃,突然觉得特别像她小时候喜欢的色彩斑斓的糖果罐子。哪个小孩不爱吃糖,林秋蝶怕她牙吃没,永远把糖果罐子放在家里最高的位置,她哭闹着求谁都没用,最后只有老徐心疼她,总是隔三差五地帮她偷两颗出来吃。 徐栀:“陈路周如果在福利院长大的话,是不是就没有能帮他偷糖果的大人呢?” 徐栀:“那他小时候应该挺不快乐。” ** 翌日。 陈路周拎着小乌龟松松慢慢地走进游戏厅的时候,大概他俩八字天生相冲,原本气氛和谐的游戏厅,突然就翻江倒海起来,好像是陈星齐跟人吵起来,大概就是对方踩了他一脚,没道歉,陈星齐这个小伙子唧唧歪歪地非要逮着人给他大声道歉。一般这种场面,陈路周都懒得管。也就这个年纪还能大声地敢跟不公不允对抗。 “陈星齐!你哥来了!”旁边有小伙伴提醒了句。 陈星齐跟人吵得面红耳赤,转头朝着他们战战兢兢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某台娃娃机上,不仅视若无睹,没上来帮忙就算了,居然还拿着手机在丧心病狂地录视频,陈星齐下意识拿手挡了下镜头。 “躲什么躲,都拍完了,我发给你们班那谁看看,叫什么,茜茜?”陈路周把手机踹回兜里,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扒拉了一把他脑袋,人还是靠在娃娃机上,“哟,几天不见,长高了啊,你妈又带你打生长激素了?” “不也是你妈,”陈星齐没搭理他,“你不许发给刘童茜,还有,人家叫刘童茜!你不许叫茜茜。” 陈路周冷淡地睨着他:“全中国几万号人叫茜茜,你管我叫哪个茜茜。” “陈路周!好,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女朋友!叫小名!叫宝贝!”陈星齐从小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典范。 “行,等哥给你找,你随便叫,”陈路周懒得跟他再扯下去,把乌龟递过去,“你带回去养,别给我养死了,它活多久,你哥就打算活多久。” 陈星齐说:“我明天就给他煎了!” 陈路周一脸你试试看的表情,随手又扯了扯他身上非常眼熟且骚气的t恤领子,口气实在欠:“你别老偷我衣服穿行吗,这件全球断码啊,我齐哥。” “你都快穿不上了好吧。” “你给我洗缩水了吧你。” 陈星齐理直气壮地把领子从他手里一把夺回来,想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真的不打算搬回来啊?爸爸前几天问起你呢,他那天……是真没想打你的。” 陈路周神色倒是没变,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靠着娃娃机,直起身说,“行了,你少在这当老好人,我只是懒得搬来搬去。” “那我以后找你很麻烦啊。” 他双手环在胸前笑了下,伸手捋了捋陈星齐脑门上被汗粘湿的杂毛,“找我干嘛啊,我最近很忙,自己流浪去吧。”刚好把他脑门上刘海捋成三柄杂毛服服帖帖地粘在脑门上。 陈星齐烦死,挡开他的手:“你考试都考完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啊?你就不能回去跟爸爸道个歉?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在等你,进门第一句话就是问阿姨,你今天回来过没有。” 陈路周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多少听出一些端倪,“你是不是,在学校又惹事了?” “没有,怎么可能。” 他打算走了,从娃娃机上直起身,“行,那不是快死了,都别找我。” “那快死了就能找你了?” 陈路周推了一下他光不溜丢的小脑门: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快死了你找我干嘛,找我给你盖白布啊。” 所以就是—— 都别找我。 陈星齐支支吾吾:“……好,哥,那我跟你直说了,我打算跟同学去山里避暑,但是老妈不让我们去,她说……必须……” 陈路周了然地睨着他:“我陪着是吧?伺候你们一帮大少爷是吧?可以啊,一天八百,陪吃陪喝还陪玩。” “成交,”陈星齐发了个地址给他,“地址是这。” ——傅玉山庄。 第 8 章 山庄·认怂 高考也是有后遗症的。徐栀现在每天早上醒来还是会下意识地打开手机播放器放几段英语听力,然后边听边吃早餐。 老徐把播放器关了,徐栀茫茫然抬头瞧过去,只见老徐正容抗色坐在她对面,一边擦眼镜,一边对她说:“考都考完了,你不打算出去玩一下?” 徐栀仰在椅子上醒神,这会儿人清醒点,了无生趣地搓把脸,“去哪儿啊,周边都没能玩的地方,再过半个月就出成绩了,又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要不明天我和蔡蔡回趟傅叔那儿?” 徐光霁其实压根没听她说话,眼睛光盯着她的脖子看,项链明明还在啊,老蔡看错了吧,就说嘛,徐栀怎么可能谈恋爱,她压根都还没开窍。徐光霁心不在焉地连连哦了两声,“都行都行,你自己看着安排吧,不用在乎钱,爸爸有,别人还欠爸爸好多钱呢——” 嗯,徐光霁口头禅就是,别人还欠爸爸五百万没还呢,你放心花,千万别省着。 徐栀:“您那张彩票还没中呢?” 徐光霁没搭理她,拿上公文包,“傻孩子,送你一句话,”一边在门口换鞋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生活吧,你得学会看破不说破,就好像变魔术,你明知道有个托,你不还得给人家鼓掌不是吗?” 等老徐关上门,徐栀才靠在椅子上,愣生生地反应过来。 真能瞎掰。 她正想发会儿呆,手机突兀地一亮,是蔡莹莹的微信。 小菜一碟:【栀子,你知道昨天那个大金链子为什么会在树上吗?居然是楼上一个大叔藏得私房钱,笑死我,他说老婆管得严,钱太难藏,就换成大金链子,出门戴着,回家就藏在那棵树上的鸟窝里。】 栀子花不想开:【啊,你怎么知道?】 小菜一碟:【朱仰起早上告诉我的啊。】 栀子花不想开:【你有他微信?】 小菜一碟:【对啊,昨天就加了,而且,更好笑的是,朱仰起说那个大叔老婆带着大叔去认领的时候,陈路周让他们把买链子的票据拿出来,结果大叔掏出来的票据上有两条,另外一条也直接被没收了,现在那个大叔经过陈路周的门前都要吐一口痰,朱仰起说陈路周现在一直在门口擦地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 徐栀回了几个省略号,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 他果然有洁癖。 徐栀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把碗扔进洗碗槽,老太太这两天去寺庙斋戒,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徐栀靠在厨房的琉璃台上,趁放水的功夫,拿出手机上社交平台正儿八经的开始搜索——如何能够成功加到帅哥…… 她一顿,严谨地仰头想了想,又快速地把帅哥二字删掉。 ——如何能够成功加到自恋狂的微信。 很快接到一条网友的私信。 网友皮皮:【如果是普信男的话就算了,如果是个帅哥,这种人你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那就得先忽视他,然后在他熟悉的领域打败他,或者打击他,总之,先摸清楚他有什么兴趣爱好。】 兴趣爱好? 篮球无人机这些她肯定不行,那张没什么艺术天赋的画算吗? 徐栀拿起碗,陷入了沉思。 ** 陈路周临出门前,在门口贴了一张认怂的白条。 ——“房主最近不在家,请不要随地吐痰,如果实在忍不住请吐在旁边的桶子里。” 底下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箭头,真就老老实实给人放了一个垃圾桶。 朱仰起笑得直捶墙:“你到底跟你爸怎么了?宁可受这气,也不肯搬回去。” 陈路周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出门,黑色挎包松松垮垮地斜背在身上,他拿过一旁的胶布,清瘦的手骨节将白纸摁在门上,说:“你觉得我爸怎么样?” “虽然看着严肃,但一直对你很好啊。就是思想有点迷信、封建。” 陈计伸确实迷信,身边常年跟着一个风水大师,为他命是从。陈星齐小时候夜里总哭还断断续续发烧一个多月,专家看了都说没问题,后来听长辈说可以找偏方试试,于是就找到那大师,他说陈星齐八字太小,十四岁之前多灾多难,有个办法就是认亲,认个八字大的“娘”可以帮他挡灾。连惠女士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认娘,最后大师又给了个办法,那就认个八字大的哥哥也行,也能挡。于是,就认下当时符合一切八字条件、无父无母的陈路周,然而陈计伸夫妇内心大概过意不去,主动提出要领养陈路周。 那时陈路周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这个家庭收养。 不过他们一直待陈路周视如己出,并不是为了维护模范企业家的形象而故意展现出的舔犊情深,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对他好。陈星齐从小到大挨过不少板子,陈路周是连鸡毛掸子都没挨过一下。家里两个男孩子,一般总是小的惹事生非,但是家长们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叫哥哥让让弟弟,陈计伸不一样,走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陈星齐一板子,警告一句没事少招惹你哥。所以陈星齐一直对他哥又爱又恨。 陈计伸对他几乎是无条件的溺爱,反倒是连惠女士对他更严厉些,对他还算有要求。陈路周呢,虽然嘴欠,但是打小就有分寸,知道什么玩笑话能开,什么玩笑话不能开。 在最早陈计伸的生意还没做那么大的时候,他经常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叔叔阿姨在饭桌上带水带浆的调侃,路周长这么帅,干脆就别读书了,倒插门给咱们市里那首富的女儿做女婿呗,你爸爸就能少奋斗几十年呢。 这话听一次两次,他也就算了,后来时常有人这么开他玩笑,陈路周也烦了,陈计伸当时气得要掀桌,当场就要跟这些人断绝来往,但那时陈计伸刚入市企业家工会,到处都需要打点关系,陈路周怕他得罪人就把场圆了。他也知道首富看不上他们家,于是一边给陈星齐剥螃蟹,一边插科打诨地把球踢回去:“好,那就有劳您给岳父递个信,我等他下聘。” 这话听着吊儿郎当但还挺客气,又不失礼貌,甚至直接把话头堵住。因为也没人敢真去提,毕竟陈计伸那时候事业刚起步,首富哪能看上他们家。之后,陈计审对他更是疼爱有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路周的童年并不缺爱,六岁之前,福利院院院长和护工们对他也格外偏爱,六岁之后在陈家,陈家夫妇对他也算是百般呵护,他就是被泡在蜜罐子、被人用爱灌溉大的小孩。 直到前不久,他为了复习方便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高考前一晚回别墅拿换洗衣服,听见陈计伸和连惠女士在卧室里大声争吵,他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收养。 但尽管如此,陈路周还是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这十几年他们对他足够好,那么最开始那个或许不是那么善意的理由他可以原谅。 他从来都很好哄的,相比较别人嘴里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受,这十几年的疼爱保护都不是作秀。 陈星齐当时站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轻轻叫了声哥,生怕他会因此而不高兴,却没想到陈路周靠着走廊墙,在黑暗中反手扒拉一把他的脑袋,低头看着他柔声说:“下个月就十四岁生日了?没关系,快过去了,哥哥祝你以后顺顺利利。” 陈星齐眼眶就红了,然后里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又传来,是陈计伸的声音,“这不是你当初收养的时候就答应我的吗,等他高考结束就送他出国,我知道路周一直都很懂事,但是你不觉得他现在锋芒有点太强了吗?如果留在国内上完大学,我担心他以后跟星齐争家产。” 陈路周确实忘了一点。陈计伸到底还是一个保守封建的父亲。 早年事业没这么兴旺的时候,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事业越做越大,他那点骨子里就根深蒂固的守旧思想就像烂在牙龈底下的蛀虫,总要开始发臭。 …… “他打你了?”朱仰起难以想象陈计审这么好脾气居然会动手。 “嗯,”陈路周头也没抬,“呲啦——”用嘴咬了一段胶布下来,声音冷淡,眼皮也没情绪地懒懒垂着,“我说我给他写保证书,实在不相信我就签合同协议,他说他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您放心,您养了我这么多年,以后还是会给您养老送终的,他以为我咒他死呢。” “老陈还是格局小了。” “但我挺理解他,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当然是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亲生儿子,说实话我也没怪他,我气的是我自己,十九岁了,他妈还不会自己赚钱。” “所以,你现在坑你那个傻弟弟的钱?” “怎么说话呢,”陈路周瞥他一眼,“对我老板客气点。” “……”朱仰起正要开口,微信又响起。 陈路周都知道是蔡莹莹,最后咬了一段胶带下来沾在手里准备贴最后一个角,声音冷淡下来,“过分了吧,不许我跟徐栀说话,你俩倒是聊上了。” 朱仰起:“我就是跟她汇报一下咱们这条金链子的进度,不然人家以为咱俩吞了怎么办。哎,你这口气我怎么听着有点阴阳怪气呢?” 两人说到这,陈路周正准备关门,听见楼上响起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陈路周那时候觉得男人有时候也有第六感,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可能是谈胥,果然,那道清瘦干巴的身影下一秒出现在楼梯转角处。 如果没发生昨晚那些事,哪怕这会儿谈胥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这人曾经跟自己打过球。但是现在,陈路周觉得自己指定是有点毛病,在谈胥下楼即将跟他目光交接的时候,他下意识侧头避开,转身进屋,再出来时,身上换了个黑色双肩包,单肩挎着。 连朱仰起都看出来,他有点古怪,等谈胥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道口,他问:“你躲他干嘛?” 何时见他那么怂过,在一中都是横着走的好吧,大多都是别人认识他,他不认识人,拽得要死。现在怎么回事,看到谈胥他躲什么? 陈路周没搭理他,一直到两人坐上上山的大巴车,朱仰起压根没打算放过他,“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说实话,我说句三观不正的话,你他妈是我的兄弟,你要是真对徐栀动了心思,你想撬,我他妈还能看着不管啊,我满世界给你找铲子都行,你刚刚那个怂样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觉得,他女朋友多少对我有点意思,那我尽量不正面跟他碰,以示敬意行吗?” 嗯,陈路周觉得自己当时那个下意识的反应应该是这个意思。 朱仰起:“你刚刚明明是小三见正主的反应。” 陈路周无语地戴上耳机:“那你可能有病。” ** 傅玉山庄坐落在明灵山的半山腰,最早是私人山庄,傅叔没舍得对外开放,这几年在老徐和老蔡的劝说下,才渐渐开门纳客,不过规矩还是很多,但偏就有些达官显贵特别吃他这一套,而且,一订就是十天半月。尤其有些都市男女,特别喜欢在这里消遣,因为年轻人多,艳遇也多,山庄设施又十分齐全,只要能想到的吃喝玩乐这里基本上都有。 徐栀刚下车,把行李送进房间后,就飞奔着下楼去找傅玉青,“傅叔!傅叔!” 这会儿,傅玉青正端着杯咖啡,一脸硝烟味地靠在前台上,怀里抱着一只狗,身上是大花衬衫,半进半出地扎在皮带上,他保养不错,斯文儒雅,唯独格格不入的是脑袋上那顶小毡帽,应该是刚上山找石头回来,看见徐栀顿时喜出望外,“栀总,你来得正好,我快被这几个小鬼缠死了,贼他妈难伺候。” 徐栀这才看见前台围着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气焰还挺嚣张,她刚要问发生了什么,小鬼听见傅玉青这么说,直接不干了。 “你说谁难伺候?本来就是,你这水就是有味道啊,你还不允许我们提意见啊。” 傅玉青:“这他妈是自来水,谁让你没烧开就喝了,我跟你们说多少遍了,我这里的水都是山上的泉水,要烧开才能喝,谁让你们自己端起来就喝啊,要喝矿泉水自己去山下买。” “我不懂,反正我家里的自来水明明拧出来就能喝啊!你这里的自来水为什么拧出来就不能喝!” 徐栀还正在犹豫要怎么跟这几个“小少爷”解释,你们家那应该是直饮水,而不是自来水。 傅玉青是很没耐心了,把咖啡放下,一边撸狗一边说,“你们这里有没有能沟通的正常人?” 小鬼又炸了,“你骂谁不正常?” “小弟弟,你稍微冷静下,”徐栀忙出声说,“这位叔叔的意思是,你们有大人吗?” “我哥和他朋友马上到了,刚下车,大概走过来五分钟。” 陈星齐一看从大叔换成一个小姐姐,于是趾高气昂地顺手拨了个视频电话出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觉得需要有大人撑腰,亦或者是出于对他哥的魅力信任,从小到大,只要对方是女孩子,碰上陈路周都特别好说话,他哥这张脸好使程度,在他的认知里,仅次于人民币。 不过那边没接,直接很无情地摁掉了。 几秒后,静谧无声的山庄大厅门口,陡然响起一道机器人冷冰冰的机械问候声:“欢迎光临傅玉山庄。” 所有人望过去,旋转门外大步流星地走进两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徐栀还未来得及去细看,耳边就响起一道熟悉且不耐烦的声音,“陈星齐,整天除了弹视频你还会干嘛,我都说了别给我弹视频,你烦不烦。” 徐栀瞬间眼前一亮,笑起来。 哦吼!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哎! 陈星齐洋洋得意、引以为豪的小眼神对着全场跟他一起来的五六个小伙伴狠狠地逡巡了一圈,满脸写着骄傲—— 怎么样,我哥好使吧? 傅玉青:“……” 第 9 章 棋逢·对手 这他妈第几次了。 朱仰起当场都想卸甲倒戈了,对陈路周说一句,算了,你从了她得了。这他妈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缘分,真是什么地方都能遇见啊。 真的,你俩天生一对。 然而陈路周并没有觉得这是有多么独特的缘分。庆宜实在是小,山海相邻,市民们的暑期娱乐活动不是游船就是爬山,赶上趟总能碰见那么一两个不想碰见的熟人。陈路周自动自发地把徐栀归为“他并不是很想偶遇”的那一类里。为什么呢?因为她太危险。 怎么打招呼? 你好? 不行,别扭。 这么巧? 不行,听着像搭讪。 “这么巧啊。”徐栀先开口。 看吧,她就是想跟我搭讪,想说得了吧你,是不是查我行程了?刚一抬头,发现徐栀压根没看他,眼神直接越过他,对上他身后的朱仰起,“在这碰见你啊——朱仰卧。” 朱仰起:? 就陈路周不太高兴,被搭讪的朱仰起也不是很高兴。 徐栀这才意识到自己嘴瓢,马上从善如流的改口说:“对不起,朱起坐——不是,朱仰起。” 朱仰起认真想了想,这事儿还是怪他自己,因为那天他是这么自我介绍的,“你好,我叫朱仰起,就仰卧和起坐那俩字。” …… 陈路周瞥他一眼。 朱仰起立马挑眉——大少爷,你别上当,她这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海王的惯用套路而已。然后朱仰起做张做势地咳嗽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小鬼头,“是啊,挺巧,这是lucy他弟弟,发生什么事了?” 傅玉青的小毡帽已经摘下来,放在桌上,他悠悠地开口:“我是这个山庄的老板,是这样,你们弟弟觉得我们山庄的水有问题,但很不巧,我们这边是不供应矿泉水的,如果你们不喝我们山庄里的水,就只能下山去买,这里每天大巴不多,来来回回很麻烦,我建议你们还是换一家酒店。” 朱仰起:“不能外送?” 傅玉青:“两小时送一单,谁给你送上山,山泉水很干净,来这里的客人都这么喝,你们接受不了就退房吧。” 徐栀一听,傅叔是真不打算做他们生意,哦,到嘴的鸭子要飞了。 “我可以开车下山给他们去买。”她说。 “你给我闭嘴,你有驾照吗你!”傅玉青朽木不成地瞪她一眼,“想坐牢啊你,打小这胆子就比天大,上次教训没吃够?警察怎么跟你说的忘了?” 徐栀认错很快:“好,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在法律边缘试探。” 朱仰起:“……” 陈路周:“……” 陈星齐等一众小伙伴:“…………” 陈路周看也没看徐栀,直接同傅玉青交涉:“买水的位置大概在哪,您大致给我指一下,或者您这边有车可以借吗?我可以给钱,单车,汽车都行。” 很心平气和,也很客气。 徐栀觉得陈路周很牛,傅玉青的脾气不是所有人都能顶的,他有点儿小孩儿脾气,虽然看着是个温润大叔,但他真的是跟条狗都能吵出个祖宗十八代来,不然也不会至今都独身,因为没人能受得了他的脾气。 朱仰起以前也听过这傅玉山庄的老板贼难伺候,别人开门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他开门做生意是真不为赚钱,仿佛只是为了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要合他脾气秉性,别说几瓶矿泉水,白住他都不二话。要是碰上陈星齐这种挑三拣四的少爷派流,他也是各种阴阳怪气劝人别住了。而且也不知道这傅老板是什么背景,不管得罪多少人,生意照旧做得下去。 傅玉青挑眉:“你有驾照?” 陈路周点点头,“嗯,去年暑假考的。” 傅玉青没有单车,倒是有一辆汽车,是他自己偶尔开下山运货用的,但刚那小鬼实在太气人,他才懒得借,“没有,你自己想办法吧。”说完,他让前台服务员给他们办理入住手续,然后慢条斯理地抱起地上的爱犬,回头对徐栀兴致淋漓地瞥了下头,“走,带你去看我最近新磨的石头。” 徐栀很干脆:“不去。” 傅玉青:“……” 朱仰起:“……” 陈路周:“……” 傅玉青黑着脸:“……你爱去不去!” 见这傅老板骨头这么硬,陈星齐闷闷不乐地瘪着嘴,一副还要打电话给老爸告状的样子,刚掏出手机被他哥一把夺过来不留情面地甩在前台的台面上,不响但明显听出一些教训的意思,“有劲没劲?” 陈星齐倔犟地争辩说:“我本来就不知道嘛!家里的自来水本来拧出来就能喝啊,在说我跟爸妈去住的酒店也都一样能喝啊。” “咱们家的牛奶你也是直接喝的,”陈路周不遗余力地睨他一眼,“参观人牧场的时候你倒是挺理智的,也没见你冲上去抱着奶牛啃。” 陈星齐:“我不管,我一天花八百雇你,你就这点办事能力。” 陈路周又在他脑袋上狠狠扒拉了一把:“我要知道你个惹祸精现在这么烦人,一天给我八千我也不来。” 陈星齐觉得他哥是真的烦他了,心里委屈又憋火,气急败坏地随手拿了张放在前台台面上的房卡就要上楼,结果被人堵住去路,旁边又是一堆行李箱,他一看是徐栀,气更不打一处来,不知道为什么,直接把对他哥的火气都撒徐栀身上,冲人气冲斗牛地吼了句:“你挡我路了,让开啊。” 徐栀慢慢悠悠地哦了声,但人还是没让开。 陈星齐彻底恼羞成怒:“你聋了吗?” “你瞎了吗?”徐栀淡定地指了指他手里的房卡,“——你拿的是我的房卡。” 她刚刚下来找傅叔,见他们硝烟弥漫,随手就把房卡放在前台台面上,没想到这小鬼看也不看就拿。 陈星齐沉默一瞬,他认错也很快,可能也是被她之前那句“我不该在法律边缘试探”给唬到了,把卡乖乖放回去:“好,对不起!” …… 入住手续将近办了一个多小时。因为都是未成年,父母又不在身边,有两个小孩的身份证明信息出了点问题,需要派出所那边传真回执证明单,不然不给入住。傅玉青对他们铁面无私,陈路周没办法,让朱仰起带俩小孩先去他房间休息,他在楼下等入住手续。 这个时间点,是整个傅玉山庄最慵懒的时候。午后,阳光柔软而绵长贴着地皮,四周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在午睡,前台服务员的键盘敲击声显得格外清晰。 徐栀也没走,所以陈路周有点尴尬,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活人。说点什么不太合适,不说点什么也不太合适。 陈路周:“你不去看傅老板磨的石头吗?” “不去,”徐栀说,“他如果邀请你,你也不要去,很无聊。” 陈路周弓着背人坐在沙发上,两手肘撑在腿上,眼皮懒懒地垂着,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张广告纸,正在漫不经心地折纸东西,“他应该不会邀请我。” 徐栀想了想,“哦,也对。” 陈路周用“你不会聊天就别聊天”的眼神,瞥她一眼。 大厅中央是个矩形鱼缸,养了几条色彩斑斓的小型热带鱼,颜色艳丽得像一尾彩带在疏疏朗朗的海草中自由穿梭着,徐栀就靠在那,低头看着陈路周,她发现陈路周好像又帅了,大概是出门收拾过,头发并没有那天晚上那么凌乱、杂七杂八地支棱在脑袋上,因为过分英挺的五官显得整个人有些冷淡。在白日里的阳光下,他特别像被雨淋过的雪松树,挺拔而茂盛,永远朝气蓬勃,也永远锋芒过盛。 徐栀:“你上次还没告诉我,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呢。” “你问这个干嘛?这里有电影院?”陈路周低着头,手上折纸的动作没停。 徐栀点头:“有的,就停车场后面有个小影院,跟全球影城合作的,最近上映的都有,就是场次不多,如果你有什么特别想看的我可以提前帮你订票。” 陈路周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专注折纸,心说,这么好心干嘛啊,刚不还装不认识我。 “嗯,到时候再说,”他说,“你跟傅老板很熟?” 徐栀说:“我爸的好朋友,小时候我都叫他干爹。” 陈路周:“哦,他没老婆吗?” 徐栀:“一直单身。” 陈路周:“那女朋友呢?” 徐栀想了想说:“没见过他交过,反正从小到大都是看他一个人,你想问他怎么解决生理需求?” 陈路周:“……” 等前台全部都办好,时间是两点半。丰沛充盈的阳光射在玻璃门外,照得整个大厅都明亮,绿植盆栽油亮翠绿,好像一幅随意涂抹却色彩鲜丽的水粉画。傅玉山庄采用的是全榫卯结构,全部建筑没用一颗钉子,从入口提示牌到每个房间和公共设施娱乐场所,采用的全是精巧的原木榫卯设计,简单干净,现代理性风。 陈路周不打算再陪她耗下去,把折完的成品丢在矮几上准备上楼,走到鱼缸面前,低头慢悠悠地睨她一眼。 “我只是想问问他脾气为什么这么差?” 说完,就走了。 徐栀哦了声,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指着矮几上的东西忙问:“你纸飞机不带走吗?” 陈路周头都没回,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你是女孩子吗?那是纸玫瑰!” 第 10 章 茶室·约她 第二天清晨,徐栀跟傅玉青在大厅旁侧的咖啡厅喝咖啡,她把陈路周折的纸玫瑰给他看,“你说他是喜欢做手工呢,还是不喜欢做手工呢?” 傅玉青正闭着眼惬意地盘着核桃,“你研究他干什么?” 徐栀托腮,拨弄着桌上的纸玫瑰说:“好奇。” 傅玉青:“这玩意儿是陈路周那小子送你的?” 朱仰起被几个小孩折磨一晚上,下来买两杯咖啡,迷迷糊糊间听见陈路周的名字,以为是幻听,打着哈欠四处张望,看见两个熟悉身影顿时怔住。 徐栀沉浸在思考他到底喜不喜欢手工这件事,压根没听见傅玉青问什么,茫然地反问道:“这能看出来是个纸玫瑰吗?” 傅玉青终于睁开眼,轻慢地瞥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小子的东西总是很不屑:“这不是个恐龙吗?这么长的尾巴。” 徐栀:“看吧,我就说是个四不像。莹莹还说就是纸玫瑰!” …… 朱仰起买完咖啡回去,陈路周也醒了,赤/裸着宽肩,只套了件松垮的运动裤,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条腿曲着,正全神贯注地看CBA比赛。 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两张床中间就隔一个四四方方的原木床头柜。朱仰起走过去,把咖啡放到床头柜上,陈路周只用余光瞥一眼,说了声谢谢,眼睛又立马回到比赛上。 朱仰起两手搓在大腿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终于出手了哦。” 陈路周人还是靠着,拿起咖啡嗯了声:“是啊,憋死了。” 朱仰起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一时无言以对,合着全是他在这瞎操心:“接下来是什么呢?直接本垒打?玩玩就算了?” 陈路周把咖啡放回去,扑哧笑了下,“怎么就本垒打?顶多易建联再上几个三分好吧。” 朱仰起脸上表情荡然无存:“我说徐栀!谁问你易建联!” 陈路周皱眉蹙眼地看着他,有些莫名,下巴颏指了指电视机:“我说比赛啊,易建联下半场才出手,拿了十八分,”随后一愣,缄默地摸过床头的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你说她干嘛?” 朱仰起:“她跟蔡莹莹还有傅老板他们说,你折纸玫瑰送给她,真浑啊你,她跟她男朋友分手没啊!你在这搞七搞八的。” 陈路周叹口气,摧心剖肝的样子又来了,拿着遥控器悠悠瞥他,“大巴上谁说要帮我撬墙角来着。” “那你他妈给我一点心理准备行不行?”朱仰起说着操起一个枕头朝他丢过去。 陈路周没躲,枕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胸口,他不痛不痒,把枕头捡起来随手丢回去,“行了,那不是纸玫瑰,是纸飞机,昨天不是在那等资料无聊吗,她又在旁边站着,我就随便找点事儿干,不然多尴尬,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多残,除了打球还行,其他全废,折个纸飞机都够呛。” 还纸玫瑰,想得美啊。 “我昨天逗她的,”他下床捞了件t恤套上,慢慢往下拉,一点点遮住结实、几块小山包一样的小腹,“对了,蔡莹莹也在?” 朱仰起:“好像是在。” “那你帮我问问蔡莹莹,徐栀有没有空。” “你还要主动约她?” 陈路周准备洗澡,翻遍行李箱也没找到内裤,结果发现他可能没带内裤,听到朱仰起这么问,心烦意乱地拎起个枕头朝着朱仰起砸过去,口气冷淡又无语:“我不约她,谁给你们下山买水喝!” 陈路周自己是无所谓,喝什么水都一样。小时候在福利院条件也没这么好,生水都是直接喝。他洁癖跟朱仰起的洁癖不一样,他洁癖是被后天养出来,朱仰起和陈星齐的洁癖是病理,他们对水都有洁癖。 他算了下,大概在山里还要住半个多月。陈星齐非要在这写生,说风景优美,环境清幽,就是老板脾气臭了点也还能忍,死活也不肯走,说让爸妈送水嘛,陈路周最烦陈星齐在外面遇到事情给爸妈打电话。再说他妈现在还真顾不上他,马上就是文化自然遗产日,算是她们台里第二大的日子,毕竟是文化节目。不然她也不会让陈路周陪着过来,就是让陈星齐少烦她。 陈路周昨天搜了一圈附近真的没外卖可点,难怪这傅老板脾气这么臭,一家独大啊。他还是决定自己下山买水,一周下去一趟,也就两趟。不过得找个人带路,而且还要跟傅老板借车,陈路周用脚趾头想想,傅老板肯定有车,只是不想借给他,徐栀要是不出面,估计车都借不到。 蔡莹莹给朱仰起回复徐栀答应了,等会儿楼下大堂见。朱仰起看着手机那条简简单单的回复,有些触景生情地感叹,这妹妹真好约啊。一天到晚就这么闲吗,说出来就出来?我以前认识的那些海王都可忙了,当天约是不可能出来的,他们觉得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陈路周觉得徐栀不是海王,所以都没搭理他,只在临走前,一边穿鞋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朱仰起:“谈胥后来为什么转学?” 朱仰起打开电脑准备玩会儿游戏,看着迟缓亮起的电脑屏幕,给自己点了根烟,说:“他不是那次跟乐高的人打起来,你们那场比赛打得那么憋屈,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啊,虽然咱们被取消了成绩,但是很多女生吧,还是觉得谈胥这件事干得相当漂亮,但谈胥那阵子老被乐高的人堵,冯老狗……就我那个初中兄弟,其实算是你的小迷弟,就帮他把事情摆平了。” 冯觐和陈路周其实几乎都没怎么见过,但是冯觐估计也跟陈路周一样,在朱仰起的嘴里,应该听过无数次对方的大名。尤其是冯觐,还在一中的时候,就对这个名字有光环,因为陈路周是他们那届唯一一个中考都没参加直接保送到一中的,听说还是一中副校长从外省挖来的。陈计伸那几年生意做到外省,连惠女士怕他在外面乱搞,就让陈路周陪过去,一是监督,二也是陈计伸自己挺舍不得孩子,而且,当时那个省的教育资源确实比庆宜好,算是教育大省。所以就把陈路周转走了。 不过后来外省高考政策有变,户籍不在本地,不让参加高考或者条件有限,陈路周没办法,又只能转回来。一中副校长跟连惠女士有私交,知道她这个大儿子从小就厉害,一听说他要回来,立马看了看他初中三年的成绩单,确实厉害,哪怕在首屈一指的教育大省、并且还是百里挑一的重点初中里他的成绩都还是数一数二,于是立马就带着各种优渥条件上门自荐。 所以,尽管没见过,冯觐一直觉得陈路周超级牛逼。但陈路周觉得冯觐的迷弟身份多少有点朱仰起在里面添油加醋的嫌疑,他这人吹牛向来不管牛皮破不破。 “然后呢?” 陈路周一边问,一边掐腰站在床前没头没脑地想,要不要把包带上?女生出门好像都喜欢背个连手机都放不下的包,外面太阳那么大,要不带个包给她放伞吧。 “谈胥那逼不领情啊,被人打成那样都不报警,还怪冯觐多管闲事,”朱仰起浑然不觉他的纠结,抽口烟继续说,“我们还奇怪呢,这人怎么这样,后来才知道,他这人有多阴狠,他后面几次被打都找人偷偷录了视频,大概是半个月后,他拿出一份抑郁症的心理检测报告,连同视频一起举报到乐高老师那里,论坛上也有发视频,舆论一发酵,乐高的校长特别重视,就把那几个学生开除了。” “……” “后来在一次无意中,谈胥自己跟冯觐说漏嘴,说他那份心理检测报告其实是伪造的,冯觐这人就是太耿直,本来装作不知道就行了,他直接给举报到老师那里,谈胥他妈就闹到学校,坚持冯觐是污蔑,说谈胥确实有抑郁症,最后冯觐被逼转学,没过多久,谈胥不知道怎么也转走了。至今还有很多女生都觉得谈胥走得冤,反正我们男生也都知道谈胥喜欢对女生pua,特别会扮演受害者角色。” …… 徐栀下楼的时候,陈路周正靠着大堂的鱼缸上打电话,肩背宽挺,圆滚滚的小鱼儿好像在他身上游来游去,她没敢过去打扰,老远站着,等他先挂断。 陈路周背后长眼睛一样,回头看她一眼,电话还在耳边,没挂断,下巴冲她朝外头一扬,意思是——走啊,磨叽什么呢。 陈路周挂掉电话,才看到徐栀穿着白t牛仔裤,身上干净得没带任何装饰品,除了她妈那条项链,别说包和伞,如果可以的话,她可能连鞋都不想穿。因为脚上还是山庄的一次性拖鞋。 大概是顺着陈路周的视线徐栀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对不起,忘换了,刚刚和蔡莹莹打牌来着,听见你找我就下来了,你介意吗?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就这样走。” 陈路周心说你是被PUA习惯了吧,我介意什么。自己脚不疼就行。 “走吧。”他低声说。 傅玉青刚从茶山上下来,陈路周总算知道这傅老板靠什么赚钱,原来是做茶叶生意,傅玉青有个自己的茶室,像个老中医的药柜,一整面墙都是梳理得井井有条的茶斗子。 傅玉青为老不尊地侧着屁股半坐在茶桌上,陈路周和徐栀则坐在沙发上看他慢条斯理地摆开五个小杯盏,龟毛得很,距离间隔必须一致,图案也必须一致,字面在前,花面在后,整齐划一,强迫症强迫得很严重。 陈路周很想问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实在不行上医院看看吧。 徐栀悄悄告诉他:“这里面还是有逻辑的。” 什么玩意儿? 徐栀说:“因为一面是字,一面是菊花,傅叔说,任何事物都得遵循自然界事物的准则,菊花就得在后面。” 自然界事物准则,人体…… “……”陈路周反应了大概三秒才反应过来,两人坐着他也比徐栀高出大半个头,腿微微敞开,两手自然且松散地垂在腿间,表情显然很无语,眼神深沉地睨着半晌,想说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徐栀也看着他,他眼睛很好看,又黑又亮,是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干净而上扬,有种干干净净的烟火气。 两人眼神毫无顾忌地撞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水面上的浮萍,薄薄一层轻轻贴浮在水面上,自然而又紧贴,空气中仿佛有股水流在轻轻涌动着。 陈路周那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不太明悉的话。 要不,你和他分手吧。 他用什么立场呢? 他们现在应该算朋友吧。 好像也算不上。顶多知道彼此名字而已。 傅玉青已经齐齐整整摆好,朝这边问了句:“会喝茶吗?”显然是问陈路周。 会吧,会一点。陈计伸除了爱收集点不太正经的录像带,也就每年爱囤点茶叶,他家里也有比这规模更宏大更富丽堂皇的茶室,不过看整个房间的陈设,傅玉青显然是深谙茶道,陈计伸大概就是土暴发户想瞻仰点小情怀。 陈路周想说我不喝茶,我来借车。你要非让我喝点,那也行。 两人端端正正坐在茶桌前,傅玉青拨弄着手上的核桃,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让陈路周差点喷茶的话。 “拍过广告吗?” 其实也没少被问,陈路周以前夏令营集训的时候,在地铁口老被人这么问—— “帅哥,拍过广告吗?” “帅哥,有没有兴趣拍广告?给个联系方式呗?” “帅哥,人体模特做吗?报酬丰厚哦。” 诸如此类种种吧,过往经历数不胜数…… 但傅玉青这个人为老不尊,被他这么问,陈路周就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很干脆地拒绝:“我不拍。” 傅玉青:“你为什么不拍,你明明有条件,我可以给你钱,还可以借你车。” 陈路周先是默默看了徐栀一眼,眼神莫名有一种隐忍不发的委屈感,才冷淡地对傅玉青说: “我暂时没到那地步,需要靠身体赚钱。” 傅玉青:“……” 徐栀:“……傅叔,是想让你用你的无人机,给他的茶山拍一个航拍广告。” 第 11 章 谈胥·撞见 傅玉山庄一路下去全都是蜿蜒的盘山路,一侧靠山,车窗外是陡峭崎岖的山壁和嵌在悬崖峭壁上歪歪斜斜的松林。陈路周一路都没说话,沉默且安静地开着车。徐栀几次想搭讪或者跟他打开话题,都被他冷淡的脸色给劝退了。 小菜一碟:你怎么还有空跟我斗地主呢,帅哥微信加上了? 栀子花不想开:他在开车,不理我。 小菜一碟:你搭讪啊,想什么呢,旁边坐着个陈路周那种顶级货,你居然还有心情拿四个二炸我!!! 栀子花不想开:那你想想,我怎么才能让他带我见见他妈妈。 小菜一碟:见家长啊,做他女朋友啊,他不得带你见妈妈啊。 栀子花不想开:万一他有女朋友呢? 小菜一碟:那就做他爸爸的女朋友,那他妈妈不得主动来找你啊。 栀子花不想开:……倒也不是,不是个主意。 车子一路颠簸,癫得陈路周有点怀疑傅老板是得罪人太多躲在这山头上吧,这一路下来,别说店铺,连个人都看不到,四周杂草丛生,一片荒凉。 “傅老板以前——” “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眼神下意识朝着对方寻过去,好像吸铁石南北极一碰便紧紧贴上,车厢里有那么一刻透着一种诡异的安静。直到,车子微微一抖,似乎轧过路旁堆叠的石头,陈路周才收回视线,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一紧,顺着山路心不在焉地拐了个弯,“没有。” 徐栀哦了声,又没下文了,眼神慢悠悠地转向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路周挺烦她这样,每次都说一半,到底是真不会聊天还是故意在钓他? 陈路周有一种想要跟她破罐破摔的架势,干脆让她把话说出来,要么更恶劣一点,要么更暧昧一点,现在这样算什么。 在徐栀不吱声的指引下,车子顺利地拐过两个岔路口,驶过最颠簸崎岖的两段山路,进入久违的柏油路后,终于四平八稳。沉默十几分钟后,陈路周极其冷淡地瞥她一眼,“又没话说了是吗?” 徐栀闭着眼睛靠在副驾驶上想事情,被他一下子打断思路,所以有点不耐烦地、不容置喙道:“在想啊,你先别吵,让我好好想想。” 她是真的在想,她想,要不要直接跟陈路周说实话,还是像现在这样,来来回回跟他打太极。虽然这个事情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陈路周这个人好像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不过如果太讲道理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呢?毕竟这个事情用道理也很难解释清楚。 然而,陈路周:“……” 凶什么凶啊你。 直到,车子顺利驶出盘山公路,明灵山的山脚是一片满盈盈的蓝海,雪白的云层好像一层轻飘飘的奶盖铺在不远处的海平面上,车窗外视野瞬间开阔,连带着心情也豁然开朗。 “陈路周。”徐栀就在这样的心情下,叫了他一声。 “嗯。”他下意识应声,应完自己都愣住,好像这种反应有点过于快了。 徐栀也愣了下,确实自然熟悉得好像他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可明明见面也不过三次。 徐栀:“你相信风水吗?” “看哪些了,封建迷信我不信,”陈路周一边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一边捡起扶手箱里刚才微信响了好几下的手机,没看信息,仿佛是为了回敬刚才她的凶,也不容置疑地往她身上随手一丢,“帮我开个导航,我要回市区一趟,拿点东西,或者附近定个商场也行。” 他手机不知道是刚插车里充电,还是信息太多爆炸了,手机后背滚烫,还不戴套,烫得徐栀整个人一激灵,堪堪捏在手里说,“这么烫,你怎么也不戴个套。” 陈路周:“……” 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徐栀是浑然不觉:“密码。” 陈路周:“四个1。” 徐栀心说这么简单,一边输密码一边问:“你没生日吗?” 陈路周开着车,面无表情地斜睨她一眼:“……这就是我的生日。” 徐栀:“……” 对不起,没想到。 手机微信好几条信息,估计之前他就停留在跟这个女生的聊天界面,所以徐栀刚一解锁,那些信息就争先恐后地弹涌出来。 GuGu:【我上次脑子就有点短路吧,因为确实一直都很喜欢你,所以一看见你就忘记自己要跟你说什么,语无伦次说了一堆,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现在不想找女朋友,但是,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不管以什么身份。】 GuGu:【我刚跟爸妈又吵架了,喝了点酒,所以可能现在说话会直接一点,就是我想问你,不用做我男朋友,哪怕只是上床也行。其实我之前在你家也问过你,当时你在看比赛,你说看你心情,我想问问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我可以来找你吗?】 GuGu:【我高一就喜欢你,你每次打球我都去看了,每次第二节下课她们出去买零食我都没去,因为我知道你有可能会来找朱仰起。】 GuGu:【陈路周,我知道我们学校喜欢你的女生很多,但你以后真的不会遇到比我更好更喜欢你的了。我真的快疯了。】 …… 不过第二条信息很快就撤回了。 徐栀忙把微信退出来,翻出导航,大概是有点做贼心虚,虽然不是故意的,总是不小心看了他的聊天记录,也还算冷静地给自己找了个话题,“你这个微信界面挺帅啊。” 陈路周悠悠扫过去:“嗯,球赛的时候拍的。” 徐栀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他自己的照片。因为是一张无比具有摄影艺术气息的照片,应该是在他打球的时候抓拍的,模糊到几乎只能看清楚他瘦瘦高高的身型,但因为身上那套衣服跟他现在穿的几乎一模一样,徐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 徐栀又懵了,怎么总能不遗余力地夸到他。 陈路周看她又没下文了。 这种撩一下,松一下的套路,她实在太会了。陈路周一边打转向灯,一边想,脑子里那个破罐破摔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把她跟自己的关系明确或者推到哪个程度,其实哪怕徐栀跟谈胥分手,他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马上就要出国,他爸怕他以后跟陈星齐抢家产,说不定以后就给他扔国外了。难道真跟人家谈两个月就分? 陈路周你还是玩你的篮球无人机吧,别他妈瞎折腾了。 买完东西已经十二点,徐栀问陈路周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完饭再回去,附近刚开了一家干锅牛蛙,要吃吗? 吃吧,最后一次了。他点点头。 牛蛙店果然不出意料要排队,徐栀拿完号回去,陈路周靠在商场中央的石柱上,浮皮潦草地应付着他弟的视频电话,陈星齐估计也是着急了,在电话里撒泼,我不管,我不管,你要给我带干锅牛蛙回来。陈路周单手抄在裤兜里,懒洋洋地说,“八百块里没这活,这是八千块的活。” 陈星齐开始耍赖: “我不管我不管,你到底跟谁出去啊,半天都不回来。” “就那天那个姐姐。” “‘在法律边缘试探’那个?” “嗯,你说话注意点,她在我边上。” 徐栀心说,我是什么猛兽老虎吗? 陈路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那么大要开着扩音,明知道陈星齐这小子不老实,果然,下一秒,陈星齐就在视频里恶作剧地大声叫徐栀:“漂亮姐姐!!你想当我嫂子吗!!!想的话,就帮我带一锅牛蛙回来好——” 被陈路周直接掐断。 牛蛙店门口排队人多,熙熙攘攘,还混杂着商场慷慨激昂的音乐声,徐栀其实没太听清话筒里的声音,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后面半句,问陈路周:“你弟刚刚是叫我帮他带牛蛙吗?” 陈路周手机踹回兜里,结果被商场上一个创业小广告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随口说:“你别搭理他,他就是惯的。” 徐栀觉得是时候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没关系,等会点两锅吧,一锅可以打包,弟弟想吃啊为什么不给他买呢。” 陈路周当时在考虑,无论怎样,得先会赚钱,不然大学四年太被动了。哪怕出国也不能被人掐着经济命脉啊,想泡个妞,要没钱开房那多尴尬。于是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创业小横幅,心里盘算是自己创业呢,还是先扎实打工基础,从端盘子做起。 然而,听见徐栀那么勤快就答应下来,看吧,就是有心思啊,他低头看她一眼,破罐破摔了:“直说吧,你是不是想追——” “徐栀。” 一道扁平的男中音从身后传来,很干,像在沙漠里许久没喝过水一般。 徐栀和陈路周几乎是同时回过头,在茫茫人群中,徐栀还在辨认这个声音到底来自于哪里的时候,陈路周就已经率先反应过来,那道干瘦的身影是谈胥。 陈路周朝着谈胥的位置,扬扬下巴,“你男朋友。” 徐栀终于看见,朝着那声源望过去。 “如果需要解释,我可以过去,没关系,不用考虑我。徐栀。”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紧劲又欠,只是难得正经,徐栀莫名听起来心里一颤,怎么好像委屈他了还? 第 12 章 无缝·焊接 徐栀确实有话要跟谈胥说。那天晚上不欢而散,她话没说完,谈胥就发脾气把她项链扔下去,她光顾着找项链,回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他说清楚。后来再找他,谈胥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其实从三模之后谈胥的状态就有点不对劲,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很不合群,曲一华说他是焦虑,压力太大。徐栀为了让他放松,约了个周末,揣着存两周没吃早餐的二百块钱带他去滑冰。结果她没想到谈胥天生运动细胞缺陷,平衡感喜人,在滑冰场坚持不懈地摔了无数个狗吃屎之后,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原地脱掉滑冰鞋狠狠摔在地上,那张平日里惨白、毫无精神的脸色,第一次蓄满了肌肉力量,大声吼她:“有意思吗?你到底会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我承认我什么都不行,行了吗?!” 徐栀挺懵,他平日里什么都逞能,样样都要拿第一,就连体育课上的各种课堂小测试他都不放过,徐栀不知道他平衡感这么差,约他去滑冰,他也一口答应,结果出洋相反过来骂她。徐栀就是那个时候觉得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可真是没劲透了。 但又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谈胥,徐栀也考不出现在这个成绩,可能连最难的那段时间都熬不过来。谈胥是高二转到睿军中学,那时候徐栀妈妈刚走第三年,老徐重度抑郁和焦虑,一直在吃药,但长期服用抗抑郁焦虑的药会影响身体机能,徐光霁那阵身体每况愈下,头发大把大把掉,比化疗的病人掉得还厉害。 徐栀那时候也受了老徐的影响,成绩一落千丈,原本还有机会考上一中,最后踉踉跄跄才上了个普高。谈胥转过来跟徐栀成为同桌后,徐栀觉得他也挺惨,听说他是被别的学校的人霸凌患上了抑郁症,才转学。徐栀对他心生怜悯,加上谈胥沉默寡言,跟同学们也不太合群,徐栀就这样成了他与外界的枢纽,渐渐的他俩沟通越来越多,反而是谈胥经常开导她,徐栀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大概就是从谈胥告诉她这句话开始—— “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 ** “这话是你告诉我的,我一直觉得很醍醐灌顶,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我觉得你思想至少比我开阔,我想不通的事情你应该能想通,所以我想我只要给你时间就行,但是我发现你现在有点钻死胡同,你每天逃避也没有意义,没考好就是没考好,你难道一定要让所有人都陪着你考砸你才高兴?” 两人站在电梯口,商场扶梯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谈胥浑然不觉自己挡了别人的道,仍旧像根电线杆子一样杵在那。徐栀把他往边上拽,谈胥却下意识往陈路周那边看过去。 他刚刚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宗山校区的陈路周。谈胥以前一中的化学老师就是陈路周他们班的班主任每次见他们班一到考试阶段气氛压抑得快要爆炸,整个教室一眼望过去全是乌压压的脑袋,除了奋笔疾书还是奋笔疾书,谁也不说话。他就拿陈路周举例子,你们这心态不行,才高一就拼成这样,高三还用活啊,还没高考,我怕你们心态都出问题。我们班有个小子,人心态就贼好。初中化学竞赛就拿过国奖,平时很努力,到了考试这几天他基本上不看书,不是找人打球就是找人看电影,宗山也就他们班的氛围还可以。 一中内卷厉害,宗山卷得更厉害,谈胥是不信一中还有氛围还可以的班级,一中的每个班级氛围都是地狱模式。而且,每年一中几乎都有学生受不了压力退学或者转学。他当时觉得这老师就是见不着别人班比他们班努力,说风凉话想对他们降维打击。谈胥也不信,一个人能影响整个班级的氛围。 后来有一次,他去宗山办公室帮老师拿竞赛真题卷,陈路周恰好也在老师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摁在那训,谈胥当时心里挺得意,觉得化学老师牛皮吹破了,玩吧玩吧,还不是考砸了。就在他拿卷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数学老师的玻璃杯打翻了,结果还在挨训的陈路周,眼疾手快给他扶住了,他看了谈胥一眼,还跟数学老师插科打诨:“哎,您看,差点又碎一个,不然明年教师节我们又得给您凑钱买一个。”数学老师瞪他一眼,嘴上嫌弃,眼里是高兴:“稀罕。” 谈胥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就走了。数学老师马上叫住他,“哎,同学,你等下,这份答案一起带过去,不准偷看啊,做完再对。”结果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怕谈胥等不及,就随口说:“陈路周,把你卷子给他。” 陈路周从他手上抽了张卷子看是哪份,然后半天没动,叹口气。 “干嘛,你动作快点,人等着呢,马上上课了。” “哎,我还没写呢。”他说。 “……你就一天到晚看电影吧!”数学老师立马耳提面命地啐他,“少看点电影吧!咋了,以后想当演员?你干脆去考北电得了。” “我回去问问我妈同意不。”他笑着把卷子放回来说。 谈胥那一刻觉得,确实氛围不一样,但他始终不服输,陈路周也就这样而已,也就是比我们阳光一点而已。 …… 陈路周这会儿也挺忙的,刚给人指完厕所在哪,又把隔壁跟他一起等位的小孩给弄哭了,他还挺纳闷的,怎么站哪儿都有小孩来招惹他,他怀疑他被小孩通缉了。人疲塌地靠着柱子缴械投降地低头对小孩说,“行行行,气球给你,你别拿枪对着你妹妹,你这子弹挺疼的,我手都给你打青了。” 四周排队的人都看着他俩笑,氛围跟谈胥这边简直是两个极端。 谈胥觉得陈路周到哪氛围都很好的原因,只是因为大家愿意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而已。他把视线收回来,暮气沉沉地对徐栀说:“高考失利的是我,不是你,你这个人共情能力低,无法理解就无法理解,别再跟我说什么大不了就复读,你以为复读那么简单吗?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是为了再考一年吗?我从小就没失败过,你懂吗?” 再说,那句话又不是他说的,是他以前在一中的满分作文阅览本上看见的。当时也没注意名字,后来再回去找本子都找不到了。 徐栀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去看心理医生了吗?” 谈胥:“我不需要看心理医生,你找我就是想说这个吗?还是想说你现在考好了,就可以甩掉我了是吗?” 徐栀:“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是……” “徐栀,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谈胥嘲讽地打断她,“那只不过是应付老师的借口不是吗?还是你现在找到更好的,就要甩掉我对吗?” “我现在没有心思谈恋爱,谈胥,跟你说实话,高三的时候我就确定我自己不喜欢你,但是你在我最迷茫的那段时间不断地给我暗示,我以为我自己是喜欢你的。你如果非要把话说的这么明白,那我也不介意撕破脸——” 谈胥眼神警惕地看着徐栀,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却如此锋利而直白,那里似乎有与日月对抗的勇气。 “谈胥,你敢承认吗?你对我就是PUA。” ** 牛蛙店里顾客济济一堂,陈路周他们隔壁桌就是刚才那个拿枪打他的小男孩,现在都快混熟了,小妹妹特别喜欢陈路周,时不时娇羞着端一盘自助水果过来,放在陈路周的桌上,都没敢看他,一放下就贼不好意思地转身撒腿就跑,弄得陈路周也有点无奈,只能靠在椅子上笑,等第三次小妹妹端过来一盆水果,陈路周干脆拉住她,“要不跟哥哥一起吃?” 于是,徐栀就这么看着服务员又给他们添一双儿童筷,她很想板着脸训两句,小妹妹也挺有眼力劲儿,看她眼神挺凶,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道:“姐姐,我不能吃吗?” “不能,”徐栀很直接,“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允许你这么随便上陌生人的桌吗?今天这个哥哥不是坏人,但是以后碰到坏人怎么办?” 小妹妹哇得就哭了,自己乖乖地从椅子上爬下去,嘴里呜呜泱泱欲拒还迎地说:“哥哥,我走了。” 陈路周没办法总不能让人哭着回去,又扯过来哄了两句,把刚刚店员送给他的气球全给她了,小屁孩瞬间眉开眼笑,高高兴兴回她爸妈那桌去了。 等她欢欢喜喜地爬上爸妈那桌椅子上之后,跟她爸妈交接过眼神后,陈路周才回过头,人靠着椅子上,把牛蛙锅底下的酒精火关小了点,眼神别有深意地看着徐栀,“对小孩凶什么,跟他吵架了?” 徐栀这才拿起筷子,心无旁骛地夹了块牛蛙,“算不上吵架,”她吹着牛蛙上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顶多就是被我恐吓了两句。” “咳咳——”陈路周正在喝柠檬水,听见这话,猛地咳嗽了一下,嗓音莫名哑了,他又咳了声,说,“你恐吓他什么?” “没什么,我让他别再缠着我,”徐栀被牛蛙辣到了,她大汗涔涔地拿手扇着风,端水喝了口说,似乎想起什么,说,“对了,我等下加下你的微信。” 陈路周:“……” 你这无缝衔接的技术可以叫焊接了。 陈路周第一次觉得不自在,浑身都极其的不自在,想把浑身的骨头都拎出来散散劲儿,他喝了口柠檬水,往别处侧了眼,“太快了吧?” 徐栀则把水放下,想了想,“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微信上说吧,当面不好讲。” “我知道。”他看着她说。 徐栀一愣,“你知道?” 陈路周:“多少……知道一点?” 徐栀相当震惊,举了举筷子上夹着的干锅牛蛙以示敬意,“牛哇本哇啊你,那回去再说。” 陈路周人是靠在椅子上的,两条腿就大剌剌地敞着,刚那个小孩塞了几颗糖给他,他剥了一颗,现在在嚼,慢悠悠地嚼着,一边嚼,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徐栀。 也许是外形的压迫感,眼神总给人一种随时随地要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 脑子想的是。 我他妈现在算不算小三。 第 13 章 峰回·路转 两人吃完回到车里,徐栀迫不及待就要掏出手机扫陈路周的微信,陈路周一边心说瞧你那猴急的样儿,一边把微信二维码调出来给她,扔在储物格上,然后看着地下停车场里大大的电影院招牌,嘴里差点不着三不着两的蹦出来一句,反正都这样了,要不先去看个电影。 “备注一下,”徐栀一边给他发好友申请,一边同他确认说,“三个字都是姓对吧?” 当时朱仰起也是这么介绍的,说三个字都是姓,听他嗯了声,徐栀下意识就输入陈陆周,也没细想,然后感慨了一句:“加你个微信真难啊。” 陈路周从车窗外收回视线,靠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另只手捞过她刚扫完二维码的手机,通过她好友,单手飞快打完徐栀的名字,然后随手一丢,便去启动车子,动作几乎一气呵成,都没停顿的,“得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徐栀点点头,“确实捡了个大便宜,但是你确实也是最难的一个。” 陈路周调档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瞥她,“什么叫我是最难的一个?” “我上次跟我爸去非洲开会,真的,我跟非洲人沟通都比你顺利,人家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社交账号都写给我了,连小视频账号都给了,让我多多点赞多多关注。” “……非洲开会?”陈路周这才把车驶出地下车库,“你爸什么工作啊。” 徐栀想了下,岔开话题,“普通工作,对了,你弟一天给你八百,都让你干什么呀?” 陈路周觉得她思维真的不是一般人能跟上的,“陪吃陪喝陪/睡,怎么,你有兴趣?” 徐栀这会儿手机响了,蔡莹莹问她回去没,她一边回复一边说:“你弟要是愿意的话,我也不介意,只要他钱给到位就行。” “想的美啊你,”陈路周无语地扯了下嘴角,“脸皮怎么这么厚。”车子从地下车库拐出去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一家门口大排长龙的网红奶茶店,低头问她,“要喝吗?” 徐栀顺着他的眼神瞧过去,队伍老长,犹豫一会儿,摇摇头,想喝但是好饱,长吁短叹道:“我也想赚点钱啊,你有路子介绍吗?” “路子没有,不过挺巧,我最近也有个赚钱的想法。” 陈路周说着把车停在路边,捞过手机,徐栀以为他要给自己看他的赚钱大计,结果居然是下单了两杯奶茶。 “你没吃饱吗?”徐栀问。 陈路周心说,我就是吃饱了撑的,窗户纸都快被你捅烂了你还装呢。 陈路周老神在在地靠在驾驶座上,一只手肘抵在车窗沿,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买了两杯,你喝不喝。” “喝,”徐栀单纯是想听听他的赚钱大计,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继续掰扯,“说说你的想法?” 陈路周微微吊了下眉梢:“你有兴趣?” 居心不良啊你,这么快就把手伸到我的事业了是吗? “当然,”徐栀立马说,“马上要上大学了,不能总靠着家里吧,我认识一个学姐就特别牛,高三毕业就自己创业,暑假短短两个月就赚到了第一桶金,别人还在求着父母每个月多发点生活费的时候,她已经在给别人发工资了。” “那是挺厉害。” 陈路周拽归拽,但他确实向来也不吝啬于承认别人的优秀。 徐栀嗯了声,又急转直下地唉声叹气说,“不过后来有点可惜的是,因为钱赚很多,她觉得上学没什么意思,大二就退学了,遇上她现在的老公,现在婚姻出了问题,事业也一落千丈。男人真可怕。” 陈路周一脸“你还有脸说”表情,瞥她一眼。 你一个无缝焊接的人,说这话就不太合适了吧。 “我这个项目,你应该参与不了。”他说。 这会儿就让你参与我的事业,以后我还混不混了。 “什么项目。”徐栀问。 陈路周查了下手机订单,奶茶等位还有10个人,然后锁上手机,约莫正午阳光刺眼,他微微放低座椅人往后靠,靠在驾驶座上有点闭目养神的意思,脑袋仰着,喉结明显突兀,看着挺干净禁欲,但说出来的话挺浑:“陪聊啊。” 徐栀震惊地看着他:“裸……聊吗?”然后,从上到下,慢悠悠、且审视一般地扫他一圈,“我能先买个五块钱看看吗?” 陈路周侧过头看她:“……” 你他妈这想象力,连青蛙路过都得强调一句,我可不是癞蛤/蟆。 徐栀还是挺好奇,“这真能挣着钱?” “挣钱你干?”陈路周拎着手机漫步无目的转了一圈,冷淡问她。 “陪聊的话,干,说话谁不会啊。裸/聊的话,得考虑考虑。” “这事儿还用考虑啊?” 徐栀拿不准他这口气到底是必须干呐,还是必须不干,毕竟还挺想跟着他赚钱的,他一看就是个能挣钱的,毕竟花样多。 徐栀:“暂时,不干。” 徐栀坚定了一下,嗯,不干。 陈路周:…… 等奶茶送到,陈路周降下车窗接过去,递了一杯给徐栀,见徐栀头也不抬接过去,眼睛专心致志地盯手机上跟蔡莹莹斗地主,陈路周靠在驾驶座上,目光冷冷地瞥着她心说,就非要回去用微信说?现在不能说? 结果一路无话。 陈路周开得不算快,经过粲然四季的青山,路过满盈盈令人心神荡漾的大海,以及争相簇拥藏着绵柔情宜的棉花糖白云。他以前从没觉得这些风光有多葳蕤,然而一路旖旎的风光徐栀都没看见也没开口,全神贯注地研究怎么能把王炸藏到最后。 “你就真的没话要说?” 徐栀这才从手机里抬起头,“啊?什么话?” “你刚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 徐栀哦了声,甩了一个三出去,狐疑地看他一眼,“朱仰起没跟你说吗,蔡莹莹跟他约了一起吃夜宵,要不等会一起说吧。”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被别人知道! 陈路周把车停回傅玉青的后院,心想要不要让傅玉青劝劝她能不能别这么疯,结果正巧看见傅玉青从茶室里出来,手上牵着他寸步不离的爱犬,冲着电话那头的人大发雷霆:“那你告诉他,我就是个开民宿的,又不是警察局,他老婆跟小三来开房,我他妈还得替他拦着?” 陈路周:“……” ** 陈路周上楼的时候,朱仰起正在跟蔡莹莹约夜宵吃饭的地点,山庄虽然不大,但是各方面菜系应有尽有,不得不说,傅玉青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川菜,淮扬菜,杭帮菜,还有东北大锅炖,餐厅每天会根据食材来供应。 很不巧今天是川菜,四个人都不太吃辣。 陈路周还行,其余三个几乎都是碰到辣椒就吐舌头,于是蔡莹莹建议改弦更张:“要不等会去楼下酒吧喝酒得了!” 朱仰起举双手双脚赞成。 徐栀在电话一边斗地主一边懒洋洋地说我随便。 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了个约饭群,也拉陈路周了。他手机就摆在床头,中间震了N下,他也没看,眼皮都懒得抬,真就跟睡着了似的,上衣也没穿,露着宽挺、线条流畅的后背,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但朱仰起知道他没睡着。 三人还在语音群聊,朱仰起问徐栀:“你牵他耕地去了?怎么回来累得就跟只老黄牛一样。” “闭嘴,朱仰起。”某人终于发话,人趴着,半张脸仍是埋在枕头里,声音发闷。 徐栀那边斗地主一直在炸,说:“我不知道,反正他跟小妹妹倒是玩得还挺开心的。” 陈路周趴在床上,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有心情吃醋。 他懒散地伸出手,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声不响丢给朱仰起。 “帮我充下电,插头在你那边。”声音是真困。 朱仰起随口问了句,“你没带充电宝啊?” “早不知道丢哪了。”他说。 朱仰起啊了声,“那天不是借给徐栀了嘛?”顺嘴在群里喊徐栀,“妹子,陈路周充电宝你还他没?” 徐栀也有点懵,这哪想得起来,“那天晚上,好像……还了吧?” 陈路周趴在床上眼睛仍是闭着,懒散地接了句,嗓音很清,“没有——” 徐栀仔细想了想,她当时跟着陈路周去结账,顺手就把充电宝拔了,然后结完账,她也没回去过了,之后就跟着陈路周去了他家烤地薯,最后收摊是蔡莹莹和朱仰起,但他俩都说没拿过。 “那就是落在店里了,抱歉啊,我再买一个还给你。”徐栀说。 “别买了,他买多少充电宝都一样,反正没几天就不见了。行了,没事,他有钱,那晚上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晚点见。” 朱仰起匆匆交代两句就退出语音群聊,挂完电话从床上爬下来准备去上个厕所,一边掀开马桶盖子一边跟外头趴着的陈路周大放厥词:“你看这路子跟以前追你的那谁是不是一模一样,借你充电宝假装忘记带走了,这不就有第二次找你的理由了?” 陈路周:“……” 朱仰起冲完马桶出来,见他不搭理,拿起枕头往他身上丢,“别装死,我知道你白天从来不睡觉。” 陈路周终于大发慈悲地翻了个身,他把枕头拎开,懒洋洋地坐起来,靠着床头,目光四处找了一圈,“有烟吗?” 朱仰起从抽屉里抽出一包他珍藏的双爆珠,丢给他,表情何其诧异,“你不是从来都不抽吗?” 陈路周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抽出一支,衔在嘴里,满柜子翻打火机,没找到,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火柴,抿了一支出来,慢悠悠地嚓着,“没抽过,试试看。” 都快成小三,还有什么不能干的。 朱仰起啧了声。 “她跟谈胥分了。”他低头去就火的时候,补了句。 朱仰起惊呆,急赤白脸地拖了张椅子过去,“你他妈,不会把真撬人墙角了吧?” 陈路周也烦,瞥他一眼,把火柴梗甩灭,“没有,不过我差点就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就是有点,无法拒绝。” “什么叫无法拒绝。” “说不上来,咳咳——”陈路周完全不会抽烟,吸了两口,自己被呛得不行,就像被猫毛呛了,胸腔里直发痒,紧跟着又咳了一声,“我他妈要知道,我现在会这么烦她?明明有男朋友。” 朱仰起:“你烦的是她吗!你烦的是她有男朋友!” 陈路周没说话,把烟掐了,发誓以后再也不抽烟了,难抽得要死。被朱仰起眼疾手快地夺过去,“你他妈太浪费了,我现在就这一包了,我还有两张画没交呢!” “你恶不恶心。”陈路周简直了。 朱仰起自顾自抽下去,冷静了下,说:“虽然说徐栀长得是确实很漂亮,尤其看着干净又聪明。” 是当下最流行的什么,纯欲风长相,对,朱仰起想起这个词。 “但是以前追你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比她漂亮的,连谷妍你都拒绝得那么干脆,”朱仰起井井有条给他分析,“她身上跟其他女孩有什么不同呢,唯一只有一点,就是她有男朋友。” 陈路周抬头看他,“然后呢?” 朱仰起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分析得很对:“所以,你其实无法抗拒的不是她,而是这种感觉,这种刺激、禁忌、偷偷摸摸的感觉,陈路周,你这是病!得治!” “……滚。” ** 傅玉山庄的酒吧人很少,属于纯放松的音乐清吧,藏酒倒是琳琅满目,只是没有驻唱歌手,因为实在是山庄太偏远,傅玉青又是这脾气,没人愿意跑这么远来给他打工,所以,这个酒吧,偶尔也就傅玉青兴致上来,自己上去唱两首。 还好,他今天没兴致。 徐栀她们到得比较早,酒吧里也就疏疏懒懒几个人,只有几盏暧昧摇曳的氛围灯在角落耳鬓厮磨着,音乐轻轻浅浅地落进各色酒杯里,整个人瞬间便融入了。 蔡莹莹来之前把翟霄拉黑了,自那晚之后,两人很久没联系,翟霄追问两天也没有后续了,今天突然在朋友圈公开了柴晶晶的照片,蔡莹莹本来还想问问他为什么,在无数次放大柴晶晶的照片甚至找了专业人士去掉美颜之后,蔡莹莹突然沉默了。她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了。虽然蔡莹莹觉得这很肤浅,可在她那个年纪,确实很扎心。柴晶晶那么漂亮,还能跟他考一个大学,蔡莹莹这打击是受大发了! “我要复读,”蔡莹莹点了杯莫吉托,看着水面上漂浮着荧绿色的薄荷叶,对徐栀说,“我要考到翟霄和柴晶晶的大学,我要当翟霄看看,我没有比她差。” “莹莹,你想好好学习我很支持你,”蔡莹莹确实是想起一出就一出,徐栀太了解她,叹了口气,“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找人把他打一顿更快更解气一点。” “把谁打一顿啊?”身后传来朱仰起的声音。 “一个渣男,”蔡莹莹头也不回,闷头灌下那杯莫吉托,见只有他一个人,问,“陈路周呢?” “在傅老板那,谈茶叶山拍摄的事情,”朱仰起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笑着招呼,“好久不见啊,鹦鹉妹妹。” 蔡莹莹本来就委屈,一听到这,眼泪都出来,“徐栀!” 徐栀还在斗地主,老太太输光的游戏币,她全赢回来了,头也不抬,像个毫无感情的打游戏机器,装模作样地恐吓朱仰起:“别惹她,不然我让傅叔来唱两首。” 朱仰起:“……” “就是,”蔡莹莹也跟着反唇相讥,“朱仰起你是不是暗恋我,不然,你为什么不跟徐栀打招呼。” 朱仰起:“打了啊,你是鹦鹉,她是妹妹。” 蔡莹莹:“朱仰起,你找死啊。” 朱仰起不开玩笑了,“好了,别为了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的,等你考上好大学,你就会发现一个更残酷的事实,那就是比你优秀的人,根本看不上你,你又看不上那些比你差的,所以你将永远单着。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不上大学,咱不见世面,咱就不会被世俗伤害。” “呸,那你先把你的美术证给烧了吧。” 朱仰起厚脸皮的笑笑,拿着菜单回头看了眼,正巧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熟悉身影从门外进来,说实话,陈路周这长相,就朱仰起这种天天在他身边呆着,审美按理说应该是相当疲劳的好兄弟来说,偶尔都还会被他惊艳一下,比如今天。 也没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眉眼更挺,五官清晰而精致,轮廓线条流畅,头发柔顺,哪哪都比平时顺眼。 显然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白白的送上门了。 说实话,陈路周还真没故意收拾,只是去帮陈星齐的收拾画具的时候弄脏了裤子,就顺便回去洗了个澡,仅仅只是洗了个澡,他连头发都没吹,所以他觉得自己还算是克制。没太给她面子。 不过,徐栀是压根不给他面子。 从他坐下,就没抬眼看过他,一直专心致志在手机上斗地主。打一天了,打法很粗野,甚至可以说凶猛,只要牌好基本上一局她都能打满,直接把另外两个的欢乐豆归零,牌不好她就消极应战。懂了,纯粹是帮人打欢乐豆。他以前帮陈星齐打欢乐豆也这么打。一把直接打满。 谁也没说话,徐栀专心打豆,蔡莹莹沉浸在失恋情绪中无法自拔,陈路周就靠着不说话,朱仰起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给陈路周发微信。 爹:我怎么觉得这个氛围有点不对劲啊。 Cr:你什么时候改的微信名。 爹:你管我什么时候改的,我现在就是好奇,她到底要跟你说什么,是要跟你说,我跟谈胥分手了,我可以追你吗,还是说你有钱吗,借我点钱。我现在严重怀疑是后者。 Cr:把名字改回去,不然拉黑了。 徐栀打完豆把账号给老太太发回去,这才放下手机,终于注意到对面视野受阻,原来坐了一个人,“嗯,你来了。” 她随意地扫了一眼,黑衣黑裤,干净利落又随性,脑袋顶上是一顶黑色鸭舌帽,衬得他轮廓流畅,有了视线的遮挡,那双眼睛莫名变得很深沉,不像平日里那么冷淡,光是靠在那,胸口平坦而宽阔,安全感十足,确实清瘦,很帅。突然也能理解陈路周有时候的自恋,这样的男孩子,在学校里应该挺受欢迎,不说趋之若鹜,追他的女孩绝对也是排长队的。 陈路周把手机丢桌上,“……坐这十分钟了。” 徐栀哦了声,“要喝点什么吗?我刚点了杯长岛冰茶,这茶一点都不好喝。” 陈路周也懒得跟她解释长岛冰茶它不是茶,它是酒。 徐栀其实一直都在想这个事情要怎么解释起来有力又更能让陈路周信服,但人有时候是这样,某个场景在脑海里幻想一百遍,但往往最后真实发生的可能又是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第一百零一遍。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得让陈路周的心情愉悦,这样才好讲故事。 “你喜欢听什么歌?”徐栀问。 “随便。” “那你还是喝点吧,这事儿不喝点,我怕你听不下去。” “你说吧。” “那我说了啊。”徐栀看了眼一旁的蔡莹莹。 “嗯。” 陈路周面不改色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徐栀,反倒朱仰起心里怦怦怦,好像明明看见丘比特缓缓拉开一根开弓的箭,箭身颤颤巍巍地发着抖,却不知道会往哪儿发射呢,他莫名地比陈路周还紧张。 这他妈要是一箭射中心脏就算了,他他妈就祝福他们。这要是往别的地方射,他决定揍徐栀一顿,给他兄弟搞得连烟都抽上了。 “等会儿。”朱仰起猝不及防地出声。 三人齐齐朝他看过去,连徐栀都茫然地瞧过去,陈路周靠在椅子上,双手环在胸前,不耐烦地偏了一下头,心说有你什么事儿,你在这等会什么等会。 “我鞋带松了,等我绑好先。”朱仰起摆出一副要吃大瓜的架势。 “……有病你,”蔡莹莹哪里会搭理他,朱仰起一弯腰,手还没碰上鞋带,就听见蔡莹莹直接竹筒倒豆说,“徐栀就是想见见你妈,不管用什么方法。” 所以,还是想做他女朋友。 陈路周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微微顶了下帽檐,咳了声,大约是觉得自己咳得不够明显,显得不够犹豫,所以又重重地咳了一声,“什么叫不管用什么方法?” “就是,如果你说要做你女朋友才能见你妈,徐栀也会答应的。”蔡莹莹说。 陈路周:“……徐栀,你觉得,我对你有意思?” 你他妈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栀忙说:“不是,有些事情我可以晚点跟你解释,我想办法加你微信,也只是单纯想跟阿姨见一面,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也没关系,但是我绝对没有这么自恋,认为你会对我有意思。” 说着,徐栀把手机微信推过去,递给他看,“你看,我加你微信也没骚扰过你吧,我对你真没有别的意思,我连你朋友圈照片都没打开过。” 因为打开都很缓慢,还有加载的小圈圈,显示确实真的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陈路周只注意到上面的备注名字——陈陆周。 陈路周把手机扔回去:“峰回路转的路,谢谢。” 第 14 章 徐栀·Cr 别崩,稳住。 陈路周这样劝自己,他就不信,徐栀对他没有感觉,这可能是一种高级且你不太了解的钓法。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这边气氛不太对劲,酒吧角落里连最后消遣的几个人也站起来稀稀拉拉地离开,只剩下他们几个,气氛尴尬地僵在那,就像一团粘稠状、怎么搅拌也搅拌不动的液体,死气沉沉。 陈路周人靠着,给自己捡了颗花生,低着头在剥,眼皮冷淡垂着,轻描淡写地问,“那你跟你男朋友为什么分手?” 别那么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找理由,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点,想法? 徐栀并不知道陈路周是试图想找回场子,也不知道这几天她已经快成海王了,她这会儿正在改备注名,抬头诧异看他:“分手?” 朱仰起满脑子浆糊,这会儿都没捋清,忙跟着紧锣密鼓地插一句:“对啊,你为什么突然跟他分手啊?” 徐栀哪知道他们那边已经都快把进度条拉满了,狐疑地看着他俩,“分手?我只是跟他说清楚而已,他都不算我男朋友,那天晚上是怕你不肯出来,莹莹才说我俩有男朋友让你更安心一点。” 靠。朱仰起骂了句,转头看陈路周,那大少爷没说话,他抬头,也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拍掉手上的花生碎,目光冷淡地看对面的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蔡莹莹,可他独独看着徐栀,“骗我?” 那双深黑的眼睛,像白日里满盈盈的海水,看着平淡无遗,底下都是珊瑚海礁的风光奇景。 徐栀心还是颤了下。 完了,好像真把他惹着了。 徐栀心说偏了偏了重点偏了,这些都不重要,你要不要听听我妈的事? 结果还不等徐栀开口,蔡莹莹就突然开始撒酒疯。 她不知道喝了几杯莫吉托,全是一口闷。酒劲上来,整张脸涨成猪肝色,连脖子都斑驳地泛着潮红,蔡莹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话筒,徐栀下意识往台上看了眼,果然,立麦话筒光秃秃的,像个光杆司令一样立在那。 她手上拎着两个空酒杯,对着话筒轻轻撞击,“叮叮”两声清脆尖锐的撞响过后,蔡莹莹拿着话筒开始大放厥词,“骗你怎么了?” 话筒声很大,浑厚清晰,陈路周觉得整个山庄都能听见,突然也明白傅玉青为什么不肯找歌手来驻唱,确实很扰民。 陈路周心情其实挺复杂,那种纠结的感觉没了。但是更多的居然是失落,本来心里像有一条小鱼,在他心门口窜啊窜啊,窜得他心旌荡漾,食不甘味。就在他要打开门的那瞬间,小鱼游走了,而那窝藏着少年心事的池塘,顷刻间,恢复风平浪静。 “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一个样!见一个爱一个!”蔡莹莹醉态毕现,翟霄给了她一记“耳光”,她逮着陈路周申冤吐气,“你们一中的男生都不是好东西!翟霄是这样,谈胥是这样!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陈路周!你就是想追我们家徐栀!不然,你们那天晚上怎么单独去打地鼠——” 徐栀立马一把夺过蔡莹莹的话筒,给她摁在那,不顾她张牙舞爪的挣扎,跟陈路周解释说,“这事儿你得问朱仰起,他的耳朵好像个装饰品,我跟莹莹解释过了,她现在可能喝多了,你先听我说——” 陈路周:“说你妈。” 徐栀愣了下,“你怎么骂人呢。” 陈路周叹口气,把帽子摘下来,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表情和眼神,那神情说不上披肝沥胆,倒也是真诚无双,“你不是要跟我说你妈的事?” …… 大概二十分钟,徐栀说得事无巨细,说林秋蝶的过往经历,语言习惯,甚至说到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朱仰起听得云里雾里,陈路周懂了,她想见他妈,但是又怕打草惊蛇,她说的那部印度电影陈路周也看过,女主人公最后也没得到所谓的灵魂救赎,反而落入了资本家的圈套,寓意很不好。 “所以你只是想确认,她是不是你妈?”陈路周问。 “其实已经不用确认了,我知道大概率不是,”徐栀说,“像你刚才说的,我妈前几年才去世,你们又相处了十几年,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你不介意,以后有机会让我见见她也可以,我就还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们俩会这么像,见一面就行。” 陈路周是唯一一个没喝酒的,面前摆着一杯柠檬水,他往前倾了倾,一只手肘松松垮垮地撑在腿上,半边肩下沉,低头用吸管把水喝完。心说,行吧,今天就到这了。结果,手伸出去拿帽子的时候,看着徐栀又淡淡地问了句:“当我女朋友也不介意是吗?” “啊,你不介意就行,”徐栀琢磨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还是强调地问一句,“就是那天咱们扮假的是吧?” 陈路周咳了声,撇开眼,冷飕飕地反将了一句:“我闲的要跟你扮真的谈恋爱。” 徐栀一脸这位同志你觉悟真的很高的表情,把面前的长岛冰茶都喝完,说,“正好,我也不想谈恋爱,怕了怕了。” 说完,徐栀一回头,看见蔡莹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脖子发红,连手臂大腿都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徐栀觉得不对劲,忙问陈路周,“她这是不是酒精过敏?” 陈路周推开椅子过去看了眼,因为酒吧很昏暗,蔡莹莹皮肤偏黄,有点难分辨,陈路周打开手机电筒,照了下,蔡莹莹意识虽然不太清楚,但还是大致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在陈路周眼里跟坨猪肉没什么区别,又受了一次打击。 “她以前没喝过酒?”陈路周问。 “没有,第一次。” 陈路周说:“你问问她痒不痒,如果痒,呼吸也不太顺畅就得上医院,如果只是红,没关系,一会儿就退了。” 蔡莹莹说她不痒,她就是心口有点不舒服。 陈路周问她哪里不舒服。 蔡莹莹:“一钝一钝的疼。” 陈路周看了眼徐栀,才说:“钝痛?心脏病啊?” 蔡莹莹摇摇头:“不是,是网抑云时间到了。” 朱仰起:“……” 陈路周:“……” 徐栀二话不说忙把她拖走,“对不起啊,我先带她回去,到点了,是该吃药了。” ** 朱仰起一进门就开始笑,笑得整个人都直不起来,最后连滚带爬地扒拉到床边,陈路周跟在他后面进门,懒得搭理他,直接脱了衣服去洗澡。等他洗完澡出来,朱仰起还在笑。陈路周实在忍无可忍把手上刚换下来的衣服团成团砸过去,声音冷淡:“没完了是吧?” 朱仰起捧着肚子,整个人在床上抽筋,笑够了,他坐起来,正儿八经地给他总结,“所以人不要惯性思维,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会对你动心的。陈路周,你这次碰到硬茬了。你还无法拒绝她,笑死了,她把你拒绝得明明白白的。” 陈路周也觉得自己挺蠢的,这阵子大概是被谷妍的洗脑洗的。谷妍隔三差五就给他发微信自己有多喜欢多喜欢他,身边有多少女孩子都喜欢他,从小到大确实不乏有女孩对他表达好感,但要说追,还真不多,可能他从小就在环境比较严峻的学校里,大家更关注的还是学习。然后高考一结束,这些女孩子好像就跟韭菜一样,一茬茬全冒出来了,这几天,确实微信上收到的小作文很多,一些初中的,高中的,联系的,不联系的,都有。 所以…… 就犯蠢了。 朱仰起躺在床上翘着脚优哉游哉地说,“陈大少爷,现在误会都解释清楚了,你对她还有那种酥酥麻麻、无法抗拒的感觉吗?” 陈路周头发都还湿着,在往下滴水,衣服也没穿,就腰间裹了件浴巾,肩上、胸膛上还都挂着水,顺着他清薄干净的肌理寸寸往下滑,他擦了两下头发,然后把插在桌上充电的手机拔下来,打算给陈星齐发条微信,让他明天早点下来吃早饭。 刚一打开微信,除了几个群聊在疯狂弹信息之外,最上面就是刚加徐栀的微信,头像是一整片栀子花园。于是随手点开她的朋友圈,想起刚才徐栀为了证明对他没兴趣,恨不得把他朋友圈从头拉到底的样子,他也抱着一种“看看怎么了我偏要看”心态,一边划拉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靠在电脑桌沿上,对朱仰起说:“嗯,我认栽行了吧。” 徐栀朋友圈总共就十来条,要么是新年快乐,要么就是老爸生日快乐,相当简单,一点情绪都没有的,看不出来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谁要是想追她,这他妈从哪儿下手。 行吧你俩这事儿就到这了,她是真的对你没感觉啊,跟你搭讪是为了加你微信,加你微信是为了跟你妈说话,充电宝是真的落在店里了。陈路周一边晨钟暮鼓地想,一边从她的朋友圈退回对话框里,结果看见对话框最上头的名称位置显示着—— 对方正在输入…… 陈路周面无表情地睨着手机,好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其实刚刚都是骗你的? 结果等了老半天也没有消息发过来。 最后陈路周发了个?过去。 徐栀回得也挺快。 Cr:? 徐栀:? Cr:??? 徐栀:???? 陈路周把刚刚她正在输入的截图发过去。 Cr:有话说? 徐栀:没有,刚刚莹莹说她包落在酒吧,我想发微信问问你们有没有帮她拿,结果还没发出去她就找着了,原来没带出去。 第 15 章 画板·怼弟 翌日清早,陈路周强制带陈星齐下楼吃早饭,陈星齐一肚子起床气,刚要发火,结果见他哥冷着一张脸,一副薄情寡义、随时要把他就地处决的样子靠在他的房门口,完全没了往日吊儿郎当那股劲,陈星齐感觉事情大条,立马乖乖从床上爬下来。 餐厅人不多,吃早餐的人寥寥无几,放眼望去,整个餐厅空荡荡的,只余几声稀稀拉拉的餐盘碰撞声。傅玉山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除了是避暑的风景胜地之外,大多还是像朱仰起和陈星齐这种美术生进来放养找灵感。 朱仰起是从小对美学感兴趣,但陈星齐不是,他是纯想靠着美术考个好大学,他文化成绩烂,要正儿八经学肯定考不上,不像他哥,毕竟有这么一个锋芒逼人的哥,换谁谁压力都大。昨天又跟朱仰起这个小老师使性掼气说什么也不肯画了,还意气用事地把画笔和画板整个一股脑儿从山上扔下去。 “我就说了他两句,他画画确实三心二意啊,画一会儿就要玩会儿手机,”朱仰起趁着陈星齐去拿自助餐的功夫,见缝插针地跟陈路周告状,“就他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敷衍劲儿,等到以后高三,省考都不一定能过,省考过不了就是白搭,高考都不用参加直接回去复读吧。” 陈路周戴着鸭舌帽,身上是松松垮垮的T恤运动裤,还是昨天的,都没换,很随性懒散,显然是没收拾。因为连惠女士千叮咛万嘱咐陈星齐胃不好又不自觉没人看着肯定不吃早餐,一定要陪着他把早餐吃了。 说了吧,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三陪”。 陈路周夹了块面包、热狗和几片生菜叶放餐盘里,自己做了个三明治,听到这,皱眉蹙额地看他一眼,“画笔和画板都扔下去了?那他后面几天用什么画?” “鬼知道啊,我是教不了了,”朱仰起眼馋地指指他手上的三明治说,“给我也做一个。” 陈路周没搭理他,把盘子放下,要过去教训陈星齐,被朱仰起拉住,还劝他:“哎哎哎,大早上的训孩子多晦气,先让那位小老板吃完早饭再说,你这么过去找他也无的放矢啊,等他犯到你跟前再骂死他。” “那套画具是我在西班牙买的,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我他妈省吃俭用,连最想买的音响设备都没舍得买,给他买了套画具,他说扔就给我扔了?” 陈路周觉得自己能气吐血。 朱仰起这才反应过来,“靠,那套辉柏嘉是真的?” “废话,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淘宝上随便找人买的,我就随口一说,限量就几千套,我哪知道你真能买着,”朱仰起自己都没舍得买那套辉柏嘉,贵不说,人说了这是艺术家级的画笔,他觉得自己现在水平还没到那份上,不配用。陈星齐这臭小子何德何能啊,他二话不说捡起自助餐桌上的西式餐刀递给陈路周,杀气腾腾地说,“来,捅死他。” …… 陈星齐一坐下,看见陈路周面前的盘子里空空的,狐疑地问了句,“哥,你不吃啊。” 陈路周鸭舌帽戴着,没刮胡子,下巴颏儿流畅利落,但冒着一些疏于打理的淡淡青渣,他靠着,抱着胳膊看他,口气挺阴阳怪气:“我哪敢,你多吃点。” 这要听不出来好赖话,陈星齐这么多年也白跟他相处了,他转头看看一旁朱仰起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低头扒饭,想也明白是他告状了。 “是他先找茬啊,明明那个人画得还不如我,他非说人家画得比我好。”陈星齐说。 陈路周挺冷淡地看着他,“那你就扔我送你的画具?自己菜,胜负心还这么重?” 这话有点狠,尤其是对陈星齐这个玻璃心来说,听得朱仰起都忍不住偷偷侧目,怎么说呢,陈路周平日里跟他弟虽然各种互相嫌弃,但是他很少说他弟这么重的话,尤其菜这个词,陈路周对谁可能都会用,唯独不会对陈星齐这么说,因为他们都知道,陈星齐确实不聪明,不光是学习菜,各方面都菜,不然也不会想通过艺考上名校,就是不想差他哥太多。 陈星齐都被他说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哥会这么说他,吃炸药了?朱仰起开始打圆场,“他色彩还是可以的。” “要你在这烂好人,”陈星齐毫不领情,然后对陈路周盎盂相击,“对,我菜,就你最牛逼,你牛逼那个姐姐也不喜欢你。” 陈路周面无表情地转头看朱仰起,冷笑道:“你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的,实在不行我花钱给你请一个。” 朱仰起感觉活天冤枉,“靠,这事儿真不怪我嘴大,昨天晚上他发微信问我,说是在隔壁鱼池里做鱼疗的时候听见有人嚷嚷着你的名字,我才告诉他的,我跟你说,那酒吧真不能去,话筒一开,整个山庄都能听见,还好这里没什么人认识你,不然多尴尬。” 陈路周:“……” 陈星齐这会儿还好事儿地问:“你喜欢那个姐姐吗?” “关你屁事,”陈路周闻言回过头,“我们现在在说你的问题,你要是不想学就趁早说,咱俩早点下山各回各家,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瞎耗。” “你是怕在这待着碰见姐姐尴尬吧,我就不走,反正我把画板扔了,我也不画,我气死你,”陈星齐火气也跟着窜上来,贱兮兮地,“回去交不出画稿,我就跟我妈说,因为你骂我,说我菜,反正也考不上大学,学了也是白学,我干嘛浪费时间。” 朱仰起听不下去,“你这太过分了吧,后面的话你哥可没说过。” “行,随你。”陈路周是真被他气到,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 话音刚落,餐厅门口的风铃声轻轻一响,两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进来,朱仰起也注意到,在他耳边偷偷感慨了句,“缘分不浅啊,陈大少爷,你俩这作息,我看合适。” “滚。”陈路周冷淡地撇开眼,眼不见心不烦地将视线落到窗外。 没什么好看的,傅玉山庄美景都在茶山那边,这边残山剩水,杂草横生,还有个半零不落的公共厕所,但他还是摆出一副欣赏世界名画的样子看得津津有味,因为他没打算打招呼,也不想跟她主动说话。 朱仰起:“好像朝着我们过来了。” 既然对我没有意思,见面也不是非要打招呼的。咱俩还没那么熟吧? 朱仰起喋喋不休地调侃陈路周:“她手上拿着什么啊,不会是送你的礼物吧?” “你烦不烦?”陈路周忍无可忍、不耐烦地回头瞥他一眼。 下一秒,徐栀把东西放到陈路周面前,“是你的吧?” 是被陈星齐扔下去的画板架子,和画笔。朱仰起下意识看了眼陈星齐,那小子嘴翘得老高,一脸不高兴怎么就被人捡回来了,得嘞,让你欺负你哥。我们徐姐才是真牛逼。 “怎么在你那?”陈路周这才抬眼瞧她。 “莹莹,你说,我渴死了,”徐栀刚从茶山上下来,嗓子都冒烟,顾不上跟陈路周解释,直奔自助餐区去了,“你要喝什么,我给你拿?” “就西瓜汁吧。”蔡莹莹说。 俩姑娘脸上都大汗淋漓,朱仰起搭腔说:“你俩是下地干活去了?” “傅叔早上带我们去茶叶山采茶去了啊,”蔡莹莹大剌剌地拿手扇着风说,“对了,陈路周你今天要过去拍照的吧?” 陈路周嗯了声,下巴点了点那堆画具,“你们在茶叶山捡到的?” “对啊,之前很多人在山上写生嘛,下面就是傅叔的茶叶山,徐栀捡到的,她说在你家见过这幅画,好像是你的,我们看着还挺新的样子,就帮你捡回来了。想问问你还要不要,如果不要也不要乱丢,因为茶叶山下好多人在采茶呢。” “我们还没来得及回去呢,正巧碰见你们在这吃饭,就把东西拿过来了。”蔡莹莹又补了一句。 陈路周看了眼陈星齐,见他埋着头,这会儿也没点他,“我等会过去给傅老板道歉。” 徐栀拿着西瓜汁回来了,听见他这么说,就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一边喝西瓜汁一边给他说:“那倒也不用,傅叔说挺理解的。” 餐厅是个圆桌,六人位,但只有五张凳子,其中一张可能被别桌借走了。蔡莹莹坐在朱仰起旁边,只余一个位子。 陈路周:“他理解什么。” 还有,你坐我旁边干什么。 徐栀喝着爽口的西瓜汁,嗓子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一下子吸入水分,连声音都变得清甜:“他说,画成这样,是我我也扔。” 朱仰起:“……” 陈星齐:“……” 陈星齐走了,走一半,又折回来,揣上画板和画笔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原来是你弟的啊?”蔡莹莹看着小孩离开的背影。 徐栀也反应过来,茫然地回头看了眼:“啊,那早知道就不说了。” 陈路周斜眼睨她,“对,是我你就随便说。” 餐厅人这会儿渐渐多起来,耳边都是餐盘嘭嘭嚓嚓碰撞的声音,徐栀正在想等会吃什么呢,听见他这么说,慢悠悠地瞥过去一眼, “你毕竟是成年人,这点打击受不了?” 陈路周没想到徐栀突然看过来,于是条件反射地往边上微微侧了一下头,又把帽檐压低,人靠在椅子上,浑身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垫了下脚,咳了声。 因为在眼神猝不及防对视的那个瞬间,陈路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没、刮、胡、子。 第 16 章 山鸡·一对 当下,陈路周眼神示意朱仰起——走啊,我没刮胡子。 朱仰起叹口气,摇摇头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矫情逼。 两人刚要起身,徐栀咬着吸管突然对着陈路周问了句,“我给你发微信,你看见了吗?” 陈路周看了眼朱仰起,不是我不想走,你看,她跟我说话呢,后背又狗皮膏药似的贴回去。 朱仰起:“……” 你他妈要有点骨气就给我站起来! 陈路周装腔作势地咳了声说,“没有,我手机扔房间了。” 徐栀哦了声,慢条斯理地喝着西瓜汁,也没看他,拿着吸管捅杯底的西瓜碎碎冰。 陈路周:“又什么东西落酒吧了?” 徐栀摇摇头,扶着吸管一口气把西瓜汁喝完,神清气爽地说:“不是,我就想问问你那个赚钱的项目有没有什么进展,我昨天跟莹莹也说了一下,她也很有兴趣。马上上大学了,想挣点生活费。” 陈路周:“……” 你这是打算缠上我了是吧? 看上我妈,看上我的钱,就是看不上我是吧? “不知道,再说,最近还在挣我弟的第一桶金,”陈路周说着人站起来,这回是真打算走了,用手指节敲敲徐栀面前的桌板,欠了吧唧地,“你还不去拿吃的?蔡莹莹都快吃饱了。” 一旁正在埋头干饭的蔡莹莹嘴里叼着个馒头:“……” 徐栀早上顶着炎炎烈日摘了好几筐茶叶,都快作古而去了,这会儿脑门上还沥着汨汨汗珠,没什么胃口:“算了,我吃不下。” 陈路周看她一眼,“随你。” 撒什么娇呢,我管你啊。还吃不下。 陈路周回房间收拾设备,准备去茶叶山拍摄,这会儿正在厕所刮胡子,朱仰起蹲在门口收拾画具,啧啧两声,不怕死地跟他发科打趣,“还关心人家吃不吃早餐,咋了,怕蔡莹莹一个人把整个自助区吃完啊,你倒是知道心疼人啊。” 陈路周把刮胡刀冲干净,用清水抹了一把脸,“有病你。” 朱仰起笑起来,“我觉得徐栀蛮酷的,而且很有意思,你看陈星齐多怕她,不过你那个挣钱的项目怎么回事?” “我随口唬她的项目,八字没一撇,”陈路周收拾干净出来,把无人机装进包里,一边拉上拉链,一边无语地说,“谁知道她真想掺和进来,她就一点没自知之明吗,你看我想带她吗?” 朱仰起仍是笑眯眯:“想啊。” “你眼睛有问题,有点好感而已,我要真想谈恋爱跟谁谈不是谈,”陈路周捞过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看了眼微信,徐栀对话框上有个显眼的1,他没点进去,随手把手机塞进裤兜里,“懒得跟你扯,陈星齐我带走,你今天自己玩儿吧。” 朱仰起求之不得,赶紧拱手作揖,“我以后再也不调侃你了,大恩不言谢,以后哥给你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我都不指望,你好好做个人,以后少在徐栀面前扯些有的没的。”陈路周关上门。 ** 徐栀和蔡莹莹吃完早饭回到房间,老徐和老蔡电话几乎是同时拨过来。两人坐在床上对视一眼,哎,又开始了。 这两年老徐和老蔡内卷得也很厉害。老徐是一直对徐栀无微不至,蔡院长是这两年被蔡莹莹张口闭口的“别人家爸爸”给刺激的,因为她总是在老蔡面前说,“你看看人徐栀爸爸……你再看看你……” 徐栀接起电话的时候,叹了口气,正因为蔡院长的暗暗较劲,老徐这两年对她的关心也越来越频繁,“怎么样,傅叔那好玩吗?” “还行吧,”徐栀接起电话,开了扩音,心不在焉地刷着社交平台,“还挺凉快的,早上我去采茶了,傅叔给您装了两包,等炒好,我给您带回来。” “哎,小蔡也在你边上吧,”徐光霁在电话里说,“这丫头真是,回来又要挨打了,拿他爹的鞋油给她姥当头油抹,她姥脑袋上现在一股皮鞋味,洗都洗不掉,夜里还有点发光。” 徐栀看了眼蔡莹莹,果然那边已经吵起来了。 “是姥姥自己说要抹的,我哪知道!你凶我干嘛呀,行行行,我回去给姥姥磕头赔罪,蔡宾鸿,你再骂我,我就不回来了!” 蔡莹莹气汹汹挂掉电话,徐栀匆匆对老徐说了句,“那我也挂了,您别担心我,这边挺好玩的。” 电话那头,徐光霁正要说什么呢,电话就毫不犹豫地嘟嘟嘟被人挂断。 两人同病相怜地坐在食堂,对面的蔡宾鸿也是一脸跟发了酵的面粉似的气鼓鼓,“这臭丫头,脾气越来越难管了,真以为我不敢打她,看她回来我不打得她屁股开花,就估出来那点破分数,我差点当场出殡,还敢跟我发脾气——”老蔡说半天,见徐光霁没搭腔,“想什么呢你。” “不对劲,”徐光霁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说,“真是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蔡宾鸿问。 “徐栀啊,”徐光霁放下电话说,“她刚刚居然说里面挺好玩的,她从来都觉得里面无聊透顶。” “你也太敏感了,小孩子的心态一会儿就一个变,我们哪摸得准。” “是吗?” “你别想太多了,徐栀自从她妈妈走后就一直太压抑了,既然觉得好玩,就让她在里面多玩会儿。” ** 这个点茶山人还多,拍照的,采茶的,写生的,络绎不绝。因为太阳还没那么毒辣,再过一两小时,这边几乎就没人了。 不过这会儿也是火伞高张,陈星齐是没敢想,他哥居然让他下去帮傅老板采茶。 陈星齐心说我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妈都没舍得让我干过活,但看他哥这铁了心的样子,干脆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给工钱吗?” 陈路周给了他一顶斗笠,斗笠松松垮垮地压了他半张脸,“那哥你呢?” 陈路周挺不要脸:“哥在旁边帮你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幕。” 陈星齐转身要走:“我还是回去画画吧。” “你昨天扔画板的时候扔得不挺干脆吗,行了,今天不用画,正好,傅老板这会儿缺人手,”陈路周拿着相机在调试镜头角度,把镜头不偏不倚对准陈星齐,轻描淡写、阴阳怪气地样子也挺欠,“来,笑一个。” 咔嚓几声。电光石火之间,陈星齐赶紧先比了个耶。 陈路周收起相机,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阴凉树下一张张检查照片,差强人意地点点头说,“还行,光线不错,下去干活吧。” 陈星齐不情不愿地戴上斗笠,“那给我拍好看一点,我要发朋友圈的。” “我技术你还不信?别人求我拍,我都不拍好吧。” 这倒是,他哥的拍照技术简直一绝,不然陈星齐也不会听他一句,走,哥今天带你拍照去,就被人拐到这儿来。 不过陈路周向来不做人,他哪有功夫搭理陈星齐,把人忽悠下去就开始去倒腾无人机准备拍茶山了。 半小时后,陈路周驾轻就熟地把无人机缓缓升上去,在一旁监工的傅玉青没玩过这个,不知道是所有的无人机都这样,还是他的设备太烂,看他好像挺有钱,应该不至于买不起更好的设备,但噪音还是挺震耳欲聋的。 所以他一开工,附近就有不少人过来围观,有些茶农一听见这个嗡嗡嗡发响的声音在头顶就手足无措,提心吊胆地不敢工作。他怕影响人工作,又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去升,但这样的话,整个茶山的全貌拍不下来,或者不够正。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找角度,傅玉青觉得这小子挺有意思,应该说特别有意思,明明他这个老板就在边上站着,可以让茶农们先停工,但他不,也没有要敷衍了事的交片子给他,反而一直在给自己增加拍摄难度。 后来听旁边采茶的老师傅解释说,傅玉青才知道为什么, “傅老板,他是怕耽误我们进度,他刚问我每天几点能采完,我说一般十一点之前,因为十二点太阳会更毒一点,我说我们没关系,你先拍就好了,他说没事,他再找找角度,让我们别耽误进度,这孩子还挺好的。比上次那个来那个节目组的人好多了。” ** 徐栀本来打算下午睡醒去一趟傅玉青的茶室,转念想到傅玉青这会儿应该在茶山跟陈路周弄拍摄的事,因为傅玉青去茶山很少带手机,所以她从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捞过床头的手机打算问问陈路周,拍摄结束没有。 刚摸过手机解锁,就听见蔡莹莹在一旁刷朋友圈,刷得大呼小叫,期期艾艾的。 “我……这,这,这,陈路周也太会拍了吧。” 徐栀:“他拍完了?” 蔡莹莹目不转睛地放大手机上的照片,“不知道,我还没他微信啊,我是看傅叔发的,他说这些照片都是陈路周拍的。” “难得啊,傅叔今天居然带手机了。”徐栀嘟囔着打开傅玉青的朋友圈。 傅玉青是个还挺爱发朋友圈的人,还挺符合当代中年人的现状,最新一条就是陈路周拍的茶山全景,一眼看着挺恢弘大气,仔细看还挺有氛围感的,天空仿佛被云雨洗过,是一抹鲜亮的霁色,与绿得像翡翠一样的山林交相辉映,他没有刻意抹去人物的斜影,就着磅礴而出的光束,雾林山间都是烟火气。 徐栀觉得他确实很会拍,意境做得很实。 不过蔡莹莹解读的不是这张,而是另外一张:“你看啊,陈路周真的超级浪漫,他居然连拍个山鸡都要拍一对。” 徐栀:“……” 第 17 章 一起·吃饭吗? 徐栀去茶室的时候,傅玉青正和陈路周在闲聊,他还坐在上次的位置上,脚边摆着无人机,茶室里摆着烟雾袅袅的檀香,一缕青丝萦绕在两人面前,傅玉青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随口问了句:“你跟徐栀同岁吧?” 陈路周背对着靠着椅背,他还挺懂喝茶礼,傅玉青给他倒茶的时候,还知道五指并拢握成拳,掌心朝下,轻轻叩敲三下桌面致谢,低头看着杯子说:“她哪年?” 傅玉青放下茶壶,想了想,“97的吧,好像是7月上旬生的,你呢?” 哦,巨蟹。 “她大几个月,我11月。”陈路周端起茶杯喝下小半杯说。 “哦,那你还得叫她姐姐。” 陈路周差点被呛,半口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心说,得了吧,她算什么姐姐。 “你今年应该也高考?”傅玉青难得和气地盘着手里的核桃,又问,“打算去哪儿上大学?学摄影吗?” 陈路周下意识看了眼地上的无人机,笑了下,“没有,拍着玩儿的,我打算出国。” “出国有什么好的,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有点崇洋媚外,”傅玉青这人惯以宫笑角,中年人的通病,抬眼间看见徐栀走进来,立马张口招呼,“徐栀,你来得正好,你告诉他,咱国内有多少好大学。” 陈路周一边想着我用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果然,身后站着一个人,他有点无语地把视线收回来,怎么哪都能碰见,没完了。他把茶喝完,也没解释,跟傅玉青说了句,“要没事我先回去了,片子我得回去剪,过几天发给你。” 傅玉青也不再强留,把他茶杯收了,“行吧。” 不过等人走后,一针见血地对徐栀说,“我觉得这小子好像不太喜欢你,刚跟我聊得还挺好的。” 徐栀也懵懵懂懂,回头看他离开的方向,哦了声,“我们本来就不熟啊,而且,出不出国本来就是个人选择,您不要老觉得别人崇洋媚外。” 傅玉青话锋一转:“那你呢,我听你爸说,你这回考得不错,想好了吗,去哪上大学?” 徐栀叹了口气,“不出意外应该还是庆大吧,我没想过要去外地,主要是麻烦,对了,傅叔,你要不要做个直播试试?” “直播?” 徐栀说:“对,现在叫村播,带动农业发展嘛,就是直播摘茶叶,直播炒茶叶,这样销路更广。” “我看着很缺钱的样子吗?”傅玉青把凉掉的茶水都倒了,叼了根烟在嘴里,“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就想赚钱,能不能想点别的?” “我这不是也想为你出一分力吗?”徐栀说着,好奇地想从傅玉青那拿根烟抽,被傅玉青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开。 “出力?你是看上我的生意了,你多学学陈路周吧,一个大小伙,精神思想比你丰富多了,人多浪漫啊,一天到晚拍些花花草草鸡鸡鸭鸭的,也没见他张口跟我要钱,你们现在就应该是聊梦想和大海的年纪,而不是急着跟老板谈钱。” “你就是不想给他钱,”徐栀一语道破,“那不行,人辛辛苦苦给你拍了一天,你得给他钱。” “他都没张嘴,”傅玉青四两拨千斤功力了得,逗徐栀,“你在这唧唧歪歪什么?” ** 房间内。 陈路周打开电脑准备剪片,不过另外一台电脑没带,这台只能粗剪,陈路周又只能花钱重新买软件,趁着下载的功夫,得空靠在椅子上养了会儿神,然而陈星齐脸都气绿了,像盆绿植牢牢栽在他旁边坐着,死活不肯走。 陈路周大剌剌地敞着腿靠着看他一会儿,见他憋得两只眼睛通红,这才象征性地伸出手毫无歉意地捋捋他的后脑勺哄了两句,“行了啊,你再生气也没用,我相机里就这么几张。” “大骗子!” “嗯,我错了,”他毫无诚意,说着一边去开软件,快速输入一串密码,“你回去跟你妈说,让她好好教训我一顿。” 有恃无恐,就是仗着爸爸妈妈都不会对他怎么样,可劲欺负他。陈星齐眼泪都出来,浑身都卯着劲,“你想教训我你就打我一顿,我还以为你真这么好心带我去拍照,害我在山上被叮一身蚊子包,还差点被蛇咬。” “你下次稍微控制控制脾气,我就不整你。还有,少扯,”陈路周懒散地抱着胳膊看他一眼,“都说了那不是蛇,那只是蜕掉的蛇皮。” “那我这一身蚊子包怎么说,我痒死了啊。” “你自己没带药?” “我带的都是驱蚊水,谁知道要下地干活!草,茶山的蚊子好毒啊,跟中了九阴白骨爪一样,浑身都痒。”陈星齐有点抓狂。 “我看看,”陈路周伸手把他扯过来,掀起胳膊看了眼,“你先回去洗个澡,我等会帮你问问别人有没有带药。” 陈星齐嗅着味儿了,“你是不是借机要跟那个姐姐搭讪了?” 陈路周把他手甩开,靠在椅子上敲了下键盘,把软件打开,“你管我跟谁搭讪。” “你好不要脸哦,哥。满脑子都是谈恋爱。” “你找打了是吧?” 陈路周捋臂作势要揍他,陈星齐闪得快,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刚关上门,那扇门下一秒又被人推开,是朱仰起回来了,“你这么快拍完了?” 陈路周把存储卡插电脑上,嗯了声,“就那么大点地,能拍多久?你干嘛去了?” “闲着无聊,刚蔡莹莹叫我斗地主去了,”朱仰起精疲力竭地往床上一躺,晃了一会儿神,然后拿脚踹了踹陈大少爷的椅背,“对了,蔡莹莹她们问我,听说今天晚上11点左右好像有白羊座流星雨,问你要不要去拍照?” 拿我当摄影师使唤呢,白羊座流星雨有什么好看的,而且,她一个巨蟹去看什么白羊座流星雨。 “不去啊,我要剪片。”陈路周说。 朱仰起想了想,“徐栀很想看哎,她妈好像是白羊座的,而且,不是说每个逝去的人都会化作天上的流星吗,所以她说想去看看,可以许愿。” “她还信这个?”陈路周不是很信。 朱仰起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拍拍肚皮说,“小姑娘迷信啊,你要不去,把设备借我,我带她们上去拍。” 老半晌,陈路周都没回话,朱仰起只听见几声清脆的鼠标点击声,他在聚精会神地看视频原片,刚要再说两句,只听陈路周头也没回地丢出一句,“你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带止痒的药。” “你不会自己问啊,”朱仰起翘着二郎腿,逮着机会揶揄他,“人家又没单独加我微信。” 被人拿这么个事儿翻来倒去车轱辘地说,他气性也上来。 “你烦不烦,”陈路周“啪”一声,把鼠标甩边上,捞过一旁的手机,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翻出微信列表,“行,朱仰起,你以后别让我知道你喜欢谁。” 朱仰起啧了声,摇摇头,这就急了,还是年轻。 徐栀接到陈路周微信的时候,正在找晚上上山去看流星的鞋子,手机在床头叮咚一响,问她带止痒的药没,徐栀正巧翻箱倒柜找鞋的时候,把药包翻出来,她索性囫囵倒出来,拍了个照片给他。 徐栀:【你被蚊子叮了?我只有这个,我爸让人泰国带的,味道有点像清凉油。】 Cr:【是我弟。】 Cr:【谢了,我过来拿,还是晚上你带过来?】 徐栀:【晚上?】 Cr:【不是要去看流星?】 徐栀:【哦,好,但这样,你弟不会痒死吗?咱们看完回来已经12点了。】 Cr:【那现在有空?】 徐栀:【大堂见。】 陈路周准备下楼的时候,朱仰起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你看,这不就有见面的机会了?” “闭嘴吧你,”陈路周这会儿贼烦他,正弯腰穿鞋呢,随手捡了个沙发上的抱枕砸过去,“你下去拿行了吧。” “我不,我就要让你见着她,看她不爱搭理你的样子,我爽不行吗?有本事你就把她追到啊。”朱仰起趴在床上,贱兮兮地冲他比了个中指。 陈路周低着头绑鞋带,头也不抬,声音冷淡:“追到干嘛,谈俩月就分?有意思吗?俩月能干嘛?拿张恋爱体验卡啊?你再烦,等会看流星你们自己去拍。” “行行行,我闭嘴,”朱仰起认输,“晚上别放我们鸽子啊,我还想拿你照片在朋友圈装逼呢。” “你还用装吗?” “那也没你能装。” “我第二,你第一。”陈路周关上门。 朱仰起发现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每次骂人都带上他自己,幼稚鬼。 大堂稀稀疏疏几个人拖着行李箱在登记,徐栀也靠在那窝色彩斑澜的鱼缸上等他,陈路周发现徐栀挺喜欢这个鱼缸,每次从大堂经过都要过去逗一下鱼,果然色彩艳丽的东西总是格外引人注意。 陈路周低头看了眼自己,黑衣黑裤。 非要他咳一声,她才会注意到。 “咳。” 徐栀果然转头,把东西递给他,“这个可能没有药膏的效果好,但是我们也没带别的了,你先让陈星齐对付着用吧,实在不行,等会问问傅叔,他应该有。” “谢了,”陈路周是觉得就这样走显得有点无情,所以问她,“吃晚饭没?” 徐栀随口:“还没,要一起吗?” 陈路周:“……嗯。” 朱仰起,你看,我都说我就是无法拒绝她。 第 18 章 狗东西·魅力 灿红的夕阳隐没在青山背后,晚霞在疏松山林间散着流光溢彩,哪管人间少年们心事重重,它总是坦然而宁静地散发着本该有的光芒。 陈路周其实并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她,但确实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有点感觉的,这种感觉很难准确描述,就好像夏日里咔擦一刀冒着丝丝寒气的西瓜冰,亦或者是冬日小锅里咕咚咕咚用慢火熬炖的高汤,有是很好的,没有好像也行。又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对异性充满好奇的年纪,当然也有新鲜感在作祟。 陈路周给朱仰起发了一条微信。 Cr:【我陪她去吃饭,晚饭你自己解决。】 朱仰起回得追风逐电,几秒就回了一条语音过来,陈路周懒得搭理他,没点开,把手机揣回兜里,低头问靠在鱼缸上逗鱼的徐栀,“想吃什么?” 徐栀手指戳着玻璃缸,心里想的是,在马路边卖点热带鱼这大小也是个创业项目,听见他问话,抬头说:“你呢,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没有,”陈路周往外走,“想吃的傅老板都不做。” 徐栀跟上去,“你说说看,我可以帮你问问傅叔能不能供一些。” “不用,”陈路周一脸谢绝好意的表情,“我想吃的都是垃圾食品,傅老板那么有格调一个人,咱还是别降低他的格调。” 两人走到外面,大概是看见桔红色的夕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山头,直觉这个点好像还不是吃饭的时间,陈路周下意识抬手腕看了眼手表,果然才四点,山庄的餐厅估计还没开。 徐栀也意识到了,夕阳将她整张脸映得通红,但看着还是干净,额前的碎毛在迎风乱飘,“是不是早了点。” 我脑子短路,你脑子怎么也短路。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开始或许并没有这个打算,吃饭这件事也不在他的计划内,但既然已经约上了,最后如果没吃上,心里也不爽。 “你饿吗?不饿就去喝点东西,”陈路周下巴朝隔壁风铃叮叮当当响的酒吧小竺一指,“旁边酒吧开着。” “好。” 两人刚坐下,陈路周把菜单递给徐栀,趁着她点单的功夫,陈路周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把朱仰起的那条语音给点开,转文字了,他怕这傻逼说出什么傻逼话。 朱仰起:【我还是小瞧了你这个狗东西的魅力。】 他懒得回,把手机屏幕向下,反盖在桌上,伸手过去直接把徐栀的菜单反过来,“喝饮料吧,晚上还要看流星,喝酒我怕你看不清。” 徐栀油盐不进地又翻回来:“我酒量还行,不会醉的。” “……随你。” 酒鬼,懒得管你。陈路周靠在椅子上,从隔壁桌也拿了份菜单过来,看半天还是要了一杯柠檬水。 徐栀觉得他很自律,确实应该长这么帅,不喝酒不抽烟,来两回酒吧喝得都是柠檬水,看来那位女士真的把他养得不错,林秋蝶女士也很爱喝柠檬水,每天早上起来必须一杯。 “我也柠檬水好了。”徐栀把菜单盖上。 学人精啊你。陈路周把菜单捞过去扔一旁,然后视线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慢悠悠地环顾酒吧一圈后,最后还是回到徐栀身上,发现人正盯着他看,心像被人没张没弛地抓了一下,他倒也直接回了句,“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菜单?” “你平时是不是都没有不良嗜好?”徐栀是真诚发问。 陈路周也是真诚回答,“看电影不算的话,那就没有。问这个干嘛?” “打算活几岁啊,”徐栀说,“这么自律。” “讽刺我?”陈路周笑了下,嘴角扬着,眼神无奈,“我不喝酒扫你兴了?” 说完,作势要拿刚刚被丢一旁的菜单。 徐栀忙拿手盖住,两人手指尖在电光石火之间轻轻触了下,她浑然不觉,说:“没有,我就是好奇,不喝酒很好啊,就是觉得你活着应该挺开心的,或者说,你应该没什么烦恼?” 陈路周觉得手指尖有什么软软暖暖的,下意识看过去,才发现是她的手,几乎是条件反射就收回来,收回来还不算,还他妈揣回兜里,拿腔作势地咳了声。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老占我便宜。 “小孩都有烦恼,我怎么可能会没有,你看陈星齐,他每天的烦恼就是怎么能不学画,怎么跟我吵架,我看你才没什么烦恼啊,每天斗地主不是挺开心的?”他说。 “那是没办法,我外婆想玩嘛,我不给她打她就要花钱充,我爸属于那种特爱装大款的人,反正我们只要想花钱,他都会掏,从来没有规划的。”她说。 陈路周看着她,“所以想早点挣钱?” 徐栀若有所思地说:“嗯,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去马路边边摆摊卖鱼,就大堂里那种小热带鱼,我觉得应该比金鱼好卖。” 陈路周:“……” 服务员端着盘子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杯柠檬水,陈路周把插在杯壁上的柠檬片拿下来,放一边,“还有什么创业计划吗?说来我听听。” 徐栀很警惕,眼睛直白而锋利地盯着他,“你想剽窃?” 陈路周:“……” 算了,陈路周决定不给自己找麻烦,于是换了个话题,老神在在地靠着椅子,那只手还假眉三道地揣在兜里,喝了口水,喉结微微滚了滚,抿抿唇说:“听蔡莹莹说,你考得应该还不错?大学准备去哪儿?” “我想留在本市,庆大的建筑系。” “学建筑?” 陈路周本来是想说,庆大虽然学校不错,但是建筑系好像挺一般的。 徐栀就先发制人,“怎么了,女生不能学建筑?” “没这个意思,”他说,“我是说,庆大的建筑系一般,蔡莹莹说你分数很高啊,你不考虑下北京上海吗?” “哦,对不起,误解你了,”徐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最近太敏感,“主要是最近身边有几个亲戚一直劝我考虑一下别的专业,说女生学建筑少。我以为你也这么觉得。” “我反倒觉得女生比男生更适合学建筑。” 徐栀突然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她把杯子放远一点,似乎觉得这样能更清楚的听见他的话,也不想错过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是真这么觉得,还只是随便安慰她,“真的?” 陈路周也把杯子推到边上,看着她说:“嗯,建筑作品在抛开结构空间逻辑这些,某种程度上来说,就跟其他文艺作品一样,设计是需要情感和文艺倾注的,当然不是说你们女生更敏感文艺,而是女生在设计上确实更细腻,当然,只是我个人觉得,因为我很喜欢咱们市里那个地标设计,好像就是一名女性设计师做的。” 庆宜市的地标是一个母亲张开怀抱的手势,他每次下飞机经过那个地标,很有安全感,有时候带外地朋友过来玩,他们看见地标都说你们城市还挺温暖的。 “当然,”陈路周又补了一句,“你好像跟一般女生不太一样,我说的这块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做什么都还可以。” “我当你夸我吧。”徐栀叹了口气。 陈路周笑了下,没否认,“当然是夸你。” 说这话时,酒吧灯光暗了下,原本清晰的脸,突然在黑暗中隐了一下,那句带着笑意的“当然是夸你”听起来便格外暧昧,像情人间躲在宁静夜里的喁喁私语。 陈路周觉得过了过了。 徐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咬着吸管把最后的柠檬水喝完,反问他:“你呢?你不是学美术的吗?以后准备做什么?我感觉你好像路子蛮宽的。” “我?”陈路周清了清嗓子,眼神清明,“谁告诉你我学美术的?” “咦,”徐栀这倒是没想到,“你跟朱仰起关系这么好,我以为你俩一样是艺术生来着。” “我不是艺术生,就普通考生。” “那你是高考没考好?”徐栀解释说,“我那天在门外听见的,你妈是这么说?” 陈路周不想解释太多,不然扯出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嗯,出了点小意外,喝完了吗?喝完回去收拾一下,我拿下设备。” 徐栀磨磨蹭蹭,半天没动,最后说了句:“要不你先上去,我再坐会儿,药别忘了。”眼神指了下桌上的青草膏。 陈路周莫名一眼看穿她,“想偷喝酒吧你?” 徐栀:“……” 这人好像会读心术。徐栀这么想。 “我知道你要学什么专业了。”她突发奇想地说,手举老高。 陈路周大剌剌靠着,手终于从裤袋里拿出来了,这会儿挺散漫地垂在敞开的两腿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嗯,学什么。” 徐栀:“警察?刑侦方向?” 他笑了下,“我爸从小就说我不适合当警察。” “为什么?” “长太帅,在人群中太显眼,要是便衣警察执行任务的话,我第一个挨枪子儿。” 徐栀发现他跟自己很像,总是能用无比诚恳的表情,说出一些最敷衍又欠扁的话,明知道是玩笑话,徐栀还是点了一句,“你真的,很自恋。” 陈路周没顺她的话往下接,而是靠在椅子上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慢悠悠地问了句,“高兴了没?高兴了撤,喝酒我真陪不了。” “你酒精过敏啊?”徐栀问。 “也不是,就一杯倒,”陈路周叹口气,收回视线,拿过菜单又扫了两页,挺老实地说,“喝多了,还喜欢拉着人说话,我小学的时候吧,被朱仰起他爸骗着喝了一杯白的,然后拉着我奶奶说了一宿的话,老太太肩周炎给我说犯了,在床上躺了一星期。” …… 蔡莹莹直接笑倒在床上,“陈路周是什么神仙啊。” 徐栀也觉得很好笑,一边蹲在地上找登山的鞋,一边说:“下次把他灌醉试试,看看他都说什么能说一宿。” “好主意,”蔡莹莹反趴过来,晃着脚尖,“不过我挺好奇,你说像陈路周这种男生,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吧,觉得这人就是个拽王,应该非常不好相处。说实话,我一开始对他还有点偏见,就觉得自己长得帅,对女生都有一种距离感,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他应该是那种从小被父母宠在手心里长大的吧,估计还没接受过社会的毒打,干净乐观,就是有时候嘴欠了点。” “评价很高啊蔡莹莹,”徐栀头也不回说,“你看,是不是出来走走,心情好多了?陈路周不比翟霄有意思多了?” 蔡莹莹说:“那不行,我现在还是觉得翟霄有意思,我现在活着的目标就是要让翟霄后悔,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愚蠢!不过,我们四个好奇怪,居然是两对两对的有对方微信。” 这种感觉好像是怪怪的,明明四个人都认识。 徐栀把鞋子收起来,于是建议说:“要不,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把朱仰起微信推给我,我觉得,咱们四个人也算是朋友了?” …… 陈路周刚把电脑合上,从箱子里捞了一块新的无人机电板出来准备换下电板,看见朱仰起嗦着泡面拿起手机,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说:“徐栀加我微信干嘛,我亲妈都去世好几年了,她想认识我妈我可不得行。” 陈路周:“……” 下一秒,他兜里的手机也是叮咚一震。 徐栀:【可以让莹莹加你微信吗?】 朱仰起听见声凑过来,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好了,陈路周,你三角恋了,这回绝对是蔡莹莹想追你。徐栀是真大方,居然把你推给闺蜜。” 陈路周:“……” 第 19 章 流星·和你 “看来她对你真的没意思啊。”朱仰起还在煽风点火。 “嗯,她对我确实没意思,”陈路周把手机丢回床上,继续把无人机的电板换下来充电,没什么情绪地说,“所以,你有点眼力见儿,以后别在她面前扯有的没的。” 朱仰起点点头,还以为你狗东西魅力无边。能单独吃饭多少也有点暧昧了呢,行行行,以后不拿你打趣了。可怜劲儿。 陈路周收拾完东西,弓着背,两手肘撑在膝盖上,东风吹马耳的姿态,低头盯着刚从行李箱里拎出来的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穿。 朱仰起瞧见,“哟,这颜色可以啊,够骚啊。是上次买那双吗?我看你也没穿过几次,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色彩斑斓的撞色吗?” “你烦不烦,”他低头,一字一句地说,“要、你、管、我?” OK吧。显然陈大少爷是不高兴了呗。朱仰起识时务为俊杰,晚上还指望他拍照发朋友圈装逼呢,于是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十点,两人扛上设备下楼,陈路周还是一身黑,背上松垮地斜着一个挎包,鞋子没换,还是刚才那双黑的,干净利落。反倒是朱仰起,不知道是不是受陈路周的启发,一身花花绿绿,像棵喜气洋洋的圣诞树。所以,徐栀她们一下来,就先看见朱仰起:“这么亮啊,朱哥。” 朱仰起复读过一年,比他们几个都大,蔡莹莹这么叫,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徐栀跟傅玉青借了车,到看流星雨的地方还有一段山路要开,陈路周把设备放到后备箱,准备去拉驾驶座的车门时,看见徐栀迟迟没上车。 “干嘛?想开?”他站在她身后懒懒地睨着她问了句。 你这人很危险啊,怎么老在法律边缘试探。 徐栀回头看他一眼,“没有,我在想这车还有没有油,上次回来你给傅叔加过油吗?” 陈路周拉开车门,弯腰进去摁了一下启动键,人出来,“够的,明天我要下去一趟,顺便给他加回去。” “你明天又下去啊?去干嘛?”徐栀一边拉车门一边问了句。 对我没兴趣就不要问这么多。 陈路周没回答,绑好安全带,副驾的朱仰起也跟着好奇尚异地问了句,“你明天又要下去啊?” 车子慢慢启动,陈路周打着方向盘,淡淡地嗯了声,“我妈找我。” 说完,看见后视镜里徐栀两眼冒光,立马先发制人地咳了一声,开口说:“这次不行,以后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陈路周就他妈无语,介绍自己妈给别人认识。 徐栀哦了声,就没说话了。 陈路周从后视镜里慢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想说话了。 耍什么脾气。 夜间开车还是挺刺激的,尤其还是山路,漆黑一片,就着微弱的月光,车远光照不到尽头,山间小路越来越窄,偶尔窜出一只野猫都能吓得人心脏砰砰跳,简直比探险还刺激。陈路周估计也是第一次开夜车,车里几个人都挺紧张的,朱仰起和蔡莹莹一人一只手战战兢兢地牢牢拽着车顶把手,徐栀倒是看起来淡定点。 本来也没这么吓人,朱仰起和蔡莹莹两个气氛组,路边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他俩就大呼小叫,徐栀实在受不了,使出杀手锏:“要不,陈路周你下来,我来开。” 朱仰起和蔡莹莹简直惊恐,异口同声,“不行!你都没驾照!” 徐栀老神在在地斜他俩,“那你俩安静点,真的很吵。” 陈路周漫不经心地拐过一个弯说:“朱仰起你坐后面去,你真的非常影响我开车。” 朱仰起拉着把手,一脸“我影响你泡妞了是吗”的表情,心说,你心思不单纯啊陈狗狗,不过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徐栀,咱俩换一下。有人嫌我吵。” 徐栀看了眼陈路周,不过人没看她,正在专心开车,“哦,好。” 后半程果然安静很多。不过车内气氛有些割裂,前排两个一句话不说,安静如鸡。后排两个则激情四射的拌了一路嘴,从明星八卦到学校八卦,立场分明。 “我就喜欢她啊,怎么了,出道这么多年也没有绯闻,演技是差点意思,就不能给人家一点成长空间。说起来,我们学校有个女生长得跟她真像。” “谷妍是不是你们学校的啊?” “我说的就是她啊,我同班同学。” “哇,她真的好漂亮,不过听说私生活有点乱?” “乱你妈。” 蔡莹莹气到,“朱仰起,你怎么骂人呢,你是不是暗恋她啊。” “我们学校一大半男生都暗恋她,怎么了,再说,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的,她人没那么差,而且真的挺努力一女孩子。” 在外人面前,朱仰起还是很维护自己学校的女生。而且,确实有很多人了解也不了解就给谷妍打上标签,倒不是单单针对蔡莹莹。为了增俱说服力,还拉上陈路周,这好像是一中男生独有的默契,大概是出于某种集体荣誉感,他们确实还挺保护自己学校的女生,“你说是不是,谷妍确实挺努力的。” 陈路周快开到,观测点有个斜坡,慢慢踩下刹车减速,只嗯了声,问了句徐栀,“帮我看下,那边能不能上,这边有个石头。我看不清。” 蔡莹莹也懒得跟他吵,本来就不关她的事儿,刚刚就是好奇八卦一嘴,碰了一鼻子灰,自此便不打算再搭理朱仰起。 徐栀降下车窗,往外看了眼,“可以,你方向盘先往右打死,退出去一点。” “嗯。” “陈路周我说往右打死。” “知道,看不到我这边有个石头?”他冷淡地睨了她一眼。 徐栀哦了声,蔡莹莹气急败坏:“你干嘛凶她?” 不等陈路周说什么,徐栀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眼蔡莹莹,“他没凶我啊,他说话不是一直都这个调调?” 什么调调?我凶了啊。 陈路周熄火,有些挫败地拉上手刹,懒懒散散地靠在驾驶座上说了句,“到了。” 你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我有点不太爽,是吗? 明灵山有好几个流星雨观测点,这地方只是其中之一,虽然现在山上没什么人,但大部分高三生都放假,避暑的人还是很多,另外几个观测点人口一定是爆满,陈路周查了好几个点,根据综合实力,选择了这个观测点。这个点什么都好,人少,占位也不错,就是地方小了点,而且四周灌木丛杂乱横生,人迹罕至,估计是平日里来的人也不多。 蔡莹莹一下车就忘记刚才的不愉快,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山里温度是真的低,嘴里说话就差开始冒白气,“好冷啊,这里这么荒凉,会不会有蛇啊。” 徐栀问在一旁架设备的陈路周,“你俩会抓蛇吗?” 陈路周把三脚架固定住,从包里掏出相机,随手摁了几下快门,看光线,“你怕啊?” 徐栀四下环顾了一圈:“怕啊。” 陈路周低着头,专心致志地调广角:“巧了,我也怕。” 徐栀啊了声,听着四周窸窸窣窣的树叶沙沙作响声,“那怎么办?” 陈路周瞥她一眼说,“跑,不会?蛇爬起来很慢的,它追不上你,大不了等会我给你殿后。” 谁知,徐栀叹了口气,“早知道让傅叔也来了。” 观测点附近有一汪清泉水,清澈见底,那颜色比翡翠还绿,泉眼叮咚叮咚在缓缓流淌,陈路周对着那汪泉水拍了一张照片,莫名泛着一股绿光,他删掉,冷淡地低着头边删边问,“跟我来后悔了是吗?” “那倒没有,”徐栀说,“傅叔会抓蛇,你知道这山里一条蛇能卖多少钱吗?你说,五千块钱,扔在地上,你捡不捡?” 陈路周:“……” 你眼里,还有点,别的嘛? “你被五千块钱咬一口,你觉得值当吗?”陈路周说。 “所以我问你会不会抓啊,”徐栀一边说着,一边浑不在意地捣鼓着被人废弃已久的烧烤架,“你饿吗,我感觉这个架子洗洗好像还能用,泉水那边有鱼,可以抓来烤。” 说完,就要去拆架子,陈路周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手腕,嫌弃地给她扯开,“脏不脏啊你。” 徐栀被他拽了个趔趄,一脑袋磕在他胸口,不过他胸口挂着相机,下巴直接砸在他的相机镜头上,镜头盖直接被她撞飞,徐栀撞到闷不吭声。 陈路周拽着她的手没松,她手腕很细,一手握过来绰绰有余,他低头下去,想看看她磕哪儿了,徐栀大概觉得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往身后撤了下,陈路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拽着人手腕,只知道这一下应该撞得很重,估计得磕出血,上次陈星齐跟他争相机,牙都给撞掉,磕了一镜头盖的血,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手不手。 “看下,”他第一次有点哄的语气,“磕哪儿了,我镜头盖都给你撞飞了。” 徐栀瞥他一眼,一手还被他拽着,一手捂着下巴挺不好意思地问,“贵吗?” 陈路周:“……” 还是朱仰起出来打圆场,“你拽着人手干嘛?便宜占够了就赶紧松手。” 陈路周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一眼,烫手山芋似的把她手甩开,再次假眉三道地把手揣回兜里,然后弯腰去捡刚才被撞飞的镜头盖。 静谧的山林里,山风好像在呼啸,树叶的沙沙声,泉水的叮咚声,都掩盖不住他疯狂的心跳声。 朱仰起还不怕死地凑过来,在他耳边说,“耳朵红了你。” 蔡莹莹刚刚把野餐的桌布铺好,陈路周把上面的包拿开,盘腿坐下去,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翻出刚刚拍的几张照片,重新调广角,“冻得。” 朱仰起:“怂。” 陈路周:“嗯,我怂。” 流星雨如约而至,原本安静的山头气氛突然高涨起来,明灵山本就不大,有好几个观测点,陈路周选了一个人最少的观测点,但几个观测点距离都不远,山间的风裹挟着各种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欢呼声从四面八方纷涌而至,响彻在他们耳边。 蔡莹莹和徐栀站在他们前面,蔡莹莹兴奋不已,双手合十,“快快快!许愿啊!暴富!我要暴富!我要漂亮!” 陈路周第一下没拍到,后面几颗拍到都有点糊,他放下相机,朱仰起看他用手机在聚精会神地查着什么,焦急不已,哥!赶紧拍行吗!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多壮观啊。 今晚预估有三十几颗流星,刚刚划过四五颗,平均5秒一颗。 划过第十颗的时候,陈路周看了眼手表,他往后撤了一步,微微后仰,然后拿镜头一点点对准浩瀚的星空,将人和预计出现流星点的夜空一同框住,朱仰起在沸腾的欢呼声里,听见他低低喊了一句—— “徐栀,回头看我。” 第 20 章 靠近·谈心 如果人生有很多瞬间,流星应该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伸手抓住的瞬间。 徐栀回过头的那刻,身后那张无边无际、黑漆漆的夜幕中,大小如同燃着光火箭矢一般的流星,又一次承载着人们的愿望破空而出,从她身后猝然划过。 …… 陈路周拍了好几张,几乎每个镜头都捕捉到,他低头慢悠悠地检查,几张照片连在一起翻页好像一组动画,流星和她回头的瞬间,一遍遍,在他手下得心应手地重放。徐栀扎着高高的马尾,额前碎发在星空下倍显凌乱,最正面的照片是有点糊的,但莫名有种慵懒模糊的氛围感,都不用虚化了。 身后是漫天闪烁的繁星,星空下的少女一脸茫然,眼神倒有难得的温柔。 还挺上镜。徐栀五官和轮廓线条都柔和干净,除开那双锋利而清澈的眼睛,长相真是毫无攻击性,一眼看去就是温和听话的邻家妹妹,难怪朱仰起总是叫她妹妹。 但她又比一般妹妹都酷,很少笑,也很少生气,连凶没凶她都听不出来,整个人大多时候好像都没什么情绪。 陈路周就没那么见过冷淡的人。 相比较天马座流星雨,这场流星雨很小,后面零零散散几颗也没人等了,好在今天天气不错,大家能尽兴而归,星空恢复往日宁静璀璨,明灵山彻底恢复平静,鸟儿孤寂地站在树梢上,树叶沙沙声在耳边清晰地刮着。 大约是今夜的星空也难得,他们都没急着离去,蔡莹莹跟徐栀一样,捣鼓着想在这烤条鱼吃。 “你刚刚在拍我啊?”徐栀后知后觉。 陈路周这会儿用上三脚架,打算拍一张夜空的全景,低低嗯了声,“你那边角度比较好。” “那你把照片发给我吧,我想发朋友圈。”徐栀说。 陈路周修长的手指托着相机,正在把对焦环拧到无限远,低头有点找事儿地问了句:“你还会发朋友圈?” 徐栀看着他镜头里的星空,他真的特别会找角度,莫名地看他一眼,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我不会。” 因为我看了啊。 没等陈路周接话,徐栀有点反应过来,“哦,你看我朋友圈了。” “随便看看,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啊,”徐栀帮他把地上的镜头盖捡起来,刚刚被她撞断的,“我发朋友圈都是分组的,你可能看不到。” 陈路周:“……” 说呢,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看起来这么清心寡欲。 徐栀把手机摸出来,真诚地说道:“要不,我现在把你拉进去?然后你把照片发给我?我会署名是你拍的。” 陈路周这种发朋友圈从来不分组的人,他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年头要不是海王,还有人发朋友圈会分组。他怀疑她建了个鱼塘组,但是没有证据,就很不屑。 “你要拉就拉,问我干嘛,”陈路周调半天焦距不行,打算换一个长镜头,娴熟地将镜头取下来,冲她伸手,口气很不善,“镜头盖给我。” 徐栀哦了声,蹲在地上,乖乖伸手递过去。 蔡莹莹刚把架子洗干净兴冲冲回来准备烤鱼,听见他俩说话,没好气地瞪了陈路周一眼,“你干嘛又凶她啊。” 陈路周从包里拿出一个长镜头,掀开镜头盖,没搭理蔡莹莹,一边驾轻就熟地拧上,一边假仁假意地垂着眼淡淡睨徐栀,“我凶你了?” 徐栀包容地点点头,“嗯,你刚刚是有点凶,是因为镜头盖吗?你把型号给我,我赔你一个吧。” 陈路周:“……” 连从他俩身旁幽幽经过的朱仰起,都忍不住哎声叹气,重重地拍了一下陈路周的肩,兄弟,你这都不是道阻且长,你这是墙。 蔡莹莹把烧烤架子都洗干净之后,才发现泉水里没有鱼了,以前傅玉青老带他们来这里烧烤,那泉水不深,人一脚踩进去大概也就到膝盖,现在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扔了一枚硬币进去之后,就变成了满池子的硬币。蔡莹莹不甘心,洗了半天的烧烤架子,总得烤点什么。 “我去摘蘑菇。”蔡莹莹说。 朱仰起:“你他妈认识蘑菇吗?还有这山里的蘑菇有没有毒啊。” “我跟徐栀从小就跟着傅叔在山里摘蘑菇,我们会认不出有没有毒?你不敢吃就别吃,不然这烧烤架子白洗了我。”说完就往灌木丛那边走去。 朱仰起看了眼陈路周,挺识趣地,“我看看有没有山鸡什么的。” 空地上只剩下他俩,徐栀心说要不我也去摘蘑菇吧,刚站起来,陈路周淡淡地叫住她,“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刚抓的小流星。” 徐栀好奇地凑过去,“刚刚又有一颗?” “嗯,刚抓的。” 徐栀低头看时间,“流星雨结束了啊?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陈路周没来得及开录像,刚拍夜空的时候,猝不及防就在她脑袋顶上出现了,所以只能用相机抓拍了几张,他把相机从三脚架上拿下来,给她翻照片。 他手指快速摁了几下,同个角度同个背景,唯一不同的是流星的角度,连翻几次,那小流星跟录像没什么区别,呼之欲出,眼生生看着它活灵活现地在她眼前从漆黑的夜幕中缓缓划过。 “这好像比我亲眼看到的还有感觉啊。”徐栀如实说出心里的感受。 你还懂感觉? “嗯,你也不看谁拍的。”其实相比录像,陈路周更喜欢这种照片上的动感,因为氛围这种东西是录像机很难拍出来的。 蔡莹莹那边不知道在干嘛,隔老远就听见他们在灌木丛那边大呼小叫,玩得还挺开心,徐栀回头看一眼,没太上心,继续跟陈路周闲聊,“你好像很喜欢拍星空?” 陈路周正在收镜头,吊儿郎当地拉上背包拉链,回了句,“一般吧,更喜欢拍人。” 陈路周看她歪着脑袋似乎在一本正经地想他喜欢拍什么人,怕她想歪,她这人直接,不得不防,立马解释说:“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非洲黑人都拍,你不要乱想。” 徐栀啊了声,“我没乱想,我是在想你出国是不是可能会学摄影。” “你怎么那么想知道我学什么?” “就好奇,”徐栀说,“感觉你会的东西很多,但是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陈路周把东西收好,从包里拿出瓶气泡水出来递给她,然后在她旁边坐下,两人并排坐在野餐垫子上。 徐栀曲腿抱着,他则大剌剌地抻着腿,两手撑在身后,人微后仰,就着黯淡的月光看她一会儿,徐栀把气泡水放边上,脑袋搁在膝盖上也认真地看着他,看来是真好奇,有些望洋兴叹地说:“以后再告诉你,人有时候不是一定喜欢什么,就能去做什么。你想学建筑是因为喜欢?” 徐栀点点头。 陈路周看着她:“那就去学,管亲戚们说什么。” 徐栀把脑袋转回去,看着前面的泉水,那层浅浅的涟漪好像很符合她现在的心境,“但我爸好像也不太支持,他觉得女孩子学建筑太累,我妈就是学建筑的,有时候还要下工地,我还挺喜欢下工地的,看着自己设计的作品从图纸变成一个实景,很有成就感不是吗?” “打算留在本市,是因为你爸吗?”陈路周多少能感觉出来,徐栀很依赖她爸。 徐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她跟谈胥都没聊过,今晚却能跟陈路周坦诚地讲出来,“多少有点,我是独生女,我们家亲戚也挺烦人的,我爸又是个不懂拒绝的人,之前帮几个亲戚担保,后来亲戚死了,欠的一屁股债都要他还,他还喜欢在我们面前充大款,自己又是个社恐,吵架吵不过别人,连上网发帖都不敢。加上如果去外地上学的话,各种费用可能都要比在本地高上许多,所以我妈去世之后,我就打消这个念头了。但你那天的话对我影响还是蛮深的,我想我是不是能选择更好一点的学校。” “我只是建议,”陈路周懒洋洋地抻了下腿,说,“具体选择在你,就好像今天,你在等星空,我呢,其实在等秋风,也就会有人守着沙漠执着等花开,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风光。” 徐栀:“一定是风光吗?” 陈路周两手撑在身后,整个人半仰着,低头笑了下,“你在怀疑什么啊,我们的前程,就是风光,谁说了都不算,我们自己说了算。” 徐栀看着眼前那泉,那层浅浅的涟漪好像荡得越来越厉害,看得她眼花缭乱,只能岔开视线,拔了根狗尾巴草,“你知道狗尾巴草能钓螃蟹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陈路周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不过,刚刚话是那么说,但是我从你父亲的角度,他应该不希望你选择庆大的原因是因为他。” “所以我想自己打工挣点钱再说,”徐栀晃悠着狗尾巴草说,“说实话,你那个陪聊项目,我觉得不太正经,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其他项目,比如跟我去街边卖鱼。” “你搁我这拉创业基金是吗?” “没办法,我们没有个有钱弟弟,挣不着这么轻松的第一桶金啊。”徐栀难得开玩笑。 “不一样,有个有钱弟弟还不行,”陈路周还补了句,“你得有个有钱的傻弟弟,行了,把账结一下吧。” 徐栀一愣,狗尾巴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叼在嘴里,摸不着头脑地问:“什么账?” 陈路周漫不经心地从后面抽回一只手,煞有介事地低头看了眼手表,半开玩笑地逗她说:“陪聊啊,就你觉得那个不太正经那个,一分钟五十,怎么也聊了十分钟了吧,友情价打个对折,二百五?” 徐栀反应过来,“你才二百五!” 山间的风缓缓吹着,两人斜影落在幽幽的泉水上,涟漪憧憧好像撞不开的南墙,在随风轻荡,明月坦荡,清风坦荡,少年也坦荡。 陈路周笑得不行,肩膀都发颤,一只手撑在身后,倾身过去,抽掉她嘴上的狗尾巴草,“脏不脏,你别什么都往嘴里塞。” 徐栀:“我小时候都还吃呢。” “怎么,吃草光荣?”他斜她一眼,“要不拔两根回去给你当早餐,就那片地,那片地好,刚朱仰起还撒尿来着。” 徐栀:“……” 一直到上车,徐栀都感觉胃里有股反胃的劲儿,整个人青着一张脸。 朱仰起在后面看着后视镜,那脸色看得他心里莫名一寒,“徐栀妹妹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高兴呢?” 蔡莹莹一反常态地对陈路周说,“你牛啊,居然把她给说气了!” 徐栀都多少年没生气了,自从她妈走之后,她就整个人淡淡的。 徐栀没搭理他俩,目光难得幽怨地看了眼陈路周,“你开慢点,我可能真要吐了。” 陈路周一直沉默开着车,没搭腔,弄得蔡莹莹以为他俩刚刚是不是吵架了,怎么跟小情侣一样,气氛一度陷入诡异。 陈路周是觉得自己第一次有点开玩笑没分寸了,一贯懒散、没腔没调的声音多少掺杂了点一言难尽地温柔:“抱歉。” 朱仰起竖着耳朵听,看看你说什么人话。 “要不我让朱仰起下车?”他补了句。 朱仰起:??? 朱仰起:“……” 第 21 章 喝酒·AA 朱仰起:你可她妈闭嘴吧,没句话是人听的。 不过他心里多少是有点数的。这狗东西嘴里能吐出什么像样儿的毛来。陈路周这人说实话,口碑挺两极分化。 朱仰起记得以前初中时候,Q/Q上有个风靡一时的板块,叫好友印象。匿名评价,熟的、不熟的都往上写标签。陈路周好友多,他的标签简直五花八门,除了毋庸置疑的帅、校草之外,其他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而且那个时候用词都很中二—— 什么流川周,鲁路修什么动漫人物牛逼就给他改改写上去。 朱仰起不太喜欢看动漫,流川枫他知道,但是鲁路修没听过,于是当时好奇去搜了一下,不得不说,那动漫还挺好看的,鲁路修确实很帅,也很牛逼,但是放在陈路周身上真的好中二。 但有些骂得也挺狠的,他这人就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来就不会好好道歉,把陈星齐惹急了,永远都是一句毫无诚意的,好,我错了,哥给你道歉。脑子里估计想的还是,啊,这人真菜啊,这就生气了啊。 永远正经不过三句。 他是挺开得起玩笑的,从来没想过别人能不能开得起玩笑,所以说话也都是毫无顾忌,朱仰起心说,哼,你这回踢到铁板了,活该。 一路上徐栀都没搭理他,朱仰起回到房间幸灾乐祸地对他进行打击报复:“就你这样的,还想追人家?” 陈路周折腾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有点饿,打算下去看看有没有吃的,实在不行,去酒吧啃两盆花生米也行,想问朱仰起去不去,听他这么挑衅,也懒得带他,换了双拖鞋打算自己下楼,无动于衷地回了句:“谁说我要追她?” 咦,好像是,朱仰起一愣,“那你在那哄半天。” “你生气我也哄,”陈路周趿拉着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事儿怪你。” “人有三急好不好,换你你能憋住?” “你看我敢喝水吗?”陈路周这会儿才喝了口水,靠着桌沿说,“她俩都女孩子,这点自觉没有?” “行,下次跟她俩出门,我不喝水行了吧,”朱仰起还真被他绕进去了,“你真不追啊,我感觉你俩气场还挺合的呢。” “嗯,”陈路周放下水杯,拿上手机,准备下楼,“等我出国回来再说吧,她要还没结婚,可以试试。” “那要离婚了呢。” “你盼点人好行不行?”他补了句,“真离婚了,也追。” “靠,你想的也太远了,要我就先谈个恋爱,爽一下。”朱仰起没心没肺地说完就去洗脸了。 酒吧门口的风铃声叮叮当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陈路周一走进去,徐栀就注意到了,抬头朝门口看过去,果然就看见一个此刻并不想看见的身影。 其实跟刚才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徐栀莫名有些做贼心虚,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不喝酒,很扫兴。 酒吧进门处是个隔断的折直角吧台,吧台上放着几盆蔫了吧唧的盆栽,徐栀下意识用盆栽遮挡自己,来挡住他的视线。 陈路周一进门就看见她了。巴掌大点地儿,也不知道她躲什么,不过陈路周这人就挺识趣的,既然别人不想跟他说话,他也不上去讨人嫌。 于是他找了个就近位置坐。 酒吧小哥问他喝什么,陈路周不好说我是来吃花生米的,于是又要了一杯柠檬水。 不说陈路周这张脸就挺惹人注意的,这连续三次都点柠檬水的举动,也让酒吧小哥对他印象颇深,忍不住同陈路周半开玩笑地搭腔,“帅哥,你看上的是我们这的花生米吗?” 陈路周觉得这人牛啊,这都能看出来,怕不是警察在这干卧底吧,于是问了句,“你们这还有别的吃吗?” “没有,我们这里只有酒水,你真是饿了?”小哥诧异。 陈路周点点头,也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把花生米端到自己面前,“嗯,你们餐厅关门好早,又没人送外卖。” “外卖确实没人送,”小哥一边给他切柠檬一边说,“我们老板之前跟几个外卖平台也合作过,但实在是因为他这个山庄太偏了,上次有个外卖小哥半夜接了单,结果那阵天天下大雨,中间有段路塌方,还好人没事,之后老板就不让送了,不过,你要真饿的话,温泉汤那边有个二十四小时小卖部。” “这还有温泉汤?” “有啊,旁边还有个洗脚城,电影院,都是傅老板跟外面合作的,你是不是没看入住手册,上面有地图指示的。” 陈路周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果然看见亮着的亚克力灯牌傅玉□□几个字,傅老板这居然还是一条龙服务,难怪朱仰起说就他那臭脾气山庄生意还是络绎不绝,这哪是民宿,不就是销金窟么。 “谢了,要不,您帮我再做杯鸡尾。”陈路周视线在他身后的酒柜上慢悠悠地逡巡一圈后说。 “好嘞。” 有人陪喝酒,徐栀当然没放过这个机会,拿着手上还没喝完的半瓶黑啤,挪过去。 酒吧装修偏英式,墙上挂着的壁画、架子上摆的书本,都泛着浓浓的复古气息,酒吧环境昏暗,没人,就剩他俩,其余地方为了省电灯都关了,只余吧台一圈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带,散着幽幽而旖旎的光。 “怎么想到要喝酒了?”徐栀说。 陈路周坐在高脚椅上,一只脚踩在地上,低着头正在专心致志给自己剥花生,似乎料定她会主动过来说话,头也没抬说,“深夜买个醉不行?” 徐栀看他姿态随意,又看看自己,两只脚都只能踩在高脚椅地下的杠子上,心下感叹了句,腿好长。 “一杯鸡尾酒?”徐栀说,“那你好菜。” 陈路周没接这茬,而是漫不经心地低头剥着花生碎问了一句,“刚是真气到了?” 徐栀摇摇头,“确切说是恶心到了。” “不是生气?” “不是。” “那你刚才看见我躲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真把她惹急了,虽然没打算追,但也不想徐栀真生他气,所以刚都没敢主动上前说话,毕竟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不想搭理他,心里只能盘算着怎么能让她主动跟他说话。 “不是,”徐栀很老实地说,“你太自律了,看见你就好像看见教室里神出鬼没的班主任,你懂吧,感觉自己挺不正经。” 陈路周笑了下,拍掉手上的花生碎,终于转头瞥了她一眼,“你还不正经?” 灯光昏沉,女孩子的眼睛里映着昏昧的光线,似乎有点朦胧的水汽,应该喝了不少,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行吧,咱俩都不正经,”徐栀说,“哪个正经人大半夜在这喝酒。” 陈路周心说,谁跟你不正经。酒吧小哥把鸡尾酒放到他面前,他低头扫了眼,没碰,继续专注一颗颗给自己剥花生,问她:“饿吗?” “有点,”徐栀问,“要去小卖部吗?” “想吃什么,我去买。” “你酒不喝了?” “我得先垫垫肚子,不然喝完得吐,”陈路周两只脚都放下来,随时准备走的样子,看着她酗了酒的眼睛,说,“说吧,随便点,我请。” “那就请康师傅喝开水吧。”徐栀大义凛然地表示。 陈路周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泡面,人站起来往酒吧门外走的时候,自己都毫无意识地顺手就在她脑袋顶上用食指弹了下,“就你皮。” ** 等两人大快朵颐地吃饱喝足,陈路周一只脚抵着高脚椅,摁亮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两点。 但他一点也不困,徐栀看着好像也不困,还兴致勃勃地在菜单上有什么没尝过的酒,但真不能这么耗下去了,要让傅老板看见,估计徐栀得挨骂。 明显,徐栀现在有点喝上头了,大脑思维活跃得很,满脑子都是今晚一定要把这事儿喝明白了。可她脑子里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喝明白什么。 陈路周也不想扫她的兴,于是坐在高脚椅上,转头问酒吧小哥,下巴冲徐栀有点拿她无可奈何地轻轻一点,“她每天都这么晚?” “没有,偶尔,今天都过了打烊点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俩耽误我下班了。 陈路周聪明人,心领神会,于是对徐栀说,“走了,想喝下次再陪你喝。” “好吧,”徐栀意兴阑珊地放下菜单,眼神里的期待蔓延开来,“不过陈路周,你不是一杯倒吗?你刚喝了两杯鸡尾酒啊?” 陈路周让小哥给他们结账,一边给手机解锁,一边瞥她一眼,两人眼神都有酒气,比往日更直白大胆,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里是明显的笑意,“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一杯是我七岁的量。” 酒量是会涨的,他只是不爱喝而已,因为喝多确实爱拉着人说话。 徐栀显然是一怔,随后叹了口气,大意了。明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他满嘴跑火车,但怎么对他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 “你生日真的是光棍节吗?”徐栀开始往回倒。 陈路周付完钱,拿上外套手里一犹豫,想想还是算了,不太合适,不过也没自己穿,对折勾在手里,出去的时候,站在风口那侧,替她挡着,两人往回走。 “看哪个,身份证是3月,一般家里人都过3月的生日。”他说。 徐栀哦了声。 “干嘛,”陈路周笑了下,“这么快信任都崩盘了啊?” “没有啊,”两人走到大堂口,徐栀突然问了句,“刚喝酒多少钱?” “要跟我AA?” “毕竟你也不容易。” “得了吧,真要给钱,”陈路周说,“把陪聊的钱给结了。” 徐栀这人脑子里的账算得清,“那咱俩再聊十分钟,这次我陪聊。” “强买强卖啊你。” 徐栀充耳不闻地:“好,你已经下单了——” 陈路周看她一本正经的,笑得不行,“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算账,上次吃饭也是,骗我说你有男朋友也得把我骗出来吃饭,把人情还了是吧?以后跟你男朋友也这么算吗?” 徐栀:“得算,但你又不是我男朋友,这两者有关系吗?” 陈路周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喝多了,非要跟她扯这个干嘛啊,“行吧,250,转我微信吧。” 徐栀怀疑陈路周在骂她,但是她没有证据。 陈路周第二天从傅玉山庄上下去,他有个视频面试,他妈让他回家一趟,学校的面试资料都在家里,于是早上起了个大早,刷牙的时候看见手机上有条未读信息,看都不用看,他知道是徐栀的转账信息。 等他收拾完,坐上大巴,才打开手机随意看了眼。 徐栀给他转了二百五十一块。 还真以为他在骂她呢?陈路周把酒吧账单的截图发给她,确实是正正好好五百,不多不少,刚一发出去,就觉得自己也挺幼稚,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于是又把截图给撤回了,之后就把手机揣回兜里,没再看。 陈路周抵达市区之后没急着回别墅,回了趟出租楼,匆匆洗澡换了身衣服,才拿上手机准备回别墅,早前门口贴着那张禁止吐痰的白纸居然还在,垃圾篓里干干净净,看来那大叔也没再找事儿,陈路周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纸撕了,随手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连惠女士派的司机就到了。 恢宏大气的奔驰保姆车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停在巷子口,引得门口卖乌龟那老大爷以为他中彩票了,叫了一辆豪华滴滴,嚷嚷着,小伙子,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 至此,陈路周都没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一踏入家门,看到那股子热闹的气氛才终于明白过来,哦,原来不是视频面试,他说呢,明明记得面试是下周四。 ** 徐栀第二天睡到下午才醒,手机里有几个未接电话,是老徐的。她刚要准备给他回,老徐又锲而不舍打进来了。 “喂,老爸。” “终于睡醒了?莹莹说你的昨晚看流星看到很晚啊?”徐光霁在电话那头说。 徐栀刚睡醒,睡眼惺忪地对着镜子抓了把头发,说:“嗯,有点晚,怎么了?” 徐光霁:“我看见你朋友圈照片了。” “哦,”徐栀把电话夹在耳边,拧开水,拿起牙刷说,“怎么了?” “没什么,挺好看的,”徐光霁在电话那边不知道喝什么,小口小口地嗦着,“陈路周是谁啊?” 徐栀发朋友圈分组就是为了屏蔽徐光霁,因为她爸太喜欢研究她的朋友圈。昨晚大概是玩太晚,给忘了。 “这边认识的一个朋友。”徐栀咬着牙刷说。 “男的?” “嗯,挺会拍照的。” “哦,没什么,爸爸就是随便问问,拍得确实挺好的,”徐光霁说,“对了,你要是没事就早点下来,过几天台风要来了,小心泥石流塌方。” 徐栀嗯了声,便把电话挂了。 等她洗完脸出来,蔡莹莹正在跟朱仰起唾沫四溅地打电话,“什么,陈路周今天不回来?陈星齐闹着不肯画画你找徐栀干嘛,你搞不定他,徐栀能搞定啊?” 朱仰起不知道在那边说了什么。 蔡莹莹看了眼徐栀,“陈路周干吗不回来?相亲?朱仰起你有毛病,他才几岁啊,你要编能不能编个好点的理由。知道了,等她出来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帮陈路周带弟弟。” 徐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愿意,八百算我的。” 蔡莹莹举着电话:“……” 电话那头的朱仰起:“……” 第 22 章 查皮特·22 说相亲,是挺夸张,其实就是他妈台里一领导的孩子也准备出国,两人恰好选的是一个洲,毕竟陈路周是男孩子,加上两家又知根知底,就托他照顾照顾人女孩子。这事儿陈路周没办法拒绝,于是恬不为怪地坐在餐桌上,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抬过眼皮,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瞄过一眼,手机微信响个不停,连惠瞪他好几眼,也没见他有任何收敛。 这边朱仰起看着徐栀跟陈星齐斗智斗勇,在手机上随时给陈路周汇报战况。 Cr:【你说徐栀带他去哪?】 朱仰起:【洗脚城,徐栀说他脚太臭,她实在进不去那个房间。陈星齐脸都气绿了,你说在你们家谁敢这么嫌弃他?】 Cr:【……小屁孩长身体,臭点正常,去什么洗脚城。】 朱仰起:【你不还去相亲了?】 Cr:【你有病,我说了不是相亲,是人家托我照顾。】 过了一会儿,朱仰起又收到一条。 Cr:【听到我去相亲,她真的没说什么?】 朱仰起:【说了啊,她问你这摊生意还要不要?她等着接盘呢,你俩昨晚不是去喝酒了?没发生点什么?】 接你妈盘。 Cr:【纯聊天,酒钱AA,纯得不能再纯,好了吗,再问拉黑。】 餐桌上两家家长还在寒暄,一唱一和地自顾自约定以后等台里放假就一起去利物浦看孩子们顺便旅游。旁边的小姑娘被说得面红耳赤,听起来真像相亲。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她妈话里话外听着好像有这么个意思。可她有男朋友的,只是没敢告诉爸妈,她男朋友也决定要跟她去利物浦。这会儿也只能悄悄打量旁边这个帅哥,没想到连阿姨的儿子这么帅。 陈路周几乎没动筷,他没再搭理朱仰起,随手点开徐栀的微信,最新一条还是停留在他撤回的信息上,她没回,也没问他撤回什么。 他表情冷淡地盯着桌子底下的手机,手指噼里啪啦在对话框里输入,他习惯二十六键,所以两手打字飞快。 ——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对我。 打完,面无表情地睨了半天,迟迟也没按下发送键。 直到连惠女士叫他,陈路周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又删掉,听话地应了声:“嗯?” 连惠女士撂下筷子,“你爸回来了,刘叔临时送杨主任回台里开会了,你开车去机场接下你爸,顺便送下慧慧去地铁站,她约了朋友下午逛商场。” 弯弯绕绕一堆,连惠女士的目的在这呢,原来是他爹回来了,心想他妈也不至于现在就急着给他相亲。陈路周不疾不徐地站起来,“行,你跟我走。” “那妈,连阿姨我走了。”女生羞羞怯怯地跟着站起来。 “去吧,早点回来。” 陈路周把从地下车库里缓缓开出来,上车后,慧慧也没主动跟他搭腔,一直跟人发微信,快到地铁站的时候,对方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过来,是个男声,慧慧匆匆说自己马上到就挂了。 “男朋友?” 慧慧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嗯,你别告诉我爸妈,我们打算一起去利物浦,所以,你不用担心,到了那边,不会麻烦你的。” 陈路周觉得还是解释一下,在红绿灯口慢悠悠地踩下刹车,手肘慢条斯理地搁上车窗沿,看她一眼说:“餐桌上不是针对你,是我跟我妈的问题。” “连阿姨挺好的,”慧慧说,“她其实挺为你骄傲的,在单位经常跟我妈她们说你很优秀的,我妈说她就是嘴硬,心很软的。刚刚看你们火药味这么浓,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紧张,其实能看出来,她很关心你的。” “知道。” “你们一中是不是帅哥美女很多?之前球赛我们去过,你们的体育馆超大。” 陈路周放掉刹车,过红绿灯,他觉得再聊下去,就有点不对劲了,于是淡淡地回了个嗯,把话题收住。 慧慧想说我们好像还没有微信,“要不要先加一下微——” 过了红绿灯拐个弯就是地铁站,陈路周及时把车停在路口,下巴颏儿冲着马路边一个背着双肩包、拿着电话、脖子抻着老长,明显在等人的男孩随意地一扬,也不管人是不是,直截了当地打断她,“你男朋友吗?” 当然不是,慧慧男朋友在商场的星巴克等她,但多少听出陈路周并不想加她微信,明显是一个委婉拒绝的举动而已,也没解释,直接默默推开车门下车。 …… 陈路周开去机场的路上,道路两旁规整的绿化带风驰电掣地从窗外飞过,他一路顺着机场指示牌开,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朱仰起说的是错的。 他不是喜欢禁忌,也不是喜欢刺激,更不是喜欢别人的女朋友,他确实只是对徐栀有感觉。 还好,还好。 那天朱仰起说完之后,他还以为自己真这么变态,在手机上百度了很久。 ——无法抗拒别人的女朋友是病吗? 也没得出任何结论,倒是有个哥们在网上分享他的暗恋经历,反正就是他和那女生谁也不说破,后来发展成炮友,连床都上了,女生就是没给他名分。 陈路周心道,徐栀要是敢这么对他,他估计能跟她老死不相往来。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后来来得还挺勤快,当然,这是后话。 陈计伸航班抵达晚点半小时,陈路周就在车门上挺没形象地靠了半小时,老远听见行李箱滚动的声音,才松松垮垮地从车门直起身,叫了声:“爸。” 陈路周从小嘴就很甜。 尤其刚接回来的时候,毕竟那时候也有六岁多,陈计伸担心他刚到陌生环境,不愿意叫爸爸妈妈,就一直让他叫叔叔阿姨就行,但没想到陈路周一张口就是爸妈,直接把陈计伸吓了一大跳,但心里也着实喜悦,一整晚都乐不可言,跟连惠张口闭口陈路周是我大儿子。 陈计伸一直拿他视如己出,陈星齐有的,陈路周绝对有,甚至很多陈星齐至今用的东西,都是陈路周淘汰不用的。陈计伸知道他喜欢看电影,那时候家里没现在富埒陶白的,有年去西班牙旅游的时候,陈计伸知道陈路周为了给陈星齐买画板连自己最喜欢的音响设备都没买,陈计伸便舍了一套西装的钱给他把音响买回来,连惠说他有病,一套西装能穿十年,这么个破音响能听十年吗? 陈计伸笑呵呵说,不能,但是儿子高兴我就买。 所以那次,陈路周知道自己要出国,对他说,您放心,您养我这么多年,我还是会给您养老送终的时候,陈计伸以为他要跟自己断绝关系,才气得给了他一巴掌。 车上没人说话,秘书小王察觉到莫名的低气压,一路假装打电话。陈路周的骨头确实硬,陈计伸觉得是自己养出来的,他觉得没什么,男孩子骨头硬点好,以后遇到挫折才不会随便被打垮。 但陈路周的骨头硬得都可以熬十全大补汤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他打一个电话过来。 “最近在忙什么?”陈计伸焦躁不安地看看手机,又看看窗外,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在自己儿子脸上。 陈路周开着车,车子汇入高架,表情比他淡定很多,松快地说:“陪陈星齐在山庄画画。” “……” “路周,”陈计伸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率先打破这个僵局,“爸那天不是故意——” “嗯,我知道,您不用道歉,”陈路周挺诚恳地说,车内安静逼仄,转向灯滴滴答答地响,“确实是我那天说话过分,您跟妈的顾虑,我也都懂,我没觉得有什么,你们这十几年对我这么好,我要是连这点事都不能答应你们,说不过去。” “等你回来,”陈计伸认真地说,“爸爸把江岸的别墅写给你。” 车子慢悠悠地拐进地下车库,陈路周驾轻就熟地停入地下车库,看着后视镜一边倒车,一边无所谓、浮皮潦草地笑了下,“再说吧,说不定在利物浦找个女朋友,我就在那边定居了。” 别墅大门被人推开,连惠看他俩进来,气氛融洽,心里也宽松两分,别墅空调打得低,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陈计伸手里的公文包,身上披了一条毯子,一年四季,那条毛毯总是不离身,她轻声细语地对陈路周说,“我早上听你有点咳嗽,在山上是不是冻着了?刚刚让张姨在厨房熬了一锅雪梨汤,你去喝两口。” “好。” 他刚坐下,又懒洋洋地站起来。 陈路周一进厨房,后脚连惠女士就跟进来了,看他倚着厨房的西式倒台,一手抄兜,一手拿着碗,吊儿郎当地直接就着碗沿喝汤,原本到嘴边“你慢点喝,小心烫”的话,又变成了,“你就不能有个正形?拿个勺子你手会断是不是?” 陈路周叹口气,从碗抽里抽了个勺子出来,没皮没脸地说,“妈,以后川剧变脸没您我都不看。” “少贫嘴。”连惠女士其实是想进来解释,我可没安排你和杨慧慧相亲,我骗你回来是想让你跟你爸好好聊聊,他已经好几晚没能好好睡觉了。谁知道这么凑巧,杨主任带着他家女儿上来串门。 陈路周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看她说:“您火气这么大,要不我给您盛一碗?” “你爸回来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等我回国,把江岸的别墅写给我,我说再说,不定打算回来。” 连惠正在整理披肩手微微顿住,陈路周说这话时,眼里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没来由的心里一慌,她也从来都知道,她这个儿子,有一颗平静乃容的玲珑心,看着吊儿郎当,总能春风化雨,所有情绪都是他自我消化。 “我们没说不让你回来,你在这自我阉割什么?我们并没有把你逐出家门的意思,你爸的意思是让你在国外待几年,回来我们可以给你安排工作,你爸公司里现在大把空位,你回来随便你挑。你知道你现在随随便便能得到的一切都是别人努力一辈子可能都没有的——” “然后呢?你们再给我安排一个差不多的女朋友,我的人生就被你们这样差不多安排了是吗?妈,我不是不想回来,是我在你们身边看不到希望和自由你懂吗?我知道你们从小到大对我很好,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你们等得不就是这一天不是吗?” 连惠觉得自己大脑像陈年老旧的复读机,运转颇慢,等她反应过来,陈路周已经走了,空荡荡的倒台上只留下一个他刚刚喝过的碗,大约是那碗梨汤没喝完,她只觉得嘴唇干燥得发紧,心脏也疼,耳边响得还是他临走时的话。 “所以,妈,就算你们决定不让我出国,我自己决定也要走,因为我不可能像一条狗一样,给你们看门。” ** 陈路周回山庄之前,给朱仰起打了个电话,问他要带什么上去,朱仰起当时正在跟徐栀她们俩斗地主,满脸贴着白条,接到他的电话,精神异常抖擞,嘴里还叼着扑克牌,脑袋里慢悠悠地正在算牌,含混不清地说,“泡面带几包,还有你弟的水别忘了,其他的你随便买。” 陈路周在超市,上次跟徐栀去过那个,冷冷清清,几乎没什么人。他拿着电话在酒品区闲逛,黑色的鸭舌帽盖在脑袋顶上,仰着脑袋,目光闲散地在货架上挑挑拣拣。 他记得以前在西班牙喝过一种果酒。 “她俩呢?”他拎起一瓶酒,扫了眼产地,随口问了句。 朱仰起好不容易叫把地主打算搞把大的,想把刚刚输得全赢回来,哪还有心思跟他打电话,索性二话不说直接把手机丢给徐栀,“来,你自己跟他说。” 徐栀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lucy周,才茫茫然地把电话夹到耳边,“陈路周?” “嗯。” 陈路周拿了两瓶酒在结账,鸭舌帽遮得严实,半开玩笑地接了句,“哪个lu啊?” 徐栀瞬间想到那个备注名,他显然是在找事儿,“脑子短路的路。” “那算了,本来想给你带瓶酒尝尝。”他笑着说。 徐栀:“峰回路转,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路!” 推门出去,他心情顿时好很多,嘴上却说,“晚了。” 第 23 章 查皮特·23 超市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抗台预报,庆宜是典型的江南地带,每年六七八月人们都忙着抗台抗洪,陈路周买完东西出来,沿路看着他们陆陆续续地撤广告牌,撤阳台上的盆栽……时值深夜,黑夜的暮色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月光像渲染开的一抹晕色,在凄凉的街道上散着最后余光。大雨将歇,霓虹模糊着楼宇轮廓,人行道上都是被雨水打落的枯枝败叶,满目萧条。 陈路周就一手拎着一瓶酒,一手抄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走着,落叶被他踩得咔咔作响。 因为最热的夏天还没来临,这会儿夜里挺冷,走了一段路后,他胳膊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其实他这个人挺无聊的,看上去挺没正形,但是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因为怕养父母担心,也怕他们期待落空,更怕他们在自己身上看不到价值。连亲生父母都会随便将他抛弃,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母,这种安全感是谁也没办法给他的。 所以他不敢出格,什么事情都要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这就是他的价值。学摄影是因为连惠女士喜欢拍照,总跟他吐槽台里摄影师不行,看电影玩无人机是因为陈计伸喜欢,家里除了他,没人陪他聊弗兰克其实更适合当编剧以及那些吊诡的航拍镜头是怎么完成的。 他不是浪漫,只是因为寄人篱下,所以他总是格外会看人眼色,虽然养父母对他确实很好,但终究抵不过那层最特殊的血缘关系。他们盼他好,又怕他太好,好过陈星齐,拿走属于陈星齐的一切,所以想送他出国,选了个花钱就能上的垃圾大学,读个差不多的专业,将他身上所有的棱角和志气磨平,再把他接回去,妥善接受他们从此以后的所有安排? 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有的都是糖衣炮弹。 这个点没大巴,陈路周拎着瓶酒,在公交车站坐了会儿,旁边跪着个残疾人,短短的下肢□□裸地摊在地上,地上贴着一张纸和二维码,父亲白血病急需救治。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扫了五十块钱,也行吧,好歹自己手脚健全,长得也还行吧,脑子也不笨,懂人生几何,也还有时间欣赏春花秋月。 “谢谢。”听见微信的提示音,地上跪着青年冲他道谢。 陈路周淡淡嗯了声,他想他不用说不客气,他们之间就是赠与关系,他应该道谢。 他走时打了一辆滴滴,坐上车,看青年跪得笔直,眼神至始至终都没从地上抬起来过。他拉上车门,心想,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是勇者的角斗场,还是真心与真心的置换所? 路上跟司机聊了会儿,陈路周便没再说话,司机大概觉得他挺有意思,一路滔滔不绝跟他讲自己身边的致富经,“我也就是晚上出来跑会儿滴滴,我白天在房地产公司上班,老婆怀孕了,想多挣点。你可能还小,结婚之后就知道了,尤其是生孩子,哪哪都需要用钱。现在谁不是斜杠青年,我还有同事做微商,部门还有个小姑娘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写公众号赚稿费,还有人在公司里拍短视频,直播的,反正现在要真想挣钱,不愁没有路子,就我们隔壁那小区,有个孩子,大学才刚毕业,已经买了两套房子,还都是全款。” 有财商也是一件挺厉害的事情。陈路周一边想着一边刷手机朋友圈,看见徐栀把那张照片发朋友圈,底下属了他的名字,于是他顺手点进她的朋友圈。 徐栀看来是把他拉进某个分组了,以前朋友圈都能看见。 …… 徐栀:「看了我表弟的语文试卷,林黛玉的死因,表弟写了个尸检报告显示,是摔死的。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辅导不下去了。」 徐栀:「被老徐骂了。因为上次那个表弟,后来又找我辅导作业,我拒绝了,我说不行给你辅导作业我头秃了。找你爸去,表弟说,不行,我爸说每次给我辅导完作业上班都精神恍惚工作都快丢了。我说工作好找,头秃不好治。这傻子居然用这句话怼他爸……」 徐栀:「十八岁的第一天,想送老徐一个礼物,感谢他和我妈带我来这个世界,老徐说不用,十八岁的第一天,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反手掏出一张画,是一张我小时候随手画的素描,没想到老徐藏这么久,还挺感动。结果老徐说,首先恭喜你成年,欢迎来到我们成年人的世界,十八岁意味着你不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你已经具有完全行为能力。我问他然后呢,他说,这张纸眼熟吗,是某位大师的真迹,你知道现在市面上他的字值多少钱?你小时候不懂事在上面乱涂乱画,我现在可以跟你追偿了,开始打工吧孩子……」 徐栀:「一个问题:如果说,我把蚂蝗放进我的身体里,我是不是会变成吸血鬼——」 下面还有蔡莹莹的回复:「可以尝试。」 陈路周放下手机,看着车窗外忍俊不禁,是万万没想到,徐栀的朋友圈是这种画风。 ** 台风确实快来了,陈路周下车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风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山里树多的原因,风声在树木丛林里萧萧作响,有种要被连根拔起的气势,一走进山庄大门,呼啸声便被隔绝在身后。 陈路周回到房间坐了会儿,打开电脑准备把傅玉青的片子先剪出来,正巧朱仰起电话过来,他应该输得挺惨,嘴上估计也被人贴满了白条,一说话那边好像帆船起航一样,呼呼啦啦的,“你不过来啊?” 陈路周心说,我去干嘛,人家又没邀请我。 “嗯,”陈路桌下意识看了眼桌上的酒,“剪片子。” 朱仰起还想叫他过来大杀四方呢,好好治治对面这俩女魔头,于是又把电话囫囵吞枣地塞给徐栀手里,“你跟他说,他公主病又犯了。” 徐栀脸上相对干净一点,就脑门上贴着两条,还是被蔡莹莹坑的,她举过电话,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牌,说:“朱仰起说你公主病犯了,问要不要八抬大轿过来请你。” 陈路周点开桌面上的文件夹,导出之前剪一半的茶山视频,哼了声,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没脸没皮地点着鼠标说,“行,你抬过来。” 徐栀挺为难,“那我想想,上哪儿去找轿子。” 陈路周笑了下,“房间号。” 徐栀报了个房间号。 陈路周嗯了声,“半小时,我把片子剪完去趟傅老板那就过来。” 等他见完傅老板,蔡莹莹已经困了,说什么也不肯陪朱仰起打了,朱仰起是杀红眼了,死活要让陈路周过来找回场子,徐栀是无所谓,反正也没事,一看时间也还早,蔡莹莹跟朱仰起还在为继续玩这个问题争执不休,她有点无语地捞过手机,准备给陈路周发条微信,问问他剪完没。 徐栀:【莹莹困了,你还来吗?】 陈路周正在傅玉青的茶室,傅玉青今天正巧炒了新茶,还在研究包装,打算请他尝尝,他觉得这小子多少懂点茶道,还知道桑茶,“味道有点像米香,南方人喝得比较多。今年雨水多,这茶味道不如往年,所以我都没往外卖,送了几包给亲戚,徐栀爸爸就特别爱喝这种茶,每年送他们单位领导都是这种茶。” 陈路周一边低头给徐栀回微信,一边叹口气,傅玉青是不是傻,这种话能跟他说吗,送礼这事儿谁都能说吗? Cr:【在傅老板这,你还想玩吗?】 徐栀:【说实话吗,不想,朱仰起真的手太臭了,赢得我都有点乏了。】 Cr:【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栀:【你买酒了吗?】 Cr:【嗯。】 徐栀:【那要不咱们楼下酒吧见?不带他俩。】 Cr:【行。】 ** 酒吧不让自带酒水,尽管是傅玉青的山庄,他们也不能为所欲为。所以,陈路周跟酒保拿了两个杯子,问徐栀要不要去看电影,娱/乐/城里有私人包厢,确切地说,是情侣包厢,但包厢看不了最新的院线电影,只能看他们有片源的片子,像是那种私人影吧,但也是购买了版权的。 包厢尤其简单,只有一张双人沙发,和一个大大的投屏,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说实话,徐栀心里是有点怪怪的,但看陈路周坦然地坐在那,拿着手机给人发微信,她又放下心来,应该只是单纯地看个电影。 陈路周则在回朱仰起的微信。 Cr:【都说了,纯得不能再纯。看电影而已。】 朱仰起:【看什么电影?】 Cr:【不知道,等她选,这里好像就爱情电影。】 确实,这里除了文艺爱情电影之外,就是一些激情四射的爱情电影。大概是情侣包厢的缘故。 朱仰起:【禽兽,你还说不想追她,你就是在追她。】 Cr:【我追人手段这么菜吗?就请人看免费电影?】 朱仰起:【也是,你上街追条狗都记得多买几个汉堡呢,怎么可能只请人女孩子看免费电影呢是吧?】 Cr:【对,上次追你扔了仨汉堡你就回头了。】 朱仰起:【滚,其实有时候吧,陈狗狗,你不懂,哥教你,你喜欢一个女孩子呢,可以多少让她知道一点,不是非要等着人家主动靠近你的,也不是非要让她答应你什么,或者非要让你俩在一起,有时候一个人的喜欢,会让她们很高兴的。】 陈路周没回,把手机锁一旁,仰头靠在沙发上,后颈托着,心说,这种事情得看氛围吧,哪有人一上来就表白的。不过今晚确实是个好氛围,又是酒,又是独立包厢,又是缠缠绵绵、风光旖旎的爱情电影。 他的心,仿佛又被小猫挠了下,莫名有点发紧,连喉结都是。 所以他忍不住滚了下喉咙。 …… 徐栀不知道陈路周想看什么,但因为气氛实在太诡异,而且,刚刚画面跳过一个看起来比较色/情的电影封面时,他都咽了下口水,不行不行,这人不行。 于是她跳过了所有的爱情片,就只剩下几部搞笑片,那几部徐栀都看过,说搞笑也不是很搞笑,里面还有几个激情戏,也不行。 “你想看什么?”徐栀还是象征性地、礼貌地征求他的意见。 他俩一人据着沙发的一端,中间仿佛隔着一条宽宽的河,好像楚河汉界,都非常自觉地贴着自己那末端,像循规蹈矩的士兵坚定地守着自己的阵营,陈路周一只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又把手机拿过来,没看她,随口说道,“随便。” “那我随便开了啊。” “嗯。” 于是,徐栀一本正经地看着屏幕,缓缓点开最后一部漏网之鱼—— 《今日说法——十大逆天奇案汇总》 陈路周:“……” 第 24 章 查皮特·24 放映室内格外安静,电影画面昏靡的弧光映在两人脸上,氛围多少是有点暧昧的,只是这个旁白有点煞风景。 “在警方夜以继日的追查下,梁某终于露出了蛛丝马迹,他承认自己曾在为民超市里购买过一把瑞士军刀,将妻子杀害后,扔进化粪池中……” 十大逆天奇案第一案就是杀妻骗保案,徐栀看得还挺入神,这本刀是突破口,不然梁某很难伏法,她想,警方要是没有查到那把瑞士军刀,或者说,梁某从别人家里偷一把刀,而那个朋友又是个大迷糊,至今都不知道家里丢了一把刀,这样找不到作案关键证据,加上梁某的完美不在场证明,这保险钱是不是就骗到手了? “你说……” 陈路周盯着荧幕,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犯法。” “不是……” 陈路周:“死刑。” 徐栀锲而不舍地发表自己的观点,“不是,你说会不会真的有这种巧合呢,保险是早上买的,人是晚上没的……” 陈路周靠在沙发上,瞥她一眼,“怎么没的?自杀还是意外?这么说吧,就算有男的愿意为了你去死,帮你发这笔横财,自杀保险公司不赔,要真有哪个倒霉蛋早上买了保险,晚上就出了意外,你就是警方第一嫌疑人,想要拿到这笔钱,你要配合多少调查你知道吗,真等你拿到这笔钱,你也心力交瘁,我怕你有命拿没命花。”他抬起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背上,身体朝徐栀那边侧过去,荧幕的光影在他俩脸上模糊地交叠,声音清晰莫名有点迷离低沉,“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 徐栀洗耳恭听,毕恭毕敬,“您说。” 陈路周见她这德行,不自禁地笑了下,“忘了韩国还是日本,讲得就是一个家庭主妇,丈夫给她买了巨额保险,大概一个月后丈夫就死了,死因是跟朋友出去玩,抓鱼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库,淹死的。后来警方一查,正好一月前,丈夫给妻子买了巨额保险,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便对他妻子展开了调查,他俩是高中就认识,大学相恋,大学毕业没几年就结婚,感情很好。妻子没什么作案动机,保险公司应当理赔,但买保险的时间前后实在过于巧合,保险公司迟迟不肯理赔。甚至因为邻居一句不那么确凿的证词——‘一周前我听见他们夫妻俩吵架,她丈夫好像打了她’。” “……” “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证词和疑点,警察迟迟没结案,保险公司甚至还找了私家侦探跟踪她,对她的生活和精神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她变得疑神疑鬼,最后等到她拿到保险赔偿,整个人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而这期间,无数网友在网上分析她是否有杀害丈夫的可能性,一些自称是高中、初中的同学,还有一些生活中的朋友纷纷出来爆料,说她不是没可能做这样的事,说她初中曾偷过同桌的东西,上学时就爱找老师打小报告,跟闺蜜抢男朋友等等,企图将她那些光彩、不光彩的过去都一一摊出来,接受大众的审阅。” 徐栀好奇心被吊起来,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手臂学着他的样子也搁在沙发背上,一双锋利而干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结局呢?她到底有没有杀她丈夫啊?拿到赔偿金了吗?” 在电影晃动斑驳的光影下,那双盈盈发亮的眼底,好像有蝴蝶翩迁,在轻轻跃动,也有干净的蠢蠢欲动,一闪一闪地看着他。 是真好奇了。 陈路周心说,服了,随便说个故事,兴趣都比对我高啊。 大少爷气性上来,转过头去,冷淡地盯着发白的电影荧幕:“不告诉你,自己看去。” 徐栀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要记名字,“好,那你把名字告诉我。” 陈路周想了想,瞥她一眼,“夸夸我。” “……”徐栀看着他,一脸茫然地冲着他,从上到下,慢吞吞地打量了一下,然后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长得真帅。” “谢谢,”陈路周嘴角憋着笑了下,“不过,电影名字,夸夸我。” 徐栀:“……” 陈路周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见徐栀专心致志看电影,瓶子里的酒喝得差不多,重新坐下问了句,“好喝吗?” 比刚才的位置近了点,刚好在中间的位置,跟徐栀就隔着两拳头的距离。 第三案是母子误杀案,徐栀看得津津有味,囫囵吞枣地点了下头,“好喝,你哪买的,我看产地好像是西班牙?” 我能哪里买的?我连夜飞去西班牙给你买的?想什么呢,你有那么重要吗? “就上次跟你去过的那个进口超市。”他说。 徐栀回头看他,似乎是不经意,突然问了句,“你今天心情不好?” “怎么看出来的?”他深深地看着她,心莫名跳了一下,好像有麻雀,在他心尖上,轻轻啄了一口小米粒。 所以,还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还真是啊?”徐栀两手撑在沙发边沿,恍然大悟地转过头说,“说不上来,就感觉,你今天好像有点特别欠抽。” 陈路周:“……” 我就不该对你有期待。 “问你个问题,”陈路周用手背抹了下鼻尖,说,“纯聊天,没别的意思。” “嗯,什么问题?” “有没有想过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他说。 “没想过,”徐栀很直接地说,“看感觉吧,但我这个人比较肤浅,最好是聪明的,还能赚钱的。太笨的,长得再帅我也不行,因为沟通起来太累,我没什么耐心。” “怎么看出来笨,人类智商大差不差,除了极个别,大部分还是无法看出来高低的。谈恋爱之前拉到医院做个智商测试?” 话题来了,徐栀说,“所以我比较肤浅嘛,暂时只能看感觉,不过,高考就是一个很明显的分界点,考得好和考得不好的人,自然而然就分道扬镳了……”徐栀说到这,才后知后觉地猛然想起来,陈路周好像高考就失利了,他应该是考得很不好吧,不然他妈也不会让他出国了啊,怕戳人伤心事,于是及时住了嘴。 “所以,你打算在大学里找?”陈路周一针见血、直白地说,“说实话,庆大也就一般啊。” 他确实觉得庆大一般,大概是因为他们班没人上庆大。 毕竟一中的宗山实验班都是什么程度呢,三十五个人,三十四个不出意外都应该上AB大,除了他,出国。当然,别的学校也是很好的,只是对于徐栀这种理论来说,庆大确实一般。 徐栀觉得他有点酸,自己考不上,还在这酸。但是她觉得自己能理解,毕竟高考失利的人情绪都敏感一些,“哦,那你觉得哪所大学好啊?” “AB大都还行。” 拽不死你,还AB大。 徐栀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人菜梦远啊。 “嗯,你想法挺好。” 下次不要再想了。 天大概就是这么被陈路周聊死的,他忘了徐栀不是他的同学,也忘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光环她压根不知道,不了解,或者说,她对一中可能都不太熟悉,不知道宗山区是什么神仙打架的地方。他甚至也忘记徐栀只是个普高的学生,每年他们学校能考上AB大的,也就凤毛麟角。他大概有点习以为常地把徐栀当作他身边那些学霸同学了,所以说话也很直接。 ** 自那晚之后,他俩有两天没见,也没联系,微信都没发过。徐栀没主动给陈路周发过,陈路周也没主动过,他这几天在忙着给傅玉青补拍几个航拍镜头,还要给陈星齐讲文化课,一天到晚安排的也挺满当,只是一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手机,看有没有消息。 徐栀没给他任何消息,朋友圈倒是更新了一条。 徐栀:「想买个相机,有人给推荐吗?」 底下有一条回复,是朱仰起,十分钟前:「问陈路周啊,他这方面专家,而且他有朋友的家里做这个生意的,庆宜市的最大代理商,价格他能帮你谈下来。」 她可能还没看到,所以没找他,然而,过了一天,手机还是悄无声息,徐栀还是没找他。 陈路周把那条朋友圈打开看了眼,她没删,朱仰起的回复也还在,底下多了两条回复,一条是蔡莹莹的回复,还有一条是徐栀回复蔡莹莹,她没有回复朱仰起。 蔡莹莹:「要不,我帮你问问表哥,他做过佳能代理,他那里便宜相机不少。」 徐栀回复蔡莹莹:「好。」 朱仰起看到徐栀的回复,从厕所出来,拿着手机走到陈路周面前,啧啧两声,“我真搞不懂,明明有个更大更好用的在面前,她们跑去问什么表哥啊,你惹她生气了?” 陈路周倒是觉得有点新鲜,“她会生气?” “那我怎么最近看你俩都不怎么联系呢,晚上也不出去喝酒了啊?”朱仰起说。 陈路周靠在床头看书,一条腿搭在床头,一条腿懒懒地踩在地上,自嘲地笑了下,看也没看就翻过一页书,说:“得了吧,人家自己有路子,非要我干嘛。” 被人骗了也是活该。 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徐栀还真被人骗了,买了个翻新机,蔡莹莹表哥说他现在不做代理生意了,给她推荐了一个微信,徐栀就加了,各方面都查了下,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相机也不是她要买,是表弟,老徐让她帮忙问问有没有靠谱的路子,出于对蔡莹莹表哥的信任,她也没多问,就把微信推过去了谁知道,表弟到手之后,用网上的办法验机,说是翻新机。 “尼康D810?” 机子在表弟那,他发了几张照片过来给陈路周,陈路周拿着手机都没把照片翻完,一眼认出来,还是一边把照片翻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还用验嘛?一看就是翻新机啊,810现在没有新机,都是二手的啊。多少钱买的?” 他俩坐在酒吧,还是上次的吧台位置,陈路周坐在高脚椅上,一只脚点着地,徐栀坐在旁边,要了杯鸡尾酒,叹口气,“七千不到?” 他点着头,笑了下,“这不就是二手,这新机套机要两万,没算被骗。” 徐栀不太了解,喝了口酒说,“要不我给他弹个语音,你给他解释一下?” “行。” 电话一接通,因为开着扩音,表弟就迫不及待地率先开口,“怎么样,专家哥哥怎么说?” 陈路周还拿着手机饶有兴趣地在看照片的细节,听见这声专家,下意识看了眼徐栀,啧啧,在外面都怎么吹我的。 徐栀咳了声,“我让他给你说。” 陈路周接过手机先解释自己算不上专家,“你估计当时就没听明白,你买的就是二手机,翻新机有封条的,你这个封条都没有,对方应该跟你说的就是二手机,具体这么看照片我也没办法确定,你先把东西都收着,等我跟你姐下山,你把实物拿出来给我看看。” “哥哥,你是不是摄影师啊,你就是陈路周是吗?我在姐姐朋友圈看到你拍的拍照了。” 陈路周没想到自己在徐栀家已经快成名人了,但他不知道跟他脑子里想的那种程度可能有点点偏差,听见表弟这么问,就看了眼徐栀,笑了下,对电话那边说,“嗯,我是陈路周。” 这对话听着虽然很平常,但是他答得习以为常的自如程度,就好像,身边经常有人久仰他的大名,对他崇拜不已。 “哇,你就是传说中的陈路周嘛?” “嗯,我是陈路周。” 就是这种牛逼哄哄的感觉。 但陈路周应该不知道,表弟会这么问的原因,单纯只是老徐在家里放过话,把他列为头号通缉人物。 ——“就是那小子是吧!就是陈路周那小子!徐栀这么久不肯下山,就是因为陈路周那小子!看我不弄死他!” 当然,徐栀也不知道。 第 25 章 两虎·相遇 不是陈路周自我感觉太良好,是他这十几年的经历确实光彩且牛逼,有些反应是习惯成自然。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在最不牛逼的时候,碰到了徐栀。 今天酒吧人挺多,三三两两坐着,桌上摆着五光十色的酒杯以及昏昧摇曳的烛火,光怪陆离的光线射散在各个角落,像翠绿嫣红的花,东一簇红,西一团黄,诱使着都市男女们沉迷在诡谲的谈笑暧昧中。 大概是气氛使然,陈路周在挂电话后把手机丢还给徐栀,喝了口面前的鸡尾酒,把脚抬上来,肩松松垮垮地往下沉,眼神倒是没看她,低着头装模作样地看着自己手的虎口位置,也不知道在检查什么,本来想问,最近怎么不找我。又觉得有点太上赶着,于是话锋一转,“最近在忙什么?” 徐栀叹了口气,这事儿说来话长,言简意赅地表示,“看剧。” “什么剧?” “夸夸我,你推荐的。” 陈路周笑了下,这才侧头瞥她一眼,嘴角扬着,满眼笑意,“真去看了?” 因为太想知道结局,徐栀当天晚上就回去搜来看了,不过讲的根本不是什么巨额保险赔偿案,是一个一百多集的情景喜剧,她去网上搜了又搜,全网就这一部剧,是韩国的。她以为陈路周说的可能里面某一集,于是就点开第一集慢慢往下看,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连熬两个通宵,全部看完了。 “怎么样,解压吗?” 陈路周笑着又问了一句。陈路周还挺喜欢这部剧,每年都会翻出来看一遍,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导演的冷幽默处理得很自然也很小众,别人问,他还真不定会推荐,因为他始终认为,分享喜欢的剧和喜欢的音乐这种,跟分享食物不一样,是精神世界的一个试探。 徐栀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她发现她的审美有点被陈路周带跑了,论以前,这种情景喜剧她是不会看的,没剧情很无聊不说,但是这个导演拍得很有深度,每集都有个小故事,人物看起来毫不相干,但是又环环相扣,细节全靠观众自己扒。 “还有类似推荐吗?” 徐栀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多闲啊,究竟看过多少剧和电影,这么冷门的剧都能给他找到。 “有,以后再告诉你。” 陈路周心说,哪能一次性都告诉你。 徐栀:“好吧,那那部电影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陈路周叹了口气,看着她这才娓娓道来,“网上都是关于她“劣迹斑斑”的过去,甚至有快递员出来爆料,说她脾气其实并不算好,有时候对他们很不客气,类似这样鸡毛蒜皮的言论洪水一样涌出来,甚至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那种人,因为从小被家人和丈夫保护的太好,从没有直面过人性。最后在失去丈夫的痛苦和自我的挣扎中,吞安眠药自杀了。导演给了个开放式结尾,因为她自杀的同时,警察那边也结案了,她丈夫确实是意外死亡,她被父母及时送到医院,电影镜头最后一幕就停留在她的心跳检测仪上,没说死没死。” 电影名字叫什么,陈路周是真的忘了。整部电影其实很压抑,也说不上多好看,是韩国一贯的风格,闲着无聊的时候,他随便打开的。要不是徐栀提起来,他也不会想到这类似的剧情。 “抗压能力这么低啊?”徐栀感慨了一句。 “怎么说,”陈路周剥了颗花生吊儿郎当地丢嘴里,低声说,“套入导演的设定,能理解,她从小在父母的保护中长大,长大后遇到她丈夫就是她的初恋,也一直将她保护的很好,可以说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身边一溜的好人。现在一出事,丈夫死了,父母年事已高,无法再保护她的时候,身边的好人变坏人,就崩盘了也正常。” “那你说,人是受点挫折好,还是不受挫折好?”徐栀问了这么一句,“或者说,我们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有一堵墙,我也说不清楚这堵墙是什么,有些人是父母,有些人是孩子,也有些人是金钱和权利,假设,你心里这堵墙塌了,你会怎么办?” 陈路周心说,我何止心里一堵墙,我面前就是一堵撞也撞不开的南墙。 “这个问题待我研究一下,再回答你。” “好。” 徐栀还是很茫然。 陈路周下巴颏儿微微抬起,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刚你弟说你明天就下山?” “嗯,我爸催了,”徐栀问他,“你应该还要待几天吧?下来之后联系我?” 联系你干嘛。 转念一想到,哦,表弟。 “嗯,”他低头,继续没什么情绪地剥着花生,淡淡地点了下头,“看情况,可能要去趟外地,走之前帮你表弟的事情先解决吧。” 徐栀好奇:“去哪儿啊?去旅游吗?” 好奇什么好奇你。 “怎么,要跟我去吗?”陈路周抬头半开玩笑地看她一眼,眼底是少年略带挑衅的风流神气,似乎在说,你敢说去我就敢答应。 徐栀直视他的眼睛,丝毫不畏惧,就那刻,人都说少年无知且无畏,但她觉得,陈路周就是那种有知也无畏的少年,于是说:“你带吗?带的话我就去。” 听见这话,陈路周看了她老半会儿,没答应行不行,半晌没说话,最后才答非所问地丢出一句,“前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徐栀默默把鸡尾酒喝完,才看他一眼说,“没躲啊。” 陈路周:“那买相机的事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徐栀叹了口气,咳了声,“那我直说了啊,你听了别生气。” 陈路周嗯一声,轻抬了下下巴,眼神很冷淡,意思是你先说,我听听看。 酒吧音乐声混乱,徐栀缓缓开口。 “莹莹说,朱仰起可能喜欢我,让我离你俩远一点,她说当朋友还行,要是再进一步就不行了,她认为你们一中男生都一样,主要是有翟霄这个前车之鉴,现在看你们一中的男生都有点……你懂的。” “朱仰起喜欢你?”陈路周一愣,“他对你做什么了?撩你了?” “没有,没有,”徐栀忙解释说,“其实我觉得应该是她想多了,她说,朱仰起老点赞我的朋友圈,每条朋友圈几乎都评论,她还说你经常叫我去喝酒,多半都是为了朱仰起,她大概都不知道,咱俩喝酒,朱仰起都不在,我主要是怕她乱想,而且,她最近又失恋,所以也不太敢找你。” 朱仰起是老舔狗了,朋友圈里只要长得稍微漂亮点的女生一发朋友圈他都会兢兢业业地给人送上一个赞。 他至理名言——女神发朋友圈都是发给他这种舔狗看的,他不点赞多不礼貌啊。 陈路周闷闷地把剩下的鸡尾酒都灌进嘴里:“蔡莹莹怎么不说我喜欢你。” 这徐栀就很坦然,也很干脆,“哦,这你放心,莹莹说她恋爱经验很足,仔细分析过了,她没怀疑你。” 你俩在这抓通缉犯呢? 徐栀说:“莹莹说,你跟我一样,眼里只有赚钱,主要是你连你弟的钱都坑,让她对你有点误解。” 主要蔡莹莹还是说,像陈路周这种级别的帅哥,身边的女孩子绝对是如云举袖的,估计对美女都免疫了,也就朱仰起这种看见个漂亮女孩子就上赶着往上凑。 “所以你还是想跟着我赚钱是吗?” “不然?难得咱们目标一致啊,”徐栀终于切入正题,“我有个好想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陈路周坐在高脚椅上,还是比她高一小截,徐栀今天扎了个大光明马尾,鬓角留着碎发,衬得她额头饱满,毛孔细腻,整个人干净纯粹又利落,陈路周其实很震惊自己,就这么昏暗的光线下,居然还能注意到她的眼角有颗泪痣,小小淡淡的浅褐色一颗,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像朱砂痣,像心尖血,像一切让人触不可及的错觉。 大约是心跳过于快,他眼神越冷淡,若有似无地睨她,“说。” “你听说过探店吗?”徐栀慢慢解释,“我以前高一的时候,闲着无聊注册了一个黄金屋的社交账号,黄金屋你知道吧,就是现在最大的生活方式分享平台,偶尔会在上面分享一些生活小日常,前阵莹莹染发,我录了个教程,但出了点意外,她本来想染个蓝黑色,结果褪色成绿色,那个小视频就突然火了,在平台点击量还挺高,粉丝也突然多了很多,然后就有人来找我们打广告,不过我们毕竟是学生,我不敢乱接广告,我想着要不就干脆去探店,网红店,平价店,都行,就是我们需要一个摄影师——” 徐栀试探性地看他一眼。 “说吧,准备花多少钱雇我。” 徐栀把这个问题抛还给他,“你想要多少。” 看你良心了,陈大少爷。 徐栀一回去,蔡莹莹一边剪着脚指甲,一边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陈大帅哥答应了嘛?” 徐栀换上拖鞋说:“没答应,也没拒绝,说看他有没有时间,所以我打算凑他的时间,他过几天要去趟临市,你说咱们把第一次探店的地址就放在临市的网红街怎么样?正好他们有家店的老板给我发私信了。” “行啊,”蔡莹莹先是首肯心折地点点头,但又颇有微词地表示,“不过咱不带朱仰起那个猥琐男。” 徐栀:“……” ** 之后,徐栀下山好几天,陈路周都没有再联系她,好像那座山就是信号屏蔽仪,徐栀曾经一度觉得是不是自己出了那座山就跟他的世界隔绝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微信没有,朋友圈也没有更新,虽然他朋友圈本来更新也不太勤快,偶尔拍出一张好照片,会分享一下,比如之前的山鸡。 朋友圈更新就停留在山鸡那张照片上,后面的流星他也没发朋友圈,不知道是不是那晚没有拍出让他满意的照片还是怎么,反正之后朋友圈都没有更新过了。 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徐栀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机,电视机上播放的画面是《雪花女神龙》,老徐最爱的电视剧,每年暑假都要看一遍,徐栀每次都趁他不注意调台,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是不是遥控器坏掉了,怎么摁都没用。 目睹一切作案过程徐光霁:“……” “徐栀,你是不是有病,”徐光霁一掌摁在她脑门上,“滴滴答答听不见啊,这是空调遥控器,出风口都给你搞坏了!” 徐栀:“……啊,是吗?” 徐光霁一脸知女莫若父的表情,“有心事啊。” 徐栀也说不上来,“算不上心事,就是有点事儿,在等一个人的电话。” “陈路周?” 徐栀嗯了声,捞过桌上的电视机遥控器,想起来先说一下:“爸,我过几天可能要去趟临市。” “跟那个陈路周?”声音稍稍又高了点,徐光霁注意力已经彻底从电视里转移出来了,牢牢盯着自己女儿看起来有点泛红的脸。 徐栀打算看看新闻,不知道是不是台风来了,山上塌方,把他给埋了,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说,“算是吧,我们打算一起去探店,不过跟你也说不明白,等我干成了再跟你解释。” 徐光霁听成了。 ——我们打算去酒店。 “报警!报警!”徐光霁头冲脑热地二话不说去摸手机。 ** 陈路周不知道自己差点被徐栀送进局子了,不过他也已经不在山庄,早就下山了。在徐栀走后没两天,一看山庄人越来越少,陈星齐就吵吵嚷嚷地闹着要走,傅玉青一看今年台风影响挺大,也让他们早点下山,不然后续怕被困,一旦塌方,这边估计有十天半个月都会断水断电。 不联系徐栀,是因为他最近发生了一件挺尴尬的事。 刚下山那天,朱仰起叫了几个朋友一起打球,他难得手痒,就去了。结果正巧碰上谈胥也在一中球场,这事儿就挺神奇的,毕竟一中球场外校的学生是进不去的,体育馆暑期不开放,后场有个收费球场,要刷校卡的。而且,谈胥转学之后就没回过一中,对这里避之不及,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他怎么在这?”朱仰起比他还困惑。 “不知道吧,听说他准备回一中复读了,”朋友拍着球解释说,“现在成绩虽然还没出来,不知道他爸妈走了什么路子,就算要复读,估计也要给他塞回这边复读了。” 本来也不关他们的事儿,陈路周单纯出来打个球回去还得准备出国的材料面试,因为徐栀的关系,陈路周对谈胥的感觉一直都有点心虚,他多少也知道,谈胥虽然不是她男朋友,但两人关系多少是暧昧过的,只是没戳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这事儿其实他有次套过蔡莹莹的话。 徐栀如果没有谈胥这两年的帮助,她是考不到现在这个成绩的,谈胥甚至为了帮助徐栀复习,每周都在肯德基陪她写作业,一遍遍帮她订正错题,他俩也一起看过流星,徐栀为了带他放松,两周没吃早餐,用省下来的钱陪他去溜冰。 所以那天打球的时候,谈胥那波人里有几个复读生恰好跟他们认识,说要一起打的时候,陈路周懒洋洋地靠在篮球架上,直接拒绝了,“你们打吧,我走了。” 反倒是朱仰起发狠一般地把篮球往篮筐上狠狠地一甩,估计是见他总躲着谈胥,就急赤白脸地冲他大声吼了一句:“陈路周,你他妈敢走,我今天跟你绝交。” 篮球重重地砸在篮板上,发出一声“梆——”巨响,整个篮球架像个破烂不堪的铁板在寂静的篮球场发出噼里啪啦作响。 球场本来也没什么人,都是他们同学,然后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这对连体婴今天在闹哪出,篮球慢慢弹到地上,但已经没人管,也没人去捡,都呆愣愣地看着这对连体婴在球场气氛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其实也就朱仰起一个人在发脾气,陈路周压根都没搭理他,双手抄兜靠在篮球架下,表情自始至终都冷淡地看着他,心里觉得这人贼他妈中二。 后来他俩在说什么他们就听不见了,只看见,朱仰起走过去,哥俩自己说的小话。 暧昧对象算个屁,你怕什么啊,你以前从来不这样,你这样我看着特别难受。 陈路周挺诚恳地勾着朱仰起的脖子给捞过来,在他耳边说,我小朱哥,你饶了我行吗,我不是怕他,跟他打球,我断过脚,我有心理阴影行吗? 放屁,你就是不想跟他正面碰。 行吧,这也是一方面,陈路周大大方方的承认,但最后还是拗不过朱仰起以及旁边一众人的怂恿,还是叹着气无可奈何地上场了。 所以,这会儿他在男科医院。 负责诊治的是一位姓徐的男科医生,陈路周看了眼他的工牌,名字叫——徐光霁。 还挺好听的。 徐光霁倒是没看他的病例卡,见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帅小伙,听他主诉症状之后,才让他把病例卡拿过来。 “打球伤到的?胳膊肘捅的?” 陈路周说不上尴尬,毕竟对方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这人脸皮本来就挺厚,毕竟是第一次上男科医院,就有点好奇地还四下打量了一下,“嗯,抢篮板的时候被人捅了一下。” “除了无法晨勃还有别的症状吗?”徐光霁例行公事的问话,问完掀开病例卡看了眼名字。 ——陈路周。 徐光霁瞬间抬头对上他:“你就是陈路周?” 陈路周刚想说,好像看片也没感觉了。一听见徐光霁这种熟悉的打招呼方式,心想,这他妈都有人认识我,一下子整个人偶像包袱又给背上了,咳了声,“晨勃也还行,就没以前那么……” 硬。 第 26 章 挣钱·要紧 徐光霁心领神会地挑了下眉,表示了解,长长地哦了声,“家里是做什么的?” 陈路周愣了一下,这跟他这个事儿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做生意。” 徐光霁又哦了一声,不知道在电脑上输入什么信息,“有兄弟姐妹吗?” 陈路周:“有个弟弟。” 徐光霁:“测过精子活跃度吗?” 陈路周:“没有。” 徐光霁看他一眼,“现在能行吗?” 陈路周咳了下,“我……试试。” 徐光霁给他开了一张单子,让他先去交钱,陈路周拿着卡和病历本一走出去,朱仰起就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医生怎么说啊,你他妈别是真废了?” 陈路周把病例本拍在他胸口,一言不发地拿着就诊卡去交钱。 朱仰起紧追不舍,心急如焚地问,“医生到底怎么说啊?” “不知道,”陈路周走到窗口,把卡递过去,掏出手机准备付钱,“让我测精子活跃度。” 朱仰起不敢置信:“不会吧不会吧,医生就什么都没说?” “问我家里是做什么的,还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陈路周有点懵,别说男科,他平日里发烧感冒都少,从小到大几乎没上过几趟医院,所以挺困惑,“你说他问这个干嘛?” 朱仰起小脑袋瓜多聪明啊,他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让你送红包啊!我听我爸说有些医生私德不好的就会这样,会跟病人暗示要红包!” “真的啊?”陈路周啧了声,要摇头说,“看着还挺正直一医生呢。” “我要不现在出去给你买俩红包?别的不重要,咱还是治病重要,毕竟这事儿关乎你后半生的幸福。”朱仰起现在对他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态度,昨天要不是他在那作,陈路周也不用遭这个罪。 陈路周心说至于吗,他感觉也没那么严重啊,就是早上醒来好像跟以前有那么点不一样,于是找了个片看,也没什么感觉,估计是昨天打球被谈胥胳膊肘捅得那下多少伤到了,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养几天自己就恢复了吧,结果朱仰起说这事儿可大可小,说不定以后就这样了,所以他才挂了个号过来看。 “不……用了吧。” 陈路周虽然脸皮厚,但为这事儿给医生送红包是真的尴尬。 出不来更尴尬,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地回到诊疗室。 徐光霁瞥他一眼,有点心知肚明,“不行啊?” 陈路周主要是昨天伤那地方还有点疼,一动就疼,所以压根不想,于是咳了声,说:“一定要测这个?” “要不你裤子脱了我看看。”徐光霁作势把放在旁边的眼镜戴上。 陈路周觉得今天来这就是个傻逼的决定,真是脑子有病要听朱仰起的,“那什么……我要不回家再养养,我下周再过来看——” “也可以,”徐光霁当然不勉强,“我这边给你几个建议,这种情况如果是外伤导致,那么一般两天就能恢复,如果持续一周还是这样,很有可能是阳/痿的前兆。” 陈路周:? 徐光霁语重心长地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得重视,交女朋友了吗?” 陈路周:“……没。” 徐光霁一脸你要是自己都不重视我也爱莫能助的表情,“那建议你先不要急着找女朋友,把病治好先,先观察一阵子吧,记得定期过来复查。” 陈路周:“……” 男科门诊是整个医院最空荡的部门,陈路周一走,走廊连个鬼影都没了。蔡院长闻讯而来,风风火火一推开门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人,“那小子呢?” 徐光霁不苟言笑地坐在电脑前整理今天的病历单,“哐哐——”两声,严严翼翼地将所有资料放在桌上重重地敲了敲,对对齐,“走了!” 蔡院长压低声,“真是那个陈路周啊?” “我让老傅给我偷偷拍过照片,错不了,就他,”徐光霁正在翻订书机,随手从抽屉里掏出一个陈路周的朋友在临走时悄悄摸摸塞给他的红包,义正言辞地拍在桌上给蔡院长,“看看!现在的小孩,多懂啊,还没出社会,就知道塞红包,而且塞完就跑,我追都追不上,你想想,他爹妈能是什么正经人?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小孩能多正经?” 蔡院长:“充公充公!” “充个屁,这点钱想收买我,想得美他!” ** 陈路周一上车,才知道朱仰起居然背着他偷偷回去塞了红包,直接在车上踹了他一脚,“你有病啊,送什么红包?” 朱仰起成竹在胸,“你相信我,下次去他绝对对你笑脸相迎。” 陈路周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徐光霁的名字,下次绝对不挂他的号了,想什么呢!没下次了! “晚上打球你还去吗?”朱仰起斗胆包天地问了句,“姜成那帮人刚又叫了。” “你说呢?”陈路周靠在出租车的后座,冷淡斜他。 “算了,估计你最近打球都没兴趣了,”朱仰起心说,不会对女孩子也没感觉了吧,于是,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了句,“那对徐栀呢?对徐栀应该还有兴趣吧?” 陈路周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下面,领悟过来,烦不胜烦地推了他一下,“滚啊你。” 朱仰起真是好声好气地建议说,“你要不约她出来看个电影,放松一下嘛。” “不约。”他看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街景,想也没想,果断拒绝。 朱仰起心思敏锐,洞若观火地看着他刻薄冷淡的英俊侧脸,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他妈不会是吃醋了吧?” “得了吧,我有什么资格吃这醋,”陈路周仍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墙上贴着各种不入流的小广告,叹口气说,“从她下山那天,我就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对她有感觉。” 朱仰起说:“一见钟情?现在一见钟情真的不奇怪啊,就好像我们高一刚开学,我在我们班,见到谷妍的第一眼,我就喜欢她,但是我知道我肯定追不上她。” 陈路周还在看车窗外,这条路他不常来,算是庆宜这两年市改的漏网之鱼,街道狭窄逼仄,两旁的矮楼上泛着斑驳陆离的霉斑,垃圾成堆,汽车到处违停,见缝插针地各种塞,不愿整改,因为都是群租户,人流混杂。里头有条巷子听说是坑蒙拐骗一条街,什么乱七八糟的生意都有,有人抽检禄马,批阴阳断五行,有人偷香窃玉,行鱼水之欢,说白了,就是庆宜市最早的红灯街。 他回头瞥朱仰起一眼,难得有些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可能有吧,但我仔细想了想,更多是征服欲。” “因为她对你不感兴趣?又是这种有个性的大美女?还是你不信她只是对你妈有兴趣?” 陈路周把脸别回去,“都有点,我觉得她有点像高级钓,或者说是真的没开窍。不管是哪种,我都不想陪她玩下去了,前者太被动,后者很没劲啊。而且,我是不可能留下来的,她那么依赖她爸,高考分估计还不低,又不可能跟我出国。” 朱仰起:“行吧,只能说情深缘浅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了,过几天冯觐回来了,你不是马上要出国了吗,我想正式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冯老狗也玩摄影,你俩到时候有得聊了,到时候我顺便把姜成他们也叫上,一起聚聚。” 姜成也算是陈路周发小,关系不如朱仰起,但经常一起打球,自然也熟。而且,姜成初中也在外省,跟陈路周在同一个学校,陈路周转回来之后他也跟着转回来了。 要说熟,姜成跟陈路周其实更熟。 “嗯。” 朱仰起因为昨天打球的事情,心里多少不太舒服,“姜成最近跟谈胥走得有点近,我不是说姜成的坏话啊,我跟他是一点都不熟,要不是你的关系,我平日里跟他也不联系,就是咱是不是要提醒他一下谈胥这个人?” “姜成打算复读,谈胥如果真打算转回来,我估计他跟谈胥得进一个复读班,走近点也正常,”陈路周没太在意,“对了,你帮我个忙。” ** 徐栀接到朱仰起电话的时候,正在帮陈路周看镜头,就前阵子被她撞坏的镜头盖子,她想买个新的还给他,但陈路周一直都没联系她,徐栀根据他的相机型号只能自己在网上瞎看攻略。 “陈路周今天去临市了,他托我带你表弟去看相机,他有个朋友是专门做这个的。”朱仰起在电话那头说。 徐栀哦了声,问他:“陈路周为什么不自己联系我?” “他最近有点忙,在临市接了个活,估计要拍个三四天,”朱仰起解释,“要没什么事儿我挂了啊,明天让你表弟联系我,我带他去找路周的朋友。” “好,谢谢。” 徐栀说完就挂了电话,继续在手机上跟他相机型号类似的镜头,蔡莹莹看她这两天夜以继日地给某位帅哥挑镜头,便狐疑地问:“你咋还在找,都找了两天了,怎么还没看见合适的啊?” 她俩在蔡莹莹家,蔡莹莹大概是觉得脑袋上的绿毛不太吉利,这会儿又开始倒腾染发膏,想把脑袋上发色染回去。徐栀则抱腿坐在地毯上,前所未有的认真划拉着手机页面,翻遍了网上所有的科普,“没有,我看攻略上推荐的,陈路周好像都有,本来想买个50mm的对焦镜头还给他,但是他说他更喜欢拍人,科普说85mm的更适合人像,结果我发现他用的那种都好贵,一个镜头就要好几万,最便宜也要八九千。” “难怪去临市也没通知我们,换我我也不愿带,就他那套设备给咱们当摄影师也太浪费了吧,”蔡莹莹满心满眼都是替徐栀心疼钱,大力地捣鼓着手里的染色膏,“要不别买镜头了,你单独请他吃顿饭,看个电影算了?不然我觉得,你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他的东西啊。” 徐栀心里是挺烦的。 她也不知道最近自己怎么了,总是想起陈路周,总是忍不住看微信,而且下意识会点进陈路周的朋友圈,她觉得自己想赚钱想疯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跟陈路周多少也算是朋友了,后来随便翻了下他的朋友圈,突然发现他其实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了,就那么随便点开,都能看见一两个眼熟的微信ID点赞,好像是她们睿军中学隔壁班的女生。 “这不就是,那个谁,”蔡莹莹对此人如雷贯耳,“五班小百灵啊,唱歌贼好听,参加市十佳歌手吧,咋了?她跟陈路周有一腿啊?” 徐栀摇摇头,“不是,你说,陈路周有没有拿我们当过朋友?还是拿我们当朋友圈里的十佳好友,点个赞的那种?像小百灵这种?” “有什么关系吗?”蔡莹莹是看得很透,戴上染发的帽子之后,给自己开了一瓶可乐说,“他这种级别的帅哥在我们这儿就是昙花一现,以后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交集,我们应该多看看其他帅哥,比如这位。” 蔡莹莹摩拳擦掌地点开手机,给她看这人照片,“咱们之前不是那个视频火了吗,就有人在网上问我们要不要约拍,我就抛出橄榄枝了,他说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探店哎,给我们当摄影师,本名叫冯觐,也是庆宜人,我决定诚心邀请他加入我们莺莺燕燕探店小分队!怎么样?” 徐栀看了眼照片,心说,哎,没陈路周长得帅。 “行吧,挣钱要紧。”徐栀叹了口气。 第 27 章 朋友·陪聊 出发去临时之前,徐栀坐在电脑前想了很久,老徐端着一杯牛奶进来,见她难得愁眉苦脸,便挫着腿在她床边坐下,“有心事?” 莫不是因为陈路周那小子? 自徐栀从老傅那里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下次等他回来复诊,看我不弄死那小子。 “跟爸爸说说。”老徐把牛奶放下,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这会儿是夜里,床头灯惶惶亮着,月亮玉盘一样,干干净净地铺洒在窗外,徐栀抬头看了眼,有些茫然地叹口气,“老爸,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徐光霁发现徐栀这几年总爱研究一些哲学上的问题,比如我们为什么活着,如果活着是为了挣钱,那挣了足够的钱人是不是就该去死了呢。 针对这个问题,他们父女几年前已经进行过无数轮抛头颅洒热血、唾沫四溅的精彩辩论,但都没有结果,这丫头今晚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把这个老生常谈的车轱辘话题拿出来。 徐光霁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人有时候活着,不光是为了挣钱,也是为了花钱,比如你蔡叔,他一年四季都喜欢出国旅游,买点世界各地的特产,上次他不是从尼泊尔给你带回来一个木雕,这玩意有用吗?没用啊,但不花钱他心里难受。” 徐栀若有所思,随手拿起桌上的香蕉剥了吃,一边吃一边振振有词道:“那既然要花掉,干嘛还要挣钱,省去中间这个麻烦的过程人不就快乐很多吗?” 徐光霁:“……那你说人吃饭是为了什么,你吃香蕉是为什么?为了拉屎?那省去中间这个麻烦的过程直接吃屎你快乐吗?” 徐栀一口香蕉含在嘴里,不上不下,眼神幽怨地看着他:“爸……” 徐光霁得逞的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块随身携带的镜布,把眼镜摘下来慢条斯理地擦着,语重心长地同她娓娓道来:“人活着其实就是一个享受自己欲望达成的过程,但是人的欲望是逐级递增的,就好像你五岁的时候,你的欲望就是吃糖,那时候哄你特别好哄,不高兴只要给你一颗糖你就能呲牙咧嘴地笑一整天,后来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就发现你越来越难哄,不再满足于糖啊吃的啊,你要去游乐园,要穿漂亮衣服,每天都要扎高高紧紧的马尾,我要是扎不好,你一天都不高兴,还要当班长,要发号施令。” 徐栀歪着脑袋认真地回想,好像没印象了,严重怀疑她爸在添油加醋:“我小时候是这样吗?” “有视频为证,我可没冤枉你,你的小学班长竞选视频我都还给你保留着呢,”那段话徐光霁现在都还会背,拿腔拿调地学着她小时候的口气说,“大家好,我叫徐栀,拿破仑曾经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虽然没有林子轩那么有钱,但我长得漂亮,林子轩的钱不可能给你们花,但是我的漂亮毫无保留,你们是有目共睹的。希望大家选我——” “行了,您别说了,”徐栀小时候也挺自恋的,但没想到这种黑历史老徐还留着,“录像带在哪,快交出来。” 徐光霁没搭理她,继续低着头擦拭着手上的眼镜,笑得鱼尾纹都深刻,“咱们人都是被追着这么长大的,就像爸爸,有时候也会觉得生活很难熬,可是不知不觉就发现已经来到了五十大关,等你去上大学,咱们剩下能见面的日子也没多少咯。爸爸知道,你是高考考完一下子有点空虚,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对吧,人是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为一个目标为努力,突然当这个目标完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制定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就会陷入你这种状态,每天想我活着到底干嘛呀。” 徐栀瞥他一眼:“老爸,如果我选择去北京的话……” 徐光霁擦拭镜片的手先是微微一顿,下一秒很快恢复自如,笑眯眯地把眼镜带上,“去呗,北京很好啊,你去哪儿爸爸都没意见,不用担心钱,生活费我会给你足够的,也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跟别人沟通没问题,再说,还有蔡叔呢。” 他把手搭上徐栀的肩膀,难得叫她小名,“囡囡,人是越长大越难哄的,或者说越长大越难满足,从最开始的一颗糖,到后来可能给你一座糖果山你也无法快乐,爸爸哄不了你的,以后自然会有人能哄你,不过,爸爸还是希望这个人能晚点出现。”见徐栀陷入沉思中没接话,于是随口问了句,“不过北京建筑系分数是不是要很高,还是你不打算学建筑了,嗯,不学挺好的,爸爸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金融专业…” 徐栀:“不是,陈路周说庆大的建筑系一般,我打算看看北京上海的建筑系。” 徐光霁:“……” 周三,徐栀坐上去临市的车,在车上见到了那个新加入的摄影师——冯觐。 冯觐长得没有照片上那么好看,本人更圆润一点,但绝对算不上胖,身高估计勉强一米八,好在五官端正,下颚线是呈圆弧状,很有亲和力,毫无攻击性,放在人堆里看绝对不丑,也属于帅哥长相。 但他给蔡莹莹那张照片,简直把自己P成了陈路周那种顶级帅哥的长相,蔡莹莹难免是有点落差的,她闷闷不乐的,但同在一辆车也不好表现太明显,蔡莹莹只好给徐栀发微信。 小菜一碟:居然是个照骗!呜呜呜,我还真以为最近咱们走桃花运了,大帅哥随随便便碰啊。 栀子花不想开:这不是挺帅的吗。 小菜一碟:可能前阵子看陈路周看久了,现在看谁都不是滋味。要不,你再去问问陈路周,我们摄影师的位置可以永远为他腾开。 栀子花不想开:那冯觐怎么办? 小菜一碟:哇,徐栀,你也希望陈路周来的是不是? 栀子花不想开:还行吧,跟他比较熟。 他们是包的商务车,车上一共就他们三人,冯觐看她俩一个劲在那热火朝天的发微信,这边嗖一声,那边叮咚就响起,傻子都看出来是在微信上聊他,而且估计也是没什么好话,不然怎么不敢当着他的面讲。 冯觐跟蔡莹莹之前在网上聊过,还算熟,所以冯觐直接叫了蔡莹莹的名字,“蔡莹莹,你不介绍一下这位美女妹妹?” 徐栀长得没得挑,又白又精致,属于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并且想要问名字的,唯一不出挑的可能就是脸型,因为偏鹅蛋,眉眼清亮,苹果肌饱满立体,笑起来漂亮偏可爱,像邻家妹妹,有些保护欲过剩的男人,会格外照顾她。 “嗯,我叫徐栀,”徐栀自己说,她并不喜欢别人叫她妹妹,“双人徐,栀子花的栀,我负责写稿子。” “你好,我叫冯觐,水马冯,觐见的觐。” 徐栀嗯了声,说了声你好,就没再搭理他,低下头玩手机。 好有美女的自觉。冯觐心说。 不过一番苍白的自我介绍过后,气氛再次陷入尴尬。于是蔡莹莹跟冯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从摄影都网红,天南地北的侃,冯觐还挺能聊的,也不管蔡莹莹想就不想听,也不给她插话的空间,口若悬河地说他自己过去的旅游经历。话是真的密,他也确实去过不少地方,还跟蔡莹莹说自己登过珠穆朗玛峰,惹得蔡莹莹连连尖叫,真的假的,你上去过珠穆朗玛峰? 冯觐觉得她可能电影看多误解了,还是解释一下,不是,是那种坐着大巴车到珠穆朗玛峰的大本营,吸着氧气瓶住了一晚而已。冯觐相机里都是他拍的照片,他一张张翻出来,给蔡莹莹介绍,这是我在阿里拍的,我们还去了可可西里,不过那边无人机不好飞,有些地方飞无人机还要提前申请,之前都没想到。对,这是玉龙雪山,丽江你们去过吗?如果你们下次去我建议你们旺季不要去,根本买不到索道票。 车子驶上高速,车内依旧话很密,都是冯觐一个人在侃侃而谈,连司机都时不时回头瞧他,踩油门都起劲。 相比较冯觐,陈路周真是一个话少的摄影师,听朱仰起说,陈路周去过的地方也很多,每年寒暑假都会跑上那么一两个国家。 徐栀一边想,一边有点隔靴搔痒的意思,打开微信,点开陈路周的头像,他的朋友圈背景应该就是他自己拍的建筑物,不过徐栀不知道是哪儿,看建筑风格应该是法国,因为是独一无二的哥特式古堡建筑,朋友圈没更新,他俩也很久没联系,对话框的消息已经是上星期。 下山之后,徐栀其实给他发过一次消息,问他相机的型号是哈苏哪一款,徐栀对相机不太了解,只能认出个牌子,除非像佳能索尼那种最大众的型号,哈苏这个牌子还是后来帮表弟看相机的时候稍微关注了一下,才知道陈路周用的单反都是哈苏的。但她没说是帮他挑镜头,所以陈路周估计也就是以为她随便问问,只回了个型号过来,连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那天拍流星雨的时候,陈路周拿他的相机给她看照片,徐栀看他相机摘片存储量已经到近万张,128G的存储卡包里还有一堆,他每张卡都写上编号,徐栀觉得他应该也很热爱拍照吧。不过也没见像冯觐这样,一见面就拉着人说他去过哪儿哪儿哪儿,照片是哪儿哪儿哪儿拍的,估计是怕她们不喜欢,朱仰起说,陈路周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挺会考虑别人感受的。 每次跟他在一起,他俩聊得,好像都是她喜欢的话题,都是她的事,她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 ——“你怎么那么想知道我学什么?” ——“人有时候,不是一定喜欢什么,就能去做什么。” ——“那就去学,管亲戚们说什么。” ——“具体选择在你啊,就好像今天,你在等星空,我呢,其实在等秋风,也就会有人守着沙漠执着等花开,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风光。” ——“我们的前程,谁说了都不算,只有我们自己说了算。” 冯觐越在耳边喋喋不休,恨不得将他所有拍过的照片全都翻出来竹筒倒豆地给她们看,夸夸其谈地说他曾拿过多少大奖,目前已是庆宜市的摄影协会理事等等,徐栀就越觉得陈路周这人好烦啊,搞什么那么神秘。 抵达临市是中午,徐栀他们这次探的是网红街,酒店和美食之类的店铺发掘。合作店家会给相应的费用,但前提是他们需要给出建设性意见,再加上几篇社交媒体的广告贴,所以这次食宿的费用都有几个合作店家出,通俗点说,就是找她们来打广告的。 她们赶得巧,临市这几天正巧是庙会,这两天特别热闹,网红街几乎是人山人海,叫卖声不绝于耳,但整个环境,很一言难尽。临市比庆宜还小,市中心是一条街捅到底,一条古运河贯穿南北,两旁是破旧不堪但是带有新农村建设风格的古旧矮楼,黑瓦白墙屹立在两侧,很像没改建之前的庆宜。 徐栀在网红街闲散地逛了一天,吃完三碗不同口味的螺狮粉之后,说实话,她觉得这钱还真没那么好赚。 东西很难吃,但你不能写。 环境也脏乱,你也不能写。 刚才师傅抓了一把面下锅里之前,还用手抠了一下鼻子,你更不能写。 这要是昧着良心把这网红街夸得天花乱坠,她良心不安。徐栀百思不得其解,茫然地叹了口气,要为五斗米折腰吗? 于是,徐栀坐在网红街的遮阳篷下,身后是喧嚣热闹的人流,抱着小孩的,牵着老人的,情侣嬉闹的,旁边马路上汽车一辆接一辆,一盏盏路灯次第亮起,好像心里的路被人打开,她坚定不移的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徐栀给陈路周发了一个转账信息,二百五十。 然后就把手机放在桌上等他回信息,视线里是闹哄哄的人群,心里却莫名很安定,她觉得陈路周一定有解。 大约三分钟之后,那边回过来。 陈路周:? 徐栀:陪聊费。 徐栀:现在。 徐栀:我们是朋友吧?还是你要全价。 第 28 章 见面·吃醋 之后陈路周就没回了,钱也没收。徐栀把手机放在桌上,盯了好一会儿,也丝毫没有动静。 街上人流如潮,每个摊位门口顾客络绎不绝,香味四溢,几股浓烈的气味全串在一起,臭豆腐、螺蛳粉……整条街像是淹荠燎菜,油腻腻的,谈话间都是油星沫子,简直让人想拿一个巨大的抽油烟机狠狠抽上一泵。 徐栀是没胃口的。 冯觐和蔡莹莹点了两碗酸辣粉,嗦了两口也没再动筷子,冯觐不死心,又兴冲冲去打包了一碗酥油茶回来,喝了一口,直接吐了,“我靠,要不是我喝过西藏的酥油茶,我他妈还以为酥油茶就这么难喝,难怪上次我去西藏的时候,导游跟我吐槽,说很多游客在外地喝过一些假的酥油茶,以为西藏酥油茶就这么难喝,来了之后怎么也不肯喝,最后尝了才知道,很多美食街的酥油茶都是骗人的,真正的酥油茶回甘是甜的,这什么玩意,我还以为我在喝我爸的大红袍呢。” “是吗?”蔡莹莹喝不出来,就觉得比普通的茶咸一点,入口很涩,而且越喝越渴,她就着冯觐的碗又喝了一小口,“哎,西藏好玩吗?” 冯觐觉得蔡莹莹性格有点大咧咧,见她都不在意,自己倒也没什么好别扭的,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以前出去旅游的时候还跟女驴友挤过一个帐篷,那是形势所迫,只是单纯借了人一晚帐篷,要不他可能就已经冻死在山上了。 “当然,你呢,你喜欢旅游吗?”冯觐反问。 蔡莹莹一笑,“喜欢啊,谁会不喜欢旅游啊,不过我爸不让我去太远的地方,所以长这么大,我跟徐栀几乎都很少出省,也就偶尔跟我爸出差的时候去过几个国家。” 蔡院长是工作忙,早几年世界各地到处跑,这几年工作上的事情脱不了手,也不放心蔡莹莹自己出去玩,所以寒暑假就把蔡莹莹打发去上补习班或者丢在傅玉青的山庄避暑。 徐栀也同理,从小到大几乎没离开过S省,蔡莹莹是被动,她是主动,出去玩太烧钱。 冯觐说到这个就来劲,他放下碗,灵光一闪,喉咙里藏不住话,“我有一个朋友啊,绝对不是无中生友,其实是我好兄弟的朋友,也玩摄影的,下次介绍他给你们认识,他比较牛,高一拍的照片就已经被杂志社收用了,有一组还上了国家地理。而且,上次去西藏玩了一趟,市里电视台用他拍的可可西里直接原片播放了。” 蔡莹莹听着觉得好厉害,不过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帅吗?” 冯觐想说,你要问这个,那就问对人了,你要是说他不帅那就没几个帅的,人从小到大就是校草,喜欢他的女孩子就跟葡萄架子下的葡萄一样,都是成串的。 “帅啊,那必须帅啊。”冯觐还是卖了个关子。 蔡莹莹将信将疑,又低下头喝了口酥油茶,她这人熟的快,这会儿已经对冯觐毫无保留了,“哎,算了,你们男生的帅和我们女生眼里的帅,应该不是一个帅。” 冯觐误解了,“我知道了,你们喜欢那种小idol。” “小idol我们也喜欢啊,但是我最近被一个帅哥纠正了审美,也不算纠正,就是提高了审美标准吧,”蔡莹莹望着茫茫长街,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街上行人渐多,蚊蝇也多,在耳边嗡嗡作响,蔡莹莹用手挥开,长吁短叹道,“我现在看谁都有点歪瓜裂枣的意思,可怕可怕,这么下去很容易找不着男朋友了。” 话音刚落,徐栀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歪瓜裂枣的始作俑者。 陈路周:在临市? 徐栀:嗯。 陈路周:在美食街? 看到这条,徐栀下意识回头去环顾四周,这里虽然人山人海,徐栀随便一扫就知道,他人应该不在。他很好找的,人群里最白最高那个就是。 徐栀:你怎么知道? 陈路周:蔡莹莹朋友圈。 徐栀:哦。 陈路周:我过来找你? 陈路周:见面聊。 这徐栀没想到,本来以为陈路周顶多微信上回两条。 徐栀:这边人很多,环境也不好,有点吵。 陈路周:那你定地方。 徐栀立马去大众点评上搜了下附近有没有咖啡厅,结果就在评价里面看见一句吐糟,什么都好,就是光线太暗了,我都看不清他的脸。不能看脸,光听陈路周说话,会想打他吧。不能不防,他有时候太欠了。 徐栀觉得陈路周应该没吃晚饭,在大众点评上挑挑拣拣半天,最后还是选了个餐厅,临市挺有名的小炒店,主要是灯光打得贼亮。临市吃饭不用排队,哪怕是网红店徐栀抵达的时候,也是刚刚才满桌,她只用等一桌就能轮到,比庆宜方便太多。 这边是市中心,整座临市最为繁华的地界。地势开阔,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林立的云层之下,车道上汽车一辆紧挨着一辆,车灯在黑夜里闪烁着,好像一条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长龙,绵延到未知的远方。运河贯穿南北,潺潺水声淌在长桥之下,旁边就是防洪坝。 城市结构很陌生,连最熟悉的便利店徐栀都找不到几家,她被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嘴里说着的都是她最陌生的本地方言。 徐栀从小到大其实没有自己一个人出过远门,每次要么是老徐跟着,要么是老蔡跟着,她和蔡莹莹也很少分开。如此单枪匹马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赴一个算是半个陌生人的约,还是个男人,也是第一次。 到底还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纵使徐栀胆大包天,这两年有些可以忽略情绪这种东西后,也还是第一次,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开始活蹦乱跳,血液倒灌的那种紧张感,慢慢从心底蔓延开来。 所以,当陈路周高大清俊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的时候,徐栀在这个人地生疏、毫不起眼的陌生城市里,连一个公交车站都没找到的地方,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宿感。 小炒店在马路边上,旁边就是整个临市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街口。陈路周还是简单的一身黑,他身形好,穿什么都出众,被人打量是常事,脑袋顶上还是黑色的鸭舌帽,站在斑马线口等红绿灯。 “……” “……” 两人一坐下,保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尴尬沉默,徐栀低头在装模作样地看菜单,陈路周跟服务员都说了好几句,问厕所在哪,又问有没有借充电宝的机器,他出门手机好像永远都没电。大概就是两人太久没见,又算不上特别熟悉,但是徐栀一开场就给他发了个二百五的红包让他陪聊,这会儿估计也觉得尴尬,反正就是没主动跟徐栀开口说一句。 等他上完厕所回来,还是徐栀率先打破这种诡局,“喝酒吗?” 陈路周也没再演下去,人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松散地搁在隔壁的椅背上,伸手跟她要手上的酒水单,“还以为你能憋多久呢,我不说话,你就不会说话?” 徐栀把酒水单递给他:“那你干嘛不说话?” 他拿过酒水单子慢悠悠地扫,话里是阴阳怪气,“不是陪聊吗,金主都不说话,我说什么?” “二百五你都没收呢。” “骂我呢?”陈路周斜她一眼。 徐栀得逞地笑了笑,“那你当初不是这么骂我的?” 陈路周也跟着撇了下嘴角,心不在焉地看着菜单点了点头,“好,你这人真的记仇,什么话都得找补回来?你不信那晚真就二百五?” 当初加微信也是,随便一句,她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找补回来。 “那不管了,反正今晚是二百五,”徐栀不想就这个二百五的话题伸展下去,“你在这边待几天啊?” “喝点生啤?”他问。 徐栀点头。 陈路周把菜单递回去给她,其他让她自己再点,喝了口刚刚服务员倒的水,这才回答她先前的问题,“两三天吧,你呢?准备玩几天?” “我不是来玩的。”徐栀看着他。 陈路周想起来,“哦,探店?” “我觉得这钱我可能赚不了。” 陈路周猜到她为什么找他了,多半是为了这事儿,他还是刚才那个姿态,手散漫地搁在隔壁的椅子上,都不用她叙述事情的经过,“没有什么赚得了赚不了的,就看你想不想赚了,没那么难,不想赚就回家,想赚就回家写稿子。” “你呢,我听朱仰起说,你在这接了个活儿。” 陈路周嗯了声,服务员上了个前菜,他推到徐栀面前,示意她先吃,下巴微微一抬,“有兴趣?” 徐栀实在无聊透顶,一边从筒子里抽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他,想了想说,“我能跟你去看看嘛?” 不能,陈路周心里是这么想,你来看了,我容易分心。 他表情冷淡地垂着眼皮,手上接过筷子,假眉三道地夹了块海蜇皮进嘴里,酸酸涨涨的感觉一直到胃里,才说:“你有时间?” 有啊,有的是时间。 徐栀十分诚挚地点点头。 店在一楼,他们位置正好靠窗,能看见外面的车水马龙,防洪坝开了灯,大桥上也灯火辉煌。徐栀不知道这条街是临市最浪漫的羡鱼路,旁边就是樱花林,因为这片樱花林带动了整座城市的经济命脉,政府这几年重点打造这条街,干脆把街上的垃圾桶都做成了爱心形状。上过热搜的,很多人外地游客慕名而来,所以此刻大马路上牵着手压马路的情侣比比皆是。 陈路周是知道的,所以随便看出去,就算看见一对情侣拿着自拍杆在对着那个爱心形状的垃圾桶,一边接吻一边拍照时,也没觉得有什么。 大概是照片没拍好,女生不满意,拉着男朋友又亲了一回,如此亲过四五回之后,女生终于心满意足地拉着男朋友离开。 陈路周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俩也是挺不怕让人看的。 “陈路周?” “嗯?” 陈路周一遍下意识应着,一边慢悠悠地转回头。 徐栀很直接,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好像金主很没耐心,“别人接吻很好看吗?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 陈路周:“……” 听听这口气像什么,像不像,我花了钱找你陪聊呢,你在这给我开小差? 两人吃完饭,陈路周没吃两口,其实来之前他吃过晚饭了,工作餐,等会儿还得回去接场,他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拍到凌晨两三点,所以只是趁这么个吃饭的功夫出来跟她见一面,刚刚微信上已经被人催了好几遍,他也没看。 “明天真要来?”陈路周问了句。 徐栀跟服务员要了两个快餐盒子,准备把剩下的鸡腿肘子带回去给蔡莹莹,这可怜见的,今天一天估计都没吃什么好吃的,“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接了个什么活儿。” 陈路周看着她笑了下,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行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记得穿裤子。” 徐栀震惊:“……这还用你提醒,你什么时候看我没穿过裤子。” 陈路周站起来准备去结账,无语地用食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我的意思是,别穿裙子。” 徐栀突然想起来,放下正在打包的筷子,“啊,陈路周!” “说。”他又走回来。 徐栀仰着脸看他居高临下,眼神里写着“你又怎么”,却无可奈何地表情,“莹莹不吃葱啊,我刚全撒进去了,你帮我问问服务员有没有香菜,用来盖盖味,她葱不能单吃,但是可以和香菜一起吃。” “嗯。” 最后走的时候,陈路周还是让老板又做了一份猪蹄肘子带回去,“你要饿了自己热着吃,蔡莹莹那份我让服务员重新打包了。” 徐栀好像是有点没吃饱,毕竟一天没吃东西了,亡羊补牢地问了句,“我刚刚吃得很多吗?” 陈路周低头看她,脸上是笑的,指了指旁边狼吞虎咽地一只小黄狗,“跟它差不多吧。” 徐栀:“……” 两人站在门口等外卖,陈路周看她刚才吃东西的样子就知道今天估计一天都没怎么吃,美食街的东西应该是不太好吃,昨天他队里几个摄影师也去了,回来之后吐槽了一晚上,凌晨两三点还点了大把烤串。 但徐栀有点发愁的是,“要不我让老板再炒点河粉?” 陈路周靠在店的玻璃门上,这会儿正低着头在给队里人回微信,听见这话,抬头吊儿郎当地扫她一眼,“挖煤去了?几天不见,饭量见长啊。” 徐栀:“不是,我们三个人来的,还有一个摄影师,是个男生,他估计也没怎么吃。” “……” 陈路周冷飕飕地哦了声,微信也没发完,就把手机揣回兜里。 第 29 章 混球·诗人 徐栀浑然不觉,掏出手机打算把饭钱转给他,她觉得任何人之间,只有AA的关系才最长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挺想跟陈路周保持这种长久的饭友关系。 陈路周兜里的微信叮咚一响,徐栀说:“钱转你了。” 陈路周:“……” 于是,陈路周回队里之后,抓了个人过来,长得也挺帅,就是偏黑瘦。年纪不大,但恋爱经验丰富,叫严乐同。 “女孩跟你AA能是什么意思啊,”严乐同叼着根烟,振振有词且斩钉截铁给他分析,“说明不想跟你有下次联系了呗,要对你有意思的话呢,不然,要么你买单,要么她买单,这样下次见面的理由又有了。” 是吗? 陈路周在调试等会要航拍的飞行器,他这两天在帮一个摩托车队航拍,是傅玉青介绍的,说他一个朋友的摩托车队正在找航拍摄影师,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同队还有几个其他摄影师,陈路周只负责航拍,而且,队里都是年轻人,没想到来的几个摄影师也都这么年轻,没一个晚上,大家就已经打成一片。 严乐同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看着陈路周站在那儿,认真调试机器的样子,觉得挺匪夷所思,“还有女孩对你没兴趣?” 鬼知道。陈路周把无人机定格在U型赛道的入口。 严乐同无法想象,毕竟陈路周刚来队里第一天,几个女摄影师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状态,连着对他们都简直格外殷情,怎么看出来呢。那几个女摄影师是他们队里常驻的摄影师,有什么比赛都是让她们拍,平日里私底下玩得也不错,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种平静且和谐的默契状态,谁也不愿意去打破这种平衡,毕竟以后还要合作的,所以她们每次来队里拍摄也从来不化妆,结果听说队里来了个大帅哥,第二天上工所有人都妆容精致地宜情宜雨、宜室宜家。 陈路周蹲下去,一手撑着,索性坐在草坪上,另只手上拿着遥控器,抬头看着天上的飞行器说,笑了下说,“她不是一般女孩,无论你怎么逗她,她都不会生气,反正挺有意思。” 严乐同身经百战,笑笑给他科普:“这你就不懂了,跟你谈恋爱之前吧,这女孩子的心啊,就有宇宙那么大,反正无论你怎么逗她,她都能包容且满足地跟你说‘没事啦我可以的’,等跟你谈恋爱之后吧,她的心就会变得跟针眼那么小,”他还比了个手势,信誓旦旦地表情,“反正你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能生气。” 陈路周坐在草地上,一条腿抻着,一条腿曲着,胳膊肘搭着,试飞过一遍后,就把飞行器降下来,也没看他,专注地看着遥控里的画面,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为什么?” 等飞行器降落,陈路周才放下遥控器说:“因为你就是她的宇宙啊。你把她的宇宙填满了,她心眼自然就小了,要怪怪你自己吧。” 严乐同莫名醍醐灌顶,狗腿地追着陈路周屁股后头,“牛啊,哥,你好会啊。” 陈路周:“……还行吧,去帮我把机器捡起来。” “OK,以后多教教我啊哥。” “得了吧,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话音刚落,手机在兜里震了震,陈路周直觉是徐栀,于是捞出来看了眼,果然。 徐栀:陈路周,我刚刚被莹莹严刑逼供,她知道我明天要去找你,她说也想跟着,明天可以带她吗? Cr:随你。 徐栀:……我们的摄影师……也被他听见了。 这么快就跟他我们了是吗? Cr:……随便你啊。要说几遍? 陈路周发完就把手机扔包里,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回了。决定她要发来再也不回了。 然而,徐栀再也没发来,等她再发过来大概已经是半小时后,那时候陈路周已经在拍摄。摩托车训练的场地是跟人租借的,一天费用很高,他们车队本来也没什么经费,只是这次为了俱乐部成立十周年的纪念,为了拍一个纪念视频,队长把家底都掏空了,所以大家都挺珍惜在这里的每分每刻,车手们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训练,想把最好的状态展现在镜头里。 陈路周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这里条件比较艰苦,除了几个女摄影师住小旅馆,男生们都是睡在楼上的大通铺,工作餐基本也都挺素,但这都好说。主要是这个拍摄环境,训练基地虽然在临市的郊区,四周也没什么高楼大厦,全是湫隘破败的平层楼,人迹罕至,荒草丛生。但附近有个军事区域,无人机不能随意升空,航线需要申请,批准通过才允许拍摄,而且,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让拍,只有晚上九点之后才允许飞行。 所以一旦进入紧锣密鼓的拍摄状态,整个团队都是按部就班,没有人会停下来等谁,车手更不会,车手的状态爆发都在千钧一发。一旦错过没抓到,估计再练个两个月都出不来同样的成绩。昨天就因为有个摄影师开小差没抓到他的最好成绩,车手气得直接跟他打了一架,至今两人都没说上话。 …… 陈路周看到徐栀后来回复的那条信息,已经快十二点,他刚收工,在棚子里处理完手里最后几个空镜,困得不行,掏出手机最后看了眼信息。 徐栀:那,如果不太方便,要不明天就算了,你先忙,等你忙完,我们回庆宜再见也是一样的。 “啪——”一声,手机被摔在棚内的桌上。摄影棚就在赛车道的边上,方便剪片和修片,他们临时在旁边搭了个棚子,有时候视频拍完当场剪,不满意还能补拍。棚内设施简陋,就支了几张桌子,放了个插板,插着几台电脑,不过几天功夫,充电线已经杂乱无章到难分彼此。所以陈路周往桌上摔手机的时候,旁边袒胸露乳的剪辑师大哥,下意识有点紧张地看了眼插线板,生怕给扯断了。 这边没有空调,只有几架立式风扇,女摄影师不在的时候,几个身材挺有料的剪辑师一般都直接脱了衣服干活。只有陈路周不脱,每天穿得都挺严实,队里的小男生开他玩笑,问他是不是身材太差不好意思脱。陈路周要么开玩笑怼回去——“身材太好了怕你们看了眼馋”,要么就是干脆不搭理,他可以说是没什么脾气,从入队到现在,条件确实艰苦,有些一天拍几个小时的摄影师抱怨连连,一会儿要回去一会儿又要加钱什么的。陈路周一天拍十几小时,也没见他说过什么。 所以这会儿见他发脾气,连平日里不怎么跟他们聊天的剪辑师,都忍不住开口关心句,“你怎么了?家里有事儿?” 月亮尽职尽责地挂在天边,照着山川,照着大地,照着草坪,照着少年滚烫的心。 “没事,你忙吧。”他摇摇头,没有倾诉欲。这种事儿也不好说,根本拿不上台面,他压根连什么都还不是。 剪辑大哥没有追问,丢了包烟过去,“你抽烟吗?会抽可以抽我的。” 陈路周扯了扯嘴角,谢了好意,他真不会抽。也没再说话,一副反躬自省地样子靠在椅子上,长腿踩在地上,椅子往后推,翘着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仰着脑袋,盯着棚顶上光秃秃、接得很潦草的白炽灯,那灯不算亮,大概就十几瓦,但看着一会儿也晕,再捞过桌上的手机时,情绪已经调整好了,刚才是凶了点。 Cr:睡没? 徐栀:没,你忙完了? Cr:嗯,在干嘛? 徐栀:看剧,你之前发在朋友圈的,还挺有意思。 Cr:翻我朋友圈了? 徐栀:嗯。 陈路周想问,什么意思,为什么翻我朋友圈,到底什么路子。徐栀立马又锲而不舍地发过来一条,似乎怕他误会,在解释。 徐栀:实在写不出来稿子,想在你朋友圈找点灵感的,按你说话的水平,我觉得这活你能接。 Cr:……谢谢,徐栀,不是每件事都用解释。有时候风刮那么大,花草树木跟谁说理去,都是自然现象,理解。 徐栀:对哦。 Cr: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刚刚想了想。 徐栀:什么问题。 Cr:你问我心里的墙倒了怎么办。 徐栀:哦,有答案了吗? Cr:要听吗? 徐栀:嗯,你说。 Cr:微信上不说,明天过来,当面说。 徐栀:好。 ** 第二天,陈路周本来要过去接她,被徐栀拒绝了,一想她三个人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没再坚持,发了个定位过去,让她到基地之后给他打个电话。 徐栀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有陈路周的电话,两人都是微信联系。不用她提醒,陈路周很自觉地发了一串号码过来。 陈路周:1838991xxxx,有事电话,微信听不见。 徐栀存号码的时候默念了一遍这个号码,冯觐坐在副驾驶座,他这会儿还并不知道徐栀带他们去的地方会见着谁,但是这个号码他听着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反正就是在哪见过,因为最后四个是连号。那时候这种号码很少,他去移动公司申请的时候,人家放出来的号码都是一些比较难记的。 车子抵达训练基地门外的时候,陈路周已经在了。他双手抄在兜里,站在训练基地门外的花坛牙子上。 冯觐此刻还没认出来花坛上大帅比是谁,反倒是陈路周一眼认出他了,他俩虽然没正式见过面,但是好歹视频过几次,在朱仰起的手机上也打过两次招呼。 “冯觐。” 几人一下车,陈路周走到徐栀旁边,高高大大的个子挺自然地罩住她,反倒先跟冯觐打了招呼。 冯觐盯着他看了老半晌,太阳晒在头顶上,徐栀感觉自己都快烤化了,冯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过还是被陈路周捷足先登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陈路周,你应该认识我。进去再说。” 说完,他低头看徐栀,“热?” 徐栀点头,“临市好像比咱们那边热很多,昨天莹莹都中暑了。” 陈路周带她们往里走,“这里面没有空调,不过稍微会比外面凉快一点,等会我找两个风扇给你们,我还有个组要拍,你们先到处逛逛,拍完了我再找你。” 冯觐还在身后滋哇乱叫,卧槽卧槽,一连几个卧槽都无法平复他此刻的心情,蔡莹莹耳朵都快被他喊聋了,“冯觐,你够了,我见到刘德华都没你这么激动。” “那不一样好吧,我们俩有个共同的枢纽,叫朱仰起,但一直都没见过彼此,我老听朱仰起吹他有多牛有多牛,而且本来朱仰起是打算找个时间介绍我们认识,但是没想到我们提前先认识了!” 蔡莹莹:“你没觉得,陈路周并不是很想认识你啊。” 刚刚那声冯觐,连蔡莹莹都听出来有点冷飕飕的。 冯觐:“不可能,他一眼就认出我了,肯定对我也是仰慕已久。” 蔡莹莹无语翻了个大白眼。 基地人还挺多,来之前,徐栀就听他说了大概的情况,是一个摩托车队俱乐部,大多都是男生,除了几个女摄影师。徐栀一走进去就听见外面车道上传来轰鸣的发动机声,应该是有人在训练,陈路周把他们带到剪辑棚那边,陈路周难得带人过来,还是俩美女,要换作其他地方估计早就沸反盈天了,但这个基地吧,比较特殊,一波男人只爱车,一波男人只爱摄影,对美女都免疫,反而看到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冯觐,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倚老卖老地说:“怎么样,这行辛苦吧,哥们劝你,你还年轻,趁早转行。” 蔡莹莹和徐栀备受冷落,蔡莹莹备受打击,她比不过柴晶晶就算了,居然连冯觐都比不过。 徐栀看陈路周半天没走,于是对他说了句:“你忙你的啊,不用管我们,等会如果实在待不住,我们打算去附近逛逛。” “附近就一个军区,别瞎乱走,在这等我,”陈路周不知道跟谁要了两瓶藿香正气水过来,放桌上,“队里没医生,要是不舒服,你先喝点。” 徐栀坐在他平时的剪片子的位置上,接过,仰脸问他,“你什么时候结束?” “一小时左右,”陈路周把自己的psp丢给她,“先玩会儿,吃晚饭叫你。” 徐栀嗯了声。 然后陈路周走了,徐栀坐在棚内,顺着他走的方向望过去,一眼认出他那台无人机。他的机子和设备全在赛道那边,旁边站着一个男摄影师,和一个女摄影师,两人在闲聊似乎在等他开工,他走过去,女生笑盈盈地递了一瓶水给他,陈路周没接,下一秒,弯腰从地上捞起一瓶水,就去开机器。 夕阳沉在天边,隐没在山脊背后,散发出最后一抹余光,像脱了妆发的洋娃娃,透着一种灰败的生机勃勃。剪辑棚里其实味道并不好闻,黄昏的风一吹,熏味冲天。 但藏鸦的暮色里,那抹余光像有人轻轻撕开的天光,试探性地摸了摸少女的脸庞。 今天白天有一小时可以航拍的时间,审批过的。赛车手还在一旁争分夺秒地做准备活动,想把最好的状态拿出来,而陈路周则一副惯常老姿势,胳膊肘搁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坐在草坪上,仰着头最后在检查一遍,附近有没有干扰物。 等他确认完毕后,距离准确的飞行时间还有五分钟才能开始,赛车手仍然没停下来,一直认真严谨、毛发倒竖地在锻炼身上的肌肉记忆,徐栀来之前没想到气氛是这么剑拔弩张,旁边的剪辑师大哥给她们解释说—— “是这样的,陈路周他们是负责帮这个车队拍十周年的纪念视频,就这个开大排的车手比较难伺候,很龟毛的。前几天还因为没拍好跟我们其中一个摄影师打了一架,鼻梁骨都给打断了。陈路周特意申请了白天的航线给他补几个航拍镜头,而且据说他已经把状态调整到最佳状态,说是今天一定会出自己前所未有的好成绩,说实话,我都替陈路周捏把汗。” 确实,难怪徐栀一走进来,就感觉这边气氛这么压抑,整个现场看着比国际比赛还紧张,看那位赛车手在那边八公草木抓紧训练的样子,连剪辑棚这边几位观望的老大哥都忍不住开始为他屏气凝神。 然而,这最后的五分钟,连徐栀的心脏都跟着紧了下,陈路周倒是在那边老神在在地玩了四分钟手机。 他身上穿着黑t黑裤,今天不一样的是,不是运动裤,是修身的黑色工装裤,脑袋上还是顶黑色的鸭舌帽,不过logo不一样,他应该有很多这样的帽子,衬得下颚线清晰,骨相确实优越,整个人干净利落,他又爱穿一身黑,所以身上线条最为锋利。 蔡莹莹都看不下去,忐忑不安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啊,陈路周怎么还有心思玩手机?” 冯觐都不知道陈路周有没有女朋友,大胆猜测道:“是不是给女朋友回信息啊?” 大概是拍摄开始的最后几秒,陈路周终于一副“黑云压城城也不催”的姿态慢悠悠地收起手机,紧跟着,徐栀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叮咚一响。 Cr: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昨天想了想,如果我心里的墙塌了,那我想我会再建一座更坚固的城堡;如果世界上的河流都干涸,那我会用眼泪融化冰河和山川;如果太阳也不再升起,那我会尝试点亮所有的灯。 Cr:月亮圆或者不圆,都没关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 30 章 混球·吃醋(二) 陈路周小时候写过的诗不少,如果朱仰起这会儿要是在,一定会念他最著名的那首,他八岁时候写的。 你在天边,你在眼前,你好像在我身边…… 至今语文老师在路上碰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哎哟,陈大诗人,怎么样啊,现在出书了吗? 陈路周觉得自己算是个黑历史挺多的人,从小到大,好像就没做过几件让自己觉得真正牛逼的事情,朱仰起觉得他这人挺凡尔赛,但他真不是,是确实没觉得自己哪里特别厉害,说成绩,放在市一中也就这样,也有好几次没考到第一,高考又出了意外,多半状元是没戏了。 但他觉得自己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永远不服输,永远都充满希望。如果墙塌了,他就建城堡,如果太阳没了,他就是光。就像书里说的那样,他有着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和站在太阳下的坦荡,可以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 他的心是钢铁,太阳晒一下就滚烫。 但有时候,中二一下就行了,再说下去,就跟“我是个热血青年,吸血鬼吸我的血能烫满嘴泡”的中二程度不相上下了。 拍摄进展还挺顺利,车手勉强觉得陈路周拍的东西能看,他确实吹毛求疵,也就陈路周搭理他,队里的摄影师已经没人搭理他了,陈路周顶多也就是表面文章,客气两句,真让他拍,他也没时间,况且明天这棚子就撤了。 等他收完工,徐栀已经跟旁边几个剪辑师开始学起了视频剪辑,陈路周看她跟师傅在那交流的认真劲儿,也没叫她,随手拎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着看她学。 “一般我们都用Premiere这个,陈路周用的FCP,现在市面上有很多小视频博主其实都不用这些,用的是傻瓜式的剪辑软件,压根都不懂剪辑这个东西,真正学剪辑是很有意思的,转场和运镜的处理才是剪辑的目的,而不是把几个视频片段串一起,你要是真想学,我给你推荐几本书。” “陈路周为什么用的FCP啊?” 剪辑大哥看她一眼,心说,我他妈兢兢业业、唾沫四溅地跟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专业内容,合着你就听见陈路周三个字是吧? 徐栀听得入神,没察觉陈路周已经回来了,剪辑棚一众吃瓜群众吧也不提醒她,抱着一种看小年轻谈恋爱的心态,都在看戏。眼神里都是姨母笑。 “因为系统不一样。”剪辑大哥有点没好气了。 徐栀坐在剪辑大哥的旁边,茫茫然听着,哦了声,头也没回,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伸回去摸放在陈路周桌位上的水。 陈路周人靠在椅子上,见她在这玩盲人摸象,就逗逗她,一副顽皮赖骨的样子,把水拎开了。徐栀没成想一摸空,下意识回头瞧了眼,眼尾猝不及防地映入一抹熟悉的黑影,“你回来了?” “陈大帅哥!” 陈路周刚要说剪辑好玩吗?身后有人大剌剌地叫他,估计是撤剪辑棚的事情。陈路周又起身,把水递还给她,“等我下。” 陈路周走后没多久,蔡莹莹冯觐拎着相机回来了,显然,蔡莹莹出片了,兴奋的小脸通红,“徐栀,那边晚霞超级漂亮啊,你要不要过去拍一张。” 冯觐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一屁股坐在陈路周刚刚的位置上,像一滩烂泥,死活也不肯起来,“我不去了,要拍你俩自己去拍,我累死了,陈路周还没结束啊?” “结束了,又被人叫走了。”徐栀眼神一指。 冯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陈路周这哥大概得有一米八五吧,脑袋都快顶到棚顶了,这身形站哪儿确实都优越。他对面站着一个黑瘦的年轻小伙,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陈路周低头笑了下,掏出手机大概是跟他加了个微信。怎么说呢,这种劲儿确实看着挺吸引人,冯觐不禁思索起来,上帝到底是给陈路周关了哪扇窗呢? 冯觐啧啧摇头,对徐栀说,“大忙人呐,万万没想到,咱们庆宜还挺小,这么说,你们应该也认识朱仰起咯?” 徐栀点头,“认识。” “原来都熟人呐,”冯觐叹了口气。真是装逼装到对方朋友圈了,万万没想到,徐栀居然跟陈路周这么熟,“献丑了啊,我之前跟你们说那个照片上过国家地理的朋友,就是陈路周,那你们应该对他很了解了,他有多牛逼,那就不用我说了,你们都很熟。蔡莹莹说得那个被帅哥纠正审美的也是他对吧?” 徐栀嗯了声,“但我们也没那么熟。” 可能还没他知道的多,确实不太熟,陈路周很少说自己的事情,所以冯觐不说,徐栀也想不到那人就是他。 冯觐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蔡莹莹叫了声,“陈路周,什么时候吃晚饭啊?” 徐栀这才发现他已经回来了,位子被冯觐占了,她下意识站起来,想把自己的位子给他,陈路周没搭理,人站在冯觐边上收拾电脑和插线板,低着头声音冷淡地说,“这个棚要撤了,等会你们跟我进去吃。” 话音刚落,旁边有个女摄影师拎着两盒盒饭过来,“我跟另外一个姐姐的工作餐要不你给她俩先吃了?” 陈路周正把电脑装包里,拉上拉链,抬头看她一眼,“你4015拍完了?” 女摄影师把盒饭放桌上,跟他抱怨道,“没呢,还有几个镜头要补,杨姐都快烦死了,有个哥们非要要求化妆,现在上哪儿去给他找化妆师,对了,杨姐想问问你的无人机型号,想给她老公买一个。” 陈路周嗯了声,“我等会微信发给她。” 女摄影师迟迟没走,欲言又止地看着陈路周。 蔡莹莹和冯觐对视一眼,这,有猫腻啊,这俩人不会有什么吧,蔡莹莹眼睛都快盯穿了,原来陈路周喜欢这种类型的,怎么说呢,朋克风,扎一脑袋辫子,皮肤黝黑,就很抓马的风格。 他们或许不知道,但陈路周大致猜到她想干嘛,平时在剪辑棚这帮人闲着没事儿就爱聊人八卦,这个女摄影师喜欢的是女生,陈路周对这些事一向不太发表意见,但知道她好像有个女朋友,前两天还来探过班。 也多半猜到,她是想要徐栀的微信,因为刚刚听她跟严乐同说,那女生的长相是她们圈子里的天菜,陈路周顺着他俩的视线回头看,发现她说的是徐栀。 不等她开口,陈路周直接随便找了个理由,毕竟就算她不介意当众说出来,陈路周也不习惯当众点破别人,“杨姐刚刚好像叫你了,挺急的,你不去看看?” 还真有事儿忘了,“靠。”女摄影师匆匆骂了句,跑了。 基地二楼有个小房间,支了一张小桌子。陈路周收拾完东西带他们上去,严乐同已经把点好的外卖放在上面了,工作餐实在太磕碜,陈路周没想让徐栀吃工作餐,看她最近饭量应该不小,因为多了个冯觐,所以这顿外卖大概快要了陈路周半天拍摄的钱,他最近确实不太富裕,连惠女士为了逼他回家停了他的卡,以前花钱又没节制,从没想过有天或许自己要自立门户,再加上摄影本来又是个烧钱的爱好,所以最近卡上真没什么钱,但说什么他都不想让徐栀跟着他吃工作餐。 所以,他不懂,到底要怎么样,才算熟。 陪她看流星不算熟,陪她喝酒还不算熟,那带她来自己工作的基地,也还不算熟?她以为他跟谁都可以这样是吗? 随随便便给她拍照,随随便便就陪她大半夜喝酒谈心,随随便便发条微信他就跑去请人吃饭了,随随便便就带她来参观他工作的地方是吗? “你怎么不吃啊?”徐栀还不知所谓地问了句。 陈路周面色冷淡靠在椅子上,一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傲骨嶙嶙地看了她两三秒,然后面不改色地拆掉一次性筷子,一声不吭地低头扒了口饭。 陈路周在生气。这个男人眼神底下隐藏的暗潮涌动只有徐栀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就好像平静无澜的海面,底下的波涛汹涌,藏着无数风光和危险。但其他两个浑然不觉。 “我刚听蔡莹莹说,徐栀你会骑摩托车?”冯觐在找话题。 蔡莹莹立马接话,嘴里还在嚼,一副你算是问对人了的得意洋洋表情,“会啊,她骑摩托车很厉害的,知道傅玉山庄吧,就明灵山那块,晚上经常有飙车党在上面飙车,那都是徐栀小弟。”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蔡莹莹添油加醋的本事真是有点向朱仰起靠齐了。以前没发现她这么能吹,明灵山九曲回环,山路崎岖又刺激,确实在上面玩车的人很多。但徐栀还是想说,也就是几个离经叛道的小孩在上面玩摩托车,也能给她吹成飙车党。 冯觐是听进去了,一边风卷云残地扒着饭,一边给她说,“你等会要不要下去玩玩啊,跟他们跑一圈。我刚刚听队长说,等会他们要比赛来着,肯定很刺激。” 冯觐话音刚落,听见楼下的赛车道上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以及震碎耳蜗的油门轰鸣声。 “靠,开始了开始了。”他匆匆把剩下的饭都一股脑地塞进嘴里,筷子直接往桌上一丢,拿起相机就冲出去了。 “我也去看看!”蔡莹莹疾风电掣地撂下筷子,也跟着跑了。 小屋里只剩下两人,徐栀环顾一圈,发现这边应该是废弃工地,窗子都没封上,通透地敞着,窗外是金乌西坠的天,风一股股涌进来,带着树叶的清香,比楼下清凉。 她们吃饭的桌子其实就是一块板子,底下叠了两个油漆桶,所以桌子其实很矮,那块板子也就刚到陈路周的膝盖,他吃饭全程都得弓着背。 徐栀看着他,陈路周自始至终都安静地扒着饭,偶尔看一眼手机。这会儿蔡莹莹和冯觐一走,他仍然疲塌地靠在椅子上,拿着筷子的手杵在膝盖上,另只手拿着手机正在给人回微信,没跟她搭腔的意思。 徐栀沉默地扒了两口饭之后,将筷子反过来,用她没吃过的那头夹了块牛肉放在他碗里。 陈路周从手机中抬起头,看她一眼,很快视线又回到手机上,声音冷淡地,“谢谢。” 徐栀说:“你赶紧先吃吧,不然等蔡莹莹他们回来,又要被抢没了。你晚上还有拍摄吗?” “没了,”陈路周放下手机,倾身回来弓着背,筷子杵在碗里,继续低头扒饭,没看她,“微信看了吗?” 徐栀嗯了声,“有被激励到,不过第二句你后来立马就撤回了?写的什么我没看清楚?就看到什么月亮圆不圆。” “随便扯的,跟你没关系。”陈路周靠在椅子上,把筷子放下,他吃饱了,徐栀夹给他的牛肉也没吃,孤零零地躺在碗底。 “哦,好吧,”徐栀扒了两口饭,等咽下去,又问了句,“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回去?我们打算包个车。” “跟冯觐?”陈路周大概是刚刚弓着背吃饭弓久了,这会儿脖子有点酸,所以手掌压着一边脖颈在慢条斯理地活动筋骨,口气铮铮地说:“再说,看明天几点起来。” 他最近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晚上打算订个酒店补。 当然徐栀是察觉到自己多少可能有点把人得罪了。但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了,如果直接开口问有觉得好像也不太对劲,加上此刻楼下的电机轰鸣声如同野兽一般在黑夜里发出歇斯底里、沉闷的嘶吼声,一浪浪将整个比赛气氛推至最高潮。徐栀说话得要很大声他才能听见。 二楼没有门,只有两扇足够遮挡的窗帘布,陈路周大概也是觉得楼下吵,所以将窗帘拉上,又从旁边拎了两块板过来,将漏风的门和窗都严丝合缝地挡上,声音隔绝在楼下,耳边瞬间清净很多,徐栀甚至能听见蚊子在她耳边嗡嗡嗡震呢。 空间一旦变得幽闭而私密。某些情绪就容易放大,神经好像容易变得敏感,陈路周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加快,如鹿撞,如鼓敲,如巨石掀起无数的海浪。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自从认识她之后,整个人就越来越不像样了,心里也没件像样的事。 他坐回去,两腿敞着,刚好能把桌子圈在他的腿间,连同她的腿也一并阔在自己里面,把刚刚她夹给他的那块牛肉放进嘴里,直白地看着她说,“你跟冯觐很熟吗?” “冯觐?”徐栀觉得很莫名,也夹了块牛肉放进自己嘴里,“那还没跟朱仰起熟呢。” “哦,懂了,跟朱仰起熟,”他觉得好笑,又好气,倨傲地拿脚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脚边,拽王的谱摆起来了,“就跟我不熟,是吧?” “我什么时候说跟你——” 徐栀说到一半,大脑估计是检索到了,嚼着牛肉的嘴慢下来,想起来了,“你在气这个?” 徐栀这人就是直接,要论直球她更直,居然这么直接给他点出来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想方设法让对方知道,对方要真知道了,这气又觉得生得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我生气了吗?” “你刚刚挺生气的,拆筷子的时候,像在拆我的骨头。”徐栀说得跃然纸上,仿佛他刚才的生气模样可见一斑。 陈路周弓起身,现在胃口似乎好了点,又夹了块牛肉塞嘴里,他拿筷子比很多人的规范,徐栀正要夸一句,你是我见过拿筷子最标准的男孩子。只见他长腿往里收了收,一脸坦诚、也不藏头亢脑,看着她说:“多少有点,我觉得我对你算掏心掏肺,结果你转头跟人说咱俩不熟,我不爽正常吧。” 情绪明朗,是个光风霁月的少年。 “我是觉得我对你不是特别了解,没别的意思,”徐栀甚至觉得他很干净,自律,聪明,社交圈子简单干净,哪怕高考失利,他的未来也应该是不可限量,所有人应该都对他充满了期待,“冯觐说的那些事,我都没听过,所以我才觉得我好像不太了解你。” “比如?”他显然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 “他说你作品上过很多杂志,说你曾经拍的可可西里被电视台直接拿去原片播放了。” “这就是他觉得很牛你觉得不了解我的事情?作品上过杂志算什么,陈星齐八岁的时候离家出走还上过报纸呢,原片播放是我妈就在电台,那期他们栏目开了天窗,有个片源出了问题,我妈临时拿我拍的片子上去顶了。” “……” 陈路周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的眼睛,补充道:“哦,我拍的是两只藏羚羊交/配。你想听这个?” 徐栀:“……” 外面的欢呼声热浪一波高过一波,风也在呼呼刮着,挡板似乎摇摇欲坠,随时要倒塌,徐栀他叹了口气,有些认命,“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陈路周直白问:“算哄我?” 徐栀:“算是吧。” 他还是忍不住拿乔,心说,谁你都哄吗? 他一言不发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徐栀,眼神闲散但挺有野心,像一个要骗出所有赌徒筹码的黑心庄家。 徐栀刚要问他你到底听不听啊,身后“嘭”一声,蔡莹莹气喘吁吁地破门而入,丝毫察觉不了这屋子内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氛,拉着徐栀的手火急火燎地说:“快快快,楼下摩托车比赛居然有奖金!五千块啊!” 徐栀腾得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抛下陈路周:“你先等会儿。” 陈路周:“……” 第 31 章 金钱·交易 徐栀跑下楼的时候,随口问了蔡莹莹一句:“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蚊子好多啊。” 蔡莹莹脚步未停,表情犹疑地看她一眼,“没有啊,哪有蚊子。” 是吗? 外面热火朝天。此时,比赛已经进到白热化程度,赛道上围着一大波人,机车沉重低旋的轰鸣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赛道上久久回荡着。冯觐正举着相机夹在人堆里抓紧拍照,转头见她俩下来,才挤出来说,“车队队长说,谁都能比,我打算上去试试,你要不要一起?” 徐栀说好。五千块呢,不比是傻子。 “够胆。”冯觐对这个人狠话少的女孩越来越欣赏,话音刚落,见陈路周从身后走过来,大咧咧也跟着招呼,“偶像,你要不要上去试试,赛车玩过吗?” 陈路周双手抄在兜里,看着外面沸沸扬扬的赛车道,目不斜视地走到徐栀旁边,面不改色冷淡地回了句:“没玩过,不比。” 徐栀转头看他。她身高不算特别高,但绝对不矮。高考前体检刚量过,一米六三,不过她觉得那称不太准,同学们都说比自己的身高矮了两公分,她记得过年刚量过也是一米□□,快一六五了。 但陈路周站在她边上压迫感还是很强,侧头瞧过去,刚好到他下巴,能一眼看见线条完整、清瘦干净的下巴颏儿。 耳边又开始嗡嗡嗡,徐栀觉得蚊子怎么那么阴魂不散呢,她问:“你吃饱了?” 陈路周寻声低头看她一眼,“嗯。” “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不太饿。” 陈路周算是一个很惜命的人,他只是看着冷淡不好接触,一旦熟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种危险运动他向来敬而远之,别说赛车,他连游乐园的过山车都没坐过,但他看徐栀眼神很坚定,满眼藏不住的跃跃欲试,知道自己劝不动,也没再多跟她废话。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陈路周回头,是严乐同,用手捂着电话,似乎有事儿求他帮忙,陈路周手还在兜里,身体微微后仰,把耳朵递过去。 严乐同言辞恳切,一脸火烧火燎,“陈哥,帮我个忙,我妹妹过来了,我现在实在走不开,你帮我去公交站接一下?” 陈路周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徐栀的后脑勺,心想去一下也没事,反正对她来说,你也没五千块重要。那她的比赛你看不看也不重要,陈路周嗯了声,把我号码给她,让你妹妹到了打我电话。 严乐同如释重负,对他千恩万谢,朝电话那头说,“你站那别动,我让队里的哥哥来接你。” 那边似乎问了句我们怎么接头,严乐同看了眼陈路周,半开玩笑地表示,你看哪个最帅跟他走就行。 陈路周知道他妹年纪好像还挺小,一副好哥哥的做派,轻轻踹了他一脚,眼神还看着徐栀的后脑勺,对严乐同挺义正严辞地谑了句,你就这么带小孩? 严乐同收起嬉皮笑脸,扫他一下,才对电话那头说,行了,不逗你了,穿黑衣服,戴个鸭舌帽,长得肯定是帅的。叫陈路周。你先跟他确认一下名字。 等严乐同走了,没几分钟,陈路周就接到他妹妹的电话,挂掉后把手机揣回兜里准备去接人,走出没两步,想想又折回来用食指掸了下徐栀的后脑勺,没好气地叮嘱了一句:“你玩归玩,注意安全。” “好。”徐栀点头。 …… 其实摩托车赛道上女孩子并非少见,尤其这两年关注这个圈子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声名大噪的职业车手都是女孩子。而且中国有女子车队,但并没有女子组的单项竞技,所以很多女车手都是跟男子组直接竞技的。也有不少女车手取得过不逊于男车手的成绩。 而这个车队俱乐部也仅仅只是一个三四线小城的业余车队,真正参加过职业比赛的没几个人。前场有个女摄影师上去玩了一把,徐栀上场的时候,气氛倒是比刚才高涨了些,满棚的口哨声和喝彩声,不过不是因为她是女孩子,而是因为她长得过于漂亮,大家只当她想玩玩,一个劲儿在旁边如火如荼地给她敲边鼓。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徐栀有个赛车手干爹。傅玉青早年就是职业摩托车手,拿过一屋子的奖杯。徐栀从小跟他在明灵山那块玩车,要不是老徐觉得太危险,傅玉青一早就给徐栀扔进车队训练去了。她的心理素质非常适合当大赛选手。但老徐不同意,觉得女孩子还是得干点简单的工作,加上徐栀自己看起来也是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傅玉青就放弃了。后来傅玉青也发现,徐栀不是对赛车有天赋,是她这个人善于观察,技巧性的东西掌握很快,就是做什么都有点三心二意,属于什么都会一点,但是会得都不精。 傅玉青说她在职业选手面前或许有点班门弄斧,但是业余车队里她绝对绰绰有余,要不绝对不敢认是他带出来的。而且,徐栀下午跟着剪辑师傅学剪辑的时候,看过一些视频素材,临市这个车队就是个业余车手的俱乐部,每个人都有养家糊口的主业,玩车只是爱好,几乎没几个人正儿八经地参加过职业联赛,更别说拿名次了。 徐栀没太管那些善意的还是恶意的、还是好奇的眼神,她这个人做事情向来只在乎结果。 不过等她穿好赛车服,戴好头盔和护膝等等一系列装备,车队队长告诉她一个晴天霹雳。因为瞅着她戴护具一系列动作挺娴熟,觉得这姑娘多半也是个赛车爱好者。于是为了以防万一,队长出口提醒:“那个,美女,先提前跟你说清楚啊,虽然比赛是不受限制的,欢迎各界人士一起来玩,但是奖金我们是明文规定只给队里的队员,所以就算你赢了,我们也不会把钱给你的。” 这免责声明发得及时,不然徐栀这一脚油门轰出去她玩命也要拿到这钱。陈路周的镜头钱可都在里面了。 冯觐在一旁笑眯眯地解释说,“没事的,队长,我们就玩玩,重在参与嘛。” 队长莫名其妙松了口气,说那就行。 然而,徐栀二话不说开始摘帽子,又毫不犹豫地脱掉一层层护膝:“那算了,我不跑了。” 冯觐震惊地眨了下眼:“……” 队长也相当震惊地眨眨眼:“……” 陈路周抵达公交站的时候,才知道严乐同这个妹妹并不小。这么想来,严乐同简直是个妹控,平日在队里总是妹妹长妹妹短的,说他俩有时候还睡一屋,陈路周以为也就七八岁,不然就这会儿公交站上那个穿着JK、扎着双马尾,个子都快赶上公交站牌的女孩子,怎么也得避避嫌吧。 “严乐琳?”陈路周慢吞吞地晃过去,边走,边跟她确认名字。 “是我是我,”严乐琳从公交站上的马路牙子上跳下来,双马尾一晃一晃,“哇,哥哥你真的好帅。” 严乐琳满脸写着机灵,性子跟严乐同一样外向奔放,但她比严乐同更夸张,简直是恃美行凶的典范,见面不过两分钟,估计连他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没看清,就扬手指着公交站对面的冰激淋得寸进尺地说,“哥哥能请漂亮妹妹吃个冰激淋吗?” 这话单这么听,陈路周觉得也不算过分,毕竟自恋是一种病。但是这姑娘直接上手挽住他胳膊,还把脑袋靠过来,就让他有点反感了。 这恃美行凶的程度简直比他还恶劣。陈路周觉得自己幸好没有妹妹,不然遇上这种鬼灵精,估计他俩天天就净算计着对方的钱了,还是陈星齐那种人傻钱多的弟弟好玩。 陈路周人模狗样地抬开胳膊,没让她碰自己,拧起眉,低头挺不耐烦地看她一眼。 要换平时,估计也懒得多说什么,随口丢一句你哥只让我来接你。但今天严乐琳刚巧撞他枪口上了,他想诲人不倦也是一种好品德。 陈路周混球本性藏不住,混得从善如流,混得直接给她传授“恃美行凶”or“恃帅行凶”的心得,“不是我打击你,你长得也就还行,但手段不行,至少看看对象吧,如果对方长得比你好看,你就别说这种话了,听着尴尬。比如我。” …… 赛场内,比赛似乎还没结束。赛道上轰鸣声仍未停歇,吕杨甚至还嚣张地轰了一下的油门,像是久旱逢甘霖的野兽发出蚕食前最后的嘶鸣,随后他目光挑衅地看向一旁的徐栀。 场下,严乐同刚下赛场,怀里还抱着头盔,一脑门子汗地匆匆赶来,连忙问蔡莹莹和冯觐:“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跟吕牙膏杠上了?” 吕牙膏就是吕杨,把所有摄影师都得罪光了的龟毛车手,陈路周花了一下午帮他补拍镜头那个人。 但冯觐对这个外号比较感兴趣,“牙膏是又小又软吗?” 严乐同看他一眼,相视一笑,有点男生间那种心照不宣的猥琐,“不是,是他拉屎跟牙膏一样,挤一点是一点。” 冯觐:“……” 蔡莹莹:“……好恶心啊你们。” 严乐同言归正传,“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蔡莹莹咬牙切齿:“他就是嘴贱,自以为是!” 徐栀本来就不打算比的。他们去上厕所的时候,恰好在公厕门口听见这位老哥在里头跟队友大吹法螺,因为车场这边只有露天公厕,隔音效果也很差,靠近点还能听见他拉屎的扑棱声。 他说徐栀就是想钓凯子,女孩子那点小心思谁不懂啊。就是想在喜欢的男人面前作一下,谁知道陈路周这么不给面子,帮严乐同接人去了。说什么是为了五千块钱,就是想钓凯子没钓上。而且,就陈路周那种长得好看的有钱凯子,朋友圈里不知道多少她这样的女孩子。就他拍的那几张照片,能看吗你说,我还以为玩无人机的多牛逼呢,动一下他的东西跟要他命一下,舔着脸叫我哥。你说他好笑不好笑。 这话冯觐听了都气,冲进去要同他理论,被徐栀拉住,三人就这么耐心十足、齐齐整整地堵在公厕门口。 吕杨和那个队友提上裤子一出来,没想到正巧被人听了墙角,于是索性也破罐破摔,怎么个意思你们?想打架啊? 冯觐原本想跟人说理,但吕杨态度并没有道歉的意思甚至三番四次挑衅,刚准备抡起拳头往这傻逼脸上去招呼的时候,徐栀再次拦住他,还挺好声好气地说,“这位老哥,咱俩比一场。” 吕杨则是一脸不屑地挑眉,“就你?” 徐栀嗯了声,“比一场,输了的话,我要的不多。” 吕杨笑得格外贱,“你要什么,不会要我亲你一下吧?” 冯觐拳头又硬了,蔡莹莹看着他那一口大黄牙,恶臭扑鼻而来,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徐栀眨眨眼,一脸平静地谢邀表情:“那倒也不用这么客气,你把五千块给我就行。” 她四两拨千斤功力了得,反倒弄得吕牙膏一下子接不上来话。 赌钱! 冯觐说你疯了,怎么能赌钱!赛车赌钱犯法! “犯法了吗?”徐栀啊了声,想了想,建议说,“那要不让他亲你一下?” 冯觐叹了口气:“……那你去坐牢。” 徐栀也跟着叹了口气:“没事,如果我赢了,我有办法让队长把奖金给我们。” “你一定能赢?”冯觐问。 “我试试吧,我实在太烦他了,要真赢了,我愿意掏出一百请你们去美食街打包所有螺蛳粉,余下的钱我留作私用。”徐栀甚至毫不避讳地当着吕杨的面跟冯觐讨论奖金分配的问题。 吕杨压根没听见,他目光正垂涎欲滴地上下打量着徐栀,这女孩子模样漂亮干净,皮肤白嫩,一双长腿修长笔直又匀称,整个人水嫩得像一朵被人用心浇灌长大的白玫瑰,露水饱满晶莹,清纯得紧。 “你真要跟我比?” 吕杨看着徐栀,那颗心有些火烧火燎的痒痒。 冰激淋店门口有棵大白杨,光秃秃的笔挺立着,陈路周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单手抄兜地斜倚着冰激淋店的玻璃门看着那棵“未老先衰”的白杨树,这个季节着实不应该啊。怎么就秃了呢。 世事无常,比如他怎么也想不通,徐栀骨头为什么这么硬,五千块他又不是没有。 转念一想,现在似乎还真没有,银行卡里好像就剩下一千块了。 草。 陈路周回头看了眼,发现严乐琳站在柜台前还在选自己要吃什么冰激淋,陈路周只给她一百块钱,说买个哈根达斯,剩下的钱随便她买什么。 严乐琳最后选了个草莓圣代,加上他手上的可乐,买完还剩八块钱。她把零钱连同哈根达斯递给陈路周,这哥哥真的很与众不同,也是第一次有人请她吃冰激淋,自己吃快八十块钱的哈根达斯,请她吃八块钱的圣代。有钱又抠门。 陈路周带着严乐琳回来的时候,赛车道上的轰鸣声愈演愈烈,比他走时更为热烈、沉重,像一只沉睡已久的猛兽发出蛰伏已久的嘶吼声,在赛车场的上空经久不息盘桓着。 严乐琳一进去便被火热的气氛给吸引住了,兴奋地跺脚:“哇,居然还有女车手!好帅啊,那个姐姐。” 他们都来不及反应,赛道格外安静,骤然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枪响。 两台重型雅马哈同时出发,如同离弦之箭倏然冲出地跑线,赛道上的人顿时热血沸腾起来,欢呼声层层堆叠,翻滚在云层里。 陈路周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蔡莹莹和冯觐,连严乐同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他随手拽了个人过来问,“怎么还在比?第几场了?” “你朋友一听说没有奖金本来都不比了,后来不知道怎么跟吕牙膏杠上了,现在还是刚比,第一场呢。”那人说。 陈路周看了眼赛道外,两台车咬得很紧,徐栀并没有落后很多。刚想问吕杨做什么了,身后严乐同一脸严肃地走过来,都没顾上自己妹妹, 表情严正以待,一笔不苟地同他说—— “陈哥,这事儿我得跟你解释。” ** 冯觐和蔡莹莹在距离赛道最近的位置,两人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现在热血沸腾,加油声喊得撕心裂肺,字缝里都是对吕杨的咬牙切齿。然而,开枪的时候,蔡莹莹和冯觐两人齐刷刷地将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地,都不敢看赛道。一个说蔡莹莹你睁眼看看,徐栀出发了没,她会开吗,车动了吗?一个说我不看,我不看,要看你自己看,我从小心脏不好,我怕我晕过去。你说她要是万一输了,不会真要陪那个吕牙膏玩一晚吧。冯觐说,那我和陈路周就摇人,你放心,陈路周认识的人贼多,绝对能弄死那个吕牙膏,还想让徐栀陪他,做梦,他想的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蔡莹莹闭着眼感动得稀里哗啦,呜呜呜以后再也不说你照骗了。冯帅你是个好人。 还是旁边的剪辑师大哥好心提醒他们,“你俩真不睁眼看看,你们朋友可厉害。” 两人倏然睁开眼,赛道上两台车咬得其实很近,而且两人穿得严实,也不知道哪个是徐栀,听人这么一说,以为开在前头那个就是徐栀,立马就欢呼雀跃起来,“哇,她居然比牙膏快!” 大哥:“不是,后面那个才是你们的朋友。” 冯觐:“……” 蔡莹莹:“……” 大哥解释说:“我是说她入弯技巧比吕杨好,可能还没适应,所以速度没提上来,但是她入弯比吕杨早,而且,吕杨入弯走大圈,她入弯走的是小圈,你们别小看这么几个过弯技巧,我在这俱乐部拍摄这么多天,就没见过几个人过弯不用踩刹车的,她算一个。像吕杨,你看他,过弯习惯性后刹,很大一个弊端就是容易走大圈,这就好像咱们跑八百米,人家跑内圈你跑外圈,非常不占优势。你们看着,等到第五个弯,如果吕杨还是习惯性后刹车,你们的朋友肯定能超吕杨。” 蔡莹莹心里却想的是,傅叔还是牛,其实她小时候也跟着学过一段时间的赛车,压弯是傅叔手把手教的,傅叔当时就说过职业车手过弯从来不踩刹车,弯道是一个分水岭,征服不了弯道就不用练了,她不行,徐栀确实那时候压弯练得特别好。不然傅叔也不会想把她扔去车队训练。 陈路周和严乐同站在外圈,目光也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赛车上两道紧追不舍的车影,严乐同笃定地说:“吕杨慌了,他也发现徐栀的过弯比他顺滑了,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过弯有什么问题,说很多大赛选手都是用后刹,这次估计真慌了。” 陈路周说:“他每过一个弯都会被徐栀追上一点,而且徐栀现在适应了,直线开始上速度,他估计想尝试抢第四个弯。” 严乐同却想到点别的,说:“我发现徐栀这姑娘真挺聪明的,她答应比赛的时候,吕杨还挺狂的,怕别人说他欺负女孩子,让她随便提一个要求,比如输多少秒以内都算她赢,结果徐栀只要求一个就是比长距离。她刚刚应该观察过他的习惯,如果吕杨挂不住脸,肯定会尝试在第四个弯不用刹车。” 这样的结果,就是翻车。 倒不是这个操作有多难,而是吕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在赛道上临时改变自己的赛车习惯,这是作为车手最忌讳的。 于是,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吕杨在过第四个弯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翻了车,伴随着巨大的刮擦力,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甩出去,金属剐蹭着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霎时间,地面星火四起—— 所有人提心吊胆地看向另一边。 赛道上引擎声如同擂鼓在轰鸣,徐栀眼里的草木已经连天,姿态如平时都妖娆,也格外迎风招展,世界像被割裂过,她听不到任何声音,风声很劲,呼啸在身后。几乎都来不及躲避,那台车整个横跨过来,还好她提前做了准备,两车在赛道上猛然相撞,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嗙——”。 她一下收不住力直接从车上扑簌扑簌滚落下来,不过还好,她提前减速,有缓冲劲,防护服完全挡住了所有的剐蹭,没太大问题,不太疼,所以掉地上后就立马爬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瞬间徐栀想到陈路周走时那句,你玩归玩注意安全。然后下意识朝赛车道外看了眼,她觉得陈路周可能在看,那自然的心虚反应特像小时候因为贪玩不小心把自己给磕碰了,下意识去看她爸妈的感觉。 所以,哪怕此刻膝盖上隐隐作疼,她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赛场外走去。 ** 再比一场也没有意义,吕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知道估计再比一场还是输,除非比短途,他这人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于是彻底认输,把奖金给了徐栀。 闹剧散后,人差不多陆陆续续都撤了。 回程的车上,蔡莹莹和冯觐万万没想到这趟收获简直可以用满载而归来形容,激情澎湃地讨论着等会去哪吃夜宵,以及吕杨那孙子最后认怂的样子,这种舒爽的程度简直比一口吃下整个冰西瓜,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的,血液从脑里倒灌下来还刺激。 余兴未了,冯觐坐在副驾驶说:“我打个电话问问陈路周,他说再补拍两个镜头就过来找我们,他今晚好像订了我们那个酒店,是明天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吧。” 蔡莹莹看了眼徐栀手里的哈根达斯,“你什么时候买的?” 徐栀哦了声:“严乐同妹妹给我的,说陈路周买的,让我敷敷脑门上的伤。” 相比鼻青脸肿的吕杨,徐栀还好,除了膝盖有点疼之外,就是脑门上有点淤青。 蔡莹莹后知后觉地说:“陈大帅哥就是有钱,哈根达斯冰敷,这待遇可以,徐栀我感觉,你最近跟陈路周好像越来越熟了。” “是吗,他好像跟谁都熟,”徐栀这么说,“严乐同妹妹的冰激淋也是他买的。” 冯觐拨了电话听她俩聊天有点走神,没想到手机已经接通,显示通话已经有十来秒,他刚接起来,那边陈路周说,“冯觐,你把电话给她。” 冯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敏锐,自觉这个她应该是徐栀,而不是蔡莹莹。 徐栀接过电话,那道欠了吧唧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多少有些许陌生,有些低沉,透着意外的性冷感,但却很奇异的有一丝奇怪的电流从徐栀的心尖上划过,“严乐琳冰激淋八块钱,你的哈根达斯八十块钱,你说我跟谁熟?” 徐栀没想到陈路周居然听到了,她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试图看清楚脑门上的淤青,好像有点出血,发现看不太清楚,她这个人还蛮看脸的,这要是小时候她能哭一整天,估计要老徐哄上好久,换做现在心情也很不爽,她还是想尝试看清楚,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呢,这要破相了她还是挺在意的,于是心不在焉地,有些瓮气地对着电话那边回:“这么简单粗暴吗?” “对咱俩来说,金钱不就是最好的衡量方式吗?”陈路周刚补完最后两个镜头,收了设备,从严乐同手里接过他刚没喝完的可乐,就着草地直接坐下去,结果看见一窝蚂蚁正在众志成城的挖洞,他看得挺来劲,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松松垮垮地撑着草地,鲜绿的浅草沫过他的手臂,衬得他手指骨白皙而禁欲,脱口而出的话是挺狗的,“比如,我现在给你五千块,让你亲我一口,你应该也挺奋不顾身吧。” 那边更狗,“可以,现在打过来,我让师傅立马掉头。” 第 32 章 公主·乳腺 陈路周那瞬间是有点后悔的,后悔昨天为什么要买那个镜头,之前那个镜头盖被徐栀撞断了,正巧他本来就想换,所以他又花了一万买了个新镜头。不然照他的性情,现在可能真会给她打五千过去。 陈路周相信徐栀也绝对会让师傅掉头,不是多想亲他,是为了那五千块。他现在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自嘲地一笑,看着地上越来越大的蚂蚁洞,仰头看了眼,不过现在天色已黑,什么也看不见,陈路周还是问了句,“带伞了吗?” 徐栀看了眼车窗外,台风刚过境,还尚留有余韵,立在两旁树木像被一只狂乱的手扯天扯地,他刚问完,徐栀就隐隐瞧见前挡玻璃上落下急促的雨点,她叹了口气,厌烦得很,“没带,你是乌鸦嘴吧,说下就下。” 徐栀很讨厌下雨天,南方小城总是阴雨连绵,尤其现在还是梅雨季节。一到这种天气,总能想到小时候去外婆家的日子,那个墙上满是霉斑的小房间,无论喷多少花露水永远都驱散不尽的腥潮味,还有隔壁那只总在三更半夜狂吠的狗。 那阵老徐和林秋蝶特别忙,她被暂时送到外婆家寄住,外婆对老徐偏见颇深,连带着对她也没什么好脸子,每天给她吃得都是剩菜剩饭,徐栀每天都起湿疹,脖子全是红疹子,外婆为省钱就给她涂了一种草根水,结果当晚徐栀过敏休克,隔壁邻居大叔二话不说背起她,从村卫生院辗转几趟送到县医院,连医生都心有余悸地说,你再晚半小时,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就没了。 老徐忍气吞声那么多年,第一次跟外婆红了脸,外婆则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有好长一阵,他们都没再回过老家。徐栀其实知道外婆不是有心害她,躺在医院那几天想到的都是外婆对她的好,外婆就是嘴硬,知道她爱干净,知道她要过去住,外婆里里外外把房子都清洗了一遍,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太太,又有先天性的脊柱炎,外公走得早,就自己一个人拿着毛巾帮她擦墙上的霉斑。吃剩菜剩饭也都是老人家根深蒂固的习惯,她自己的孩子都是这么带大的,所以不理解为什么现在的孩子吃不了。 外婆就是长了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徐栀知道她是讨厌老徐,不是讨厌她。因为当初老徐和林秋蝶女士还没结婚的时候,听说城里有个款很大的有钱人在追求林秋蝶,聘礼是城里好几套房,两人都快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结果林秋蝶意外怀孕了,是老徐的。 对那个倒霉蛋就是徐栀。徐栀好几次旁敲侧听,也没能从老徐嘴里打听出来完整的故事线,反正他俩最后结婚了。老太太城里的房子飞了,自然把气都一股脑撒在老徐身上,徐栀多少能理解。 所以那时候躺在急救病床上命悬一线、痒得生不如死的小徐栀没办法讨厌外婆,也没办法讨厌老徐,更没办法讨厌林秋蝶女士,她奄奄一息,只能斩钉截铁地给自己洗脑——我讨厌下雨天。 …… 却没想到,电话那头的陈路周听出来了,“不喜欢下雨天?” 出租车被堵在去往市区水泄不通的车流里,一溜泛着红橙光的车尾灯里依稀能看见几根毛毛细雨,玻璃窗上也渐渐落下疏疏密密的雨脚,顷刻间,雷声在天边轰鸣、翻滚,暴雨如注。 徐栀举着电话,看着雨水在玻璃窗上躺着一条条小河,“可以说很讨厌了,如果知道今天会下雨的话,我就不想出门了。你呢?” 陈路周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跟她抬杠,他笑了下,说:“我很喜欢,特别喜欢下雨天,不下雨我都不出门的。” “……”徐栀想象了一下,“你不会还喜欢在雨中行走吧,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这样的话,你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也感觉不到心里的难过了是吧?陈大诗人?” 雨是一路下过来,疾风暴雨覆盖到临市郊区,陈路周感觉到脸上有大颗冰凉凉的雨水落下来,抬头看了眼,他把手从地上收回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严乐同,准备站起来走,听见徐栀这么说,直接笑出声,笑得肩颤,洞中肯綮地反问:“你经历过什么,徐栀。” 徐栀叹了口气,仿佛真是她的经历,“往事不提也罢。” 氛围很好,你俩都很幽默,但可以把手机还给我了嘛?冯觐实在听不下去,“徐妹妹,手机是我的。你俩赶紧……”想一想,又说,“算了,你顺便问问他几点回来。” 徐栀这才想起来,对电话那头说,“我把手机还给冯觐了啊,他问你,几点结束,晚上要不要一起宵夜?” “下暴雨你还宵夜?” “看吧,估计也就阵雨,很快停了,这会儿都已经小了。” 陈路周嗯了声,声音冷淡下来,“回来再说,到酒店估计要十一点。” “那挂了。” “徐栀。”那边又叫了声。 “啊?” “我在冯觐包里放了把伞,下车的时候挡一下,脑袋上有伤,别被雨淋了。”雨倾盆而下,陈路周和严乐同小跑着往棚内走。 徐栀有点没想到他这么周到,“你知道要下雨啊?” 陈路周看下午天气就有点不对,估摸晚上要下雨,问了冯觐没带伞,于是跟严乐同借了把伞,让冯觐先带路上,不过他这人向来正经不过三句,“说了不下雨我不出门,又没骗你。挂了。” 等他挂断,陈路周转了二十块钱给严乐同,这伞估计是拿不回来了,他明天回庆宜,过阵子就出国了,临市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严乐同就跟过年去要红包的小孩似的,嘴上说着不要不要,收钱贼快,乐呵呵地说,“也没事啦,一把伞而已。你出国也不是不回来了,咱们两个城市开车也就一小时多,总还会再见的。” 是啊,关山重重,想见的人,总还会再见的。 摄影棚差不多人陆陆续续都撤了,棚内彻底空荡下来,不过是几天短暂的相处,严乐同觉得陈路周这个人未来一定前途无量,就凭他这性子,以后一定不会差,所以不仅主动跟他加了微信,走时还送了两个自己的摩托车头盔给他,签了名的,自信满满地要求他妥善保管,“要放好啊,以后很值钱的。未来满贯种子选手的头盔,帅哥,你很幸运。”他叮嘱说,“另一个帮我给徐栀,她压弯真的帅到我了。” 陈路周笑了笑,把头盔扔车里,说行,我会给她的。严乐同大概是觉得跟陈路周这样的人分别,有种莫名的热血沸腾——有点“各自努力,我们在顶峰相遇”的意思,于是中二满满地坐在车里冲他两指并拢,从太阳穴一划,用满腔热忱和豪情吩咐司机:“师傅,出发!” 身后刚在后备箱放完东西,还没上车的严乐琳:“……” ** 陈路周抵达酒店正好十一点,刚办完的入住,朱仰起电话就杀过来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说自己无聊的快发霉了。陈路周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推着行李箱正准备走进电梯里,正巧碰见徐栀一个人从里头出来。 徐栀见他正在打电话,就打算先走的,所以没打招呼,只眼神示意了一下我出去买点东西。 经过陈路周身边的时候,胳膊被人一拽,徐栀直接被他拉住了,她穿着短袖,露着纤瘦干净的胳膊,男人宽大温热的手掌压在她肌肤上,有种陌生的触感,刹那间,好像小时候贪玩好奇用手去抠电插口,猝不及防被电流刮过毛皮的感觉。 陈路周还在打电话,是下意识的动作,也没顾上自己这样冒昧不冒昧,生怕一松手她又走了,所以哪怕在触上她的第一秒心里就觉得不太合适也没松手。但他这会儿也进退维谷,心里觉得,她怎么这么软,又怕手上力道太重,把她弄疼了。他不敢调整力道,一旦调整力道,那种松弛度是情侣间才有的,反而更冒犯,所以只能维持着刚刚的寸劲,跟电话里的朱仰起心不在焉地说了句,“那等我出国了你怎么办,守活寡啊。”就匆匆把电话挂了。 他把电话揣进兜里,这才渐渐把手松了,低头看她,“去哪儿?” 徐栀说:“我去帮莹莹买点藿香正气水,她好像有点中暑。” “刚棚里给你的呢?” “我和冯觐一人喝了一瓶。” “脚没事了?”他视线下移,盯她的膝盖。 陈路周刚就看到了,她走下场的时候有点一瘸一拐,就让严乐同找人帮她看了下,正好车队里有个车手以前是骨科医院的实习医生,替她检查过,说没伤到骨头,养养就好了,陈路周也懒得过去问了,因为知道她跟吕杨的赌注的时候,是有点气的。刚在电话里,他没提,也不想提,因为他知道自己说话可能会很难听。其实补拍镜头也就没几分钟的事情,他让冯觐先带徐栀她们回去,没让他们等,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嗯,还好,现在好像不疼了,就是有点淤青。”徐栀晃了晃自己的腿。 “上去吧,先去我房间,”陈路周下巴冲电梯里一扬,“藿香正气水我箱子里有,正好,我有东西给你。” ** 陈路周住九层,刚把门打开,徐栀环顾了一下,就说你这层住得好像是一个小明星,陈路周让她先进去,然后把电卡插上,一边开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她,“谁啊?” 徐栀真说名字,陈路周也不一定知道。他不太关注这方面信息,尤其是高三后。 徐栀没敢走太进去,就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的位置,房间设计是开放式的洗漱间,徐栀靠着洗手池说:“刚查过,我又忘了。是个小网剧,她的绯闻男友很有名,我想不起来名字了,就是奇怪,我们前几天来办入住的时候,这层楼都封掉了,不让我们上来的,我跟莹莹蹲门口两天了,就想看看明星。” 临市还有个著名的国家5A级风景区,很多热播的古装剧都是在这边拍的,这个酒店的九层就是专门供给剧组的,所以陈路周这个运气,徐栀觉得也是绝了,略带羡慕地说,“你怎么总是运气这么好,跟条锦鲤似的。” 陈路周把行李箱扔地上,没急着找藿香正气水给她,开了瓶水,跟她一样靠在洗手池上,边喝边有些挑衅地睨着她:“羡慕吗?” “羡慕啊。” 陈路周本来想说那就别跟蔡莹莹睡了,搬过来跟我睡啊。这话太浑,最后还是忍了忍没逗她,把水拧上,手指拎着,手掌撑在洗手台上,低头笑了下,正儿八经丢出来一句:“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妈从小就告诉我,福祸相依,让我得意忘形的时候就想想这句话,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在等着我,或者遇上什么过不去的事儿也想想这句话,比如失恋,下一个更乖是不是?” “你失恋过吗?” 陈路周:“打个比方而已。” “哦。”徐栀若有所思的点头,表示了解。 他懒洋洋地靠在洗手池,瞥她一眼,“先别哦,咱俩的事儿还没完。” 徐栀:“什么事?我欠你钱了啊?” 笑话呢?不是要哄我吗?陈路周咬了咬牙,把心里那只乱窜的蝴蝶给硬生生摁回去,也没再张口,他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也不再看她,眼神往窗外撇,声音冷淡下来,“忘了就算了,我去找藿香正气水给你。” 陈路周起身把行李箱拖过来。 徐栀低头看他蹲在地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在行李箱里东翻西翻,突然想到,他俩第一次见面,陈路周也是这样蹲在她面前系鞋带,少年线条硬朗的脊背如同朝阳似火间的山脊,让人很有“攀登而上”的欲望。头发毛茸茸的,像小狗一样软。 陈路周顺手给了她一瓶云南白药,连同藿香正气水还有严乐同的头盔一起地给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懒散口气,“云南白药用来喷膝盖,刚顺路买的,不用谢,你可以走了。” 徐栀刚想问你怎么了。陈路周以为她想问多少钱,有些不耐地拧了下眉,低头看着手机准备找部电影看,看也不看她,傲骨嶙嶙仿佛看不上她那几个臭钱,冷淡地说:“不用钱,你要再跟我提钱,咱俩就当没认识过。” 徐栀抱着头盔很无奈,“你怎么又生气了?公主病又犯了?你这样年纪大了,要注意体检,不然容易得乳腺癌。” 陈路周:“……” 第 33 章 送子·观音 他当徐栀在关心他。陈路周发现自己对徐栀的那股征服欲越来越浓烈,就好奇她这样的女孩谈恋爱会是什么样?会吃醋?会生气?还是像木头一样。但细细一想,徐栀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开窍或者她也在钓他不说破,这样两个人还能没脸没皮的继续当朋友一直到他出国,要是忍不住,那才犯难,要怎么收场? 他又一次把自己说服,只能旧话重提,把锅甩给吕杨,“你以后做事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今天是我把你带去的,如果你跟吕杨飙车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爸还有傅老板的交代?” “就因为这个?”徐栀在对他的眼睛,似乎在寻找别的蛛丝马迹,“那你想多了,我要是因为玩车出事,我爸只会觉得我活该,傅叔你更不用担心了,小时候在明灵山他带我骑的时候,我压弯没控制好力道,直接翻下山了,还好卡在一棵歪脖树上。” 那次傅玉青吓得也是魂飞魄散,再也不敢让她玩车了,所以山庄徐栀提出要开车下山给他们买水的时候,傅玉青才气得当场发飙。 徐栀一手撑着洗手池,冲他抬起脚,浑不在意地折了下膝盖,房间静谧,骨头咔咔的声响清晰可闻,“你听,我的膝盖骨就是那个时候摔坏的,经常会有这种声音,有时候下雨天,走路就咔咔特别响,所以我特别讨厌下雨天出门。” 陈路周简直心情复杂,怎么会有女孩子这么大胆,不知道她是装不矫情还是真不矫情,看她眼神明显更气,“……你还很骄傲是不是?” 徐栀笑笑说,“不是,其实还有一次过敏送医院,医生说晚到半小时可能就挂了,我人生大概就这么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吧,身边的老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还两次,说明以后一定飞黄腾达。” 陈路周没搭理她,心里还是堵着那口气,仿佛刚刚那只蠢蠢欲动的小蝴蝶被人用绳捆住了,堵得他心慌。人靠着,双手环在胸前,侧低头眼神冷冷地盯着她,“……如果今天输了呢?” 徐栀一愣,也抬头看他。 陈路周声音其实并没有多冷淡,似乎怕她觉得自己太凶,或者说话太难听,刻意放缓了语调,所以听来是温柔的,只是没什么情绪,“如果你今天输了,你打算怎么办?陪他睡是吗?” 就好像一桶温水浇下来,水是温热而细腻的,可等浇完之后,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那种冷飕飕的感觉,比直接浇下一盆冷水还刺骨,后劲十足。 徐栀也没生气,尽管他说话很赤/裸,还是耐心跟他解释说,“没有,我觉得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能赢,输了的话,我也想好了,我让冯觐报警,说我们俩赛车赌钱,这样我俩一起去公安局呆一晚,不也就陪他……一晚了吗。” “……小聪明,那万一他出来缠上你呢?你以为留案底这么好玩?你还想不想上大学了?” 徐栀笑了下,跟他插科打诨道:“啊,明明是冯觐说你能找公安局摆平啊,我才答应的。他说朱仰起说过你妈妈可厉害。” “哦,懂了,”陈路周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口气阴阳怪气,“还是想见我妈啊。” “不行吗?”女孩眼睛很亮。 陈路周看她一会儿,笑出声,单手抄兜里,低头掸胸口的衣领,也不知道在掸什么,漫不经心地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行啊,要是女朋友的话,别说见我妈,想见玉皇大帝,我也得给你搭梯子。” 窗外雨早停了,此刻是深夜,暮气沉沉,树叶任由着清风撩拨,也任由着湖面上的海浪将小船儿迎来送往。 两人并排靠着洗手池,她也侧头意味深长地瞧他,学着刚刚他阴阳怪气的口气,若有所思地挤出相同两字,“懂了。” 陈路周还没反应过来是学他,就觉得好笑,指节在她脑门上掸了下,“你懂个什么,就懂了。”说完蹲下去从摊在地上的行李箱里找出一片创可贴,一边撕一边说,“脑袋过来。” 徐栀这会儿也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脑门顶上真破皮了,“咦,刚刚都还没有,是不是被你打的?” 陈路周低着头专心致志拆创可贴,听见这话,被她气笑,索性也认了,“行行行,我打的,我让你去赛车的,我让你摔得,都怪我,行了吧。” “那你还气吗?”徐栀把脑门上的碎发拨上去,看他说。 陈路周人靠着洗手池,慢条斯理地把创可贴粘上去,寸劲拿捏地贼好,尽量没让自己再碰到她,“我气也是气自己,没气你,你没什么好在意的。”说完他把外面的包装膜囫囵拧做一团,扔旁边的垃圾桶里。 “那不行,”徐栀特讲义气,“你带我玩,我还把你惹生气了,这事儿得记着。” 记着什么记着,你能给我什么。 谁料,徐栀豪情万丈地口气:“我欠你两个笑话了。” 他一愣,然后笑着回了句,“……稀罕。” “哎,我先给你讲第一个笑话吧?”徐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路周就来了灵感,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老徐跟她吐槽的一件事。 房间里有特供的新鲜水果,估计是剧组专供,徐栀她们那层就没有,陈路周捡了个苹果递给徐栀,徐栀摇头,大晚上吃什么苹果,但陈路周百无禁忌,就自己吃了,单手抄在兜里咬了口,声音清脆地懒洋洋嚼着,还在那做张做势地,仿佛对她的笑话一点都不感兴趣,“说。” 徐栀获得批准,张口就来,“也不算是笑话,但是应该挺新鲜,也可以给你提个醒,就是前几天,我爸说他们科室前几天来了一个帅哥,长得真的很帅,但是好像那方面不太行,还硬说自己行,但是连那个测试都做不了,我爸就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这个毛病,熬夜啊,抽烟啊,喝酒啊,很多大学生的小蝌蚪存活率居然只有百分之三十,不过我看你挺自律的,应该没有这方面的毛病。” 陈路周:“……” 其实徐光霁原话是这么说的,不知道是为了提醒她还是让她防范渣男,说得很隐晦,“栀,爸爸跟你说啊,现在市面上有些男的,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行为其实很不检点,比如高三才毕业就挂了我的科室,谁知道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而且深谙送礼文化,走时还给我塞了一个红包,反正你以后交男朋友,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他带到爸爸这来做个体检,不用害羞,这很正常。” 市面上,这种用词就很像人口贩/卖。 陈路周咬苹果的动作顿时一怔,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下身,然后有些慌张地将嘴里嚼一半的苹果匆匆咽下去,可见有多慌张,喉结重重的、狠狠地一滚,没脑子的话也脱口而出,“你爸姓徐啊。” 徐栀:“你这不是废话?” “不是,”陈路周拿着苹果回过神,咳了声,“所以,你爸是男科医生?” 徐栀当然不知道这内里的乾坤,只点头,“嗯,上次你问我我没好意思说。” 陈路周:“……” 你他妈要是早点说,我死都不会听朱仰起的! 陈路周第一次觉得这么尴尬,难怪那天在科室他总觉得那个徐医生的眼神怪怪的,原来是徐栀的爸爸。徐栀那天发朋友圈的时候发过他的名字,他爸肯定认识他的名字。 难怪问了句,你就是陈路周? 他还以为是他哪个同学的家长,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是别人家的小孩,很多他认都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一听到他的名字,第一反应都是这样,哦,你就是陈路周啊,我女儿/儿子跟你是同学。 徐栀看他眼神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你怎么了?” 陈路周没搭理她,靠着洗手池有些机械地咬了口苹果,心里满是胜负欲地想,回去得找个时间去把精子测试做了,不光做,还要找徐光霁做,还要做得漂漂亮亮! 徐栀又问了一遍。 陈路周叹了口气,把啃剩下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臊眉搭眼地诚恳说:“困了。” 徐栀点头,很识趣,“那我走了,明天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陈路周心说,本来是想回的。现在不太想了,他现在都不敢细想自己跟徐光霁当时的对话。 “再说吧,等我睡醒再说,你们要等不了就先走,”陈路周又叹,挺没精打采地补了句,“这两天在棚内都没睡好。” “好。” 陈路周替她去开门,看了眼她的膝盖,“把药带上,云南白药记得喷,不然以后更响,我说你这个毛病要不要上医院看看,以后不会瘸了吧。” “看过好多医生了,没办法,小时候落下的病根,瘸了也没办法,这不是有轮椅呢吗?” “得了吧,八十岁之后,人家都跟老伴手牵手散步,你和你老伴比谁轮椅滚得快?”陈路周扶着门框半开玩笑地谑她。 徐栀看他这会儿挺精神,哪有犯困的样子,“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困啊,要不咱俩再聊会儿?” 陈路周无语地笑了下,“真拿我当陪聊了啊,钱先打过来。” “我现在有钱,”徐栀很想把五千拍他脸上,“你不要挑衅我。” 陈路周彻底认输,“行,我错了,我真困了。” 徐栀终于放过他,这才说,“那你明天睡醒联系我,我跟莹莹打算去附近的早市逛半天,说不定你醒了,我们还没走。” 陈路周大概是真困了,瘦削的脸庞贴着门侧边沿,大概有阵子没剪头发,刘海有点半遮挡住眉眼,看着她的眼神格外乖和毫无反抗之力,特别像一只小狗狗,重重、且认真地点头。 “嗯,知道了。” 但也就那么一瞬间,下一秒,他又欠得不行,看起来好像一脸挺诚恳地倚着房门,给她出主意,实则挖坑,“不过建议你还是不要逛附近的早市了,那地方跟美食街差不多,没好哪里去,实在想出去走走,隔壁有个南音寺,听说特别灵啊,马上高考要出分了,你还不如去拜拜。” 徐栀一想,确实快出分了。是得去拜拜。 于是她第二天真的和蔡莹莹起了个大早,到了南音寺又是烧香,又是送贡品,还出了二百香火钱,无比虔诚地跪在一个同样满脸虔敬阿姨旁边,这里香火来往不断,应该是真的很灵,于是她仰头看着眉眼散放着慈悲光芒的菩萨,满怀希望地许愿,默念着——希望能考到理想的大学。 旁边的小师傅实在看不下去,出口提醒了一句—— “小妹妹,虽然佛家普渡众生,但是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位是送子观音。很灵的。” 徐栀:“……” 所以当徐栀回到家里,针对送子观音很灵的这个问题,她想了一路,基本常识是有,但确实有点未经人事的害怕,毕竟小时候跟着老徐看了无数遍白娘子,送子观音发孩子一发一个准。老太太又是个迷信的人,说玄学是大于科学的存在。她满肚子不放心,决定问问老徐:“老爸,如果不小心拜了送子观音,会不会有事啊?” 徐光霁刚捧起碗准备吃饭,筷子还没往里伸,直接吓掉了,血液完全不受控制地往脑袋上冲,气得他直接转身回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 “陈路周那狗东西在哪?” 徐栀更诧异,老爸怎么会知道是陈路周骗她去的送子观音殿,不敢置信地说:“爸,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 第 34 章 二次·会面 陈路周进了警局,这大概是今年暑假第二次。头一次是刚考完那几天,他陪老爷子逛花鸟市场,老爷子手贱撩了一个女孩子的裙子,还被人拍下视频,对方狮子大开口,张口要钱。但老爷子说是姑娘让他撩的,说裙子底下有东西让他拿出来,可没有证据,老爷子撩裙子是铁证如山,最后沸沸扬扬闹进警局,哪怕真就是个碰瓷团伙也说不清楚,老爷子也不肯赔钱,就说是他们碰瓷,打连惠女士电话打不通,老爷子犟起来也跟头牛一样,陈路周劝不动也懒得劝,就在警局陪他待了一整夜。 他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他又进去了。陈路周觉得自己自从听了朱仰起的意见去看男科之后,就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能遇到。他妈说的福祸相依真的是任何时候都适应,凡事果然不能得意忘形。 事情是这样,前台办理入住的小姑娘粗心大意给他开的房间出了问题,事实上那层确实不对外开放。恰好陈路周入住那天前台接到通知说这几天还有几个新人演员要入住,让他们开放九层几个房间。 人前台的小姑娘看陈路周长得比男主角都帅,以为他铁定也是演员之一,就随口问了一句,是组里的吧?当时陈路周跟朱仰起在打电话,囫囵吞枣压根没听清,以为她问是不是跟冯觐他们那个组一起的,就嗯了声。 陈路周第二天从九楼下楼吃早餐,组里的演员也都没怀疑,都觉得这次新人演员好帅啊,估计以后铁定要红,暗戳戳地想着怎么过去要微信号。结果正巧在电梯里碰上制片人,一眼就认出了陈路周不是组里的演员,二话不说把人喊住,立马打电话让前台上来解释清楚。才知道闹了这么个大乌龙。 本来解释清楚就行,陈路周马上也要退房。但没想到,对方看他退房的时候,还带了相机,身上还有一些专业设备,顿时觉得这事儿有蹊跷,怀疑他可能是狗仔或者代拍,于是找了个理由把他扣下来,要求检查他相机里的内容。陈路周当然不肯,但对方坚持认为他偷拍,直接报警了。 于是,陈路周又被请到派出所。 “我解释过很多遍,我只是来这边帮车队拍摄,我朋友他们就在六楼。就算是合理怀疑,他们也没资格搜查我的相机。” 民警打电话跟酒店前台确认过,六楼确实是他的几个朋友,名字能对上,但是他们早上都退房了。 他一直联系不上,估计徐栀他们几个等不住,先包车走了。陈路周这会儿耐心已经耗尽,口气实在说不上好,对民警说:“可以先把我手机还给我吗?” 录笔录的警察人很好,年纪也不大,长得眉清目秀,估计也是刚实习不久,知道这个剧组是出了名的难缠,看陈路周还是个学生也没太为难他,随便盘问了两句便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剧组隔三差五就报警,他们早就习惯了。 “我帮你问问同事,谁拿了你的手机。”小民警还在吃泡面,也没顾上扒拉几口,说完就站起来帮他去找人。 陈路周见他这样,也没忍心,叹了口气,彻底认命:“算了,你先吃。” 话音刚落,陈路周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他以为自己是幻听呢,不甚在意地回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倒是愣了下,因为谷妍身上穿着古装戏服,盘着头,应该在拍戏。 “还真是你,”谷妍大大方方朝他走过来,眼里是出乎意料的惊喜,“我早上在餐厅看着有个人挺像你,都没敢跟你打招呼,我还以为只是跟你长得像,后来听他们说闹到派出所去了,我才知道可能真是你。” “嗯,这么巧。”他冷淡地回了句。 谷妍是这部戏的女三,一个小成本网剧,制片人为什么这么风声鹤唳,陈路周不知道为什么,谷妍是知道的。因为这个剧的男主和女二是真情侣,昨晚两人干柴烈火在房间里偷偷见面,被经纪人撞见,然而女二的房间恰好就在陈路周这个倒霉蛋的隔壁,男主事业正在上升期,经纪人听说闹了这么个大乌龙说什么也不肯罢休,怕被人偷偷录了音。 谷妍一看真是陈路周,就知道这事儿应该是个乌龙,于是打电话给制片人,替他把事情澄清了,“真是误会,许总。陈路周是我一中的同学,他成绩很好的,人准高考状元好吧,怎么会去当狗仔啊,而且他爸爸妈妈都是我们那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妈妈是庆宜市电视台的制片人,他爸爸做生意的,之前王茜参加的那个综艺冠名商就是他爸爸的公司,他爸爸是地方企业,投资的项目很多的,嗯知道了。” …… 谷妍到底是混娱乐圈的,深谙怎么拿捏这些老总的套路,要知道他老陈和连惠女士这么好使,他也不会跟个傻子一样坐在这等人搜查他的相机了。 等陈路周拿回自己所有东西,他也没急着走,拖过自己的行李箱放在派出所门口,人松垮坐在行李箱上,好像无所事事那般,长腿抵着地面上,拿着相机低着头认真检查自己相机里的照片有没有少。 陈路周低头的时候,脖子后劲上的衣领微微翘起,后脊背棘突明显,线条硬朗清晰,领子里的后背风光若隐若现,横阔匀称,像一条被大自然精雕细琢、线条俊秀的神秘山峰,让人想抚摸,甚至想象为她流汗时的样子。 谷妍看着他说:“陈路周,我算帮了你吧。” 陈路周抬头看她,自然也没否认,下一秒又低下头去,嗯了声,“等你回庆宜联系我,叫上朱仰起,请你吃个饭。” “一定要叫朱仰起吗?不能是我们两个人吗?” 陈路周头也没抬,后颈线条清晰明显,真是瘦得很有味道,低着头还在翻照片,扑哧笑了下,很确定、且懒洋洋地嗯了声,“不能。” “为什么?”谷妍问。 陈路周似乎没听到,因为相机里正巧翻到看流星那晚的照片,徐栀回头那张,女孩子满脸诧异和错愕,但却有种慵懒朦胧美。他手指微微顿了一下,脸上面不改色地快速翻过去,似乎丝毫没有异样,但心里还是顺势骂了句——狗东西,都不等我。 谷妍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啊陈路周?” 陈路周心想,如果换做徐栀,她肯定不会问为什么啊陈路周,她只会哦。一天到晚除了个哦,她嘴巴里挤不出别的字,刚刚翻完照片,陈路周顺手翻了下他俩的聊天记录,大概几十条聊天记录,一半都是个“哦”。 狗东西,真就没等他。 “说了啊,”陈路周叫了辆车,看了眼车牌号,就把手机揣回兜里,这才坐在行李箱上,平心静气地扫了眼谷妍,一如既往地直白扎心,“对你没感觉,而且,我说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他意味深长地看她,故意拿话刺她,他这人永远知道对方软肋在哪,“还是你愿意放弃你的演员梦想跟我去利物浦?不能吧,谷妍,你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练功多辛苦啊,全身上下都没处关节是好的,没名没份地跟着我多吃亏啊,好好拍戏吧你,能为国家争光拿个奖,我会更欣赏你,而不是在我这释放这种没用的信号,就很没劲。真的。” 这话听着很渣,但谷妍知道,陈路周这个人就是嘴上没好话,但他社交圈子很干净,高中三年从没跟哪个女孩子不清不楚过,别说女朋友,如果不是她那件事,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或者说,从没见他跟哪个女孩子走得特别近。身边来往清一色都是男孩子,他特别知道怎么跟女孩子保持距离——比如之前隔壁班有个女生喜欢他,那女生也挺漂亮,学美声的。陈路周每次从他们班经过来找朱仰起的时候隔壁班的男生就狂起哄,他一开始不知道原因,后来知道了,就没再从那个班门口过。 谷妍想起朱仰起曾经就说陈路周被骂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他那张“僵尸都能被他忽悠起来走两步”的嘴,以及那压根不做人的性子。 ** “你说这狗东西是不是人?” 徐光霁一口江小白闷下去,花生米也吃完了,心里烧得慌,实在不吐不快,掐死那小子的心都有。 蔡宾鸿一边嗑瓜子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快两小时,顾客都给他熬走几拨,总算听明白了:“你说徐栀和陈路周在谈恋爱,还那什么……了?” 两人坐在巷子口的丹姐生煎吃夜宵,徐光霁颧骨坨红,他没醉,只是喝酒上脸。陈路周这事儿把他社恐都治好了,敢直接把空盘递给老板娘让人再给他续一盘花生,要换做以前,他绝对不敢。然后信誓旦旦、咬牙切齿对蔡宾鸿说:“谈恋爱八成是在谈了,有没有偷尝禁果我不知道,你也知道,咱俩养得都是女儿,我这个当爹的,有些话总是不如当妈的那么方便。” 蔡宾鸿丢了颗花生在嘴里,说:“徐栀怎么说的?” “她就说她不是自愿的,是陈路周骗她的。” “我去!”蔡宾鸿都坐不住了,“这他妈你还不报警!徐栀这才几岁啊!” “是吧,我当时直接从厨房拿了把刀,准备去砍了那小子,”徐光霁又灌了一口江小白,火辣辣的感觉一直蔓延到胃里,这才慢吞吞地补了句,“但徐栀说的是,陈路周骗她去拜的送子观音,你说这小子缺德不缺德?” “你说话别这么大喘气行不行?”蔡宾鸿害了声,老心脏又给放回肚子里,“不是咱们理解那意思,不过他俩是不是接触有点频繁了?” “不然我能怀疑那小子?”徐光霁说,“我女儿向来有事儿都不会瞒我,但你最近只要跟她提陈路周这个人,她总能给我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 蔡院长说:“那是有点猫腻,要真谈了,你得防着点,现在的小男生都没什么底线,骗点钱也就算了,要遇上个骗财骗色的,你都没地哭去。女儿养这么大,养这么漂亮,你得防着外面这些个野狼。” “怎么防,我总不能随时随地都跟着徐栀吧?” 蔡院长给他出了主意,“笨蛋,你可以从陈路周那边下手啊,反正他现在不是要定期上你那儿复查吗?你盯着他不就行了?” “也是,”徐光霁想想也是个主意,突然想到,“马上出分了,你高压药开了吗?你多少备着点,我是不打算再找老婆了,你现在就是我唯一的战友。” 蔡院长一派悠然自得,“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反正我跟蔡莹莹说好了,考多少分我都不生气,随便她,她爱去哪上大学就去哪,反正我不管了。徐栀呢?” “徐栀说想去北京,她第一次提出要去外地,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想,虽然我知道自己不能把她一直留在身边,但是现在也是真的觉得,时间真的挺快的。以前她才这么点大,一点不顺心就哭,滔滔不绝的,像个水龙头一样,关都关不上。” “徐栀居然提出去外地?她不是一直都想留在你身边陪你么?”蔡院长也觉得震惊,见徐光霁脸色难看,又马上安慰,“不过,孩子们都长大了,会有自己的想法。” “不,徐栀是碰到这个陈路周开始变的,这两天你都没看见,心不在焉的那样,整天捧着个手机,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定就在想那小子,”徐光霁话干到这,他索性拿起一旁整瓶的江小白一饮而尽,仿佛嚼穿龈血地说,“他要是对我女儿是认真的,他俩谈也就谈了,他要是敢欺骗我女儿的感情,看我不弄死他!” …… 徐光霁酒量其实一般,第二瓶江小白干下去差点上社会新闻,整张脸涨得比猪肝都红,第二天睡醒头昏脑胀,人还不太清醒,所以在门诊门口看见陈路周的时候,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可能是幻觉,等那小子大剌剌在他面前坐下,看着那张清晰英俊的脸,才晃过神,这绝对不是幻觉,是这小豺狼自己送上门来了。 徐光霁接过他的病历本,确认过名字,是那个陈路周没错。 “恢复了?” “嗯,我是来做——测试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今天看着比之前顺眼了,看他的眼神里比之前乖顺多了,不像那天,拽得二五八万,明明不行还非说自己行。 徐光霁例行公事地问,扫他一眼:“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有过性生活吗?” “没,”陈路周咳了声,显然他俩都不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但陈路周知道徐光霁应该是认出他的,不然对他的态度不会这么恶劣,毕竟是宝贝女儿身边的异性朋友,他能理解徐光霁的老父亲心思。但心想要不还是强调一下,于是随口补了一句,“我是处男。” “……我问你这个了没?”徐光霁是想把病历卡糊他脸上,觉得他是过分强调了,“二十一世纪了,还处不处男的,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封建呢?还是你有这种方面的情结?” 陈路周百口莫辩,靠在椅子上,一下没反应过来,到底是第一次见家长,被他一句话堵得脑子发懵,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挺无语地笑了下,“……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还是,当然别人是不是跟我没关系,而且,我也完全不介意我的女朋友是不是。” 于是,徐光霁随口一问:“那你对婚前性行为怎么看?” 陈路周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强烈谴责!绝对抵制!” 第 35 章 特殊·爱好 他俩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爱在心口难开”,徐光霁不点破,是不知道他俩进展到哪步了,陈路周不点破是他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异性朋友,要是主动打招呼,人会觉得他太冒昧、图谋不轨。 所以一直到他做完精子测试,两人都没开口提过徐栀一句。 徐光霁看完他的报告,心里不由得感慨一句,到底是年轻,这小子身体素质真是不错。 于是把报告拍在桌上,让他定时复查,就可以滚了。 陈路周啊了声,不太明白徐光霁的意思,“为什么还要定时复查?” 徐光霁瞥他一眼,“是不是禁欲很久了?” 陈路周一副“你这个老头怎么听不懂人话”的表情,人靠在椅子上,啧了声,刚说了我还是…… “啧什么啧,跟长辈说话就这个态度?”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徐光霁面无表情地说,“我说的禁欲,包括你自己用手。” 陈路周:“……” 徐光霁用手在报告上指了下,慢条斯理地给他补充道:“怎么说呢,你这个活跃度是很高没错,但是你的精子畸形率也很高,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是你禁欲太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家族有遗传基因,所以我问你是不是禁欲很久了。” 陈路周再人模狗样,也装不下去了,人还靠在椅子上,咳了声,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往别处撇了眼,拖拖拉拉地啊了声,才不情不愿地嗯了声,“……是有阵子了。” 徐光霁问了句,“超7天了没?” “超了。” “嗯,禁欲超过一周再做测试确实会有这个问题,下次过来复查最好保持在三到五天,太少也不行,□□量不够,”徐光霁把病历卡和报告一并推过去,“行了,回去吧,下个月再来复查。” 陈路周:“……” 然而,陈路周回去的路上心情挺复杂,不知道是不是徐光霁有恐吓他的成分,但是恐吓他干什么呢,他又不是徐栀男朋友,他又不会跟他抢女儿。那多半这事儿还是挺严重的。 不能怪他胡思乱想,他会被亲生父母抛弃多少也是有点原因的吧。 因为基因畸形? 相比较福利院其他小孩,陈路周其实没有太多关于抛弃的记忆,打从他记事起他就已经在福利院了,也就是说,他可能是一生下来就被人送进福利院,他自身又没有其他缺陷,这么一想,徐栀爸爸说得并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这有什么大不了呢,不生小孩不就行了。他已经很幸运了,相比较那个小孩。 那个小孩是他福利院的朋友,但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太记得对方长相和名字了,只是隐约记得,那个小孩每天都守在福利院的门口,陈路周好奇过去问他在看什么,他说在等爸爸。 陈路周觉得好笑,他很直接地说,你爸爸不要你了啊。 那个小孩却坚持说,不是的,爸爸说他只是去帮我蛋糕,很快就回来。 守着这样的信念大概过了五六年,他终于接受父亲抛弃他的事实,他变得越来越自闭,易怒狂躁,患得患失,最终也没能从父亲抛弃他的阴影中走出来,蛋糕成了他一辈子的禁忌,看到或者听到类似的东西,他就歇斯底里地开始摔东西。听说后来因为过失伤人进了少管所。 某种程度上,直接果断的分离,比起拖泥带水的谎言更让人能接受。所以陈路周这人一直都这样,有事儿直说,哪怕再离谱的事儿他都能接受。毕竟小时候院长们骗他说他是莲藕精,说是院长妈妈把他从莲藕里挖出来的,他也信了。每次看到莲藕上桌,他内心都很崩溃,但是又觉得好好吃,一边吃一边哭。 ——对不起,呜呜呜好好吃,院长妈妈,再来一碗。 那时候大概三四岁吧。 再大一点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就很难哄了,说啥都不好使,偶尔也想找爸爸妈妈,就在他最渴望父爱和母爱的时候,老陈和连惠女士来把他接走了,给了他足够的关怀和保护,陈路周才长成现在这样。 晚上,他跟朱仰起去体育馆打球。庆宜市这两天雨水下得抽抽噎噎,像五六月小孩那张脸,想起来落两颗,断断续续没停过,忽晴忽阴的。 室外球场湿泞不堪,朱仰起提前找人占了体育馆,结果发现阿姨们动作更快,整齐划一地占领了半个球场,左蹦蹦跶,右蹦蹦跶。喇叭里传出来凤凰传奇颇具有节奏感和穿透力的声音响彻整个空荡荡的体育馆。 他们三对三斗牛,打半场。有筹码的,输了一顿人均八百的日式烧肉,最近市里刚开的一家店,朱仰起和姜成对赌,谁输了谁请。陈路周、朱仰起、冯觐一组,姜成、姜成女朋友、还有个朱仰起美术班的同学,叫大竣。他们三一组。 “姜成,你玩认真的?要不你女朋友跟我换,让陈路周带她,不然这怎么打?”朱仰起于心不忍说。 姜成和他女朋友一人耳朵上戴着一只耳钉,身材高挑,俊男美女确实养眼,他不屑道:“我女朋友是省队的,一挑你们三都随随便便。” 说得朱仰起斗志昂扬,一脸关门放狗的表情,“行,陈路周干他,干得他找不着妈。” 朱仰起是没打过,陈路周跟姜成他们打过好几次,省队是姜成吹的,但是水平确实不差,朱仰起属于人菜瘾大,他懒得搭理他,“打狗还给根棒槌呢,你吼两句我就得给你卖命?” 朱仰起却在他耳边不怕死地小声说,“你不给我卖命,给谁卖命啊,徐栀啊?这两天火气这么大,人又好几天没联系你了呗?” 陈路周站在篮球架下,一边看着他,一边报复性、狠狠地把篮球摁在他胸口,还拧了两下,“挑事儿是吧,行,今天四打二。” 四打二基本上朱仰起毫无反击之力,被人拎着打,陈路周压根不让他碰球。 朱仰起眼看这顿日料要他请了,最后还是屈于他的淫威之下,中场休息的时候在他耳边咬牙切齿说:“你好好打行吧,好好打我告诉你今天徐栀在哪玩。” “……稀罕。” 下一秒,话音刚落。 哐当,三分。 …… 姜成发现局势有变,立马亲切地呼唤陈路周:“草,说好的四打二呢!” 也许有情之所至的骂人意思,但是姜成确实也是一直叫他单字草。 有意思了有意思了。朱仰起三叉神经都开始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地提醒着冯觐:“老冯,来,注意,比赛正式开始了!” 全场大概只有冯觐一头雾水,“啊?我以为快结束了呢。” 姜成不信陈路周这么快又反水了,抢下篮板还是不死心,骚里骚气地一边□□运球,一边试图挽回陈路周的心,“草啊,做人不能这么墙头草。” 陈路周扔完三分,站在三分线外,一脸寡廉鲜耻的表情,懒懒散散地拧了下手腕,似乎也有点恨自己的手不争气,叹了口气说:“最近,被朱仰起抓到……把柄了,等过阵子吧,过阵子我过了这个劲,我陪你打死他。” ** 庆宜市体育馆附近最近新开了一条夜市街,每天九点十点最是热闹,整条街灯火通明,摊位摆得严丝合缝,琳琅满目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卖什么都有。 陈路周沿路走过来,每个摊位都大致扫了眼。从衣食住行、老人小孩的玩具和轮椅,摩托车、电玩以及各种盲盒娃娃机,套圈、射击。还有人支着摊算命、相亲介绍、银行理财咨询、棺椁、寿衣定制等等。他大致总结了一下,除了不能人口贩卖,基本上这里啥都能干。还有个大爷穿着四角短裤,半死不活地躺在路边让人干洗。 旁边还有一个酸了吧唧的文艺渣男在忽悠女同志——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这大约是一场不太愉快的相亲,一见面从男方就提出婚后要跟他母亲一起住、并且需要她承担全部家务还要每月交多少钱孝敬他那个老母亲开始,一路走来,两人分歧意见无数,女同志认为这并不符合自己对婚姻的预期,对他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吸了口气,似乎只是想看看他究竟还有多少花样,“你说。” 文艺男青年此刻停在一个美甲摊子上,正巧那摊子上还摆了几盒花种子,他随手捡起一包,振振有词地对女同志继续灌输他的观点,“就像这个花种子,人生有时候也是这样,其实是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长成玫瑰,向日葵也有属于它的骄傲,对吧,只要我们目标一致,就能组成一个美好的家庭。” 女同志:“话是这么说——” 陈路周突然觉得他们这代人找女朋友困难也不是没道理,有些男的确实挺一言难尽。尤其前面这位。 “但这个是玫瑰花种子,”一道很煞风景的声音直白且锋利地响起,宛如一桶冷水浇下来,干净而清亮,有着独属于她的不耐烦和敷衍劲,“它不长成玫瑰,能长成什么?给人画饼至少得有点逻辑吧。” “……” 徐栀也是忍无可忍,这位男同志每天都换一个相亲对象在这条街上溜达来溜达去,每次经过还都对她的玫瑰花种子动手动脚,然后用他那套毫无逻辑的文艺理论,试图劝女性放弃自己的思想和理想为他服务,刚刚还劝人辞职,给他当全职太太。 徐栀一向不太喜欢管闲事,主要是不想给老徐惹麻烦,以前林秋蝶女士在的时候,有人给她兜着。她也算是个侠肝义胆的小姑娘,看见狗打架她都要上去劝架的,两肋插刀不在话下,现在她不这么干了。主要是老徐太怂,什么锅都自己背着,重度社恐还舔着脸瑟瑟缩缩上门去给人道歉的样子,她实在不敢看。 所以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只和平鸽,不跟人生气,也不强出头。 但是说实话,劝什么她都能忍,劝人辞职,不赚钱,她忍不了。这可以天打五雷轰了。 还好今天白天一直下雨,所以逛夜市的人不多,也没什么女孩子要做美甲,不然这会儿全给吓跑了。徐栀这会儿也就给蔡莹莹贴指甲片贴着玩,一抬头,就看见陈路周神出鬼没地斜倚在对面的电线杆子旁。 他今天还是一身黑,身上线条仍旧锋利干净,因为没戴帽子,五官看着格外清晰而英挺,可能是刚跟朱仰起打完球,额头上还绑着一根黑色发带,衬得脸上皮肤冷白而干净,头发凌乱汗涔涔地东一戳西一戳支棱着,脑门上全是汗,但是看着很鲜活,环抱在胸前的双手青筋突戾明显,好像一棵脉络清晰、朝气蓬勃的白杨树。 在他身上总能感觉到一股淋漓的性冷感。因为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荷尔蒙以及从容的劲儿,旁边的摊主姐姐都在看他,似乎没人想到他只是一个高三毕业生。 旁边有隐隐的说话声和一些不安分的骚动,像春风在搔着枝头,和猫儿叫声,血液似乎在沸腾,心跳也是快的。 徐栀跟他眼神对上的那瞬间,心头微微一滞,紧了下。 是有几天没见了。 文艺哥大约觉得没面子,见她和蔡莹莹就两个小姑娘,脸色一变,露出臂膀上的纹身,蔡莹莹看着他抖动的肌肉有点被唬住了,但嘴上还很硬,立马就演上了,梗着脖子期期艾艾地大声说,“怎怎……么,你想打我们啊。我们就是两个小姑娘而已啊。” 徐栀刚要说,大哥,你这脾气也太暴躁了。一点都不文艺。 结果徐栀看着对面那个身影终于懒散地从电线杆子上起身,朝她们过来。 不等文艺男说什么,陈路周三两步就走到那位大哥的身后,“让一下,可以么?” 文艺男回头瞧他,“干嘛,你有事儿?” “我找她们做生意啊。” “这是美甲摊,帅哥。”文艺男笑起来。 “怎么,还不允许人有点特殊爱好?”陈路周都没看他,看着是很坦然,但眼神是忍辱负重的,只能表情冷淡地对她说,“随便画吧,钢铁侠蜘蛛侠美国队长绿巨人都行,我不挑。” “哦,绿巨人不行。”他很有原则地补了句。 徐栀:“……” 第 36 章 物尽·其用 陈路周从小就这样,能用嘴解决,他一定不会动手。大多时候,男人打架图得是一个爽快,并不是要什么所谓结果,打完就爽了。但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陈路周从来不参与,主要是怕受伤,挂彩会被他妈训。 不过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肢体血液最冲动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打架。所以之前好几次,姜成朱仰起他们在球场跟人起冲突,知道他陈大少爷是个只听妈妈话的“妈宝”,每次也都自动自发地不带他,动手之前把身上外套一脱齐刷刷全丢给他,让他上一旁乖乖看东西去。 暴雨刚停歇,街上行人寥寥,连看热闹的人都少,雨水在地面上泛着浮漾的水光,陈路周大剌剌敞着腿坐在摊位椅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徐栀为他的修甲服务,看了眼那文艺男,表情懒懒,“还不走啊?要我报警吗?” 摆明是护着。 女士跟徐栀道歉,连再见都没同那男的说,挎着包转身直接走了。 文艺男狠狠瞪了陈路周一眼,赶紧跟上去。 陈路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处,才放心转回头去,下意识刚要把手抽回来,徐栀也狠狠一拽,拉着他的无名指正在涂护甲油,“别动,马上涂好了。” “真画啊你?”陈路周不情不愿地说,手是不动了。 摊子上就两盏折叠台灯,白炽的光线照得他手指骨清晰而干净,指节修长分明,指甲也干干净净,应该是刚修剪过。这么好看的手,不画也太可惜了,徐栀兴致勃勃,一边帮专心致志地帮他涂护甲油,一边说:“当然,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 陈路周眯起眼,凑过去瞧台灯下她的眼睛,啧了声,“我怎么看你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 “没有,”徐栀一笑,知道他少爷脾气就得哄,于是好声好气地央求道,“就画一个?就一个。我今天还没开过张呢。” 陈路周靠在椅子上看她老半晌,才茫茫然地问了句,“好洗吗?” “好洗好洗,让她画一个!”说话的是旁边卖丝袜内裤的老大姐,一脸笑呵呵地看着他俩。 “……那就画个无名指。”陈路周说。 徐栀点头,“要不给你画个戒指?” “也行。” “黑色的可以吗?” “嗯。” 这时,旁边插入一道嗷嗷待哺的声音,“陈路周,你带手机了吗?” 陈路周闻声看过去,这才发现,蔡莹莹也在旁边支了个手机贴膜的摊位,陈路周刚要说不用谢谢,我手机从来不贴膜。 “你让莹莹给你贴个膜吧。”徐栀没看他,低着头在手机上给他找戒指的样图。 陈路周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摸出手机,丢给蔡莹莹,说了句你随便贴吧。才转回头,夹枪带棒地对徐栀说:“你还真懂得物尽其用啊,不把我榨干,你们今天不收摊是吧?要不我把朱仰起他们都叫过来给你捧场?” “这不是跟你学的,”徐栀始终都没抬头,看完图,又去盒子里找相似的图案贴纸,漫不经心地同他说,“你骗我去拜送子观音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哦,那为什么不找我算账。”他一脸欠了吧唧,也不知道哪来的理直气壮。 “忙。” “忙什么,”他不信她忙得连发条微信的时间都没有,冷笑道,“你就是拿我当陪聊机器,有问题了想到我是吧?” “哎,我给钱了啊,是你自己没收,”徐栀问心无愧,还是低着头,拿着镊子,在一格格收藏饰品的小盒子里,认真地挑选戒指的形状,还挺没心没肺地问他,“要钻戒吗?还是普通的那种?” “随便。”他冷淡。 “那还是普通的好了,钻戒要贴钻石。” 陈路周这就很不服了,“怎么,我贴不起?” 徐栀一愣,这才抬头看他,有点懵,“不是,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亮晶晶的。” “就钻戒。”他显然是跟她杠上了。 “好,”徐栀笑了下,蓄势待发地晃动着手上的指甲油,说,“手过来。” …… “凉死了,徐栀你搞什么。”陈路周刚伸过去,就被冻得一个激灵,想抽回手。 徐栀专心致志,“别动,用酒精消下毒。” 陈路周却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被她牵着,淡淡地看着她:“我说你手怎么这么凉。” 徐栀低着头,捏着他的无名指,全神贯注在他手上,低低慢吞吞地嗯了声,“刚手心都是汗,就过了下冰水。” 陈路周看她低头那专注劲,眼睛都快埋进去了,他觉得徐栀有时候很像那些抽象派画家最得意忘形的古老油画,有着最精致的技巧结构,却充满了神秘色彩。 她头发又软又细,替他画指甲的时候,垂在额前那缕碎发会时不时戳到他手背,鹅毛似的轻轻荡荡,春风化雨一般、若有似无地撩拨。 故意的吧你?嗯? 陈路周刚这么想,徐栀大概嫌碍手碍脚,一言不发地把那缕碎发别到耳后去了。 陈路周:“……” 这条街上本来没什么人,美甲就美甲吧,陈路周还挺坦然的,但他忘了一点,这条夜市街刚开张,最近电视台一直在这条街上采访做民意调查,连惠女士是制片,这段时间都在加班赶这个项目。 所以当他听见旁边卖丝袜的大姐好心提醒徐栀和蔡莹莹两个说,电视台的人来了,你们注意一下卫生和垃圾,别让他们拍到,不然过几天城管局的人就来让你撤摊了。 这里陈路周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听见身后一阵熟悉的高跟鞋脚步声,以及刘司机那句:“连总,我先把车停回去,好了您电话给我,我过来接您。” 他才惊觉事情有点不妙。 这条街原意是做成休闲风情街,但最后政府批下来做的还是夜市街,主要是庆宜年轻人居多,可能更喜欢这种快节奏的消费型夜市街。 连惠电视台最近有个专题栏目,主要还是围绕庆宜市本地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但前几期效果都不太理想,所以今天正巧开完会还早,她顺势过来一起做个民意调查,看能不能找到点灵感。 连惠是下车的时候才认出陈路周,与此同时,陈路周大概是听见动静下意识转过头,也发现她了,高高大大的个子坐在那条夜市街的摊位椅上格外鹤立鸡群,引人注目。眼神错愕地看着她,然而,当连惠看清他在干什么的时候,比他更错愕,直接是震惊地立在原地,那脚步是怎么也迈不开。 …… 旁边两个小记者浑然不觉这尴尬场面,更是没有认出这是她们连大制片常常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学霸大儿子,只记得刚刚车上连制片字字铿锵的训话—— “我告诉你们,现在做新闻不能这么做,大一女生为男友整容,却被骗裸贷还惨遭男友嫌弃,这种新闻谁写的?当我没看过原稿?人整容是为了参加比赛,跟男友有屁关系,你给人改改写成这样,什么意思,博取眼球?你们不要总是把目光放在女孩子为了什么上面,而是女孩子做了什么,”说到这的时候,连惠当时在车上随意往车窗外一瞥,也没看清那人谁,毕业于UC震惊部的连惠女士才思敏捷,“你看,高冷男神为爱做美甲,摊主跟他竟然是这种关系,点击率绝对比你那个高,什么年代了,别总是女孩子干啥都是为了男人,换个角度——男孩为了讨女孩欢心,竟然当街做美甲,今天标题有了。” 所以陈路周觉得自己被话筒团团围住的时候,闪光灯格外热烈和紧迫,应该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他也挺聪明地,直接坦然无谓地冲着身后笔直僵硬的连大制片人叫了声妈。 咔擦咔擦,所有闪光灯瞬间都停了,话筒也被放下来。 众人纷纷回头看,连惠嘴角难得抽搐了一下。 “散了吧,”连惠一贯的温婉,声音难得磕磕碰碰,抱着胳膊,抚着额头,“他……学习压力大,那个,我刚听见,十字路口有条狗好像把人咬了,你们去问问它原因——不是,去看看情况严不严重。” …… 等所有人一撤,连惠才抬起脚步朝陈路周走过去,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高跟鞋踩在地上格外清脆,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泛着浮漾光面的水坑,优雅高贵,像冰极花,也像沙州雁,总之整个人、连同她手上那只保养得锃光发亮的爱马仕皮包都雍容华贵地跟这条街格格不入。 徐栀想起林秋蝶,然而,林秋蝶女士没有这么高雅的气质,她时常是戴着工程帽在工地里吃一脸灰,身上总是灰尘仆仆的,她甚至大大咧咧,唯一细腻的一面,就是在帮她缝衣服的时候。徐栀小时候皮,衣服经常破洞,大多时候都是老徐帮她补,林秋蝶女士偶尔也补,但她总是笨手笨脚的,一针一针搓出来的,搓一针就得哈口气。特别憨。 连惠没注意到旁边有道视线正紧紧盯着她,径直走到陈路周面前,给他拢了拢衣领,“你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啊?感冒好点没?” 连惠女士是一年四季都不怎么穿短袖的人,她体寒,所以总是担心陈路周他们会冷,总觉得男孩子们好像穿得有点太少了,就这种别的家长碰见了可能要追着打的场面,也没顾上指责,第一时间先问他冷不冷。 “还好,不冷。”陈路周说。 连惠女士扯过他的手看了眼,其实现在男式美甲并不少见,他们台里有个男孩子是正儿八经地热衷于做男式美甲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颜色都往上手涂,她是不喜欢的,但连惠知道陈路周性子,肯定直,多半是跟人姑娘闹着玩的,所以也没太管,而是将苗头对准了徐栀。 不过她心里有数,陈路周答应过她不会在国内找女朋友就不会乱搞,加上她这个眼神向来无谓的儿子第一次对她有了示弱的意思,于是连惠没让他太难堪,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明天回家一趟,有事情和你说,手记得洗掉,别让你爸看到。” 蔡莹莹突然明白一开始的徐栀为什么那么执着,陈路周妈妈的声音跟林阿姨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就是陈路周妈妈明明看着很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井井有条,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咄咄逼人、完全无法反抗的窒息感。 这种窒息感在那位女士走了很久后,蔡莹莹都觉得空气似乎还有那股凝滞的味道,凝固得像浆糊,怎么搅拌也搅拌不动。她也突然明白朱仰起为什么总说陈路周是个妈宝,不反抗,换她也不敢反抗,裹挟着爱的糖衣炮弹,换谁都无法拒绝。 …… “一见面就是穿这么少冷不冷啊宝贝儿子,转脸就是手记得洗掉,其实压根就不尊重陈路周,说到底,还只是因为领养的,陈路周走的时候应该心情挺不好的,连手机都忘了带走。” 回去的路上,蔡莹莹跟徐栀吐槽,见她没说话,自顾自仰天长叹一句,看着满月当空,“哎,明天就要出成绩了,我好紧张啊,我怕老蔡当场出殡,虽然他当爸爸不够格,但是相比较陈路周妈妈这种明显带着挟恩图报的,我还是喜欢老蔡,至少轻松舒服。” 月光铺了一地的亮银色,风在她耳畔轻轻地刮,巷子里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条青石板路上一如既往的泛着江南雨城的腥潮味,墙头的猫喵喵小声地跟她们讨食,墙角的破三轮依旧没人修,徐栀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到这些熟悉的景物,她越觉得自己当下的情绪很陌生。 “莹莹。”徐栀突然停下脚步。 蔡莹莹跟着停下来,茫茫然地啊了声,“怎么了?” “你把陈路周的手机给我。”她说。 巷子里的小猫还在叫,路灯柔软地洒在青石板路上,好像一层毛茸茸的白色毯子,在指引她去那个方向。 “你要去找他吗?”蔡莹莹把刚刚贴完膜的手机递过去。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天边滚过一声惊天动地的闷雷,巷子里的人接二连三地关上窗户,连树上的鸟儿都扑棱着翅膀往窝里钻,连猫儿都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蹿回墙洞里。 蔡莹莹抬头看了眼天空,担心她的膝盖:“马上要下暴雨了,徐栀,你不好走吧。” “我走慢点就行,你先回家吧。”徐栀说。 “那你记得要回家,千万别在他家留宿,老徐要知道会直接砍了他的!” “蔡莹莹!” 蔡莹莹笑得比谁都精,边喊边跳,在青石板路上冲她一个劲的嚷嚷:“徐栀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就是,你看,现在是你最讨厌的下雨天,你还是要义无反顾地给他送手机!” 徐栀:“蔡莹莹你闭嘴!” “我不我不,我就不。”蔡莹莹一个劲的蹦,得意的笑声划过整个小巷,结果戛然而止—— “哎,徐叔。” 徐光霁正拎着一个鸟笼,面无表情地问她,“她给谁去送手机?” 蔡莹莹反应贼快,“一个热爱美甲的顾客,今天在我们那美甲,结果把手机落了。” “女的?” “美甲能是男的吗,徐叔,你真逗。”蔡莹莹干笑两声说。 第 37 章 间接·接吻 月亮黄澄澄地倚偎在天边,雨水丰沛充盈的空气里,欢声笑语不断。吃饱喝足的人们作鸟兽散后步履仍匆匆,似乎永远都有赶不尽的下一场。 陈路周自己一个人,也没下一场了,所以他蹲在便利店门口看路人聚散,看路人告别,看路人们热血沸腾地奔向明天。 “嘎嘣,嘎嘣,嘎嘣——”一声声清脆而有力,啤酒罐被他一个个捏扁,旁边的狗冲他狂吠,人五人六地看着他,“汪汪汪汪——” 陈路周知道自己发出的噪音,连狗都忍不了了,被凶了,投降似的笑了声,懒洋洋地抬了下手,“好好好——我错了。” 于是,乖乖起身,把所有喝剩的啤酒罐都一一扔进垃圾桶里,狗叫声这才消停下来。 街道又恢复片刻的宁静,月色静谧无声地倾洒着光辉,大约是盛夏快来临,那蝉鸣声倒是越来越响亮和清晰。 陈路周不太饿,啃了半个汉堡丢给旁边那只小黄狗了。其实他没吃晚饭,打完球跟朱仰起拿到地址就去夜市街找徐栀,他本来打算请她吃夜宵,顺便再请她看场电影。他在博汇定了私人包厢,哦,博汇是老陈众多产业旗下之一,不过这些都跟他无关,老陈说了这些东西都是留给陈星齐的,嗯,他没想过要抢的。 他知道蔡莹莹在,所以他想,他可能还要请朱仰起帮个忙,然而为了让朱仰起帮忙,球帮他白打不说,还反欠了他一顿尚房火锅。 哦对朱仰起,忘了跟他说,现在不用他帮忙了。 陈路周下意识去摸手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手机好像还在蔡莹莹那里贴膜。刚一路光听他妈说话,忘记手机没拿回来,买酒用的便利店会员卡。所以这会儿才想来。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用公用电话打过去。 一摸,兜里又没现金。 要换平时,他估计会进去跟店员借个手机,但今天,他实在不想跟陌生人说话。 其实他偶尔也会社恐,尤其是对陌生人,他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阳光开朗,尤其是这段时间,他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所以老陈和连惠才想把他送出国。 ** 蔡莹莹刚把钥匙插进门锁里,电话就响了,“什么?你要约我?朱仰起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约我干嘛?我不去。” 电话里朱仰起死皮赖脸,“尚房火锅,你来不来啊。” 尚房火锅,人均一千。蔡莹莹又小心翼翼地把钥匙□□,蹑手蹑脚地钻回电梯里,“朱仰起,你发财了?就咱俩吗?还有谁?陈路周在不在啊?他不在的话徐栀岂不是也不在,能打包吗?我给她带一点,听说那边的鸭血可好吃。” 朱仰起这会儿才听出一丝不对劲,“陈路周没在你那吗?” “刚来了,不过后来他妈也来了,陈路周就跟着他妈回去了。” 然后,蔡莹莹听见朱仰起清了清嗓子说,“那个……蔡莹莹,要不哥请你吃肯德基?最近肯德基新出了一种套餐,送两个钢铁侠。你肯定没吃过。” “朱仰起,你有病。大半夜耍我?” “行行行,你出来,哥请你吃尚房。” …… 蔡宾鸿坐在沙发上跟徐光霁打电话,他狐疑地往门口看了眼,刚刚明明听见开门和蔡莹莹的说话声,等了老半天也没见人进来,于是走过去开门一看,鬼影都没有。 “奇奇怪怪,”他对电话那头的徐光霁说,“我刚刚明明听见蔡莹莹的声音了。” “莹莹?”徐光霁之前养了只鸟,最近有寿终正寝的迹象,怎么逗都不开心,刚刚下楼带那鸟去溜达一圈,也是兴致缺缺,这会儿正在喂香蕉,“我刚在楼下碰见她了,她回来了啊。” “估计又跑出去了,”蔡宾鸿倒是没当一回事,蔡莹莹一天到晚跟个野人一样不着家,继续跟徐光霁说工作上的事情,“这事儿我还没想好,也就算个同级平调,本来没这么快,同山医院那边最近学术造假闹得不是很大?就想让我先过去顶两天。” “同山?在N省啊?这不等于外调了?”徐光霁说,“这我给不了意见,你自己琢磨吧,同山医院在国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专科医院,去了对你仕途肯定有帮助。” 蔡宾鸿所以在等高考出分,如果莹莹决定要复读,他肯定不能走。 “咱俩这辈子的心就挂在女儿身上了。等她俩走了,要不考虑考虑找个伴吧,我觉得她们现在这个年纪应该也能接受了。” 徐光霁眼神时不时瞟毫无动静的门口,心不在焉地说,“是啊,咱们找个伴还得考虑她们能不能接受,你说她俩谈恋爱怎么就不想想爸爸们能不能接受呢!” “别带蔡莹莹,她可没谈恋爱。” “哼,没谈恋爱怎么大半夜也不在家?半斤八两,你心也别太宽了。” 蔡宾鸿当时压根都没想,蔡莹莹这件漏风的小夹袄谁穿谁知道,但是万万没想到—— 他的这件小夹袄,别人穿了不漏风。 ** 陈路周在便利店门口的露天桌椅位子上,坐了将近有一个半小时,因为后来又毫无预兆地下了一场大暴雨,他没带伞,就没急着走,就看着疏疏密密的雨脚急促地拍打着窗户、路面、车顶,刚刚跟他妈在车里的对话言犹在耳—— “明天出分,我们知道你会不甘心,但利大也很好,我跟你爸沟通好了,你喜欢摄影对吧,他们的影像学不错。” 陈路周当时靠在车座椅上大概是真觉得好笑,勾着嘴角笑了下,“妈,你也是知名电视台的制片人,就算平时不关注,在帮我选专业的时候也麻烦稍微了解一下,摄影和X光片是他妈一个东西吗?” “影像学是医学上的影像啊?” “嗯。” “那利大好像没有单独的摄影专业,你要真想学摄影要不让你爸再帮你看看,咱们换个国家?” 当时马路上有起追尾事故,车祸现场惨不忍睹,还是雨天,泥水混着血水,满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红,死者的家属撕心裂肺,躺在马路中央歇斯底里,警察正在处理,他们的车堵在路上,已经半天没动。 司机拼命摁着喇叭催促同行,交警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面对生离死别都没什么人会觉得奇怪。陈路周茫然地看着窗外,知道希望渺茫还是不知好歹地问了句,“我一定要走是吗?” 连惠给人回信息,口气温柔平淡,却不容置喙,“这个问题就不用再问了,尤其在你爸面前。” “那如果,我可以不上A大,在国内随便找个三流大学上,”陈路周说,“我可以去学最冷门的专业,男护士怎么样,还不够冷门的话,动物医学,殡葬行业、宗教佛学都行。” “路周,我跟你爸想送你出去,不仅仅是因为遗产问题,”连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认为出国镀金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台里哪个领导的孩子不出国?人家A大保送都不去,高三就申请出国留学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就算你爸同意把你留下来,我也不会同意的。” “是因为那天下午的事情吗?”他直白地问出来了,大概是死也要死得明白一点。 “所以,你一直觉得我想送你出国是这个原因?你要怀疑我跟杨台长有点什么你可以去找你爸说,我有理有据,能解释清楚,并不会影响你走不走的问题。还有,我送你出国是镀金,不是流放,你搞清楚。你回来还是继续要为这个家卖命,就像之前你说的,你觉得在我们眼里你就是一条看门狗,行,那就回来继续当不要钱的看门狗。” 温柔的女人说起狠话来最要命,陈路周后来回想这话都觉得自愧不如,他这性子,多半像连惠,又狠又利。 脚步很沉。他其实没喝多少,也确定自己没醉,但推开楼道门的时候大概酒精上头,体内那点中二因子在作祟,压根也没想到楼道里会有人,一步一脚印、慢悠悠地踩着中间那个线走,主要还是闲的,又不想推开那冷冰冰、空荡荡的出租房。 然后,旁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响。 “你埋机关了?” 陈路周说实话,吓一跳,蓦然看见徐栀那张白净而无欲无求的脸,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楼道外,有些没反应过来,“你……” 徐栀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在高他两三级的台阶处,不知道等了多久,但多少是有点不耐烦了,想说你干什么去了,但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一目了然。 “喝酒去了?” “啊。”陈路周低头绕开她,不动声色地去开门。 他没关门,换好拖鞋,顺手扔了一双干净拖鞋在门口,没等她进门,就一言不发地进卧室去换衣服了。 徐栀换上那双拖鞋就没再往里走,只站在玄关,没动,等他从卧室出来看看怎么处置她。兜里手机一直在震,是陈路周的,徐栀腿都快震麻了,他确实日理万机,就手机这个振动频率,把她社恐都震犯了。 这会估计也就剩百分之一的电量。她刚刚看就只有百分之十了。 陈路周换完衣服出来,他这个人不知道哪来的毛病,进去换了件卫衣长裤出来,似乎怕被她占便宜似的,没露一点肉,除了喉结那块,但这么看更突更清晰,也更大。 陈路周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回头透过客厅的隔栅见她还站在玄关那,谑了句:“站那给我当门神啊?我花钱请你了啊?” 徐栀这才走进来,把手机递给他,“你走的时候莹莹都没来得及叫住你。” 他坐在沙发上接过手机,不冷不淡地嗯了声,多半也猜到她来干嘛,接过手机一看,没电了。 “你坐会儿。” 他起身去房间找充电器。 徐栀听见里面有抽屉的开合声,没多会儿,他身上披了条黑色的毯子,整个人倦怠感满满,低着头给手机插充电宝,趿拉着拖鞋,拖拉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徐栀是看见那个充电宝才想起,自己还欠他一个充电宝。 她问:“你是不是感冒了?家里有体温计吗?” 陈路周坐回去,靠在沙发上,手机插着充电器回了几条重要信息,最上面一条是谷妍,五分钟前,约他吃饭,他直接往下滑,找到朱仰起的微信,一手抓着头发,单手飞速打了几个字,发了条信息过去,然后就把手机丢桌上没再看,脑袋彻底懒洋洋地往沙发背上一仰,无所事事地看着天花板,没回答,有些冷淡:“你还有事吗?你要是想见我妈,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你今天应该见到了,她不太好忽悠。” 客厅电视机开着,是天气预报,明天局部地区依旧下雨,她盯着电视机,听着主持人熟悉的台词和背景音乐,叹了口气说:“哦,没事,我不是来找你妈妈的,我其实是来找你说笑话的。” 陈路周对她的笑话心理阴影面积大概有五室一厅那么宽,“我能选择不听吗?” “就发生在刚才,你真的不听吗?” “说吧。”拗不过,叹了口气。 “你的手机刚刚不知道谁一直打你电话,我跟一个阿姨拼车过来,我俩就坐在出租车后座,然后就很尴尬,因为你手机一直震,那个阿姨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震,每次一震她就掏出手机看,然后可能每次都发现没人找她,就把我骂了一顿。” 徐栀背挺笔直地坐着,陈路周则靠着,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她耳后,她耳朵很红,软软的。陈路周眼神松散温柔地盯那看半会儿,调侃了句,“骂你什么了,给我栀总耳朵都骂红了。” 徐栀不知道自己耳朵多红,只以为陈路周开玩笑,将话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说让我出门不要带按摩器,哇,我当时好尴尬,我只好掏出来说,不是按摩器,是我朋友的手机,结果它、就、停、了!” 陈路周直接整个人呛住,“……徐栀,你在跟我开黄腔?” “不是,我在跟你要精神损失费。”徐栀坦诚说。 陈路周就知道,人靠着,捞过手机,款很大,“行,要多少?” “你有多少啊?” “我有五百万,你要吗?”他很好脾气也大方地说。 徐栀很理智,“合法的话,我就要。” 陈路周笑了下,手机锁上,拎在手上心不在焉地一圈圈转,开玩笑看她说:“这么大笔钱,你想要合法也很难,除非咱俩结婚。” “那不行。”徐栀反应很快。 “你还嫌弃上了,有五百万的是我,不是你!再说,谁要跟你结婚,你想得到很美。” “啊,我是说我还没到就法定,你也没到吧。” “到了我也不结,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优生优育,好好赚钱吧,没钱你拿什么养孩子。” 原来陈路周是这个路子。徐栀想,晚婚晚育,优生优育。 话题戛然而止,外面的暴雨也停了,淋漓的雨水在路灯下泛着光。 大约过了五分钟,电视机上的画面已经跳到了午夜新闻联播,主持人正在播报明天高考出成绩的事情,徐栀又悄悄看了他一眼,“陈路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他有点困,眼皮冷淡地闭着,压根没看看电视。 “就莹莹,”徐栀心说,莹莹对不起,我先随便试试,“她最近可能喜欢上一个男生……” 陈路周这才睁开眼,叹了口气,朝她看过去,眼神没什么情绪,“我说呢,今天怎么突然赖上我了,想在我这取经?蔡莹莹喜欢谁啊?朱仰起?” “这不能说。” 陈路周斜她,脑袋仰着沙发背,后颈托着,又转回去,闭着眼懒洋洋地说:“行吧,想追还是干嘛?” 徐栀事无巨细,娓娓道来:“也不是想追吧,就是想跟他继续当朋友,怕说了就没法当朋友了,这个男生我觉得他也挺渣的,一会儿对人好得不行,一会儿就几天也不联系,忽冷忽热。身边好像也有女性朋友。” 陈路周:“这不是海王是什么。” 徐栀:“是吧,我觉得他挺渣的。” 陈路周嗯了声,捞过一旁的遥控器,浑然不觉地建议说:“跟蔡莹莹说,玩玩就行了,别太当真。” 徐栀哦了声,“你现在心情好点了没?” 陈路周:“干嘛?不好你能怎么办?” 徐栀想了想,看了眼天色,发出诚挚的邀请:“我带你骑摩托车吧,特别刺激。” “不要,你怎么天天无证驾驶啊,”陈路周敬谢不敏,裹紧身上的黑色毛毯,实在撑不住了,“你要还不想走就自己看会儿电影,这电影还行反转很多,我有点发烧不陪你了,进去躺会儿,要走就过来叫我,我送你回去。” “冰箱里有酒,想喝自己去拿。”他补了句。 说完,他从茶几上掰了颗感冒药刚要塞嘴里,突然想起来之前喝酒了,直接吐了,都没来及反应,直接去端旁边的水杯,漱了漱口。他喝完,才反应过来,桌上的水是徐栀的,他没给自己倒,刚就倒了一杯,杯口还有徐栀的口红印。 徐栀还不忘记提醒他一句,“……是我的。” 陈路周嘴里还含着水,面色沉着冷静,囫囵应着:“……咕,咕咕叽。” “嗯,我知道。”他把水吐掉,又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徐栀:? 毯子直接掉在地上陈路周也懒得捡,大脑行将就木的转着,喉结无奈地滚了两下,才解释说,“我是说,我喝完才知道,现在吃亏是我,你不用这副表情。” “难道我要高兴?” “也不用,”陈路周这才去捡地上的毯子,很快又找回了场子,非常找打,“咱们那个五千还作数吗?多少我也算亲了你一口,虽然是间接的,打个折吧,两千五行吧?你微信发我就行。” 徐栀眼疾手快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找场子谁不会。 “可以了吗?要不我再来一杯,你倒找我两千五。” “……” 第 38 章 出分·黑马 雨水滂沱,在窗外轻一下,重一下,断断续续地敲打着。 陈路周睡醒已经凌晨四点,雨停了。徐栀没叫他,已经走了。客厅灯黑着,她给他留了一盏地灯,可能怕他出来摔倒,走廊里亮着一盏小地灯,连窗户都给他关得严丝合缝,桌上压着一张小纸条。 「我煮了粥在厨房,睡醒记得喝一点,我放了白糖,我以前感冒,我妈都给我煮这个。 PS:我给你留了洗甲水,你明天回家记得洗掉。 PPS:送你一句话,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 -徐栀。」 陈路周捏着纸条,突然想到他俩刚认识第一晚在夜宵摊,他帮人占座,在那逗小孩,徐栀掏出手机说要帮他录音,如果对方家长无理取闹,就第一时间帮他交给警察叔叔申诉。 她甚至都没问他为什么那么做,就选择相信他。 朱仰起其实问过他,为什么是徐栀啊。他后来想了无数个令人心动的夜晚,但都不如第一晚的直白令他震撼。矫情说法就是,大概是他单枪匹马这么多年,徐栀是第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选择站在他身边的人。 还有今晚。 说她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懂。 陈路周拿起那瓶洗甲水,低头看了看,她确实靠谱啊,比他身边任何一个人都靠谱,跟她当朋友真的不错,他莫名有种,自己也有个不可说的坚强后盾,而不是永远他在替别人擦屁股。 ——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 这句话是不是有点眼熟啊。陈路周认真思索两秒,得出结论,靠,这不是我以前考试写在作文里的吗?一中有个满分作文集,会将历届以来的满分作文全部订在一起,那简直是陈路周的个人作品集,谁让他是陈大诗人呢,这事儿其实见怪不怪,因为经常会有人拿着他写的金句误打误撞问到他本人。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作文影响如此深远,居然连睿军中学都有他的传说,本来以为也就一中的人发发疯就算了。 啧啧,看来陈大诗人这个梦想不能放弃啊。 陈路周一边喝着徐栀煮的甜粥,一边这么想。心情好了些,于是深更半夜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徐栀是第二天下午刷到那条朋友圈的,一锅粥,他一个人全喝完了,他整个把锅底都翻过来,拍了个底朝天。文字很简单,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Cr:「谢了。」 徐栀想这条朋友圈点赞应该不少,只是因为他们共同好友太少,所以她只能看到零星几个。底下一长串都是他和朱仰起的回复。 朱仰起:「难道这就是生命的参差吗?昨晚我在吃人均一千、上厕所都有人给你把风的尚房火锅,你这个倒霉蛋居然只能在家里喝粥。」 Cr回复朱仰起:「土狗才吃尚房火锅。」 朱仰起回复Cr:「对,你最浪漫,你拉屎都要荡秋千。」 Cr回复朱仰起:「……」 蔡莹莹也回了一条朱仰起:「……」 于是徐栀也跟着回了一条:「……」 大约半小时后,陈路周估计是看到她的回复了,发了一条私信过来。 Cr:在干嘛? 徐栀无所事事地靠在门上,看维修师傅修电表,楼道里昏暗,她嘴里咬了个小电筒,给师傅光照,手上在发信息,直接发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包过去,【我好无语.jpg】。 那边立马又回复过来。 Cr:?? 徐栀:晚上不是出分吗?我爸怕等会刷的人太多,网络卡,新买了个路由器准备修一下网络,结果现在整个电闸都跳掉了,等师傅把电先修回去。 Cr:来得及吗? 徐栀:应该没问题吧。你呢,你在干嘛? Cr:刚回了趟家,等会准备去趟书店,帮陈星齐找几本书,晚点几个朋友过来,要么打球,要么打会儿游戏吧。 徐栀:你生活好规律。 Cr:你生活不也挺好? 徐栀:不是那个,你知道我表弟吧? Cr:嗯。相机处理了吗? 徐栀:你那个朋友好厉害,一拿到手就说这快门都快被人摁烂了,然后拆了机子里面有个什么条码,拍下来给对方看了,微信上给人聊了两句,对方就同意退款了。但是对方说我弟刷的是信用卡,要什么手续费啊,反正就挺麻烦,处理了好久才把钱要回来。 Cr:他爸是最早一批在庆宜做相机代理的,现在是全国最大的代理商,各地都有分店,你当初如果别那么别扭直接找我,就没这么麻烦。 徐栀:不是别扭,主要是我弟的事儿,就不想麻烦你,谁知道蔡莹莹表哥介绍的人居然也不靠谱。 Cr:你身边就没个靠谱的。 Cr:除了你自己。 徐栀电筒还叼在嘴里,大概是越聊越投入,头越埋越低,维修师傅看她拿电筒照着自己手机,估计是跟男朋友聊微信,于是出口调侃她,“咋了,姑娘,你手机不够亮?要电筒照着玩儿?” 哦哦,徐栀这才反应过来,昂首扩胸地将电筒对准师傅,眼皮死命垂着、汲汲忙忙地在眼皮缝中看着手机屏幕,她手小,又是最大尺寸的品牌手机,用的又是二十六键,她单手回不了信息,她其实尤其佩服陈路周的手指,怎么就那么长,好几次见他给人回信息都是单手,打字飞快。明明他用的也是二十六键。 陈路周不知道她这边的情况是如此窘迫,徐栀几乎是在夹缝中偷着和他聊天,时不时还要提防老徐过来查岗,也就一分钟没回,那边又追了一条信息过来。 Cr:生气了? 徐栀忙回:没有,刚刚有事。 Cr:哦,还以为说你身边人不高兴了。 徐栀:没有啊。干嘛生气。先说我表弟,他一个初中生,作息好不规律,熬夜打游戏,日夜都颠倒,还偷偷抽烟,一放假就基本上通宵不睡,昨天还去酒吧,被我姑父抓了个现行。 Cr:那我就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才会让你生气了。 压根不关心表弟,徐栀只好回:你可以试试气我。 Cr:……你真是闲的。 徐栀脚上还帮师傅踩着插板,手脚都忙碌,连嘴都没空闲,电筒还叼着,浑然不觉地回:不闲谁跟你聊天。 陈路周估计也开始忙了,有老半天没回。 等他回过来,徐栀家里的电已经修好了,但是网络还没好,徐光霁又火急火燎地给电信打电话,不过可能晚上要出分的缘故,暂时没人能上门,要等。等得徐光霁焦虑症都犯了,一直拼命拿镜布擦眼镜,来来回回擦。 “爸,成绩又跑不了,早查晚查都一样。”她安慰道。 徐光霁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多,八点就可以查分了,外面天色还很亮,但电信那边还是没有回信,“你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们到底几点下班。” “爸,手机流量也能查,还有电话,我可以打电话,实在不行,我让别人帮我查一下就行了。爸,你别走来走去。” 徐栀刚说完,陈路周的微信就回过来了。 Cr:嗯,我就是你打发时间的工具。 徐栀:我可不给工具煮粥。 Cr:是吗,那昨晚出于什么心思?要不写个三千字的小论文给我详细剖析一下你的内心想法?我还挺好奇的,真的,徐栀,大半夜在一个男人家里煮粥你怎么想的。 Cr:嗯?徐田螺? 他锲而不舍。 徐栀看着信息,叹了口气,男人都这么敏感吗? 这时,徐光霁手机正巧响了,是电信。他忙接起来,点头哈腰地对那边说:“哎哎哎,你们赶紧过来,我闺女晚上查高考分,对对对,5楼,就我们一户人家,我申请的是百兆光纤,对吧,好好好,麻烦您了。” 徐栀低下头,回复:你知道百兆光纤多少钱吗? Cr:一千多一年吧,记不太清楚。 徐栀:果然还是老徐最爱我,为了让我查分,申请了一个百兆光纤,以前老太太斗地主老卡掉线,他都没舍得换掉那十兆光纤。所以,陈工具,煮粥这件事写不了三千字小论文,但如果哪天我在你身上花钱了,我一定会写八千字小论文控诉你,你不用急。 Cr:最好是。 电信师傅已经上门,捣鼓了一阵,问徐光霁还记不记得宽带的原始密码,徐光霁哪记得,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始密码和管理员密码。徐栀看他焦头烂额的样子,给陈路周回了一条信息,就过去帮忙了。 徐栀:不聊了,先帮我爸把宽带装好。 Cr:嗯。 徐栀放下手机,许是即将要揭幕今年夏天最瞩目的一场考试结果,今天天色的黑得也特别晚,七点半了,外面天光还是大亮。 所有人都翘首期盼着。情绪被堆积在最高点,仿佛被人架在高高的金字塔上,一个个都在等待着这十年寒窗正式落幕,渴望能给自己一个好的结局。 ** 陈路周在书吧坐了会儿,找了闪送把买好的书给陈星齐送回去,书吧挺安静,今天人少,除了几个小孩在,一眼望过去,就没个成年人,陈路周算一个,桌面上瘫着一本笔记本和几张信纸,和一杯喝了半杯的冰拿铁。 书吧有个寄存信件的服务,就是可以把想说的话写在信纸上,像一个临时备忘录的本子,记录当下的情绪,比如是一直藏于内心的告白,或者是难以启齿的道歉。可以提前写在信纸上,什么时候想告诉对方,就把密码告诉对方。信封会放在时光锦囊密码箱里,密码一次一换,跟临时寄存行李箱一样。 人很多时候总爱胡思乱想,一个人的时候天马行空、思绪纷飞,可到了关键时刻就词不达意。就好像每次吵架过后都觉得自己发挥不好。所以书吧这个时光锦囊就是提倡当代年轻人多动笔,当下的情绪就立马宣泄出来,因为最深刻,也最有力量,然后可以寄存到他们这里。 陈路周刚听服务员介绍有点好奇,他就租了一个。等到出国那天,一个个通知他们过来看也挺有劲。 陈路周仍是一身黑,个子高大,五官英俊,脑袋上戴着个黑色的鸭舌帽,压了半张脸,整个人线条清晰锋利,看着很冷峻。服务员老远看着,觉得他好像电影里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少言寡语的冷面英俊杀手,在写执行任务前遗言呢。 陈路周在那坐了好久,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想不到陈大诗人也有词穷的时候,最后坐了半天,他叹着气提笔写下,他第一封信,写给从小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朱仰起,就目前这情分来说。 朱仰起: 展信佳。 写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人生是真的有参差,你看,大家都是男孩子,你是土狗,而我是帅哥。 但是没关系,我也立马体会到人生的参差,你是土狗你都谈过恋爱,而我是帅哥我还没谈过恋爱。 咱们中国的男孩子都应该有一股气,这股气是风吹不灭,雨打不散,哪怕油尽灯枯,只要心中余灰未烬,只要借一点光,就能让自己永远充满希望。比如你,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口饭,你哪怕在重症病房昏迷三天,你说起来就起来,就怕吃不上热乎的。 嗯,这股劲要保持啊。 ——clz 陈路周刚把信封封上,手机电话响了,是徐栀。 他将信封塞进时光蜂巢箱里,抽了张密码纸出来,电话接起来:“出分了?” 徐栀叹了口气,“网络没修好,我爸连我们家宽带账号都不记得,他这会儿估计心态也崩了,我不敢催他。我现在手机网页刷不开,电话也打不进去,你现在在哪啊?你自己查了吗?” 陈路周刚巧看见书吧对面有个网吧,他二话不说拿上咖啡,推门出去,脚步是很快,但声音低沉不紧不慢,“没,准考证号发给我,我帮你查。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徐栀狗腿子很溜,“甚至良心不安,连夜过去帮你煮粥的程度。” 陈路周心情很爽地笑纳了:“行啊,等会过来,不来是小狗。” 街上行人多,依稀有人在路上就查到分数了,陈路周一边跟徐栀打电话,一边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听见转角有两个姑娘兴奋难抑的尖叫声,“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出分的是我。” “我替我们学校的学长们紧张啊,我们工科院本来就女生不多,结果又有一大波帅弟弟要来了。” “滚!” 徐栀也听见了,托人办事矮人一截,继续拍他马屁说:“陈路周,说认真的,你要是在国内上学,去哪个学校估计哪个学校女生都得疯一阵,太可惜了,你要出国,国外的女生都不一定吃你这挂。” 他走很快,这会儿已经用身份证交上费开了台机子,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举着电话,不以为意地笑了下,“用你操心。” 在哪不是通杀。 好吧,这话太欠了,他多少给自己留了点脸。 “你到网吧了吗?”徐栀声音突然有些紧张。 “嗯,”他人靠在椅子上,举着电话单手输入网卡密码,多少听出来一点,忍不住调侃她,“看不出来,你也会紧张?” 徐栀自己都索性放弃打电话了,嗓子眼都发紧:“说实话,我还是小时候更大胆一点,我记得小时候学校搞什么文艺汇演,大合唱都是我上去指挥的,就临时老师教了两下让我上去指挥了,我是音痴,也不怕丢脸,上去就噼里啪啦一通瞎指挥,他们还都唱对了,后来才知道,大家都不看我,只看后面的老师。” 陈路周觉得她应该是真的紧张了,连话都比平时多,“那还让你上去?” 徐栀说:“因为我长得漂亮,老师们都喜欢看我,别的不敢说,当花瓶我是一流。” 她倒是没给自己留脸。 “行吧,咱俩半斤八两,”陈路周输入网页,直接先帮徐栀查,“准考证号报给我。” 徐栀倒背如流,“低于六百八就不要告诉我,我这属于考砸了。” “算不算自选啊。”他松散地问了句。 “算啊,我自选考的比三模好,我三模总分都有六百九呢。” “三模那分数你不能当参照目标,为了给你们增加信心,卷子都往简单了出——”陈路周输入准考证后,等着网页刷出来的页面有一阵,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本来还想安慰两句,让她对自己要求不要太高,但是当页面跳出来后,他确实有点没想到,他知道徐栀考得不错,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高。 尤其是睿军中学能出这个分,估计大字报都要贴到市中心了。 漂亮啊,徐栀。 蝉鸣声在出分的那几分钟,最为嘹亮和高亢,仿佛整座城市的蝉都被聚集起来唱这首慷慨激昂的开幕曲。因为其实谁都知道,高考也是一场以前程未来做赌注的游戏,是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较量。实力和运气,混杂其中,但还是期盼着有人能以绝对的实力赢下这场游戏。 这种分数,你如果说她是运气,那就太牵强了。 “徐栀。” “嗯?” “等A大电话吧,”陈路周从她的界面退出,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第一次真诚无比,收起那开玩笑的分寸,“确实风光,加上自选七百三十八,提前恭喜一下了,徐大建筑师。” 徐栀那边也拿腔拿调地回:“谢谢,陈大诗人。” 第 39 章 煮粥·志愿 A大每年在S省的招生至少也有六七十人,分数其实看不出来什么,加上S省这几年的改革制度,又多出一门六十分自选,总分结构变成八百一十分的情况下,A大的分数线还真拿捏不准。就像09年以前在S省能考到七百分基本上电话会被ABCD等大学打爆,毕竟S省卷面难度就摆这。但是09年教改之后,加上六十分的自选模块,每年考七百分以上S省大概就有近千人。 所以光看分数没用,得看省排名。徐栀全省排名在三十八,基本在A大范围内。 但是,下一秒,页面猝不及防地跳出来陈路周的卷面成绩。 陈路周,理科,总分七百一十三。自选科目:零。全省排名:三百六十二。 得,都三百名开外了。就算加上他的二十分竞赛加分,说不定刚好卡在A大录取线的门外,他本来觉得自己上A大应该没问题,但看了徐栀的排名,大抵也清楚,今年的考生有多凶残。还是高估了自己,行,这样也好,没有遗憾了。 “你查自己的么?”徐栀在电话那边犹豫着问。 “嗯,”陈路周举着电话,界面已经从查分官网退出来了,打算帮徐栀看看A大的建筑系历年分数线,“想知道么?” “你想说么?”徐栀被他弄得心痒痒,但是又被谈胥弄怕了,怕他考不好不想说,“不说也没事,反正你都要出国了。” “七百一十三。”他直接说了,不过没说这是裸分。高考只是一个阶段的答卷而已,无论他是这个阶段王或者寇,都不会影响他未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觉得,很多东西,以后再看。一旦解释太多,徒增一个人为你难受怜惜,又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徐栀以为是加了自选,“那不是考得还不错么?” 陈路周一边浏览着A大的招生简章,一边懒散地对着电话那头半开玩笑地说:“还行吧,不过对于我来说,低于七百五也是考砸了。” 徐栀没想到他比自己还不要脸,“你们一中的人都这么疯吗?而且,你讲这话不怕被蒋常伟打吗?” 蒋常伟是他们庆宜市出了名的市一中麻辣教师,因为是高考出卷的嫌疑人之一,所以本市的学生对他都挺闻风丧胆的。 陈路周笑笑,鼠标慢悠悠地往下滚,“你们睿军都直呼蒋老师大名?” “反正他也没教过我们,主要是每次市里联考看到是他出卷我们就头疼,”徐栀苦不堪言,“难度一定会上8.5,那分数考完都没法看,哎,他教过你吗?” “教过,高一高二都是他教的。数学竞赛也是他带的。” “所以,他真是高考出卷人之一?” 陈路周想了想,满足她的好奇心,“学校里是这么传的,这两年的每年五月吧,课都是别的老师代的,学校说派出去学习调研了,反正都猜他是去出高考卷了。” “他自己不知道是去出卷吗?” “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啊,不过据说是不知道,一般也是通知让你去外地学习,然后到了那边才知道是出卷,通讯设备全部上交,不到高考结束是不会放出来的,所以那一个多月大家都联系不上他,估计他是出卷去了。反正你问他本人,他都说不是自己干的。” “他是怕自己被打吧,”徐栀笑起来,停了大概有两三秒,叫他,“陈路周。” 陈路周嗯了声,本来打算帮她看看其他学校的建筑系,听这声是有事相求,手上动作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说。” 那边沉默片刻后问:“你能帮我再查一个人的分数吗?” 陈路周滚鼠标的手微微一顿,心里多半猜到是谁了,“你记得他身份证号码和准考证号?” “记得,以前帮他买过车票,手机有存,准考证记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试试,”徐栀补充了一句,“他确实在成绩上帮了我很多,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不用解释,”他打断,语气没怎么变,比刚才冷淡些,面无表情地关掉A大的招生简章,重新替她打开查分入口,“号码报给我。” 徐栀反倒没说话了。 陈路周没太有耐心了,“徐栀?” “算了,擅自查别人成绩好像有点不太道德,”徐栀自己底线很低,但不能让陈路周背这个锅,“我晚点自己问他好了。” “随便你。”陈路周关掉机子,准备走了。 “嗯,先挂了,我先跟我爸说下成绩。”徐栀说。 网吧人也不少,陈路周旁边有个哥们,查完成绩,六百九十八,表情麻木地关掉页面,戴上耳机继续若无其事地跟人带妹打游戏,似乎有人问他刚站着没动干嘛了,那哥们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查分数。 学霸的世界都这么参差,更别提学渣了。 “本来今年还想冲一发央/美的,查完分我就知道我彻底没戏了,可惜了,我这次专业全省八十一呢。” 出完分,朱仰起冯觐那拨人就在陈路周的高三出租房里安营扎寨了。沙发客厅被弄得杯盘狼藉,吃剩的烧烤串和已经喝空的啤酒罐横七竖八地堆着。 朱仰起洁癖犯了,一边老保姆似的弯腰收拾,一边念叨着陈路周你给我打钱吧,现在请个钟点工一小时都得五六十。 陈路周穷得也是理直气壮,拿着游戏手柄坐在地毯上,跟冯觐在玩超级玛丽,懒懒散散地靠在茶几上,狗性顿现,“卡里就五百,实在不行,哥美色伺候吧。” 朱仰起:“咦,你以前不是说死都不可能出卖你的美色吗?” “所以死都不可能给你钱。” “就你这个抠法,迟早给你抠出一套大别墅来。” 姜成坐在单人沙发上,他女朋友坐在他腿上,两人你侬我侬,空气都变得格外黏腻,仿佛被人糊了一块糍粑。看不惯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有女朋友。等朱仰起收拾完,客厅瞬间宽敞很多,窗明几净。大概是觉得姜成那边太辣眼睛,拿枕头隔着,姿态妖娆地靠在陈路周肩上看他虐冯觐,嘴上叨叨不休:“手下留情了不是,看来你和冯觐还是不太熟,你虐我的时候可一个金币都没给我留过。” “滚,”冯觐也不服,“是你自己菜。” 朱仰起没搭理他,继续招惹陈路周,“刚蔡莹莹跟我说,徐栀考了他们学校第一,你知道几分不?” “不知道。”陈路周没上他套,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心无旁骛地操纵着手上的游戏手柄。 “也是,”朱仰起没套到话,继续说,“睿军那就是个普高,我以前听人说,他们学校第一,也就咱们学校中游水平,要进你们宗山可能还是吊车尾?” 电视机画面里左边的小人突然停住不动了,旁边的金币全部被冯觐捡了漏子,他趁胜追击,毫无犹豫地直接越过刚刚一直堵在他前面的陈路周操控的小人。 朱仰起转头,果然陈路周没在玩了,他反而放下游戏手柄,一条腿膝盖曲着坐在地上,有些不怀好意地把胳膊肘挂在膝盖上,甚至有些粘皮着骨地看着他,慢慢吐出两个字:“赌吗?” 朱仰起一愣,何时见他这么较真过,“赌什么?” “赌她即使进我们宗山也不是吊车尾,即使在宗山,她这样的,也是屈指可数。” 朱仰起谑他,“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话被冯觐听到了,诧异地瞥他一眼:“啊,陈路周原来你喜欢徐栀啊?” 陈路周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姜成,还好他只顾着跟女朋友调情,没听到。姜成跟谈胥关系好,陈路周不想让谈胥知道,他是后来者,他矮人一截,他俩的情分总归是比他深的。又怕的是,谈胥一开始不珍惜,知道别人对徐栀有好感之后又回来缠徐栀。所以他白了朱仰起一眼,重新拿起游戏手柄,对冯觐不冷不淡地说,“没有,谈不上,就觉得比一般女孩漂亮点?” 冯觐哦哦两声,“确实漂亮,没想到成绩还这么好,朱仰起说的我可不赞同,人好歹也是个第一啊,无论在哪,鸡头也是鸡啊?”说完觉得这比喻不对劲,又改口,“凤尾也是凤啊。”也不对,索性放弃了,“哎,算了,我不会形容,反正我第一眼见到她我就觉得这女的好他妈漂亮,还以为是我这几年美女见得少了,连你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审美没问题。” 陈路周和朱仰起对视一眼,陈路周咳了声,“你不会也……喜欢她吧。” 冯觐笑起来:“我这种跟你一样,纯肤浅的欣赏,不对,你干嘛要用也,谁喜欢她?” 这回姜成听见了,一边给女朋友剥葡萄,一边兴致盎然地问,“谁,喜欢谁?” 陈路周看了眼朱仰起——你自己给我把问题解决了。 朱仰起只好出来背锅,“我我我,我喜欢蔡莹莹。” 冯觐一下就被带跑了,有些不可置信,“朱仰起,你居然喜欢蔡莹莹?” 姜成压根不知道蔡莹莹是谁,所以也就没再追问,把葡萄一口一口喂到女朋友嘴里,又问她要不要吃橘子。 陈路周听到也满是震惊,笑着:“朱仰起,你说真的?” “这他妈都因为你,”朱仰起也不再瞒着了,面红耳赤地在他耳边小声说,“一切就都怪那天晚上我帮你约走蔡莹莹。” “你这话说的,她强吻你了?听起来你还挺被动的。”陈路周笑得不行。 “那倒没有,”朱仰起不情不愿地解释说,“我们不是吃完尚房火锅吗,然后她吃太饱了,说要去消消食,我就陪她去压马路了,结果半路碰到翟霄和柴晶晶,你还记得吧。” 冯觐发现他们八卦真多,还挺精彩的。于是竖着耳朵仔细听。 陈路周懒洋洋地靠在茶几上,点了下头,嗯了声,一脸了然地看着朱仰起,都不用他继续说下去,直接把故事给说圆了,“然后蔡莹莹就拉住了你的手,让你假装是她男朋友,你就很没出息的心动了。” 朱仰起欲哭无泪:“陈狗狗,你果然阅片无数,这么狗血的剧情你立马就想到了,偏偏还被你说中了。哎,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就稍微漂亮一点的女孩子碰我一下,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陈路周主要是太了解朱仰起,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孩子分糖的时候分忘记了,多给了朱仰起一颗,朱仰起自此暗恋那个女孩一年。后来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有个女孩子给朱仰起写毕业同学录的时候不小心把写给暗恋对象的同学录夹到了朱仰起的同学录上,朱仰起痛改前非要为了她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初中。 冯觐这才说,“朱仰起,那你惨了,蔡莹莹好像有喜欢的男孩子。” 朱仰起:“我知道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她跟你也单独聊了?” 冯觐立马解释说,“这你别误会,之前我们不是在临市一起探店来着吗,然后回来那天路上就我们两个人挺无聊的,就聊了两句。” 这会儿两人已经换了个足球游戏,听到这,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上,陈路周的8号又没动了,他狐疑地看了眼冯觐,问他说,“临市回来那天就你跟蔡莹莹?徐栀呢?” 冯觐点头,“徐栀说等你啊。我们就先回来了,怎么了,你们没一起回来吗?” 话到这。 陈路周还没来得及细想,徐栀等我吗?门铃就响了。陈路周刚要说朱仰起你去开门,也几乎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心里闪过某种微小的可能性,于是又狠狠把刚要从地上站起来的朱仰起摁回去了,一声不吭地把游戏手柄扔朱仰起怀里,自己去开门了。 …… “你好,你们点的外卖。” 好吧,虽然知道她不会来,也知道那句连夜过去给你煮粥是开玩笑的,但听见门铃声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突突突控制不住地直跳。朱仰起说他跟冯觐不熟,晚上全程在放水,其实是他心不在焉。 楼道里的灯坏掉了,窗口盆栽林立,遮了半打的月光,整个楼道里黑漆昏沉,伸手几乎不见五指,连送外卖的身形陈路周几乎都看不清,听声音是个女低音。 “谢谢。”陈路周接过外卖袋子,结果对方不放手。 他才下意识抬头去看她的脸,因为实在太黑,所以徐栀怕陈路周认不出来她,开了手机电筒缺心眼地从下而上照着自己的脸,她皮肤本身就很白,胜在五官精致,没把陈路周吓死。 “是我,陈路周。” 我他妈—— 陈路周差点就骂出来了,刚刚还在想她,估计这得有一阵不敢想了。 “要是朱仰起来开门,你现在脑袋就开花了。”陈路周说。 “要是他来开门,我就直接走了。” “那你现在来干嘛啊,徐大建筑师,”他接过徐栀手里的外卖,人往门框上一靠,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笑着看她,“大半夜来我这帮我看房子的风水?” 徐栀眼睛干净明亮地看着他,再坦荡不过,“咦,不是你说,我不来是小狗么?” 他尾音拖拉拉地哦了声。然后人直接走出来,顺势带上门,后背抵在门上,外卖还拎在手上,单手揣在兜里,因为楼道很黑,徐栀早就把手电关掉了,所以当陈路周把门一关上,最后的余光都被阻挡了。他低头在黑天摸地门口,肆无忌惮地看她。 今晚他没沾酒,一滴酒都没沾,但他心滚烫,心跳声撞在胸口。 陈路周低头看她,声音低下来,“就为了煮碗粥?” “你感冒好了吗?”徐栀这才正色说,“顺便想问问你志愿的事儿。” “怎么说?”他仰头看了眼顶上的灯,表情难得一丝不苟地听她说。 “庆大我不考虑了,但是北京太远了,我想去上海,上海的T大建筑系仅次于A大。” 两人并排靠在走廊上,高三复习楼很安静,自考完那天起,所有人都已经搬离了,除了几个明年打算复读的,就剩下陈路周这层还一直住着,灯泡坏了也没人修,徐栀靠在被污水渗透的斑驳陆离墙壁上,似乎是拿不定主意,问他: “你觉得T大的建筑系怎么样?” 陈路周刚在网吧就帮她查了,觉得太低,T大的历年录取分数线,七百一十左右,这么巧啊,不是跟他的分数差不多么? 陈路周靠在门上,还拎着外卖,单手抄兜,睨着她,喉结有些忍不住难耐地滚了滚,“什么意思你?” 你到底是不是在钓我啊草。 徐栀茫然:“……不是,我算了一下,去北京的高铁要六百八,去上海的高铁只要一百八——” 第 40 章 社死·现场 楼道里太黑,陈路周怕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想去摸手机,才想起没带出来,于是拿过徐栀手上的手机,开了电筒,学她的样子照自己的脸,侧着身子凑到她面前,试图让她看清自己的表情,恨不得照她脑门来一下,“朋友,这边不建议你因为车票问题择校。” 徐栀笑笑,手机对着陈路周的脸,也没收回来,在漆黑的楼道里,这么凑近,五官放大无数倍,看着更精致,棱角轮廓分明流畅,光源落进他那比星星还亮的眼睛里,何其惊艳,她看着他,真诚无比地说:“你睫毛好长啊。” 两人一个肩膀顶着墙,一个则肩膀顶着门板,就这么面对面看着彼此,尽管他手已经收回了,胳膊环在胸口,徐栀的电筒还是对着他脸旁,他也浑不在意地任由她照,只低着头睨着她,“你在这我跟扯什么睫毛?” 徐栀叹了口气,“你能理解一个学渣的心吗?” “你学渣?”陈路周眉吊了下,“过度谦虚就是虚伪了啊,朋友。” “咱俩遇见太晚了,”徐栀说,“不信你问蔡莹莹吧,我高一在班里都还是二十几名。那时候别说庆大,目标就是保二争一。985、211这些都没想过,普通一本能上我爸都觉得祖坟着大火了。所以这次分数出来,我爸到现在都不信,他找蔡叔喝酒去了,我才溜出来找你的。” 徐光霁还问有没有可能是同名同姓,徐栀又把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给他对一遍他才恍恍惚惚地出门去找蔡宾鸿了。 徐栀接着说,“而且,我也查过了,A大可能没问题,但A大的建筑系,我担心会有风险,我不想服从专业调剂,刚刚有个学姐给我科普这个志愿投档,他说,比如A大的投档分是720分,那我的档案就会被A大拿走。再进入专业投档,那万一建筑系的投档分是740分,如果还不服从专业调剂,我就滑档了。她说虽然是五个志愿,但是高考遵从的是一次投档的原则,一旦第一次投档没有录取就代表第一批志愿征集结束了。只能等第二批志愿,就怕第二批志愿T大建筑系已经招满了。所以学姐建议我T大更保守,但是A大可以冲。” 说了等于没说。 今年的分数也有点偏高,照往常,徐栀这个分数在宗山也是前十。所以他当时恭喜完后看完省排名,心里有点没底,特意去A大官网帮她查了,他想了想说,“建筑系和建筑学类的专业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比如A大吧,建筑学院底下除了建筑系,还有很多其他建筑学类的专业,我刚帮你查了,他们建筑学类的所有专业加起来在我们省每年的招生都有三十人以上。你一定要建筑系吗?还是建筑学类的专业?” “其实,我想学的是——” 话音未落,楼上突然响起一道轻微的关门声。紧跟着是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从他们头顶上下来,伴着说话声,“明天我上他学校去看看,你说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徐栀对吧?我倒要去问问老师,她考了几分!” 楼下两人倏然对视,徐栀听出来了,应该是谈胥爸妈。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声如擂鼓在耳边嗡嗡,窗外的树叶沙沙声在无畏的作响。 因为有人下来,二楼声控灯有光,徐栀看见两道中年人的影子缓缓从楼梯上下来,眼见那影子越放越大,要从拐角处出现时,眼前视线蓦然一滞,有了阻挡。 陈路周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脑袋低下来,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徐栀觉得那阵熟悉又陌生的鼠尾草气息再次从她鼻尖钻进来,有小人儿在她心上跳舞,一脚一脚地踩在她的心头。她仰头看他的眼睛,同他对视,二楼声控灯的光线昏昧地罩在他们身后,搅得视线模糊,轮廓模糊,可呼吸是清晰、有轻重缓急的,也是热的。 陈路周分寸拿捏极好,头虽然低着,眼睛也是看着她的,可距离不近,然而从后方角度,瞅着像一对小年轻在谈恋爱、接吻。 谈胥爸妈边走边嗤之以鼻地说:“这楼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呀,胥胥都是给这些人带坏了,我当初就说不应该转学的,现在的年轻人真不要脸!” “我当初就不同意让胥胥来的,是你非要说这边教育好。” “怪我了怪我了是吧!我辛辛苦苦把儿子养这么大容易吗……” 声音渐渐小去,脚步声也越远,二楼的声控灯再次揿灭,楼道又陷入静谧无声的黑暗,只余寥寥的几声蝉鸣。 “说你不要脸呢。”徐栀靠在墙上说。 陈路周大约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浑然忘了自己还在壁咚,也没起开,低头看着她极其无语地笑了下,“我?不要脸?嗯?是谁欠下的风流债?好意思说我不要脸吗?” “谈胥吗?”徐栀一言难尽地表示,“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怎么想?”他眼神意味深长。 “他刚转过来的时候,情况很不好。那时候我爸也抑郁严重,我每天担心他自杀担心得焦头烂额,成绩本来在班里二十几名一下子就滑到四十名了。他跟我是同桌,我们俩就聊得比较多,后来有一天我看着卷子发愁,他问我想不想考个好大学,我说当然想,傻子才不想呢,于是他就说他帮我。后来老曲,哦,就是我们班主任,看我的成绩有进步,就让他跟我组成学习小组,在某种精神意义上,他曾经是我的良师诤友,确实帮了我很多,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考不过我的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 陈路周眼神深沉地看着她,刚要问怎么不对劲。 “嘎吱——”自家门打开了,朱仰起的脑袋探出来了,“我草,你他妈拿个外卖跟外卖员跑了是吧——” 门一开,光从门缝里泄出来,少年少女的脸顿时在黑暗中清晰起来。 陈路周一只手撑在墙上,拎着外卖袋子的那只胳膊下意识抬起来去遮徐栀的脸,刚要说吃不死你,朱仰起瞧着这画面,火速关上门,依稀能听见门缝里飘着一句:“抱歉,二位,打扰了。” 朱仰起关上门整个人都在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不过满脑子都在回味刚才那个画面。 怎么说,陈路周就是牛啊,搞氛围一流啊,就拢着他们那一片的空气如果能收集起来的话,朱仰起觉得应该是甜的。 走廊里,徐栀开着手机电筒,空气清冷了些,陈路周已经靠回门上,一手懒散地撑着摁在门板上怕再被人莽撞地打开,一手拎着外卖,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请她进去,又怕朱仰起乱扯,“想进去玩吗?” 徐栀问,“都谁啊。” 陈路周想了想,“你认识的,冯觐,朱仰起,还有一对情侣。你忽视他们就行。” 这多不好,徐栀说:“算了,要不我还是回去。” 他不勉强,笑了下,态度也散漫,“随你啊,本来想进去用电脑帮你查下专业的。” “那还是进去吧。” 陈路周起身,用指纹开门,开门的时候一直看着她,都没看指纹锁,慢悠悠地问了她一句,“临市那天,你是不是等我了?” 徐栀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不过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了,“嗯,你骗我去拜送子观音,我不得找你算账?” “那怎么没等我?” “前台说你被派出所带走了,我就去派出所找你了,然后看到你和一个穿古装的美女在一起,我以为你还有其他拍摄安排,就先走了。” 滴一声,门弹开了。陈路周二话不说又给关回去,手撑在门板上,轻吸了一口气,大概是觉得无语,上下唇抿着,淡淡睨她一会儿又扑哧笑出来,“服了。” 算了。 下一秒,再次把门打开,声音都变了,没好气,下巴冷淡地朝里面一点,“进去。” 徐栀哦了声。 里面场面一度很热闹,他们在打牌。陈路周说的那对情侣他俩好像连体婴,长在对方身上一样,女生要么坐在男生腿上,要么趴在男生肩上,一会儿喂个葡萄,喂口香蕉,时不时还得亲嘴。 姜成都没发现屋子里多处一个女人。陈路周一进去就让徐栀去卧室等他,客厅和玄关刚好隔了一道隔栅,徐栀走过去的时候没人发现,朱仰起倒是有察觉,不过一看是徐栀,下意识也帮陈路周金屋藏娇了,毕竟姜成最近跟谈胥走得太近,朱仰起有预感,照这么下去,姜成迟早倒戈,陈路周可能都得跟他闹掰。 “你跟谈胥最近怎么样啊。”朱仰起试探性问了句。 姜成专心致志地抓牌,卡进去,“谈胥?不知道,他爸妈最近来了,叫他打球都叫不动。” “你防着点吧——”朱仰起想提醒他,下一秒,脑袋上被人猝不及防地砸了个瓶盖子,一抬头,陈路周双手抄兜,靠着餐桌边沿在等烧热水,眼神冷淡地看着他,似乎让他闭嘴。瓶盖砸得又准又狠,下一秒直接无声地弹到沙发上,便隐没在枕头里,丝毫没惊动其他人。 朱仰起觉得也确实,谈胥最近也没怎么惹他们,这么莽撞开口有挑拨离间的嫌疑,要为了徐栀,显得这女孩倒是有多红颜祸水似的,对人家名声也不好,他觉得自己又多管闲事了,行,我不管。 姜成狐疑看他,“防着点啥啊。” “防着点冯觐吧,他手上四个二。” 冯觐气得哇哇大叫,“我靠,朱仰起,你偷看人牌的手艺又见长啊。” 朱仰起笑得很轻蔑:“你我还用偷看,就你那拿牌的手艺,跟我奶奶插花似的,东一摞,西一戳,你看看这四个摆得齐齐整整不是炸弹是什么。” “……”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啊,气得冯觐直接把牌全混了。 朱仰起难得威风一回,殊不知,这些都是陈路周告诉他的。他哪有这么心细如发啊,跟冯觐认识这么久,都不知道他吃饭和打牌都是用左手,陈路周跟他打一回牌就摸清楚他的路子了。还说冯觐是左撇子。 这么聪明又细心的一个人,哎。 陈路周拿着水一进去,徐栀就问他,“热恋期啊?” 说姜成,陈路周把水递给她,去开电脑,想了想说,“一年了吧?去年暑假打球见他带过来。” “那还这么你侬我侬的。” 陈路周拖了张椅子过来,放在边上,瞥她一眼,“什么意思,谈一年就该分手了?” “不知道,我没谈过,但是根据我身边一些学姐给的经验是说,谈恋爱如果一年以上,就很难会有心动的感觉了。” “是吗?”陈路周怀疑地看着她。 她头头是道,“嗯,有些干脆的就分手了,不干脆的就拖着不说分手,等着对方提分手,这样罪恶感就少一点,可以心安理得的找下一个。” 陈路周哦了声,他没谈过,不太知道感情是不是这么短暂,没发表意见,于是随手捞过鼠标,点开网页,结果发现点进搜索框会自动跳出曾经搜索过的词条。 打球被人伤了,晨勃没以前硬—— 徐栀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往他下面看。 陈路周从床上扯了一条毛毯过来,盖在身上,分金掰两的模样,是一点儿便宜不肯给她占,冷冷瞥她一眼,“往哪儿看你?” 第 41 章 气死·混球 要换做以前,徐栀肯定立马道歉,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现在大概是熟了,所以她用一脸你可真锱铢必较的表情对陈路周说了一句,“小气。” 陈路周:“……” 这他妈能用小气来形容? 他咳了声,言归正传,把电脑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电脑,“建筑学类底下的专业很多,我觉得你如果不是非要上建筑系其他专业相对来说可能——不过,我觉得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他不知道为什么话锋又突然一转。 徐栀听得可认真,没想他话头又折回去,也是一脸懵地看他。 徐栀:? “第一次见面,在楼道里,”陈路周一只胳膊肘吊儿郎当地挂在桌沿,两腿敞着,另只手撑在大腿上,冷森森地瞥她一眼,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你当时盯着哪儿看呢?” 徐栀想起来第一次见他,就在那个狭窄逼仄的楼道口,他妈当时在厉声厉色的训话,他还懒洋洋地靠在门口给自己点猪脚饭。 “猪脚饭好吃吗?”徐栀笑眯眯地反问。 “眼睛挺尖啊。”他冷笑。 这话里带水带浆的讽刺,徐栀后知后觉,忙解释说:“我当时真没盯着你下面看,而且,我也不知道你里面没穿内裤啊。” 陈路周:……? 月光倾洒着银白色的余晖,落在墙外,不知是谁种了一院子的玫瑰,火红艳丽,像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引人冲动,那红似光火映在蠢蠢欲动的少年人眼底。屋内静谧,透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陈路周见她眼神似乎马上又要往下面扫,用指节警告似的狠狠戳着她的脑门,给她推回来,“还看!你就这么好奇!我今天穿了!” “我没好奇你穿没穿啊,”徐栀哭笑不得,也急了,看着他说,“我没看你,我刚刚一直就想说,你的毛毯蹭到我的腿了啊,好痒,能不能拿开。” 陈路周:“……” 陈路周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不想跟她说话了,给她载了两份A大建筑学类历年各专业的分数线,让她自己看,他则窝在椅子上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一声不吭地用手机看电影。 “生气了啊?”徐栀胳膊肘支在桌上,托着后脑勺,看着他问。 他冷眼傍观地靠在椅子上,装模作样咳了声,“没有。”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她又来。 毯子往下滑,陈路周无语地勾了下嘴角,轻微抬脚把毯子扯回来,“你哄人除了讲笑话,还有别的没?” “别人我才不哄呢。” 净他妈在这徒乱人意。但陈路周心情难得爽了下,刚要说你分数还看不看了?快看,看完了带你出去吃宵夜。 但是徐栀又说,“别人没你这么爱生气啊。” 陈路周:“……” 院子的玫瑰都黯然失色,月光依旧清冷,卧室门关着,隔音其实不太好,他俩说话声音都很低,门对面就是厕所,那对小情侣大概蜜里调油够了突然开始在厕所里吵架。 “到底谁啊,你给我看下。”男生说。 “就一个学弟,不是前几天学校弄了个跳蚤市场,我们把书都留给这个学弟了。” “卖个书用得着加微信吗?那学弟长得不一般吧。”男生阴阳怪气。 “哎,姜成你别无理取闹啊,你微信里加那个女的,我也没问啊。” “你们女生真牛,说你自己的问题,你他妈总能扯上我,行,反正总归都是我错行了吧。” “姜成你真没意思。不行就分手吧。” “你再说一遍。” “分手。”女生声音很冷静。 “分啊。有本事,你以后都别找我。” “……” “……” 卧室内,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徐栀说实话没见过这种场面,怎么说,一中的人好像都挺神奇的。她支棱着后脑勺,看着陈路周,干巴巴地眨了下眼睛,说:“额……你不出去劝一下吗?” 陈路周其实已经很习惯了,他俩就这德行,这一年分了不知道多少次。无论当着他们的面吵多凶,他俩都分不了。陈路周压根都犯不上去劝,因为他俩的事就是屎里裹糖,旁边的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只有姜成在自欺欺人。朱仰起和姜成算不上多熟,但是这么闹过两次他都知道杭穗怎么回事了。 “我觉得你这次不要再去找她了,真的,这样没意思,你当初抛下她跟前女友复合,现在她跟你在一起就是单纯的报复你啊,你自己受着吧,别再跟她这么下去了,她难受你自己也难受。”朱仰起在门外真情实感地劝。 陈路周半天听不见鼠标点击和滚动声,抬头看她,发现徐栀听墙角听得挺起劲,哪还有心思研究专业,不耐地啧了声,“看你自己的,跟你没关系。” 但徐栀觉得耳目一新,听得好刺激,看着他感慨说:“我突然好羡慕朱仰起冯觐的女朋友。” 陈路周:? 徐栀:“她们肯定知道很多八卦。” 陈路周:“你怎么不羡慕我女朋友。” 徐栀:“你好像没他们那么八卦,感觉是不太会跟女朋友八卦的人。” 陈路周笑了下,下巴煞有介事地指了指电脑屏幕,“先别研究别人的感情线了,研究研究你的分数线吧。” 徐栀哦了声,慢悠悠地收回神,不过看两眼分数线,就看看陈路周的发际线。因为他一直低着头专注地看手机,另只手百无聊赖之余偶尔会抓下发际线,结果前面刘海都被他在无意间给拨上去了,他如果剃光头的话,头型应该会很像一个桃子,因为发际线有很标准的美人尖。 徐栀在打量他的余光中,发现了一架挂在墙壁上的小提琴,“陈路周,你会拉小提琴啊?” 他茫然地抬头顺她视线看过去,才不经心地回过神,“嗯,小时候学的。” “有考级吗?” “考了。” 徐栀哦了声,陈路周都做好准备说十级了,她不问了,算了,她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我爷爷也有一把小提琴,但他不会拉,”徐栀看着那把挂在墙上的小提琴说,“但我奶奶生病那几年,我爷爷就每天坐在院子里给她拉小提琴,特扰民,我那个时候特别不理解,为什么爷爷拉那么难听,奶奶还非让他拉。” “为什么?”陈路周好奇地看她一眼。 “不告诉你啊,”徐栀想了想说,“要不等我八十岁的时候,咱俩要都还活着,你给我拉一首,然后我就告诉你答案。” “想的美,八十岁谁还拉小提琴,”陈路周靠在椅子上,收回视线,继续看手机里的电影,男女主角已经快亲上了,他这会儿并不想看这种戏份,于是一边划拉手机拉进度条,一边颇有远见、没脸没皮地说,“八十岁我要做坐在公园里拉二胡,那时候谁知道我单身还是有老伴儿,有老伴儿就拉给老伴儿听,没老伴儿就拉给别人的老伴儿听。” “行吧,也是种活法。” 徐栀就喜欢陈路周身上这种“少年人的情绪,就像春日里茂密生长的树林,就算是绿,他妈也要绿得理直气壮”的这股劲。 “看完了?”陈路周问她。 徐栀嗯了声,“差不多。” 陈路周把手机也关掉了,随手丢在桌上,“怎么想?” 徐栀想了想说,“你觉得园林与景观设计怎么样?其实我最开始想学的就是这两个专业,园林设计也很有意思,我小时候就想着以后一定要买个大别墅,带花园的那种,然后我自己设计。” 花园里种什么呢?他本来想问,“你自己想好就行。” “你呢?”徐栀问他。 “我?”陈路周瞥她一眼,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低头又去捞手机,“我出国啊。” 徐栀说:“一分段表还没出来,不过我估计你的省排名也在三百左右?在国内也能上个985了啊,北京除了A大没有学校想上了吗?” 陈路周低头看手机,电影界面已经退出来,这会儿也就漫无目的点开微信看看朋友圈,低低嗯了声,“我家里有安排。” 徐栀哦了声,“那好可惜,本来还想以后能在一个城市上学,也挺好的,周末没事儿还能去你们学校玩。” 陈路周靠在椅子上,笑了下,满脸不信,“等你去了北京,认识了新朋友,你就乐不思蜀了,还能想到我。” “也不一定是北京,A大万一没录取,我很大概率就去上海了,F大,T大都有可能,或者回庆大。”徐栀说,“到时候我也不告诉你我在哪,你也别告诉我你出国去哪。” 也就三四个地方,他要找还不容易?幼稚。 陈路周看了她好一会,才点点头说,“好。” 屋内开了空调,大概是开得高,徐栀还是一脑门大汗涔涔,陈路周看她嘴唇干巴巴的,问了句,“要不要吃哈根达斯?冰箱有。” 陈路周昨天买的,被姜成女朋友吃了一个,刚朱仰起要吃,他没让,总觉得徐栀今天不来明天也会来。果然,还真留给她了。 徐栀早就口干舌燥,点头,“吃!” 陈路周刚把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顺手把下午买的车厘子一起洗了给她拿进去。然而朱仰起从后面不怀好意地走过来,将他堵在厨房,“陈大少爷金屋藏娇玩得真溜啊,看来以前没少玩?是不是以前聚会都带女的回来了?” “对,我跟你玩。”陈路周懒得搭理他。 朱仰起也不闹了,“徐栀还在里面啊?你俩干嘛呢,带出来玩会儿啊?” “帮她选专业,”陈路周关上水,将车厘子沥干,想了下,“算了吧,免得姜成和谈胥乱说,刚在门口碰见谈胥爸妈,估计还要找她麻烦。” 之前蔡莹莹也提过,这事儿还真是,估计谈胥爸妈心里呕死徐栀了,自己儿子一帮一,给人帮成了全校第一,自己儿子还考砸了,“这样,我爸认识睿军的校长,要不要我去帮你求求我爸,你放心,我跪着求他,他肯定能答应。你给我吃一口车厘子。” 陈路周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求你爸干嘛?” 朱仰起说:“让校长别找徐栀麻烦啊,谈胥爸妈要是找她麻烦,多少还能罩着好吧。” 陈路周觉得朱仰起那点脑回路应该都被车厘子塞满了,“你用脑子想想,现在考第一是徐栀,校长会为难她吗?谈胥爸妈再想找麻烦,现在都毕业了,校长能找她什么麻烦,写检讨啊?写呗,检讨你不是最有经验了。” “也是,”朱仰起说,“看来还是兄弟我多虑了。” 陈路周随口问了句:“你打算报哪了?” “北京戏曲,他们学校的舞台美术设计专业,老子以后就是朱艺谋。” “嗯,徐栀打算报A大的园林景观设计,”陈路周说,“以后估计也在北京,你帮我看着点。” “你让我看什么,不准她交男朋友?这我可看不住,女孩子谈起恋爱来拦都拦不住。”朱仰起满心唏嘘。 陈路周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虚掩着的卧室门,有昏昧的光线从门缝里泄出来,好像藏了一颗月亮在房间里,只有他知道。 “男朋友随便她交了,反正你别让她被人欺负就行。”他说。 “真假?男朋友都随便她交吗?”朱仰起“善”意满满地说,“那我到时候给你发他俩海边十指紧扣、接吻的照片。” 陈路周本来剩了半袋车厘子给他,直接全拿走了,“嗯,你要是想死就尽管发。” 第 42 章 渣男·语录 徐栀第一志愿填了A大三个专业,建筑系,景观与园林设计系,城市规划。 填完志愿那几天,徐栀和老徐吵了一架,因为老徐要给她换个新手机,徐栀觉得没必要,有这钱还不如留着还下个月的房贷,老徐觉得自己这爹当得也忒不威风,二话不说撂下正在洗的碗筷,给她训了一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觉得这奖励特别势力是不是,但不瞒你说,本来你考完我就打算给你买的,你表弟说这几月有新款,那我想等新款出了再给你买,再说,我闺女考进了全市前三十,我奖励个新手机怎么了,这怎么就成物质了。我不光给你换手机,我还给你买一台笔记本电脑,你不要我就送给你表弟了,你别在那矫情吧啦的。” 徐栀还真不是矫情,她手机本来就不差,也还能用,干嘛要换。不过,电脑她是想要一台,于是说,“给我买电脑吧,手机我今年还能用,明年再换也行。” 徐光霁听着也行,于是把碗一个个沥干,放回碗柜里,想起早上班主任给他打的电话,“你们老曲说了,你这个成绩也就是在咱们市,要放在咱省里其他几个市,都是市状元的成绩。”说到这,徐光霁回头颇为震撼地瞥她一眼,“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们庆宜市的学生都这么厉害,省里前一百,居然有八十一个都是咱们市的学生,我看家长群里,还有个家长说,居然有个班三十五个人,听说三十四个人都报了AB大。” “嗯,市一中的,全省前一百基本上都在那两个实验班。”徐栀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低着头在回蔡莹莹微信,她分数出来还挺出乎意料的,从来没破过四百大关,居然高考成绩上了四百分。而且刚好卡在二批分数线上,老蔡高兴坏了,是个本科就行,至少以后还有机会考公务员。但蔡莹莹自己不那么想,她觉得读个吊车尾的三本,还不如读个好的专科,她想去上海海事职业技术学院,老蔡死活不同意。蔡莹莹正在跟她抱怨—— 小菜一碟:真羡慕朱仰起啊,同样是四百分,他能上中国戏曲,你敢信吗,他居然能上一本,我查了中国戏曲咱们考至少要六百分。 徐栀回:美术生的痛苦咱们也想象不到啊,我听陈路周说,朱仰起画一张画,要抽一包烟。 小菜一碟:难怪他烟瘾那么大,吃火锅吃一会儿就要出去抽支烟。 徐栀:你俩还单独吃火锅了? 不等蔡莹莹回复,老徐洗完碗,从她身旁经过,一边在围裙上擦手,把吃剩的菜端进厨房,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你之前说那个男孩——陈路周,他是一中的吧,他哪个班啊?考了几分啊?” 徐栀还真不知道他是几班的,她一开始是不好奇,后来知道他没考好之后,也不敢多问。谈胥刚转过来时身上就有一种一中学生的优越感,但陈路周身上没有,朱仰起身上偶尔还能感觉到,所以徐栀一开始以为他是学美术的,成绩估计比朱仰起还差,后来陈路周说自己不是艺术生,所以她也没多想,听到他的成绩之后,估计也是平行班里的学霸之一,但应该不是那两个实验班的大神。 “他考了七百一十三。”徐栀吸取了上次买相机的教训,说着点开陈路周的微信,想问问他,有没有性价比高的什么电脑推荐。 要换作往常,听到这个分数,老徐多少也得刮目相看,但是听过自己闺女的分数之后,觉得这个七百一十三多少也是差点意思,在他看来,毕竟这个人跟徐栀的关系多少有点“不清白”。他当然希望陈路周的分数能比自己女儿的更高。 所以,徐光霁下意识说了句,“这么低啊。” 徐栀顿时从手机里抬头看他,心有余悸地劝了句:“爸,你在外面可别这么说,你这么说,别人以为我考了省状元呢。” 徐光霁关上冰箱门,多少有点飘了,志骄意满地看她一眼,“你们老曲说了,省状元也就七百五十多,咱们这分数结构跟别的省不一样,但是哪怕是八百一十分的总分结构,也没多少人能考上七百五十分呢,你这个成绩很优秀了,爸爸为你骄傲。” 徐栀笑了笑,刚要说,承让承让。徐光霁紧跟着趁热打铁地提醒她,“所以,爸爸建议你,有些朋友,咱们不是急着一定要现在交,以后去了大学,你会发现自己可能会遇见更优秀的。” 徐栀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一边手机划拉着陈路周最近的微信朋友圈,一边囫囵吞枣地点点头,“那必须。” 陈路周接了个拍摄的活儿,帮她选完志愿的第二天就去了上海,徐栀怕影响他工作,这几天也没敢跟他多联系。陈路周就昨天发了一条朋友圈也就没动静了。 照片应该在公园拍的,一位风姿绰约的老头站在空旷的白鸽广场拉着小提琴,喷泉边沿的石板凳上坐着一个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束新鲜的玫瑰花,一边鼓着掌一边爱意满满地看着闭着眼睛、沉浸在小提琴演奏里的老头,不知是陈路周太会拿捏氛围,还是这世界上真有这种相濡以沫的爱情,竟也能从一个八十岁老太太的眼里,看出了十八岁少女的羞怯感。 底下已经有两条回复,分别是朱仰起和蔡莹莹。 蔡莹莹跟她感受一样,「呜呜呜,我竟然在老太太眼里看出了娇羞感,我大概只有刚出生那会儿,才能笑得这么娇羞。」 朱仰起直接回复的蔡莹莹,「没有啊,那天吃火锅你挺娇羞的,吃牛肉都得包生菜叶,生菜叶不行,你就包白菜叶,怎么了,不给它穿件衣服你下不去嘴啊?」 蔡莹莹一本正经回复:「那叫胃觉欺骗,包上青菜叶就是趁肠胃不注意,误以为我只是吃了一片青菜,这样就不会引起身上脂肪的注意,好让它们心里有点b数,不该长的肉别乱长。你懂个屁,徐栀教我的。」 朱仰起回复蔡莹莹:「你怎么不直接吃屎呢,这样,新陈代谢都免了。」 陈路周也难得回了一条。 Cr回复蔡莹莹:「她的话,你也信?」 徐栀看了眼底下的回复时间,一分钟之前。 徐栀回复Cr:「我骗过你?来,举个例子,我看看能不能狡辩一下。」 陈路周估计在忙,一时半会儿没回,徐栀都没着急,朱仰起唯恐天下不乱地在陈路周的朋友圈回复,「快快快,你俩打起来!」 很可惜,陈路周拒绝这场辩论。一字都没回。 徐光霁见徐栀点头,于是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吃剩下的半个西瓜,把她从厨房赶出去,“我给你打杯西瓜汁,要不要混点木瓜?” “不要。”徐栀时不时看两眼朋友圈,还是没回复。 徐光霁咔嚓一声,把西瓜切开,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们老曲早上给我打电话说,过几天电视台好像要采访你,你下午要不要跟蔡蔡出去逛逛,买两身新衣服?” 徐栀一愣,从手机抬头,云里雾里:“采访?” 徐光霁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跟她说了,连忙从裤兜里掏出钱包,给了她五百块钱,说:“对,采访,我刚忘记告诉你了,说是今年电视台做了个节目,想采访一下全市前三十名的同学,做个高考特辑,你拿着钱,下午去商场逛逛。” 徐栀卡里五千还没动过,但也没敢不要,怕老徐知道她飙车赢了五千,把钱收了揣兜里,低声喃喃说:“确实要去一趟商场。” 徐栀和蔡莹莹在商场挑镜头的时候,徐栀接到了电台采访的电话预约,让她周四下午三点去广电报道。等她挂掉电话,蔡莹莹已经跟服务员真情实感得聊上了,整个人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所以,你说,光这么一个镜头就要三四万是吗?” 小哥也是一脸遗憾、礼貌地冲她点头,他也觉得很贵,“是的,哈苏的很多镜头都比相机贵。” 蔡莹莹算了下,也就是说,陈路周一个相机加镜头就得上十万了?他家里是多有钱啊,蔡莹莹知道陈路周一看就是富二代,但也没想这么有钱。 “稍微便宜点没有嘛?”蔡莹莹还是不死心,追着小哥问。 小哥很无奈,也很抱歉,“没有,最便宜也得两万。” 两人问遍了其他牌子,都没有哈苏能适用的镜头,徐栀也绝望,第一次觉得有钱人的世界那么遥不可及。蔡莹莹累得两腿发软,下扶梯的时候靠在徐栀肩上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干脆把自己赔给他吧,我可不想再逛下去了,累死了。陈路周真的绝了。第一次见到这么绝的男生。” 徐栀想问哪儿绝了? 至今都没回复她消息,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蔡莹莹找了个奶茶店门口的小凳子坐着,一边捶腿一边撒娇说:“栀总,我想喝奶茶。” 徐栀:“我给你买去,顺便我去给陈路周买个充电宝,你就在这坐着等我。” 徐栀走出没两步,就碰见一个熟人,也是在那刻突然想起来,商场就在夷丰巷附近,楼上有个网红图书馆,谈胥有阵子特别爱在这里看书。而且,这个图书馆里有个特别服务,叫时光锦囊,朋友圈曾经风靡一时,无数人都分享过自己寄存在这个时光蜂巢里的信。她跟蔡莹莹有阵子吵架闹别扭,好久没说话,最后也是不约而同走进这家店,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都没忍住笑出声,直接破冰了。 谈胥估计刚看完书从楼上下来,手上还抱着一沓试卷,整个人枯瘦如柴,眼神也是暗淡无光,白色衬衫给他穿得皱皱巴巴,完全没了刚从一中转学过来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灰扑扑隐没在人群中,完全不起眼了。所以,谈胥没开口叫她,徐栀都没认出来,径直从他身边绕过去了。 谈胥本来也没想要叫她,可徐栀这态度,令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冷着脸开口:“这么快就装不认识了?” 徐栀这才看到他,定睛确认了一会儿,才叹口气,“没有,我没戴眼镜,没认出来你。” 今天是周末,商场有亲子活动,人格外多,小孩满场乱蹦乱跳,还有不怕生的小孩子经过的时候时不时扒拉一下徐栀的大腿,想叫她一起玩,欢声笑语充斥整个商场,徐栀觉得挺神奇的,自己从来不招孩子喜欢,以前跟谈胥出来复习也是,没有小孩子会往他们附近靠,无论多么热闹的场合,他们永远是孤零零的坐在一旁。 人的气场好像会变,或者说容易被影响。她想起来,上次来商场还是和陈路周一起吃牛蛙的时候,他就特别吸引小孩,或者说他谁不吸引,看他每次逗小孩也挺有一套,那些小孩明明都被气得哇哇大叫,但还是想跟他玩,徐栀一开始以为是他有童心,后来发现完全不是,是他尖锐里带着教养,冷淡却始终留着一分温柔。哪怕一开始逗人逗得尖酸刻薄,逗得不亦乐乎,可最后永远都是笑着说,给你给你,都给你。所以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永远是甜。 蔡莹莹刚拿到奶茶,看着徐栀和谈胥在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朱仰起就发了一条微信给她。 朱仰起:你们在哪逛?陈路周要后天才回来,要不晚上叫上徐栀,哥请你们一条龙? 小菜一碟:夷丰大厦这边啊,要不你现在过来,还能赶上吃瓜。 朱仰起:好啊,不过吃什么瓜? 蔡莹莹直接偷偷拍了照片过去,徐栀正巧低着头在喝奶茶,后脖颈白净纤瘦。对面谈胥的脸就暴露在镜头前,他大约是发现蔡莹莹在拍,眼神正巧看着这边。 蔡莹莹假装自拍的样子,比了个耶在脸颊边,然后把照片发给朱仰起,朱仰起收到立马回复过来。 朱仰起:等着。 商场闹哄哄,谈胥幽邃地将目光从蔡莹莹那边收回来,他的脸一直都苍白无力,脸部线条虽然流畅,大概是熬夜熬多了,肌肉有些松垮,整个人看着不太有精神,他看着徐栀说:“我爸妈昨天去学校了,问了曲老师你的分数。确实很高,如果我没有发挥失常,也考不出这种分数,加上自选我最高也就考过七百一。你放心,我爸妈不会找你麻烦的,我跟他们解释清楚了,当初是我主动提出要帮你的,考砸了也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一年,我心态上确实出了问题。” 徐栀觉得谈胥很多时候其实也算是个温柔的人,不然,刚转来那一年他俩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如果不是心态失衡,他的前途会更明朗,“你打算怎么办?复读?” 谈胥没回答她,而是自顾自说:“曲老师给我看了你这一年的分数曲线,我才发现,你的心态确实好,几乎每次都能提升二十分到三十分,三模卷子本来就简单,你还能在那个基础上,高考多了四十分。不管怎么说,恭喜你考第一吧,你这个成绩,在市一中都能进实验班了。你应该去A大了吧?” “嗯,报了建筑。” “对不起,”谈胥突然说,他眼神丝毫没有躲避,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次不该扔你妈的项链,也不该跟你发脾气,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带出来的,你就应该跟着我——” 徐栀忍不住打断,“谈胥——” “你听我说完,”谈胥面前的奶茶,一口都没喝,眼神始终在徐栀身上,“不能到现在,咱俩连朋友都不是了吧?高三,你只要给我电话,我不管夜里几点都从床上爬起来给你讲题,我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咱俩还是不是朋友?” 朱仰起一到门口,就在蔡莹莹对面火急火燎地坐下,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徐栀那边,让蔡莹莹不得不怀疑且警惕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会喜欢我们栀总吧?” 朱仰起满脑子你个傻逼,嘴上只问:“什么情况啊,说说呗。” 蔡莹莹戳着杯子底下的多肉粒,心不在焉地说:“我不知道,估计在聊志愿的事情吧。” 朱仰起脑中瞬间警铃大作,“咋,谈胥还想跟她报一个学校啊?不能吧,我不是听陈路周说徐栀报A大么?谈胥不是考砸了吗?” 下一秒,手机藏在桌子底下,把图片发过去,又弓马娴熟地盲打了一条消息过去。 朱仰起:你要不问问姜成,谈胥到底考了几分,别他妈让他报徐栀学校去了。 那边很快回过来一条。 Cr:你以为A大是菜市场?谁都能进去? 朱仰起:那万一人知道徐栀去了北京,他报个北京的院校,也够你喝一壶的。 这条发出去半天都没回,朱仰起以为他又开始忙了,于是等了一会儿,结果好一会儿那边也没回复,他又急不可耐地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结果显示,您发出的消息被对方拒收。 狗东西没出息,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 徐栀没办法说不是,毕竟过去并肩作战的画面历历在目,她比谁都希望谈胥高考能发挥好,考上好学校。就算现在大家都知道谈胥的失误大部分是出于自己的心态问题,可十年二十年后,所有人都模糊记忆,同学们之间再聊起来,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了,茶余饭后的闲谈八卦会不会就变成了,当初班里有个男同学为了帮助提升某个女同学的成绩,最后自己没考上名校,这可不是红颜祸水吗,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听说过。 她不想背这个锅,也不想听到谁的前途跟她有关,于是徐栀沉默了一会儿,对谈胥说,“你本来目标是什么?A大吗?” 谈胥笑了下,嘴角很无力、苍白:“怎么,你要反过来帮我吗?” “你应该不需要我帮吧?谈胥,你的实力考哪都不是问题,这一年,出了什么问题,只有你自己清楚,”徐栀从坐下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在喝奶茶,听他说话一直都是沉思状,这会儿,终于第一次认真对上他的眼睛,干净也执着,“如果你本来的目标就是A大,那我希望你明年能考上A大。” 谈胥愣住,看着她没说话。 “有个人跟我说,如果他心里的墙塌了,他就会建一座更坚固的城堡,如果太阳不再升起,他就去尝试点亮所有的灯。虽然中二,但我觉得人还是得有这种不服输的精神,无论你父母说什么,做决定的永远是你自己,你想复读就复读。” 他们从下午坐到晚上,商场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灯把雨水染黄,霓虹闪烁着楼宇的轮廓。 等谈胥走了,徐栀回去找蔡莹莹,才发现朱仰起也在,“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呢? 朱仰起哼哼唧唧,斜眼看她:“聊什么呢,聊这么久。” “劝他复读。” “……?”朱仰起作为复读生,“劝人复读,小心下辈子当猪,姐姐。” 徐栀叹了口气,把杯子里的奶茶最后几口吸完,说:“也不算劝吧,他自己也想复读,只是他父母担心费用问题,说那栋高三楼再租一年就要三四万,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因素,就让他找个普通一本上算了。你们俩还要去玩吗?那我回家了。” 蔡莹莹下意识看了眼朱仰起,他俩单独不好吧,开口:“不要啊,你这么早回去干嘛?” 徐栀也很无奈,晃了晃手机说,“采访稿,刚发我了。” 说完就走了。 徒留蔡莹莹和朱仰起大眼瞪小眼,蔡莹莹一脸嫌弃,朱仰起倒是有些不自在地拨了拨刘海,假装低头喝奶茶。 蔡莹莹更来气,一把夺回,“我的!” “……” 采访在周四,徐栀周一跟外婆回了趟老家,在村子里待了几天。 徐栀那几天坐在水波跃动的河边,潺潺水声在耳边,看金乌缓缓从西边升起,转头又从山峰间悠然而下。一天时间过的相当快,山里清净,山风凿凿地扑向大地,带着一股使人清醒的劲儿。她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背到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还是没能将那道影子从脑海中抹去。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红日里挺拔清朗的山脊,想起陈路周蹲在她面前系鞋带的样子,宽敞横阔的肩膀,只露了一个毛茸茸的蓬松头顶。 这几天估计在上海玩嗨了吧,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了吧,不然怎么一条消息都没有呢。 于是她发了一条朋友圈。 徐栀:「渣男语录:月亮圆或者不圆,都没关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 43 章 掉马·现场(一) 其实当时徐栀本来没多想,两条微信发过来,她下意识先看的下面那条,但他很快撤回,徐栀也只好当作没看见,后来试探性地问了句,陈路周说是随便扯的,跟她没关系。徐栀也就没在追问。 大概在朋友圈发出去的半小时后,某人电话如约而至。 金乌西沉,玉米地里有几个少年在肆意追逐,野狗狂吠,徐栀走在野草起伏的山间小路上,夕阳的金光染黄了麦穗,画面鲜艳饱满得像梵高手下沛然运转的油画作。 电话里是那道熟悉冷淡的嗓音 “骂谁渣男呢?” 徐栀沿着明快的麦浪线条漫不经心地往外婆家走,她拿着电话,开着扩音,试图让旁边悠悠在田间漫步的鸡鸭鹅都听听这渣男的声音。 钓吗,谁不会。 而且,让徐栀觉得不对劲的是,这种感觉跟对谈胥的不同,谈胥无论怎么对她,她都无所谓,不生气不抗拒,没有丝毫想跟他较劲的意思,纯感恩,是一种等价交换,你帮我复习,你发脾气我受着。 但陈路周不同,她想扳回一城,她必须要占上风。 于是她迎着山野间倏忽而过的风,看着湛蓝的天空,大脑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才慢腾腾地回了句:“嗯?什么?” 陈路周刚收工,这次接得活儿特殊,算是半公益性质,是连惠女士台里一个关于癌症纪录片的栏目拍摄,全国找了几组家庭做抗癌记录,正巧上海这组家庭的摄影师临时请了假,连惠就问他有没有兴趣,陈路周便答应了。这会儿他刚坐上回程的高铁,说实话,他情绪不太高,因为整个拍摄过程都很压抑,死亡阴影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这个家庭每个人的头顶。 患者跟他年纪差不多,叫章冯鑫,家里人都叫他小金。今年高二,成绩听说很好,数学竞赛拿过全国一等奖,还没来的及参加高考,是一个性格挺阳光的男孩子,笑起来的嘴角两边各有一颗小虎牙,他说他目标是a大的建筑系。陈路周那时候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第一次他想把徐栀介绍给一个男生认识,或许他俩会有共同话题。 小金是一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每次陈路周拿着设备在门口等他各种做检查,小金就特别不好意思的搔着耳朵说,不好意思啊,哥,让你久等了。陈路周从没见过那么爱道歉的人,除了徐栀之外,他是第二个,也不想说太多煽情的话引人难过,只好撇开眼说,没事,我拿了钱,应该的。 小金也喜欢篮球,他俩都喜欢看比赛,有时候说比赛就能说一天。陈路周说等他病好了,可以一起打球。小金笑眯眯的满口答应,可谁都知道他没有以后了。沉默片刻后,陈路周觉得自己这话可能不太妥,结果正巧,小金父母第二天突然不让陈路周再给小金拍摄了,态度很强硬,如果陈路周不走,他们就终止所有拍摄,陈路周表示很理解,所以他给连惠女士打了个电话,提前收工了。 走时,他去看小金。小金躺在床上艰难地一口一口吃饭,那时还不知道他要走,问他下午拍摄什么时候进行,他想洗个头,说好几天没洗头了。 陈路周只说他下午的高铁回s省,家里临时有点事,可能要提前回去。小金倍感遗憾,啊,晚上还想跟你一起看比赛呢,没关系,你有事就回去忙吧,哦对,你们最近是不是马上要填志愿了。 陈路周只嗯了声,没再多解释。 小金又说,路周哥,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吗,我以后有机会想去s省找你玩。 陈路周给了电话后,把昨晚熬了一晚上列出来的电影清单和一些书籍清单给他,大多都是科幻的,小金之前说在医院太无聊了,想找几部电影看,都跟大海捞针似的,找不到几部好看的,有些评分很高的,他看进去也不过如此。陈路周就随口问了句,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小金说科幻的,类似星际穿越的,或者灾难末日片。 陈路周科幻小说看得不多,电影几乎全看过,所以他手上列出来的清单几乎是最全的。小金简直如获至宝,震惊不已地问,这些你全都看过?陈路周嗯了声,平时没什么正经爱好,除了打球就看看电影什么的。 大概是从没见小金那么高兴过,所以陈路周走时,小金的父母从病房里紧跟着追出来说,小陈,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很优秀,只是你跟小金的年龄太过相近,我们怕他难过。如果你以后能来看看小金,我们很欢迎,小金很喜欢你,我们从没见他跟别人这么交过心。 陈路周答应下来,所以在回程的高铁上,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了答案这个世界既是勇敢者的决斗城,也是真心与真心的置换所。 …… 陈路周买得一等座,因为是临时决定回来,他只买到一等,还特意打电话问了连惠,但连惠说正式工电视台都不给报一等座费用,更别说他这个没名没分的编外人员临时工了,即使是制片人亲儿子都不好使,于是挂了电话立马查了下,嗯,最近天蝎水逆,不宜出门。 这会儿高铁刚出上海虹桥站,陈路周靠在座椅上看着列车窗外一根根电线杆和信号塔懒洋洋地提醒她说:“装什么,朋友圈当我没看到?” “咦?”徐栀真情实感地表示困惑,“我还真以为你看不到呢,是吧?”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陈路周戴着蓝牙耳机大剌剌地靠在座椅上,他正在翻自己昨天跟朱仰起的聊天记录,听她这口气,低着头没忍住噗嗤笑了下,“故意的是吧?就因为我没回你朋友圈?” 大约是在高铁上,他声音很轻,刻意压低,所以很哑,徐栀听着有种别样的温柔劲。 徐栀刚踏进家门口,院子里两条小黄狗一见到她就跟上了发条似的狂吠,吵得要命,“我试试某人的眼睛瞎不瞎啊。” “我发现你倒是不瞎,那么两秒钟也记得一字不差,”陈路周说完,听见那撕心裂肺的狗叫声,把朱仰起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后,低头笑着忍不住漫不经心地调侃了句,“进狗窝抢骨头了你?” 徐栀叹了口气,她手里拿着一根没点的烟,是外婆早上去喝喜酒捎回来的,想着不浪费,直接给抽了,所以这会儿正在满柜子找打火机,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没办法,饿急了。” 陈路周也没搭理她的不着三四,笑了下,“所以那天看到了,跟我装没看到是吗?” “你不说跟我无关吗?”她关上抽屉。 他嗯了声,听她抽屉在那边开开合合,“找什么?” 徐栀说,“打火机。” “抽烟?” “嗯。” 陈路周拧了下眉,把手机锁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问:“有瘾?” “没有,”徐栀翻出一盒发霉的火柴,尝试点了一根,说,“抽过没几回,外婆喝喜酒带回来的,不抽估计也是浪费了。” “你带出来,给朱仰起吧,”陈路周叹了口气说,“一回两回不上瘾,我怕你这回就上瘾了,别抽了。” “也行。” 他嗯了声,到底是高铁上,说话终归不太方便,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问了句,“那,先挂了?” 徐栀说了声好,把烟放桌上,几乎都能猜到接下去的一个半小时他要干嘛,“你是不是准备看电影了?” “不然,坐着发呆?”他笑了下,“我想起来的一个事儿,上次跟朱仰起坐高铁去海边玩,我就睡了一会儿,他拍了我三百张照片,以此勒索我,让我花钱买断,不然以后给我女朋友看,我有心理阴影了。” 徐栀来了兴趣,好奇他睡相到底有多难看,“真的吗?朱仰起那还有吗,不是女朋友能不能便宜点?” 陈路周脑袋懒散地仰在座椅上,喉结突起轻滚,侧脸看着列车窗外黄澄澄的麦田,啧了声,“这笔帐算不过来?女朋友还用买吗?我睡觉什么时候看不到?” “睡那么丑,应该很少见,不然朱仰起也不会心生发财大计。”她说。 “帅得要死,”陈路周活生生被气到,“你是没机会欣赏了,挂了。” 陈路周的照片是上过热搜的,徐栀大概是真的没搜过他,仙草的绰号其实就是那时候给的,还有几个经纪公司的大经纪问他有没有兴趣当艺人,那时候有钱,现在倒是有点后悔,应该留个联系方式的,谁还没点有困难的时候呢?哎。 采访在周四,徐栀从外婆家回来后,背了两天稿子,但一对上老徐的镜头,说话还是磕磕绊绊,她顿时发现人是越长大越要脸,她小时候竞选班委,到底是怎么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我的美貌毫无保留,你们有目共睹”这种话的。 徐光霁坐在沙发上,关掉相机镜头,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囡囡,人是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就会在乎脸皮,你小时候所向披靡,是因为你压根没有在乎的东西。” 徐栀站在电视机面前,不是很赞同,“那不是,我小时候很在乎你和妈妈,还有我的小金鱼。” 徐栀小时候是养了一条小金鱼,不过没几天就翻白肚皮了,因为她太喜欢那条小鱼了,也是第一次养鱼,不知道金鱼不能每天喂,更何况她还是照着一日三餐喂。 徐光霁告诉她,“那是因为,你知道我跟妈妈,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会喜欢你,爱护你。小金鱼也是一样。但有些感情不一样了,你做不好,对方可能就不喜欢你了。” “爸,你怎么话里有话。” “你心里要没鬼,怎么觉得我话里有话呢?” 徐栀:“……绕口令呢你。” 徐光霁点到为止,搓搓腿站起来准备去煮晚饭,说:“哎,反正我女儿长得漂亮,成绩又这么好,我觉得你只要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往哪儿一站,镜头自然就会对准你,你只要别抠鼻屎就行了。” 徐栀简直了,满口无语,“……我什么时候” “我有照片的,”徐光霁把眼镜夹在脑门上,起身走进厨房,打开排风扇说,“等你以后找了男朋友,我得先给他看看,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你,如果只能接受光鲜亮丽的你,那这人咱就不能要,感情最后都会趋于平淡和柴米油盐,所以这是重要一环,当然你要是愿意花重金销毁照片,我也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徐栀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周四下午,徐栀早早到了广播电视台门口,到了现场才知道,这次采访的三十名高考生里,二十八名都乌泱泱地来自同一个班市一中宗山实验班1班,只有她和另外一个男生不是这个班的,一个来自睿军中学,一个来自附中,附中还是省重点,睿军连市重点都算不上,能出这个成绩,确实有点跌破所有人的眼镜,所以大家一到现场,自然就抱团了。 附中男生叫杨一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很腼腆。徐栀刚化完妆,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在指定的位置上坐下,刚好就在杨一景旁边,徐栀一眼就认出了,他应该就是另外那个幸运儿,一脸茫然、羡慕地看着一群大神在聊天,没插话,也不敢插话,主要是那群大神显然也没打算带他俩玩。所以他俩只能孤零零、有点尴尬地坐在一边。 杨一景紧张地一直在抖腿,他俩凳子是连着的,所以连带着徐栀也跟着一起抖,徐栀真的很烦男生抖腿,但是面对这种环境的焦虑,她能理解,“朋友,别抖了,我发夹给你抖掉了。” 杨一景自己都没发现,忙跟她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就……就是有点紧张。”都结巴了。 “没事。” 化妆间气氛割裂成两块,他俩尴尴尬尬地坐在一个小角落,剩下就是宗山那群大神或站或坐挤着化妆间的另一个角落,聊天聊得热火朝天,好像同学聚会一样,熟得不行。 杨一景眼睛就没从他们身上移开过,对他们好像很了解,跟徐栀介绍说:“他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你知道吧,戴无框眼镜、穿白衬衣那个听说就是今年的省状元,七百四十六分,听说还有十分的竞赛,总分破七百五了。那个穿校服的,是去年数学竞赛的金牌得主,要不是现在取消保送了,我估计这些人应该都是直接保送了。还有个更牛的,竞赛奖状直接糊城墙的程度,听说裸分考了七百一十三。” 那不是跟陈路周一样么,不过她没多想,一分都有十几个人,市一中肯定同分也很多,她还是好奇地问了句,“裸分?” 杨一景格外郑重地点点头,拿出十二分的敬意,说:“没考自选,直接上了七百分,不过这次好像没来,我刚看了下名单,没他的名字,有点遗憾,还想见见能考出这种分的牛人到底长什么样。我们老师还特意算过他的分,加上自选,应该能破七百七大关了,比七百五肯定高。” “那确实牛。”徐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环顾了一圈,她记得陈路周那位母亲好像就是广播电视台的制片人。 化妆间很大,两波距离隔得并不近,徐栀其实好几次依稀听见陈路周这个名字,她也觉得是自己最近有点魔怔了,并没往别的方向去想,漫不经意地打量着电视台环境,然后坐在另一边跟杨一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杨一景突然想起来说:“等会录制完说要去聚餐,你去吗?” “跟他们?”徐栀不敢相信地问了句。 不太想吧。又不熟,去了也没话题能聊,而且这帮大神显然没打算带他俩,她觉得杨一景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可能是同学聚餐。 “这个女生过来通知我的,她说是台里给的经费,录制完让大家去搓一顿,他们工作人员就不跟了,怕我们不自在,所以把咱俩也算上了。” 杨一景指了指站在化妆台上边上,正在背稿子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来回走着背稿的时候,马尾一甩一甩,长得很漂亮,气质也独特,听说是他们班的女班长,这次省排名十二,也报了a大建筑系。不过这次可能是分差并不大,徐栀刚看到她的总分也是七百四十二,估计中间同分的很多。 “给了多少经费?”徐栀问了句。 “一万。”杨一景还比了个手势。 “吃,不吃是傻子。” 杨一景嘿嘿一笑,“我也说,反正来都来了,咱们就心安理得的,反正他们如果不搭理我们,我们互相做个伴嘛,不然你不去我真的好尴尬,对了,咱俩加个微信吧。” 徐栀说了声好,“你报哪个专业?” “a大,”他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给徐栀扫,“我报的金融系,不过我的分也紧张,不知道会不会给我调剂到哪个专业,听说今年同分段咬得很紧,比如你七百三十八对吧,其实你前面可能就是直接七百四了,七百四好几个同分。”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就火急火燎地过来拍板子了,大声说:“好了好了,同学们先别聊了,录制马上开始了,所有人收拾一下,跟我走,麻烦手机关静音或者飞行模式,上交给工作人员。” 化妆间所有人瞬间稀稀拉拉地开始站起来往门口走,徐栀和杨一景夹在一堆学霸中,顺着人流往演播厅走,于是有些话就愈渐清晰地穿进她的耳朵里,震着她的耳膜,血液仿佛冲进她的脑海里,引她头皮发麻。 “哎,你们给陈路周他们打电话没啊?等会吃饭让他一起过来呗。咱班就少他们几个了。” “我群里喊了啊,许逊他们说等会儿过来,就陈路周没回,我让班长给他打电话了。” “我打了啊,他没接,他这几天是不是在外地拍摄啊,我问朱仰起是这么说,好像是在电视台拍纪录片。” “你还能联系到朱仰起,牛啊,班长,看来跟我们拽王关系不一般啊。” “胡说什么,上次诗歌朗诵,朱仰起自己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解释一下,总分是810分,有六十分的自选加分,所以分数才会这么高。不用去对照实际,我用的是s省,就是虚构的。 啊啊啊来不及写,这是第一更,等会二更。 十二点之前哈。 两百个红包。 第 44 章 新章·9.20 陈路周没接电话,是因为他被朱仰起和蔡莹莹扣着了,手机也被没收了,说怕他录音。 难得这几天没下雨,夜色清凉澄净,三人坐在他夷丰巷门口的烧烤店,是第一次徐栀请他们吃饭的那家骨头烧烤,桌上吃得一片狼籍,陈路周面前挺干净,他跟条狗似的,只啃了一根骨头,大概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就被人叫出来了。 陈路周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松垮地宽松运动服,拉链拉到顶,刚好遮住他下巴,脚上是麦昆那双火出天际的板鞋,头发半湿半干,抱着胳膊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朱仰起和蔡莹莹到底为什么把他叫到这儿来。 “然后呢?”他叼着运动服口上拉链扣,口齿清晰地问,他主要觉得这俩表达能力都忒差劲,“说重点啊,我看着很闲吗?有这么多时间陪你们在这聊天?” “蔡莹莹遇上了一点事,她想找你帮忙,但你不能告诉徐栀。”最终还是朱仰起不顾一切地说。 陈路周这才把目光转向蔡莹莹,仍旧叼着拉链扣子,问:“你先说。” 蔡莹莹没说话,朱仰起叹了口气,“你告诉他吧,早晚要知道的。” “我好像怀孕了。” 陈路周直接把拉链扣子惊掉了,下意识看了眼朱仰起,“……你干的?” 朱仰起差点摔碗,骂了句草泥马,我是那种人吗? 陈路周放下心来,要真是朱仰起干的,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徐栀交代,朱仰起总归是他兄弟,不说连坐,徐栀多少会有点后悔认识自己,他看了眼朱仰起,才问蔡莹莹,“……你有男朋友?” “没有,”蔡莹莹低着头,她压根都不敢看这两个人的眼睛,但这事儿她不敢找徐栀商量,依着徐栀的性格会直接找傅叔砍人的,她又有点害怕,想了半天只能找朱仰起,“其实我不知道有没有,是刚考完那天,大家说要通宵,然后都有点喝多了,翟霄来找我,我们打了会游戏就去附近开了间房睡觉了,但是我们俩喝得都很多,都不知道有没有,我问他,他醒来也说不记得了,但我这个月就还没来,所以我就慌了,你别告诉徐栀,她会打人的。” 这么暴力么? “没测过?”陈路周咳了声,多少还是有点少年青涩的欲盖弥彰,“我是说那个什么早早孕测试纸。” “她不敢去买,”朱仰起说,“找你不就是想让你帮她买,药店我都给你踩过点了,等会九点人最少。” 陈路周二话不说直接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这事儿你让我干?” 朱仰起咬着牙在他耳边小声说,“难不成你让我干,这事儿换做徐栀,你想想看,你他妈进得去那药店?” “别拿她打着比方,”陈路周瞥他一眼,“你俩是笨蛋吗,叫个闪送不行吗?” 朱仰起:“闪送得有地方送啊,往她家送还是往你家送?” 陈路周电话又响了,烦得不行,“行行行,往我家送,把电话给我,没听电话一直响啊。” “那说好了啊,我下单了啊。”朱仰起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电话递给他。 陈路周看了眼手机上的名字,接起来之前跟朱仰起说了句,我上辈子欠你的。朱仰起咬着牙嘻嘻说,不是欠我的,欠徐栀的,蔡莹莹可是徐栀好姐妹,你帮她等于帮徐栀啊。 陈路周没再搭理他,站起来出去接电话了。 蔡莹莹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地对朱仰起说,“他不会去给徐栀说吧?” 朱仰起了解他,不冷不淡地说:“陈路周这个人呢,你完全可以放心,他最守信用了,答应你的事儿,不会讲就是不会讲,打死他都不会讲,如果他不想答应你,他嘴上就根本不会答应。” 比如,当初谷妍找上门,他也只说了一句,看我心情。 蔡莹莹恍恍惚惚地哦了声。 等外卖送到,陈路周直接送佛送到西,把厕所借给蔡莹莹,又让朱仰起陪她等结果,自己则衣服也没换,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似乎在考虑去还是不去,最终还是懒洋洋地站起来,直接穿着刚刚那身纯白色的运动服出门了,“走了记得帮我锁门。” 朱仰起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独处弄懵了,“你去哪儿?” 陈路周一边蹲在门口系鞋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班里聚餐啊,听说还是连惠女士掏的钱。” 朱仰起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四,“是不是电台录采访啊?徐栀好像也在那。” 陈路周一愣,“徐栀?” 朱仰起嗯了声,“她没跟你说?全市前三十电视台录节目啊。” 他哦了声,绑好鞋带,“记得帮我关门。” 陈路周到的时候,节目还没录完,已经进入了最后采访阶段,主持人还在进行热火朝天的最后一轮提问,现场氛围相当还行,他到演播厅的时候,有一半同学已经采访结束,在化妆间闲谈了,徐栀和杨一景还没结束,还在里面接受访问。因为外面小小的起了下哄,徐栀当时不知道是陈路周来了,还以为是他们在玩什么游戏,直到采访将近尾声的时候,她看见那道熟悉又吸引人的影子出现在演播厅门口,连主持人都忍不住往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的目光。 采访话筒正好到徐栀手里。 主持人问:“徐栀,听你的老师们说,你心态一向很稳,这次高考也超水平发挥了,在这方面,你有什么建议吗?” 徐栀稿子背得烂熟,在这种格格不入的环境里,以及对她充满侥幸、随机的眼神里,看见陈路周那刻,他肯定的眼神让她安心,心里的狂风暴雨忽然就停下了,柔软得仿佛只剩下晴空万里的云层。 她照着稿子倒背如流,说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找他,他跟那人聊了两句,要出去,走之前回头看她一眼。 门外等你。 他好像口型是这么说。 今天很漂亮。 他好像还倚着墙,这么无声地加了一句。 节目一录完,徐栀回到化妆间也没看见陈路周,杨一景兴奋地冲过来说,“卧槽我刚刚是看见那个大神了吗?就是裸分考713那个?他们班的人说那个就是陈路周,长这么帅的吗?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徐栀没搭理他,随手拦了个他们班的人,礼貌问了句,“陈路周在哪,你知道吗?” 那人看了眼徐栀,没想他俩会认识,下意识开玩笑问,“干嘛,找他要签名啊?我帮你问问。” 于是这位哥们也热心的拦住一个同班同学,随口问:“哎,你看见陈路周了吗?” 于是多米诺骨牌效应就这么传来了,一个接一个问,陈路周呢? 陈路周在楼下跟那位省状元在聊天,省状元觉得自己这回还是没考好,有些不该失分的点还是失了,他知道陈路周心态好,这些话也就他能听,要是换做跟其他人说,估计该骂他凡尔赛了,难得陈路周来了,他逮着机会就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 陈路周回头听见有人在找他,估计是录制结束了,还没等省状元说完,他匆匆把话题掐了,“等会再聊,我上去接个人。” 省状元寸步不离,说接谁啊,我跟你一块上去。 陈路周回头看他一眼,行吧。 陈路周一推开化妆间的门,发现徐栀和那个附中的男生在聊天,省状元以为附中那男的是他的朋友,却不想,陈路周直接朝着旁边那个女生走过去,“录完了?” “嗯。” 那女生还只是懒洋洋的应了句,就继续跟旁边的附中男生继续聊天了。 这一下,化妆间有片刻的安静。 陈路周算不上什么高冷的男生,但在学校也算跟女生避嫌,因为他这种长相和稍微长得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只要走到一起,第二天准能传绯闻,初中他就领教过了,无论校风多么严谨的学校,传八卦的速度照样吓人。 他几乎很少主动跟长得漂亮的女生说话,所以就算刚才班里有人开玩笑地说了女班长和他两句,女班长下意识立马就澄清了,因为是知道,陈路周这人本来就拽,要是听到类似的绯闻,他绝对、绝对会主动跟她保持距离。 当然,徐栀不知道陈路周这么洁身自好。 甚至在她眼里,陈路周有点渣渣的,只不过她只当是帅哥的通病。 吃饭的地方是连惠找人订的,连惠直接给他们租了一辆大巴,把他们一行三十几个人都送过去。陈路周跟徐栀找了个靠后排的位置坐,杨一景发现自己落单了,于是他只能跟同样落单的省状元坐一排。 陈路周刚坐下,准备说话,手机就响了,他捞出来看了眼,是朱仰起发的。 朱仰起:「没有,蔡莹莹个傻逼,记错日子了,她又跑去问翟霄了,翟霄这会儿很肯定地说他俩没有过。我都服了。」 cr:没事就行,让她下回长个心眼吧。 “我突然觉得你的话也不能信,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身边是这么大一尊学霸。”徐栀看着窗外突然开口。 陈路周把手机揣回兜里,低头深深地看着她,笑了下,用她的话堵回去,“那我骗过你什么?来,举个例子,我看看能不能让我狡辩一下?” “别学我说话,”徐栀转头对上他的眼睛,“所以你那七百多分是没加自选?” 大巴车没开灯,两人眼神在昏暗的车厢里对视,昏昧而蕴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陈路周低低叹了口气,看着她说:“嗯,出了点意外,但咱不以分数论英雄啊,我就是觉得这事儿解释起来麻烦,所以没告诉你,你要生气的话,今晚这账咱俩先欠着。” “你应该欠了不少妹子这种风流债吧?” “我发现人的第一印象是不是特别重要?”他笑得极其无奈,低头看她说,“自从咱俩第一次见面,我妈说我那些话你是不是刻进骨子里了?还是你以为我对谁都这样?这一车都是我同学,你但凡能问出一个桃花债,我直接跳车。” “这么自信,别人喜欢你算不算?” “那你要求太严格,这事儿我能控制?” “那你就别扯什么洁身自好。” “你能保证从小到大没人喜欢你?”陈路周这会儿挑着眉看她。 “有啊。但是我看着老实。”徐栀看着车窗外说,觉得话题越来越偏,心里突突突直跳。 “嗯,你多老实啊,”陈路周冷笑地低头看着她说,“你老实劝人考a大,你是a大招生办的呢,明年a大在咱们省的招生目标你提前完成了七十分之一。” 徐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极限了,先去睡了。 其实最开始想的掉马场景不是这样的,我果然一天最多只能写六千。再写多了脑子就容易卡,啊啊啊这章明天估计得重新修一下。 抱歉抱歉,来晚了,这章全部红包。 第 45 章 钓系·徐栀 随机穿越系统已开启,如需关闭,请订阅全文,不然会延迟看到正文“以前一中的啊,”朱仰起眯着眼仔细在那端详谈胥,“你还记得冯觐吧,我初中部的那个朋友,就是被他妈逼的转学。” 他妈逼的? “对,他妈,逼的。”朱仰起认真断了下句。 一中早几年其实还挺鱼龙混杂,因为那时候还没取消附中直升部,年年都有朽木粪墙花钱混进去。后来一中为冲升学率,划分成三个校区,宗山,主校,和榆林。宗山区就是陈路周他们五个实验班,里头都是学神中的学神,各大竞赛金牌的得主;主校区就像谈胥冯觐这种普通学霸,人数最多;榆林区全是艺术生,像朱仰起谷妍这种,大多数都是附中直升的。 陈路周不是附中直升的,而且,他跟朱仰起的课表不一样,宗山周一到周六基本都上课,周日放半天,晚上又得回去上自习,哪怕寒暑假陈路周基本都在参加竞赛集训,榆林基本属于放养,所以他俩高中三年其实还是有信息差,不然朱仰起也不会真以为他跟谷妍在谈恋爱。 所以冯觐的事情,陈路周不太清楚。但听朱仰起那么说,倒是想起来,他跟谈胥打过一场球,谈胥这人的情绪控制确实不太行。 那是高二篮球联赛,市一中对乐成高中。 两所都是省重点,水平伯仲之间,但那年一中竞赛拿奖多,乐高的人就想在球赛上挫挫他们的锐气,他们打法向来激进粗野,加上那天裁判吹黑哨,乐高的人便有恃无恐、三番五次的恶意犯规,陈路周他们忍气吞声打了半场,比分落后大半,还不少人受伤,场外啦啦队那些女生心疼地嚷嚷着让陈路周他们别打了。 啦啦队在场外掐架掐得热火朝天,场上的队员倒还出奇冷静,压根没理会对方那些好肉剜疮的挑衅,中场休息专心致志地商量战术和布局。 一中的学生魅力就在这,他们私下也有矛盾针锋、水火不容的时候。但集体荣誉感都特别强,一到这种紧要关头也不会再顾着争先恐后的抢风头,对彼此信任感十足,战术八方呼应,球到哪都有人兜着。 谈胥只打了半场就被裁判罚下去,陈路周和校队队长都有不同程度的脚伤,因为谈胥下场,他俩只轮换休息十分钟,硬生生把半死不活的现场打得热血沸腾,最后他们力挽狂澜,陈路周以三分球压哨绝杀拿下那年联赛冠军。 算是险胜,全场都兴奋落泪。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谈胥突然就冲过去二话不说一拳把对方的队长打翻在地,陈路周和另外几个队员刚坐下喘口气,拦都来不及拦,现场瞬间被男生泄洪一般的嘶吼声和女生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淹没。 那年联赛他们被取消成绩,陈路周和几位队员脚打废,赛后打了一个月的石膏,结果因为谈胥的沉不住气,最后连个名次都没得。 …… “现在都说不清楚他当时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冯觐说谈胥这人好出风头,他被罚下场,最后风头全被你和队长抢了,他肯定心里不平衡啊,明知道打架会被取消成绩,他还冲上去不是蠢就是坏,而且要不是他在那瞎抢篮板,你脚能受伤?” 朱仰起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进屋,他上完厕所出来,一边满屋找打火机一边斩钉截铁地对陈路周说。 作为当事人、因此打了一个月石膏的陈大少爷都没他那么义愤填膺,单手拎了张椅子摆在客厅中间,准备把前两天刚买的灯换一下,不过他单脚站上去看了一眼,就放弃了,灯罩里头蚊蝇密密麻麻横尸遍野,前租客估计烟瘾很大,灯罩边沿的金属螺丝帽上全是黑色污腻的烟油,压根无从下手。 客厅灯很昏暗,一闪一闪,行将就木地试图耗尽它最后的光亮,随时都要罢工的样子。 陈路周生无可恋地仰着脑袋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感慨,古话还是靠谱,真是英雄汉难当啊,首先你得没有洁癖。 “洁癖这么严重,你还是搬回去住吧,”朱仰起嘲讽他,顺便撇清干系,“别看我啊,我可干不了,我洁癖比你还严重。” “洁癖你还抽烟?” “搞艺术的需要灵感懂不懂,再说我只对别人有洁癖。” 陈路周眼神诚恳地问他,“谈胥有洁癖吗?” “滚。” “男子汉能屈能伸,”陈路周居然还正经八百地劝他,“既能与泰山之顶齐腰,也能为五斗米折腰,你多少也折点。” “你要早生个一百年,我他妈怀疑你就是个汉奸,就那种只会pua的人,我跟他折什么腰。” “pua?”陈路周懒洋洋地仰在沙发上,斜眼瞧他。 朱仰起说:“他跟冯觐一开始关系不错的,后来冯觐发现他对女孩子都有点pua,就闹掰了。反正他搁哪都装一副自闭症儿童的样子,很容易激起某些女孩子的同情心和保护欲,这招屡试不爽,你懂吧?” “那不是学杨过断臂就能结婚了?”他没心没肺地狮子大开口说。 朱仰起没搭理他,“你难道不觉得他门口那个女孩子,长得就一副很纯、很好骗的样子吗?” 陈路周觉得好笑,“好骗不知道,纯也就是长得而已。” 朱仰起啧啧,一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你这是打击报复,人家拿你安慰男朋友,心里不舒服了吧,要不,你干脆追过来。” 他捞过一旁的遥控器,打算给自己找部电影看,瞥他一眼:“我闲的?” “您出国前这几月不都挺闲的?” “那也不谈恋爱。” “你不会被谷妍的事情搞ptsd了吧。” “不至于,”他调到电影频道,此刻正在播《肖申克的救赎》,这电影他看了不下十遍,在自由和希望这个主题上,这部电影表达到了极致,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妈管得严,我答应她了,交女朋友得经过她同意。而且,我马上就要出国了,追过来干嘛,每天弹视频玩儿啊?异国恋也不是不能谈,不过我现在穷得很,等我妈把我卡解封了我倒是能考虑考虑,不然到时候人家想见你,连张机票都搞不到。” “我就随口一提,你想那么远干嘛,还真盘算上了?你不对劲,你刚刚脑子里肯定想过这个事儿,不然思路不会这么清晰。”朱仰起太了解他,这狗东西绝对打过坏主意。 “嗯,”他居然还有脸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拿我当反面教材安慰男朋友,还不允许我想一下?说实话,她比谷妍有感觉。” 约莫过了半小时。 门铃急促响起,朱仰起以为是他点的闪送,他兴奋地一跃而起,从沙发上跳下来飞奔去开门。 当那位妹妹的脸出现在门口时,朱仰起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你——” 徐栀开门见山:“兄弟,帮个忙,叫下你朋友。” 朱仰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栀,头也不回,扶着门框厉鬼索命般把陈路周的所有名字都喊了遍,语气逐渐暴躁:“lucy,陈路周。仙草!混球!!人渣!!!!” 妹妹送上门啦!!!!!! “你傻子吗?”陈路周端着碗刚泡上的泡面边骂边走过来,只见他叉子叼在嘴上,眉峰微微拧着,眼神冷淡地看着门口的人,口齿这会儿倒是咬得异常清晰,“有事儿?” “你院子外头那根棒球棍能借下给我吗?”徐栀单刀直入地说,“我的项链卡在你门口那颗大树上了。” 陈路周打量她一眼,眼神指门外那棵巨高无比的树:“借你棒球棍你就够得着?” 徐栀回头看了眼,又淡定自若地转回来,先是看了眼略矮一点那个,很快就pass掉,又看看他,最后低头看了眼人手上的泡面,和嘴里叼着的勺子:“那你有空吗?我可以等你吃完。” 陈路周:“……” 朱仰起:“…………” 门口就一棵老梧桐树,枝桠繁密,根根错节,树叶层层叠叠,别说晚上,白天都很难找。 陈路周跟她出去看了眼,他一手撑在粗糙的树桩上,仰头沉默地凝视片刻后,神情为难地看着她,“要不这样吧,我再给你买一条——” 徐栀愣了下,反应很快:“那多不合适。” 陈路周看着她,没笑,眼神大概是天生有勾子,但很冷淡,他下巴朝顶上懒散一点:“你再给我表演一下,是怎么挂上去的。” 徐栀:“……” 月亮曲高和寡地挂在天边,像面前这个单薄英俊的少年,看着挺不好对付,但是又让人充满希望。陈大少爷从小众星捧月,因为百无禁忌,所以没人能在他手下讨得了好。 “这项链很贵。”她试图说服他。 “是吗?”他感同身受地点点头,给她出主意,“要不,你许个愿试试,不要浪费了。” 徐栀:? ……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徐栀终于看着他说。 林秋蝶女士今天出土率特别高,徐栀很少想到她,也许是下午那个跟林秋蝶有着同样口头禅妙语连珠的女士,让她对面前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亦或者连带着这条项链,似乎都在提醒着她什么。 昏白月色下,两人视线坦坦荡荡在空气里对视,陈路周莫名觉得跟那天下午的“冷冰冰的碰撞”不太一样的是,她眼神里柔和很多,似乎带了某种楚楚可怜的恳求。 实话讲,有男朋友还对着别的男人放电,挺败好感的。陈路周自诩情场老手,正儿八经的恋爱没谈过一场,但是他情根开得早,早在朱仰起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非得可着一个女孩子使劲霍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怎么跟女孩子保持距离。 因为小时候写情书被他妈逮了个正着,所以他妈老觉得他女朋友一堆。不过陈路周从不觉得自己在男女问题上有任何问题,今晚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人靠着,撇开眼看向别处,口气也冷下来:“那我也没办法,要不你劳驾一下消防同志?” “你好像有个无人机,可以放上去看看嘛?”“被放电”的徐栀浑然不觉,想到下午在他门口看到的无人机,小心翼翼递了个眼神过去。 你以为放风筝呢。 “眼睛挺尖啊,”陈路周差点翻白眼,“我妈还有台飞机,您看有没有兴趣?” 徐栀:“……” 蔡莹莹在一旁看他俩你来我往的,眼睛快盯出血,她觉得这超级大帅比真的带劲。 气氛一瞬静默,蝉声沉闷热烈,仿佛从地里长出来。陈路周打算进去看看他的泡面,刚直起身,看见一个人,抬着一根长长的杆子,从楼洞里横着出来。 陈路周面无表情:“朱仰起,你干什么?” 朱仰起满头大汗,兴致勃勃地把东西从门洞里伸出来:“帮小姐姐找项链啊。” 杆子七拼八凑足足有三四米长,捆绑了一系列有的没的、几乎是陈路周家里能找着的所有长形工具,包括但不限于棒球棍,三脚架,晾衣杆,扫把,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拆下来的木棍,最令陈路周难以接受的是,最顶上居然绑着一个锅勺。 “怎么样,我聪明不?”朱仰起仰起脸,毫无恻隐之心地跟他邀功。 陈路周终于看清楚那根木棍是什么材质,脸瞬间黑了,“你拆了我模型?” 朱仰起趁他发作前,像条泥鳅似的,快速从他身边滑溜过去,吭哧吭哧对着那棵参天大树好一顿搜肠刮肚地倒腾,树叶被他呼得扑簌扑簌直响,像被狂风揉乱,鸟儿一惊,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朝无边无际的黑夜扑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 还真有。 只见浓稠的暮色中,一串亮闪闪的大金链子“扑通”一声,猝不及防地掉在陈路周面前。 陈路周握着手机,对她的审美产生质疑的同时,又彻底肯定了她的执着。 谁知,徐栀随意扫了眼,不为所动地说:“不是这串。” 朱仰起:“……” 陈路周:“……” 终于,在这棵老树即将被挠秃的时刻,徐栀的四叶草项链找到了,她淡定礼貌:“谢谢,是这个。” 然而,陈大少爷从善如流地掐腰,靠着旁边的电线杆子,老神在在地指挥朱仰起:“来,你先别停,再摇摇,看看还有没有金条什么的。” 徐栀:“……” 蔡莹莹:“……” 朱仰起:“…………” 徐栀确实有话要跟谈胥说。那天晚上不欢而散,她话没说完,谈胥就发脾气把她项链扔下去,她光顾着找项链,回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他说清楚。后来再找他,谈胥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其实从三模之后谈胥的状态就有点不对劲,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很不合群,曲一华说他是焦虑,压力太大。徐栀为了让他放松,约了个周末,揣着存两周没吃早餐的二百块钱带他去滑冰。结果她没想到谈胥天生运动细胞缺陷,平衡感喜人,在滑冰场坚持不懈地摔了无数个狗吃屎之后,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原地脱掉滑冰鞋狠狠摔在地上,那张平日里惨白、毫无精神的脸色,第一次蓄满了肌肉力量,大声吼她:“有意思吗?你到底会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我承认我什么都不行,行了吗?!” 徐栀挺懵,他平日里什么都逞能,样样都要拿第一,就连体育课上的各种课堂小测试他都不放过,徐栀不知道他平衡感这么差,约他去滑冰,他也一口答应,结果出洋相反过来骂她。徐栀就是那个时候觉得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可真是没劲透了。 但又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谈胥,徐栀也考不出现在这个成绩,可能连最难的那段时间都熬不过来。谈胥是高二转到睿军中学,那时候徐栀妈妈刚走第三年,老徐重度抑郁和焦虑,一直在吃药,但长期服用抗抑郁焦虑的药会影响身体机能,徐光霁那阵身体每况愈下,头发大把大把掉,比化疗的病人掉得还厉害。 徐栀那时候也受了老徐的影响,成绩一落千丈,原本还有机会考上一中,最后踉踉跄跄才上了个普高。谈胥转过来跟徐栀成为同桌后,徐栀觉得他也挺惨,听说他是被别的学校的人霸凌患上了抑郁症,才转学。徐栀对他心生怜悯,加上谈胥沉默寡言,跟同学们也不太合群,徐栀就这样成了他与外界的枢纽,渐渐的他俩沟通越来越多,反而是谈胥经常开导她,徐栀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大概就是从谈胥告诉她这句话开始—— “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 ** “这话是你告诉我的,我一直觉得很醍醐灌顶,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我觉得你思想至少比我开阔,我想不通的事情你应该能想通,所以我想我只要给你时间就行,但是我发现你现在有点钻死胡同,你每天逃避也没有意义,没考好就是没考好,你难道一定要让所有人都陪着你考砸你才高兴?” 两人站在电梯口,商场扶梯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谈胥浑然不觉自己挡了别人的道,仍旧像根电线杆子一样杵在那。徐栀把他往边上拽,谈胥却下意识往陈路周那边看过去。 他刚刚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宗山校区的陈路周。谈胥以前一中的化学老师就是陈路周他们班的班主任每次见他们班一到考试阶段气氛压抑得快要爆炸,整个教室一眼望过去全是乌压压的脑袋,除了奋笔疾书还是奋笔疾书,谁也不说话。他就拿陈路周举例子,你们这心态不行,才高一就拼成这样,高三还用活啊,还没高考,我怕你们心态都出问题。我们班有个小子,人心态就贼好。初中化学竞赛就拿过国奖,平时很努力,到了考试这几天他基本上不看书,不是找人打球就是找人看电影,宗山也就他们班的氛围还可以。 第 46 章 跃跃·欲试 “砰砰砰——” 夜空上,画面绚烂得像是星星被无数从黑夜里冲出的子弹打碎,那光火磷磷四散,在空中蓬勃燃烧,也烧到了这帮少年们的心里,他们仿佛提前窥见天明,窥见前程万锦,他们藏起胆怯,所以整个黑夜全被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热血占据。 他们试图掀翻黑夜,掀翻这光—— “科神,路草,一个省状元,一个裸分状元,真他妈牛逼!” “我们都是孤独行走的钟,但我们也要做敲响希望的钟!”有人喊。 “朋友,注意一下版权,这是你们路草的作文。”有人记忆深刻的提醒。 徐栀只是仰头看着,心里茫茫然地想,我们都是树叶藤架下那将熟未熟、横冲直撞的苹果。 而陈路周则眼神平静的看着那烟火,心里想的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不消片刻,那光火渐渐冷却下来,随之慢慢消散,在黑夜中销声匿迹,四周再次陷入宁静。 这边离他们聚餐的地方并不远,讲话大点声似乎还能对上话,但因为小山坡在公厕后面,所以几乎没人会过来,偶尔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是有人匆匆上个厕所就回去了。全然没想到,隔着一道墙,躲着两个人。 烟火炸开的瞬间,陈路周耳边就听不见徐栀说什么了,但他看见徐栀的口型,多少拼凑组合了一下,得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一秒记住http://m.xbiqugexsw.net “因为校董就是我妈?”陈路周一只手撑在背后,空气里都是炮仗的硝烟味,他洁癖犯了,拿袖子堵了下鼻子,偏着头,整个下半张脸都看不见了,只露出一双清明干净的黑眼,荡着一丝独属于他的“不好糊弄”劲,盯着她问,“什么意思?” “……没听到就算了,”徐栀叹了口气,岔开话题,“全省裸分真的你最高?” 陈路周慢悠悠收回视线,等味道散了些,这才放下袖子,支在身后心不在焉地说,“不太清楚,李科说是蒋老师说的。” “那个出卷嫌疑人啊?” 他笑,挺为蒋常伟叫屈的,“你考得不挺好?老这么叫他干嘛。蒋老师人挺好的,上他课挺有意思的,不是那种古板老师。” “好,对不起。”徐栀毫无诚意地立马道歉。 陈路周扯了扯嘴角,“得了吧,我终于知道你爸为什么说你阳奉阴违第一名了,你这人就是表面上看着老实。” 后来陈路周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有些人,表面上也不老实。 烟火过后的星空难免显得有些凄凉,陈路周看她一眼,一只手撑着,另只手从运动服兜里拿出刚刚那听百威,到她跟前晃了晃,“喝吗?” 徐栀瞬间眼睛发直,侧过身,“还在啊?” 两人便猝不及防地面对面,陈路周那双澄黑的眼睛,此刻淡淡地看着她说:“我看了一晚上,能丢?” 他后来就直接放在运动服的口袋里,因为拉上拉链鼓鼓囊囊太明显,肯定会有人过来要,所以他一晚上都敞着拉链穿,这样松松垮垮地垂在两边也看不出来。不过他有点失算是这酒有点重,半边肩膀压得他发酸,胳膊肘都有点抬不起来,而且整件运动服直接压变形了,加上这听酒是从冰柜里拿出来,袋子里也是湿漉漉的,这会儿还散着冷气,他这件衣服算是直接废了。 月色许是被烟花烫过,洒下的光辉带着残存的余温,落在两人的头顶,是热的。 他俩当时面对面盘腿坐着,徐栀手刚一伸出去,被他巧妙避开,陈路周本就人高手还长,稍微抬下手,徐栀就彻底够不到了,只能眼巴巴看着。正想着要不要出其不意站起来抢。但显然陈路周这只狗的眼神很警惕,她动一下,那眼神紧跟着扫过来,丝毫不给她偷袭的机会。 “想喝?”陈路周手举得老高,宽松的运动服袖子往下掉,露出一小截清白有力的手臂,青筋突起,像苍青起伏的山脊,有种骇人的清劲。帽檐下那双黑眼,直白而锐利,“刚刚那话是什么?” 那双眼睛里有勾子,心里像有海浪扑楞着,徐栀心说,确实挺不好糊弄。 她叹了口气说:“我说,因为陈路周你是条狗。” 他何其精明,挟持着一听百威,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脑子转得贼快,压根不用细数,老僧入定似的高举着手,定定看着她冷淡说:“九个字了,你刚刚只说了八个字。” 徐栀算盘打歪了,本来想趁他掰指头数字数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过去抢,但是他脑子好像……有点好使。 “十个字。你怎么数的。” 烟火味彻底消散后,空气中渐渐飘来一股茉莉花香,陈路周鼻子从小就很灵,香味钻入鼻尖的顷刻间,他下意识往边上扫了眼,才发现这边有棵茉莉花树,就在他俩头顶,一簇簇白色的花瓣隐没在层层叠叠的树丛间。偶尔还有几瓣花叶从头顶飘落,一抹抹没入碧绿的青草地。 陈路周看着有不少花瓣落在徐栀头顶,估计自己脑袋上也都是了,所以他下意识用手抓了下头发,“要跟我比心算?” “比,我小时候也是珠心算冠军好吗?”徐栀爽快地说,想法突如其来,“这样,我说一句话,你有本事就别掰指头,直接说几个字。” “行。” “五局三胜,输了,把酒给我。” “行。”他更爽快。 “那你把酒放中间,举着累不累。” 陈路周其实都想到了,徐栀肯定会拿走,但还是出于对她那点微薄的信任给放下了,所以徐栀拿走的瞬间他也没有多余的惊讶。他直接被气笑,冷淡无语地眼神直直看着她,“耍赖是吗,珠心算冠军?” 徐栀:“我先喝一口行吗?” 陈路周嘲她:“你干脆喝完,咱俩比个友谊赛?” 徐栀拧开,一边喝眼神一边骨碌碌地看着他说:“也行。” “那烟抽了没?”他突然问。 徐栀将酒咽下去,砸砸嘴,摇头,“在家呢,你不说留给朱仰起吗?我那天就是怕浪费。” 还挺听话。就着蕴热的光,看着满地的淡白色茉莉花瓣,陈路周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姿势,胳膊肘挂在屈起的膝盖上,掰了根草在手里,有些得寸进尺地看着她随口问:“以后去了北京,会跟人出去喝酒吗?” “不知道,应该会吧,”她说,“不然多无聊。” 他手上抓着把草,低头懒懒嗯了声,没看她,目光撇开看着别处装模作样地清咳了声,帽子底下那张脸,冷峻清瘦,第一次挺真诚,直白地跟她说:“注意保护自己,男的脑子里想得就那点事。” 徐栀喝着酒,那双眼睛从没离开过他,哪怕仰头灌酒也从瓶缝里去看他,骨碌碌得盯着,也挺好奇且直白地问他,“你呢?” 这话题其实不太适合深入展开。但是徐栀那种好奇冒着精光的眼神,陈路周拔了手上的草,朝她脑袋上扔了一根过去,“你好奇心为什么这么重。” “其实我还有更好奇的,”徐栀喝了口酒,老老实实把那股子冲动压回去,“问了怕你打我。” 陈路周几乎下意识都能猜到她想问什么了:“……” 他岔开话题,“还玩吗?” “玩。”徐栀把酒放下。 “说。” “今天我爸给我买了一条裙子,我很喜欢,但我姥姥说颜色不适合我。几个字?” “二十七个字。什么颜色?” 两人还一问一答问上了,徐栀也老实答了,“紫色。” “今晚的烟火很好看,恭喜你考了裸分状元。祝你未来前途无量。以后记得穿内裤。几个字?” “……三十二,谢谢。”陈路周还是格外礼貌和有教养。 “我以前跟你说过吧,我爸爸是男科医生,你要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毛病上他那去挂个号,别自己瞎百度。几个字。” 陈路周:“……” 他不玩了,跟满地飘落的茉莉花一同表演沉默是金。 徐栀在宁静的夜色里静静看着他,叹了口气,最终认输,道歉,“好好好,我错了。认真玩。” “最后一次,你再说些乱七八糟的,我就走了。” “好。因为小狗在摇尾巴,几个字?” “八个,”陈路周说完,反应过来,“是这个?” “嗯。”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她懒洋洋的。 徐栀说完,刚要伸手去拿酒喝,被陈路周率先一把夺过,扬手便劈头盖脸地问她:“说不说你?” 陈路周以为她喝了不少,拿酒角度有些松,但徐栀其实没喝多少,担心他给洒了,主要是就他那个角度,下一秒就要浇在他自己的脑袋上,所以徐栀想也没想就直接扑过去,给他提下角度。 “哎,你别给我洒了。” 陈路周拎起酒的重度也立马感受到了,所以马上就改了拿酒的倾斜角度,稳稳托在手里,结果徐栀一扑过去,直接一个趔趄扑了个满怀。百威猝不及防被撞飞,酒水洋洋洒洒,从头顶毫无征兆兜头浇落,两人身上都被溅了一身,陈路周更惨一点,那听百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一边吐着水一边从他身上从头滚到脚,他下意识拎开徐栀,所以徐栀身上只溅了零零散散一些酒渍。 陈路周都没来及站起来,直接被徐栀重重摁在地上,徐栀半跪着,整个人惊魂未定地伏在他肩上,也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两人到底离得有多近,满心满眼看着地上扑簌簌滚落的啤酒瓶,哪怕陈路周的呼吸近在咫尺,热烘烘的喷在她耳边,她只道以为是酒意上来,耳蜗发热,眼睛也模糊,全然没想到,他俩这姿势要是被人拍下来,估计有人以为两人在接吻。 “陈路周,我都没喝两口啊,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徐栀吼完,一低头,对上那张脸,因为陈路周坐着,她伏着他的肩,所以这会儿陈路周是手虚虚地绕在她身上,仰着头看她,两只手非常客气地抬在半空中,压根没碰到她。 鼻息间都是缭绕令人昏头的酒气,徐栀第一次近距离看这张脸,等比例如此放大无数倍,清晰到可以数清他每一根睫毛,反而更精致。但这张脸吧,确实看一眼少一眼,以后估计也很难见到比他好看的?可能有,不过绝对没他这么有趣了。 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酒浸润了,亮得像湿漉漉的浸过水一样,整个空气的温度似乎腾然上升,仿佛刚刚的烟火余韵又死灰复燃,厕所那边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聚餐的同学们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狼人杀。 “预言家这波节奏带的好啊,69铁狼,实在不行,你们票六,晚上女巫毒了9。” “你们晚上狼人到底在干嘛,亲嘴吗?到现在刀不准一个神。” “……” 徐栀抱着他,眼热,心也热,她知道他的手一直僵在半空中,可莫名也有股电流一直从后脊背窜上来,心里有个声音,一不做二不休。亲一下吧,之后就不见了,反正他马上要走了。 今晚明月高悬,烟火腾飞,她见过最好的。 我们都是横冲直撞的玫瑰。于是,她低下头,寻着那酒味找下去,慢慢朝他凑过去,那股熟悉的鼠尾草气息前所未有的浓烈,从她鼻尖钻进去,是陈路周的味道,包括他身上的外套,永远都是这股淡淡的清冽气息。 酒气,热气,混杂在一起,年少的隐秘和试探都夹杂在这些未明的情绪里,彼此之间的呼吸越来越近,两人的眼神热得一塌糊涂,似乎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在空气里纠缠着,两人最后的视线,顺着汗涔的鼻梁渐渐往下挪,都有些跃跃欲试、好奇地定格在彼此的嘴上。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了凡四训。 “横冲直撞的苹果”来自聂鲁达的诗。 第 47 章 鸭子·微信(修) 如果不是他耳朵红得要滴血,当时徐栀低头看着这张冷淡清白的脸,和他黑白分明的双眼,跟平时并没有两样,还是那副恃帅行凶、百无禁忌的狗样子。 “有茉莉花瓣落你嘴上。”徐栀凑下去的时候,捧着他的脸,这么说。 陈路周没有回应她,视线有些淡淡地撩吊着,落在她的嘴唇上,她唇形小巧而精致,轮廓分明,像饱满艳丽的玫瑰花瓣,都不用亲上去,想想应该很软。怎么说呢,他想起高二朱仰起跟艺术班的一个女生谈恋爱,当天晚上就接吻了,放学路上,朱仰起兴奋地喋喋不休说了一路,说女孩子的心有多硬嘴巴就有多软,跟棉花糖一样,亲起来软软甜甜的。他问朱仰起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孩,朱仰起说也算不上,就是好奇,好奇接吻是什么感觉。 他觉得徐栀也是好奇,说不定私下也跟蔡莹莹讨论过,跟男孩子接吻的感觉。她好奇心一向过剩。 陈路周没跟人接过吻。所以只有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跳有多疯狂,一下又一下,猛烈而又刺激地撞击着他空荡荡宛如旷野的胸腔,回音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他也想过半推半就,浑浑噩噩,哪怕蜻蜓点水地顺水推舟碰一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浪漫主义派的,讲究氛围,这会儿看,还是理想主义旗帜占了上风。于是,他微微偏了下头,避开了。 陈路周没看她,也没推开她,手还虚虚地扶在她腰后,任由她拱着热哄哄的气息,伏在自己身上,眼神不自在地望向一旁,“下雨了。” 徐栀抬头一看,还真下雨了,豆大的雨珠扑面而来,一滴雨水猝不及防地落在她嘴唇上,突如其来的冰冷触感令她下意识低头,饱满圆润的雨珠便在她唇上猝然溅开,带着她皮肤的温度,弹到他冷白干净的脸颊上。 好吧。 这也算亲过了。 徐栀哦了声,忙从他身上起来,厕所那边人渐渐多起来,估计是大家都准备走了。徐栀默不作声往回走,陈路周一直看着她高挑纤瘦的背影,慢悠悠地插着兜跟在后面走,迎头碰见杨一景,直奔着陈路周过来。 “路草,可以加个微信吗?” 陈路周嗯了声,只得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给杨一景扫,再往那边看,徐栀已经跟着人上了大巴。 当天晚上,杨一景发了一条九宫格朋友圈感谢电视台的款待 杨一景:「今天很高兴认识了很多朋友,也感谢工作人员小姐姐和小哥哥们的照顾,整个录制过程很愉快,看学霸们聊天真有意思,另外,还认识了一个人很好的超级大帅哥陈路周,其实一直久仰大名,裸分考上713,市一中仙草确实名不虚传。」 徐栀大概是看也没看就点了个赞,结果看到最后点到陈路周,她又把赞取消了。陈路周刚巧那会儿在刷朋友圈,就看见那个赞点了,又被人取消。 陈路周叹了口气,他还是把人得罪了。 自那晚之后两人有阵子没见,后来陈路周想想,他跟徐栀交集不多,如果不主动去找对方,估计是很难偶遇了。 所以,有天跟朱仰起打球的时候,整个篮球场全是大汗淋漓、不太顾及形象的裸男,只有陈路周红色球衣里面还套一件白t,碎发和额头中间绑着一根黑色发带,露出肌理清瘦的臂膀,坐在篮架下的垫子上心不在焉地换球鞋,低着头随口问了句朱仰起:“你最近不跟蔡莹莹联系吗?” 朱仰起在做热身活动,“邦邦邦”拍着球,在空场上跑了个三步上篮才对他悠悠说:“徐栀没跟你说吗?蔡莹莹跟她出去旅游了啊。” 陈路周穿好球鞋,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蹬了两下,“去哪?” 朱仰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长白山,说是看天池去了,不过你也不能吧,徐栀就算没告诉你她出去玩了,朋友圈总能看到吧,她昨天不是刚发的天池照片吗?那玩意可不是谁去都能看到的。” 陈路周弯腰随手捞过丢在垫子上的手机打开微信看了眼,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好吧,他又被拖出来了。 朱仰起刚凑过来,就看见空落落的朋友圈,说了声奇怪,难道删掉了?然后立马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明明还在啊,有些吃惊地对陈路周说:“我靠,她把你屏蔽了啊?你俩吵架了?” 陈路周懒得跟他解释,这事儿也没法解释,难道说他不让亲,她就生气了?于是只能含糊地嗯了声,然后拿过他的手机刷了一遍徐栀发的九宫格照片,结果发现谈胥也去了,难怪这几天楼上都没听见有动静,朱仰起见他脸色寡淡,嘴角冷冷地绷着,于是解释说,“我问了,是他们班的毕业旅行。” 陈路周哦了声,“冯觐也混进她们班了?” “那狗是自己正巧也想去,一听他们班要去长白山,立马就舔着脸说给他们当免费摄影师,蔡莹莹二话不说给他拉群里了,现在摄影师到哪都抢手好吧,你要不跟她吵架,这次带的估计就是你了。” “得了吧,你当这是什么美差呢,我还要洗洗干净跟人竞争上岗。”陈路周语带浆水地将手机重重拍回朱仰起的胸口。 我说要洗干净吗,朱仰起狐疑了一阵,然后忙托住胸口的手机,“我怎么闻着一股酸味呢。” “滚。” 陈路周懒懒散散地丢下个字,走上场去热身,捡起地上的球,随手拍了两下,就扔了个三分球,嘭一声,轻轻松松进了,他没动,冷眼傍观地站在三分线外,料定会进似的,就等靠近篮筐的朱仰起捡球,有点隔岸观火地意思,说了句。 “摄影师而已,我说了,男朋友都随便她交。” 话是这么说,球场上陈大少爷还是带了点脾气的,后半场才匆匆赶过来的姜成看陈路周今天这球打得前所未有的凶。他以前虽然拽归拽,也就因为这长相和气场拽,人格外好说话,被人撞到压根不会说什么,今天其实也没说什么,就不阴不阳地讽刺了对方两句,“兄弟,眼神不好要不上医院给你配个眼镜去?第三脚了啊,踩上瘾了是吗?” 这人他们也不认识,但经常在这打球,男生打球就是这样,叫不齐人就在球场上随便碰,碰上聊得来的还能成为朋友,聊不来的估计打一次以后也不会叫了,加上又是一帮年轻气盛的男孩子,所以在球场起冲突是家常便饭。但陈路周从来都不是那个主动挑事儿的人。 所以姜成听他说完,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朱仰起,无声地问了句:“他嗑火药了啊?” 朱仰起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表示,想了个委婉的解释,大概是吃方便面的时候,发现自己面被人拿走了,就剩下调料包了。 那可真够倒霉的,姜成同情地说。 但陈路周也是真倒霉,碰上个刺头,对方这兄弟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在场上大约是见他们这边人多,他没说什么,打完球之后,突然叫了几个人过来,二话不说把陈路周围住了。 陈路周但凡遇上这种场面,也是被人问题目,或者别人找他对答案。所以他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瞧那几个社会哥长得操之过急的样子,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要打架。 打架这事儿朱仰起和姜成熟啊,这边球场相对来说比较乱,来得不只是学生,还有挺多爱锻炼、挺养生的社会老哥,鱼龙混杂得很,天天几乎有人打架,派出所有时候隔几天就得往这跑一趟,反正一句话不对付就拳脚相向。要不是一中球场这几天闭馆,陈路周他们也很少来。 看他们阵势训练有素、壁垒森严,眼神里都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起头也社会哥此刻正一边朝他过来,一字一句地跟他秋后算账,“兄弟,是你要送我上医院看眼科是吗?” 一般这种球场上的小纠纷,就见过一面的人,下了球场都找不到人了,因为一换掉球衣泯然众人,基本上就认不出谁是谁了。 但陈路周幽幽叹口气,长得帅就这点不好,套上外套还是被人一眼认出来了。 他心想,这事儿估计用嘴解决不了了,以后得去纹个身,下次碰到这种人直接亮出他的纹身,我是龙哥的人。但这顿揍好像逃不了了。 要是直接告诉他们,打人别打脸,下手会不会轻点? 朱仰起知道他在想什么,陈路周这人其实最怕麻烦,能动嘴的一定不会动手,而且还怕疼,小时候跟他一起去打疫苗,他能嗷嗷叫唤半天。 “是吧,”陈路周不疾不徐地说,“这会儿关门了吧?你只能挂个急诊。” “少他妈瞎几把扯,打球碰你两下碰不得是吧?真他妈娇贵。看你穿得人模鬼样,家里很有钱是吧?真以为我们不敢打你?” 朱仰起和姜成刚说要不别废话,要打就一起上。陈路周最后还是出于不想后续一系列的麻烦,半心半意地试图劝了一下 “要不这样,我给你口头走一下流程,你要打我,我妈是肯定要报警的,并且还会做一个新闻专题,跟别的也没什么关系,主要她是电台制片人,这种能制造新闻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因为毕竟我也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挺不要脸啊,说自己是高考状元。 朱仰起:“……” 姜成:“……” 裸分状元也算个头衔吧。陈路周这么想,反正蒋老师给的高帽,他就戴着。 对方显然有些犹豫,气氛瞬间松垮下来,几个人眼神面面相觑,频频互相试探,如果不是朱仰起得意忘形还在那自以为很上套地跟对方说,“你们要是不嫌麻烦,要我给你们龙哥打个电话吗?” “龙哥”这个人物朱仰起之前用过一次,曾经喝退过几个小流氓,从此百试不爽,但是这次就不灵了,因为姜成忘了告诉朱仰起,自从上次他用龙哥这个人物被拆穿之后,龙哥在江湖上就没有地位了。 所以,龙哥这两字一出来,对方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最近一直用他们龙哥的名号招摇撞骗的几个傻逼就是他们啊,这下好了,新仇旧账一起算,说不准这个高考状元也是忽悠他们的,于是,眼神一通气,二话不说直接左右开弓地冲上去。 场面一度混乱,陈路周没来得及躲,下巴硬生生挨了对方结实的一拳,他疼地嘶了声,刚要说一句,这他妈打架都不用说预备开始的吗? 结果后背蓦然一紧,有人猝不及防从后面地拦腰抱住他,企图反箍住他的双手,让同伴袭击他的肚子,还好他有腹肌。不过他反应快,人又高,一身清薄的小肌肉,很抗造,身后那个小混混根本钳制不住他,对方也没想到他比想象中难搞,看着瘦,他妈还挺有力,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不抽烟不喝酒,即使这么大高个,身轻如燕,拳脚干净利落,血液是新鲜干净的沸腾,而不是挂着一身白花花的赘肉以及器官里不知名的肿瘤,出一拳,有一拳的心酸。 这就是大叔和少年的区别。 陈路周都不敢下太重的手,怕给人脂肪肝打出来,当小混混当得也没有一点职业道德,怎么能有啤酒肚呢。 当晚,徐栀在回程的高铁上,刷朋友圈刷到朱仰起一条幸灾乐祸状态。 朱仰起:「恭喜,陈大少爷长大第一步,达成第一次打架成就。」 底下还有配图,不知道是谁的手,手臂清瘦,大约是因为刚打过架,青筋格外爆戾,一条条冷淡而有力地突起,手指骨节修长而分明。 徐栀一眼认出来了,这是陈路周的手,因为左手无名指上是她画的戒指。 她几天前还见过这双手,干净清白,宛如苍青清高的山脊,是碰都不让碰一下。 底下评论陈路周回了一条。 裸男713:「发你自己的手不行?别蹭我的热度。」 朱仰起回复裸男713:「急个屁,我还没发你腹肌照呢。」 徐栀回复朱仰起:「八块以下不叫腹肌。」 没过一会儿,车厢内声音嘈杂,徐栀看见自己手机微信提示亮了下,有人发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点开,旁边蔡莹莹以为是自己的手机亮了,用手点了下,微信信息瞬间亮出来 裸男713:八块腹肌,看照片也行,两百五一张。 蔡莹莹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的手机,她有些震惊地看着徐栀,然后,悄悄问了一句,“现在都是这个行情吗?腹肌照这么赚钱吗?但是找鸭子是不是不好呀?你要不也介绍给我?” 徐栀:“这只不行,这只娇贵的很,碰都不让碰。”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天,蔡莹莹对朱仰起说:你知道现在鸭子多少钱吗?二百五就给看腹肌照。 朱仰起立马鹦鹉学舌对陈路周说:现在有些男的为了赚钱真的不择手段,居然去当鸭子,二百五就给看腹肌照…… 陈路周:你到底给我备注了什么。 徐栀:…… 第 48 章 看·电影(一) 徐栀没回他。陈路周也没再发,他当时在药店买红花油,因为整条手臂都是淤青和破皮,等柜员拿药的时候,本来外套脱了松松挂在肩上,旁边有个小孩在量体温,他怕吓着,又把外套穿上了。 药店柜员看他脸上也有伤,长得又这么帅,估计也是个要脸的,就拿了一盒阿莫西林给他,司空见惯地叮嘱:“配合着吃,这几天先忍忍不要洗脸,不然伤口沾水,很容易烂的,破相就麻烦了。” 陈路周叹了口气。所以他就不愿意干这么麻烦的事儿,其实陈路周不是第一次打架了,小时候在孤儿院就隔三差五得跟人干上,那个时候老有人动他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人大概就是觉得别人的东西特别香,也可能还是懒,每次吃饭都拿他的饭盒。但是他这人吧,占有欲太强,又有点洁癖,死活都不愿意让人碰自己的东西,那时候嘴没现在利索,说不过人家就只能动用武力。所以,他后来自己的东西都会刻上名字。 他拎着一袋药出去的时候,朱仰起和姜成站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聊天,他俩打架虽然不是家常便饭,但是打球打多了,总能碰见那么几个找事儿的,身上挂彩也没太在意,抽两根烟就能缓解。见陈路周终于出来,两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半开玩笑调侃他的金贵:“怎么样,药店的人是不是说你再晚来两分钟伤口就愈合了啊?” “滚啊,”陈路周笑骂了句,他是明月入怀,所以也没计较,只从袋子里拿出一盒红花油丢给他俩,“擦擦吧,你俩脸上疤多得已经快赶上龙哥了。” 说到这,朱仰起才猛然想起来,怎么龙哥这事儿就突然不灵了呢,姜成愧怍地咳了声,不着痕迹地掐了烟,准备脚底抹油立马开溜,“那什么,我去找杭穗了。” 药店就在夷丰巷外的小路上,这片区有点类似城中村,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商厦无声地包裹着一片破旧潲隘的低矮平楼,隔条街就是繁华喧嚣的商业街,人流密集,而这边因为是老住宅区,路人零星,沿路小店倒是开得琳琅满目,能在这住的都是老本地人,所以偶尔能看见几辆顶级跑车从空荡安静的马路上嚣张跋扈地疾驰而过。 两人沿着亮得有一盏没一盏的路灯往巷子里走,陈路周外套敞开,拎着一袋子药,慢悠悠走,偶尔掏出来看一眼手机,也没消息。朱仰起浑然不觉他的心不在焉,还在兴致勃勃地跟他八卦姜成和杭穗的事情。 “……” “姜成遇上杭穗算他倒霉,杭穗这人心狠,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杭穗跟徐栀有点点像,或者这就是大美女的相似性?” 晚风徐徐,早先下过雨,空气里夹杂雨水的冷意,陈路周忍不住把呼吸都放轻,现在只想喝杯热的,填补心里的空落落。他烦心倦目地单手抄在兜里,沿路听他扯一堆都没接茬,就一声不吭地听着。听到后面这句,才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懒散的口气:“是吗?哪里像了,我没看出来。” 朱仰起说不知道,就感觉而已。 陈路周沿路看到一条小黄狗,趴在8090小卖部门口,十分惬意自在地摇着尾巴,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头也没转地问朱仰起:“你知道小狗在摇尾巴是什么意思吗?” 朱仰起说:“不知道,想拉屎了吧。” 陈路周斜他一眼:“……” 当天晚上,陈路周的手机仍旧没有任何回复,他觉得徐栀可能不会再主动找他了。期间,他给蔡莹莹发过一条微信,蔡莹莹也没回,估计徐栀跟她说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姐妹俩总是一个鼻孔出气。陈路周倒觉得这样挺好,蔡莹莹确实应该无条件站在她那边。 …… 朱仰起睡了一觉起来看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客厅玩手机,以为是跟人聊天,结果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近一看,发现他居然在刷蔡莹莹的朋友圈,一下子急火攻心狠狠抽了他一下,“你干嘛!转移目标了啊!” 陈路周反应贼快,下意识抬手一挡,正正好好打在他的手前臂上,他本来就满手淤青,被他这突如其来地一下,直接疼抽过去,仰面倒在沙发上,极其无语地看着天花板,气得要命,可这会儿也只能嘶着声疼得直抽气 “你可别勾引蔡莹莹,她对帅哥没有抵抗力的,她可跟我说过好多次说你这种长相进娱乐圈当明星都能分分钟混成一线,就随便跟你谈个恋爱都觉得很拉风,而且,你一向都很避嫌,尤其是我喜欢的女生” 寂静的客厅里都是陈路周急促而均匀的喘息声,听着怪让人心热的,这要换个人在这,画面就很难以言喻了。他仰靠在沙发上,想踹他,但是对他的猪脑子已经心灰意懒地都不想浪费那点精力抬脚,等缓过劲来,那股剧烈的痛感慢慢从他神经里剥离,呼吸恢复平静,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此刻也就只能冷淡无语地看着他,清心寡欲得有点行将就木的意思 “咱俩从小到大,哪次你喜欢的女生我不是主动避开,你别拿谷妍说事,我跟她高中三年一句话都没说过。还有,我要想跟人瓜田李下,搞点什么,我也不会找蔡莹莹,你脑子给我搞搞清楚,不是因为你喜欢她,是因为她是徐栀的朋友。” “那你”朱仰起发觉自己最近真是太敏感了,撩开肚皮上的t恤,拍了拍,“要不,你打回来。” “起开,”陈路周烦得不行,随手去捞茶几上的手机,冷声说,“我在找徐栀生日,傅老板说她七月上旬,我不知道是哪天。” 那会儿是七月上旬,估计就在那几天附近,但徐栀朋友圈变成三天可见,他只能去看蔡莹莹的朋友圈,好在她大咧咧,朋友圈全开放,不过内容繁多,一天几乎要发七八条,陈路周花了两个小时才看完她一年的朋友圈,因为怕错过信息。 所以朱仰起当时好奇的问了句,“为什么是徐栀啊?这么多年喜欢你的不少吧,比她漂亮的也有,成绩比她好的你应该也见过不少,为什么是她啊?” 陈路周沉默了半晌,发梢在黑夜里挡住他的眼睛,轮廓清俊,他简单地把第一次吃烧烤那晚的情景娓娓道来:“还记得那晚吃夜宵吗?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我当时帮一个残疾人占座,跟小孩吵嘴,小孩过去找大人来理论,她走过来说要帮我录音,不会让人冤枉我的,这种无条件被人站边的滋味还挺爽的。这应该是开始吧,后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到什么程度了?出国能忘掉吗?”朱仰起提问三连,“回来还喜欢吗?” “你觉得呢?”陈路周冷不丁扫他一眼,心说,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他倾身过去拿起茶几上的棉签,沾了沾红花油,一边抹一边挺坦诚地说,“我跟她说白了认识也就这么几天,能到什么程度,我不是开玩笑的,她哪怕在北京跟人谈恋爱,我就希望那男的靠谱点,徐栀那性格真的不会保护自己,我就怕那男的可能还没进入感情状态,她就猴急猴急地要跟人发生点什么。” 朱仰起若有所思地眯缝起眼睛,说到底陈大少爷还是个保守的人啊,他托着长音说,“哦谈恋爱没关系,怕她跟人上床,懂了,你是个洁癖。” 陈路周想起徐光霁问他是不是有处女情结,但哪是这个意思,上完药,袖子还卷在手肘处,哪怕受着伤,手臂线条也是劲瘦流畅,在昏黄的光线下,蕴藏着说不出的力道。 随后他不屑一顾地把棉签丢进垃圾桶里,不咸不淡地自我解嘲说:“你可能想多了,我没这个洁癖,我不是怕她跟人上床,我是怕她跟不靠谱的人上床,懂了吗?咱俩都是男的,有些话还用我说的那么直白吗?所以我让你帮我看着点,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看人眼光你没出过错,她的男朋友,你至少得按我这个标准找吧。”说完,突然想起来上回徐栀来他家烤地薯还剩下几个,于是随口问了句,“吃烤地薯吗?” 照你这个标准,整个a大估计也找不出几个,朱仰起心说,还你这个标准,嘴上忙应:“吃,那你俩” 陈路周起身去烧水,“她要想跟我就这么断了,那就断了吧,我接了个航拍活,过几天可能要去趟西北。回来准备准备估计也差不多该走了。” 朱仰起心里顿时仿佛被人扔进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底,虽然一直都知道他要走,但他这人从小情绪反应就迟钝,只要时间还没到,就觉得这事儿还远得很。这会儿是切切实实感觉到离别前的依依不舍。 虽然陈路周老说朱仰起外面有小三小四小五,但是朱仰起一直以来确实都很黏他,在一中只要跟人说我是陈路周的兄弟,大家都会多看他两眼,他是行走的话题制造机。他跟冯觐说过,为什么他手机里女生微信那么多,基本上都是因为陈路周。这么一人要出国,朱仰起内心的感受就是,他的太阳走了,他的太阳要去照别人了。简直可以垂泪到天明的程度。 但陈路周觉得他假惺惺的,烧完开水回来坐下,一边打开电视,一边毫不领情地戳穿说:“得了吧,你就是觉得以后加人微信没那么方便了是吧?” 朱仰起当然也不否认:“这也是原因之一。” 陈路周笑笑,漫无目的地挑着台,话说得很随意自在,也轻松,好像真不是什么难事儿,要换做别人这么说,朱仰起铁定是一万个不信的。 “两年吧,我看了下那边的课程,本科也就三年,我打算两年把学分修满,顺便看看这两年能不能赚点钱,经济独立了我就回来,就当还了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以后也不会靠他们了,”陈路周挺诚恳地用眼神指了下,简直是识时务为俊杰的典范,“主要我现在身上穿的内裤都还是连惠女士买的。” 朱仰起知道他只穿某个牌子,他俩都是,但那牌子贵,真不是打几份工就能穿上的。朱仰起知道他只是开玩笑,他也曾问过他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脱离这个家庭呢?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这很容易,但对陈路周来说,他本身就没有归属感,怎么说呢,这种归属感是谁都没办法给他的,哪怕现在他对徐栀,怎么可能会有归属感呢,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庭,连惠和陈计伸对他一直很疼爱,说这是糖衣炮弹和虚情假意都好,但这十几年的陪伴和“家人”这个身份就已经不可磨灭了。要是他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估计得有不少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白眼狼吧。 他既然装了这么久的仁义道德,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晚节不保,所以朱仰起觉得他说两年,那就是两年了。 可也觉得两年还是太久了,要真等他回来,这他妈别人都生米煮成熟饭了。 徐栀发现人的情绪还是挺容易传染的,比如蔡莹莹这会儿不太高兴,是因为老蔡有工作上的调动,可能要平调到外省待上一年半载的,连带着她想到自己九月就要去外地上学,虽然录取结果还不能查,不管被哪所学校录取,离庆宜都挺远的,她就开始担心老徐。 “反正从小到大,我永远都是放在最后的,妈妈在的时候,他就只管妈妈,妈妈不在,就是工作,好不容易这几年能关注到我吧,好了,又要去外地了。” 徐栀也说不上来,一方面他羡慕蔡院长的能力,一方面又觉得老徐这样也挺好的,庸庸碌碌,不用太优秀,陪家人的时间很多。 两人闲着没事,在家涂指甲,徐栀也在无名指画了个戒指图样,于是叹了口气说:“至少像老蔡这样,以后老了不会被人骗走退休金吧。” 蔡莹莹托着下巴看她把手放进探照灯里,也是爱莫能助地说,“老徐真全把钱都打过去了?” 徐栀说:“也没全部,另外一张卡他忘了密码,被银行的工作人员及时拦住了,但是前面的八万已经追不回来了。” 老徐知道真相的时候整个人都失魂落魄,所以这两天她都在警局录口供。 蔡莹莹也是没想到,现在骗子的技术推陈出新,压根防不胜防,她想起来一件事,捞起一旁的手机,翻出手机短信对徐栀说,“我前几天也碰到个骗子,说要送我两张电影票,是博汇影城的,还是什么私人包厢,笑死,博汇影城什么时候送过免费的电影票,诺,你看,一个陌生号码发的,让我兑换二维码” 蔡莹莹本来想给徐栀看,结果不小心就点进链接去了,页面直接挑出来的是博汇影城的电影票座号,“靠,兑换成功了?!” 徐栀问:“哪?” “博汇影城,3楼vip包间” 作者有话要说:朱仰起:喂,蔡莹莹,尚房火锅吃吗? 蔡莹莹:我要去看电影,私人vip包间。 朱仰起:哦,那改成洋房火锅,人均两千,空运鲜毛肚。 蔡莹莹:喂,徐栀啊,电影你自己去看吧…… 这章没有对手戏,感觉你们又要催了,但这章就是个过渡章,没办法。两个人现在是僵局,总得有个人打开局面,明天剧情就有大进展了,不过下章可能要爆字数了。然后这篇文就是细水长流的日常文?或者是这种吧,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暧昧期太长后面的剧情篇幅不够,都会写完的。 明天估计还是晚,最近事情比较多,稍微调整一下时间。马上能调整回来七点更。 发两百个红包吧。 我感觉这章结尾已经暗示性很强了。应该知道明天要干嘛吧。 第 49 章 蜻蜓·点水 博汇影城位于整座城市的市中心,寸土寸金,每天进出电影院上万人,徐栀和蔡莹莹就在这个络绎不绝的人流中,碰到了翟霄和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烫着她们这个年纪相对来说成熟的大波浪卷,绷着一条小短裙,长腿细腰,这个柴晶晶,比照片上还漂亮。 柴晶晶抱着两桶爆米花,从翟霄手里接过电影票,两人相视一笑从检票口进去,翟霄确实也帅,不然蔡莹莹也不会这么念念不忘,所以前任的棺材板一定摁牢了,但凡留有一点缝隙给他喘息,都能卷土重来。 原本好不容易盖棺定论的东西又被反复捞出来咀嚼,此刻蔡莹莹心里也是一顿翻江倒海,于是她瞧着那对俊男美女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对徐栀说:“徐栀,我想好了,我要复读考庆大。” 两人检完票进去,徐栀手里也抱着两桶爆米花,不过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看那两人一眼说:“他俩报了庆大?” “庆大建筑系,柴晶晶不知道,听说是特招进去的,她好像还是少数民族,有降分还是加分什么的。” “加不了几分吧,”徐栀也是一愣,像陈路周那种人应该不多,于是问她,“不过,你要考建筑?庆大分不低,听说明年教改,可能就没有自选模块了,总分还是750,我估计庆大最少也得六百二,建筑系估计还得高点。” 蔡莹莹:“什么概念?” vip包间在三楼,她们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一路找上去,徐栀边走边给她解释:“这么说,咱们现在还是四科对吧,你最多只能扣一百三十分,就平均每门课只能扣三十分左右?语数英还好吧,理综270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这样相当于生物化都得九十分?卧槽,这是人考的分数吗?”蔡莹莹瞬间觉得徐栀高大起来了,内心震撼无以复加,“天呐,那栀总你好牛啊,理综还能考二百七十三。” 徐栀主要还是自选拖了后腿,自选其实就是送分的,一般能考七百段以上的学霸自选都是六十分打满,她只有五十六分,不然七百四十二上a大建筑系更稳妥,不用现在这样每天还提心吊胆自己会被调剂。 因为聊得挺投入,她俩这会儿都没意识到,这个vip厅其实离得有点远,还得上电梯。徐栀听她这么说,摇摇头,她本来觉得自己挺厉害,后来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觉得陈路周的理综肯定比她高,他那个分,理综估计能上280,“反正就是这么个概念,我是挺支持你考庆大的。” “哎,算了吧,我从小学开始复读也考不出这个成绩,行吧,翟霄还是厉害,谈恋爱还是学这么好,”蔡莹莹瞬间偃旗息鼓了,正巧,两人这会儿走进影厅,她四下环顾一圈,“没人么?不过怎么不是我想象中私幕影厅,我还以为是私人包间呢。” 徐栀也跟着环顾四周,瞧了眼,跟楼下影厅差不多,只不过这个厅更小,更精致,能容纳大概也就二十人,有情侣座,也有单人座,身后的投影机上散着一束幽幽而寂静的白光,好像一切铺陈已久。 她俩的位置在正中间,最佳观影区。徐栀每次在美团上买电影票的时候,系统会自动推荐还剩下空余位置里的最佳观影区,空场的电影都是这两个位子。 “我怎么感觉被人包场了,”蔡莹莹一坐下,看着整个影厅富丽堂皇的装修太空座椅,以及手边的热咖啡,顿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的端倪,眼神极不安分的四处张望着,试图寻找蛛丝马迹,“我运气真的这么好?中头奖了?” 徐栀看了眼时间,电影马上开场,整个影厅还是空空荡荡,茫然问她:“是不是老蔡又买什么奢侈品套件了?之前你爸买的那个沙发,不是还送了你们一次高级spa?” “别提那个高级spa了,”整个影厅灯光一暗,荧幕的光照在两人的脸上,正在放别的电影预告,蔡莹莹这才一言难尽地告诉她,“我是没好意思告诉你,就一盲人推拿,但别说,还挺舒服的,老蔡去了一次就在那办卡了,所以这就是无商不奸,连环消费,一环套一环呢,再说,这世界上哪有免费的午餐。”说完,蔡莹莹又掏出手机看了眼,警惕地说:“别是让我看完再付钱吧。” 话音刚落,熟悉经典的电影片头曲“噔噔噔”响起,徐栀叹了口气,将视线懒洋洋地转向荧幕,说:“算了,来都来了,就当陪我过生日吧。” 徐栀是典型的中国人,秉承着中国人崇尚和平、佛系的美好传统“来都来了,大过年的,人都死了,还是个孩子,今天我生日。” 主要还是这部电影她非常想看,是一部美国电影,讲的是一个因为面容缺陷的男孩,从小被父母遗弃送到孤儿院,他可以说是整个孤儿院最听话的小孩,但因为容貌丑陋,没有家庭愿意收养他,孤儿院院长其实最喜欢他,也很心疼他。可每次有家庭过来询问领养事宜时,他的资料永远被放在最后一张,后来好不容易有个单身汉提出愿意收养他,可却不知,命运所馈赠的礼物也早就标好了价格…… 因为电影充斥着人性阴暗和卑劣,这个导演的作品一向都肆无忌惮地挑战社会热点,口碑两极分化,舆论热潮早已淹没过一轮。所以在国内排片很少,整个庆宜市只有一两家影院有排片,而且都还是卡在人丁零星的午夜场。但她很喜欢这个导演,总觉得卡尔图这个导演身上充满了人性的挑战,应该是个非常有故事的人。 所以当知道,蔡莹莹送的电影票,居然是这场,可以说是相当惊喜,她甚至都没想,为什么会如何巧合,只觉得年初去爬山算命的时候,算命的没说错,她今年运气真的不错。 “早上老徐的笔电,和这场电影,哪个更惊喜?”蔡莹莹问她。 徐栀难得笑了下,荧幕的光落进她眼里,眼神盈盈像是漾着水光,“他那笔记本老早就买了,东藏西藏,我心里有底啊,但这个就完全没想到吧,卡尔图在我心里的地位仅次于老徐。我还以为今年都没机会看这部电影了,他的片很容易被禁的。” 蔡莹莹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徐栀喂她吃了一颗爆米花,好似定心丸,“安啦,真要等会付钱,我请你行了吧,就当陪我过生日了。” 蔡莹莹嘟囔了两句:“你的钱不是钱啊,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再说老徐这阵子被人骗了这么多钱嚯,他那么鸡毛一个人,不会想不开吧。” “所以,你别废话,专心看电影吧,看完我得回去陪他。”徐栀收神说。 蔡莹莹电影看到一半才发现,这个高级豪华的vip影厅里其实不止她们两个人,最后一排还形单影只地孤零零坐着一个人。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俩进来那会儿肯定不在,当时灯光敞亮,这么大个活人肯定不能没看见。估计是电影开场才进来的。 因为身形看着是个不可多见的帅哥,蔡莹莹忍不住回头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因为距离有点远,她又没带眼镜,加上电影荧幕忽明忽暗的画面光将那人影照得影影绰绰,他又恰好穿得一身利落干净的单调黑,脑袋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沿几乎可以说压得很低,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电影屏幕,隐隐只能瞧见流畅漂亮的下颚线,下半身子被前排椅子挡住,只能看见半截宽阔结实的胸膛和棒球帽沿下的半张冷淡脸。 蔡莹莹模模糊糊瞧着个形,也没仔细想,只是很有戒备心地对徐栀提醒了一句:“我去上个厕所,后面有个男的,你注意一下。” 徐栀全神贯注地盯着电影屏幕,头也没回,只嗯了声。约莫蔡莹莹说话有些打断她的情绪,有那么半分钟情绪从电影里抽离,一下子没进去剧情,于是鬼使神差地回头瞧了眼。 因为整部电影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孤儿院,导演拍摄手法有点像隐秘的窥探镜头,所以整个画质很暗淡昏沉,连同整个vip厅都是黑漆漆的。 那道高大清瘦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冷清孤寂得好像整个人已经与放映厅的昏天暗地融为一体。 徐栀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电影屏幕,让自己安安静静看电影。 画面里,又有一个小孩被一对夫妻领养走,小男孩失落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院长安慰他 「奇迹每天都在发生,或许哪天就会降临在你头上,前提是,你得时刻做好准备,别气馁,每个苹果派都有它诞生的理由。」 画面一切,院长又对副院长说 「每个苹果派虽然都有它诞生的理由,但我亲爱的老伙计,你还是得允许有人不喜欢苹果派。」 一位领养人一边翻着资料,一边直言不讳地说 「在骨子里,我们都是野蛮的动物,我们所见的人只是被绑上了绳索,被驯服了,这种情形叫文明教化。而不是人性本善。」 「长得丑不犯法,同样,我讨厌长得丑的家伙,也不犯法。」 小男孩和单身汉相遇,单身汉刚结束不得已的应酬,喝得酩酊大醉,衣衫不整地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呼呼大睡,脸上掉了颗鸟屎,小男孩拿纸替他擦去 「看来长得丑的人,小时候过不好,长大了也没见得有多好。」 画面一幕幕,剧情推进至高潮部分,小男孩恋爱了,画质才稍微亮一些 「我想跟她做爱,我可以戴头盔。」 忽明忽暗的光影在放映厅晃动着,好像碧波荡漾的潮水,拥着春水和星河在两人故作镇定的脸上暧昧朦胧的来回扫荡,仿佛月亮在悄悄地眨眼睛。 “陈路周。”徐栀头也没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电影画面,平静地叫了声。 “嗯。”他应了声,声音是低沉懒散的。 “过来。” 身后有片刻没动静,徐栀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他,一直专注地盯着电影看,半晌后,她听见身后有人站起来,脚步声拖沓而散漫,一步步从旁边过道的台阶上慢腾腾下来。 他刚坐下,徐栀不出意外地闻到那股熟悉鼠尾草沐浴露的清淡气息,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搭理他,这会儿手机响了,是蔡莹莹的微信 小菜一碟:我有事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找你。 徐栀:去哪? 小菜一碟:没事,你看电影,我去见个朋友。 徐栀把手机锁掉扔包里,没搭理他,也没再主动跟他说话,但他这人存在感太强,光是安安静静坐在那,也很难让人忽略他。或许他也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坐下后,动都没动一下,一只手环在胸前,另只手支着胳膊肘,挡在鼻子上,面无表情且专注地看着电影,但收效甚微。 他接了个电话,声音也压得很低,冷淡嗯了两声就直接挂了,估计都没听清对方说什么。 徐栀靠在椅子上,抱着胳膊,懒洋洋地没看他,说:“是不是这会儿无论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说完,她掏出手机拨过去,陈路周手机在兜里震,他接起来,徐栀电话放在耳边,眼神多少有点挑衅地看着他,“陈路周,你是狗。” 他笑了下,眼神难得清澈而柔和地看着她,一副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的样子,“嗯,我是。” 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情绪都被融进他的眼里。 “没劲。”徐栀挂了电话,多少猜到这电影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知道他在背后做了多少,心里只能瞎七瞎八的猜。 男人最怕女人说他没劲,陈路周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拎着手机慢悠悠转了一圈,青涩干净的眉峰轻轻拧着,表情挺诚恳地自我反省了一会儿,装模作样问:“那要怎么样,你才觉得有劲?” 徐栀没答,电影估计快结尾了,徐栀剧情落下一大半,她现在已经有点看不懂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盯着看。 陈路周很少被人说没劲,尤其还是被徐栀说,心底多少有点不服气,少年心气还是高啊,靠在椅子上,懒散地不屑说:“有劲没劲要这么看,你也挺没劲。” “行,咱俩都没劲,”徐栀懒得再跟他扯下去,站起来,“俩没劲的人,凑一起看没劲的电影,没劲透了,我回家了。” 陈路周长腿懒懒地一伸,直接拦了她的路,徐栀转身要走另一边,手腕便被人拽住,他怕弄疼她,力道不重,寸劲拿捏得极好,这点上回在临市,徐栀就已经领教过了。 手掌温热地贴着她的皮肤,徐栀觉得那一块的皮肤酥酥麻麻地渐渐烧起来,不知道是他的热还是她的更热。或许是他们的。他也没说话,就这么仰头看着她,像一条没人要的小狗,眼神里写满歉意,可嘴上绷得紧紧冷冷的。 陈路周刚刚摘了帽子挂在椅背上,徐栀这会儿才发现他剪头发了,额前碎发修剪成很短的一层青茬,薄薄地贴着头皮,显得额头饱满干净,精神很多,眉眼比往日更清晰英俊、锐利。 徐栀从第一天见到他,就觉得他这人太聪明,她喜欢跟聪明人来往,但不会找太聪明的人当男朋友,因为很累,但是陈路周不一样,他有趣幽默,聪明却也简单,有时候就是个大男孩,但总归还是个聪明人,脱离不了聪明人的毛病,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电影还在放,已经没人在看了,但任凭这里头氛围多么波澜四起,电影剧情仍在孜孜不倦地走,就好像这地球吧,少了谁不能转。 陈路周并没想把话说到什么程度,或者说把他俩的关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可能就收不了场了,但是,今晚如果他俩就这么散了,估计也就真断在这。 他站起来,靠在徐栀前排座椅后背上,总归是没忍住问了句,口气表情都挺真诚,但藏不住的带浆带水,“怎么才算有劲,那谈恋爱有劲吗?” 徐栀觉得他真的很狗,脱口而出:“你以为谁都想跟你谈恋爱?” 说完,胸腔有一股被人拆穿的热,呼吸轻浅,可谁不热呢,陈路周也热,他心跳前所未有的快,但他是被气的。 陈路周确定她不会走了,才松了手,双手揣在兜里靠着,脖子微微仰着,喉结一滚一滚,慢吞吞地想了想,眼皮冷淡地垂着睨她,从善如流地直白说:“嗯,谈恋爱也没劲,接吻就有劲了是吗?” “陈路周,你玩不起。” “是吗,到底谁玩不起?”他反而是笑了下,“微信屏蔽我的不是你吗,我说什么了。” “你先等会儿。”徐栀说完,目光突然开始紧紧盯着后面的电影画面。 陈路周不用回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两人接吻发出的嘬嘬声已经旖旎荡漾地响彻整个放映厅。 “……” “看完了吗?”无奈且懒散的口气。 徐栀已经坐下来,看得精神奕奕,满目红光,说:“我每次看他的片子,我都找不到完整版,全都是删减版,很多电影博主说卡尔图的片子精华都被剪掉了。” 陈路周吵架吵一半,火气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吞回去,他侧开脸,咽了下嗓子,他感觉自己以后可能真会得那什么病,所以烦得不行,也跟着坐下来,随手捞过自己挂在椅背上的棒球帽,毫不留情打击报复地直接迎面扣她脑门上,彻底挡住她的视线。 徐栀也没动,只是把帽子戴戴正,再抬头,画面已经切掉了,又恢复了灰暗昏沉的画质,她指着电影画面半开玩笑地说:“刚刚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了,谈恋爱没劲,接吻也没劲,谈恋爱接吻也没劲,不谈恋爱接吻就特别有劲,你看他俩,多有劲。” 陈路周:“……” 徐栀这事儿跟蔡莹莹聊过,她俩都一致确定陈路周对她是有感觉的,后来蔡莹莹也曾旁敲侧击地去问过朱仰起,朱仰起说陈路周身上顾虑很多,徐栀大致也知道是为什么,还是那句话,陈路周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他走了,她就找不到更好的?还是怕她缠上他?可她也没说要谈恋爱啊。 徐栀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人,有些事儿想多了就是精神内耗,累人累己,还不如等问题出现了再解决。 人生最亏的就是活在对未来的担忧里,这是林秋蝶女士走后几年给她的教训。 电影画面一帧帧还在走,徐栀知道已经快结束了,她看着画面定格卡尔图的经典台词,是他每一部电影都会出现的结束语。 「你会感谢过去的每一个自己,也会后悔过去每一个没有抓住当下的自己。」 卡尔图还是那个卡尔图,可这部电影再好看也不如旁边这个人安安静静坐着吸引人,她脑子里信马由缰想着,说道:“陈路周,我爸前几天被人骗了八万块钱,虽然我们已经报警立案,但是警察给我们的答复说,这钱基本上是追不回来了。我爸就特别后悔,我当初劝他给自己换台电脑和手机,他不肯,现在不仅东西没到手,钱也还是没了。这叫人财两失。” 她继续说:“反正就是有些事情你想太多压根没用,所以我说你玩不起。” 电影最后的字幕滚动条马上就要结束,在放映厅灯光最后亮起的那几秒的时刻,徐栀自然而然地倾身过去。 陈路周低垂着头,眼神黯然冷淡、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她,放映厅外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工作人员快进来打扫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尝试几次开口,都重新吞回去,眼睛有些微微泛红,他两次侧开眼,看向别处,停顿了很久,喉结一下下难耐的滚动着,两人之间充溢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却揉着一丝纠缠不清的暧昧,最终他转回头,低头看着仰脸在自己座位前的徐栀,咬着牙说 “你要跟我玩是吗?行,到时候你别哭。” 徐栀不由仰头,猝不及防地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我会高高兴兴送你上飞机。” 作者有话要说:在骨子里,我们都是野蛮的动物,我们所见的人只是被绑上了绳索,被驯服了,这种情形叫文明教化。而不是人性本善。叔本华 人生最亏的就是活在对未来的担忧里网络。 电影都是瞎编的。卡尔图也是瞎编的。 终于写到这了,前阵子一直在卡文,这里后面剧情都是比较刺激的,进度条可能会非常快,这个吻想来想去还是得这样处理,所以这里我先顶个锅盖,这章留言都有红包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第 50 章 屁股·翘 徐栀其实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不谈恋爱接吻有劲,但不管谈不谈恋爱,我确实喜欢你,可如果我们之间就这样我不甘心,不管有没有未来,至少现在,我想跟你继续玩下去。 但如果,时间再往回倒,她此刻还不知道陈路周是裸分状元,也没经历过那场节目录制被人降维打击,也就不知道原来他就是市一中那位鼎鼎大名、竞赛奖状能糊城墙的学尖尖,即使在那样闪闪发光、已经是望尘莫及的一群人里,他也依旧锋芒难掩,风光无两。 如果他们的开始和相处,仅仅只是高三复习楼的那个普通学霸陈路周,或许徐栀可能还会说出你做我男朋友吧。但现在她不可能再主动说出这句话。 徐栀从来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也很少自卑,或者说从小到大没有人会让她真正觉得自卑,不然小时候也不会说出那句流传至今“我的美貌你们有目共睹”的经典名句。唯独面对陈路周,她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情绪。 这感觉就好像,她以为自己占上风,以为游戏才刚刚开始,结果发现,对方压根不跟她在同一个服务器。她也无从得知,他这一路走来,究竟见过多少比自己优秀的人。 如果她再主动开口确定彼此关系,她不舒服,她觉得自己矮人一截,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个跟陈路周这样的人谈恋爱的“徐栀”会变得多患得患失,这种故事的结局不是她想要的。 老徐从小就告诉她说,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但喜欢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很难,尤其是当一个人有独立的灵魂时,喜欢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难上加难。 所以,徐栀觉得尽兴就好,能跟陈路周“玩”一场,也不亏,是吧。 “你就由着她?” 陈路周一回到家,朱仰起正无所事事地窝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跟人开黑打游戏,说话之前还挺自觉地把麦关掉了,因为那边是姜成和最近新认识的一个妹子。 陈路周一进门换上拖鞋,趿拉着走过去,直接闭着眼睛脑袋仰在沙发背上,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喉结冷淡得像冰刀上的小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滚动着,老半晌,才说:“她就是单纯想玩我。” 朱仰起躺在单人沙发上,从游戏里瞄了他一眼,啧啧两声,冷嘲热讽道:“得了吧你,你明明很享受,不过我觉得徐栀比你洒脱,也清醒,她不是那种缠人的姑娘,我也想老早想说你了,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说不定等你走了,她该谈恋爱还是继续高高兴兴地谈好吧,我觉得她就不是那种能耐得住寂寞的人,你以为你杨过啊,别人一见你就误了终身。” 陈路周在心里自我解嘲的骂了句,我他妈是小龙女吧,天天被人强吻。想到这,他突然睁眼,伸脚懒洋洋地踹了一脚旁边单人沙发上的朱仰起,淡淡问:“我丑吗?” 朱仰起:? 朱仰起大概顿了半秒,等技能冷却的空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背后的靠枕毫不犹豫地朝他狠狠砸过去,“滚。” 陈路周今天没太收拾,脸上还有伤,没办法碰水,胡子拉碴的,有两天没刮了,他刚刚回来的路上在小卖部买水的时候,无意间照了下镜子都被自己丑到。因为本来没打算露面,也没想让她知道这场电影是他请的,要不是蔡莹莹这家伙看电影不太专心,估计今晚徐栀也不会发现他。 陈路周刚想到这,就接到徐栀电话,他起身去卧室接,朱仰起见他这个神秘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玩吧玩吧,你俩玩吧,我还稀罕偷听你俩打电话,暧昧期的男女能聊什么啊,老子又他妈不是没搞过。 陈路周进去关上门,斜斜地倚着桌沿,一条腿半挂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墙上的小提琴,想起帮她选专业那晚,电话里是她的声音,清澈而冷静,不像他,被她亲得心里这会儿还热得发慌。 “到家了?”徐栀问他。 陈路周抱着胳膊,神不守舍地看着那从好几年都没碰过的小提琴,心里铮铮铁骨地想着,找个时间给她拉一首,他还就不信,她真能那么高高兴兴送他上飞机,嘴上低低地嗯了声。 她哦了声,“我跟莹莹他们在吃夜宵,你来吗?” 陈路周拧了下眉,不太懂是谁,“他们?” “翟霄和他女朋友。”徐栀说。 “那个收集星星的哥们?”陈路周回忆了一下,徐栀有次跟他吐槽过。 “嗯。” 他笑了下,半开玩笑地说,“组合挺别致啊,怎么想的?也不怕打起来?” “刚吃宵夜碰见了,翟霄女朋友可能多少知道一点蔡莹莹,也不知道想干嘛,非要邀请我们一起,莹莹就头脑发热答应了,”徐栀束手无策地叹了口气,而后挺客气诚恳地说,“我怕等会打起来,您要还没睡的话,就受累过来帮我拦一下?” “我哪拦得住蔡莹莹。”他拿乔。 “不是,拦我,翟霄刚刚骂你来着。” “……” 翟霄自然是想不到自己跟蔡莹莹在微信上吐槽了一年市一中那个恃帅行凶的风云人物,后来成了蔡莹莹闺蜜的“暧昧对象”。 柴晶晶当初跟他确定关系也是因为在手机上看到蔡莹莹的聊天记录。后来蔡莹莹还给他发过几次消息,有次跟柴晶晶吵架,他不小心说漏嘴,出于男人的某种炫耀心理,把蔡莹莹给他发微信的事儿就说出来了,意思是,柴晶晶你倒不用太牛,有的是人,想跟我在一起。 怎么说,男人的劣根性,有时候看见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心里是有点暗爽的,所以,当柴晶晶提出要跟蔡莹莹一起吃宵夜的时候,他尽管觉得尴尬,但还是抵不住自己内心那点卑劣和猥琐的沾沾自喜答应了。 所以,当几个人疏疏落落的一坐下,那尴尬的气氛是扑天翻涌着,然而他又夜郎自大地觉得自己是这几个女孩子唯一联系在一起的中心,只得由他打开话题,可他没东西讲,讲来讲去也只能讲点学校里的事情,那就自然而然又扯到陈路周身上。 徐栀挂完电话回来,翟霄屁股就没挪开过凳子,姿势都没变过,一副自以为“清清白白”的样子,坐在椅子上,一边给柴晶晶倒水,一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别人的八卦 “他本来就挺渣的,跟谷妍那点事,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呢,谷妍被人扒得体无完肤,他倒是一句话都没出来说,他俩要是没谈过,我才不信呢。” “不过谷妍本来就是公交小妹,大家都知道,以后要进娱乐圈的人,能跟她扯上关系的男生,基本上都是炮王啊。” 翟霄还带了一个男性朋友在身边,因为这个点没空座,老板给了他们一个十人座的大桌,几人零零散散地插空坐,徐栀原来的位置左边是个空座,打完电话回来,旁边的位置被那个戴眼镜穿polo衫的男生坐了,于是她绕到蔡莹莹另一边位置坐。 polo衫一直都没说话,只在翟霄点他的时候,说了一句,不知道,宗山区的学神,我不太熟,我只认识他朋友,艺术校区的。 蔡莹莹以前没发现翟霄这么让人难以忍受,高三跟他在微信上聊得热火朝天上头的时候,只觉得他这人就是有点自负,喜欢踩低别人捧高自己,那时候是喜欢他,觉得人嘛,总有缺点,哪有各方面都完美的男生。 但是骂陈路周也就算了,反正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太了解,可为什么要诋毁女孩子? 徐栀也表示很震惊,这年头居然还能听见有人用公交车来形容女孩子,有时候就是因为女人之间总在互相为难,才把这些男人给惯得趾高气昂又猥琐。 她当时把手机一锁,确实是听不下去,不太耐烦,话是跟柴晶晶说,但是眼睛是直白而锋利地看着对面的翟霄,从上到下地慢悠悠扫了一眼,跟挑大白菜差不多 “我以前听一些有经验的老人说,看男孩子得这么看,别的地方都不用看,就看他的屁股翘不翘,因为听说屁股翘的人跑得快,这样以后老了超市大减价,他抢鸡蛋的时候才能跑在前头……不过,我看翟霄这个屁股就不太行。” 尾音将将落地,陈路周的手刚扶上包厢门把,身后的朱仰起,眼神下意识地往陈路周的屁股上慢慢挪下去 陈路周:“……” 朱仰起一把拍过去:“我从小就说你跑得快,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陈路周掰指头:我八十岁的日常已经安排好了,早上起来八点去小公园拉小提琴,中午十二点还得去超市抢鸡蛋…… 今天爸爸手术开刀,有点忙,字不多。明天补个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