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他 《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文/顾了之 01 意外得知即将确定关系的暧昧对象已经有了女朋友,应该是种怎样的心情?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孟疏雨感动得有点想哭。 五分钟前,孟疏雨在办公室工位上封好最后一个档案袋,忽然收到了闺蜜陈杏发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背景是夜色里的长街,镜头焦点处,女主角走出灯影斑斓的餐厅,朝身后几人挥了挥手,三两步跑下台阶,扑进男主角怀里,搂着他的腰娇滴滴说了句什么。 男主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牵过她的手,带她坐上路边那辆黑色SUV,帮她仔细系好安全带。 时长二十多秒的录像,配合着甜蜜的BGM,每一帧都散发着液晶屏也挡不住的热恋气息。 看得孟疏雨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孟疏雨不认识视频里的女主角,但很肯定那个男人就是简丞。 毕竟就在半个月前,她还坐在那辆奥迪Q7的副驾驶座,捧着他送的公仔,听他说着“你今天有点怪,怪好看”的古早土味情话,一边尴尬得脚趾蜷缩一边努力让自己被他逗笑。 孟疏雨一遍遍重播着视频,从第一遍的不敢相信,到最后一遍差点喜极而泣。 见她半天没回复,陈杏陆陆续续发来一堆消息—— 「快看这是简丞吧!我在抖音同城刷到的,上礼拜的视频了,贴了个什么#偶遇别人家的爱情#的词条!」 「我就说你最近怎么每天加班也没个约会,你和简丞离男女朋友也就差一层窗户纸了,他这四舍五入就是劈腿哇!」 「这男人看着挺老实,没想到胆儿这么肥,你俩不是两边家长牵线的吗?他也不怕以后两家人闹僵?」 「算了,指望海王有下限,不如期待六月会飞雪……哎你加完班没?要不要出来喝两杯?」 晚上八点多,秘书室只剩孟疏雨和一位实习生在加班,但一墙之隔的总裁办公室还亮着灯,孟疏雨不好有大动作,兴奋全都浓缩在敲键盘的指尖:「好呀,开瓶香槟庆祝庆祝?」 这回轮到陈杏愣住了:「没事吧你人?」 孟疏雨还没解释,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悬浮窗跳出一条备忘——21:00蔡总有客到访。 她回了陈杏一句“晚点讲”,往椅背一靠,侧头朝隔壁工位问:“双双,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陶双双抬头看了眼时间,猛地坐直身体:“哎,我看书看昏头了!” “这是借口吗?” 孟疏雨长了副毫无攻击性的面孔,轮廓柔和的鹅蛋脸,天然的微笑唇,圆润挺翘的鼻尖,一双小鹿眼瞳孔漆黑,纯澈干净——这长相在生活中叫甜美无害,在职场上却成了树威的难点。 尤其在一家市值千亿的集团当总裁秘书,太好说话又掉顶头上司的威严。 每当这时候,她总要多花点力气板起脸:“今天我还能提醒你,下周开始我就不在总部了,你打算以后把这种话说给蔡总听?” “对不起疏雨姐……”陶双双立马站起来听训,头低得像要折了脖颈。 孟疏雨却突然不想训了。 灰暗了半个月的天在今晚一朝拨云见月,连粗心大意的实习生在她眼里也变得可爱起来。 “行了,下不为例,去做准备工作吧。”孟疏雨摆摆手。 “好,疏雨姐你就放心下班吧,这里交给我!”陶双双赶紧出去忙活。 孟疏雨捶了捶硬邦邦的肩,转回头,对着桌上两沓半米高的档案袋吁了口气。 一个月前,蔡总派给她一份差事,让她调去集团旗下的子品牌事业部,给九月份即将到岗的新任总经理当临时助理。 这一个月她来回奔波,一边把南淮总部这边的工作交接给新人,一边熟悉杭市子公司那边的现状,连轴转到瘦了整整五斤。 好在现在万事俱备,就等下周正式调岗了。 就是走之前还有个麻烦得解决…… 想到这里,孟疏雨又看了一遍陈杏发来的视频。 正琢磨怎么处理这事,没想到手机一震,简丞刚好发来了消息:「疏雨你下班了吗?我今晚没值夜班,你想不想吃宵夜?想的话我来接你吧。」 * 三分钟后,香庭酒店芝兰厅的圆桌包厢里,简丞在一片谈笑声中突兀地站了起来。 桌上几个男人正说下一摊去哪儿,都住了嘴诧异看他:“怎么了这是?” 简丞直直杵在座椅前,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句“好,我刚好有话跟你说”半天才回神,抬头答:“不好意思,我有事得先走了,你们玩好。” “有急诊啊?”旁边有人问。 “不是,私事。”简丞以茶代酒,敬向尊位的男人,一饮而尽,“周隽,回头有机会再叙。” 周隽转了转手里的青花瓷杯,点了下头。 旁边的男人却不放行,扯了把简丞的胳膊:“什么私事?孟妹妹啊?这都好些日子没见你带人出来了,正好接来一起呗。” “下回吧,她刚加完班,估计累得慌。” 简丞把一室“重色轻友”的哄笑抛在脑后,出了包厢,一路走到停车场坐上车,忽然听见车窗被敲响。 简丞降下车窗,意外地看见了周隽。 不等他问,周隽开门见山:“顺路载我一程?我也去永颐总部。” “没问题,你还有局啊,怪不得看你今晚穿了正装……”简丞开了车门锁,想起什么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永颐接人?” “他们说的。” 周隽把西装外套往臂弯一搭,绕到副驾拉开车门,垂下眼睫一顿。 简丞正要去转移座椅上那束硕大的红玫瑰,车门已经重新被阖上。 周隽一句话没说走向了后座。 * 距离永颐总部最近的地铁站附近,孟疏雨挎着通勤包站在路边,望了眼阴云低沉的天。 她没打算真和简丞去吃宵夜,但公司门口又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选了这里和简丞碰头,想着说完该说的话就坐地铁回家,结果这夏末时节的天说变就变了。 想起今早刚洗的头,孟疏雨摸了摸绾在脑后的长发,心底涌起一阵烦躁。 但一想到这天或许是要给她应个“分手总要在雨天”的景,又觉得下吧下吧,下一场也好。 在雨落下来之前,熟悉的SUV停在了面前。 简丞从驾驶座下来,关上车门,笑着对她说:“等很久了吗?” 孟疏雨摇摇头,酝酿好情绪慢慢走上前去:“简丞,我都知道了。” 简丞一愣:“什么?” 孟疏雨拿起手机按下播放键,像出示警察证一样把屏幕直直面向简丞。 简丞低下头来,等看清视频一下子瞪大了眼:“疏雨,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用紧张,”孟疏雨叹了口气,“我俩本来也就是朋友,你完全有恋爱自由,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 “不是,你误会了,”简丞一脸哭笑不得,“这视频里的人是我表妹。” 孟疏雨喉咙底一哽。 二十一世纪都过去五分之一了,怎么还能听到这么狗血的说辞? “我又不是不愿意好聚好散,你不用编这种话诓我,你要是担心在家长那边下不来台,我们可以商量个合适的说法,也算谢谢你最近对我的照……”孟疏雨说着说着,看见简丞眼神黯下来,觉得不对劲住了口。 “疏雨,你碰上这种事还来和我商量怎么善后,是因为根本不喜欢我,所以才一点都不伤心吧?” 孟疏雨被这一波反杀打得猝不及防,一噎过后立刻找回上风,撇了撇嘴说:“你都跟人这样了,我伤心有什么用?而且这视频都是一礼拜前的了,现在再伤心黄花菜也凉了吧?” 孟疏雨只是打个马虎眼,可这话听在简丞耳朵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你是说,”简丞试探道,“你早就看过这个视频了,最近总说加班没空出来,其实是在生我的气?” “……” “你可以早点问我的,”见她不说话像是默认,简丞脸上爆发出喜色,“这真是我很亲的表妹,那天她为了甩掉一个死缠烂打她很久的男同事,找我演了场戏。” “?” “真的,孟叔叔也知道我这个表妹,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 这阴沉沉的天还没打雷,孟疏雨先被劈懵在了原地。 她抬起手来:“等等!” 简丞停下拨号的动作。 不远处刚好传来一道女声——“简医生?” 一位老阿姨匆匆走上前来:“简医生真是你啊!这乌漆墨黑的,我还以为认错了呢!” “是你患者吗?”看这阿姨好像有事找简丞,孟疏雨继续“通情达理”起来,脚底一抹油就走,“那你先忙,我们回头再说。” “下雨了,”简丞把人拉回来,“你先去我车里避避吧。” 孟疏雨看了看落下细密雨丝的天,顶起通勤包就想冒雨走去地铁站,掌心的手机却在这时传来震动,显示陈杏来电。 刚好得找个安静的地方问问陈杏怎么回事,孟疏雨只好冲简丞点点头,自己绕去了副驾。 拉开车门迎面就是一束红玫瑰,她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把花挪开一点,坐上去关拢车门,飞快看了眼窗外。 简丞已经走到那位阿姨的伞下,和人聊着什么,没往这边看。 孟疏雨抓紧时间接通了电话。 “完了搞错了!”电话那头,陈杏一开口就是高分贝,“那视频投稿是个乌龙,你家简医生没劈腿!” 孟疏雨挺直的背脊像被瞬间抽空了骨气:“那是完了,全完了,这下怎么办……” “你把人家给骂了?没关系啊,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说不清楚了,他现在以为我很吃醋很伤心很喜欢他了……”孟疏雨的声音染上了绝望的哭腔。 “什么意思?”陈杏问完反应过来,“上个月你不还口口声声‘我家简医生我家简医生’的,你个渣女不会这么快就对人家没兴趣了吧?” 孟疏雨摸摸鼻子:“嗯——你没发现最近你跟我提起他的时候,我都不爱接话吗?” “所以你本来想拿这个视频顺水推舟跟他拜拜?” “不然你以为我今晚为什么要开香槟庆祝?” “那都这样了,你之前怎么没直接跟他提啊?” “这不是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的,还没找着时机。”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甩个男人要得了你一分钟?” “这次不一样嘛,他爸和我爸是老同事,不跟他当面好好聊清楚,回头我爸不得念死我?” “也对……”陈杏叹了口气,“可惜了,老实说要没今晚这出,我还挺看好你俩的,你说人简医生长得不错脾气也好,工作又稳当,多适合结婚过日子。” 孟疏雨听见“结婚”两个字,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哪儿适合了!现在他说句土味情话,我都得靠努力才能笑出来,真要结婚了,我还得在每次性|生活的时候奋力表演高|潮嘛!” 一道不轻不重的鼻息声忽然响在身后。 孟疏雨一愣,缓缓回过头去,这才看见后座的黑灯瞎火里坐了个人……是人吗? “啊——!”她尖叫着摔了手机,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简丞慌忙跑了过来,一拍脑门:“对不起对不起,忘了跟你说我朋友在车上。” 朋友? 哦,不是撞鬼就——还不如撞鬼呢!!! 孟疏雨惊魂未定地往后座望去,那道身影依然稳如泰山地隐匿在黑暗里。 所以,这位朋友全程默不作声地听完了她的渣女言论? 哦也不是完全默不作声,如果她没想错,那道鼻息应该是他的笑声。 一阵恍惚里,孟疏雨几乎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等回过神,那路人阿姨早就不在,她摔掉的手机也被塞回掌心,而简丞已经撑开一把长柄伞,揽过她的肩膀带她离开:“我让我朋友先开我的车去办事,我们到旁边店里坐下聊聊吧。” 孟疏雨游魂似的跟着简丞走了几步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她在那辆黑色SUV里落了多大一个把柄。 她在简丞臂弯里微微瑟缩了下,僵硬地扭过头往身后望去。 一阵疾风吹来,简丞把伞往前下压去挡雨,后伞檐随之缓缓抬起,像是拉开了一张漆黑的幕布。 孟疏雨眼看那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下后座,绕到了驾驶座门边,又在拉开车门那一刹顿住,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偏过头来。 路灯昏暗,隔着斜风细雨,孟疏雨看不太清他的脸,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茫茫雨幕,织成了天罗地网,将此刻惶恐的她兜头拢住。 2、他 02 孟疏雨进入社会三年多,干着表面功夫尤其得体的秘书工作,还从没这么社死过。 诚然她刚才脑子乱得不在状态,完全没注意后座,但如果那位朋友是个善茬,至少该在她滔滔不绝时展现起码的绅士品格,出声气表明自己的存在。 而不是在听戏听到最高|潮的那一刻送她坐上一趟跳楼机,最后还存心玩儿她心态似的,留给她意味深长的一眼。 就那一眼,比当场揭穿她还恐怖。 再回想那人从鼻腔里哼出的笑,怎么都不像单纯被逗乐了。 要是这男人把她跟陈杏的对话原原本本,甚至添油加醋地传到简丞和简家人那儿,她一个人的尴尬就要变成两家人的尴尬了…… 直到跟着简丞走进路边咖啡店,孟疏雨还有点六神无主。 咖啡桌上,简丞还在解释和表妹那事的前因后果:“……事情就是这样,疏雨,这件事是我不对,应该提前跟你打声招呼的,我给你道歉。” 孟疏雨低着头没说话。 “疏雨?”简丞又叫了她一声。 “哦,”孟疏雨点了点头,“我也有不对,没和你求证清楚。” “那我们这样就算说开了?或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孟疏雨拿定主意,找回了魂:“这事没什么了,倒是刚才……那是你什么朋友?” 简丞似乎对她话题的跳跃滞了滞:“是我高中同学。” “你们关系很好吗?” “以前不错,后来他出国读研工作,这几年联系少了,稍微有点生疏了。” “那你们最近还会碰面吗?”孟疏雨笑得温柔体恤,“我是想着刚才我被吓到的时候,他好像也被我吓到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跟他道个歉。” “怎么会?回头我替你跟他说一声就行。” 孟疏雨噎了噎,又举起手边屏幕斑驳的手机,皱了皱眉:“可我这手机都摔坏了,他是不是该赔个钱啊?” 简丞笑起来:“你这到底是想跟他道歉,还是想让他赔钱?” “好吧,”孟疏雨轻咳一声,“是想让他赔钱,刚才我没好意思说实话。” 简丞接过她的手机检查了下:“只是钢化膜碎了,走,我带你去贴个新的,算替他赔罪了。” “……” * 孟疏雨犯了难。 再打听下去怕简丞起疑心,直接去问朋友车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反而弄巧成拙,可就这么算了吧,这事又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叫人整夜惴惴不安。 一晚的波折以换了一张手机膜告终,第二天早上,孟疏雨被闹铃叫醒,第一时间去看微信消息。 一小时前,简丞一如往常跟她道了早安,说自己去医院上班了,还讲了全天的工作安排,态度甚至比以前还热情,仿佛是受到了她昨晚“吃醋”的鼓励。 照理孟疏雨该松一口气,可这样的风平浪静却让她更觉得诡异了。 怎么会有人在得知自己的多年好友遇到“渣女”以后都不提醒一句? 孟疏雨灵机一动,回复简丞:「你车被朋友开走了,今天怎么去的医院?」 简丞大概刚巧有空,秒回了消息:「坐的地铁。」 孟疏雨:「那下班会不会没地铁了啊?」 简丞:「没事,他晚上会来还车。」 计划通√。 * 本来就是最后一天在总部的日子,又有麻烦亟待解决,孟疏雨到公司以后在OA上机械地确认着调岗审批流程,有点提不起精神。 陶双双倒正好相反,一见孟疏雨就想和她八卦昨晚那位长相可以入选“亚太区最帅100张面孔”的访客——听他和蔡总聊天提到什么合同,该不会是永颐新签的明星代言人? 可见孟疏雨兴致缺缺,陶双双只好放弃了闲聊。 熬到傍晚,孟疏雨处理完了所有遗留事项,跟关系近的同事们道过了别,六点一过立马打卡下班,出发去南淮市第三医院。 上了出租车,她给陈杏发了条消息:「有情况吗?」 因为不确定那个男人晚上几点还车,她让工作时间自由的陈杏帮忙蹲了点。 孟疏雨想过了,那人要真想揭她老底,她也只有认栽的份,但现在眼看没动静,总得垂死挣扎一下。 去找他解释也好,拜托也好,都比坐以待毙强。 孟疏雨捏着手机默默祈祷一切顺利,距离医院还有一公里的时候收到了陈杏的回音:「[图片]蹲到了!是简丞的车牌吧?你到哪儿了?」 孟疏雨紧张地催了声司机让开快点,等三分钟后抵达三院,在提前扫好的码上打了个数就飞快下了车。 将暗未暗的天色里,医院附近人来人往,孟疏雨穿过乌泱泱的人群,循着陈杏那张照片的位置搜寻过去—— 简丞那辆奥迪Q7就安安静静停靠在路边,亮着尾灯的车屁股正对着她的方向。 孟疏雨松了口气。 陈杏的最新消息说简丞还没出来,所以这会儿车里应该就是昨晚那个男人。 只要两分钟,或者一分钟,她觉得自己有把握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孟疏雨整理了下西装裙的裙摆,踩着高跟鞋快步上前,没走几步,余光里蓦地闪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看向医院正门—— 简丞出来了。 怎么刚好这时候出来了! 孟疏雨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避到了广告牌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剩下短短几米路仿佛成了一道天堑,横亘在了她和那个男人之间。 她眼睁睁看着简丞三两步来到车边,和驾驶座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拉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 车子随即发动,拐出了停车位。 如果绝望有声音,一定是此刻奥迪Q7起步的轰鸣。 孟疏雨懊恼地跺了下脚,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更强劲的轰鸣声。 是陈杏开着她那辆保时捷帕拉梅拉赶了上来。 车在孟疏雨身边猛地刹停,陈杏朝她挥手招呼:“上车!” * SUV驾驶座,周隽单手打着方向盘,看了眼窗外。 视野广阔的后视镜里,那道娇俏的身影从广告牌后匆匆奔出,上了白色帕拉梅拉的副驾驶座。 周隽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松了松脚下油门。 收回视线时,正见一旁简丞往座位底下张望。 “找那个?”周隽指了下后座。 简丞回过头去,看到了昨晚没送出去的那束红玫瑰。 一夜过去,新鲜的露水已经干涸,原本饱满的花瓣像蒙了层灰,变得干瘪而无生气。 “赔你一束吧。”周隽说。 “不用不用,昨晚时机本来就不太对,就算你不把车开走也送不出去。” “谈得不顺利?” “也不是,”简丞含糊了句,“挺好的。” 周隽咬着字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的用词:“挺好的——是到哪步了?” “就……只差一层窗户纸了吧。” “那就是还没在一起。”周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简丞眼皮一跳,不知怎么,心底突地升腾起一股莫名的警惕。 就像昨晚孟疏雨跟他打听起周隽时那样。 “这周末见面就能定下了。”简丞下意识抢答了一句。 周隽眉梢一扬,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Good luck。” 简丞侧目看了看周隽,总觉得几年不见,这人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带上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假面感和距离感,变得有点陌生。 说着“好运”,却听着不像什么祝福。 靠近红绿灯路口,周隽跟着一列长龙踩下刹车,瞥瞥后视镜里落了一辆车身位的帕拉梅拉,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简丞问。 周隽笑着叹了口气:“南淮这晚高峰,跟车也不容易。” 简丞看看前车——他们这不跟得好端端的吗,摸不着头脑地附和:“啊,是啊。” * 帕拉梅拉副驾驶座,孟疏雨着急地看着前面的路况。 刚才陈杏只是稍微空了一截跟车距离,就被一辆急吼吼的面包车插了队。 现在她们面前横着这么个庞然大物,完全看不到简丞的奥迪Q7。 “放心,这趟绿灯我帕拉梅拉过不去,他奥迪Q7也休想。”绿灯亮起,陈杏自信踩下油门。 前面的面包车大概真赶时间,趁还不到路口实线又一次往前超车。 不过倒便宜了孟疏雨和陈杏,等奥迪Q7那么一让,她们又得以重新跟牢了它。 “我看这男人没你说得那么恐怖啊,”陈杏感慨,“车品见人品,这么堵的时候还不介意人家强行超车,应该跟简丞一样是温柔挂的吧。” 孟疏雨并没有被安慰到,全神贯注盯着前方:“姐妹,恐怖故事,前面有交警人工指挥。” “不会这么倒霉刚好卡到……” 陈杏话没说完,交警的手掌正正竖在了两人眼前。 奥迪Q7作为这趟绿灯最后一辆过线的车就这么绝尘而去,成为了一抹遥不可及的虚影…… *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小半个钟头后,孟疏雨破罐破摔地进了沿途一家日料店。 在所有可能的路段绕了一圈也没再碰见简丞的车,孟疏雨经不住这一次次失之交臂,说累了,毁灭吧,不找了。 倒是陈杏还在为刚才开车的失误耿耿于怀,提议孟疏雨最后再试一次,看能不能从简丞嘴里套出他们在哪儿。 理论上讲这确实是孟疏雨最后的机会。 等那个男人和简丞分开,她就很难再找到他了,毕竟昨晚没怎么看清他的脸。 虽然光从身材就能判定那人绝对拥有鹤立鸡群的气场,但她总不能每看到一个气质出众的男人就上去认脸吧? 孟疏雨思来想去,拿出手机给简丞发了条消息:「吃晚饭了吗?」 简丞:「正在吃。」 孟疏雨举起手机,给自己面前的餐盘拍了张照:「[图片]^_^我也是,今晚吃日料,你呢?」 直截了当问“在哪里吃”未免太生硬,先分享自己的日常,引导简丞也拍一张照发过来,再顺势问“看起来好好吃,这是哪家餐厅”就合理多了。 陈杏对孟疏雨完美的话术竖了个大拇指,刚想夸她,却见她屏幕上多了一条新回复:「和长辈在一起,晚点再跟你聊哈。」 孟疏雨:“……” 陈杏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跟男性朋友吃饭干吗撒这种谎啊?” 孟疏雨把手机屏幕朝下一盖,面无表情地拄着手托起了腮。 和简丞接触这一个多月来,简丞从来都对她有求必应,从昨晚到今天却一直在回避那位朋友的消息,摆明了很忌讳她和那个男人产生交集。 “我昨天就跟他打听过那人,”孟疏雨猜测道,“他该不会以为我对人家有什么意思了吧?” “哦嚯,完蛋。” 再老实的男人也会在强劲的威胁靠近时筑起铜墙铁壁,陈杏觉得不止今晚,孟疏雨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那位神秘人了。 孟疏雨瘪了瘪嘴:“不过简丞以前没把其他朋友这么藏着掖着啊,还带我去过他们的聚会呢。” “这还不懂?”陈杏啧了一声,“这说明,这次的这个男人很可能——” “比他帅。” “比他有钱。” “比他性格有魅力。” “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碾、压、了、他。” * 同一时刻的粤式打边炉餐厅里,简丞想起什么,重新点开孟疏雨的照片放到最大,仔细观察起餐桌对面那只手。 周隽瞟了他一眼:“查这么紧?” 简丞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把手机搁去一边:“就随便看看……” 周隽的视线掠过他手机屏幕上的日料餐盘,目光在被放大的店名logo一落。 默了默,周隽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一解锁,那份收件时间一个月前的永颐集团内部简历又重新跳出—— 18届校招-总裁办-孟疏雨.pdf。 简历左上角的一寸照框内,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穿着干净的白衬衣,乌黑的长发绾成一股高马尾,笑容灿烂,眉眼弯弯。 周隽看了眼对面的简丞,锁了屏起身:“去趟洗手间。” 简丞点点头,继续默默研究孟疏雨发来的照片,判断出她对面是个女性才搁下手机,离开座位去取蘸料。 走到调料台前,恰好看见对面过道尽头,周隽正站在洗手间外讲电话。 四目相对,简丞冲他举了举手中的碗碟,比嘴型问要不要帮他也拿一份。 周隽朝他点点头,听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道毕恭毕敬的女声:“不好意思先生,未经客人允许,我们不能擅自跟您透露客人所在的包厢号。” “我想那位小姐会想见我的。”周隽对电话那头说。 “这……先生,我们毕竟不能确认您和那位小姐是不是真的认识……” “她姓孟,”周隽看了眼对面在调蘸料的简丞,掌心松松握着手机,语气带着从容不迫的轻缓,“今晚穿了一条很漂亮的雾霾蓝西装裙,和她的朋友坐一辆白色Panamera来到你们店里,就在三分钟前,她给我拍了她桌上的餐点,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右手边摆了一碟牡丹虾刺身,左手边是一碗凉拌海草——现在可以确认了吗?” 那头服务生说了句“稍等”,过了会儿回话过来:“先生您好,我们可以给您提供信息了,请问您这边需要包厢号是为了……” 周隽垂眼笑了笑:“我想预订她隔壁的包厢,给她一个惊喜。” 3、他 03 一顿日料吃到尾声,孟疏雨也就剥了两只牡丹虾,喝了几杯梅酒。 陈杏看她没什么胃口,一个人努力光着盘。 这家店的榻榻米包厢之间没有厚实的墙,只隔一道薄木板,附近偶尔有笑声传过来,衬得两人这儿安静得更加惨淡。 “你不也说了嘛,那人和简医生最近几年联系不多,”陈杏边吃边安慰孟疏雨,“这种有点生疏的老同学一般都会顾忌对方面子,不会把你那些难听话直戳戳说出去的啦。” “但愿吧。” “那你倒是别丧着个脸了!” “我只是在想,”孟疏雨眼神空荡荡地盯着面前的杯子,“我对简丞到底为什么说没感觉就没感觉了呢?”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你这从喜欢到不喜欢总有个契机吧?” 孟疏雨眨了眨眼回想起来。 要说和简丞最初的交集,其实应该追溯到九年前的夏天。 那时候是高一暑假,有天她跟着爸妈去简家做客。 大人们在客厅聊着她参与不上的话题,她听得犯困,一个人去私房院子里的花园闲逛,开始还觉得新鲜,来回走了一圈又无聊起来。 无趣到和花花草草说话的时候,她在花园的秋千上看到了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是她当时读不太懂的外文原本,不过书里有一部分手写的中文翻译。 她翻了几页,觉得字迹大开大合得漂亮,翻译的用词干净又浪漫,坐在秋千上看入了迷。 等爸妈来带她回家,她才记起问:这书怎么凭空出现在秋千上?她第一次经过那里明明还没看到呢。 四个大人都没离开过客厅,估计是在楼上书房忙功课的简丞来过花园,看小姑娘无聊给她放的吧——他们这么说。 这是孟疏雨对简丞留下的第一个好印象。 不过当年毕竟还小,这点好感并没有催生出多的情愫,她只是在简叔叔的客套下把那本诗集带回了家,从此爱上了博尔赫斯。 因为年龄差距,她和当时玩不到一块儿的简丞也没再多联系来往。 直到今年夏天,两边爸爸聊起自家孩子“总也不找对象”的事,一拍即合地给她和简丞牵了线。 简丞长得挺好看,又有一层医学精英的光环,再叠加上博尔赫斯的滤镜,时隔多年正式认识的第一面,孟疏雨就对他有了点一见钟情的感觉。 因为简丞这人分寸感强,比较谨慎,一开始反而是她更主动联系他。 孟疏雨回想着说:“我找过他几次之后他也主动起来了,接触这一个多月吧,我俩每周有规律地见个两次,感觉都挺好的,就是前阵子有天晚上一起压马路的时候,他跟我讲了句土味情话,我忽然觉得……觉得他怎么土油土油的……” “情话再土,只要是喜欢的人讲都好听吧?这锅土味情话可不背啊。” “可我……” 本来毕竟是冲着博尔赫斯去的嘛——孟疏雨想争辩,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好吧,就是我渣。” “可能也不是,疏雨,其实以前我就有点怀疑……”陈杏纠结地看着她,“你听说过性单恋吗?” “什么恋?” “性单恋,”陈杏搜到资料,把手机递给孟疏雨,“就是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的那种人。” 一层薄木板之外的隔壁包厢—— 端坐在桌前的男人眉梢一抬,轻轻搁下指间的茶杯,交握起双手,有了点洗耳恭听的架势。 * 看完资料,孟疏雨才听懂了陈杏的绕口令。 大致来说,“性单恋”是一种有点畸形的情感状态。 这类群体会像普通人一样对人产生喜欢,也会主动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可一旦对方给予他们明确热烈的情感回应,也就是所谓的“追到手”了,他们的喜欢就会戛然而止,对人家兴趣减淡都算轻的,甚至有的会反过来厌恶对方。 既渴望浪漫的爱情,又在潜意识里排斥亲密的关系,所以性单恋者长期处在对恋爱的幻想里,却很难谈上真正的恋爱,哪怕和人交往也只能维持短短一段时间。 “……”孟疏雨缓缓抬起头来,“这不就是我本人吗……” “是吧,你突然对简丞没感觉,就是从确定他已经喜欢上你开始的吧?” 孟疏雨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岂止是简丞。 “还有我大学里那个扑克脸学长你记得吗?”孟疏雨皱着眉回忆起来,“一开始也是我先主动的,结果等他不高冷了,跟我卖了个萌,我好像突然就对他没兴趣了?” “我们学院那院草也是,刚认识的时候觉得那张脸够我看一辈子,性格也又酷又拽的,后来怎么回事来着,哦,他第一次约我看电影那天拉肚子了,回去以后我也不知怎么就嫌弃上他了……” “还有我们公司那个HR,学识又高眼界又开阔,面试的时候对我特别温柔,等我进公司以后也很照顾我,每次一讲大道理我就听得小鹿乱撞,眼看要成了吧,有天中午散会他请我吃简餐,看到他啃鸡腿的样子,我这少女心又死了!” 孟疏雨掰着指头,数着一任任被“枪毙”得莫名其妙的暧昧对象,越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 卖萌错了吗?人家想买的还排着队呢。 拉肚子错了吗?再帅也不能违背生理学吧。 吃鸡腿错了吗?鸡听了这话都要跟你急! 他们当然都没做错什么。 只不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都有一个同样的契机,那就是她和对方的感情达成了双箭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些年阅男无数却还是个母胎solo,可能是因为……”孟疏雨不可思议地问,“我有病?” * 孟疏雨的心情实在太复杂了。 自以为这些年活得潇潇洒洒,永远是她选别人。 现在突然有人给她当头一棒,说她其实没得选,因为她根本谈不成恋爱? 难怪在她这儿吃瘪的那些男人后来一个个都遇见了自己的true love,这两年陆陆续续订了婚领了证。 只有她,依然在七夕节收到朋友点给她的孤寡青蛙。 孟疏雨茫然地喝着酒,有点看不明白这个世界了。 陈杏本来只是给她提供个解决感情问题的新思路,没想到她借酒浇愁起来了。 看她跟侍应生要了一盅又一盅梅酒,陈杏开始还想拦,想想又算了:成年人还没点买醉的权利了吗? 只在她越喝越急的时候提醒了一句:“这纯酒度数高,你慢着点,我开车不喝酒,没人和你抢。” 孟疏雨低低“哦”了一声,喝空第五盅的时候眼眶已经泛了红,看起来是上头了。 她擦了擦冒泪花的眼:“你一会儿开车把我送回家,我这么漂亮……可不能给人捡尸了。” “行行行,肯定保证你的安全。” 孟疏雨放心地点点头,又一把抓住陈杏的手腕:“等会儿,明天周几啊,用不用上班的?”不等陈杏答又自顾自摇摇头,“算了,我得了这病都要孤独终老了,赚那么多钱也花不光,不上就不上了吧……” “哎呀你振作点!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找对象才花钱。” “但我现在不想给这个世界花钱了!陈杏,你懂这种感觉吗?就是,就是好像这一刻世界还是世界,我还是我,可我跟这个世界突然没有关系了……” 陈杏木着脸摇头:“对不起,我不懂这么非主流的感觉。” “非主流怎么了?伤心还要分主流和非主流,你也……也太严格了。” 孟疏雨嘀咕着趴下来,酡红的脸颊贴上凉丝丝的桌板,轻轻蹭着解热。 “陈杏,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喜欢的人老是这么快就喜欢上我了,害我一下子不喜欢他了!怎么就不能有个男人既帅到让我腿软,又不把我放眼里呢?” 陈杏一噎:“有了你要怎么?” “那我就可以一直喜欢他了嘛……” 陈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真碰上这种男人你就知道哭了。” 孟疏雨大方地摆摆手:“能让我哭也是他的本事,我孟疏雨就喜欢有本事的男人!” “……” 陈杏不想给不清醒的人陪聊了,倒了杯水解渴。 没想到凉水一下肚,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看孟疏雨趴在桌上,陈杏拍了拍她的肩:“我去趟卫生间,你一个人老实待会儿啊。” 孟疏雨比了个“OK”的手势。 陈杏拉开包厢的栅栏门,匆匆走了出去。 孟疏雨和桌子继续温存了会儿,感觉桌板也变热了,嫌弃地直起身来,抓过手边冰凉的瓷酒盅贴上脸颊,正舒服地喟叹,忽然透过栅栏门瞟见走廊里的过路人。 木门外,那身材瘦高颀长的男人穿了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路过她包厢前,偏头朝她看来一眼。 一站一坐,隔着悬殊的高下距离,这目光落得沉甸甸的,像一下子打在人天灵盖上。 一瞬间,有什么融化在雨幕里的画面在孟疏雨眼前重新浮现。 在男人即将抬脚离开的那刻,她一骨碌爬起来扑到了门边:“站住!” 周隽停住,转过身来。 孟疏雨左手握着酒盅,右手扒着门,从栅栏缝隙里仔细辨认了会儿,一把移开了门:“就是你,逮着了!” 男人的脸庞完整地露了出来——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薄唇曲线分明,人中清晰深陷。 光用眼睛看这张脸,就好像能闻见爆破溢散的荷尔蒙。 孟疏雨抽了口气,慢慢吞咽了下:“哦,这么好看呢,怪不得简丞不给我电话……” 周隽扬了扬眉:“还有这样的事?” “就是啊——”孟疏雨小声咕哝,“我又不找你做坏事……” 周隽抬手揉揉起了麻意的耳根:“不找我做坏事,做什么事?” 孟疏雨张了张嘴又闭上,探出头去,警惕地往走廊上望。 周隽哂笑了声:“不用紧张,他不在。” “我没紧张……”孟疏雨摇摇头,“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不紧张!” 周隽看着她目光闪烁的眼睛,点点头:“你不紧张。” “嗯……”孟疏雨压低了嗓门,“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昨晚车里的事,你没有说出去吧?” 她的高跟鞋留在包厢外,得费劲地仰起下巴才方便和他说话。 周隽垂眼看着她问:“想我保密?” “那可不。” “那你得给我个理由。” “理由?理由……”孟疏雨低下头去回想之前组织好的话,脑袋却晕得发沉,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周隽:“没编好?” “编……想好了的,想了好几个,你等等……” 半分钟过去,等她再次抬起头,周隽看到了她眼里的求救信号。 周隽:“要我给你编?” 孟疏雨舔了舔唇:“……也不是不行。” 周隽点点头:“这样吧,作为他的朋友,我当然希望减少对他的伤害,如果你能尽快和他断干净,让他及时止损,我也不想把那些伤人的话讲给他听。” “断,马上断,我本来就是要断的!”孟疏雨竖起三根手指,“你放心,我是个……有原则的渣女!” “原则?” “就是……一次对一个,绝不一对多,不喜欢就甩,绝不养备胎!” “最好是这样。”周隽瞥了瞥从拐角走来的陈杏,转过身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行——”孟疏雨情急之下使劲扯住了他的衣摆,没想到他刚好迈开一步,把她带得一个踉跄往前跌去。 孟疏雨惊呼一声,握着酒盅的左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把抓向周隽的肩膀。 酒液从盅口倾泻而下,周隽在侧身避开的最后一刻顿住。 “卧槽!”陈杏跑了过来,到跟前一看,孟疏雨倒是靠着人险险站稳了,但男人的西装已经满是酒液,从领面到衣摆无处幸免。 听见头顶传来的叹息,孟疏雨抬头看了眼周隽,松开手连连后退:“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陈杏也慌忙抽了一大叠纸巾给周隽,“这位先生,我朋友她喝多了!” 周隽接过纸巾,擦了擦湿漉的西装,也看不出是不是生了气。 但或许是他这眉眼天生的不怒自威,孟疏雨已经退远了去,扒着门小声说:“我就是,想让你给我留个电话……” 陈杏的眼珠子离掉出眼眶就差一毫米。 她就离开了几分钟,她这还没和现任暧昧对象掰扯清楚的好姐妹就看上了一个新男人? 然而姐妹之所以是姐妹,就是在道德和姐妹的分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哪怕姐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也要帮她把锅端过去! “是啊先生,你这西装看着不便宜,回头干洗之后你看看多少钱,我们赔你个清洗费,你要不留个电话吧?”陈杏不带停顿地接上,业务熟练,目的明确。 孟疏雨听得一愣,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一时又没想通。 直到她发现,周隽注视着她的眼里慢慢挑起一丝鄙夷。 “……” 孟疏雨飞快冲陈杏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陈杏压低了声,“你不是要人电话?那不要了?” “电话是要的,可我不是为了……” 周隽看了眼交头接耳的两人,问侍应生拿了纸笔,写上号码朝陈杏递了过去:“提醒下你朋友吧。” 陈杏接纸条的手一抖,下意识结巴了下:“什,什么……” 周隽看了眼缩在陈杏身后的孟疏雨:“套路过时了。” 4、他 04 孟疏雨酒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一睁眼就被漏进窗户的光刺得一晃,她抬起一只手盖在脸上,想着遮光窗帘为什么没有拉。 记忆缓缓倒起带来,除了陈杏,脑海里还跳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孟疏雨慢慢清醒过来,一个激灵抖了一床的鸡皮疙瘩。 救命啊! 老天好不容易开眼安排她和那个男人偶遇,是让她去撒酒疯的吗? 打了一天腹稿的谈判术语一个字没用上,最后怎么成了那副鬼样…… “提醒下你朋友吧,套路过时了。” 这掷地有声的话隔了一夜还在耳边360度环绕立体声循环播放。 憋得孟疏雨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想骂她渣就直接骂,怎么还带拐着弯嘲讽人技术不行的。 她要真有心套路能用假摔这种上世纪的花招? 冤枉! 窦娥听了都要叫一声姐妹的冤枉! 孟疏雨捂着额头冷静了会儿。 算了,只不过长得帅了点,再帅也就是个路人,他怎么看她有什么重要的。 反正共识已经达成,以后也不会再碰面了。 只要不碰面,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简丞约出来说清楚。 孟疏雨趴到床头柜边拿起了手机。 打开微信,一眼看到简丞一刻钟前发来的消息:「疏雨,听孟叔叔说你还在家睡觉,我现在过来接你吃午饭吧,你醒了下楼就行哈。」 * 孟疏雨匆匆洗漱完换好衣服下了楼。 一出单元门就看见了简丞的车,还有驾驶室里闭目养神的简丞。 孟疏雨走到副驾边上,刚要抬手敲车窗,先瞥见了座椅上那束新鲜饱满的红玫瑰。 这段时间她和简丞互送过不少小礼物,但从没有过这样含义明确的玫瑰花。 她猜前天晚上如果不是闹了乌龙,简丞可能打算用那束花跟她正式表白。 那他今天补上这束新花的意思…… 孟疏雨缩回手往后退去,脚后跟撞上阶沿,轻轻嘶了一声。 简丞听见动静一下睁开了眼,笑着下了车:“上车吧,今天去你之前想吃的那家粤菜馆怎么样?” 孟疏雨干站着抿了抿唇,放弃了委婉的周旋:“对不起简丞,我不能和你去吃饭了。” 简丞拉副驾车门的动作一顿:“你昨天都把工作交接完了,下周才要去杭市报到,这周末总不用加班了吧?” 他难得用了让人很难拒绝的语气,显然也是察觉到两人最近状态不对,急着在她离开南淮之前确定什么。 “是不用了,但我不能收你车里那束花。前段时间是我没想清楚耽误了你,对不起简丞。” 简丞的笑僵在了脸上。 八月末的天,头顶太阳烧得火辣,四下蝉鸣也一声高过一声的热闹,这片阴凉地却像陷入了天寒地冻的死寂。 一段关系的冷却从不会毫无征兆,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孟疏雨表现得不太自然开始,简丞心里就敲响过警钟,只是一直装着不懂自欺欺人,好像这样就有转圜的余地。 可心理准备再充分,真到了这节骨眼上,还是有种如堕冰窖的恶寒。 过了好一会儿,简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就是想着你要去杭市了,送束花给你践行,没想催你做什么决定,你还没考虑好的话可以慢慢来。” “我已经考虑好了。”孟疏雨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不是担心异地?”简丞搓了搓手,“我之前就说过没关系的,南淮到杭市也就四五十分钟高铁……”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 话说到这份上,再问下去,答的人为难,听的人也难堪。 但简丞似乎还是想打破砂锅:“你是不是……最近碰上喜欢的人了?” “没有,”孟疏雨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想她最近忙工作都来不及呢,“为什么这么问?” “我随便问的。”简丞目光闪烁了下,像是有些说错话的局促,“那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也不用着急拒绝我,我们还可以保持联系做朋友的吧……” “如果保持联系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你还想继续做这个朋友吗?” 简丞哑了声。 “你看,你缺的也不是朋友,那为什么还要联系?” 简丞被堵得无话可说,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没话找话地来了句:“那……你今天午饭怎么办?” “我自己会解决的,你也快吃饭去吧。”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用一句稀松平常的话道别,好像明天还会再见,各自转身之后却走入歧途,彼此心里都已经清楚,即使下个路口再见,也是时过境迁的光景了。 简丞站在原地目送着孟疏雨上楼,眼神一点点黯了下来。 也许这个结果不是半个月前才有预兆,而是一开始就有的—— 今年六月两人第一次见面,他曾问过孟疏雨,你年纪还小,怎么会答应你爸妈来见我? 她笑着答,如果是别人就不见了,因为你以前给过我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我很喜欢你写在书里的翻译,想着来谢谢你。 可能借来的东西总要还回去。 就像九年前他根本没给过她什么诗集,即使九年之后他闪烁其词地冒领了这份功劳,那些诗还是不属于他。 * 解决了去杭市之前的最后一桩心事,孟疏雨心里那块石头着了地,上楼给自己煮了碗面吃。 正嗦着拉面,收到了陈杏的消息:「醒了没?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想先听哪个?」 孟疏雨搁下筷子回复:「好消息。」 陈杏:「不行,从逻辑上讲我得先说坏的。」 孟疏雨:「。」 陈杏:「坏消息就是,我帮你仔细研究了下这个性单恋,发现[图片]……」 孟疏雨点开截图,看到了一段文字资料—— “性单恋”迄今为止只是一种网络说法,尚未形成系统明确的概念,也没有得到任何心理学权威组织及文献的承认,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还不能被称为一种疾病。 孟疏雨:“……” 先告诉她,她可能有病,又告诉她这个病暂时还不叫病,所以也没药医,让她连挂号费都省了。 网上看病果然不靠谱。 陈杏:「不过我觉得这个病也不算胡扯吧,那抑郁症不是古代老早就有,一直到近代才能治?性单恋可能也这样,只不过你比较惨,没赶上专家研究完。」 孟疏雨无语地打字:「那我已经这么惨了,能听听好消息了吗?」 陈杏:「好消息就是,反正也没法确诊,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呢?网友建议你不要给自己太消极的心理暗示,说不定你只是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别灰心,男朋友会有的!」 孟疏雨摁下语音键:“我看我男朋友这辈子可能忘记投胎了。” 陈杏:“昨晚不就有个来投胎的吗?打开你的手机通讯录速度dd他,给他见识见识你不过时的套路!” “……” 她这才刚想开,还嫌她肠子悔得不够青? 孟疏雨:「我要他电话只是因为他太难找了,备着万一之后还有用。」 孟疏雨:「别想了,这个不能套。」 陈杏:「啥意思?」 孟疏雨想了想,在跟陈杏解释之前先回了趟房间,从昨晚的西装裙口袋里翻出了那个男人留的纸条。 把这串号码输入支付宝后,她肉疼地咬了咬牙,按一般西装的干洗费往上加了几倍,给对方转账了两百元,备注:「承诺已兑现,清洁费赔你。」 ——干净利落通知到位,言行一致不失气节,完事儿。 孟疏雨丢掉手机,看着一屋子的行李舒了一口气。 不怕,再过两天,这座城市就要少一个尴尬的人了。 * 一礼拜后,周六,杭市偏郊。 好不容易熬过冒火的三伏天又招来了秋老虎,杭市的气温入了九月依然居高不下。 傍晚,孟疏雨在单身公寓里折腾好最后一件组装家具,汗涔涔地瘫坐在了地板上。 过去一周,她到永颐集团旗下的森代事业部正式报了到,搬进了这间工业园附近的公寓,一边尽快和新同事打熟,一边把空荡的公寓填满,忙得脚不沾地。 到今天终于万事俱备,只差东风把她那位神秘的顶头上司吹来。 因为森代上一任外招的职业经理人曾在临到签合同的环节被对家挖走,这次为免横生枝节,总部对新任总经理的来头一直秘而未宣。 孟疏雨这阵子和未来上司所有的对接,都是通过他身边一位叫任煦的私人助理。 今天孟疏雨和任煦约了晚上在一间茶室碰头,沟通一些入职事宜,顺便把几份材料给他。 孟疏雨强撑着站起来,去浴室洗过澡,化了个淡妆,换了件藕荷色衬衫搭白色半裙。 站到全身镜前确认着装得体时,她才有了点后知后觉的紧张,想起了蔡总当初交代给她的话—— “这位经理人能力没得挑,但他之前的工作经验都在美国,回到国内不排除‘水土不服’的可能,再说看人还得看品格,现在的森代已经没有什么试错的机会,所以前期需要费点心考察。” 言下之意,她作为总部的亲信被派到森代,不光是来协助新任总经理,也要做蔡总的眼睛,确保子公司做出成绩的同时不会脱离总部的掌控。 俗称——当卧底。 虽然今晚只是见见未来上司的私人助理,但孟疏雨已经进入战斗状态,势必要来个不卑不亢的亮相,打响她卧底生涯的第一枪。 * 一小时后,孟疏雨到了任煦约的茶室。 一进茶楼,夏夜的喧哗立刻被隔绝在外,大堂里静悄悄的,像能听见茶香流动的声音。 孟疏雨放轻了脚步,照着任煦微信里“二楼南窗”的指引上了楼梯,一过拐角就看到了南窗边上逆着灯光的侧影—— 男人穿了身洋气的西装,拿捏茶杯的手势倒端了中式雅正的范儿,远远一个剪影瞧着就气度不凡。 区区一个私人助理都有这格调? 孟疏雨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端好仪态上前去,走到男人身侧微笑开口:“任……” 男人抬起头来。 孟疏雨的称呼突然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硬邦邦地僵在了原地。 一瞬间,孟疏雨的眼睛自动快退,闪回到了上周五晚的松岛屋。 那张好看却带着鄙夷的脸,和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完美地重叠在一起,找不到一丝不合的缝隙。 唯一的差别,可能是男人此刻微抬的眉梢——很显然,就像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忘掉他的脸,他也对她保留了印象,并且在为这跨越了一个省的相遇感到意外。 只是很快,这点意外就变质了。 孟疏雨还愣着神,男人好像已经理清楚状况,叹息着收回目光,摇摇头喝了口茶。 很像是无语到喝口茶下下火的样子。 孟疏雨没太懂他的反应,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上次日料店的偶遇还没花光她全部的运气?! 孟疏雨头脑风暴了三秒钟,决定就在下一秒,她将发挥越尴尬越冷静的职场素养,捏着文件袋朝四周望一望,然后一边念叨“任……人呢”一边走开去找人,从容遁走。 可惜生活没有剧本。 孟疏雨刚做到“朝四周望一望”这步,忽然听见一旁的男人说了句:“不用紧张,他不在。” 孟疏雨一顿,回过眼来,确认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而他也没有在打电话。 他们对视了几秒。 “……这位先生你在说谁?” 周隽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孟小姐还是喝醉的时候比较坦率。” “……” 孟疏雨藏在裸色尖头鞋里的脚趾生理反射般抠紧起来。 她早该想到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绅士两个字怎么写。 “哦,你说简丞吗?”孟疏雨努力不让自己的脸垮掉,“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怎么会看他在不在。” “那还不坐?”周隽手心朝下虚握成拳,拿指关节敲了敲面前的桌案。 “?” 周隽:“不是来找我的?” “……” 我恨不得此生和你永不相见我找你干吗?嫌自己脸皮太薄了来你这儿练厚点? 虽然你长得很不普通,但也不必这么自信! 孟疏雨耐着性子做了一次没有意义的确认:“你姓任吗?” 她和任煦通过电话,认得对方的声音,很确定绝对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如果是,她现在就该喊救命了。 果然,周隽摇了摇头。 孟疏雨径直走开了去,拿起手机拨通了任煦的电话。 毕竟确实巧得让人浮想联翩,为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她特意按下了免提:“任助理,你人不在茶室吗?” 任煦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啊,孟助理你到了吗?我刚送了拨客人走,这会儿在回来路上,你稍微等我一下啊。” “嗯,没事,是我提前到了,你慢慢来。”孟疏雨扬着点下巴,侧过半边身体对着周隽,像在确保他已经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 任煦:“好的,不过你也可以先和周总交代起来,周总不在二楼吗?” “……什么?” “我说周总不在吗?我刚走的时候他还坐在二楼南窗边上等你呢。” 孟疏雨缓缓扭过头去望向南窗。 周隽人往椅背一靠,就这么看着她,像在看个什么乐子。 孟疏雨直直盯着周隽,尽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你没说今天周总会来……” 任煦:“哦,可能是我忘记说了,本来只有我一个人的,但周总晚上刚好来茶室和人谈事。” 周隽指指孟疏雨掌心快要握不住的手机,并拢食指和中指朝她招了招。 这么一个手势,就像揪住了孟疏雨的后颈皮子。 她的脚不受控制地朝周隽挪动过去,迟疑着把手机递给了他。 周隽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对电话那头说:“我在,没事,你慢慢来。” 任煦:“好的周总。” “…………” 一阵强烈的眩晕朝孟疏雨袭来。 电光石火间,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现在被吓昏,能算工伤吧? 可惜孟疏雨眼前非但没有发黑,还清晰地看见周隽再次敲了敲桌板,对她说:“现在可以坐过来了吗,孟助理?” 5、他 05 孟疏雨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顶着嗡嗡响的脑袋机械地坐到了周隽对面,机械地把怀里的文件递过去。 等她回过魂,周隽已经接走文件袋,绕开袋扣上的缠绳,抽出了里面的材料。 听了好一会儿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响,孟疏雨才稍微有了点——即将与她朝夕相处的新上司就是这位见证过她两次“丑态”的,前任暧昧对象的好兄弟——的实感。 中国十几亿人。 十几亿分之一的几率,就这么给她碰上了。 彩票大王听了都要说一句牛逼。 她今天来之前还想什么来着。 来个不卑不亢的亮相? 打响她卧底生涯的第一枪? 也不知道哪家的卧底还没卧上呢就先被对家看光了老底…… 孟疏雨搁在膝盖上的手揪着裙子一攥,低下头闭了闭眼。 下一秒。 “多久能整理好?”对面人眼也不抬地翻着材料说。 孟疏雨下意识看向他手中的材料:“这是已经整理核对过的……” “我是说,”周隽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的情绪。” “……” 孟疏雨看着这张毫无同理心的脸,隐约记起了他今天看到她第一眼的反应。 估计这男人之前就从简丞那儿听说过她在永颐工作,加上她在今天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开口又是一个“任”字,所以他第一眼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然后他叹气,他摇头,他无语地喝了口茶。 “。”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轻轻抚平被自己攥皱的裙子:“多谢周……”她像烫了下嘴似的一顿,“……总关心,我挺好的。” “那就开始吧。” * 不过花了半小时交代一些入职相关的事项,孟疏雨就因为精神过度紧绷,累得像跑了十趟楼梯。 讲正事的时候还能短暂麻痹自己,话一说完,如坐针毡的感觉又上来了。 尤其这间茶室的装修风格还和南淮那家叫松岛屋的日料店像得离谱。 为了延续公事公办的气氛,孟疏雨问了句:“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周隽正一目十行看着材料,随口答了句“没”,过了两秒又像想到什么,抬头看她一眼:“回去传份简历给我。” “……” 他对材料是没疑问。 对她有疑问。 孟疏雨哽了哽,挤出一个笑来:“好的,没问题。” 周隽重新垂下眼去。 孟疏雨不再多嘴自取其辱,可干坐着又憋得慌,过了会儿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 等她走没了影,一旁已经送客回来的任煦才提醒周隽:“周总,孟助理的简历我早就转给您了。” 任煦记得非常清楚,一个多月前,永颐那边就传来了三位助理候选人的简历,说问问周隽中意哪个。 然而周隽这会儿却像失了忆:“是吗?” “是啊,您当时从三位候选人的简历里挑出了孟助理的那份,说就要这个,我还奇怪您怎么挑了个年轻的。” “我挑的?” “?”任煦眨了眨眼,“那——我挑的?” “原来是这样。” “……” 茶室里安静了三秒。 “是,”任煦笃定地点点头,“是我挑的,您对这种小事一向不在意,今天之前完全没关心过您的新助理是哪位,呢。” * 洗手间里,孟疏雨在盥洗台前捏着手机,噼里啪啦给陈杏发了一堆消息,却迟迟没得到回复。 虽然没人搭理,但满屏的感叹号也算泄了她憋了半小时的郁气。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孟疏雨对着镜子练习了下假笑,走回了茶室。 周隽刚好在材料的签名栏上落下最后一笔,合拢签字笔的笔帽。 孟疏雨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接过材料快速检查过一遍,也没心情欣赏这一手大开大合,力透纸背的好字,继续机械地问:“冒昧请问周总,您名字里第二个字是念jun还是念juan?” “juan。” “好的。” 孟疏雨如释重负地回收好材料,正想告辞,却听一旁任煦问:“孟助理,你和周总的公寓是不是离得挺近的?” 岂止是“挺”近。 公司为了方便起见,给她和周隽分配的住房都在森代工业园附近的望江府。 只不过她住小区外围的单身公寓,而周隽住靠里的高级公寓。 之前挑房子的时候她想既然要好好盯梢,不如挑个近水楼台。 所以她那间房子推开窗就能看到周隽的阳台,下了班上下司一起隔窗对望着喝喝茶都不是不行。 孟疏雨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后悔说了句“是”。 “那太好了,”任煦笑起来,“要不这会儿你顺便领周总过去看看住处?我这儿临时有点事要办,可能没法跟着周总了。” 什么叫职场上说话的艺术? 你都说顺便了,那不答应可不就是我不懂事了。 一刻钟后,在任煦的指引下,孟疏雨去地下车库把一辆黑色奔驰S600开上了地面,停在茶楼门口等周隽下来。 还没见着他人,她搁在副驾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微信语音电话。 拿出来一看是陈杏。 估计是听她吐槽来了。 孟疏雨警惕地往车后座望了眼,这才接通电话,用气声匆匆说了句:“我这会儿有点情况晚点再跟你说!” 说完也不等陈杏反应就迅速摁了挂断。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下来,后座车门刚好被周隽拉开。 孟疏雨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往中控台一丢,不确定周隽有没有看到她因为在他那儿落下的心理阴影而条件反射出的愚蠢行为。 等他在后排落了座,孟疏雨怕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清清嗓子抢先对着后视镜说:“您系个安全带吧?” 周隽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拉过了安全带。 “我驾龄三年多,车技还行,就是保险起见……”孟疏雨没话找话地干巴巴接了句,发动车子踩下了油门。 孟疏雨在杭市读了四年大学,大四为期近一年的实习就在森代,因为毕业后想回家乡才被当时看好她的领导内推去了南淮总部。 当初实习期经常跑些外出的活,她对这一片还算熟悉,开车基本不用导航,只是这样一来,这逼仄密闭的空间就更安静了。 暗色的内饰和后座一身黑的男人营造的沉闷感让车里的冷气都像凝结成了固态。 孟疏雨以前跟着年过半百的蔡总,都没觉得这么有压迫感。 她看了看中控台,试探问:“您想听会儿歌吗?” “不想。” 孟疏雨眨眨眼:“那您介不介意我开个导航?” “介意。” “……好的。”孟疏雨点头一笑,放弃了挣扎。 幸好周隽看起来没有跟她“叙旧”的意思,大概是看她车技过关,过了会儿就在后座闭目养神起来。 孟疏雨这才意识到,车里的压迫感一半都来自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看他好像睡着了,孟疏雨活动了下僵直的背脊,紧攥方向盘的手也松了点力道。 直到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落针可闻的车里突兀地响起一阵震动。 孟疏雨一个激灵偏头看向中控台,一眼看到来电显示“简丞”,一时连油门都忘了加。 后座的周隽像是被吵醒,睁开眼朝声源处望来。 孟疏雨立马腾出一只手摁了挂断。 车里瞬间恢复寂静。 孟疏雨轻轻吞咽了下,正思忖这么远应该看不清来电显示吧,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让她至今心有余悸的,从鼻腔里哼出的笑。 “……” 她缓缓抬起眼,对上了后视镜中周隽不善的眼神。 周隽扬了扬眉:“有原则的——渣女?” 孟疏雨一滞:“我没跟他联系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你说了算。”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信任,孟疏雨皱了皱眉:“上周五跟你说完以后我第二天一早就跟他说清楚了,不还给你转了支付……” “看路。”周隽朝前边路口抬抬下巴。 孟疏雨收回视线握紧了方向盘,憋得心连着肝一抽一抽地疼。 没过一分钟,中控台又是一阵震动。 还是简丞来电。 孟疏雨沉出一口气,又要去摁挂断,听到周隽先开了口:“靠边。” 看他这是给她时间处理私事的意思,孟疏雨犹豫了下,把车停到了路边,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听筒里安静几秒,传出一道大着舌头的男声:“疏雨你……肯接我电话了……” 孟疏雨一愣,迟疑地问:“简丞?你喝酒了?” 简丞没答,只自顾自说着话:“疏雨,你走这几天我想了,想了很多……我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你……既然你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那我应该有努力的权利……” “简丞,你喝多了,”孟疏雨尴尬地打断了简丞,从后视镜看了眼周隽,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你人在哪儿,旁边有朋友在吗?” “疏雨,明天你有没有……时间,我买了来杭市的高铁票……” 孟疏雨头疼地捂了捂额头,正琢磨怎么说才能让简丞听懂话,后座忽然传来锁扣松开的“咔哒”声响,下一瞬,极具侵略的男性气息在一刹间逼近过来—— “宝贝儿,这么晚谁的电话?” 6、他 06 一刻钟后,孟疏雨直愣愣地站在小区地库的电梯前,按亮了上行键。 电梯从高层缓缓降到负一层,叮一声移开。 孟疏雨跨过门,被轿箱里的冷气扑了满面。 凉风拂过正敏感的耳根,仿佛裹挟来一句沙沙响的——宝贝儿。 孟疏雨打了个激灵,心脏突地又跃上嗓子眼。 电梯门阖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头顶风机送风的轻微噪声。 孟疏雨回想起刚才在车里是怎么结束的。 周隽那话一出口,效果倒真是立竿见影,简丞那边安静两秒就落荒而逃似的挂断了电话。 但她就不太好了,满脑子想着“别搞我别搞我”,瞳孔地震到差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病”。 虽然最后悬崖勒马成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周隽明显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往后座一靠,不咸不淡地说:“我以为是你有问题,而我在解决问题。” 显得他为了防止好兄弟跟渣女藕断丝连,展现了多么充分的智慧,而她这反应多不经事,多小题大做似的。 那他顶着这么张脸这么叫人,换谁能没点反应? 她的波动只是对自己审美的一种尊重,而已…… 孟疏雨使劲揉了几下耳垂,感觉那声“宝贝儿”终于从耳边散去,放松了绷直的身体,想着回家冲个澡洗洗今天这一身晦气。 抬头一看,电梯却还稳稳停在负一楼,一动没有动。 * 这一晚上,孟疏雨没再接到简丞的电话。 睡前孟疏雨还有点纠结,想着简丞到底有没有听出周隽的声音,要是听出来了这得怎么想。 后来想烦了,干脆也不想了。 反正她又不可能去跟简丞解释。 先不说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就算把事情讲清楚了,简丞要是不信她,那就是徒增尴尬,要是信了她,那又是平白给人藕断丝连的希望——怎么算都没一个好结果。 到周日中午打开微信,看简丞发了条朋友圈说“纪念第一次断片”,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打算装忘了,孟疏雨也就不管了,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开始操心起自己开局不利的总助生涯。 周日做了一天的准备工作,周一一早,孟疏雨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 上了工业园中心的办公大楼,刚出七楼电梯,远远就听人资办公室里两个小姑娘在议论—— “不是吧这么年轻,咱们部门长里资历最浅的都比他大上半轮呢,会不会买他的账啊?” “今天来了就知道了,蔡总亲自挖来的人肯定有两下子,而且人还有那么牛逼哄哄的家世在呢。” “可我听说当初蔡家太子爷空降都没治住那帮老油条,最后也被气得灰溜溜走人了,一个外来富二代……” “富二代也分草包和精英嘛,听说这回这个……” 孟疏雨脚步一顿,停在了走廊上。 随着合同的落实,森代新任总经理的身份已经在公司里传开来。 孟疏雨也从总部了解到了周隽的大致履历—— 十五岁保送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金融专业,十九岁以GMAT七百九十分的成绩进入哈佛大学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读研,二十一岁入职美国纽约著名国际金融服务公司,先后任投融分析师和基金经理,二十四岁起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高端软件系统公司任运营总监直至四年后的今天。 和周隽日常带给人的压迫感一样,这份“精英半生,归来仍才二十八未婚”的履历也漂亮得叫人有点窒息。 孟疏雨一下就理解了这人问她拿简历时那种眼高于顶的不信任。 甚至觉得他还可以再拽一点。 毕竟除了这份履历以外,人家还有个地产大亨的爸。 作为元誉地产董事长的儿子,周隽的身家理论上远超过永颐旗下一个子品牌事业部的含金量。 然而一朝归国,他却像选餐厅一样随随便便接受了永颐的橄榄枝,乐于接手森代这个连年亏损的烂摊子。 难怪蔡总在惜才的同时会对他保留一些疑虑。 当然,在过去两年换总经理如换生肖的森代,更难怪员工们会对这位外招来的职业经理人持观望态度。 念头一转,孟疏雨继续往前走去。 两个小姑娘听见动静一抬头,吓得脸都白了一个色号:“孟,孟总助早……” 孟疏雨装没听到两人的闲话,晃了晃手中的档案袋:“早,我这儿有几份材料请林经理盖章。” 活络点的那个赶紧起身来接:“好的孟总助,林经理来了我就交给他,等盖完给您送去总经办。” 孟疏雨笑着道了声谢,转身走入长廊,留下一道惹人瞩目的背影—— 细腰薄背,长颈平肩,笔挺的脊梁端着飒爽的精神气,杏色及膝西装裙下一双腿匀称直白,四平八稳的每一步都踩在人审美舒适区。 小姑娘目送着人离开,抱着档案袋回到工位:“总部写字楼来的就是跟咱们天天窝在工业园吃灰的不一样,就冲蔡总给配了这么个气质作风的总助,我看这回的新领导就不简单。” * 九点差十分,孟疏雨带着总经办一行人到了办公大楼底下,准备迎接他们的新上司。 考虑到森代高层对外来经理人存在抵触,不宜在不必要的环节高调,孟疏雨没搞全体部门长列队欢迎的排场,只带了几个自己人。 滚烫的阳光将柏油路和行道树晒得光亮,孟疏雨扬首望着车道,坚定了一下信念感——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昨天那个尴尬的孟疏雨已经尴尬死了,从今天起,出现在周隽面前的只会是英姿飒爽,精明能干的孟总助。 然后孟总助望了一刻钟,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没瞧见车影子。 孟疏雨想着给任煦打个电话吧,忽然听见行车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一行人齐齐转了个向,看见一辆黑色奔驰S600匀速驶近,在众人跟前缓缓刹停。 孟疏雨松了口气迎上去,一手拉开后座车门,一手贴心地挡在车顶边沿。 一双乌黑光洁的男式皮鞋落上柏油地,周隽弯腰下了车,颀长的身板立成挺拔一线。 孟疏雨隐约听见身后的文秘小姑娘低低抽了口气。 同为女性,孟疏雨很理解这口气里的惊叹。 如果她不是提前见过周隽,这会儿估计也忍得够呛。 孟疏雨酝酿好八颗牙的官方笑容,朝周隽躬了躬身:“周总上午好,我是您在森代的行政助理孟疏雨,代表总经办和各部门全体同事欢迎您加入森代!” 身后一行人跟着鞠下了躬。 周隽点了下头:“保……” 孟疏雨倏地抬起眼来。 “……安亭那儿出了点小意外,”周隽被她这惶恐的眼神打断了半秒,闲闲看她一眼,然后望向众人,“各位久等。” “……” 孟疏雨若无其事地摩挲了下手心的汗,呵呵一笑:“周总客气。” 幸好在场除了周隽,没有第二个人看懂她的谈“宝”色变。 见驾驶室降下车窗像要告状,孟疏雨立刻恢复公事公办的态度:“任助理,怎么回事?” “园区正门的道闸杆坏了,我们是从后门绕的,孟助理,你说这是不是赶巧了,森代的大门好像不太欢迎周总呢。” 孟疏雨这下真严肃起来了。 她都有了先见之明,没让那群老滑头接驾了,也不知道哪个无聊的还玩这种把戏,非要在今天给周隽迎头一记难堪。 真会给她找事做。 孟疏雨抿了抿唇,真情实感地有点生气:“今天之内我一定给周总一个合理的说法。” “孟助理不用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费心,”反倒周隽不辨喜怒地一笑,抬脚往前走去,“总归欢迎不欢迎,我都是要来的。” *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牛逼,但就是觉得有点牛逼……” 中午十二点半,人去楼空的食堂里,唐萱萱回想起周隽上午在办公楼底下的回应,问餐桌对面:“你不觉得吗,疏雨姐?” 孟疏雨:“不觉得。” “哦……” “因为我说得上来哪里牛逼。”孟疏雨收拾起餐盘,招呼唐萱萱走人。 孟疏雨三年多职场经验,看人还算有谱,觉得总经办这位文秘小姑娘是能说说私话的人,就多讲了两句:“碰上这种事,闷声吃亏吧叫窝囊,大查特查吧叫沉不住气,既大大方方讲出来,又让人一拳头砸在棉花上,不就挺有气度。” 虽然道闸杆的事只是再小不过的插曲,但以小见大不难看出点周隽的为人处世。 也许动手脚的人也是为了开局试探一波周隽的脾性。 “有道理,这要换了之前那位太子爷早就肺管子都气炸了,现在想想,越是心里没底的人才越容易在这种小事上发脾气,真有本事的都当看笑话呢。”唐萱萱压低声说着,跟孟疏雨出了食堂,回头望了眼三楼包间,“哎,咱不用等周总吗?” “干嘛,这一上午还没一起散够步?” 上午周隽到公司以后,孟疏雨和总经办三位文秘陪着他参观了园区。 永颐作为智能家居行业有名有姓的翘楚之一,旗下开发有三个子品牌,其中森代专攻的是厨电领域。 整个森代工业园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生产车间和实验楼。 本来考虑到周隽作为通用人才,在专业技术领域难免需要适应期,第一天带他走马观花熟悉环境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他直接进入了角色。 参观车间的时候,孟疏雨准备的解说一句没用上,周隽一个人就能和工程师侃侃而谈上半小时,反倒孟疏雨他们得聚精会神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精神高度集中了三个钟头,孟疏雨现在只想合法午休,免得下午头昏脑涨。 回到总经办,孟疏雨定好闹钟,和唐萱萱一起缩到角落一人打开了一张躺椅。 孟疏雨的生物钟被职场生活调节得很规律,这个点几乎不用酝酿就能光速入睡。 一觉睡沉,再次醒来是听到了一道小心翼翼的男声:“疏雨姐……” 孟疏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了隔壁工位的男文秘冯一鸣。 估计是不好意思,冯一鸣没敢过来推醒她,锲而不舍地用气声叫了她好一阵:“疏雨姐,有你电话。” “哦……”孟疏雨不太清醒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随口问了句,“谁啊?” 冯一鸣伸长脖子望向她工位上的手机,歪着头一个词一个词地念:“松岛屋南淮一店187高冷长腿大帅比不喜欢过时的套路?” “……???” 一阵脚步声忽然在门外走廊响起,孟疏雨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双乌黑光洁的皮鞋已经站定在办公室门口。 本就沉浸在昏睡当中的总经办死寂了一刹。 孟疏雨和冯一鸣的视线顺着这双皮鞋缓缓上移了187公分—— 看见了握着手机的周隽。 7、他 07 孟疏雨缓缓抬起头的那刻,周隽的目光也从她工位上嗡嗡震动的手机,慢慢扫向了她那张比手机更加大为震动的脸。 两道视线隔着流动的冷气逆向交错,嚓一下炸开噼啪火光。 孟疏雨残留的睡意瞬间跑空,隐约从周隽眼里看到了一丝带着嗤嘲的笑。 像是对她这渔场管理技术的评价。 “……” 一通电话响停,办公室里唯一的声源也闭了麦。 只有头顶中央空调的出风口还像无事发生般往外送着冷气,吹得人背脊一阵阵发凉。 孟疏雨看了眼周围陆续醒转的同事们,硬着头皮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周总您……找我吗?” 周隽挪开了握在耳边的手机:“你说呢?” ……我说,我说你找得可真不是时候。 孟疏雨干巴巴地笑了笑:“您找我什么事?” “看邮件。”周隽言简意赅地丢下三个字,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孟疏雨下意识想跟上去和他解释解释,抬脚迈出一步,察觉到身旁探究的目光,又把脚收了回来。 她转过头对全程一头雾水的冯一鸣笑笑,若无其事地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鞋尖一转走回了工位。 低头瞟见手机屏幕上那行扎眼的备注,孟疏雨闭了闭眼,重重按下删除键。 *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姐妹给我的顶头上司改了个备胎专属备注,还被我的下级当着我上司的面倾情朗读。」 「陈杏,你实话说,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十分钟后,弄明白前因后果的孟疏雨对着电脑键盘噼里啪啦一顿敲。 然后收到了满屏的“哈”。 陈杏:「那天晚上你喝成那样,我怕你把纸条弄丢就先给你存手机里了嘛,那当时又不知道他叫什么,后来也没想起来这事……」 孟疏雨:「嗯,你没想起来,你光顾着追我这都市狗血连续剧了。」 陈杏:「谁说不是,欸你还没讲他什么反应呢,是不是气死了?」 不远处的打印机刚好在这时候停止了运作。 孟疏雨把微信界面最小化,走到打印机边上取出资料,边往回走边确认顺序,经过唐萱萱工位,顺手拿起了她桌上的订书机。 唐萱萱抬头瞅瞅她,压低声说:“疏雨姐,又有谁搞小动作了吗?” “嗯?” “我刚一醒来就看周总和早上被拦门那会儿一个表情……” 孟疏雨装订的动作一顿。 她刚大脑宕机了会儿,没太完整捕捉周隽的表情,现在回想一下,也许是她遇见周隽总是晴天也霹雳、雨天也霹雳,每次都因为自己心虚,自发夸大了他的情绪。 但照旁观者清的角度看,周隽看她和看早上那根道闸杆是一样的—— 就像碰上了个手段低级的小学鸡,挺好笑挺嫌弃,但又谈不上动气,纯当看了个乐子,根本没把她放眼里。 还好她刚才没去解释,不然倒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孟疏雨皱眉看了眼手中的资料,递给了唐萱萱:“周总要的资料,你给他送去。” “好。” 唐萱萱起身接过,又听孟疏雨补充了句:“下午你坐周总办公室那隔间去吧。” 周隽的独立办公室附带一个隔间。 一般来说,周隽人在办公室的时候那边都得坐上个人。 唐萱萱前几天看孟疏雨在那边添置办公用品,本来以为她打算自己坐镇。 当然了,孟疏雨也不是随时都在总经办,忙起来让文秘替上也很正常。 唐萱萱点点头送资料去了。 孟疏雨坐回工位,重新打开了和陈杏的对话框:「你这一问,他好像算不上生气……」 陈杏:「你是很想被开除吗?」 孟疏雨:「?」 陈杏:「那他没生气你怎么还挺遗憾的样子。」 孟疏雨:「不是,我就在想,正常男人被这么备注不都该生气一下?」 陈杏:「不是正常男人都该生气,而是对你有意思的男人都该生气。」 孟疏雨:「你说的对。」 陈杏:「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因为正常男人被你投怀送抱过,一般都会对你产生意思。」 陈杏:「所以这男人,啧,是有点不正常。」 “……” * 孟疏雨本来都没多想,被陈杏这么一说,心情还复杂起来了。 幸好周隽下午一直安安静静的,没再来找她。 她就在工位上为明天的经营分析会做准备。 傍晚时分,夜幕初降,办公室头顶的感应灯自动跳亮。 孟疏雨从一堆数据资料里抬起头来,眨了眨酸胀的眼,拿上杯子去了趟走廊里的茶水间。 站在茶水间窗前活动颈椎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疏雨?” 孟疏雨回过头去,看到了林舜之。 “还记得这颈椎操呢?”林舜之笑着从门外走了进来。 孟疏雨刚活络完的颈椎僵了下。 林舜之就是当初把她招进森代的HR,那位因为啃了个鸡腿被她淘汰的暧昧对象。 不过当年初入职场,考虑到办公室恋情的麻烦,她和林舜之的暧昧本来就有点塑料,两人都处在“情况不对随时撤退”的观望状态。 后来林舜之察觉到她的疏远,也就自然而然淡化了和她私下的联系。 没捅破过窗户纸,当然谈不上闹僵,时隔三年,过去的事早就翻篇,所以孟疏雨这次重回森代和他打过几回照面,也没觉得两人有什么芥蒂。 直到此刻,林舜之提了句“还记得这颈椎操呢”。 孟疏雨才恍惚记起,这颈椎操好像是他当初私下教她的。 她只是觉得有用,所以一直用着,和念旧情可八竿子打不着边。 孟疏雨掩饰了那点僵硬,笑着说:“习惯了,总部也挺流行这个操。” 林舜之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档案袋:“章盖好了,给你送过来。” “麻烦您了,还亲自跑一趟。”孟疏雨搁下水杯来接。 “这不顺便跟你确认下周总的行程,周总明天开完会没其他安排吧?” 林舜之现任人事经理,因为人资部长暂时空缺,他算是人资的第一把手,按理得出席明天的高层会议。 但九月份的校招早就敲定了日程,林舜之明天得出外勤,只能另换时间跟周隽汇报。 “暂时没有,您明天这个时间过来就行,如果有变动我提前跟您说。” “行。”林舜之点点头,想起什么,朝她招招手,“对了,给你提个醒——” 孟疏雨迟疑地走近了一步:“什么?” “明天会上估计不太平,”林舜之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这中立派不在没人打圆场,我看周总也不太可能直接出头,你就少说话多观察,别跟供应链那几位硬刚,省得被当出气筒。” “我知道的。” 孟疏雨点了下头,忽然听到门外脚步声,一回头,正见周隽经过走廊,往这边瞟了一眼。 明明也没做亏心事,对上这一眼,她这后颈皮子又发了紧。 和林舜之道了声谢,孟疏雨立马拿上档案袋回了办公室。 不等她坐下,唐萱萱匆匆走了过来:“疏雨姐,林经理是下班了吗?” “刚下楼,应该还没,怎么了?” “周总让我问问林经理,方便的话把汇报提前到今晚。”唐萱萱往自己工位走去,“那我赶紧给林经理打个电话。” “萱萱,”孟疏雨想了想,叫住她,“周总没提我?” “什么?” “我是说,他没叫我留下来跟着听汇报?” “哦哦。”唐萱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孟疏雨等了漫长的一秒钟。 “没有。” “。” 这汇报也是明天经营分析会的一部分,完全在孟疏雨工作范畴内。 孟疏雨默默坐了下来,盘算着周隽没叫她是什么意思。 是默认她当然要参加,还是暗示她不用参加? 孟疏雨有点后悔,还没摸清上司工作套路就因为一点尴尬和周隽“冷战”了长长一下午。 等唐萱萱确认了林舜之的时间,孟疏雨纠结了会儿,还是走到周隽办公室门口按了铃。 两秒过后,磨砂双扇门朝两边缓缓移开。 漆黑光亮的玻璃大班台后,周隽脱了西装外套,只穿一件松了领扣的白衬衫,正低头翻着一沓文件。 孟疏雨第一次见到不那么暗沉板正的周隽,第一眼还有点恍惚。 心里跟着响起一句不合时宜的感慨:这男人怎么能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像榫头对榫眼,牢牢嵌在她审美点上呢。 念头一转,孟疏雨微笑着叫:“周总。” 周隽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看起来冷淡得很。 孟疏雨给自己打了下气—— 不过是在周隽面前把渣女人设立得更稳了些罢了,这样至少说明她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表里如一总算是个优点吧? 而且她好歹还夸他腿长夸他帅了呢,被夸难道不该高兴一下? 孟疏雨走上前去:“林经理那边时间没问题,您看一会儿我是不是也一块儿听听人资的情况?” “想听就听。” 孟疏雨努力忽略掉周隽“你听不听都不重要”的弦外之音,厚着脸皮想说好的,却见他抬起头来接了后半句:“不过——” “嗯?” “希望孟助理可以保持专业,不要把职场当成你的猎场。” “……” * 孟疏雨带着一肚子撒不出的气跟着周隽出了办公室。 在职场待了三年多,她不是没背过黑锅,但真是从来没背得这么无语过。 意识到周隽误会了什么的那一刻,孟疏雨觉得要不是她太健康,怕要在他面前当场心梗。 她想来想去没想通,茶水间里的事到底错在了谁那儿。 林舜之作为前辈,点拨她几句职场上的生存要领,有什么问题? 她作为后辈,碰上前辈朝自己招手于是靠近了一步,又有什么问题? 那周隽不过是看见她和林舜之凑近点说了个悄悄话,就戴着有色眼镜认定她在“钓鱼”,是不是有问题? 他就是有问题! 而且孟疏雨怀疑,周隽那句警告是一语双关,是在借此提醒她,也不要对他这个上司抱有狩猎的幻想。 孟疏雨面无表情地跟在周隽身后,从办公大楼到食堂一路死死盯着他的后背,像要在他洁白无瑕的衬衫上剜出个洞来。 因为到了饭点,周隽的意思是叫上林舜之一起吃个便饭,完了再做汇报。 两人到食堂三楼包间的时候,林舜之已经提前等在里面,一见周隽,立刻起身拉开主座的椅子:“周总,您这边请。” 周隽点了下头走上前去。 林舜之又过来替孟疏雨拉座椅。 孟疏雨不动声色地一避,自己拉开了座椅,回头对林舜之比了个请的手势:“林经理也坐吧。” “好。”林舜之收回了顿在半空的手,去了孟疏雨对面。 周隽在主座坐下,拿起手边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 “食堂没来得及准备多的菜式,都是些普通的员工餐,周总您将就吃。”孟疏雨对周隽示意了下圆桌上的八道菜。 周隽点点头拿起筷子,扫了眼面前那盘员工餐气息浓郁的红烧鸡腿,耳边隐隐响起一道隔了些时日的女声—— 还有我们公司那个HR,学识又高眼界又开阔,面试的时候对我特别温柔,等我进公司以后也很照顾我,每次一跟我讲道理我就小鹿乱撞,眼看要成了吧,有天中午散会他请我吃简餐,看到他啃鸡腿的样子,我这少女心又死了! 孟疏雨不知周隽在若有所思什么,又去招呼林舜之:“林经理也是,招待不周多担待。” “孟助理客气,已经很周到了。”林舜之拿起手边空碗,偏头问周隽,“周总喝不喝汤,给您盛一碗?” 周隽抬手挡了下:“不用,林经理自己随意就好。” 林舜之点点头盛起汤来,盛满一碗递向了对面的孟疏雨。 孟疏雨夹笋丝的筷子停在了餐盘边沿。 头脑疯狂一风暴,孟疏雨也学着周隽抬手挡了下,笑着说:“职场之上无性别,林经理可别对我特别照顾,您自己喝就好。” 说完重重看了周隽一眼。 周隽回看她一眼,轻飘飘扬了扬眉。 林舜之看了看两人,再次收回了手。 终于能安心吃个饭,孟疏雨用公筷夹了点笋丝到碗里,低头吃了几口,发现余光里出现了一只瘦长的手。 一抬头,见是周隽越过了两盘菜,在夹她面前的这盘笋。 孟疏雨有眼力见惯了,哪怕心里堵着气,也本能般一转转盘,把这盘笋转到了周隽面前。 “你让林经理吃什么。”周隽却说了孟疏雨一句。 孟疏雨一愣,朝林舜之那儿看去,发现他面前转到了一盘红烧鸡腿。 一瞬间,她脑海里重新浮现出当年林舜之啃鸡腿的心碎画面。 毫无防备的林舜之贴心地打起圆场:“没事,我刚好喜欢吃鸡腿。” 周隽看了林舜之一眼:“是这样。那你多吃点。” 8、他 08 孟疏雨思忖周隽这话也就是出于人情世故的假客气,但偏偏好巧不巧勾起了她的回忆,导致她突然有点无法直视对面的林舜之。 幸好餐桌上已经没她什么事,孟疏雨也不再犯管东管西的职业病,默默吃起自己的饭。 从食堂到办公室,这班一加就是两个多钟头。 一场汇报下来,孟疏雨光整理林舜之的信息不够,还得跟牢周隽提问的思路,分析他的关注点准备后续跟进,又得在适当的时机提出点符合总部立场的见解。 这么一个脑子当三个用,到了八点半,直到走出周隽办公室,孟疏雨才发现外面下了雨。 走廊里隔音减弱,楼外倾盆的雨声潮水般涌入耳朵。 孟疏雨往窗外望去,一偏头却看见前脚已经离开的林舜之还站在电梯旁,像是在等她。 孟疏雨差点鞋尖一转,一头扎回周隽办公室去。 林舜之却先笑着叫住了她:“这么晚了怎么回去,我送你一程?” 孟疏雨想也没想摇了摇头:“不麻烦您了,我坐公交或者打车都行。” “一脚油门的事麻烦什么?”林舜之指指窗外,“雨这么大打伞都挡不住,你光出个园区都要淋湿。” 不知道是不是被周隽带歪了,孟疏雨总觉得林舜之今天时不时在试探和她相处的界限,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没事,我刚好要整理下资料,等会儿雨就小了,您先回去吧。” 林舜之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眼她身后那道门,改而道:“那行,你自己注意安全。” 孟疏雨点点头目送他进了电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见是周隽拎着西装外套走了出来。 “还不走?”周隽边穿上外套边看了她一眼。 孟疏雨一句中规中矩的答话刚到嘴边,一看四下没了人,又记起周隽傍晚那个嘴脸,正色道:“这不等您呢,想问问周总我今晚的表现够不够专业,您看您还满意吗?” 周隽扬了扬眉:“就问这个?” “这多重要啊,”孟疏雨笑盈盈点了点头,“您的十分满意,那就是我的无限动力。” 可能是她阴阳怪气得太重,周隽轻飘飘看着她,突然一笑,朝她扬起了手。 孟疏雨吓得往后一躲。 后仰到一半却看清了周隽手里的东西——一把车钥匙。 “。” 不是要动粗呢。 周隽看了眼走廊那扇打满了雨水的窗子,收回目光说:“还差一分。” “什么?”孟疏雨小幅度挪动着,重新摆正身体。 “我说,我的十分满意还差一分,”周隽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任煦有事过不来,麻烦孟助理开个车。” “……哦。” * 次日午后。 森代工业园办公大楼八楼走廊一改平日的清净,一点一刻过后,频繁响起电梯门开合的提示音。 皮鞋跟敲在地瓷上的嗒嗒声不绝于耳,由轻至重又转轻,陆续汇入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总经办三位文秘忙中有序地进进出出,时不时朝工位上的孟疏雨请示一句什么。 整点差三分,唐萱萱凑到孟疏雨耳边递了句话。 孟疏雨点点头,站起来深呼吸了一次。 这是她以总助身份在森代主持的第一场高层会议,要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昨晚开车送周隽回公寓,刚好让她免了等雨停,早早回去睡下,可惜最后白早一场,还是想着今天这场会失眠了半宿。 孟疏雨合拢笔记本电脑,走到斜对面办公室门口往里望了一眼。 她这心里打了半天鼓,周隽倒好,还单手抄兜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闲得像个没事人。 “周总,会议室人到齐了。”孟疏雨朝里说。 周隽“嗯”了一声,回头往外走。 孟疏雨身体一侧让开道跟上他,到了会议室门前先他一步推门而入,微微弯低腰背,比了个请的手势。 满室嘈杂一下子静了下去。 会议桌边一圈人齐刷刷望了过来。 孟疏雨悄悄抬起眼,从好几个部门长脸上看到了和她今早一样被噎住的表情—— 因为预感今天不会太顺利,加上昨天林舜之的提醒,孟疏雨怕镇不住场子,特意穿了身非常板正的深色系OL套装。 结果一到公司,看见周隽上身一件比昨天款式更休闲的白衬衫,下身一条浅咖色西裤,连西装外套都没穿。 都说人越缺什么就越想在表象上补足什么,结果反而欲盖弥彰。 本来没有对比也没有伤害,偏偏周隽随意成这样,再看自己这用力过猛的一身,孟疏雨当时立马感觉露了怯。 这会儿一瞧会议室里黑压压一片正装,也是一样的高下立见。 场面在静止过一刹后有了波动。 会议桌最靠近上首位的中年男人当先站了起来,笑着说:“周总到了。” 随后那一片原本不动如山的部门长们也跟着起了身,一个个附和着和周隽打招呼。 周隽淡笑着看了眼赵荣勋,走到上首位坐下:“都坐吧。” 孟疏雨捱着周隽坐下,却见赵荣勋下首那几个部门长杵着一动不动。 “怎么,都没听见周总的话?”直到赵荣勋笑着嗔怪了一句,众人才齐齐坐了下去。 一股微妙的气氛在会议室里蔓延开来。 周隽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点。 像碰上什么有意思的事。 只要周隽不尴尬,孟疏雨也可以不尴尬。 只要周隽觉得有意思,孟疏雨也可以觉得有意思。 孟疏雨当没看出赵荣勋这位供应链总监的下马威,带上笑清了清嗓:“那下面由我宣读一下会议流程——” “本次经营分析会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由财务部汇报事业部今年整体经营情况,第二阶段由各业务部门进行落地分析,第三阶段由供应链采购部代表汇报今年一至八月的降本、生产排产、周转率等关键指标达成率,最后由管理支持组织汇报目前的组织架构人员配置及梯队建设情况。” “周总,”孟疏雨转头问周隽,“您这边对会议流程有没有什么疑问?” “没有,”周隽朝赵荣勋抬了下手,“赵总这边呢?” 赵荣勋:“周总是蔡总亲自指派来的海归精英,在经营之道上肯定有很多新式观念,我当然听从周总安排。” 周隽:“赵总谦虚了,过去这半年您作为代理总经理带领事业部全体同仁同心协力,今天会上展现的经营成果少说有一半是您的功劳……” 孟疏雨缓缓眨了眨眼,掩在笔记本屏幕后的手悄悄一摁遥控。 财务部的汇报PPT赫然放映上了大屏幕。 众人放眼望去,满目惨淡到惊心的赤字。 周隽看了眼孟疏雨,眼底隐隐有笑意浮动,随后在一室僵硬里对变了脸色的赵荣勋说:“是我该多向您学习。” * 过了剑拔弩张的开场白,孟疏雨稍稍松了口气,和周隽一起观赏起踢皮球比赛。 眼看在座十几位部门长轮番上台做利润不达标的根因分析,一个个把皮球踢给下一位。 听了半天,孟疏雨也算听明白了,无非就是销售部觉得是质量部的问题,质量部觉得是生产部的问题,生产部觉得是技术部的问题,技术部觉得是采购部的问题…… 轮到最后一位采购部的选手,下边没了接球的人,这郑守富倒也是个人才,开始说市场的问题。 “今年上半年上游原材料持续涨价,在玻璃和钢材市场整体成本涨幅超过百分之40的情况下,采购部通过集中提前采购,达成主材成本涨幅低于市场涨幅4个百分点的成绩,这是我们采购部决策上的一大胜利……” 等郑守富的牛皮一气吹完,周隽赞赏地点了点头:“4个百分点确实是可喜可贺的成绩了,不过郑部,你这儿是不是缺了对标企业的成本数据?” 郑守富噎了噎,又理直气壮地笑起来:“市场大环境这样,我们涨,他们也涨,大家都一样。周总之前在国外,估计不太了解国情吧?就说这直径25毫米的三级螺纹钢,之前五月份那波涨价潮一来,单吨均价一天就涨了快400块钱,那可都是血淋淋的数字……” 孟疏雨听了半天,也没分辨出半句对题的回答,忍不住替郑守富发起臊来。 果然周隽听了五分钟,只回了一句话:“是我的问题为难了郑部?” 郑守富脸色一青,朝赵荣勋那儿瞟去。 周隽顺着郑守富的视线看向赵荣勋:“还是说赵总,我们以往都是不做成本对标的?” “怎么会?”赵荣勋笑了笑,眼风狠狠扫向郑守富,“回头赶紧把今年的成本对标分析报告发给周总。” * 一下午的会,周隽倒是只找了采购部的茬。 但光这一个茬,也够孟疏雨留下来加个班了。 本以为很快能发来的报告迟迟没个动静,眼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周隽又像是不等到报告不下班,孟疏雨认命地去食堂解决了晚饭。 昨晚本来就没睡好,今天中午为了准备会议也没补觉,吃过晚饭不久,孟疏雨就在工位上犯起困来。 直到八点过半,收发邮件的快捷键快被按烂的时候,一封新邮件终于进了邮箱。 孟疏雨立刻打开附件来看。 越往下看眉头却皱得越紧。 来回浏览了两遍,她拨通了采购部的内线电话:“吴秘,郑部这会儿还在办公室吗?” 电话那头静了好一阵,隐约传来窸窣模糊的气音,然后才响起答话:“孟总助,郑部已经下班了,您找他什么事,回头我转达给他?” “那我明天再来吧,谢谢。” 挂断电话,孟疏雨把报告打印出来,往周隽办公室走去,到他门前犹豫着徘徊了一分钟,轻轻沉出一口气,又转身进了电梯。 抵达负一层,电梯门移开,正好逮着郑守富。 “郑部,”孟疏雨笑着叫住了人,“您的报告我刚看了,有几个疑问想请教您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抽十分钟空?” 郑守富回过头斜眼看了看她:“周总让你来的?” “报告我暂时还没给……” “那孟助理原来还懂采购的事呢?”郑守富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孟疏雨面不改色地笑着:“我当然没有您专业,这不才想请教请教您。” “孟助理,你看我拿着森代的薪水是为了给你一个外行答疑解惑的吗?”郑守富冷笑了声,转身就走。 孟疏雨按捺下脾气,重新挤出个笑追上去:“郑部,如果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会这个点打扰您,我这外行五分钟能看出来的数据问题,周总只需要一眼,您要不替我解解惑,到时候我不好交代,您也不好交代,您说是不是?” “孟助理是在总部安逸惯了吧?”郑守富上下打量了眼孟疏雨,“也是,这年轻漂亮又能说会道的,写字楼里谁能不买账?但这儿可不一样,咱们大老粗不懂怜香惜玉那套,孟助理有这时间找我的茬,不如对周总那样的斯文人多卖卖笑,指不定就好交代了。” * 孟疏雨是真被气愣了,眼看郑守富甩人走人都没反应过来,吃了一嘴的车尾气。 当初大四实习期她在森代就是个小喽啰,没什么和高层直接打交道的机会,也没体会过这些部门长的蛮横。 后来去了总部,写字楼里的人确实都喜欢做表面功夫,即使心有不满最多也只是背后嚼舌根。 这还是第一次,孟疏雨被人当面指着鼻子冷嘲热讽了一通。 强撑着困意加班到这个点,再回想起郑守富带着某种暗示的难听话,孟疏雨有一瞬间很想撂挑子下班。 回到八楼,见周隽办公室还亮着灯,又忍耐下来按了铃。 双扇门移开,周隽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生什么气?” 孟疏雨脚步一停,往里望了眼,见周隽正靠着椅背握着手机。 看他姿态放松,估计不是工作电话。 周隽掀眼看了看她,指了下对面椅子,示意她先坐,一边继续讲电话:“我看这些人一把年纪了头脑还这么简单,开个会谁是哪帮哪派的都写在脸上,不是率直得挺可爱?” 孟疏雨拉开椅子的动作一顿,猜测周隽在跟人聊郑守富他们。 周隽倒是没避讳她,但这会儿听见这话,孟疏雨实在有点不舒服。 周隽不在意那些阴阳人,不光因为他心理素质过硬,更因为他站在绝对的上位。 人站得高了,着眼的当然是大局,考虑的当然是长久之计,也就不容易被当下那点鸡毛蒜皮撼动情绪。 可对她这样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来说,每天过得顺不顺心就是很重要的事情。 刚才郑守富有句话倒说得没错——她在总部确实没吃过什么大苦头。 毕竟背靠一言九鼎的蔡总,只要在人际上稍微会来点事儿,再棘手的沟通都有人买面子。 而现在跟了周隽这么个活靶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七嘴八舌也不顶用,只有遭罪的份。 就说今晚吧,郑守富可以把在周隽那儿受的气全撒在她身上,她受的委屈却不能往外说。 把郑守富的刁难讲给周隽听,只会让上司觉得她无能。 周隽还在笑着跟人说什么,孟疏雨也没心思再听,垂眼站在一旁,捏着这份重逾千斤的报告思考:装作没发现数据问题,和如实告知自己跟郑守富交涉失败——哪一种会少挨点周隽的冷眼。 正犹豫,忽然听见周隽收了笑意说:“不说了,先挂了。” 孟疏雨抬起眼朝他看去。 周隽的视线正好直直投落在她脸上:“我这儿有个小姑娘好像被欺负了。” 9、他 09 孟疏雨心底那股乱窜的怨气像被按下暂停键,和她的人一起静止在了周隽面前。 周隽挂断电话,随手一扔手机,坐直了抬头看着她。 像在示意她有状可以告了。 孟疏雨眨了眨眼,张嘴说了个“我”字又卡住。 周隽的视线从她脸上往下移,指指她手里的文件:“拿的什么?” “郑部交过来的成本对标分析报告,”孟疏雨犹豫着递出去,“您看看?” “不用。” “不用?” “他能给出什么报告?” 这意思是,从一开始周隽就知道郑守富给不出像样的东西。 “那你……”也不早点和她通声气,害她傻子一样白白受一顿气? 孟疏雨忍了忍:“能给出气死人的报告呗。” 周隽轻轻啧一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到后面那排柜子边,从内置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档案袋,回头按在桌上往她面前一推。 孟疏雨疑问地接过来,翻了翻里面的资料,缓缓抬起头,惊讶地盯住了周隽。 周隽抬了抬手:“那这个够不够让孟助理消气?” * 半小时后,孟疏雨见到了被周隽一通电话叫回来的郑守富。 不过郑守富人是回来了,脸却臭得能腌咸鱼,一进办公室就阴恻恻盯了她一眼。 孟疏雨无辜地回看过去。 不是他自己让她去跟周隽卖笑的吗? 虽然她没卖吧,但耐不住人领导就想给她出气呢。 “周总,郑部到了。”孟疏雨朝落地窗那头说。 周隽“嗯”了一声,弯腰观察着窗前几盆绿植的长势,朝沙发抬了抬下巴。 孟疏雨把人请到沙发:“郑部您坐。” 郑守富歪着嘴一笑:“周总站着,我这哪儿敢坐啊?” 周隽像没听到,拿了把园艺剪,背对着人修剪起绿植的枝叶来。 孟疏雨:“您年纪大了还是坐吧,要不一会儿站不稳可就是周总的罪过了。” 郑守富听出不对劲,收了收肚腩狐疑地坐下来:“周总这么晚找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是这样,周总刚才批评了我,说我拿那点数据问题打扰您也太小题大做了,”孟疏雨在郑守富对面坐下,把档案袋顺着光滑的茶几推到他眼下,“我反省了下,这不,现在拿了个合适的问题来请教您。” 郑守富拿起档案袋,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 “据我所知,郑部名下有一套位于杭市上城区的房产,曾在19年年初过户到您儿子名下,过户后半年,这套房产就在中介那儿挂了牌。” 郑守富绕绳扣的动作顿住,脸上表情一僵。 孟疏雨继续淡声说:“从19年年中到今年年中,前后共有五位买家属意这套房源,并且先后通过中介向您支付了合同标的额的百分之5为定金。可惜这五位买家无一例外都在最后毁约,您这套房产至今没有成功售出。” “哦,我说错了,”孟疏雨笑着摇摇头,“房子还在您手上,您却净赚了215万元违约金,这么划算的买卖怎么能说可惜。就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五位买家刚好都和森代长年合作的供应商存在亲属关系,您说这是不是太巧了,郑部?” 郑守富攥着档案袋的手青筋根根暴起,脸上硬生生攒出个笑来:“孟助理这话说的,我把房子交给中介就是懒得管这事,买主什么来头我哪有空关心,总不可能来一个买主我就把他七大姑八大姨查个遍吧?照你这么说,我也想知道中介怎么介绍这些买家给我,这不存心让人误会吗?” “您的意思是,这事该去问中介?” “当然。” 孟疏雨拿起一支录音笔搁在茶几上:“那刚好,您听听中介是怎么说的吧。” 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郑守富慢慢坐直身体,后背下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 十分钟后,录音播放到底,办公室里陷入死寂。 郑守富僵硬地坐在沙发椅上,脸色白得像能去刷墙。 “咔嚓”一声清响打破沉默,郑守富一惊,抬头就见一片被周隽剪下的叶子从半空悠悠飘落——明明长势正好,色泽油亮,只是位置有点碍眼就这么被裁了。 郑守富像被这一剪喝了当头一棒,满脑子嗡嗡作响。 采购这一行捞油水的多了去,本来数额小,私企大多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 但他这两年确实贪心搞了几票大的,如果森代对他追究到底,这数额够他判上多少年? 这么缜密的交易链,两年来一点风声没走漏,郑守富做梦也没想到,周隽一来就把他底裤扒了…… 人家拿他命脉的证据早八百年就准备好了,就看他表演呢,他还为了向赵荣勋表忠心,傻乎乎当出头鸟拼命得罪周隽,生怕自己凉得不够快…… 周隽剪下这最后一刀,终于忙完了回头看看两人:“聊完了?” 郑守富猛地站起来,一个腿软往前一跌,踉跄着扶了把茶几:“周总,我……我知道错了,这钱……这钱我不要了!我把这钱都打给公司,给公司您看成吗?” “这想法还挺新鲜,”周隽扬了扬眉,“郑部打算用什么名头给?” “……那,那不走明账,私下给您也行!” 孟疏雨轻轻咳嗽了一声。 周隽朝孟疏雨抬了下手:“你看,孟助理好像不太赞同呢。” 郑守富胆战心惊地看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病急乱投医,当着集团秘书的面说了什么蠢话。 “周总,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我真不能吃牢饭啊!”郑守富急得膝盖一弯扑到周隽脚边。 周隽垂下眼睫一笑:“郑部这话说的,好像谁家没本难念的经。” “周总,我求求您了,您给我指条明路行不行——” 周隽抬起脚,轻轻抽走了被郑守富攥皱的裤腿:“郑部在职场待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不懂自救的人谁也救不了。” “您的意思是?”郑守富求助地望向孟疏雨。 孟疏雨默了默,走上前去。 郑守富去而复返之前,周隽问过她总部一般怎么处理这事。 她说蔡总对商业贿赂几乎是零容忍,这个数额不光要开除以儆效尤,还会以“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起诉法办。 周隽却笑了下说:鸡还能下蛋,这就杀了儆猴不是怪可惜的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孟疏雨有一瞬间的不寒而栗。 感觉这男人深不可测的狠辣。 但也许现在的森代就需要这样拥有“非常手段”的领头人。 “周总的意思是,”孟疏雨站定在郑守富跟前,“您要么趁早联系律师,看怎么争取从宽量刑,要么回去好好想想,您能不能给森代创造出超过215万元的价值。” “能!我能!我回去就想……这礼拜,不,明天给周总答复!” “那我就等郑部的好消息了。”周隽对孟疏雨指指门外茶水间,“看郑部这一头汗,去倒杯凉茶来吧。” 孟疏雨点点头走了出去。 郑守富回头看了眼关拢的门,迟疑道:“……您有什么话单独跟我说吗?” “只是提醒一下郑部,我给你的路不代表在总部也走得通,孟助理是我的助理,也是集团的秘书,”周隽拍了两下郑守富的肩,“郑部还是放机灵点好。” * 孟疏雨端着茶回来的时候,就看郑守富拿了块老式手帕坐在沙发上擦汗,一见到她立马迎了上来。 “孟助理太客气了!”郑守富往裤腿上擦了擦手汗,接过她手中的茶托呵呵一笑,“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孟疏雨松了手。 郑守富把茶放到茶几上,回过头搓着手说:“孟助理,今天这报告麻烦你了,之前那不中听的话是我急着回家昏了头说的,给你赔个不是。我就懂点采购的门道,你才是蔡总派过来的全才,以后你有什么指导意见尽管说,我都虚心接受,虚心接受……” 孟疏雨看了看办公椅上的周隽。 见他低头自顾自在签文件,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也不像对郑守富交代了什么。 那她这算是狐假虎威了? “指导谈不上,都是为了森代好。”孟疏雨皮笑肉不笑地弯弯嘴角,又收了表情,“哦,郑部好像不太喜欢看我笑,以后我在您面前还是严肃点。” “怎么会呢孟助理!你可千万多笑笑,你不知道,你这一笑我眼前都亮起来了,简直是如沐春风……” 周隽缓缓抬起头来。 郑守富一滞:“我是说,孟助理的笑是对我工作的肯定,我当然希望多得到一些肯定……” “郑部喝了茶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周隽笔下没停,分了个眼神给郑守富。 郑守富慌忙拿起茶一饮而尽,还把茶杯茶托顺便带了出去,说他拿去洗。 一连串动作快得孟疏雨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神,茶几上已经干干净净,四下只剩周隽落笔的沙沙声。 一晚上的一波三折落了幕,孟疏雨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周隽。 却见他依然不动声色,无波无澜,好像拿下个高层对他来说压根儿不算个事。 但不管怎么说,她算是通体舒畅了。 更重要的是,见识了周隽闷声办大事的本事,以后再有第二个郑守富跟她耍威风,她心里也能有底气了。 孟疏雨自认懂得投桃报李,这时候怎么也得表示两句。 她走到周隽办公桌前端端正正站好:“周总,那个,今晚谢谢您给我出头啊。” 周隽笔尖一顿,抬起头来:“给你出头?” “。” “嗯,”周隽神色复杂地瞟了她两眼,又低下头去,“不客气。” “……” 在这一刻之前,孟疏雨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把“不客气”三个字说出——“还挺自作多情,行吧那你就去自作多情吧反正对我也没差”的丰富内涵。 孟疏雨的笑尬在了嘴边。 再回想今晚周隽的作态——连修剪绿植都要把最后一刀精准控制在敌方情绪高|潮点,这人安排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有他的最佳时机。 所以今晚她生不生气,来不来找他,都不会改变他的计划。 他本来就要在这个日子处理郑守富。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感觉这一句“不客气”比直说“你想多了”还侮辱人。 坚强。 坚强。 孟疏雨拨了下额前的碎发:“嗯,您还不下班吗?” “等任煦。” “哦,那……”孟疏雨看了眼墙上的钟,发现已经错过末班公交,这么晚也不太方便打车,但这个气氛,她实在不想再蹭周隽的车了,“您这边要是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周隽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震动。 孟疏雨微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接。 周隽把手机握在耳边,两秒后:“又来不了?” 电话那头,任煦一懵:“啊?我已经到办公楼底下了周总。” 周隽:“又让孟助理代你?” 任煦:“不是,您说啥?我说我已经到公司了,而且……昨天不也是您说下雨了让我别来了,说孟助理会送您吗……” “人家拿的也不是司机的工资。”周隽看了看孟疏雨,又听了两句,对电话那头沉出一口气,“行,下不为例。” 10、他 10 周隽挂断电话,抬头看向孟疏雨:“看来又要辛苦孟助理了。” 孟疏雨心说她不辛苦,她是命苦。 连跟人道个谢都要受到殿堂级语言艺术的侮辱。 完了还不能钻地缝,还得和人继续处。 孟疏雨弯弯眼睛:“辛苦是不辛苦啦,就是我今天中午没来得及午睡,晚上有点犯困,怕疲劳驾驶不太安全,要不给您叫个代驾?或者……您在国内有驾照吗?” 周隽看了看她,合拢办公桌上的文件夹,拎上外套起身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好像不太接受她的提议。 孟疏雨认命地跟上去,路过总经办匆匆进去拿了包,和他一起下到地库,走到车边拉过后座门把。 刚想请周隽上车,却见他在同一时刻握住了驾驶座门把。 四目相对,周隽面露疑问:“我有没有驾照,你不知道?” 孟疏雨认识他第一晚就见过他开车,那种永生难忘的画面她当然记得。 刚才这么问也就是委婉表达一下“有手有脚不能自己开车吗”的意思。 她还以为周隽生气了,原来他是默认同意。 那她屁颠屁颠跟了他一路,他也不吭个声? 看她噎住,周隽恍然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坐我后座?” “不不不,”孟疏雨飞快摇头,“我是……” “孟助理未来可期,”周隽眼尾一扬,弯身上了驾驶座,“有梦想还是好的。” “……” 孟疏雨也不知怎么她就成了蹭车的,还因为蹭车时候把上司当成司机而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最后灰溜溜上了周隽的副驾表示尊敬。 有梦想还是好的。 他怎么不直说她梦做得不错。 毕竟下辈子的事情她不知道,但这辈子她很确定:她就是一夜暴富,两肋插刀,三顾茅庐,也不可能聘请到周隽当司机了。 车子驶出地库,密闭的车厢里静谧无声。 第一次坐顶头上司开的车,孟疏雨本能地有些不自在,攥着安全带想说点什么缓和缓和气氛吧,组织了会儿语言又觉得算了。 反正她在周隽这儿的好感早就败光了,他对她也没几句好话。 大概就只有面对郑守富这种共同的敌人,他才可能对她有那么一丝——让她产生错觉的温柔。 * 次日一早,孟疏雨到公司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两天没见的任煦。 虽然总部为了方便周隽,让任煦在森代挂了司机的职务,但这职务一般是不需要在办公室坐班的。 见任煦低头坐在工位上,脸丧得冒青烟,孟疏雨琢磨着他可能是连放周隽两天鸽子挨训了。 想想周隽那不带贬义词就能把人说得自惭形秽的本事,孟疏雨还挺共情,上去打了个招呼:“任助理今天在公司啊?” 任煦没什么精神地抬起头来:“……嗯,对。” 又不知想到什么着急补充了句:“周总说他需要我,我就过来了。” “行,那你忙,在这儿有什么不熟悉的随时问我,或者问小唐、小冯、荔姐他们都行。” “那孟助理,你有什么活给我吗?” “嗯?”孟疏雨笑着客套,“我哪儿敢占你这资源,你听周总安排就行。” “……周总暂时还没给我安排。” 孟疏雨想了想:“那这样,南区仓库那儿有批总经办新申领的办公用品到了,你要是有空帮忙跑一趟?” “行。” 任煦出了总经办,走到走廊上瞄了眼斜对面办公室,正巧透过玻璃墙对上周隽的视线,看见周隽朝他招了招手。 任煦脚下一拐,乐呵呵进了周隽办公室:“周总您找我啊?” “嗯,”周隽食指点了点左手腕的腕表,“去跟孟助理说一声,过一刻钟来我这儿泡茶。” 任煦脸一垮:“我看孟助理在忙呢,我闲着,我来给您泡吧。” 周隽像被逗乐:“她忙的不都是我的事?你把话带到就行。” “哦。”任煦转身出去,回到总经办门前看了眼孟疏雨,丧着脸叹了口气。 * 十分钟后,孟疏雨在办公室看到了两手空空的任煦。 “没领到吗?”孟疏雨疑问。 任煦摸摸后脖子:“仓库那边说得你亲自过去签字才给领。” “南区仓库没这规定啊,谁这么跟你说的?” “我不太认识……” “没事,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就在那儿打电话给我,省得白跑,辛苦了。” “那些办公用品不着急拿吗?” “不急,回头再说吧。” “但我看仓库那边好像想请负责人马上过去领……” 孟疏雨皱皱眉头:“有人为难你了?” “不是……” “一个仓库也乱成这样。”孟疏雨嘀咕了句,看了眼办公室,三个文秘刚被她派去做事,“我过去一趟,办公室这边你看着点。” 虽然孟疏雨想不通仓库有什么理由搞这出,但在森代好像再奇葩的事也见怪不怪了,想着正好整顿整顿风气,她就亲自去了趟南区。 没想到仓库经理见了她,一脸冤枉:“没有的事啊孟总助!是那个小助理搞不清楚单子,我看他好像新来的嘛,就让他去问问领导,不是让您亲自过来的意思啊!再说我也没叫他回去,我这一转头他人就不见了!” 孟疏雨心里起了狐疑,脸上笑笑:“我说呢,那是误会了,回头我说说他。” “哎,也怪我没说清楚,给您添麻烦了哈,我这就给您取东西去。” 孟疏雨点点头,等人走远给唐萱萱打了个电话:“萱萱,先放一下手头的事,回办公室看下任助理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应了声好,过两分钟回话过来:“疏雨姐,我看任助理端着茶进了周总办公室。” “周总那儿来了什么客人吗?” “是采购部郑部长。” 孟疏雨握着手机拧起了眉头。 * 孟疏雨这一走,再回到总经办,郑守富已经从周隽办公室出来。 她没听见两人的谈话,不知道郑守富给了周隽什么答复。 不过看周隽对结果似乎挺满意,还让她安排周五晚上一个饭局,说和供应链几位部长吃顿饭。 听着有点鸿门宴的意思。 想着周五可以见分晓,孟疏雨不想又沉不住气被周隽看穿,暂时没多问情况。 两天后周五傍晚。 孟疏雨早早写好周报,到了下班时间,去了趟洗手间补妆。 在镜子前忙活的时候,杨丹荔走了进来,笑着看了看她:“晚上有约会呢?” 杨丹荔是除了唐萱萱和冯一鸣以外,总经办的第三位文秘,比孟疏雨年长两岁,在森代已经待满了四个年头。 如果不是蔡总决定从总部调人过来,杨丹荔原本应该是总助的第一顺位。 所以虽然在职等上高过杨丹荔,孟疏雨平常还是喊她一声“姐”。 “哪儿来的约会,”孟疏雨笑着摇摇头,“我跟周总去应酬。” 杨丹荔一愣:“你说周总今晚的应酬?” 孟疏雨点点头:“怎么了?” “我刚来洗手间的时候看见他和任助理已经走了。” “走了?”孟疏雨看了眼手机,没见未接来电,赶紧拿上化妆包出去。 一看办公室真走空了,孟疏雨匆匆拨通周隽的电话:“周总,您在去香庭的路上了吗?” “嗯。” “可我还在公司啊……那我自己打车过去吗?” 听筒里声音减弱,像是周隽拿远了手机在跟任煦说话—— “你不是说孟助理下班了?” “啊,没有吗?我看她拿包走的……” “我那是化妆包,”孟疏雨肝有点疼,“好吧,我打车过去。” “不用了,”周隽的声音重新移近,“多你一个不多,下班吧。” “怎么就多我一个不多了?” “自己酒量到哪里不知道?” “我酒量怎……” 孟疏雨说到一半卡住。 不久之前某个夜晚的狼狈画面又涌入脑海。 孟疏雨压低声说:“我那次是……反正谈工作不一样,我要醉也会回家醉的!”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带笑的女声:“怎么了,周总担心你喝多吗?要不要我替你过去,我酒量没问题。” 孟疏雨回头看见杨丹荔,刚要拒绝,电话那头传来周隽的答话:“让她过来吧。”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晚上七点多,孟疏雨洗过澡,盘腿坐在公寓沙发上和陈杏打电话。 “知道你气死了,”陈杏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你这都快成复读机了,赶紧把饭吃了吧。” 孟疏雨拿筷子搅了几下面前坨掉的粉丝,推远了外卖盒:“不吃了,气都气饱了!那个任煦,我礼拜三就看出猫腻了,那会儿想着我也没什么损失就给个面子当不知道,结果今天他又支开我!” “啧,但我看这个司机倒还好,和你工种又不冲突。你应该当心那文秘,怎么听着想把你架空。” “人家光明正大找机会表现自己也没什么错,”孟疏雨冷笑了声,“还不是周隽同意她跟去,男人出轨就该怪男人!” “……” 孟疏雨又叹了口气:“也是我想当然了,以前蔡总叫谁安排饭局就默认谁陪应酬的……” “哎哟别想了,不就一次酒局,跟一群中年油腻男在一张桌上饭都吃不下,不去正好省事。” “今晚是省事了,那回头蔡总问我周隽和那些部长关系打得怎么样,我一问三不知怎么交代,周隽难不成还能给我做汇报呀?” “哦,还是你目光长远,”陈杏沉默片刻,“那按你这意思,现在最关键的还是你得向周隽证明你的酒量。” “说得简单,我总不能给他来个喝酒live吧?”孟疏雨随手拿起茶几上点外卖凑单的啤酒,一把拉开易拉环,忽然想到什么。 “嗯……”孟疏雨沉吟了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 晚上九点,望江府地下车库,任煦把车停进车位,绕到后座拉开车门,叫了声在补觉的周隽:“周总,到了。” 周隽睁开眼,神色有一瞬惺忪,重新闭了闭眼缓神,然后才拿起搭在一边的西装外套下了车,往电梯走去。 任煦锁了车门跟上去:“您是不是喝多了?我上去给您煮个醒酒汤?” “这才哪儿到哪儿,用不着。” “那我送您进门吧。” 周隽斜眼扫了扫他:“有这功夫献殷勤,不如说说看,你是哪儿来的胆子糊弄我。” 任煦一口冷气吸进鼻腔,半天没敢呼出去,按电梯上行键的手都在抖。 “对不起周总……”任煦低下头去,“其实前天您让孟助理泡茶的时候,我说她人不在是假的,今天也是我看您没和她当面确认应酬的事就钻了个空……我就是,就是看您最近车也不要我开,茶也不让我泡,什么事都找孟助理,怕您要把我开了……” 周隽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我找她就一定是老板找员工?” “……” 任煦当然有发现周隽对孟疏雨不寻常,但一往男女关系方面想吧,看周隽平常冲孟疏雨摆的那态度又实在觉得不像——哪有这么追女孩子的,这也太挨雷劈了吧。 那要真按这意思看,周隽那两天让孟疏雨开车,难道是省得她淋雨打车? 没和孟疏雨明确让她跟去应酬也不是忘了提,是真怕她酒量浅喝多,本来就不想她去? 周隽瞥他一眼:“第一我不喜欢这些歪脑筋,第二她也不是需要你动脑筋的竞争对象,有这闲功夫不如好好巴结着点人家。” 一听还有改过的机会,任煦赶紧点头:“我知道错了,所以孟助理真的会是我……” “你除了巴结你老板还要巴结谁?” 电梯抵达七楼,任煦眼看着周隽往外走,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还要巴结老板……” 话音没落,头顶声控灯亮起。 面前倏地出现一道蜷缩在墙根的、委屈巴巴的身影——还有她脚边一堆七倒八歪的空酒瓶。 周隽脚步一滞。 任煦直直望着地上的孟疏雨,因为震惊而微张的嘴缓缓吐出下一个字:“……娘。” 11、他 11 眼看孟疏雨听到动静望过来,白皙的脸上浮了层淡淡的绯红色,一双眼睛像浸在迷蒙的水雾里,不知打过了多少个呵欠。 任煦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还有一种“摊上事儿了”的恐惧。 瞄了瞄旁边,发现周隽注视着孟疏雨的目光也难得一见地闪烁了下。 倒是孟疏雨,一见两人立刻拿掌心揉搓了两下脸,打起精神,撑着墙站了起来。 站到一半人一晃。 周隽手一抬。 没等扶到,她已经自己靠着墙站稳。 周隽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收拢,垂落回身侧,捻了捻干燥的指尖。 孟疏雨弯腰揉揉小腿肚:“我没喝醉,就是坐久了腿麻,别又说我碰瓷……” 她的神志确实比上回喝酒时清醒得多,但这说起话来不自知的,拖长了调的尾音还是带了点酒后的嗲气。 “大晚上来我这儿喝酒,”周隽的声音被带起哑意,“就为了给我表演喝完能自己站起来?” “谁说的?”孟疏雨不卑不亢从地上捡起一叠文件,“那只是我的附加业务,我的主营业务是——表演酒后汇报工作。” “……” 想跟周隽喝酒的女人很多,也不是没有把自己灌了主动上门来的。 但目的这么单纯正直的,还是开天辟地第一个。 周隽像是不知该气该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要是现在不想听呢?” 孟疏雨又从身后拿出一根自拍杆:“那您忙您的,我在这儿录个汇报工作的像,证明是酒后,然后您回头再考核我的表现就行。” “意思我今晚就在你这儿过不去了。” “那我不敢这么意思……” 嘴上说着不敢,脚下倒是诚实地后退了半步,把他的门挡得更严实了点。 周隽松了颗衬衫纽扣,撇开头不知在斟酌什么,再回过眼来时,朝一旁抬了抬下巴:“那就把门让开。” 孟疏雨皱了皱眉头。 她今晚提前喝了蜂蜜牛奶垫胃,喝酒的时候也控制了速度,就为了跟周隽证明自己酒后能应付工作。 谁叫他先拿私下的印象放到公事上做文章,那她也只能动用私下的手段了。 这剑是走偏锋了点,但也算直击痛点。 如果他真嫌弃她酒量,下次就没话可说了。 要是对她有其他意见,至少也不能再拿酒量当借口打发她。 孟疏雨还没挪开,周隽似乎已经没了耐心,走上前来,抬手绕到她后背。 阴影连同夹杂着酒气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般覆下,孟疏雨整个人像被他环抱住,猛地瑟缩了下。 一抬头,正对上周隽沉沉下压的视线。 孟疏雨浑身的气血在一瞬间涌上脸,猫下腰飞快找了个空子钻出去。 周隽这就顺利摁下指纹打开了门,一进屋,反手就去关门。 关到一半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抱怨:“我都等一个多小时了!” 周隽回过头去,透过扇形的门缝看见孟疏雨一脸的气闷。 三秒后—— “打算站那儿汇报?” “那不能够,都是商业机密呢。”孟疏雨拔腿就跟了进去。 任煦站在门外伸着脖子朝里张望:“周总,那我把垃圾收拾掉就走了?” 周隽像才记起还有这么个人,站在玄关边换鞋边说:“再给我煮个醒酒汤。” “您不是说……” 任煦一个急刹,明白了到底是谁需要醒酒汤,刚要应好,想了想又改口:“……您不是说,我送您到家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吗?周总,我那边有点来不及了呢,要不您自己煮一个?” 孟疏雨一脚踏进玄关,瞟了瞟任煦——不是她说,这么随心所欲的员工,她都忍不了了,周隽还能…… 周隽:“嗯,忙去吧。” 孟疏雨:“……” 要不是任煦姓任,我可能会相信他是你亲儿子。 * 任煦收拾完火速离开,给两人带上了门。 深夜的公寓只剩了孤男寡女,空气里还漂浮着层层叠叠交缠的酒气。 孟疏雨站在玄关,后知后觉到不自在,眼睛瞄来瞄去。 周隽换了鞋看她一眼,弯腰抽开鞋柜最底下一层的备用格。 孟疏雨一低头—— 一双女式的。 粉色带蝴蝶结的。 俏皮的拖鞋。 “你这里有女……”一脱口而出孟疏雨就后悔了。 这些天接触下来,她觉得周隽应该是单身,不过像他这样的男人说不定有某种女伴,家里有双女人的拖鞋也不稀奇。 她这反应多像没见过世面。 孟疏雨把话一咽,随口扯道:“我是说您女……朋友这拖鞋品位挺不错的。” “我女朋友?”周隽直起身的动作一滞,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一眼,“你还挺会给自己抬咖。” 孟疏雨看着他这表情,迟疑地拿起了那双忽然有点眼熟的拖鞋。 这不巧了吗?她前阵子正好丢了一双一模一样的。 孟疏雨想了会儿才记起,之前有几天她来周隽公寓盯花草装饰之类的软装,嫌鞋套麻烦买来过一双新拖鞋,后来就找不到了。 那几天搬家忙得晕头转向,因为家里还有其他拖鞋,她也没在意这超市里随处可见的平价凉拖。 孟疏雨嘴角僵了僵:“……哦,不是您女朋友,品位不错的——是我。”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穿上自己俏皮的拖鞋走了进去。 * 孟疏雨觉得周隽今晚多少被她破釜沉舟的架势打动到了那么一丁点,好歹没再把任煦该煮的醒酒汤交给她做。 见周隽进了客厅的开放式厨房,孟疏雨就坐在一旁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汇报工作。 一边看周隽在料理台前挽起衬衫袖口洗过手,从冰箱取出两个西红柿,拿刀在表皮利落地划了个十字,松了手一抛丢进热水里。 等去了皮,又换了把锯齿刀,三两下把西红柿切成片再成丁,干干净净码进盘子。 然后一手水壶一手长筷,驾轻就熟地拌起了面絮。 等一刻钟后开了火,屋里酸甜香四溢,孟疏雨嘴上跑着数据,心里感慨一个富二代怎么还有这厨艺,上帝给周隽打开窗的时候都不关门吗? 热汤很快咕噜噜沸腾起来,孟疏雨忍不住摸了摸空荡的肚子,语速慢了下来。 “数据在我脸上?”周隽瞟她一眼。 孟疏雨胡乱往别处一瞅:“我在看……我们森代这款油烟机环吸效果真不错,手感智控也好灵敏。” “所以?” “所以我就奇怪,为什么销量这么惨淡呢?” “好问题。”周隽盛起一碗汤,坐到了餐桌边,“那你慢慢想,想好再继续。” 孟疏雨见他要开动了,像是中场休息的意思,“哦”一声停了汇报,顺嘴问:“那我刚才的汇报过关吗?” 周隽掀眼看了看她:“就这么喜欢应酬?” 孟疏雨当然不能说她得替蔡总盯着他和森代其他高层的关系,也不能说她担心自己的位置被人取代,虽然可能周隽都懂…… 她想了想说:“那不是有公费的酒可以喝嘛……” 周隽低下头去喝汤了。 孟疏雨从他这个无语中品出了默认的意思,感觉这波应该是十拿九稳了,美滋滋放下了心。 客厅里安静下来。 周隽自顾自喝着汤,余光里看着孟疏雨静坐片刻后就有点待不住了,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一会儿瞅瞅天花板,一会儿瞅瞅墙上的挂画,一会儿又瞅瞅他。 等他喝完一整碗,她原本笔挺的坐姿已经松垮下来,挂在高脚椅上的两条腿时不时晃荡晃荡,脚上那双凉拖总在要掉的时刻被她脚趾一勾带回去,然后她就仿佛得了趣,继续晃荡。 倒真像是谈起工作千杯不醉,一闲下来就酒精上头的——意志型喝酒选手。 仔细算算,坚持清醒的时间大概在一小时半左右,应付普通的应酬勉强是够。 周隽起身走到料理台边,把用完的碗筷放进洗碗机,看了眼汤锅里剩下的汤,等孟疏雨眼睛看过来,握起手柄就往漏斗里倒。 孟疏雨“哎”了一声:“好好的汤干嘛倒掉啊?” “喝不下。” “那也……”孟疏雨舔了舔唇,暗示道,“不应该浪费吧。” “占用冰箱资源难道不是另一种浪费?” “……” 他的眼里装得下那么大个双门冰箱,都装不下一个一米六五的她。 孟疏雨巴巴地望着汤锅:“那要不我帮忙喝?这样既不占垃圾袋资源,又不占冰箱资源……” 周隽眉梢一挑,把锅放回了灶上:“随你。” * 孟疏雨发现上帝还是公平的。 比如没有让一个厨艺高超的富二代学会度量食材,把一人份的醒酒汤煮成了两人半份。 一碗西红柿疙瘩汤下肚,孟疏雨心满意足,觉得猪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确实是符合生物学原理的。 她酒后强打的精神也在这舒坦劲儿里散了,脑子慢慢囤积起一团浆糊,忘了思考周隽留下的作业。 刚才周隽看她被吃的堵上了嘴,暂时也没法汇报了,去了卧室洗澡。 孟疏雨撑着眼皮洗干净碗筷和锅,见周隽还没出来,又在没靠背的高脚椅上坐累了,打着呵欠去了沙发。 周隽走出卧室的时候,就见孟疏雨侧躺在沙发上,枕着手背睡得正香。 两条腿交成麻花,莹白圆润的脚趾抓着薄薄的盖毯,好像梦里也在勾拖鞋玩。 周隽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站定在了原地。 看她鬓边的发丝随着她的呼吸飘起又落下,挠在她脸上,自己的耳根也像被夏夜躁动的晚风拂过,起了丝丝缕缕的痒意。 和一群男人喝了一晚上没滋没味的酒,还想着这劲道怎么白开水似的,结果醒酒汤也喝了,澡也洗了,到这一刻躁意骤然上头,才确信自己喝下的是实实在在的酒精。 默了默,周隽去厨房倒了杯水。 一杯凉白开灌下,又回过头看向沙发。 一分钟后,他在孟疏雨那张沙发边沿坐下,对着那几根不太顺眼的发丝伸出了手。 指尖刚触到鬓发,孟疏雨呼吸一顿,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周隽动作一停。 孟疏雨对着眼前的男人迷茫地眨了眨眼,眼珠子缓缓斜移,看了看他落在她颊边的手指,用更迷茫的表情重新望向他的脸,然后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 周隽曲起食指,往上一挪,指关节在她额头下了一个板栗:“孟疏雨,你还真挺放心我。” 孟疏雨睡过一会儿,被酒精彻底麻痹了神经,挨了这一下连嘴都没还,迟钝地呆了几秒,视线反倒从周隽脸上移了下去—— 看他上身那件深蓝色丝质睡衣开了两粒纽扣,裸|露出雪亮一片,隐约可见喷薄的肌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总是相互的……” 周隽听见她低声喃喃了一句,然后一双葱白的手落上了他的胸膛,带着一种捡到宝了的珍视,手指尖抚摸着戳了戳他。 “你看,”孟疏雨轻轻吞咽了下,“你这不也挺放心我的呢……” 12、他 12 夜深人静,紧闭的门窗隔绝了浓黑的夜色,也隔绝了后半夜的凉风。 客厅里闷得人汗涔涔的,孟疏雨在沙发上热醒,口干舌燥,起来想倒杯凉水喝。 摸了半天黑却怎么也找不到厨房在哪儿。 正迷糊,隐约看到一束亮光从某道门缝漏了出来。 她顺着光线一路走去,推开了那扇门—— 卧室大床上睡着一个男人,上身睡衣开了两颗纽扣,正毫无防备地敞着衣襟。 孟疏雨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一步步走上前去,感觉喉咙越发干得冒火,身体也热得快要融化。 直到“咕嘟”一声,她整个人化成了一颗滚圆的水珠,悬浮到空中慢慢往下坠去,坠在了男人深陷的锁骨窝。 被兜住的一瞬,身体一下子到达沸点,滋起兴奋的气泡。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沿着这漂亮的弧度往下滑去…… 没等滑到想去的地方,啵一下,沸腾的身体骤然爆破。 孟疏雨在满目白光里猛地睁开眼来,看到漆黑一片,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胳膊。 确认是完好的,再一转头,看到了床头柜上熟悉的夜光电子钟。 望着电子钟上的数字“4”呆了整整半分钟,孟疏雨才反应过来——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她正在自己公寓的床上睡觉。 而就在半分钟前,她做了一个以她顶头上司为男主角的,荒诞不经的——春、梦。 孟疏雨被子底下的脚趾一蜷,整个人一点点缩成了一只弓着腰的虾。 * 清早七点半。 安静的卧室里响起一阵嗡嗡震动。 孟疏雨人被吵醒,魂还留在梦里,听了半天才意识到是手机在响。 眼皮沉得睁不开,她伸长胳膊往床头柜摸索了会儿,抓到手机胡乱一摁,拿到耳边:“喂——” 听筒里静了一刹才响起一道年迈的女声:“打错了?不是小隽(jun)的电话吗?” 小jun? 孟疏雨皱了皱眉,有气没力地说:“我不是小jun,您打……” “错”字还没出口,又听那头嘀咕了句:“没错啊,是存的小隽(jun)的号码……” 孟疏雨烦躁地睁开眼,歪头去看来电显示—— 奶奶。 “???” 她奶奶不都过世好几年了吗? 孟疏雨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寒毛还没来得及竖起,忽然又注意到手机屏幕左上角陌生的图标。 “???” 孟疏雨翻过手机看了看背面。 这不是她的手机。 她的手机虽然和这个是同款同色,但背面有两道刮坏的划痕。 电光石火间,孟疏雨明白了什么,赶紧把手机拿回耳边:“……您是找周隽(juan)吧?” “哦,是是……瞧我这记性,叫惯了总也改不过来,你是小隽朋友吗?” “我……”孟疏雨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您等等啊,我让他一会儿回电话给您。” 那头应着好挂了电话。 孟疏雨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阳台往对面楼望去,只望见了七楼住户严严实实的遮光窗帘。 想用周隽手机给自己手机拨个电话,又发现解不了锁。 她只好进浴室匆匆刷了个牙洗了个脸,换好衣服出了门。 从前在总部,孟疏雨时常跟着上了年纪的蔡总出席严肃的场合,打扮尽量都往成熟靠,也就不适合用花里胡哨的手机壳,干脆跟那些领导一样用商务款的裸机。 谁想到有天还能出这种岔子。 她昨晚是昏了头了,周隽怎么也没发现呢? 这一追根溯源,脑海里突然跳出香艳一幕。 孟疏雨浑身过电似的一麻,一瞬间,那Q弹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指尖。 等会儿。 她记得她凌晨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周隽的锁骨上滑滑梯。 但这戳胸肌的画面从哪儿来的? 是滑滑梯前的上一个梦吗? 孟疏雨摁着太阳穴仔细回想,却只记起昨晚自己等周隽等睡着了,之后她是怎么醒的,醒来又是怎么跟周隽说的拜拜,都不太清楚了。 只模糊有印象,她回家的时候好像是抄了地下车库的近道。 那都断片了,她怎么独独对自己朝周隽胸肌下手那一幕这么记忆犹新? 没这个道理。 所以应该也是回家以后才做的梦,吧。 不知不觉到了对面楼七楼,电梯门移开,孟疏雨带着不确定的狐疑踱步出去。 一边摩挲了下指尖,抬起来比了个戳的手势——意外的娴熟自然。 忽然咔哒一声,眼前的门被人从里朝外推了开来。 孟疏雨一眼看到了活的周隽。 活生生的,穿着和她梦里一模一样睡衣的,不过现在扣好了纽扣的周隽。 孟疏雨的食指还保持着戳的姿势,一僵过后指指他的门铃:“那个,我刚要摁门铃……” 周隽的视线从她心虚的脸上扫过,看向她的另一只手。 “哦昨晚不知怎么拿错了,我来换手机……你奶奶刚才来过电话。”孟疏雨赶紧把周隽的手机递过去。 周隽应该也是刚发现不对劲,递来了她的手机,言简意赅:“你爸。” “你接了?!”孟疏雨接手机的手一抖。 “我蠢?” “……” 是,一般人接电话前总会看一眼来电显示,她本来也是这样的一般人,都怪昨晚那个梦害她一早迷迷瞪瞪。 见孟疏雨一脸为难,周隽扯了下嘴角:“你蠢了?” 孟疏雨摸摸鼻子:“对不起啊,我觉得你奶奶可能……误会了。” “误会什么?” “就是我接的时候好像声音挺困的?”大周末大清早,她又摆明在睡觉,这时候接了周隽电话,是个人都得误会他们的关系,孟疏雨没好意思直说,含糊道,“你应该没有女朋友吧?所以……” 周隽晃了晃手机:“所以现在可能有了。” “……” “那你赶紧回个电话解释下,我也给我爸回电话去了。”孟疏雨语速飞快,一溜烟就要走,转身前又记起什么,停在原地斟酌地叫了一声,“周总。” 周隽似乎对她忽然由私转公的态度感到疑问,眉梢一扬:“说。” 孟疏雨没开口先笑:“我想请问您一下,我昨晚是怎么回的家?” “怎么回的?坐飞机回的。” “……我意思是,我走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周隽露出回忆的表情,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问你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走,你说——怎么不能,你清醒得很。” 确实是她的作风。 孟疏雨点点头:“那我之前好像在沙发上睡着了,是您把我叫醒的吗?” “不叫你能醒?” “我酒后可能是睡得沉了点哈,那从您把我叫醒,到您问我能不能走,这中间……”孟疏雨兜了一圈终于问到重点,“我没做什么冒犯的事吧?” “没有。” “哦——” “一个巴掌也想拍响?” “…………” 看着周隽那熟悉的,带了点鄙夷色彩的眼神,孟疏雨明白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前提是,她试图拍出去了一巴掌。 也就是说,戳胸肌是真事没跑了。 孟疏雨脑袋里画面翻江倒海,目光闪烁着在眼前人紧扣的第二颗纽扣来回游移,感觉脸颊的温度在逐渐攀升,好像比昨晚梦里还热。 周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作势关门:“问完了吧?” “我是没问题了……”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想她从前也是个体面人,怎么到了周隽这儿就跟那多米诺骨牌似的,第一块倒下去,后边跟着一块块倒下去——节节败退了呢。 屏息凝神数秒,孟疏雨下了决心。 面子已经没了,里子总得保住。 既然要做渣女,不如贯彻到底。 “但您可能还有点。” 周隽像是起了点兴致:“怎么说?” 孟疏雨笑了笑:“我最近身边没男人,是难免有点躁。” “您悠着点,下回别在我喝酒以后靠我这么近。” “否则一个巴掌,也不是没可能拍响。” 说完微笑着朝周隽点头致了致意,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阖上,轿厢缓缓下沉,孟疏雨扶住一旁的扶手,腿微微有点发软。 这不要脸的倒打一耙,她是怎么无师自通的。 算了不重要,牛逼就完事了。 * 周一一早,孟疏雨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情去了公司。 幸好事故发生在周末,经过两天的缓冲期,她也算想通了。 俗话说“食色性也”,看到胸肌想摸一摸戳一戳,就跟看到菜市场里成色上好的猪肉想挑一挑拣一拣是一样的动机。 她该吸取的教训是:以后但凡沾了酒都别再和周隽单独待一块儿,给他……给自己制造机会了。 孟疏雨到总经办的时候,三位文秘和周隽都没还来。 她打开电脑收了下邮件,见没什么紧急事要处理,去了茶水间打算泡个咖啡。 在咖啡机前忙活的时候,听到身后响起了笃笃笃三下试探性的敲门声。 孟疏雨一回头看到了任煦。 他这一出现,又唤醒了孟疏雨上周的怒气。 平心而论,周隽之前嫌弃她酒量不是没道理,毕竟当初是她撒酒疯在先。 虽然他说话的态度是让人难堪了点,但作为领导,根据下级能力的界限安排工作绝对说不上错。 不过这个任煦三番两次搞小动作,是真让孟疏雨不太爽快。 而且算起来,她和周隽那场事故也是因为任煦而起的。 “孟助理,您现在有时间吗?”任煦笑得有点紧张。 孟疏雨实在很难对他摆出好脸色,扭过头继续泡自己的咖啡,随口应了句:“怎么了?” 任煦走上前来:“孟助理,上周那些事,我想来跟您解释下道个歉……” “什么事?”孟疏雨神色淡淡。 任煦摸了摸后脑勺:“周五的事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还有周三……那天早上其实周总有交代我,让您过去给他泡茶……” 任煦还在絮絮叨叨解释,孟疏雨却没再往下听,注意力全放在了“泡茶”两个字上。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任煦支开她的时候,采购部郑守富正好来给周隽回话。 而就在前一晚,她刚和周隽一起处理了郑守富收受贿赂的事,当时也给郑守富泡了杯茶。 总经办三个文秘谁都会泡茶,周隽特意安排她去,不可能真是为了让她端茶倒水,而是暗示她去他办公室跟进后续。 要是任煦老老实实传了话,她听了肯定秒懂。 等任煦说完,孟疏雨点点头“哦”了一声,扬起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每次周隽拍人肩膀的时候气氛都特别恐怖,这会儿看到孟疏雨这个动作,任煦也是下意识一骇。 “任助理,”孟疏雨语重心长地叫了他一声,笑盈盈地说,“以后还是好好传话吧,这个‘泡茶’可不是你想的小事,是我和周总的暗号呢。” “……我我我知道了!” 任煦话音刚落,余光里忽然闪过什么。 两人齐齐一偏头,看见了正好路过,停住脚步的周隽。 孟疏雨:“……” 她难得“以茶人之道还治茶人之身”一下,周隽不会这时候拆她的台,说“什么暗号我怎么不知道”吧。 任煦瞅瞅周隽,又瞅瞅孟疏雨,赶紧退出了茶水间。 等任煦走没了影,周隽人往茶水间门边一靠,直直望着孟疏雨:“孟助理。” 孟疏雨:“……欸。” “争宠呢?” 13、他 13 「他以为他是皇帝吗?还争宠呢,我看起来像在等他翻牌子宠幸还怎么着?」 还不到正式上班的点,又受“周一综合症”影响,孟疏雨回到工位先打开了微信,把刚才一时噎住,没能对周隽回的嘴吐槽给了陈杏。 陈杏:「说像可能不太准确,一模一样更合适点。」 孟疏雨:「……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陈杏:「我就是觉得听那任助理这么一说,周隽其实人也不错啊,就算不喜欢你,还是给你参与高层事务的机会了嘛。」 消息一弹出来,孟疏雨定定看着“就算不喜欢你”六个字好一会儿:「什么叫就算不喜欢我?」 陈杏:「啊这不是显而易见,喜欢你还能在你摸他胸肌以后放你回家?」 孟疏雨:「……」 孟疏雨:「他私下再不看好我,公私分明本来也是他这职位该有的格局。」 孟疏雨:「再说摸胸肌那是我喝醉了,那种时候他要做点什么还是人吗?那跟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只能说他守住了道德底线,而已!」 陈杏:「停停停我就开个玩笑,孟疏雨,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有点可疑啊。」 孟疏雨噎在了屏幕前。 陈杏:「得了隔着屏幕聊不得劲儿,这周末我来杭市找你玩吧,咱俩把酒言欢一下。」 孟疏雨转头看了眼办公桌上的日历。 森代这两年总经理换得勤,底下人员流动更频繁,现在急需新鲜血液涌入。 除了日常社招以外,周隽对九月份这批校招也挺重视,孟疏雨得替他去盯一盯。 这周末刚好有场定在南淮的校招,她已经和人资那边说好会过去,私心里也想着顺便回家看看爸妈。 孟疏雨:「这周末我刚好到南淮出差,有空约你。」 孟疏雨:「不过言欢可以,把酒就算了,我最近对这东西有阴影:)」 * 周五傍晚。 孟疏雨在工业园上了周隽那辆奔驰S600的副驾驶座,看了看驾驶座的任煦,以及后座的周隽。 出个差搞出这种排场,是四天前的她没想到的。 人资那边有些工作需要提前准备,林舜之前两天就带着人去了南淮。 她本来买了今晚的高铁票打算自己过去,结果中午任煦跟她说,周隽刚巧要去南淮办点私事,问她要不要一起。 还非常贴心地说他已经跟周隽请示过了,周隽没什么意见。 那这顺风车她当然不搭白不搭。 孟疏雨一上车,就见任煦指了指手套箱上的购物袋:“孟助理,这得两个多小时车程呢,我给您买了点吃的,您饿了就拿哈。” 孟疏雨看了眼后座闭目养神的周隽:“怎么吃的都放我这边了,周总一会儿也饿呢?” “都是小零食,周总不吃的,这些是我买给您的。” 孟疏雨知道这趟顺风车肯定是任煦为了弥补之前的事才提的,但没想到还有这么夸张的后续。 看那满满一袋零食,孟疏雨这下真消了气,还觉得怪不好意思。 “那谢谢你了。”她扭头翻了翻购物袋,见咸食甜食都有,尤其还有一桶星球杯,“咦,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任煦当然不知道孟疏雨爱吃什么。 买零食确实是他自己的主意,想着讨好讨好孟疏雨,不过当时他不知道买什么好,问了一嘴周隽。 “星球杯”是周隽提的。 这三个字从周隽嘴里出来,跟闽南人说东北话似的,任煦怎么品怎么违和。 “我不知道啊,我随便看着买的,合您胃口就太好了!” “行你别您啊您的了,我一会儿饿了吃。” 孟疏雨接受了这袋零食,就算和任煦握手言和了。 不过让她在周隽车里吃零食,她还没这么肆无忌惮,想着下车时候带走。 车里静下来。 孟疏雨盯了会儿路况,见周隽好像在后座睡着了,车里也没她什么事,跟着补起了觉。 这一觉睡得还挺舒坦,再次醒来是听到了后座压低的说话声—— “您别急,慢慢说。” “您听我说,所有手续都先照急诊医生说的办……” 听周隽用安抚的语气有条不紊地一句句指导着什么,孟疏雨的意识慢慢从混沌中苏醒。 睁开眼的时候,周隽正好挂断电话,朝驾驶座说:“下了高速直接去三院。” 任煦点点头,补了一脚油门。 孟疏雨一下坐直了身体。 理了理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字句,听起来应该是周隽哪位长辈进了抢救室。 她回过头想问什么,却见周隽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眉头紧锁的样子陌生到她好像第一天认识他。 看他似乎不想说话,而且这时候多问两句也没什么意义,孟疏雨默默转回了头,保持安静。 车子在一片死寂中一路朝前疾驰而去,半小时后抵达南淮市第三医院。 周隽一言不发拉开车门下去,孟疏雨匆匆跟上他,小跑着追了几步,忽然见他回过头来,拧了一路的眉头稍微松了松。 “你先自己回家去,”周隽停在原地说,“开我车走。” “不用我帮忙吗?” 周隽摇头:“任煦在就够了。” “那有事打我电话,车你留着吧,我打车走。” 周隽点了下头转身走进急诊大楼。 大概是周隽遇事总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第一次见他这样步履匆匆,孟疏雨不知怎么也跟着紧张起来,直到周隽的背影消失很久,还杵在原地一动没动。 等回过神,天色都好像暗了一个度。 * 周日下午,孟疏雨在香庭酒店的会议室忙着校招的事。 昨天宣讲会过后,她就一直在和人资的同事一起筛选简历,到今天下午这个点,会议室里一个呵欠传染俩,已经弥漫起昏昏欲睡的气息。 孟疏雨中午补过一觉倒是不困,把手头那批筛完后伸了个懒腰,听到手机轻震了下。 任煦:「孟助理,刚不小心睡着了没看到你消息,周总人还在医院呢,我现在出去给他买午饭。」 周五晚上过后,周隽那边一直没动静,孟疏雨就和任煦保持着联系,大概知道周隽家里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在观察情况。 孟疏雨看着任煦这句“不小心睡着”,想他们估计这两天都没怎么合眼,回复说:「我来替你会儿,你去睡一觉吧。」 从香庭打包了点饭菜去三院,孟疏雨照任煦给的信息到了住院部五楼。 一出电梯,听到一道有点耳熟的女声:“也怪我没逼着你爷爷早点来医院,上礼拜看他不舒服,我就不该给他糊弄过去。” “他听我劝,上周末我还和您通过电话,您怎么不跟我说?”接话的是周隽。 “起头是想问你的,你爷爷听说你和朋友在一起,说这点小毛病别麻烦你了,你这难得周末休息的……” 孟疏雨脚步一滞,认出了这道女声,也认出了这个“朋友”是谁。 听这意思,周隽奶奶上周六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他爷爷的病情,结果误以为他和女朋友在过周末。 等周隽回电,那边就什么都没说。 孟疏雨停在拐角,突然有点迈不动步子了。 要是她没接错电话,周隽及时知道爷爷的病情总会采取措施,可能也不至于到抢救的地步…… 孟疏雨心里一慌,手下不自觉一用劲,打包袋发出噪响。 走廊里,周隽闻声偏过头来,看见她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孟疏雨犹豫着走上前去:“……任助理说你还没吃午饭,我刚好在香庭就打包了几个菜过来。” 黄桂芬听见这声音,目光一闪。 孟疏雨对黄桂芬点点头打招呼,把盒饭递给周隽:“你爷爷情况还好吗?” 周隽接过盒饭搁到一旁:“暂时稳定。” “那就好,”孟疏雨局促地低下头,“我……” 周隽看着她放低的头顶心,轻轻啧了声:“刚听到什么了?” 黄桂芬也反应过来,着急解释:“小姑娘,你别误会啊,奶奶不是怪你的意思!” “没事,我跟她说,”周隽拍拍黄桂芬的后背,“探视时间快到了,您先进去看爷爷。” 黄桂芬点点头,又想到什么:“哎这一次也就只能进两个人,要不我别占这名额了,让小姑娘和你进去看看?你爷爷前几天还念叨呢,说你下回过来会不会带上朋友,听说你谈朋友,他是别提多高兴了……” “……” 孟疏雨抬头看向周隽,疑问地眨了眨眼。 周隽眼睛看着孟疏雨,嘴上答着黄桂芬:“奶奶,下回吧。” 听着周隽这模糊的表述,再看他带有暗示的眼神,孟疏雨猜到点隐情,迟疑了会儿暂时没拆他的台,跟着含糊说:“嗯,我这今天确实没个准备……” “也是,是奶奶太心急了,那就下回,下回……” 黄桂芬一遍遍念叨着“下回”,眼睛直直望着病房的方向。 孟疏雨从老人家的眼神看出了她的顾虑。 周隽爷爷还在观察期,谁知道有没有这个“下回”。 毕竟当初孟疏雨也是说着“下回”,结果没见到自己因病过世的奶奶最后一面。 记起刚才听到的墙角,孟疏雨心里更堵了,纠结了会儿,眼一闭心一横地看着周隽说:“要不——今天也行?” * 等换好探视服,孟疏雨都没回过神来:不过是来医院送趟饭,她一个母胎solo怎么跳过中间这么多步骤直接见“男朋友”家长了。 踏进病房的那刻,孟疏雨心里突然打起退堂鼓,想起了周家是什么人家。 这大小也算上得豪门了吧,她这一时不忍心做的决定是不是也太草率了。 周隽像是看穿了她的踌躇,在她耳边压低声说:“不是我家里的爷爷,随意点说两句就行。” 孟疏雨一愣,回想起黄桂芬的打扮,确实不像大富大贵的样子。 难怪周隽认女朋友也认得这么草率。 她松了点气,仰头小声问:“那我,或者那你,要不要来点什么动作?不然好像有点假。” “比如?”周隽低头看着她。 “算了,穿着这个探视服也不方便。” 孟疏雨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个好剧本,跟着周隽往里走去。 见周隽走到病床边,弯下身来:“爷爷,今天下午精神怎么样?” 病床上的老人插着呼吸机不能说话,孱弱地点了点头,露出点笑意来,大概是表示好。 “医生说了,您只要再坚持过一天,我们就能住到便宜的普通病房了。” 孟疏雨站在周隽身后看着他,微微有些恍神。 这个周隽和她认识的周隽也太不一样了。 “您看,我带谁来看您了。”周隽朝身后看了眼。 孟疏雨还在出神,等周隽对她招了招手才走上前去:“爷爷您好,我是周隽的……朋友。” 周隽带着点不满看了她一眼,把她烫嘴卡掉的字补上:“是女朋友。” * 探视时间不宜过长,过程倒也没有孟疏雨想象的煎熬。 毕竟老人家不能说话,全程一直是周隽在讲,她偶尔附和上几句,再跟着笑一笑,这就到了护士催促家属离场的时候。 跟周隽爷爷打过招呼说“改天再来”,孟疏雨和周隽一起出了病房,换下探视服。 一到外面走廊,就见黄桂芬迎了上来:“你爷爷怎么样?” 周隽点点头:“您放心,比昨天精神多了。” 黄桂芬松出一口气,看向周隽身边的孟疏雨:“小姑娘,辛苦你了。” 孟疏雨摆摆手:“这有什么辛苦的,爷爷看到我挺高兴的,还好我进去了。” 黄桂芬笑起来:“你进去我才想起来,怎么小隽都还没介绍你名字。” 那可不,女朋友是假的,小隽哪儿讲究这么多。 孟疏雨刚要自报家门,周隽先开了口:“孟疏雨。” “对,”孟疏雨补充,“孔孟之道的孟,‘昨夜雨疏风骤’的疏雨。” “这人好看呀,名字也好听。”黄桂芬笑眯眯看着孟疏雨,又想起什么,“那这看完也放心了,小孟,你快先带小隽去吃东西,都快到晚饭的点了,他还没吃午饭呢。” “哦对。” 确实是假的女朋友,小孟也没那么讲究。 孟疏雨赶紧走到休息椅边上,拎起那袋盒饭问周隽:“去楼下找个地方吃?” 周隽点点头。 孟疏雨跟黄桂芬道了别,和周隽往走廊另一头走,走了几步,感觉身后还黏连着黄桂芬的目光,再看她和周隽中间隔着老大一米距离,怎么看怎么假,往他那边靠拢了点。 一不小心,拎在右手的盒饭蹭到了周隽的腿。 周隽垂眼一看,用右手抽走了她手中的重物。 孟疏雨正思忖没错,这么着还像点男朋友的样,手腕突然被握住。 她低下头,眼看周隽的左手从她手腕慢慢下滑,五指一根根插|入她指缝,扣住了她的右手。 长长的走廊一刹间陷入寂静,一刹过后,又像有烟火升空,轰然爆破。 脚下软绵绵拖了几步,她缓缓偏头看向周隽。 周隽面不改色地回过眼来,像在疑惑:不是她说要来点什么动作?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配合着扣拢手指。 刚目视回前方,忽然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熟悉身影走过了拐角。 对面人脚步停住的一瞬,孟疏雨连带着周隽也停了下来。 和简丞提出“分手”的那天,孟疏雨绝对没有想到,再次遇到简丞,会是这样的场景。 眼看简丞的视线落到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孟疏雨慌忙一松手。 下一刻,却被周隽更牢地扣紧。 14、他 14 孟疏雨和周隽拉扯了个来回,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里败下阵来。 她知道周隽是因为奶奶还在身后才想把戏做完,可他周家的火是灭了,没见她孟家的火越燎越旺了吗? 两相对望的静默里, 几步之遥的前方,简丞白着张脸, 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一动不动。 孟疏雨眼神飘来飘去没个落点, 感觉掌心全是滚烫黏腻的汗, 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下去,她的手可能都快融化成泥了。 求求了,周隽也行,简丞也行,谁开个口结束这个场面, 行行好救救她吧。 度秒如年的十几秒过去。 周隽扣在孟疏雨掌缘的拇指轻轻摩挲了她两下,牵着她走上前去, 和简丞打招呼:“过来查房?” 简丞的目光终于从两人的手移开, 移到了周隽泰然自若的脸上。 再看了眼偏着头不看他的孟疏雨, 简丞眼神黯了黯,对周隽僵硬一笑:“嗯, 今晚我在,帮你看着点。” “谢了,”周隽拎了拎右手的盒饭,“我先吃个饭。” “好,没地方可以去我那儿的休息室。” 两个男人在这简短的对话里达成了默契,一致把孟疏雨当成了不存在的透明人。 再次迈开腿的时候,孟疏雨仿佛失去了自主行动力,提线木偶似的被周隽一路拖着往电梯走。 直到过了拐角,周隽手一松, 她也像脱了力,眼睛一闭,额头重重靠上了电梯门边的墙。 像个面壁思过的样子。 周隽摁了电梯下行键,在身后看了她一会儿,并拢中指和食指点了点她的后背。 “你别跟我说话……”孟疏雨低头定定地盯着自己的鞋面,声音带着点欲哭无泪的腔调。 “抱歉。” 孟疏雨缓缓抬起头来。 “女朋友闹脾气,我们坐下一趟吧。” “……” 孟疏雨眼看着电梯里的乘客不耐烦地摁了关门键,才知道周隽刚刚是在提醒她,电梯到了。 而那声让她动容抬头的“抱歉”也不是对她道的。 幸好现在这种程度的尴尬对她来说根本宛如毛毛雨,不值一提。 电梯门重新合拢,孟疏雨不太高兴地看着他:“戏都演完了就别瞎叫了好吧。” 周隽抬了下手:“刚才那是和我爷爷同一位主治医生的病友。” “……” 那我还要夸你一句严谨是不。 孟疏雨泄了气,眼神空洞地盯着空气喃喃:“我碰上你就没有过好事。” 周隽回想着点点头:“好像是。” “不是好像,就是。” “那你就没想过原因?” “我倒霉我还要反思自己?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孟疏雨瞪大了眼看他。 周隽扯了下嘴角:“说不定是你哪时候欠的我。” 是,她上辈子一定一时冲动杀了这个毫无同理心的男人,欠了条人命债,这辈子才要在他这儿活来又死去,死去又活来。 “周总,我知道您这人情绪不多,但这种状况,”孟疏雨比了个一丁点的手势,“您可不可以稍微对我有那么一点愧疚呢?” “可以,”周隽点头,“今天是我欠你一次。” 欠一次,果然是凡事按斤两计算的资本家作态。 孟疏雨没有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体会到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撇开头望向窗外:“算了,要你的欠条有什么用,我还是先想想怎么收场吧。” “用不着你想,我来收。” * “他打算怎么收场?” 晚上八点,陈杏在餐厅里追完连续剧最新一集,对着孟疏雨笑了足足两分钟,终于问了句正经的。 孟疏雨没精打采地趴在餐桌上,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说,他去解释,实话实说。” “那你还担心什么,简丞作为医生多理解这种生老病死的事,肯定相信你是在帮忙。” “嗯,如果周隽没有在简丞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叫过我——”孟疏雨眨了眨眼,“宝、贝、儿的话。” “简丞那天肯定没认出周隽的声音啊,不然今天看到你们还能这么惊讶?” “那现在一回想,不就全对上了吗?” “那我也编不出理由安慰你了,”陈杏给她倒了杯水,“多喝热水吧。” 孟疏雨握过水杯,机械地小口小口喝着。 其实如果今天这个人不是周隽,这事也没什么,分手以后找新欢多正常,更何况她和简丞都不算在一起过。 但偏偏一来周隽是简丞的多年好友,二来周隽和她认识的契机还是因为——周隽搭了简丞的车。 加上她当初为了封周隽的口,三番两次和简丞打探过情报,本来就引起过简丞的怀疑。 要是把这些事从头到尾一串连,在简丞看来,这完全就是个—— 准女朋友通过自己,认识了自己帅气多金的好兄弟,火速移情别恋提出分手,和自己好兄弟无缝衔接的故事。 陈杏也想到了这层,叹了口气说:“你要真和周隽谈了吧,挨人简丞一记白眼倒也不冤,可你谈还没谈上,锅先背上了,你说你亏不亏?” “我可不就是亏死了嘛!”孟疏雨“垂死病中惊坐起”似的直起身体。 “所以现在不管周隽那边怎么处理,这疙瘩总归是留下了,你要想弥补损失呢,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和周隽走上情路。” “……” “你别这么无语地看着我呀,这一不做二不休的,好歹不冤不亏了不是?” 孟疏雨木着脸看她:“陈杏,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才发现你还有搞传销拉皮条的天赋?” “就因为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才敢打包票,如果你和周隽没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有个正常的邂逅,这男人光站你面前,就绝对是你一见钟情的菜。你就说,人家叫你宝贝儿,叫你女朋友,还有牵你手的时候难道你没一点心动?” “那,那不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所以当初你听简丞讲甜言蜜语,或者和他肢体接触的时候,也有这生理反应咯?” “。” “这就对了,”陈杏拍了拍桌,“男人的身体可能会撒谎,但女人的身体就是要比男人诚实得多。” 孟疏雨拿起公筷,夹了个水晶虾饺一把塞进陈杏嘴里:“行了行了吃你的吧。” 陈杏被迫闭了嘴,嚼着食物呜哩哇啦了一阵,瞟见孟疏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孟疏雨拿起手机,看到了一条命令式的消息:「过来接我。」 * 三院附近咖啡店。 周隽和简丞面对面坐在一张咖啡桌上,从坐下开始已经沉默了整整五分钟。 像有一根隐形的线在两人之间拉扯,但谁都不去做那个把线挑明的人。 夜里的咖啡没那么紧俏,店里顾客不多,服务生很快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招呼两人慢用。 也打断了这场谁先开口谁就输的拉锯战。 简丞握起咖啡杯,低头抿了一口。 酸涩入喉,让人生理性地皱起眉头,有些不容易说的话也就顺嘴吐了出来:“你跟她……” “还没在一起。”周隽接了话。 “老人家一直盼着我早点成家,今天她帮我演了个戏。” 简丞知道周隽家里复杂的情况,也知道他不屑撒这种谎,所以这话应该假不了。 只是—— “‘还没’在一起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在追她。”周隽平静地看着他。 简丞沉默片刻,慢慢点了点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以为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先来后到,”周隽笑了笑,像是答非所问,又像是正正答到了点子上,“再说,你也不一定是先来的那一个。” 悬在脖颈上的那把刀在漫长的倒数后终于斩落,听到这个答案,从当初周隽祝他“Good luck”起就开始在心底滋长的不安跟着尘埃落定,这一刻,简丞反倒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也是这一刻,他不得不相信,当一个人打定主意想见另一个人,没有第三人可以阻止。 即使当初,他在第一时间就提高了警惕,努力在孟疏雨和周隽中间筑起铜墙铁壁,但只要周隽有心,那面墙也不过是一推就倒的残次品。 时光无法倒回,他代替不了周隽,成为九年前那个送她诗集的人。 或者就算倒回,他能给她一个冰淇淋,给她一朵花,却给不了她一首诗。 有一瞬间,简丞差点一冲动想告诉周隽,如果是他的话,也许根本不用追。 但最后那点私心还是让简丞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夜渐深,天边浓云翻滚,暗潮汹涌,一场由夏入秋的雨泼墨般倾盆而下。 不过短短两分钟,咖啡店的落地窗就打满了雨水,折射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简丞听着铺天盖地的滂沱雨声,忽然说了句:“我记得你好像很讨厌下雨天。” 周隽点点头望着窗外:“以前是。” 话音落下,一声震动响起,周隽看了眼手机,起身和简丞道了别。 简丞握着手中那杯变冷的咖啡,抬起头目送他离开。 等周隽走出那扇推拉玻璃门,站定在门外阶沿,他忽然猜到什么,偏过头往窗外望去。 对面的街道上,孟疏雨穿着单薄的衬衫和半裙,撑了把黑伞穿过马路,匆匆来到周隽避雨的屋檐下,一脸抱怨地冲他说了什么。 周隽答了一句,然后朝她摊开了手。 孟疏雨没好气地把伞柄递进他掌心。 她的脸上全都是简丞从没见过的生动表情。 眼看周隽握过伞柄,和孟疏雨肩捱着肩往对街走去,简丞一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周隽和孟疏雨重逢的那个雨夜。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周隽早就忘了孟疏雨,所以那天晚上毫无防备地让周隽搭上了他的车。 那个雨夜,他当着周隽的面带走了孟疏雨,尚且浑然不知,他们三人当中,除了他以外,还有第二个人知道那是一场重逢。 甚至或许,那本来就是周隽精心设计的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周隽你老实说吧,是不是看天气预告了,非要报当初下雨天老婆被人带走的仇。 * 晚点还有第二更,大概十二点左右吼。 15、他 15 雨滴砸在伞面, 炸开震动鼓膜的噼啪杂响,孟疏雨心里的骂声也响得像在放鞭炮。 没加了一个周末的班,难得抽空和陈杏聚上一聚, 还能被周隽差出来。 说什么他天没合眼不能疲劳驾驶,让她接他去酒店睡一觉。 她看消息的候任煦估计累倒了, 周隽最近也挺惨的, 只好扔姐妹赶来。 结果了一看, 这刚从咖啡店出来,哪儿有个诚心要睡觉的样子。 他这摆明了就是不用白不用地剥削她这个劳动。 所以刚才在咖啡店门口她一个没忍住,指桑骂槐地说了句“这雨得还真是候”。 然后周隽回了她一句:“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是候了。” 认识周隽第一天那场拉开她社死生涯序幕的雨又鞭尸般在她头顶落,浇了她个猝不及防。 孟疏雨闷着气,跟周隽穿马路了街车边。 周隽撑着伞送她驾驶座那侧, 等她上车,绕后座收了伞拉开车门。 道车门一关, 雨声彻底被隔绝在外。 孟疏雨看挡风玻璃一片雾茫茫, 开了雨刷和除雾等雾散, 从后视镜望了眼周隽:“周总,我是和朋友吃晚饭吃一半来的。” 周隽掸袖口雨水的动作一顿:“所以?” “所以希望您是真的困了, 否则我会觉得我的劳动完全失去了价值。” “怎么会,你刚没看简丞在?” 孟疏雨一愣之转身去:“他也在门口吗?” “你们渣女确实忘忘得挺快,他就坐在窗边。” “那我不是来接你的吗,我当然只注意着你了……”孟疏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在你干嘛还让我来?” “你是我的助理,来接我不是天地义?” 孟疏雨还在梳理这的逻辑,又听周隽接了去:“我总不会让我喜欢的姑娘冒雨开车跑这一趟。” “……” 原来折腾她这一趟是为了向简丞表态:她只是他周隽随便唤的员工,不是他喜欢的姑娘。 也,既然要解释, 那这个澄清确实很有。 别说简丞了,连她这个当事都觉得非常可信。 “怎么,”周隽看着她冷淡来的眼色,“午着急收场,在收场了又不高兴?” “我怎么不高兴。” “那这什么表情?” “我高兴起来就是这个表情。” 孟疏雨一字一顿地说完,转回身握上方向盘,给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了去。 * 孟疏雨把周隽送香庭,按公司制度标准给他开了间行政套房,完了闲着没事就去了酒店会议室,和资的同事继续筛简历,一直忙深夜才回了自己的标间。 之后天,孟疏雨在南淮接着跟进校招的事。 周隽为爷爷还在观察期走不开,也在南淮多逗留了天。 周二傍晚,孟疏雨这边告一段落,打算回杭市的候问了周隽的安排。 听说他爷爷午刚脱离危险期转普通病房,他准备陪床晚上再走。 孟疏雨算着等几个钟头就可以免去地铁转高铁再打车的苦,决再搭一次不要钱的顺风车。 等周隽从医院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多。 任煦开车,孟疏雨在路上给周隽汇报了校招的情况,顺便把这周剩三天的工作安排跟他捋顺。 一路忙杭市偏郊。 接近十二点,任煦把车开孟疏雨那栋公寓楼,先放她车。 孟疏雨讲了半天工作困倦至极,一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就更萎靡,不太有精神地和周隽说了声明天见,拎着手提袋了车,呵欠连天地进了电梯。 上七楼,打开公寓门的指纹锁,一拉开门,忽然扑鼻而来一股酸臭味。 孟疏雨奇怪地皱皱鼻子,按亮玄关的灯往里走去。 穿玄关一偏头,脚蓦地一滞—— 客厅原本干净的白墙上喷溅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液体,满墙的狼藉。 午夜十二点,这触目惊心的墙壁,还有充斥在空气里的恶臭…… 孟疏雨自认不算胆小的,也在一瞬间毛骨悚然地后退了一步。 但比起神神鬼鬼的灵异事件,她很快了更该担心的事:这不会是为的恶作剧吧? 她已离家五天,该不会有进这间公寓。 甚至会不会在就有藏在这个屋子里。 孟疏雨在南淮工作的候和爸妈住在一起,没有太多独居的验。 但在公司里听不少租房的女孩子说起吓破胆的事。 这会儿再望向笼罩在黑暗里的卧室、浴室、阳台,好像哪里都可能藏着一双眼睛。 孟疏雨心脏狂跳,拔腿就往外跑,一把关上公寓门,进电梯摁一层,抖着手在手提袋里翻找手机,拿了几次才顺利拿出来。 手忙脚乱解了锁,没等拨出个电,电梯已了一楼。 电梯门移开,孟疏雨一眼看周隽停在楼外的车还亮着尾灯,也来不及思考他怎么没走,跑去急急敲了敲后车窗。 车窗降,孟疏雨像看救星松了口气,扶住窗沿喘着气说:“周隽,我家,我家好像进了……” 周隽解了安全带车绕来:“怎么回事?” 孟疏雨语无伦次地说了说进屋给生的事。 驾驶座的任煦也跟了来:“孟助理最近有得罪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周隽皱着眉头任煦抬抬巴:“上去看看。” “别了吧!”孟疏雨周隽摇摇头,“万一有藏在里面,要不还是报警……” 任煦:“不会的,真有你应该就不来……” 孟疏雨打了个寒战。 周隽偏头看了任煦一眼。 意识这吓着了孟疏雨,任煦赶紧换了个说法:“我意思是我一大男没事的,你告诉我密码吧。” “密码……”孟疏雨平常都用指纹解锁,本来就没太熟悉密码,别说在脑子一片空白,支吾半天没说出来。 “不着急,慢慢,我——”周隽一顿,“和任助理都在这儿你怕什么。” 孟疏雨点点头,看着周隽平静的脸色,心跳跟着平复来,朝任煦报出了一串数字。 任煦记好上了楼。 周安静来。 孟疏雨呆滞地捏着手机,望着电梯的方向,一口口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初秋深夜,这个点已有凉意。 周隽看了眼她额头的汗,拉开了后座车门:“先上车。” 孟疏雨摇摇头:“我在外面待会儿透透气,那个味道真的太……” 周隽拎起后座的西装外套,递给她:“那就穿上。” 孟疏雨瞅瞅他,“哦”了一声,接来抖开西装披在肩上。 外套还残留着微热的余温,孟疏雨身上的冷汗被包裹着慢慢收干,也回魂来,这才起问:“刚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我家楼?” 周隽抬头看着七楼那一层:“任煦说你家客厅灯还没亮,不放心,等亮了再走。” 孟疏雨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任助理真的还挺好的,幸亏他留了个心眼,不然我可能这会儿都还找不着北。” “一般吧。” “?” “也就是司机当久了养成的职业病,基本素质而已。” “哦,”孟疏雨从“基本”“而已”个字里琢磨出点批评的意思,“那我确实没他做得好,我回当司机的候也注意着点吧。” “。” 接连声震动打破了被聊死的天。 周隽拿起手机点开了消息。 任煦:「周总,这屋里情况我有点拿不准,要不您也上来看一?」 任煦:「我的意思是,其实没什么事,但不知道您需不需要孟助理家里有点什么事?」 周隽缓缓偏头去看向孟疏雨。 “查那是什么了吗?”孟疏雨探头来看。 周隽熄了屏幕:“还没有,我也上去一趟。” “哎……”孟疏雨一把扯住他的衬衫,仰头望住他,“那我一个在这儿啊。” 周隽垂眼看了她一会儿,拿手机回了消息:「走不开,看着办吧。」 * 一刻钟后,任煦一脸慌张地跑了出来。 “周总,孟助理,这真是太诡异了,”任煦急匆匆跑跟前,“把我也吓得够呛!” “是吧,”孟疏雨逢知音,“颜色有点像血,但闻着味道又不是血腥气,我这辈子从来没闻这么恶心的味道。” 任煦点点头:“我角角落落都找遍了,屋里肯是没藏,这个可以放心,但这墙上的东西我看不简单。” “那要不还是报警或者找物业?” “知道几点了吗?”周隽侧目看她,“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孟疏雨看了眼手机间。 确实快一点了。 这果报警肯得忙上个大半夜,觉都不用睡了。 孟疏雨撇撇嘴:“那你说怎么办?” 周隽:“我先腾间客房给你,明天再找间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浮夸派演技代表人物:任煦。 面瘫式演技代表人物:周隽。 16、他 16 孟疏雨在心里权衡了下。 比起去酒店开房的折腾, 周隽那儿确实是更便利的去处。 更重要的是,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得罪了什么恶人,她现在也不敢一个人待着。 有个男人在身边总归安全点。 孟疏雨重新坐上周隽的车, 人还有些魂不守舍。 等五分钟后进了周隽的公寓,拖鞋都送到脚下了, 也没动动脚。 周隽弯着腰抬头看她:“要我给你穿?” 孟疏雨一低头, 赶紧换了鞋进去, 然后机械地搁下装了换洗衣物的手提袋,脱掉周隽的西装挂上衣帽架。 周隽看着她收拾好,指指南边和北边的两间客房:“想住哪间?” “靠你近点的那间。”孟疏雨不假思索。 周隽眉梢一挑。 “……那远点也行。” “随你。” 孟疏雨指指厨房:“那我可以先倒杯水喝吗?” “要喝热的就自己煮。” 孟疏雨对这厨房也算熟悉了,自己动手煮上了水。 等水开的时候无所事事,站在料理台前思维又发散开去, 惦记起家里那面墙。 周隽进了趟主卧出来,就见她杵在厨房发呆, 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 看这架势估计是想破脑袋也要想一整夜。 远远站着看了她一会儿, 周隽叹了口气:“孟疏雨。” “嗯?” “水开了。” 孟疏雨看了眼亮起绿灯的热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然后转头问他:“你要喝吗?” “不用,”周隽往沙发走去,“倒完水过来。” 孟疏雨捧着热水走过去:“怎么了?” “来,”周隽岔开腿姿态随意地坐上沙发,“你给我分析分析,你觉得今晚这事怎么回事。” 孟疏雨看着周隽身下那张沙发,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上回自己躺在那里酒后乱性的画面。 “我还是站着好了。”她轻咳一声,汇报工作似的说,“是这样的, 我想了几种可能,比如会不会是变态的邻居通过阳台的空调机子爬到了我家?” “有点道理,还有呢?” “还有或者就是小偷破译了我家的密码,说不定这是一种踩点原理。” “也不是没可能,继续说。” “再就是,职业催债人会泼鸡血吓唬债务人吧?虽然我没欠谁钱……” “但也是个思路,还有没有。” “嗯……”孟疏雨说到这里喝了口水,“还有就是虽然我没欠钱,但在杭市读大学的时候确实欠下过那么一两——三笔……其他的债。” “情债。”周隽点点头,人往沙发椅背一靠,“不错。” “什么不错?” “思维还算开阔。” 现在是讨论思维能力的时候吗? 敢情这事没发生在你家所以你不腰疼? 孟疏雨正郁闷,看到周隽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没一个对的。” “你知道怎么回事了?”孟疏雨走上前去在他旁边坐下。 “嗯,任助理查到个新闻,发现跟你的情况类似,刚才又去你公寓检查了一次。” “都上社会新闻了?”孟疏雨惊讶,“什么新型犯罪分子?” “你回忆下,上礼拜五早上吃了什么。” “外卖,面包和奶昔,我每天晚上都会提前预订第二天的早餐,所以是外卖配送人员吗?” “奶昔喝完了吗?” “没有,”孟疏雨隐约预感到什么,“当时急着上班我就……” “就拧上盖子,扔进了垃圾桶,让这杯奶昔在密封的瓶子里晒了整整五天太阳,直到发酵后爆炸。” “…………” “孟疏雨,”周隽支肘看着她,“你这日子过得还挺清醒。” 孟疏雨哽在沙发上,和周隽对视过漫长的一阵后,缓缓撇开头去,拿手捂住了脸。 “不怪你这辈子没闻过这种味道,五天的奶昔,一般人两辈子也不一定闻得到。” “你别说了……” 周隽撑膝起来:“洗洗睡吧。” 眼看他朝主卧走去,孟疏雨如梦初醒,起身叫住他:“那这么说,我可以回家去了?” “只要你能闻着那个味道睡着。”周隽打开主卧的门走了进去,抬了下食指,“明天九点半的面试,别迟到。” 门啪嗒一声关上。 孟疏雨看着冷冷清清的客厅,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飞速闪过一幕幕画面—— 周隽听说她家里进了人,想也没想摘掉安全带下车的样子。 听她慌慌张张讲完那些恐怖的情状,拧起眉头的样子。 看她不肯上车,朝她递来外套的样子。 最后是他坐在这张沙发上,嘲讽完她扭头走人的样子。 老天给了她英雄救美的开头,却没给她英雄救美的结尾。 孟疏雨闭了闭眼,默默朝离周隽远点的那间客房走去。 * 次日一早,孟疏雨在闹铃声里醒来,看到满眼冷色调的装潢,反应过来自己昨晚睡在哪里,赶紧掐断闹钟看了眼时间。 她的手机默认设置了七点三刻的闹钟。 以往这时候外卖还有一刻钟就到,她起床洗漱化妆吃早饭,出门上班时间刚好。 但她今天这寄人篱下的,其实应该更早一点起床。 孟疏雨掀开被子下了床,打开房门往外望去,一眼看到客厅的开放式厨房里,周隽正在料理台前煎蛋。 金色的晨曦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洒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 整间厨房都陷落在烟火气里。 叮一声响,吐司机上弹起一片新鲜出炉的吐司。 周隽转过身,拿面包夹夹起吐司,抬头朝她望来。 孟疏雨看了眼身上的睡裙,人往门后一缩,只露一个脑袋朝外问:“你怎么这么早。” “等你还有饭吃吗?” 孟疏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下次……” 说到一半一顿。 “下次?” “我下次自己在家也起早一点做早餐试试。”孟疏雨把话接完,一溜烟回了房,换好衣服然后到卫浴间洗漱化妆。 拾掇完出来一看,周隽已经坐在餐桌上吃起早饭。 她不太确定地走过去,看到周隽对面摆了一份没动过的吐司,指了指问:“给我的?” “给鬼的。” “……” 孟疏雨在周隽对面坐下,把手机随手搁到一旁,拿起餐刀切吐司,抬眼瞄了瞄他,总觉得这场景让人有点恍惚。 吃一口吐司看周隽一眼,心里奇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想了想,孟疏雨清清嗓子:“周总,一会儿面试的流程我再跟您确认一下吧……” “吃饭不谈工作。”周隽打消了她改变气氛的念头。 孟疏雨“哦”了声,低下头专心吃早餐,安静间,听到餐桌上传来一声震动。 孟疏雨抬头朝手机看去—— 陈杏:「同居的第一个早上什么感觉?」 “……” * 八点半,孟疏雨和周隽一起出发去了公司。 为了清理那间没法住的公寓,任煦一早就带了保洁过去,今天的司机自然成了孟疏雨。 本来开车的活倒也干惯了,但可能是这回出发的地点不太对,孟疏雨越靠近公司,越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了工业园,孟疏雨把车开进地库停车位,对周隽说:“周总,要不您先上去?” “怎么?” “我就想坐着休息会儿。” 周隽解了安全带,瞟她一眼下了车。 孟疏雨在车里看着时间,等过了五分钟,下车上楼。 一进总经办,三个文秘齐齐跟她问早。 孟疏雨笑着冲众人点点头,走到工位坐下,问唐萱萱:“萱萱,周总到了吗?” “到啦,比您早几分钟。” “嗯,你九点半之前准备好茶水,周总一会儿有个面试。” “好嘞,是面人资部长吧?” “对。” 林舜之这个人事经理已经代理了好一阵的人资部长,这次校招下来,周隽对人资的工作不太满意,在升任林舜之和另聘部长之间选择了后者。 只是人资部长这个岗位就不适合本部门下级去面了,所以会由总经理亲自面人。 孟疏雨在工位上确认了一遍面试材料,拿上笔记本电脑和纸质文件提前去了会议室做准备工作。 九点二十五分,唐萱萱敲门进来送茶水,端着茶托走到孟疏雨身边时,摆茶具的动作顿了顿:“咦,疏雨姐,你换新香水啦?这个味道好闻欸。” “我没用香水啊。” 孟疏雨停了敲键盘的手指,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嗅到一阵木质调的淡香,轻轻眨了眨眼。 刚想说什么,周隽走了进来。 唐萱萱转头朝周隽问了声好,留下茶水退了出去。 孟疏雨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周隽,等他在她隔壁坐下,小幅度地挪动着身体,朝他靠近了点,不动声色地一嗅。 一模一样的清冽淡香,带着微湿的草木气息,来自周隽公寓里的男式沐浴露。 孟疏雨悄悄把身体挪回来,瞄了眼周隽,见他专心致志低头看着简历,没发现她的小动作,想了想,起身走了出去。 回到总经办,她从抽屉里翻出一瓶备用香水,走到洗手间,在手腕耳后和衣襟分别喷了一下。 这么一来一回,孟疏雨赶在九点半差一分钟的时候回到了会议室。 应聘人还没来,周隽还在翻着简历,一切都是那么的完…… “所以……”周隽偏过头来,眼神在她耳后一落。 “嗯?”孟疏雨回过眼看他。 “同居的第一个早上,感觉是——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应聘人还没来,周隽还在翻着简历,一切都是那么的完蛋。 17、他 17 面试一结束, 孟疏雨就把微信的“通知显示消息详情”功能关了,连着两天没再和陈杏聊起过周隽一个字。 陈杏也是冤枉。 上回是吃饭吃到一半,小姐妹被阎罗王叫走, 这回连隔着屏幕的天都不能好好聊了。 到了周五,陈杏闲着也是闲着, 干脆来杭市找孟疏雨过周末, 看她已经连着上了十二天班, 提议去蹦个解压迪。 孟疏雨大学时候也是浸淫过酒吧文化的人,只不过毕业以后每天在大集团当正经人,周围来往的也多是“端”着的人,慢慢就收起了玩乐。 而且下了班也没多余的精力,一到周末就想在家躺尸, 所以这几年已经很少去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 听陈杏这一提议,孟疏雨忽然也觉得有点馋。 她最近这日子过得, 确实需要放纵一下解解压了。 周五傍晚, 孟疏雨把一周的工作收了尾, 电脑屏幕还好端端放着邮箱界面,魂已经出了工业园。 到了下班的点, 陈杏发来消息:「到你公司门口了,晚上这家怎么样[图片]?」 孟疏雨:「可以,我杏姐的眼光,那必须够劲儿。」 陈杏:「行我去定个卡座,不过就我俩有点干啊,你那儿还有没有朋友,叫一个两个都行。」 孟疏雨的视线越过面前的电脑,瞄了眼坐在周隽办公室隔间的唐萱萱,给她发了条消息:「下班去不去蹦迪?姐带你。」 唐萱萱收到消息一抬头, 看了看还在办公室里忙的周隽,悄悄转头望向总经办,看到孟疏雨对自己比了个wink。 唐萱萱忍着兴奋回复:「好呀,我还从来没去过呢,我们去哪儿?」 孟疏雨:「不远,就前两天杨姐在办公室说起过的那家Muse。」 唐萱萱:「双手合十/老天保佑周总今天早点下班。」 孟疏雨:「你去试探试探,问要不要让食堂给他安排晚饭。」 消息发出,那头唐萱萱乖乖起身,片刻后回来朝孟疏雨比了个“×”的手势。 孟疏雨握着鼠标的手轻快地弹拨了两下。 五分钟后,周隽拎着外套出了办公室。 幸福来得太突然,唐萱萱迟疑两秒才恭恭敬敬起身:“周总,您是要下班了吗?” 周隽点了下头,脚下没停地往外走去。 孟疏雨也有点意外周隽今天走这么早,见他一个眼神没给自己,想今晚应该是妥了。 她美滋滋关掉电脑,给对面比了个“门口等你”的嘴型,先一步去找陈杏。 唐萱萱抓紧时间发出最后一封邮件,回到总经办收拾好东西也出了办公室。 在走廊上碰见从洗手间回来的冯一鸣,唐萱萱匆匆留了句:“一鸣我先走了啊,那报表核对好发你了。” “你下个班走那么急干什么?” 唐萱萱嘻嘻一笑:“疏雨姐要带我去Muse蹦迪!” * 晚上十一点,Muse酒吧。 唐萱萱跟着孟疏雨和陈杏穿过人潮,踩着震耳欲聋的hipop鼓点到了卡座坐下,惊讶于她一进门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而孟疏雨和陈杏神色不变有说有笑,快乐得像回了老家。 再看孟疏雨今晚这身打扮,唐萱萱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真人不露相”。 傍晚下班以后,她先跟孟疏雨和陈杏在外面吃了晚饭,然后去了孟疏雨的公寓。 眼看一身端庄优雅OL套装的孟疏雨摇身一变,换了一袭墨绿色缎面吊带裙,外搭中性风黑色西装,长发用一条黑丝巾绾起,再配上Bling Bling的全妆——从化妆镜前起身回头的那一刻,杀得她当场失语。 要不是今天,唐萱萱根本不知道,看起来甜美无害的孟疏雨还有这么热辣的一面。 五光十色的灯影里,鼓点越来越响,唐萱萱难以置信地扯着嗓子问她们:“这里会一直这么吵吗!” 孟疏雨靠过来在她耳边答:“过了十二点还更吵呢,适应下就好了。” 唐萱萱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周围摇摆的男女,继续扯着嗓子问:“我要怎么样才能显得不是第一次来啊?” 孟疏雨再次靠过来:“第一步就是不要扯嗓子说话,像我这样说。” “为什么啊?” “你以为这儿干嘛这么吵,不就是给男男女女咬耳朵的机会。” 唐萱萱恍然大悟,朝孟疏雨竖起一个大拇指。 陈杏指指前方的舞池,问两人:“走一个?” 唐萱萱赶紧摇头:“我不行我不行,我得再适应会儿,你们先去。” 孟疏雨一边脱西装外套一边嘱咐:“那你在这儿坐着,有人搭讪就直接拒绝,看着点桌上的酒水果盘别让人动。” 唐萱萱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 孟疏雨和陈杏去舞池蹦了一波。 因为不放心唐萱萱,热身到位以后,孟疏雨招呼着陈杏先回一趟卡座。 一回来就见唐萱萱正襟危坐在座位上,一脸严肃地挺着背脊。 “怎么了这是?”孟疏雨在她旁边坐下,笑得肩膀打颤,“你是来夜店玩,还是来夜店当秘书?” “是来当秘书的姐,”唐萱萱咬咬唇对她说,“你看两点钟方向。” 孟疏雨朝两点钟方向望去—— 三米开外的斜对面卡座,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正靠着椅背,手里握了杯威士忌,和旁边同行的男人笑着说话。 条件反射一般,孟疏雨的背脊跟着唐萱萱一起挺了起来。 陈杏眼看着孟疏雨的表情在短短一秒钟内从彩色到黑白,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哦莫,那不是你们……” “我们周总。”唐萱萱点了点头。 “他——”孟疏雨斜眼瞟着周隽,问唐萱萱,“看到我们了吗?” 唐萱萱还没答,那头周隽似有所觉,忽然偏头望了过来。 灯影变幻下四目相对,孟疏雨从他定格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强烈的攻击性。 下一刻,周隽远远注视着她,拿起手中的冰石杯,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酒慢慢倒进喉咙。 孟疏雨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心脏猛地一缩。 奇怪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成了他手中那杯威士忌,被他一点点吞入腹中。 然而一杯酒过后,他又像是不甚在意地挪开了眼,继续和身边人谈笑起来。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猎杀气息不过是孟疏雨的错觉。 * 陈杏看着孟疏雨和唐萱萱的小学生坐姿,乐得在沙发上前仰后合:“你们在上课吗?” 唐萱萱吸吸鼻子:“姐,你不懂,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来夜店被教导主任抓包了一样……” “不是,人家小唐刚出校园可以理解,孟疏雨,你怎么也这个怂样?”陈杏拉了拉孟疏雨的胳膊,“第二波还走不走了?” “陈杏,”孟疏雨肃着脸说,“我最近总结了一下,发现你单独出现的时候没什么问题,一旦和周隽同时出现,你俩加一起的威力就特别爆炸。” “?” 陈杏默默回忆了下,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所以今天这个迪我不能陪你蹦了,我总觉得自己一开心就要出事,我决定今晚严肃一点。” * 还好陈杏是个自来熟,很快在夜店找到了路人姐妹一起蹦迪。 卡座这边,孟疏雨穿回了西装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和唐萱萱一起吃着水果,桌上几瓶酒一碰没碰,全程只喝西瓜汁。 只是即便已经这么低调,唐萱萱还是发现,自从孟疏雨在卡座坐下以后,来她们这桌搭讪的男人数量就开始激增。 几乎每吃两块西瓜,孟疏雨都要冲旁边摆一次手:不拼桌、不喝酒、不加联系方式。 在一波空隙中,唐萱萱附到孟疏雨耳边说:“疏雨姐,10比9了。” “什么?”孟疏雨看了眼头顶屏幕,没见乒乓球比赛。 “我在算跟周总搭讪的女人,和跟你搭讪的男人的数量。” “……” 孟疏雨好不容易忘掉一会儿周隽,又想起来朝他望去一眼,正见一个浓妆艳抹,身材火辣的女人弯着腰在他耳边说话。 但这一次,任她看他多久,他都没像刚才那样回过一个眼神,只自顾自专心答着那女人的话。 孟疏雨:“所以……谁是10?” “啊?”唐萱萱一愣之下反应过来,“哦,周总是10,不对,加上现在这个就是11了。” 孟疏雨一牙签重重戳了块西瓜:“下次不来这家了。” “为什么?” “男女比例有点失衡。” 唐萱萱正品着孟疏雨的话,忽然看到两个男人并肩朝这边走了过来。 “疏雨姐,你马上就跟周总打平了……” 孟疏雨也就开个玩笑,倒不是真想应付这种事,听到这话一噎,抬头就见那一身铆钉装的男人凑了过来:“美女,拼个桌吗?” “不了,坐不下。”孟疏雨摆手。 “这不都空着嘛,帮个忙呗,酒钱我们出。” “不喝酒。” “那聊聊天也行啊!” 孟疏雨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想说什么,一眼瞟见铆钉男身后那个夹克男的手从桌上那扎西瓜汁瓶口边缘一晃而过。 孟疏雨目光一闪,看了看这两人。 正思忖对策,陈杏刚巧中场休息回来,上前推了一把那夹克男:“你刚下的什么?” “什么下的什么?”夹克男耸耸肩,“你在说什么东西?” “我问你刚才往我们西瓜汁里下什么了?”陈杏指着人鼻子,“你是现在说,还是等我报了警去跟警察说?” 孟疏雨立刻起身去拉陈杏,在她耳边飞快道:“……先忍忍等会儿再想办法。” “报警?”那夹克男却已经被挑起了火,抄起桌上一个酒瓶掂量了下,“来,你报,我看着你报。” 唐萱萱吓了一跳,呆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也不知怎么一晃眼两边就争执推搡起来。 孟疏雨护着陈杏往后退,两人一起被谁的脚带倒,摔在了唐萱萱旁边。 然后砰一声巨响,酒瓶被砸在了桌上。 玻璃碎片飞溅,四面惊叫四起,那夹克男拿着半截酒瓶直直冲着三人来。 孟疏雨一声尖叫死死卡在喉咙底的瞬间,视线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夹克男的手腕被往上一折,原本直冲她脸来的碎酒瓶就这么拐了个弯。 周隽拧着人胳膊撂倒了人,把人脸朝下摁在了地上。 夹克男哀嚎着呼起痛来,脸色一霎雪白。 孟疏雨大喘着气盯着两人,手和脚都软得失去了知觉。 等回过神,周隽已经站起来,踢开那夹克男宛若死尸的身体,走到她跟前:“有事没?” 孟疏雨想摇头,先一眼看到了他血红的衬衫袖口:“你受伤了……” 周隽低头看了眼:“没事。” 四周围观的围观,报警的报警,收拾烂摊子的收拾烂摊子,缓神的缓神。 孟疏雨在一片乌泱泱里蓦地清醒过来,起身拉过周隽的胳膊,让他在一旁沙发上坐下,然后弯着腰捋起他袖口一看。 腕背上也不知多深的伤口,正涓涓往外涌着血。 “止血,先止血……”孟疏雨摸了下身上口袋,没找见纸巾,又往四下看去。 周隽倒像个没事人,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翻找的动作起起落落。 孟疏雨弯着腰在桌边找了半天,没找见纸巾盒,转过头想找人问,忽然感觉一只手扶上了自己的后脑勺。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摁下去,跌坐在了周隽身上。 咫尺距离,呼吸相闻。 周隽扶在她后脑勺的手拢上她的长发,轻轻抽开了她绾发的丝巾。 如瀑长发倾泻而下,孟疏雨像被这一抽抽走了三魂七魄,盯住了周隽乌黑如深潭的眼睛。 见他拎起那条丝巾朝她一笑:“这个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可以了那我也可以了! 18、他 18 嘈杂的夜店里, 所有的声音都轻了下去。 鼎沸的人声停止了喧嚣。 纷乱的脚步像踩在吸音地毯上。 音响也仿佛被泡进水里哑了火。 而在所有这些熄灭的声音里,一道怦怦怦的规律响动却从胸腔骨骼下跳脱而出,一下又一下重重拍打着孟疏雨的耳膜。 直到服务生拎着救急的医药箱匆匆跑来, 大声喊了句什么,孟疏雨被心跳占满的耳朵才撕开一道缺口。 那些远去的声音又重新翻江倒海般涌来。 孟疏雨抵在周隽肩膀的手一松, 从他身上飞快爬起, 给服务生让开位置, 走开几步站到了远处。 看服务生拉开一圈绷带,蹲下来给周隽的伤口止血。 看周隽依然懒洋洋靠着沙发望着她,指尖松松挂着那条丝巾。 听夜店里的歌声还在继续,一句“I think I've got a crush on you”不知正中了谁的红心。 * 孟疏雨不是没见过夜店的乱子,但旁观和亲历到底不一样, 满场混乱里实在没有完整的头绪。 最后听说是有人报了警,和周隽同行的那位男性朋友就陪着陈杏和唐萱萱去了派出所做笔录。 孟疏雨只够顾得上周隽, 等服务生给他做了应急处理, 拉着他出了夜店, 上了陈杏留下的车,打算去附近的医院。 帕拉梅拉后座没那么宽敞, 孟疏雨给周隽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等他坐好再绕到驾驶座。 见周隽靠着头枕闭上了眼,脸上带着淡淡的倦色,孟疏雨小声问了句:“很不舒服吗?” 周隽半睁着眼皮递来一眼。 孟疏雨还以为他会来一句“流这么多血难道能舒服”,结果只听他哑着嗓应了句“还好”。 这句“还好”听在孟疏雨耳朵里,比“不舒服”还要不舒服。 孟疏雨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扣好安全带,赶紧发动车子。 临到踩油门才发现周隽身前空空荡荡。 “安全……”她说到一半住了嘴,解了自己的安全带探身过去, 艰难地拉到周隽那侧的安全带。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靠近,周隽低下头来看了眼。 这一动作,下巴不可避免地从她头顶心轻轻蹭过。 头皮麻痒骤起,孟疏雨屏住呼吸一顿,一顿过后加快动作一拉。 咔哒一下扣好安全带,孟疏雨回归原位,用极小极小的幅度慢慢吐出了刚才屏起的那口气。 * 在医院陪周隽处理好伤口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出了医院,孟疏雨接到陈杏电话,听说她们做完了笔录,那铆钉男和夹克男承认了联手下药的行为——一个纠缠搭讪一个趁其不备,但坚持表示自己只是闹着玩,并没有进一步的意图。 具体结果还得等警方对药品的检验报告出来再说,不过因为没有对她们造成实质性伤害,估计最后大概率是赔偿了事。 孟疏雨听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再看看周隽,心里更烦了。 前几天她还在想,怎么轮到她这儿就只有个英雄救美的开头却没个英雄救美的结尾。 现在开头结尾全齐活了,她又后悔了。 虽然在急诊医生的说法里,周隽这伤只是“很轻”的程度,但免不了还是缝了针打了破伤风,过后还得吃药、护理、换药、拆线。 从医院到望江府一路,孟疏雨全程像蔫了的白菜一声不吭,直到把车开到小区地库,临要分别,才忍不住对着周隽叹了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确诊晚期。”周隽闭了一路的眼,到这会儿终于睁开来说了句话。 孟疏雨一噎:“那我不是没受过这种伤看着有点怕吗……” 见周隽不接话,她又继续自顾自发愁:“右手还挺耽误事的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影不影响正常活动?” “什么正常活动。” “就你一会儿上楼要洗澡换衣服什么的。” “我要说影响你打算怎么办?” “我……” “那你问什么。”周隽瞟她一眼,解了安全带。 孟疏雨赶紧下车帮他开车门,一边解释:“我意思是如果有影响,要不叫任助理来照顾你?” “大半夜的,人家不睡觉?” “那我倒是可以不睡,但我确实不太方便……”孟疏雨瞅了瞅他,“我要是个男的,出了这事肯定贴身二十四小时照顾你的。” 周隽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朝电梯走去。 孟疏雨目送了几秒他的背影,又匆匆跟上去,叫了一声:“周隽。” 周隽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眼皮一掀:“要说谢谢就免了。” 孟疏雨到嘴边的“谢谢”被堵了回去。 想了想,这俩字确实轻飘飘的,好像只是减轻了自己的负担,对周隽一点用也没有。 说了简直比不说更加没诚意。 孟疏雨皱皱眉头:“谁说我是来说谢谢的。” “那不然?” “我是来说……”孟疏雨飞快动着脑筋,不太自在地把手背到身后,抬眼看着他说,“晚安——的。” 周隽眉梢一挑。 不等他有下个反应,孟疏雨已经转过了身,匆匆回到车里,把车掉了个头驶远了去。 * 次日一早,孟疏雨在生物钟的调度下自然醒来,翻了个身想继续眯会儿,一眼看到隔壁枕头的陈杏,昨晚那些波折又放电影似的回到了脑子里。 昨晚陈杏比她更晚到家,回来以后累得一句话说不动,卸了妆冲了澡就睡下。 两人到现在也没聊上一句半句的。 这么一想,孟疏雨忽然有点睡不着了,趴到床头柜拿起了手机。 脑子还没想到要说什么,手已经打开了周隽的微信对话框。 光标一闪一闪,孟疏雨盯着消息框,总觉得该问候一句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 往上拉了拉,满眼的“周总”和“您”,过去的聊天记录说的全都是公事。 在这么多公事公办的消息后接上什么都觉得不太对劲,孟疏雨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放下了手机。 旁边陈杏打着呵欠转过头来:“一大早给谁发消息呢?” “没发呀,”孟疏雨摇摇头,“我就看个时间。” “哦,看时间需要打开周隽的微信对话框,打几个字再删掉哈。” “……” 这怎么还钓鱼执法呢? 孟疏雨无语地翻个白眼:“你怎么跟他一个视力?你们都警校毕业的?” “嘿?”陈杏一脸有意思的表情,“你夸我视力好就夸呗,怎么还非要连带夸一句周隽呢?” “你搞搞清楚,我这是在夸你们吗?我这是在骂你们。” “是夸是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一大早一睁眼三句话不离人家。”陈杏侧目看看她,下床去上厕所。 孟疏雨也坐了起来,对着浴室那头说:“我这不是对昨晚的事还后怕嘛,就想到他了。” “那我也后怕,但我想的就跟你不一样,我只想把那俩傻逼的头拧下来。” “确实……”终于能和姐妹做个总结,孟疏雨一个没忍住,“臭傻逼!男中败类!社会渣滓!” 陈杏接了下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围绕着周隽的话题跑歪,两人同仇敌忾骂了好一阵,倒把后怕的劲骂没了一半。 孟疏雨歇下来想起唐萱萱,思忖着她和陈杏还算好的,那小姑娘第一次去夜店肯定吓傻了,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起床了没,在干什么。 唐萱萱秒回了消息:「qaq起来了,一醒就睡不着了,正在给周总发小作文。」 孟疏雨:「?」 唐萱萱发来一张截图,孟疏雨扫了眼绿色背景的部分。 看她先关心了下周隽的伤势,然后对昨晚给他添的麻烦表达了歉意,并且保证以后会注意点,少去这种场所。 果然刚出校园不久,这篇小作文的起承转合完全是保证书的标准模板,字里行间充斥着下级给上级惹麻烦之后的求生欲。 孟疏雨哭笑不得,又看向白色背景部分。 这一大清早的,周隽居然没隔几分钟就回了消息:「也不用放弃正常娱乐,这事责任不在你。」 孟疏雨握着手机的手轻轻攥了攥紧。 其实她和唐萱萱立场有点类似,只不过唐萱萱少了些顾忌,直截了当跟周隽说出了这些话,而她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而已。 虽然周隽是对唐萱萱回的这话,但孟疏雨总觉得自己也得到了一丝慰藉。 他没有说“以后别这么晚出门”“别穿这么暴露”。 而是说“这事责任不在你”。 手机一震,打断了孟疏雨的思路。 唐萱萱忽然发了个感动痛哭的表情过来:「天啦,周总怎么这么好啊!」 孟疏雨正打着字想说“是还行吧”,对面又接来一句:「疏雨姐,你说周总该不会有点……」 孟疏雨:「有点?」 唐萱萱:「我就是随便一猜……你别笑我啊。」 孟疏雨:「你说。」 唐萱萱:「我是想说,他该不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吧?」 “???” 孟疏雨掀开被子下了床,换了双手打字:「这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唐萱萱:「我就瞎想的……昨晚我不是一直在注意来搭讪你和周总的人吗?总感觉周总时不时在看我?还有昨晚周总拦了那个男的以后,还那么温柔地问我有事没……」 孟疏雨:「难道他不是在看我?不是在对我温柔?」 孟疏雨发出这条消息,读了一遍立马撤回。 唐萱萱:「疏雨姐你撤回什么啦?」 孟疏雨:「我意思是,酒吧这种地方就是气氛特别暧昧,你看谁吧,都会觉得那人在看你,听谁说话吧,都会觉得比平常温柔,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唐萱萱:「那是我想多了!还好还好,我对周总就跟对我爷爷一样,万一他喜欢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 孟疏雨安抚了唐萱萱两句,想了想,打开周隽的微信对话框,试探着发出一句:「周总,您醒了吗?」 一分钟过去,无人应答。 两分钟过去,无人应答。 十分钟过去,无人应答。 孟疏雨再次打开了唐萱萱的对话框:「周总回你最后一条消息是什么时候?」 唐萱萱:「七分钟前。」 七分钟前——那不就是她发出消息之后三分钟? 他回唐萱萱的消息,不回她的。 不会真对唐萱萱有什么意思吧。 孟疏雨在原地皱起了眉头。 陈杏从浴室出来,打量了眼她的表情:“怎么啦?” 孟疏雨把这事跟陈杏讲了讲。 “你看看你,”陈杏看了眼她的手机,“这问的本来就是废话,人家没醒也回不了你,醒了回你一句‘醒了’有意义?这问题就已经这么没营养了,你还叫的是‘周总’,指望人家回你什么?” “那不然我叫什么?” 陈杏:“叫声老公,保证他马上回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真是话糙理不糙呢。 19、他 19 孟疏雨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有事吗你?” “人家才十分钟没回你消息, 你就在这儿琢磨上了,”陈杏觑觑孟疏雨,“有事的到底是谁?” “你老板不回你消息的时候你不着急?” “那我可不会在周末主动给老板发消息。” “我这不是特殊情况得对人家负责吗?你这风凉话说的, 人家昨晚也救了你好吧。” “不敢当不敢当,要不是你在, 周隽也不可能管我的闲事, ”陈杏一把揽过孟疏雨的肩, “救我的哪是男人啊,明明是我姐妹。” 孟疏雨张张嘴又闭上,默了默蹦出几个字:“那也不是没道理。” “所以……”孟疏雨舔了舔唇,“你也觉得他昨晚对我有点那什么是吧?” “这不废话,还用问?” “主要他之前对我挺差劲的嘛……” “人都是视觉动物, 你这平常每天穿个职业套装封印多少颜值?昨晚那一身男女通杀的,谁看了不上头?” 孟疏雨扬了扬下巴:“那还算他有点眼光。” “行了, 饿死了, 搞点早饭吃吧。”陈杏松开她朝厨房走去, 一回头却看孟疏雨又拿起了手机,“哎, 你这没完啦?” “看在他眼光不错的份上,我问问他有没有早饭吃。” * 二十分钟后,孟疏雨拎上保温桶去了对面楼。 刚才周隽没回消息,她就去问了一嘴任煦。 任煦说他晚点要来望江府接周隽去南淮,不过周隽没让他带早饭,估计打算随便凑合凑合。 这一下得到两个信息,一是周隽在家,二是周隽没什么像样的早饭吃。 反正也就三五分钟的路,孟疏雨就顺手多做了一份送过来。 摁过门铃, 等了半分钟,周隽才打开了门。 孟疏雨一抬眼,看见他衬衫纽扣扣到一半,左手三指捏在上数第三颗纽扣,看着有点打滑的架势。 “我来给你送早饭……”孟疏雨的视线从他半遮半掩的衣襟一晃而过,轻咳一声,“要我帮忙吗?” 周隽侧过身让开了道。 孟疏雨走进玄关带上门,放下保温桶一转身,看见周隽已经放弃了那颗纽扣,正垂手等她。 她上前两步,两只手一左一右拉过他两边衣襟,往中间拢了拢,捏住了那粒圆纽。 正把圆纽往缝中送,指尖一打滑,指甲从他皮肉刮蹭过去。 “嘶……” 头顶传来一声气音。 孟疏雨一抬头:“你这……纽扣它上面有手汗。” “是吗?”周隽垂下眼睑去看。 “不然我怎么两只手还打滑。” “那得问你。” 孟疏雨低下头飞快眨眨眼,作势擦了擦,然后把纽扣送进缝中。 接连三粒扣好。 “该剪指甲了。”周隽往里走去,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领带,单手绕上衣领。 孟疏雨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这也没很长,换了鞋跟进去,上前拉过他的领带:“你去南淮见谁?商务局还是私人局?” “私人。” “那我打半温莎结了。”孟疏雨边说边比划了下,留好长短边,把大端往里翻折,从上穿出下拉,往左翻折成环,再次从上穿出下拉过环,慢慢抽紧。 周隽垂眼看了看:“孟助理这领带打得还挺熟练。” 孟疏雨抬起头来。 说起打领带这个事也是好笑。 孟疏雨去总部当秘书之前做过不少功课,也忘了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理论,说秘书的工作可能还包括给领导打领带这种鸡毛琐事,所以当时特意学过好多种领带的打法。 结果后来根本没用上。 大集团的秘书室里众人各司其职,并不存在保姆式秘书。 蔡总身为长辈型的领导,和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员工也保持着绝对的距离。 所以最后兜兜转转,第一次用在了周隽这里。 孟疏雨看了眼这个漂亮的半温莎结,觉得自己确实值得一句表扬。 只是听周隽这个语气,再联想他昨晚那个劲儿,总觉得不太像单纯的夸奖。 “您这是表扬我呢,还是对我不满呢?”孟疏雨看着他问。 周隽眉梢一扬:“我应该不满什么?” 孟疏雨“嗯”了一声,拍拍他的领结,冲他微微一笑:“那您满意就好。” 周隽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又朝沙发那头伸出手去。 孟疏雨顺手去接,准备下一道工序,手一抓一低头—— 发现自己抓到了一条皮带。 她动作一滞,望向捏着皮带另一端的周隽,手心一烫,立马松了手。 周隽倒也没有继续让她帮忙的意思,单手把皮带一端穿过腰袢,慢慢拉着。 孟疏雨脚下却像被沾了强力胶,黏在了地板上。 目光落在他活动的五指,明明看着他是在系皮带,眼睛却仿佛自动开启了倒放功能,总像看到了解皮带的画面。 也不知道是她思想出了问题,还是周隽动作出了问题。 大白天的,孟疏雨你清醒点清醒点…… 孟疏雨使劲一抬脚,把“黏”在地板上的鞋拔了起来,倒走着往后退去:“那这早饭也送到了,你先吃着,我就回去了,保温桶先搁你这儿吧。” 周隽手上动作没停,看着她点了下头。 “哦对了,我不太会做复杂的就下了个面,炒了个西红柿炒蛋当浇头,味道估计一般不过西红柿和蛋都有利于伤口恢复,能凑合吃的话你还是吃吃完。”孟疏雨退到玄关换好鞋,一把拉开门,硬邦邦留下一句,“拜拜。” 门砰一声阖上,孟疏雨的碎碎念消了音。 周隽的皮带也扣到了最后一步,慢腾腾走到玄关,低头看向门镜—— 看见一门之隔的外面,孟疏雨捂着心口深吸一口气,杵了半天才摁下电梯下行键。 * 周隽这一去南淮,周末就没再传来音信。 孟疏雨招待着陈杏去市区玩了两天,等周一上午接到派出所通知,请了半天假去把那糟心事给了了,中午和陈杏一起吃了个便饭,和她分别后回了公司。 到了总经办,见冯一鸣和杨丹荔都在午休,唐萱萱却在周隽办公室隔间认认真真坐着。 孟疏雨放下包进了隔间,想问唐萱萱怎么不去休息,透过玻璃墙看到了原因—— 一墙之隔的地方,周隽正坐在办公椅上和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聊天。 “周总的客人?”孟疏雨压低声问。 唐萱萱点点头:“是新任人资部长来报到了。疏雨姐,我才知道上周五陪我和杏姐去派出所的就是这位新部长。” 孟疏雨上礼拜和周隽一起面试了这位新部长,但周五那天场面太混乱,她没太看清和周隽同行的男人是谁。 唐萱萱后来去派出所的时候倒是看清了,不过因为面试那天没和人直接打交道,那天也没对上号。 孟疏雨看了眼周隽那头。 如果周隽上礼拜才和这位新部长认识,周五那天没道理那么随便地把陪人去派出所的事交出去。 这么看来两人应该是本来就认识。 那上礼拜面试的时候,这两个男人还当着她的面演“对面不相识”。 而且背调结果也没显示这两人有过同校或者同公司的交集或者亲戚关系。 都是人精。 蔡总跟她交代过,如果周隽后续带“自己人”进公司,干涉倒是不用,不过得跟总部报个备。 隔着墙只能看到周隽嘴动,听不着声音,孟疏雨这会儿也不确定两人的关系,思忖着找个借口进去听一耳朵,想了想,走去了一旁的茶水台。 唐萱萱跟了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疏雨姐,我今天可太不在状态了,上午还因为给错文件被杨姐批评了一顿……” “还后怕呢?” “不是,就周总这面玻璃墙吧,单向双向不是随他设置嘛,今天就一直是双向透光的,我坐在这隔间低头抬头的,余光里都能看到他,总感觉像回到夜店那晚上一样……周总这存在感实在太强,我都没法专心工作了……” 孟疏雨偏头笑她:“看你这点出息,那怎么办,你回自己办公位去?” “我就跟你说两句,周总这儿也不好没人,还是……” “要不你回去也行?”孟疏雨忽然说,“去冷静个几天,我坐这儿来。”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等会儿周总以为我怎么了呢。” “我跟他说一声,就说给你安排了其他工作。” “那可太好了疏雨姐!” 孟疏雨挥挥手示意她去吧,在茶水台忙活起来。 办公室里,周隽朝玻璃墙外望了出去。 谈秦看他话说一半放慢了语速,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 隔间茶水台,孟疏雨两指捻着茶拨,把茶叶从茶则一缕缕拨入盖碗,然后捧起盖碗,四指托底,拇指扣住盖纽,轻轻摇了三次香。 细瘦雪白的手,碧翠的茶叶子,色泽莹润的薄胎青花瓷,一眼眼般般入画。 看了两眼,谈秦回过头来:“蔡总派这么个助理给你,是美人计?” 周隽收回视线:“谁中谁的计还不一定。” 谈秦侧目看看他,想起上周五那茬:“那上礼拜五拉我去夜店就是为了你的小助理了。” “你这反射弧还挺长。” “啧啧啧,”谈秦拿食指点点他,“人面兽心,说的就是你。” 周隽一笑。 几分钟后门铃响起,周隽摁下办公桌上的开门键。 孟疏雨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说:“周总,谈部,喝点茶吧。” 周隽点点头,看向谈秦:“周末我去过南淮了。” 谈秦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打得猝不及防,一愣之下看了眼摆着茶具的孟疏雨,反应过来。 小孟助理这是打探他俩关系来了,周隽这人,嘴上说着谁中谁的计还不一定,倒是麻溜地送了人家打探的机会。 “哦,”谈秦点点头,“老人家情况怎么样?” “还没出院,不过基本稳定了。” “下礼拜吧,我和你一起过去一趟。” “行。” 孟疏雨给两人倒了茶,听这对话确认了两人是旧相识,而且听起来还是关系很铁的旧相识,默默退出办公室回到了隔间。 在唐萱萱的位子上坐下,孟疏雨打开微信,斟酌了下说辞,跟蔡总身边的特助报备了下这事,发完消息一抬头,正见周隽隔着一面玻璃定定望着她。 报备这事也算不上偷鸡摸狗,周隽既然刚才没藏着掖着,就是默认了无所谓总部知不知道。 但孟疏雨还是被他看得心里一虚。 一下子体会到了唐萱萱在这儿坐不住的原因。 再看周隽握着茶盏,像上周五在夜店时那样盯着她一点点把茶抿入口中,孟疏雨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她轻轻吞咽了下,不服输地拿起手边给自己留的那杯茶,把茶递到嘴边,也盯着他慢慢喝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茶这么好喝,给我们也来一杯! 20、他 20 接下来几天, 孟疏雨才算知道自己接了个什么烫手山芋。 之前看周隽办公室那面玻璃墙多数时候都是单向透光,她偶尔还琢磨也不知道他在办公室里做什么。 没想到从这天开始,周隽却像忘了摁遥控, 那面玻璃墙就一直这么大喇喇“敞”着了。 对坐在隔间的她来说,这面透明的墙完全形同虚设。 真像唐萱萱形容的那样, 抬头是周隽, 低头也是周隽, 三百六十度阴魂不散都是周隽。 他看她或者不看她,她都觉得他在看她。 但孟疏雨已经跟唐萱萱撂了话,让她去冷静几天,还调侃了她没出息。 这时候要是反悔,没出息的可不就是她自己了。 虽然经过夜店那事, 她和唐萱萱私下也称得上一句“姐妹”,但在公司毕竟还是上下级, 这么朝令夕改的威严都没了, 以后还怎么管事。 孟疏雨心想就熬吧, 熬过一礼拜,下周她就把这个烫手山芋还给唐萱萱。 * 五天后, 周六上午。 因为堆积了一些事情没做完,孟疏雨不得不去公司加班。 想着周六整个八楼都是她的,总算能有个清净专心工作,结果一到公司就在电梯里遇到了谈秦。 “谈部,”孟疏雨走进电梯,跟人迎面碰了个正着,“大周末的,您也过来公司加班啊。” “嗯?那倒不是。” 孟疏雨自以为问了句纯粹起寒暄作用的废话,没想到还能听到否定的答案。 来公司不是加班, 那是…… “是周总加班,我过来等他处理完事情一块儿去南淮。” “……” “周总今天也在公司?”孟疏雨一不小心提高了点声。 “啊……是啊,周总在你不高兴?” 谈秦这个人吧,看起来和其他部长都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面相风流,名字谐音也风流,再加上说话老爱拖腔带调——至少在孟疏雨面前是这样,所以她总觉得他怪不正经。 孟疏雨连忙摇头:“怎么会,我就是有点意外没听周总提前说,那我要是今天不来,他身边都没个人了。” 说话间电梯到了八楼,孟疏雨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谈秦先,后脚跟着出了电梯。 到办公室放了包,孟疏雨思忖着不知道也就算了,都知道周隽在,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开了电脑之后先去了趟对面。 大概因为今天八楼没人,周隽那办公室别说墙“敞”着,门也敞着。 孟疏雨一靠近就听到了谈秦清晰的说话声—— “你没女朋友啊?那老人家怎么在电话里跟我旁敲侧击的,问你今天带不带人过去,说什么之前在医院没能好好招待。” 孟疏雨像踩着了根高压线,一脚前一脚后地滞在了门边。 办公室里,周隽抬眼望过来。 孟疏雨立马抬起后脚跟上,朝里望了眼说:“周总,我没什么事,就来跟你说一声今天我在,您要有事就叫我。” 周总点点头,对谈秦指了下孟疏雨。 谈秦扭头一看:“哦——不是女朋友,是孟助理?” 孟疏雨这下也没法装听不到了,清清嗓子走过去,一双手攥在身前:“你爷爷奶奶是问起我了吗……” “嗯,”周隽似乎早有打算,“我会跟他们说你工作忙过不去。” 孟疏雨轻轻嘶了一声:“这说法不太好吧,你一日理万机的总经理都有空,我这总助比你还忙算怎么回事,再说上礼拜你去的时候应该用过这个借口了吧……” “那不然还有什么借口?” 谈秦听了两耳朵,明白了究竟:“嗐,是孟助理陪你演的戏啊,那不然就说你们吵架分手了呗,反正老人家现在病情暂时也稳定了,不至于听了厥过去吧?” 孟疏雨眼皮一跳:“别别别,万一呢!” 上回周隽爷爷进抢救室就和她错接电话有那么点关系,这要再来一次,她可真成罪人了! 周隽抬手摁了摁眉心,看起来不知是不是有些头疼。 孟疏雨顺着他的动作一眼看到他右手腕还没拆线的伤,心里一哽。 虽然她至今不清楚这对老人和周隽真正的关系,但看周隽对他们的态度,绝对不亚于血浓于水的亲情。 应该是真有要紧的内情,才让周隽跟他们撒了女朋友这个谎。 孟疏雨想了想,试探着问了句:“你们今天什么时候过去啊?” “晚饭之前到南淮吧。”谈秦朝周隽努努下巴,“是不是隽?” “嗯。” “那我应该也处理完工作了,要不——”孟疏雨瞅瞅周隽,“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 下午四点,孟疏雨坐着周隽的车到了南淮南郊。 从市区到郊区,越靠近南郊房子越老旧,到了他们下车的这片城乡接合部,放眼望去都是上了年头的私房小院。 西斜的太阳照着各家各户的院门,映见栏杆上斑驳剥落的铁锈痕迹。 孟疏雨跟着周隽和谈秦下了车,往尽头处的院门走去。 见谈秦在前打头,孟疏雨看了看左手边的周隽:“你这手还没好全,就……不牵了吧?” “嗯。”周隽抬起手肘,留出一角空间。 孟疏雨目光凝了凝,偏回头目视前方,抬手慢慢穿过他的臂弯,挽住了他。 周隽胳膊一收,带着她挨近了自己。 孟疏雨两只脚打了下架:“你悠着点手呀……” “那你悠着脚。” “……” 孟疏雨挺直背脊,踩稳了脚步。 前边谈秦推开院门,朝里喊了声“奶奶”。 黄桂芬立马迎了过来:“嗳!小秦小隽来啦?” “还有小孟呢。”孟疏雨一回生两回熟,笑眯眯地打上了招呼。 “小孟也来了啊,奶奶这半个月一直盼着你呢!”黄桂芬拿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亲昵地揽过她的后背,“来了好,你们爷爷这精神头一好就闲不住,都练一下午字了,你俩快劝劝他休息去……” 周隽带孟疏雨进了厅堂。 常秋石正站在书案边写字,听到动静搁下笔,老花眼镜往下一拨:“小隽带小孟来了啊?” “是我,爷爷,”孟疏雨走上前去,“您最近身体好些了吧?” 谈秦撇撇嘴:“爷爷,您这可就重女轻男了,敢情我搁您眼里就隐形了是不?” “那你是得往后排排。”常秋石挥挥手示意谈秦让开些,仔细打量着孟疏雨,“爷爷好多了,你和小隽一来爷爷就更好了!” “那我可得多来来——”孟疏雨想也没想地嘴甜了一把,说完发现又给自己挖了下个坑,偏头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周隽。 “嗯,带你多来来。”周隽倒笑得自然,看了眼不远处的书案问,“您写什么呢?” “病了一场手上劲都没了,写了篇千字文,你来得刚好,看看爷爷这字是不是退步了?” “我看看。”周隽跟着常秋石往书案走去。 孟疏雨见爷孙俩讨论书法去了,和谈秦坐到了一边的沙发,跟端来茶水的黄桂芬聊天。 这边聊了几句,一转头,见书案那头常秋石把狼毫笔递给了周隽:“你也好久没给爷爷写字了,今天刚好来上一幅。” “您这突然一提倒把我考倒了,”周隽接过笔思忖了下,“我给您写点什么应应景好。” 孟疏雨担心地望过去。 估计是不想爷爷奶奶问起,周隽来南淮之前特意扣实了衬衫袖扣,把纱布遮得严严实实。 所以常秋石应该不知道周隽手腕有伤。 孟疏雨想着给周隽解个围,作出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要不我来写一幅?我小时候也学过毛笔字,不过就是好多年没练了……” “那敢情好呀,小孟你来!” 周隽看了眼走上前的孟疏雨,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写字不碍事了。” “哦,”所以周隽刚才不是想推托,而是确实没考虑好写幅什么,“那还是你来吧,我写得不好看……” “一起吧。”周隽把笔递进她掌心。 孟疏雨接过笔,还没理解“一起”是什么意思,周隽的手心已经覆上她的手背,跟她一起握过了笔。 人也站到她侧后,捱近了她的后背。 孟疏雨心连着肝一颤,缓缓眨了眨眼。 ……好家伙,毛笔字怎么写来着? 孟疏雨轻飘飘站着,心像悬浮到半空,手也不再受自己掌控,被周隽包裹在掌心,随他去蘸墨,去落笔,去挪动。 等她回过神一低头,宣纸上已经赫然落下一个遒劲纵逸的“昨”字。 “这是要写什么……”孟疏雨捏了捏掌心的汗,低声问。 头顶传来周隽跟着压低的声音:“你名字。” 孟疏雨一愣之下明白过来,出窍的灵魂归了位,跟着周隽动起笔,写下了李清照的那首《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窗外夕阳西斜,金红的光一轮轮镀上宣纸,把灰白的颜色染得浓墨重彩。 当真像要带人坠入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 写好了字,孟疏雨和周隽迅速“分体”。 常秋石又是夸字好,又是夸这首含了孟疏雨名字的诗确实应景,乐呵着说要裱起来挂在客厅墙上。 孟疏雨一抬头,才见谈秦和黄桂芬已经不在屋里。 外边传来谈秦发苦的声音:“奶奶,今晚有没有酸菜鱼吃啊?” “缸里倒还真有条黑鱼在,怎么突然想吃酸菜鱼了?” “因为我既不会书法又没有女朋友,现在又酸又菜又多余。行吧,我这就来杀鱼了。” “……”孟疏雨摸摸鼻子看了眼周隽,“要不我也帮奶奶去打打下手吧?” 周隽点了下头:“不累就去,我陪会儿爷爷。” 孟疏雨转身去了厨房,问黄桂芬讨了点简单的活做,在水槽前洗了把芹菜,一片片择着叶子。 黄桂芬看她那双手细细巧巧,做起活来也是小心仔细得很,没什么好担心,倒是院子水缸边杀鱼的那个在鬼吼鬼叫,说着“出去看一下”,赶紧出了厨房。 孟疏雨让她放心去,在料理台前专心择菜。 择到一半,眼前一晃,兜头落下一面素色的布。 孟疏雨一抬眼,见是一块围裙。 还没反应过来是谁,腰上已经环过一双手臂。 孟疏雨的腰像瞬间软烂成了泥,隔着两层衬衣,肌肤相贴的地方也在颤抖发烫。 不需要回头,她也知道这生理反应是谁给的。 身后人系围裙的手势仿佛被拉成慢镜头,从前绕后的每一寸都慢得磨人。 孟疏雨甚至分不清到底是他放慢了动作,还是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 她紧紧攥着指尖的叶子,不敢回头地问:“不是……陪爷爷吗?” 周隽的声音在头顶笑着响起:“想了想,还是来陪女朋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隽你怎么回事?系个围裙像拍爱情动作片? 21、怎么可能 21 吃过晚饭已经接近八点。 周隽和谈秦说晚上还得回杭市, 两位老人也就没多留他们,把三人送到院门外目送他们出巷子。 孟疏雨还像来时那样挽着周隽,心情却多了一分沉重。 本来想着周隽刚为她光荣负伤, 她总不能连举手之劳都不帮,两位老人反正也不是周隽血缘上的爷爷奶奶, 再说这一趟有谈秦在, 当个社交局应付了就好。 当然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 可能是周隽提前向爷爷奶奶打了招呼,两位老人从头到尾没问起她和周隽交往的细节,饭桌上只是单纯闲话家常,没有给她任何压力。 不对劲的是她自己。 从厨房里周隽给她系围裙起,她就没对过劲。 出了巷子, 身后没了牵连的目光,孟疏雨一下松开了周隽的胳膊。 周隽低头看了看她撒得飞快的手, 再抬眼看她。 “……我都到南淮了还是顺带回趟家吧, 晚上就不跟你们回杭市了。”孟疏雨解释说。 周隽似乎也觉得合情合理, 点了下头:“嗯,送你过去。” “不用了, 这都还不到八点,我打个车去地铁站就行了。” “意思回头我还得给你报销?”周隽眉梢挑起。 孟疏雨看了看周隽不赞同的脸色:“好吧,那就麻烦周总了。” 谈秦瞅瞅两人,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孟疏雨上前拦了一把:“谈部,我坐前边吧。” “哎,我可不是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啊。” “您说笑了,什么眼力见不眼力见的,您不都知道是假的。”孟疏雨呵呵笑着看了眼周隽。 周隽眼睛一眯。 “一会儿我就下车了,”孟疏雨替谈秦拉开后座车门, “您和周总得坐长途,后边舒服。” 谈秦看看周隽,对孟疏雨“哦”了一声:“那行。” 孟疏雨坐上副驾驶,从后视镜瞄了眼周隽,见他眼神不太友善地落在她背脊,纠结地低下头去。 后座谈秦瞥了瞥周隽,朝他比了个嘴型:怎么回事? * 八点半,孟疏雨在陈杏家附近下了车,跟周隽和谈秦道了别。 刚才任煦问她到哪里,她直接报了个地址,也没解释自己不是回家,而是想去陈杏家过夜。 敲开陈杏的公寓门,孟疏雨一见着人就扑了上去:“杏啊——你姐妹有难了!” 陈杏莫名其妙地把人拉开,上下打量着她:“怎么了这是?在人家爷爷奶奶那儿翻车了?” “不是,是车速太快了!”孟疏雨熟门熟路地换好拖鞋,带上门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 “谁开的车?” 孟疏雨摸了摸还残留着痒意的腰:“周隽他……” “他?” 孟疏雨搁下水杯,把陈杏转过去,从背后色里色气地搂住她的腰,声音越说越轻:“他这么,这么着我了……” 陈杏一愣之下扭过头,笑得花枝乱颤,把人拉到全身镜前:“孟疏雨,你看看自己现在少女怀春的表情,像不像你以前每次跟我说你沦陷了的样子。” 孟疏雨对着镜子捧了捧脸:“我刚才在他那儿不会也这样吧?” “我帮你问问去?” “……” 孟疏雨苦着脸离开镜子,拉过客厅那张懒人沙发,鸵鸟似的窝了进去:“我怎么这么明显啊……” “那我可早看出你对他那苗头了,之前还跟我嘴硬不承认呢。” “我现在承认还不行吗?”孟疏雨撇撇嘴,“你帮我想想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两情相悦你说怎么办?” “你又不是不知道‘两情相悦’在我这儿保质期多短!” “哦,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有难’了?” “不就是有难了吗?这可是我顶头上司,要是之后和他处不下去了……” “停停停,”陈杏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们这才刚有点两情相悦的意思,你都已经想到怎么甩人家了?” “你忘了一个多月前我俩研究那性单恋了吗?”孟疏雨今天为这事愁得晚饭都没吃好,“我得多大的心,才能什么都不想一头栽进去啊,总要考虑长远一点。” “那后来我们不也查到资料说这性单恋只是网络传言,医学上暂时还没科学论断吗?你这又不一定就是。”陈杏轻轻拍了自己一嘴巴子,“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多这嘴。” “对了,”陈杏想起什么,“那性单恋不是说一两情相悦就犯恶心吗,你回忆下,他抱你的时候你恶心了吗?” “你这不提还好,一回忆吧我还想起来,他不光抱我,还说要‘陪女朋友’了,后来就一直在厨房陪我……”孟疏雨嘴角慢慢翘起来,又蓦地收回去,“哦,扯远了,你问恶不恶心是吧,你看紧张到头晕目眩算恶心吗?” 陈杏一把抓了个抱枕丢过去。 孟疏雨敏捷地一躲。 “你这都星星眼上了,我看你没病,有病的是上赶着吃狗粮的我!”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孟疏雨坐直身体,“说认真的,我觉得我这次得吸取教训,不能随便行动,要不先观察自己一阵子,看会不会又跟以前一样再说……” “你可就差把‘此人已沦陷’五个字写脸上了,怎么观察?”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孟疏雨捏了捏拳头,“我这样一撩就倒的,他肯定觉得吃定我了,回头我要是忽然不对劲了,不就一整个完蛋?” “所以你决定?” “我决定——”孟疏雨沉吟片刻,“努力保持冷静,先矜持他一会儿。” * 第二天晚上,孟疏雨自己坐高铁回了杭市。 睡前收到任煦的消息,听说周隽明天一早去医院拆线,上午不去公司。 孟疏雨一句“那我陪他去”打到一半,手指一顿。 前脚刚想好要冷静矜持,这么着也表现得太上心了。 但是完全不闻不问吧,又显得很可疑。 孟疏雨来来回回输入半天,最后发送了这么一条消息:「好的,我会安排好明天的工作,你让周总放心去。我这边查到一篇外伤拆线后的注意事项,你记得看看,好好照顾周总。」 ——进退有度,分寸得当,只恨微信聊天没有点赞功能,不能为自己的话术点个赞。 孟疏雨回完消息,满意地躺进了被窝,放下手机。 五分钟后,又从床头柜拿来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 拆线需不需要打麻药? 拆线会很痛吗? 拆线和缝针比哪个更痛? * 次日周一上午。 因为周隽不在,孟疏雨也没坐去他办公室隔间,就在总经办工位上忙着。 本来一早还惦记周隽那儿不知顺不顺利——毕竟昨晚她查到资料,说不一定到了时间就能拆线,得等医生确认过伤口恢复情况。 只是后来事情一多,电脑屏幕上十几个消息框同时在闪,她也就没了东想西想的闲心。 忙起来一上午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到了中午饭点,唐萱萱和冯一鸣过来叫她一起去吃饭。 孟疏雨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来,摆摆手让他们先去:“我晚点吧,忙完再说。” “那一会儿就没菜了,要不我和一鸣给你打包一份留食堂那儿。” 孟疏雨点点头道了声谢,又低下头去。 唐萱萱跟冯一鸣走出几步,重新折回来:“哎对了疏雨姐,要给周总留菜吗?” 孟疏雨这才从头昏脑涨中醒过点神:“你们先过去食堂,我问问。” “好嘞。” 唐萱萱和冯一鸣这一出总经办,八楼整层都没了人。 四下静得能听到电脑主机风扇运转的轻微噪声。 孟疏雨给任煦打了个电话问周隽的情况,听说周隽拆线早就结束了,没回公司是因为和谈部约了人在谈事吃饭,不过这会儿也快到公司了。 孟疏雨放了心,给唐萱萱发了条消息传话,继续忙手头的事。 一刻钟后处理得差不多,孟疏雨直起身活动了下颈椎,慢慢伸了个懒腰。 伸到一半,忽然听到走廊传来谈秦的声音:“你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不然假戏真做嘛,森代又不禁止办公室恋爱。” 孟疏雨耳朵一动,懒腰硬生生卡了壳。 周隽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你要知道她和简丞什么关系就不会出这种馊主意了。” “简丞?哦你那高中同学啊,什么关系,前任?” “差不多。” “那你那天在夜店救人这么上心?” “之前在医院欠她一次。” 脚步声渐近,孟疏雨下意识一弯腰,躲到了办公桌后。 “那人家这回又帮你一次,你不是又多一笔债得还。” 周隽轻轻啧了一声:“谁说不是。” 两人路过孟疏雨门前,进了对面办公室。 门关上,对话也戛然而止。 孟疏雨钻在办公桌底下,带着没回过神的怔愣缓缓眨了两次眼,消化着刚刚无意听到的话。 馊主意。 欠她一次。 谁说不是。 要不是听到这话,孟疏雨都快忘了,之前在医院和周隽做戏被简丞看到,她怪周隽害她倒霉的时候,周隽确实说过一句“欠你一次”。 所以,什么英雄救美只不过是他遵守承诺,顺手还了她那一次? 他也没有像陈杏说的那样因为她男女通杀的一身而上头,只是在投桃报李地理性选择? 而现在,他在为又欠了她一次,又得还一次债感到麻烦。 孟疏雨蹲在地上,想着想着气笑了。 意思是,这些天的粉红泡泡全是她自作多情,全是她一个人的颅内高|潮。 她还发愁呢,想着自己要是又很快变心了该怎么办。 结果人家根本不会给她甩他的机会。 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她,他脑子里只有欠一次还一次的账! 她孟疏雨差他还这一笔债? 她孟疏雨对他怎么就是那个“馊主意”了?! 脚下传来钻心的麻意,孟疏雨小声嘶着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眼斜对面,深吸一口气。 周隽,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周隽:乖巧等待。 22、怎么可能 22 办公室里, 谈秦透过调成单向透光的玻璃墙朝外望了眼,瞄到一片衣角从走廊拐角小心翼翼遛了过去。 “嚯,人真在办公室?”谈秦转回头看周隽, “这你怎么算到的,诸葛亮听了都说一声佩服。” 周隽避开拆完线的伤口脱掉西装外套, 在办公椅坐下:“冯一鸣说她没去吃饭。” 谈秦愣笑:“冯秘告诉你这个是看你可以抓住机会关心下人家, 给她减点活吧?你这唱的哪出反调?” 周隽掀了掀眼皮:“没看人家躲我?” 这个谈秦当然看出来了。 上周六从南淮离开的时候, 孟疏雨又是推托周隽送她,又是不肯和周隽一起坐后座。还有今早周隽拆线,她也没到场。 看起来好像是周隽那天撩狠了,把人吓着了。 “不是……人家躲你,你松松节奏往后撤撤是有道理, 但没必要把话说这么绝吧?”谈秦一脸稀了奇了的表情。 “她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周隽打量了谈秦几秒:“你真不记得她了。” 谈秦一愣;“什么叫我不记得她了?我应该记得她什么?” “人家当初给过你一个星球杯。” “……” 谈秦自认挺聪明一人,干了这么多年猎头也算见多识广, 到了周隽这儿却总觉得自己跟那东北傻狍子似的。 “星什么杯?是我知道那种一勺一勺舀着吃的, 裹着巧克力酱的饼干粒?” “不然?” “神经!那不小时候的零食吗?我都多少年没吃那玩意儿了, 出了福利院就没见过了吧?” “嗯。” “……” “你说福利院那会儿的事?”谈秦目瞪口呆地眨了眨眼,掰起手指, “你等一下,我理理,那得是……十七、十八、十九年前了?!” “卧槽周隽,十九年前人家在福利院给我一个星球杯你记到现在?这就是你他妈高中一共三级连跳两级,十五岁直接保送清华的原因?!” 周隽点点头:“可能吧。” 谈秦懵得脑子都转不动了,消化了会儿周隽话里的信息量,忽然想到什么:“等会儿,该不会当初人家给了我星球杯,却没给你, 所以你才一直耿耿于怀吧?” 周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周隽你不是吧……一个星球杯你怀恨在心十九年啊?”谈秦毛骨悚然地摸摸胳膊,“不对,那你当年输给了我,现在把我招进森代,不怕在人小姑娘面前又被我比下去?” 周隽摇头:“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你这些年落后了。” “?” “身高没长够。” “…………” * 下午三点。 八楼会议室,森代月度经营回顾会。 继周隽到任第二天那场乌烟瘴气的经营分析会之后,时隔一个月的第二场高层会议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气象。 孟疏雨坐在周隽身边,听财务部长在台上汇报着森代九月份的经营状况,从零售、工程、出口的销售回款到签单额,再到经营利润率,所有数据几乎呈直线上升式增长。 费效比、成本控制率、ER值增长率、经营净现金流这些当初拿不出手的数据也被搬上屏幕,从各部门推卸责任踢皮球的源头,变成了各部门邀功的筹码。 尽管孟疏雨是眼看着这些数据一点点更新的,但到了月末回顾总结,还是被这扭转乾坤的形势震撼。 孟疏雨很清楚,这一个多月来周隽在大众视野里有多低调。 他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地大行改革,也没有开掉任何一位员工,没有淘汰或更新任何一款产品,只是用一个原原本本的森代做出了这些成绩,让所有人看到,在原代理总经理、现供应链总监赵荣勋手里的这个烂摊子,到他手里是怎样焕然一新。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这时候再回想当初错过的那场供应链酒局,孟疏雨才明白了周隽的用心。 其实周隽没让她参加那场酒局倒也不是排挤她,而是那场酒局确实没什么含金量,只是普通的一顿饭而已。 当时郑守富因为收受贿赂被拿捏住,第二天就把供应链系统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和盘托出了。 但郑守富不可能掌握所有部长的小辫子,周隽也不可能像处理郑守富那样去处理每位部长。 所以周隽在厘清供应链内部的关系之后,用一场酒局四两拨千斤,一是让其他高层看到他的有备而来,二是让他们看到郑守富对他态度的转变。 郑守富作为赵荣勋身边最嚣张跋扈的“跟班”,一夕之间转变风向,给所有跟着赵荣勋的人敲了一记警钟。 大家都暗中观察起形势,谁也不敢再轻易摆明立场,至少明面上不敢再违抗周隽的指令。 而虽然明显转风向的只有郑守富,但赵荣勋知道那场酒局的存在,也察觉到了众人明哲保身的态度,出于对未知的猜忌,同样无法再信任其他高层。 从那时候起,抱成一团的供应链系统就产生了裂缝。 直到今天,周隽在亮出这个成绩的同时,也正式把谈秦这位新任人资部长推到了台前。 这一出先礼后兵是在告诉所有人,过去这一个月就是他给大家选择和站队的时间。 现在人资这把刀已经磨好了,从今天开始不存在模棱两可,不存在独善其身,要么跟着他好好干,要么卷铺盖走人。 森代换了这么多任总经理,有过企图以裁员开人耀武扬威的,最后被抱团的高层们一脚踢出森代,也有打好人牌的,最后一事无成反被架空。 没有一个像周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收拢人心,达成目的。 果真就像蔡总曾经跟孟疏雨说的那样:大批量开人换新很简单,但那样无异于自断筋骨,开除员工应该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森代需要的是一个能把一盘散沙聚成塔,而不是换一盆新沙的领导人。 虽然会议室里众人都尽量不动声色地坐着,但孟疏雨很确定,除了赵荣勋本人,没人会再对周隽有一句“不服”。 孟疏雨微微偏过头看了眼周隽,忽然在想,过去一个多月森代有多少质疑声,她是有耳闻的,周隽也不可能不知道,但他真的从来没有动摇过。 一个为了想要的结果可以忍受过程漫长孤独的人,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样的人……可能确实没心思谈恋爱吧。 这么一想,今天中午她在心里放的那句狠话好像也没什么用。 毕竟周隽是这么一个一旦做了决定就不更改的人。 让周隽等着,等什么呢? 等她一头撞“死”在他这面南墙吗? 唉…… 要不还是惜“命”要紧,拉倒了算球。 * 会议议程一项项过着,到了尾声,周隽发言总结过几句,孟疏雨宣布了会议结束。 散了会,一群高层绷了几小时终于放松,纷纷过来和周隽说起三季度绩效考核的事。 但孟疏雨看得出来,这些人聊工作是假,带着笑脸来表态才是真。 所以周隽也没和他们多说什么,一个个点过头就算过了。 高层们陆续离开,会议室里除了周隽、孟疏雨、谈秦,还剩一个从头到尾黑脸的赵荣勋。 谈秦端着茶杯走过来,跟周隽说:“周总,组织架构调整的方案我已经做完了,您这会儿有时间聊聊吗?” 赵荣勋抬起眼来,知道“组织架构调整”这六个字就是说给他听的。 毕竟这方案一做,供应链总监的位子也没有必要保留了。 “嗯,来我办公室吧。”周隽看着谈秦答。 孟疏雨猜赵荣勋留在这里本来是有话说的。 听到谈秦和周隽的对话,知道没有挣扎的余地了,估计就不打算说了,恨恨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一把拿起茶杯就走。 这怒气冲冲一个转身,没带盖的茶杯一晃,从水壶倒出没多久的开水一下泼溅出来。 孟疏雨吓得一把挡开周隽的右手。 滚烫的茶水洒上手背,激得孟疏雨倒抽一口气。 赵荣勋和谈秦齐齐一惊。 周隽回过眼瞳仁一缩,一句话没来得及问就拉过孟疏雨往外走,把人带到洗手间盥洗台,打开了水龙头。 凉水涓涓淋下,孟疏雨嘶嘶吸着气,眨掉眼眶里的生理性泪水,抬头看向周隽。 看他弯着腰,用凉水仔细冲洗着她的手背,眉头拧成个结,也不知是凉水的作用还是掺杂了些别的什么,手背上的烧灼感好像慢慢消减了下去。 “挡什么?”周隽看着她发红的手背问。 “我那不是条件反射吗,就看要淋到你刚拆线的伤口……” 周隽皱着眉抬头看她一眼:“你皮是比我厚还怎么?” 孟疏雨一噎,小声嘀咕了句:“那是没你厚……” 周隽重新低下头去。 谈秦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烫伤膏,给两人送了过来:“冲完赶紧擦上啊。” 周隽两只手都抓着她在淋水,反倒孟疏雨有空接过烫伤膏,朝谈秦道了声谢。 谈秦摆摆手示意没事,离开了盥洗台。 冲洗了十来分钟,周隽关掉水龙头,拿起她的手看。 孟疏雨也凑过去瞅了眼。 红是红了一片,但幸好没起水泡。 原来英雄救美这么痛。 下次不救了。 “还疼不疼?” “好像还好了……” “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什么叫好像还好?”周隽皱眉看她。 “那就是还有一点点疼的意思啊,这都听不懂,凶个什么……” 周隽再次打开水龙头。 又冲洗了五分钟,周隽抽了两张纸巾敷干她的手背,问她拿来烫伤膏,一手握着她的手指,一手取了膏体抹上她的手背。 孟疏雨眼看着一个恍惚,怎么觉得这姿势这么像给人戴戒指? “……” 呸,人家都没想跟你谈恋爱,你不会连婚礼在哪儿办都想好了吧! 孟疏雨在心里叹了口气,手背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周隽的眉头已经皱了十分钟不止。 他这是紧张了吧? 肯定是紧张了。 这么紧张,也不一定就是块难撞的南墙。 想着想着,孟疏雨又蠢蠢欲动起来。 在周隽收服了森代高层的今天,她也好想收服这个男人,让他不管在公司,在成千上万人面前多能耐,都得对她俯、首、称、臣。 孟疏雨心猿意马越想越远,手背上好像也越来越痒,忍不住打了个颤。 周隽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疼?” 孟疏雨刚要摇头,悬崖一勒马,使劲定住了自己诚实的脑袋。 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眼眶里刚眨掉的生理性眼泪似乎还能派上用场,孟疏雨酝酿了下,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看着他:“嗯,好疼……要不你给我吹吹?” 作者有话要说: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她的套路来了! (#^.^#)祝福周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会因为火力太猛提前缴械。 23、怎么可能 23 孟疏雨苦兮兮地仰头看着周隽, 看到他的目光在一瞬间有了一丝微妙的闪动。 一瞬过后,那点光亮忽然又熄灭,回到平静的黑压压一片。 连带刚才的紧张焦灼也一起消失不见。 “我给你——吹吹?”周隽咬着字地反问了一遍。 问的是“我给你吹吹”。 听起来是“你想得还挺美”。 沉默着对视了三秒, 孟疏雨轻轻抽回了手:“……你要是不吹就别拿着我手,我自己吹, 你去跟谈部谈事情好了。” 说着背过身去, 对着手背那坨淡绿色的清凉膏体一口口吹起了气。 身后安静片刻, 忽然传来靠近的脚步。 以退为进果真是制胜法宝。 古人诚不欺她。 孟疏雨不动声色等着,下一秒,手心里多了一管烫伤膏。 周隽:“行,你慢慢吹,我去忙了。” “……” * “我跟你说, 当时我是没照镜子,我要照了, 肯定能看见我那脸比我手背上的烫伤膏还绿!” 下了班吃过晚饭洗过澡, 孟疏雨趴在公寓阳台窗边, 和陈杏气哼哼地讲着电话。 电话那头,陈杏“嘶”了一声:“不是, 我怎么就不信呢,这世界上还能有这么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 “当然不会有,有也不会是周隽!他就是看出我演他了。”孟疏雨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就算我痛是演的,给他挡灾总是真的吧,配合下怎么了……” “就是啊,这么说你中午听到那墙角是真的?我本来还觉得说不定只是周隽在兄弟面前装个B,装得对你没意思似的,好多男人不都喜欢这样撑场面。” 孟疏雨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周隽的B才不会装在那种无聊的地方, 他也不用靠这事撑场面,他要是这种低级的男人,我还看得上他?” “所以你现在宁愿接受这个高级的男人其实不喜欢你的残酷现实?” “是,”孟疏雨扬扬下巴,“他不喜欢我,我可以让他喜欢我,他要是低级,我不就直接失恋了吗?” 陈杏在电话那头沉思了足足十秒钟,发现这逻辑意外地无懈可击。 “确实,论格局还得服我孟姐。” “那可不。”孟疏雨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盯着对面七楼黑黢黢的阳台碎碎念,“怎么还不回来……” 她被烫伤那会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后来回到办公室就听谈秦传话,说周总让总经办的大家没事都早点下班吧。 意思他们会谈到很晚,别辛苦着等了。 孟疏雨先是受了个物理伤害,看周隽这么无情,精神又添重创,也不想加班了,当场打卡走了人。 到这会儿九点多闲下来,她给自己又涂了一次药,想起周隽到阳台看看,却发现他那间公寓还没亮灯。 “啧,女人确实善变哈,前两天还生怕自己变心太快惹祸上身,今天就——”陈杏学着孟疏雨嗲气的腔调,“‘怎么还不回来’了。” “我这不是发现自己杞人忧天得太早了吗?明天的事明天再担心,今天我先得到他的心。” 这单押话音刚落,对面七楼亮了灯。 孟疏雨盯着那头慢慢直起身子:“我的猎物回来了。” “打算怎么着?大晚上杀过去?” “那怎么行,你没听过一句话叫‘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吗?我才不……” 孟疏雨话没说完,忽然看到对楼阳台门被人一把移了开来。 她人在窗前一个撤退不及,隔着一条路的宽度和周隽在高空中迎面相撞。 怎么会有人一回家就直奔阳台。 这下她要被当成偷窥的变态了。 孟疏雨飞快头脑风暴,一滞之下悄无声息地挪开视线,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做着扩胸运动,在阳台来回踱着散起步来。 对楼阳台,周隽脚步一顿过后,慢慢弯下腰拿了把喷壶,给阳台的花花草草浇起了水。 * 次日一早,孟疏雨在闹铃声中醒来,照常起床洗漱吃早饭,发现例假来了,把冰豆浆放进了冰箱没喝,然后出门上了班。 等到了公司,被唐萱萱问起“疏雨姐你手好点了吗”,孟疏雨才在这个寻常得有点过分的早晨想起了不寻常。 难怪她总觉得今天早上少了个什么步骤。 原来是她没想起来涂烫伤膏。 但是—— 孟疏雨低头看了眼。 她这手背不痛了也就算了,怎么连红都不红了? 昨晚临睡前她还在想,周隽这么火眼金睛,下次她要再装可怜,绝对不能这么浮夸过犹不及了。 结果现在连“下次”的机会都没了。 看看这又白又嫩的手背,都好得不能再好了,她还怎么借题发挥。 谈秦那什么烫伤膏啊这么灵光。 孟疏雨收起叹息,笑着答了唐萱萱一句:“放心,已经没事了。” 唐萱萱瞅瞅孟疏雨受的这无妄之灾,走过来小声说:“疏雨姐你跟着周总真的是太倒霉了,要不今天我坐回那隔间去吧,你也替我一礼拜了。” “别别别,”孟疏雨一口回绝,看看唐萱萱疑问的表情,也不好说她现在就想去周隽那儿多倒霉倒霉,“最近人资组织架构调整的事,还有绩效面谈的事我都得好好跟进,坐那儿方便点。” “行,那啥时候需要我上,你就跟我说。” 孟疏雨对唐萱萱比了个“OK”的手势,拿上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去了对面。 * 临近三季度结尾,孟疏雨心里是想着拿下周隽,但奈何不了手头事情也是真多。 这一天下来,她和各个部长敲着绩效面谈的时间,给那些想向周隽邀功表现的老滑头答疑解惑,都是一群职等比她高的前辈,她也不能敷衍,连去洗手间都得见缝插针,更没法到周隽跟前去刷什么存在感,只能跟他隔着面玻璃墙各忙各的。 到了傍晚,孟疏雨才终于闲下来一些,怕一会儿又有部长找上来,趁着空档去了趟洗手间。 进门正好碰上捂着肚子出来的唐萱萱。 “怎么了这是,拉肚子还是痛经?”孟疏雨把人搀住。 “姨妈突然提前来了……”唐萱萱白着张脸有气没力地说。 “止痛药吃了没?” “吃了,不过还没起效。” “行了,这也过下班的点了,赶紧回家休息去,有人来接你吗?” 唐萱萱瘪着嘴点点头:“我爸听说我不舒服已经来接我了,这要让我一个人,我连公交车站都走不到。疏雨姐,我可太羡慕你这来姨妈不痛经的体质了。” 孟疏雨目送着唐萱萱出了洗手间,捏着姨妈巾往里走去,忽然一顿。 她孟疏雨怎么就不能是个痛经的人了? * 总经办工位上,冯一鸣眼看唐萱萱从洗手间出来之后脸色发白额头冒汗,强撑着关了电脑下了班。 过了会儿,孟疏雨后脚出来,脸色也比进去之前白了一个度,背脊也微微佝偻起来,看着像复刻了唐萱萱的模板。 这洗手间里是有魔鬼还是怎么着? 冯一鸣想着是女孩家的事,没好多问,看总经办人都走空了,起身跟孟疏雨打了声招呼,拎上公文包也下了班。 进到电梯在手机上打开了周隽的微信消息框。 周隽办公室隔间里,孟疏雨坐在电脑前,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滑着鼠标滚轮看资料,过了会儿,隐约感觉对面玻璃墙那头扫来一道视线。 孟疏雨装没看到,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手从小腹挪开,在键盘上打了几个字,然后又皱皱眉头,把手捂回小腹。 眉心的每一丝褶皱都在表达着痛苦,但动作又显得小心谨慎。 五分钟后,周隽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孟疏雨把屏幕上那行“孟疏雨稳住你能行”选定删除。 “还不走?”周隽拎着外套站定在门边。 “我……”孟疏雨抬头看看他,露出点难以启齿的表情,“马上就走,您先走吧。” 周隽看了眼她悄悄掩在桌底下的手:“有事就说。” 孟疏雨摇了摇头:“我没事啊。” “那你捂着肚子是在孵蛋?” “……”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我痛经,痛经行了吗!”孟疏雨一脸被戳破的尴尬。 周隽走上前来:“吃没吃药?” “吃了,但是那止痛药起效有时间的,我得等起效了再回去,不然走不到公交车站……” 周隽看了她一会儿,朝楼下抬抬下巴:“送你回去。” “真的?”孟疏雨抿着唇看了他两眼。 “假的,你继续待这儿。” “那不待了不待了,”孟疏雨合拢笔记本电脑,起身冲他笑笑,“谢谢周总。” * 孟疏雨“身残志坚”地跟着周隽到了停车场,才发现任煦不在。 但今晚开车的显然不能是她这个“病美人”了。 见周隽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孟疏雨顺理成章上了副驾。 第二次坐在这个位子,已经没了上回那种坐上司副驾的胆战心惊。 孟疏雨一上车就调低了座椅,闭上眼歪过头“奄奄一息”地瘫在了椅背上。 “安全带。”周隽提醒她一句。 “啊?”孟疏雨慢慢睁开眼,“哦”了声,抬手去拉,拉到一半手一滑,安全带又啪地弹了回去。 周隽偏头瞟了瞟她,倾身靠过去,一把拉过那根不听话的安全带,垂下眼睑,看向身下的孟疏雨。 孟疏雨抬起眼,盯着周隽滚动了一下的喉结:“周总,你很渴吗?” 周隽不紧不慢地拉长安全带,人却还覆在她上方:“你觉得呢?” 咔哒一声锁扣落下,孟疏雨被扣在了座椅上,看着头顶落下的阴影,忽然有点后悔把座椅调太低了。 这姿势哪里是她要拿下周隽,她是要被周隽拿下。 孟疏雨别开头清清嗓子:“我觉得……你渴的话要不去后边拿瓶水,顺便给我也带一瓶……” 周隽垂眼看着她一动没动。 孟疏雨感觉呼吸的气道都被挤压变形,有点喘不过气来,干笑着推了他一下:“帮我去拿一下,我想喝水……” “那你还痛不痛经?”周隽注视着她的眼睛问。 孟疏雨一噎:“现在好像不痛了。” “哦,止痛药起效了?”周隽眉梢一扬。 孟疏雨想说“对啊”,但眼看周隽这一副万事了如指掌的样子,又生出一种挫败感。 得了,她又被发现了。 什么“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这套路在周隽面前根本玩不转。 她自认绰绰有余的暧昧经验也只够对付以前碰上的那些男人。 孟疏雨被这压迫的姿势激得头脑发热,心里又气又恨,破罐破摔地说:“本来就不痛,也没吃什么止痛药!” 周隽点了点头:“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头开好了,接下来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了,孟疏雨轻轻吞咽了下,“我在撩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你真勇!!! 24、怎么可能 24 话音落下, 车厢里陷入寂静。 昏暗中,四周的空气像被火车碾过,每个分子都死透了。 孟疏雨屏住呼吸盯着周隽, 看他的手掌纹丝不动地撑在她耳边,目光也一寸不挪地落在她脸上, 感觉自己在等待一场严酷的审判。 漫长的沉默过去, 停车场忽然到时亮灯。 孟疏雨垂在身侧的手一蜷, 看到周隽的眼睫也扇动了一下。 车厢被照得大亮,一晃眼也分不清变化的到底是周隽的眼神还是光影。 “以前也这样撩人?”周隽压低声问。 孟疏雨一懵,思忖着该回答“是”还是“不是”,片刻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么拙劣的方法,竟然——”周隽皱皱眉头, 一字一顿地说,“让你成功了。” “……” 周隽说完, 松了手往后撤去, 回到驾驶座推开车门下了车。 孟疏雨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僵在座椅上, 缓缓眨了两次眼。 什么意思? 他是在质疑这么拙劣的方法竟然让以前的她成功撩到了人,还是竟然让今天的她成功撩到了他? 刚才安静的那一阵里, 孟疏雨在心里默默想了想周隽可能会有的回答。 她想最坏的可能就是周隽拿上下级关系说事,结结实实地拒绝她。 在这种原则性问题面前她肯定识趣打消念头,从此以后只当他的助理。 第二坏的可能就是周隽拿简丞说事,那她就算不完全放弃,至少也得等时间冲淡这层顾虑。 结果他既没有提职场,也没有提兄弟。 可明明排除了最坏的两种结果吧,又不像听到了让人高兴的话。 这窗户纸一捅捅了个寂寞,她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什么也没得到。 孟疏雨一颗心被吊得不上不下, 调高了座椅回过头去。 看周隽从后座拿来两瓶苏打水,回到驾驶座问她:“哪瓶?” “这个吧。”孟疏雨选了青柠味的,接过了水。 新的一问一答结束,再想接上刚才的话题,却感觉已经错过了气氛和时机。 * 车子开出地库,朝望江府驶去。 孟疏雨坐在副驾驶座,时不时拧开瓶盖喝一口苏打水解闷。 临近小区,她空瘪的肚子突然咕噜噜一阵叫。 孟疏雨尴尬地捂了捂胃。 恨周隽车里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安静。 周隽偏头看过来一眼。 孟疏雨清清嗓子:“这可不是装的。” “谅你也装不了。” 孟疏雨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好晚了,你都不饿的吗?” “不饿为什么下班?” “那既然这么巧大家都饿了,要不——先去吃个晚饭?”孟疏雨斜着眼朝他瞄去。 “吃什么?” 孟疏雨沉吟了下:“今天有点凉,吃火锅怎么样?” “你是不光不痛经,还能上蹿下跳使劲折腾。” “……吃个火锅怎么就上蹿下跳了,不吃辣锅就行了。” 周隽在路口掉了个头,往附近商业区开去,十分钟后把车停在一家粤式打边炉餐厅门口。 不是周末,又在偏郊,店里不需要等位。 孟疏雨跟着周隽进了餐厅,闻到扑鼻的香气,感觉空落落的心被填满了一点。 在靠窗的两人位坐下,孟疏雨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先大致翻了一轮,注意到桌上另一本菜单还被晾在一旁,抬头看了看周隽。 这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平常也没见他对手机有多依赖,毕竟当初换错手机一晚上才发现,现在跟她吃个饭倒消遣上了。 孟疏雨继续看了会儿菜单,再抬起眼时,见他还在滑动屏幕,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要什么汤底啦——” 周隽看了眼屏幕上“经期喝什么汤”的搜索界面:“松茸。” “那下的菜呢?” “随便,你看着点。” 孟疏雨看他也不像个认真吃饭的样子,照着自己的喜好跟服务员点起菜来。 点到末尾,忽然想起现在还不到耍性子的时候,这都没把人撩到手呢,又自顾自原谅了周隽刚才的不专心。 回忆着周隽平常的饮食习惯,孟疏雨忍痛去掉了四个菜,点上了他爱吃的几样。 服务员确认好菜单退了下去。 孟疏雨朝对面邀功:“我是不是记性还挺好的?” “什么记性?” “记得你爱吃什么啊。” 周隽点点头:“我的每任助理都记得。” “……” 你可真会聊天。 一个天被聊死了,千千万万个天站起来。 孟疏雨绞尽脑汁想了想,又问:“你手拆完线没肿吧?” “你还知道可能会肿。” “当然,我查过资料,说如果拆完线肿了就说明伤口没愈合好。” “有空查资料,昨天早上倒是很忙。” 孟疏雨挤了个笑出来:“确实有点忙,我下次肯定陪你。” “我觉得最好没有下次了,”周隽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 孟疏雨点点头:“我觉得也是。” 第二个天也被聊死了。 汤底还没上,孟疏雨不信邪地又换了个话题:“这周六调休完就放假了,你打算哪天回南淮呀?” “可能不回。”周隽摇头。 孟疏雨都准备好提前约个顺风车了,没想到还能听到否定的答案。 “国庆这么长的假,你待在杭市干嘛?” “去趟美国。” “哦……去美国做什么啊?” “假期的行程也要跟助理报备?” 第三个天也不明不白地冤死了。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 要不是现在是她图谋他,周隽应该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吧。 * 虽然没聊到什么有营养的话题,但是喝了有营养的汤,吃完一顿火锅,孟疏雨心情舒畅了点。 而且周隽在她去洗手间的时候结了账,她顺理成章说了句“那下次我请”,也总算没有被反驳。 走出餐厅,孟疏雨想着接下来一周的绩效面谈安排,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这种私下相处的机会了,得寸进尺地说:“我好像吃太饱了。” “所以?”周隽拉车门的动作一顿。 “所以我可能需要散个步消消食。” 周隽看了眼腕表:“九点了。” “嗯,才九点,夜路也没什么不安全的,我一个人走走,等会儿骑共享单车回去好了,你先开车走吧。” “孟疏雨,你是想挑战——” 没错,我就是想挑战一个男人的良心——孟疏雨在心里接了下去。 “雨中骑行四公里?” 孟疏雨一抬头,伸出手去探了探。 手心里落进两滴雨。 “……” 孟疏雨低着头快步走到副驾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 四公里不堵车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车子很快开到了望江府。 因为中途下起了不小的雨,周隽直接把车开进小区地库,停在了孟疏雨那栋公寓楼的电梯前。 孟疏雨没有马上拉开车门,思忖着还能说点什么。 不想走的心思明明白白刻在脑门上。 “还想干什么?”周隽瞟了瞟她。 地库里昏暗又安静,好像又回到了公司停车场。 孟疏雨想着那个被周隽打岔的话题,又隐隐有点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地说:“想多看会儿你。” 周隽的表情有一瞬短暂的静止。 一瞬过后,他别开头去:“我明天是不在了?” “那怎么能一样,在公司你是周总,我是孟助理,现在——” “现在?” “现在你是我喜欢的人呀。” 孟疏雨说完,心脏猛地蹿上嗓子眼。 明明想着临走撩一把周隽的,怎么先把自己燎旺了,她眨了眨眼,没敢去看周隽的反应——只要她不看,就默认他被镇住了吧! 孟疏雨拉开车门匆匆下车,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驾驶座上,周隽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又在某个顶点骤然松开,抬手解了颗衬衫纽扣。 * 孟疏雨一路疾走回公寓,进了门,背靠着门板平复了下呼吸,一头栽到床上。 拿枕头捂了会儿脸,她翻了个面,盯着空白一片的天花板,又有点后悔刚才没去看周隽的反应。 孟疏雨叹了口气,躺在床上复盘了下今天的失败事迹。 不知是不是这会儿心跳过快,导致她有点兴奋,她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现—— 她和周隽之间隔着职场和简丞这两道阻碍,如果周隽确实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随便选其中一条理由就能把她打回去。 但他没有拿这两个理由说事,不就是默许了她的行为吗? 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彻底死心,但她的心现在还活蹦乱跳着。 而且不管他今天把天聊得再死,事实上还是陪她吃了晚饭。 这怎么能叫失败呢? 孟疏雨想了想,拿起手机打开了周隽的消息框,发了条消息过去:「到家了吗?」 那头半天没个回复。 孟疏雨等了几分钟,想起自己这句问话又很像陈杏当初说的那种——让人没有回复欲的“废话”,她重新发了一条:「你微信消息开震动和铃声提示了吗?没开的话,可不可以开一下?」 周隽:「?」 孟疏雨:「开了吗?」 周隽:「嗯。」 孟疏雨伸出食指,双击了下周隽的头像—— 我拍了拍“周总”。 孟疏雨:「你听听,我一个巴掌是不是也拍得挺响?」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拍得我们隽总心跳砰砰响呢。 25、怎么可能 25 皮完这一下, 鸦雀也无声,周隽也无声。 孟疏雨盯了会儿不再有动静的屏幕,把手机丢到一旁, 去了浴室洗澡。 好像也不是很在意没被回复这件事情。 毕竟能让周隽这样的人无语,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 孟疏雨甚至乐观地想, 人生的每一步果然都有意义。 她在周隽那儿丢脸丢到体无完肤的那些日子终于练就了她现在的厚脸皮。 * 过了忙绩效考核的一周, 调休日当天, 森代上下一片过节的洋洋喜气。 周隽一句话,给行政部门提前放了半天假。 说是免得自驾的员工回家赶上车流高峰。 孟疏雨中午到各部门走了一趟,到哪儿都听到有人夸周隽有人情味。 想想如果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员工,这时候估计也会对周隽感恩戴德。 但从七天见不到周隽变成七天半见不到周隽,怎么想都有点开心不起来。 中午十二点, 整座办公大楼人去楼空,孟疏雨从食堂吃了个便饭回来, 看到周隽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没了人影。 赶飞机有那么着急吗?也不打个招呼说声假期愉快。 今天全公司的同事看见她都说了这话, 就他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牢。 孟疏雨拉着提前带到公司的行李箱没精打采下了楼,在大厅里碰上了谈秦。 “孟助理, 回南淮去啊?”谈秦捏了把车钥匙在指尖晃荡,走上前来的架势像极了高铁站出口拉客的司机。 “嗯,谈部您还不走吗?” “走,我这刚好也回南淮,你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不用了,”孟疏雨摆手,“我高铁票已经买好了。” “搭周总的车不搭我车,真嫌我不够高?现在都内卷成这样了?”谈秦碎碎念了两句。 孟疏雨被问得莫名其妙,又见他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高:“孟助理, 虽然我是没有187吧,但好歹也有178,我这形象在你这儿那么不够看?” “我没嫌弃您身高,您这形象在我们森代那可是数一……”孟疏雨说到“一”字一顿,“实话说,数一是周总,但数二数三绝对有您一席之地。” “那我这车就停门口呢,真不搭?” “不麻烦您了。” 本来她就没多少行李,加上周隽提前放了半天假,回程也不会太堵,现在看谈秦在这儿奇奇怪怪比来比去,她就更不可能上他的车了。 她已经跟周隽的一个兄弟有过牵扯,绝对不能在这种关头牵扯第二个。 扭转她在周隽面前的渣女形象,势在必行。 “行吧,那我走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谈秦挥挥手出了大厅,上车打开周隽的微信对话框,摁下“按住说话”键—— “你让我送人家一趟,也得人家肯搭我车啊。” “她看我那眼神跟防贼似的,恨不得避嫌避得百八十米远。” “对了还有,你说的没错,这姑娘就不爱上赶着示好的,继续绷着吧你。” * 孟疏雨坐了趟高铁,到家正好是晚饭时间。 进了门往客厅一望,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一个个盘子上覆着透明的保温盖,就等她揭。 孟疏雨换了鞋穿过玄关,朝厨房喊:“爸,妈,我回来啦!” “小雨到家了,赶紧盛汤!”方曼珍一边和孟舟平说着,一边迎了出来,接过孟疏雨的迷你行李箱,“路上是不是挤坏了?” “还好,我们领导给我们提前放了半天假,我来的时候没赶上高峰。” “你们新领导还挺有人情味的嘛。” 孟疏雨皱皱鼻子:“他就是自己要赶飞机,不好意思先走所以让大家都走了。” “那白占便宜不也是好事,要不你今晚到家起码得十点了。行了去洗把脸洗个手,开饭了。” 孟疏雨回卧室洗漱完,出来的时候见孟舟平和方曼珍都已经上了桌。 桌上的菜也揭了盖。 孟疏雨在方曼珍对面坐下,拿起筷子:“饿死我了,今天放假,中午食堂都没什么好吃的菜。” “什么死啊死的,刚进门就说不吉利的!”孟舟平瞪她一眼。 “哎哟爸,你每天在学校咬文嚼字就算了,回来也这样,我又不是你学生。”孟疏雨动筷前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给一桌子菜拍了张照。 孟舟平指指她:“洗过手了还拿手机,这手又白洗了!” “小雨现在多难得回家一趟,你少说两句!”方曼珍剜了眼孟舟平,夹了个可乐鸡翅到他碗里,“吃你的去!” 孟疏雨没听两人斗嘴皮子,认真给照片加了个美食滤镜,发给了周隽。 想着问问他在飞机上吃饭了没,记起他今天不告而别,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发张照片刷个存在感,又保持一点脾气不说话——这么着刚好。 孟舟平和方曼珍嘴了两句停下来,齐齐望向面带得意的孟疏雨。 闻到安静下来的空气,孟疏雨瞅瞅两人,搁下手机重新拿起筷子。 没吃上两口,手边传来一声震动。 孟疏雨瞄了眼孟舟平,见他在低头吃饭,又把手伸了出去。 拿起手机一看—— 腾讯新闻。 孟疏雨一把锁了屏。 “谁的消息这么重要?”孟舟平斜眼看了看她。 “没谁,新闻推送。” “所以你这一脸失望的呢?” “我这不是以为有人夸我们家菜做得好吗?结果一看是新闻,当然失望了。”孟疏雨笑眯眯地说。 “意思是你推掉了小丞,回头也没接触新的朋友?” “爸你怎么又提这事啊,我才二十五呢……” “虚岁不是二十六了吗?再过三个月过了年,往外就能说二十七了吧?” “你这一下怎么给我算老两岁呢,照这么个算法,那我领导过了年虚岁都三十了,人家也还单身。” “你领导家里人不催?” 孟疏雨轻咳一声:“催也催,但我领导人精着呢,找了个假的对象回去糊弄家里人,你看这么一比,我是不是已经很听话了,至少没骗你们吧。” “你还骄傲上了。” “你爸也没逼你的意思,”方曼珍这回倒和孟舟平统一了战线,“就看你老这么挑,想让你多看看,你要是现在没有接触的对象,你爸在杭市那边有个朋友的儿子正合适,你加个微信聊聊看?” 孟疏雨轻轻“嘶”了一声:“爸,这还不到两个月,你已经从我和简丞掰掉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我倒还想让你和小丞再试试,你不愿意我能赶鸭子上架?当然只能往前看了。” 孟疏雨嘀咕了句:“……那我要是有接触的对象了呢?” “有了?”孟舟平和方曼珍异口同声地放下了筷子。 孟疏雨也就随口那么一试探,没想到两人激动上了。 她咽到一半的饭一哽,喝了口汤润嗓:“八字有一撇吧。” “哪儿的人啊?” “跟我一样现在在杭市工作,不过家在南淮。” “那正好呀!” “可不正好吗?”孟疏雨心虚地夹着菜,想着“八字有一撇”算个夸张的修辞手法,她当语文老师的爸应该能理解,“所以你们就别操心了,我努努力,争取虚岁二十七之前把那一捺画上。” * 一顿饭过去也没见周隽回消息。 孟疏雨思忖着国际航班应该有wifi,这个点又不可能睡觉,他不回肯定就是懒得回了,就把手机搁到一边不管了。 等吃过晚饭洗过澡,孟疏雨敷了张面膜躺上客厅沙发,准备投屏个综艺看,拿起手机才发现周隽二十分钟前回了她。 跟她一样没说什么话,发来了一段视频。 孟疏雨点开一看,看到了周隽爷爷奶奶家的布景。 画面里,常秋石面前的餐桌上摆了一荤三素一汤,正对着镜头问好。 黄桂芬估计是不太会用智能手机,所以拍得有点抖,画面一会儿飘到这儿一会儿飘到那儿,最后落上厅堂那面墙。 墙上挂了一幅新字,正是前阵子周隽手把着她的手写的那首《如梦令》。 “小隽,你爷爷这几天精神不错,今天还把你和小孟的字装裱好挂墙上了,你看漂不漂亮?”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孟疏雨疑问着发了条消息:「你奶奶给你的视频怎么转我这儿来了。」 周隽:「让我发你也看看。」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晾了二十分钟,周隽这次难得秒回了消息。 孟疏雨心想自己这个澡洗得好,洗得妙,洗得周隽站不住脚,美滋滋打开视频又看了一遍。 忽然听到头顶响起方曼珍的声音:“这不那——那常院长吗?” 孟疏雨吓得面膜纸都差点掉下来:“妈你怎么走路也不出个声的。” “是你看视频太专心了。” 孟疏雨收起手机:“你说什么院长呢?” “就刚才你视频里的,不是启明福利院以前的老院长吗?” “福利院院长?”孟疏雨坐起来揭掉了面膜,“我们家认识啊?” “以前你爸学校组织慈善,去那儿童福利院教过小朋友读书,你不也跟去过吗?” “我也去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老早的事了,你五六岁那会儿吧,那时候你爸放暑假,你缠着他陪你去玩,你爸要做慈善又走不开,就把你一起带到那福利院,给你扔一群小朋友堆里。我还说你爸呢,那边小朋友大大小小都有,很多平时野惯了的,玩起来一点分寸没有。” 孟疏雨顺着方曼珍的话回想了下,隐约记起是有那么回事。 但要不是方曼珍现在提起,她都不记得那是福利院。 印象中里面有好多小朋友,感觉像个幼儿园。 “哦,是不是有次我摔破膝盖,你俩吵了一架,后来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可不是,幸亏你没留疤。” “妈,那除了单位组织的,我们南淮的有钱人是不是也会去那儿做慈善?” “应该是吧,那是南淮最大的儿童福利院了。” 孟疏雨给周隽发了条消息:「我爸居然跟你爷爷认识,说是以前去你爷爷管的那个福利院做过慈善,你们家是不是也去过?」 等了几分钟,周隽回过来一个“嗯”字。 所以周隽和两位老人可能是周家做慈善的时候认识的吧。 还挺有爱心。 这么有爱心,怎么不能对她释放点。 孟疏雨:「那我知道了。」 周隽:「?」 孟疏雨:「我们家和你们家以前都积了德,所以现在你遇上了我。」 孟疏雨读了一遍发出去的消息,飞快撤回,改成:「我们家和你们家以前都积了德,所以现在我遇上了你。」 对面不回了。 孟疏雨再接再厉:「我跟你说,刚才我爸妈说又给我找了个相亲对象。」 周隽:「所以?」 孟疏雨:「你希望我去吗?听说对方非常优秀,而且刚好在杭市工作。」 周隽:「想去就去。」 孟疏雨:「这你就不懂我了,我这人很专一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三心二意的事情。当场我就拒绝了,我是不是做得挺好?」 周隽:「是。」 孟疏雨提起一口气。 周隽:「少霍霍一个,积德。」 “……” 孟疏雨那口气又down了下去。 孟疏雨:「那我积来的德可以拿来霍霍你吗?」 周隽:「你已经在了。」 周隽这条消息后面跟来一张照片,是他手边一叠文件书。 看起来意思是她打扰了他在飞机上的工作,而他希望她识相点结束对话。 孟疏雨对这张照片进行了不同角度的解读。 工作时候还回她消息,那说明她比那些文件还是好看一点吧。 得了点甜头,孟疏雨嘴上抹起蜜:「我这怎么是在霍霍你,我是想你了。」 对面又沉默下来。 好像她不发个问句,他就有了不回的理由。 孟疏雨补上一个问题:「你呢,你想不想我?」 周隽:「不。」 周隽:「想。」 一句“不想”还分两条,这是被她肉麻到手抖了吗? 孟疏雨撇撇嘴,长按删除那条“不”字,只留下“想”字,给消息界面截了张图发过去:「您的想念已送达。」 万米高空之上,静谧的头等舱里响起一声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孟孟:聪明的女孩子会自己抠糖吃。 隽总:那就是糖。 26、怎么可能 26 科学研究表明, 假期在家超过三天,不管你是仙女下凡还是潘安再世都会变得人嫌狗憎。 孟疏雨想着黄金周到处人山人海,不如睡睡懒觉看看书, 连着三天都窝在了家里。 结果第四天早上一打开卧室房门,听她爸第一句话就是:“今天又不出门?” 第二句话:“不是说有个在接触的对象吗?这么长的假期都不见一面, 你是和人在网恋?” 孟疏雨心说对呀, 她这还是跨国网恋呢。 隔着黑白颠倒的时差, 这几天周隽仿佛找到了不及时回消息的体面理由,自从落地美国就没怎么搭理过她。 好像那晚和她闲聊纯粹是飞机上无聊,刚好需要打发时间。 昨天下午孟疏雨甚至在家办了半天公,做了一份关于十月展会的计划安排发给周隽,思忖着工作消息总不能不理了吧。 结果周隽理倒是理了, 回过来一句:假期不谈工作。 真是跟小说里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小时在工作的霸道总裁一点都不一样。 可能天才就是这么该学时学,该玩时玩吧。 孟疏雨本来就因为这事郁闷着, 被她爸这么一提, 再看一眼整整十小时没有任何回音的微信消息框, 感觉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 正好陈杏约她去逛街,她就拾掇拾掇出了门。 上午十点半, 两人在百货商场门口碰头。 陈杏一看孟疏雨这垂头丧气的脸,乐得哈哈大笑:“孟疏雨,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在情场上这么失败。” “你还幸灾乐祸呢。” “行吧,其实也还好,你这才行动了半个月嘛。” “以前半个月这种时间节点,就算是座冰山也对我嘘寒问暖起来了。” “要不以前那些男人怎么都被你淘汰了呢?说明都只是装B的纸老虎而已,这个这么沉得住气的品质才保真。”陈杏揽过孟疏雨的肩,带她朝商场旋转门走去,“gogogo, 没有什么是买十身衣服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买二十身!” 孟疏雨耷拉着眉叹气:“买了也没机会穿,公司里不能打扮得太张扬,私下又约不出想约的人。”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嘛!现在不买,哪天约上了没身拿得出手的战袍怎么办?” 孟疏雨听着陈杏“今天不努力,明天徒伤悲”的心灵鸡汤进了商场,依然有点兴致缺缺。 但说好了要逛街,也不能下姐妹的头,还是陪着陈杏一家家店逛了过去。 十一点半,孟疏雨坐在专柜沙发等陈杏试衣服等得无聊,拿出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 一下拉,屏幕顶端跳出一条谈秦的朋友圈:「[图片]十一假期的正确打开方式。」 孟疏雨一看定位是在南淮偏郊的一家温泉山庄,点开图片想羡慕一下人家。 没想到不看不知道,一看气一跳。 照片背景是山庄别墅,谈秦躺在一把躺椅上随手拍了张风景照,入镜了院子里一张石桌,以及石桌边缘一只男人的手。 孟疏雨一下坐直了身体。 陈杏刚好试完衣服出来,一看她这发现新大陆的架势,镜子都来不及照,走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孟疏雨指指手机屏幕:“你看这不是周隽吗?” 陈杏对着孟疏雨指下放大到模糊的照片看了整整半分钟:“就这半只手你也认得出来?魔怔了吧你。” “怎么认不出,他手很好看的,而且这表不是江诗丹顿传承系列那款嘛,周隽就有一只啊。” “他戴江诗丹顿的表啊,我以为像他这种家世得戴百达翡丽呢。” “他就是比同层次的富二代低调很多,这种不爱炫耀的才是格调……”孟疏雨说到这里一顿,“呸,这只江诗丹顿也二十万呢,我有什么资格说他不炫耀。” “等会儿,你不是说他在美国吗?” “就是啊——” 孟疏雨打开微信消息列表,看到她和周隽的对话还停留在十几小时前她发的那句“早安”。 回南淮了也不说,有时间跟兄弟去泡温泉,没时间跟她道声早。 他要不是基佬都对不起她长得这么漂亮嘴还这么甜! 眼看孟疏雨脸色越来越难看,陈杏拍了拍她的肩:“行了,啥也别说了,姐妹陪你买战袍杀过去!” 孟疏雨捏着手机的手指一根根扣紧。 行,爱泡温泉是吧,今天不杀他个六神无主七窍流血,她都不姓孟。 * 傍晚六点,孟疏雨和陈杏到了偏郊温泉山庄。 本来两人火急火燎赶时间,打算不吃午饭直接过来,后来孟疏雨看到谈秦在朋友圈底下回了同事一句“晚上再泡,下午有人倒时差补觉”,所以就不着急了,逛完街在市区好好吃过午饭,回家收拾了几件行李,这才慢悠悠出发。 泊好车登记入住,孟疏雨和陈杏拎着行李先回了房间。 因为临时预订,头一档带泳池的大院子已经订不着,只剩了边角比较简陋的小院。 但孟疏雨这趟重点并不是为了享受,也不在意这点细节,进了院子直奔化妆间。 陈杏今晚主要当绿叶,没怎么打扮,吃完叫来房间的晚餐就坐在院子里等她。 等到七点,孟疏雨终于推开房门,抛来一个wink。 陈杏抬起眼,见她乌黑长发披背,一身酒红色吊带连体裙勾勒出起伏的胸线,腰侧恰到好处地镂出一线空隙,往下两条光裸的腿又细又直,站在月光下白到发光。 “我日,孟疏雨你是投胎做妖精了吗?”陈杏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孟疏雨嘻嘻一笑,从身后变出一件半透的外搭短纱:“那还是要稍微遮着点的。” “遮什么遮,就这样杀过去,唐僧过得了女儿国都过不了你!” 孟疏雨伸出一根食指,高深莫测地摇了摇:“现在不是要让他看,是要让他想看。” * 拾掇完出了院子,孟疏雨和陈杏到了温泉地带,才发现这山庄比她们想象中大很多,汤池数和人流量也不可小觑。 孟疏雨想着惊艳出场的忌讳就是提前预告,打死不肯主动联系周隽,为了这出“偶遇”和陈杏逛遍了大半个山庄。 “孟疏雨,问问他在哪儿吧,”半小时后,陈杏气喘吁吁地坐上路边一块石头,“万一他们去的是私汤,就是找到天亮也找不到。反正你这直球早打过了,他也不至于因为你到了这儿就跑路。你是可以为他‘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姐妹我可真走不动了啊。” “好吧。”孟疏雨妥协地拿起手机,临到给周隽发消息的关头又有点纠结,不死心地打开了他的朋友圈。 一个月可见的朋友圈里空白一片无事发生。 她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开谈秦的朋友圈—— 谈秦在两分钟前发了一张自拍,背景正是汤池。 孟疏雨放大照片看了眼池边的挂牌,拉过了陈杏。 * 山庄尽头的红酒池,周隽裸着上半身坐在池中,朝对面谈秦抬抬下巴:“发出去没?” “发了发了,这么骚包的汤池还不好找?放心,不出十分钟……” 谈秦话音没落,听到窸窸窣窣一阵响,回过头就见两道做贼似的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周隽往声源处望去,一眼看到经过灯下的孟疏雨,听到谈秦低低“草”了一声,像是简洁有力地替他表达了这一眼的观后感。 “哎,这不孟助理和她朋友吗?”谈秦指指两人来的方向,对周隽惊讶地说。 孟疏雨人在低处一抬头,视线正好对上周隽浸泡在酒红色汤池中的半裸身,脚下像被一根隐形的线绊到,蓦地一顿。 “哎,这不你们周总和谈部嘛!”陈杏拉了孟疏雨一把,提醒她稳住。 孟疏雨稳了稳心神,被陈杏拖着走完了剩下几级台阶:“这么巧啊,周总谈部,你们也来这儿度假。” “巧?”周隽的眼神定定落在孟疏雨身上,有那么点质疑的味道。 孟疏雨本来是想承认“不巧”的,但毕竟有谈秦在,那些话就不好说出口,只能朝周隽使使眼色示意他留点面子。 “嗯,巧。”周隽像是意会地点了点头。 “那这么巧碰上了,我们能下这池子吗?”孟疏雨冲周隽眨眨眼。 谈秦比了个手势:“请请请,相逢就是缘,你俩随便下。” 孟疏雨看了眼周隽,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踩着石头慢慢下了水。 “确实是缘分,”陈杏站在岸上没动,“谈老板,上回你陪我去派出所那事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你呢,今天刚巧又碰上了,这择日不如撞日的,要不我请你喝两杯去?” “那敢情好,我这正好泡累了。”谈秦长腿一跨上了岸,披上浴巾就跟陈杏往外走。 两人很快下了石阶走远,留下几句遮羞的对白—— “你和周总怎么挑了这么偏的池子?” “人多的地方搭讪的姑娘也多,泡温泉都没个清净,我们就往这犄角旮旯来了,你们呢?” “哦,我们也是啊,这不上次被搭讪怕了嘛!” 对话声渐渐远到听不见,汤池边安静下来,只剩风吹过树梢带起的细碎沙响。 孟疏雨看看对面不动如山的周隽,有点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 这汤池直径才两米,一人一边坐下,中心池面又浮了个摆茶的圆盘,体感就更加拥挤了。 她和周隽这会儿大概也就隔了一米远。 热气蒸腾氤氲下,好像连呼吸都连在一起。 孟疏雨撩了撩黏在后背的湿发,随口扯了句开场白:“今晚跟你搭讪的姑娘很多呀?” 周隽拿起圆盘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才慢慢说:“差不多。” “那幸好我来了,”孟疏雨双手撑着身下的石座,“你看现在我在你池子里,就不会有人来烦你了。” “确实。”周隽看了看她,那眼神就像在说——毕竟有一个已经够烦了。 孟疏雨轻咳一声,小声说:“你这人还挺不讲情义,回国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说了怎么,让你来找我?” “你看你不说,我也找得到你。” 周隽点点头:“是厉害。” 孟疏雨用手扇了扇风,指指池面上的茶盏:“好像有点热,我能喝口你这个茶吗?” 周隽抬了下手:“随意。” 孟疏雨拿起一只杯口朝下的新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花果茶,小口小口喝着,喝完一杯觉得好喝,又倒了一杯。 一转眼,却看周隽一直偏头望着别处。 “看什么呢?”孟疏雨搁下茶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山间当空的那轮月亮。 “月亮比我好看?”孟疏雨皱皱鼻子问。 “不好看吗?” “好看啊,但我想知道,是月亮好看还是我好看?” 周隽回过眼来看向她。 看澄清的月光流淌在她周身,把这一池红酒融化成奶白色。 沉默片刻,对面人笑起来:“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如果月亮比我好看,你不需要想三秒。”孟疏雨放松下来,靠着池壁笑盈盈望着他,泡在水下那双脚优哉游哉晃荡了两下。 “喜欢这么想,就这么想。”周隽又一次拿起了圆盘上的茶盏。 孟疏雨张张嘴想说什么,使劲忍着憋了回去。 等他一杯茶喝空,她才舔了舔唇告诉他:“跟你说个秘密,你刚才喝的——是我的茶。” 周隽垂下眼睑看向圆盘。 “没关系,这杯就送你了。”孟疏雨大方地摆摆手,“不过喝了我的茶,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隽眉梢一挑。 孟疏雨凑上前去,盯着他眨了眨眼:“这茶——甜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了,甜得他都乱了。 27、怎么可能 27 夜风习习, 吹皱满池的水。 水波荡漾间,池面粼粼的月光一闪一闪,看得人目眩神迷。 孟疏雨本来只是想逗逗周隽, 这一靠近,看见周隽眼底倒映着她和这一池的璀璨波光, 明明没喝酒也有了点醺醺然的味道, 忍不住往后退去。 不等她动作, 忽然有一只手掌扶上了她的后脑勺。 下一瞬,她的脑袋被摁向池面,眼前突然从周隽的人变成了放大的茶盏。 “自己喝喝看就知道了。”池水一动,周隽掌着她的脑袋站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孟疏雨头皮连着脖颈一麻, 像只待宰的羊羔低着头缩在了池中。 然而不过两三秒钟的功夫,周隽就松开了她, 绕到她身后上了岸。 孟疏雨一回头, 见他已经披好了浴巾。 再回想他刚才揉她脑袋的手势, 倒像是因为她借了他起身时用力的支点,所以他顺手安抚感谢一下。 孟疏雨摸摸自己残留着麻意的后脑勺, 一脸怨气地看着他。 “还喝不喝?不喝走了。”周隽朝茶盘抬抬下巴。 “这才泡多久,我还没泡够呢。”孟疏雨不高兴地仰起头来。 “那你继续,我回去了。” “哎——”孟疏雨哗啦一下站起来,“这里那么偏,你就这么不管我了啊……” “那怎么着,给你叫两个保安来?” “……” 孟疏雨烦得拍了一巴掌水,三两步上了岸,披起浴巾穿上凉拖跟他离开了汤池。 走着走着,眼看和周隽之间的前后距离越拉越大, 小声说了句:“你能不能走慢点?” 周隽站住了回过头来。 孟疏雨匆匆跟上他,十万个后悔刚才玩大了,心里的气顺着嘴就叹了出来。 周隽看了看她:“你叹什么气。” 他咬字的重音不是落在“叹气”上,而是落在“你”字上。 非常精准地表达了——他都还没叹气,她倒先叹上了的不满。 孟疏雨品了品他这恶劣的态度,想想物极必反,这会儿也不敢再耍无赖,扯了个老实的借口:“这里住一晚多贵,我才泡那么一会儿也太不划算了。” “那要怎么才划算?” “这才八点不到,陈杏又和谈部喝酒去了,我回房间也没事做,不泡温泉起码……”孟疏雨试探道,“去散散步看看风景吧?” “带一身水去散步?” 孟疏雨一听有戏,退而求其次地说:“当然也可以弄干了再去。” 周隽没有说话。 看起来是默认同意了。 “那我洗完澡来找你,你住哪间?”孟疏雨瞅瞅他。 周隽瞟她一眼。 “我又不会溜进来做贼,那我告诉你我门牌号,你来找我?” 周隽还没点头,孟疏雨一股脑报完了信息:“八点半,1106,我先回去收拾了。” 说完像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溜烟跑出了小路。 周隽停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岔路口,顿了顿重新往前走去。 一路回到房间走进浴室,扔了浴巾,打开换气。 淋浴间水龙头被拧到最大,温热的水兜头而下。 周隽一手撑上白瓷墙面,一手下挪,低着头闭上了眼。 * 1106小院。 孟疏雨不舍得地看了看化妆镜里的自己,心想亏她花了这么久,真是白瞎了这“越夜越美丽”的裸妆。 卸干净妆,孟疏雨去淋浴间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换了条长至脚踝的中袖连衣裙。 反正周隽也不看她,不如防蚊重要。 孟疏雨在工作中习惯了保持时间观念,做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距离八点半正好还有两分钟。 她把手机装进斜跨的小腰包,走出了院门。 却见门口空空荡荡,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孟疏雨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正好八点半。 稍微迟到一会儿倒没什么,但周隽不会不打算来了吧。 刚才两人其实也没完全说定,只不过她赌他不至于让她空等,所以自顾自丢下个时间就跑了。 想到这里,再回忆回忆周隽当时的态度,的确不是特别情愿。 时间变得分外漫长,从一分钟一分钟地走成了一秒一秒地走。 孟疏雨等一会儿看一眼手机,没等来周隽,倒先等来了山里的秋蚊。 她拍拍手臂,搡走蚊子,望着过路手挽手的情侣叹了口气。 掌心手机忽然一震,孟疏雨立刻拿起来看。 周隽:「晚点再出来,到了叫你。」 孟疏雨:「这都八点三十四了你才说,我早就出来了。」 新消息没得到回音,但好歹周隽没有失约的意思,孟疏雨也就不麻烦折返了,站在路灯下来回踱着步等。 等了两分钟,身后传来一道男声:“不是让你晚点出来?” 孟疏雨回过头,看到了一身衬衣西裤,打扮体面的周隽。 “那你要早点说呀,我都出来好几分钟了。” 周隽低头看了眼手机。 离了房间的wifi,山里的信号在一格和两格之间来回跳跃。 八点二十九的消息,八点三十四才发送成功。 孟疏雨走上前去:“商务精英还迟到呢。” “你说八点半的时候问过我意见了?” “我哪知道你洗澡比我还慢。” 周隽这下没有反驳,问了句:“去哪儿?” “散步有什么去哪儿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孟疏雨当先往前走去,经过一棵树,伸长胳膊随手摘了片叶子,回头问,“这什么树?还挺漂亮。” “不知道人家什么树就随便摘?”周隽跟了上来。 “……” 摘个树叶而已,怎么还被他说出了渣女的味道。 “来都来了,能不能好好聊聊天?”孟疏雨皱皱眉头。 周隽捏过她指间的叶子,举起来看了看:“白蜡吧。” “你还真知道。”孟疏雨又从他手里把叶子捏了回来,仔细看了看,思维发散开去,“你是哪来的时间懂这么多,那么早上大学不是应该很忙吗?” “小时候闲。” “你们富二代小时候不会被抓去学这学那?” 周隽侧目看她一眼。 “行吧,是我给富二代贴标签了。那你小时候还挺幸福,我就比较惨了。我爸是语文老师,我们家密密麻麻都是书,我小时候不知道被逼着背了多少唐诗宋词。” “不好?” “当时觉得不好,后来发现挺有用的,毕竟我大学就是读的中文,哦对,你看过我简历应该知道。” “你爸让你读的?” “那怎么可能,这种人生大事当然得自己决定了,我当时确实是喜欢。不过工作以后写文书都用官腔书面语,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几年不用也忘本了。” 孟疏雨絮絮叨叨说着,忽然记起前几天跟周隽聊过的话题:“对了,我爸去启明福利院做慈善就是教那儿的小朋友唐诗宋词什么的,你们家呢?” 周隽眯了眯眼:“送钱吧。” “哦,也是。”孟疏雨点点头,“你真不觉得,说不定就是我们家和你们家都去这福利院做过慈善,我跟你才这么有缘。” “孟疏雨,我看你谦虚了。”周隽费解地看着她。 “?” “你没忘本,酸话还挺多。” 孟疏雨一噎。 当初她还嫌弃简丞散步时候说土味情话,现在她自己跟周隽散步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强撑着场面嘴硬:“这哪儿酸了,命运论本来就有依据的,不信拉倒。” “我说不信了?” 孟疏雨眨了眨眼:“你还能信这个。” “不是狭义的命运论。” “那是什么?” “读没读过博尔赫斯的《致一枚硬币》。” 孟疏雨站住了脚步:“当然读过。” 1966年的某个夜晚,博尔赫斯站在一艘轮船的甲板上将一枚硬币丢入了大海中。 事后博尔赫斯写了一首诗来纪念这枚硬币,诗里有句话翻译成中文大概是说:“此后我命运的每个瞬间,无论沉睡还是清醒,喜怒还是哀乐,都将对应着那枚看不见的硬币的另一个瞬间。” 关于这首诗的赏析很多,孟疏雨也曾经为诗里的浪漫买过单,想象着—— 一个人在某个时刻对某个人做了某个举动,这个小小的举动从此延伸出两条命运线,一条是这个人自己的命运线,另一条是对方的命运线。 即使这两条命运线不会相交,彼此看不见,也将在天涯和海角永远遥相呼应。 “我说的是这个命运。”周隽跟着她停了片刻,继续朝前走去。 孟疏雨望着他的背影晃了晃神,追了上去。 * 后半程的路,孟疏雨一直在想周隽口中的命运论里。 本来打算晚上散散步培养周隽对她的感情,没想到最后反倒是她对周隽又多了一点好感。 真奇怪。 周隽这人不光一副皮囊牢牢嵌她审美点上,连内里都恰到好处地契合了她想象中的浪漫。 在附近绕了一圈,孟疏雨被周隽送回小院,跟他道过晚安,回到房间仰面躺在床上出了会儿神。 直到手臂起了一阵痒意才回过魂来。 孟疏雨抬起胳膊一看,小臂上赫然一个又红又肿的圆包。 刚才散步散得太专心,她都没发现被蚊子咬了。 这肯定就是周隽迟到那六分钟里惹来的。 都说山里的秋蚊猛如虎,果然没错。 这蚊子包还和一般的不一样,中心发红,周围淡淡一圈晕开,也不知道怎么咬成这样的。 孟疏雨忍了忍痒,想想不太甘心,拿起手机给蚊子包拍了个特写发给周隽控诉他。 另一头,周隽回到房间关上门,听到手机震动,点开了消息。 微信界面小图跳出,他指尖一滑,手机砰地摔落在地。 一室死寂里,周隽对着虚空缓缓眨了眨眼,迟疑地捡起手机,默了默,重新去看第二眼。 作者有话要说:  qaq我也不知道周隽看成了什么,我也不敢说,要不你们说吧,不过声音轻点。 * 博尔赫斯的《致一枚硬币》有很多翻译版本,本章提到的这句诗包括后面的赏析结合了网络资料,也有我自己的加工,不一定准确,大家看个大概意思就好。 28、怎么可能 28 掌心连震三下, 照片后的文字消息跳了出来。 孟疏雨:「看见了吗:)」 孟疏雨:「如果你以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蚊子包,那你就错了。」 孟疏雨:「这不是蚊子包,是我等你的勋章。」 “……” 周隽在客厅沙发坐下, 双手握住手机,点开大图。 片刻后又重新回到小图。 良久的沉默过去, 周隽的视线从屏幕缓缓移开, 把手机反扣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对面孟疏雨半天没等到回复, 洗漱完换了身睡衣,在套房里翻找起花露水来。 找倒是找到了一瓶,但看功效主要是驱蚊,在止痒上不是特别对症。 正准备叫个客房服务,床头柜的电话响了起来。 孟疏雨接起一听:“您好, 请问是1106孟女士吗?您要的止痒露已经送到了,您看是麻烦您到门口取一下, 还是给您送进去?” 孟疏雨眨眨眼:“我没叫客房服务。” “是1218的先生替您叫的。” “那我来取吧。”孟疏雨挂断电话出了院子, 接过服务生手里的止痒露, “麻烦你了。” “不客气,您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前台。” 服务生转身要走, 又被孟疏雨叫住:“是1218的周先生给前台打的电话吧?” “是的没错。” 孟疏雨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止痒露,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 次日清早,孟疏雨在套房大床上自然醒转,刚要闭回眼睛继续睡,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敲开了对面另一间卧室的房门。 陈杏打着呵欠开了门,睡眼惺忪地说:“孟疏雨,你这精力是真旺盛啊。” “我这不是来听你讲昨晚套着什么话了吗?” “啊?”陈杏一懵, “套什么话?” 孟疏雨也是一愣:“你不记得了?” 昨晚和周隽散完步,孟疏雨一个人闲着无聊,躺在床上看了部电影,看到尾声听见院外传来了男女双重奏—— “五魁首呀,六六六呀,七匹马呀……” 一听就是两个醉汉鬼打墙了。 孟疏雨赶紧出了院子,把陈杏拖了进来,又叫了个服务生送谈秦回去。 陈杏一进门就迫不及待跟她分享,说自己今晚绝顶聪明,先把谈秦喝撂了,然后就在那儿套谈秦的话,套出了好多周隽的秘密,还说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孟疏雨感动得就差给陈杏颁个“好姐妹一生平安”的锦旗,正准备洗耳恭听,陈杏一开口先呕上了,直奔厕所吐了个七荤八素。 吐完说自己实在是不行了,明天起床再跟她讲。 眼看陈杏舌头也大了,人也混沌了,孟疏雨思忖不差这一晚,帮她卸了妆,送她回了房间。 孟疏雨把这前情提要了下,看着一脸迷茫的陈杏喃喃:“陈杏,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喝断片了……” “。” 陈杏低下头按了按太阳穴:“等会儿,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们理性分析一波,既然我昨晚这么得意来跟你邀功,还说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应该是套到了好消息?” “有道理。”孟疏雨点了点头。 “既然是好消息,就算不是周隽喜欢你,起码也是得出了你很有希望的结论,对吧?” “非常有道理。” “那就OK了,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陈杏拍了拍她的肩,“姐妹,再加一把油,马到成功。” 孟疏雨回忆了下昨晚周隽的表现:“照你这么说,他可能就是那种口嫌体正直的人,昨晚给我叫客房服务,透露了自己的门牌号,说不定是暗示我今天可以去找他吃早饭?” “我看没毛病。” * 孟疏雨懒觉也不睡了,化了个妆换了条新裙子,带着陈杏的好消息出发,到1218院门口摁响了门铃。 等了两三分钟,门被拉开。 一看来人是谈秦,孟疏雨稍稍收敛了下喜上眉梢的表情:“谈部,早。” “哦,孟助理,我这刚想去找你道个谢呢,昨晚麻烦你请人送我了啊。” “不麻烦。”孟疏雨摆摆手,心想谈秦既然记得这事,应该也记得陈杏跟他套过话,肯定看出了猫腻,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那个,谈部,我找周总……” “啊,他已经走了。” 孟疏雨一愣:“走了?” “是啊,他不是有时差嘛,昨晚没睡几个钟头,刚一大早就回去了。” “他是临时有什么事吗?” “那倒也没有,就说太无聊了。” “太……”孟疏雨哽了哽,小声重复了一遍,“无聊了?” 谈秦目光闪烁了下,垂在身侧的手使劲一攥:“对,是这么说的来着。对了还有,周总说你们房间的账他已经一起结了,你们今天退房把押金全取了就行。” 孟疏雨抿了抿唇:“哦,我知道了……” 谈秦轻咳一声:“行,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陈杏说昨晚她喝大了,不知道有没有问你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她不记得了啊?”谈秦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说,“也没问多的,就问了我周总的一些……” “一些?” “一些——”谈秦露出点难以启齿的表情,“隐私数据。” “……” 所以陈杏说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只是因为听说周隽某些数据很可观? 他都对她没意思,数据再可观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果然不该相信醉鬼的话,白白空欢喜一场…… 谈秦看着孟疏雨又尴尬又挫败的表情,挠了挠头:“喝大了可以理解,我也没跟周总说,你不用觉得尴尬啊,咱就当这事翻篇了,那什么,没事的话我接着回去睡了。” “打扰您了。” 孟疏雨点点头退到一边,看着眼前的门彻底阖上,终于绷不住垮下了脸。 嗯,她就是一个让周隽觉得无聊的人。 就是一个让他这么着急算清账目,好两不相欠的人。 * 三天后,森代工业园。 午休时间结束,谈秦拿着文件上了八楼,一眼看到周隽那隔间坐着的不是孟疏雨,是唐萱萱,感觉不太妙,进门压低了声问:“怎么了这是?” 周隽交握起双手看着他:“不是你给我找的事?” “哎我……”谈秦懊恼地在他对面坐下,“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跟女人喝酒了。” 温泉山庄那一晚,陈杏可着劲儿灌他酒,拼命从他嘴里套周隽对孟疏雨的意思,他一开始是绷着,后来喝大了,多少说了几句不该说的。 半夜醒了酒,一想完蛋,把周隽卖了,赶紧爬起来找他商量补救的对策。 谁知道这一补,不小心补过头了。 “你说要早知道陈杏会断片,你也不用连夜撤退了,我也不放那几句狠话了,这不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嘛。那天我是看孟疏雨挺伤心的,该不会人家这三天一句话没理你吧?” 周隽抬手搔了搔眉心,指指他手里的文件:“报告留下,人走。” 谈秦把文件递过去:“……我真的,我再也不和女人喝酒了。” “嗯。” “我错了。” “嗯。” 谈秦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回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周隽目送着谈秦离开,拿起内线电话的听筒按了个“1”。 玻璃墙外,唐萱萱接起电话:“周总。” “下午品牌部那个会议我不过去了,让杨秘替我。” “好的,您临时有其他行程吗?” “两点钟去趟会展中心。”周隽拿指关节敲了敲眉骨,“叫上孟助理。” * 接到唐萱萱传话的时候,孟疏雨正好在看十月展会的资料。 跟唐萱萱确认了下周隽是不是只叫了她一个人,得到肯定的答案,孟疏雨应了句好,等人走开,眉毛耷拉下来。 她已经三天没跟周隽联系,本来算盘打得好好的,打算国庆收假那天厚着脸皮找周隽搭车回杭市。 结果温泉山庄周隽那一走,她就忽然提不起劲来了,想着先冷静几天再说吧,反正公司这么多双眼睛在,总不会和周隽有多少单独相处的时候。 没想到这么快就避不开了。 一刻钟后,孟疏雨把车从地库开到办公楼底下,等周隽上了后座,调整好情绪,公事公办地叫了一声:“周总。” 周隽应了声“嗯”,解开了西装外套纽扣。 车里安静下来。 孟疏雨发动车子,把车开出园区,忽然听到后座周隽问:“昨天怎么回来的?” “您问我?”孟疏雨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没见他在打电话。 “不然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当然是坐高铁了。”孟疏雨收回视线,唇紧紧抿成一线。 “下次可以联系任煦。” “他是您的助理,又不是我的。” “顺路的事,我没那么小气。” “嗯,您确实很大方。” 大方到觉得她无聊,也可以陪她散步。 大方到不喜欢她,也可以给她买单。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孟疏雨自顾自开着车,看着前方路况,忽然听到后座传来手机震动。 周隽接起电话:“嗯。” “解决了。” “对,那天刚好在温泉山庄度假,离那儿不远就赶过去了。” 孟疏雨倏地抬起眼来。 “没事,不缺这两天假,以后还有机会。” 周隽说了两句,挂断了电话,抬头看向后视镜。 孟疏雨一下子移开了眼,却被周隽逮个正着:“看什么?” “没什么……” “有事说事。” 孟疏雨舔了舔唇:“你刚刚在说国庆假期的事吗?” “嗯。” “五号那天早上你……” “家里出了点事,赶过去处理了。” 孟疏雨皱皱眉头:“那谈部怎么说你嫌无聊走了?” “因为我是这么跟他说的。” 孟疏雨眨了眨眼:“是不方便跟他说实话?” “嗯。” “所以你没有觉得无聊……”孟疏雨瞅了瞅他。 周隽轻轻啧了一声:“孟疏雨,你问题真的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这都被你圆回来了。 隽总:_(: 」∠)_这刀尖舔血的日子有一、、隽了。 29、怎么可能 29 “不是你让我有事说事吗?说了你又嫌我问题多, 正话反话什么都给你说了,你这人奇不奇怪……” 孟疏雨憋了三天,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一长串。 抬头一看, 周隽别过头把视线挪去了窗外,竟然没有反驳。 孟疏雨收回目光, 把着方向盘重新品了品周隽这句话, 好像品出了点什么弦外之音。 就像如果月亮比她好看, 他会说月亮好看,而不是沉默。 如果他觉得无聊,他也会说无聊,而不是说“你问题真的很多”。 所以他可能不是真的在嫌她问题多。 而是在说他不无聊。 跟她在一起,他不无聊。 三天没雀跃过的心脏忽然跳快了一拍。 孟疏雨握紧方向盘, 保持着镇定放轻呼吸,又从后视镜瞄了瞄他。 周隽专注地望着窗外闪过的行道树, 依然没有下文。 看起来就是默认了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可是……他这三天没有主动找过她也是事实。 就算他不觉得和她在一起无聊, 应该也没觉得多“有聊”吧? 不过……他家里出了事, 今天才和人说解决了,也许这三天确实忙得顾不上那么多。 说不定他反而还觉得她都不关心他, 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但她是女孩子嘛,追他到温泉山庄已经是豁出去了,没得到回应赌个气也无可厚非,他就不能分出那么三分钟给她一颗定心丸吗? 唉,不过追人的是她,有渣女前科的也是她,现在好像是还不到他反过来哄她的地步…… 孟疏雨自己跟自己吵了半天架,上一秒丧气下一秒又痊愈,油门一脚轻一脚重。 周隽人在后座坐得晃晃荡荡, 想说句什么,张嘴又停住。 就当坐船了吧。 * 车子抵达目的地,孟疏雨暂时放下这些私事,整理好心情,跟着周隽进了会展中心。 距离这次智能家居展还有一礼拜的时间,各家企业的展馆都已经基本搭建成形。 虽然森代这几年在走下坡路,但在参展这事上倒是年年不落。 按以往的惯例,就是走那种“业绩虽然不太行,派头排场第一名”的特立独行风格。 之前周隽到任的时候,今年展馆的设计图已经敲定,是非常具有科技感的“宇宙星辰”主题。 孟疏雨当时第一眼就觉得华而不实,悬浮又违和:森代经营的是厨电,哪有人在宇宙里做饭的? 果然周隽也不满意,但没在立威之前激进地推翻全部的设计,而是提出了一个改动,把“宇宙星辰”的概念换成“星夜”。 一千平的展馆,四面罩上透明的玻璃墙,墙外是浩瀚星空,墙内厨房主打温馨的暖黄色灯光,整体营造山野露营的氛围。 这一改,既添了烟火气又不失浪漫,确实是点睛的一笔。 虽然还不到最理想的方案,但周隽能在当初新上任阻力重重的情况下补救成这样已经算是力挽狂澜。 孟疏雨和周隽到展馆的时候,技术人员正好在调试灯光。 见周隽突击视察,一群员工手忙脚乱地停下活跟他打招呼。 品牌部的负责人迎上前来,抱歉地说:“周总,孟总助,不知道你们会来,也没提前准备,现场物料还堆得乱七八糟的,脚都没地下,要不我先陪你们去周边转转,让人赶紧打扫整理一下?” 周隽摆了下手:“没关系,你们忙你们的,我有孟助理陪着就行。” 孟疏雨也接了话:“陈经理别麻烦了,周总就是过来参观参观,你们别因为招呼周总耽误了进度,我陪周总转一圈。” “那行,”陈经理接过身后员工递来的两杯茶水,递上前去,“周总,孟总助,你们喝着茶,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喊我。” 孟疏雨接过茶水,递给周隽一杯,和他一起进了展馆,充当着导游,一路走一路把自己了解过的设计细节讲给周隽听。 绕过一圈,灯光刚好调试完毕,玻璃墙外的星空忽然亮了起来。 孟疏雨一抬头,看见满天璀璨星斗,广角的视野真有了广阔无垠的观感,定了睛感慨:“还挺漂亮的……” 周隽跟着她抬起头去。 远处陈经理见两人在看头顶,朝这边喊了句:“周总,孟总助,这灯效你们看着有什么意见可以提,我们也还在调整呢!” 周隽偏头看了眼孟疏雨:“问你呢,有什么意见。” “整体效果已经超过我预期了,非要说不足的话……”孟疏雨严肃地想了想,“虽然科学来讲,有月亮的天空可能看不见那么多星星,但艺术上不一定讲究逻辑,我觉得如果加个月亮和墙里的暖黄色灯光做呼应,内外两个场景会融合得更和谐,你说呢?” 周隽似乎没怎么思考就点了点头:“那就给孟助理摘个月亮吧。” 孟疏雨看着他眼底一闪即逝的笑意一愣。 等回过神,周隽已经转过身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又会错了意。 孟疏雨望着他的背影定定站在原地,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周隽才是那个——磨人的男妖精。 * 和同事接洽过了意见,孟疏雨跟着周隽离开展馆,进到电梯里,按下“-1”层。 却看周隽和她同时伸手摁了数字“1”。 “我们的车停在地库。”孟疏雨提醒他。 “知道。” “你是打算去别家展馆摸摸底吗?那要不我先去探探路,不然碰上对家负责人还怪尴尬……” 周隽叹了口气:“孟疏雨,你确实比我敬业。” “?” “刚收假还没缓过来,出去透透气。” 孟疏雨第一次听到有领导在她面前这么大言不惭地提议摸鱼。 三观还没颠覆重组好,一转眼,她就跟着周隽到了边上一家咖啡店的顶楼。 领导确实是领导,摸鱼也比一般人会选地方,说要透气就绝对不含糊,必须到有空气新鲜的地方。 孟疏雨和周隽上了三楼的露天天台,在一张双人桌坐下。 十月里下午三点半的阳光正好宜人,晒着不冷不热。 周隽脱了西装外套,气定神闲往椅背一靠,毫无心理负担的样子。 “你今天出来这趟,不会只是顺带看看展馆,其实是为了摸鱼吧?”孟疏雨看了看他。 “怎么,我是没带你一起摸?”周隽抬了下眉梢。 孟疏雨对他的理直气壮无话可说,跟服务员点过单,去了楼下的洗手间。 几分钟后重新走上顶楼,刚到天台门边,忽然一眼看到周隽旁边站了两个年轻姑娘。 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模样,正小心翼翼跟他说着什么。 周隽抬头看了她们一人一眼,从桌子上随手拿了笔和纸巾,写了点什么递过去。 两人欢欢喜喜地接过,堆着笑转过身,朝孟疏雨这边走来。 孟疏雨一个侧身避到门后,见两人经过她身边往楼下走去,一路兴奋说着—— “救命救命,他看我那一眼我腿都软了!” “还以为长这么极品一看就很难撩,没想到这么容易搞到手机号!” “快点加他微信!” “等会儿我先酝酿一下开场白!” 孟疏雨的脸黑了下来。 她不过是偶尔跟他出来一趟,离开几分钟就有人见缝插针。 这么一想,他平常一个人在外边得是什么盛况。 而且他还真挺大方,给号码跟发传单似的。 上次在夜店估计也发了不少吧。 难怪当初在日料店,他嘴上说着她套路过时,却还是给了她和陈杏自己的号码。 他这根本是来者不拒!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回到周隽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突然不想看到他这张脸,拿起手机随手点开了消消乐。 “孟疏雨。” 孟疏雨专心打着消消乐,没有说话。 周隽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上个厕所还能上生气了?” “你管我。” 服务员过来打断了两人对话,上了两杯咖啡,还有孟疏雨刚才点的一个牛奶冰淇淋。 周隽看了眼孟疏雨,把她的咖啡和冰淇淋推到她面前。 孟疏雨心里有气,看也不看一眼,手指噼里啪啦通着关。 几分钟过去,周隽提醒了她一句:“你的冰淇淋要化了。” “没空吃。”孟疏雨闷声回了句,话音刚落,眼下忽然出现了一只奶白色的冰淇淋,正凑着她的嘴。 孟疏雨动作一顿,抬起眼来,看到是周隽把冰淇淋喂到了她嘴边。 游戏音效叮铃咣啷作响,一层又一层的小动物头像叠下,很快没顶,Game Over。 孟疏雨看着周隽,带着点试探地低下头去,咬了一口冰淇淋尖,舔了舔唇。 掌心手机忽然传来一声震动。 “孟疏雨,你是真忙。”周隽把冰淇淋拿了回去。 孟疏雨低头去看手机,看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你好鸭,我是刚刚在天台问你要电话的女生~」 “?” 孟疏雨抬起头来,对周隽缓缓眨了眨眼。 “怎么了?”周隽跟着眨了眨眼。 “你给错号码了?”孟疏雨问完也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并不存在,毕竟她和周隽的号码差得十万八千里,“不是……你干嘛把我号码给人家小姑娘?” “你处理不了这种事情?” “……我怎么处理?” 周隽随意抬了下手:“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你学废了吗? 30、怎么可能 30 孟疏雨一声不响地看着周隽, 掌心手机握得越来越紧,眼睛也盯得越来越紧。 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不是女朋友才有的特权吗? 让她随意处理他的桃花, 是把这个特权交给了她,暗示她可以提前宣誓即将拥有的——主权? 秋日的凉风拂过脸颊, 反把人吹得更加燥热。 比起刚刚简单粗暴的生气, 孟疏雨陷入了一种更加抓心挠肺的焦躁。 像看见一颗糖近在咫尺, 看着好像是给她的, 但没有收到糖主人的明确邀请, 她又不能张嘴吃。 心里痒得像有蚂蚁在爬。 孟疏雨努力面不改色,告诫自己别高兴太早, 得沉住气,想想三天前没沉住气的下场。 “我很忙,还得吃冰淇淋,”孟疏雨绷着脸看他, “哪儿有空给你处理这么无聊的事。” 周隽把冰淇淋重新递到她嘴边:“这么吃有空了吗?” 孟疏雨犹豫了下,就着他的手恶狠狠咬了一口冰淇淋, 一脸勉为其难地拿起手机, 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对面发来消息:「帅哥泥嚎鸭!」 孟疏雨咬一口周隽手里的冰淇淋打几个字:「不好意思小妹妹,你再仔细看一下我的微信资料。」 对面沉默两分钟, 估计注意到了这是个女号, 回复问:「是我加错人了吗……」 孟疏雨:「没加错。」 一句“没加错”,看着好像什么都没说, 其实什么都说了。 孟疏雨也不想太直截了当让人下不来台, 都是江湖人,点到为止就够了。 对面果然没有再说话。 孟疏雨的冰淇淋才吃到三分之一,对话就已经结束。 想着给周隽看看聊天记录, 见他专注地当着冰淇淋投喂机,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她回了人家什么,孟疏雨也就不多此一举了,关掉微信对话,切回消消乐,一边玩一边继续饭来张口。 一个冰淇淋咬到了底,周隽收回发麻的手,看了眼蹭到奶油的手指,用另一只手拿了张纸巾。 孟疏雨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游戏界面,余光里瞥见他这个动作,下意识朝他抬起下巴。 周隽要去擦手的动作一顿,捏着纸巾伸手过去,擦了擦她的嘴角。 嘴角被轻轻蹭过,孟疏雨后知后觉地抬起眼来。 消消乐这游戏是她国庆假期实在无聊才玩起来的。 当时难得回家长住,被她妈给惯上了,在沙发上一边打游戏一边被投喂水果的时候,她就经常噘个嘴让她妈擦擦。 她刚才也对周隽噘嘴了吗? 那是不是也太邋遢了啊…… 孟疏雨尴尬地咬了下唇,观察着周隽的表情。 却见他无事发生般把那张纸巾翻了个面,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站了起来。 “你去做什么……” “擦不干净去洗手,”周隽捻了捻依然残留着甜腻的指尖,“顺便看看洗手间里有什么能让你气成刚才那样。” “……” 孟疏雨目送周隽下了天台,看他应该没有嫌弃的意思,摸了摸刚刚被他擦过的嘴角,感觉它在慢慢翘起来,使劲一摁,又把它摁了下去。 掌心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刚才搭讪的女孩发来了一条新消息:「不好意思哦小姐姐,我刚是有看到你坐在对面,不过我看你们的样子以为你是他助理同事什么的orz……那你把我删了吧,我也删啦。」 孟疏雨退出消息框,正准备删除好友,忽然被什么字眼拉了回去,又把这条消息看了一遍。 盯着“助理”两个字整整半分钟,孟疏雨刚赶下眉头的愁云又聚拢了起来。 * 晚上八点,孟疏雨盘腿坐在公寓沙发,剥着她爸寄来的砂糖蜜橘,跟陈杏打着语音电话。 剥一瓣——“助理。” 又剥一瓣——“女朋友。” 陈杏在电话那头吐槽:“孟疏雨,你演琼瑶剧呢?”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都在吃橘子,我看看天意嘛……”孟疏雨长叹一声,“我本来是往女朋友方向想的,后来那妹子一说,我一想对啊,有立场给他处理桃花的不光只有女朋友,助理秘书也打这种杂,而且我今天本来就是以助理身份跟他出去办事的……” 孟疏雨边跟陈杏说着,边继续剥橘子,剥到最后一瓣咬了咬牙:“又是助理!八个橘子了,不管先说什么最后都是助理!” “孟疏雨,你也知道八个橘子了,这砂糖蜜橘再小也要上火的,别你天意没算出来,明天嘴角燎个泡去上班。” 孟疏雨吓得一激灵:“你别咒我,那跟毁容有什么区别!” “所以省省吧,这种事就跟抛硬币一个道理,抛出去唯一的作用就是测试你拿到正面高兴还是反面高兴。” 孟疏雨橘子也不吃了,倒头窝进了沙发:“唉好烦,周隽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蛊’啊……陈杏,你说我当初为什么会嫌弃简丞讲土味情话呢?” “问得好呀孟疏雨,你可算想通了啊?” 孟疏雨迟疑地点点头:“好像是。” 想想她之前觉得简丞的情话直白又土气,非要用博尔赫斯的标准看他,非喜欢文学大拿们拐着弯子的表白,觉得那种抠出来的糖才叫浪漫,才是魅力。 现在碰上周隽这么一个说一句话能让她做一整天阅读理解的男人,才发现直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种美德,毕竟能让人少掉很多头发。 她不是想起了简丞的好,只是忽然觉得当初的自己不可理喻。 如果周隽现在能对她讲一句情话,就算再土,她也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 正说到这里,手机里忽然进来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孟疏雨下意识以为又有人跟周隽搭讪了,点开一看,却见是一个男号发来的验证消息:「你好,我是楼文泓。」 孟疏雨耳边咣当一下,想起了这个名字。 国庆假期,她从温泉山庄回来那天浑身冒着丧气,她爸一眼看穿她,问她那八字一撇还在不在。 她当时心里正绝望,没好气地说了句:“别说一撇了,连一点都没有了!” 后来就顶着一张失恋脸,饭也不吃地闷在了房间里。 过后等她稍微缓过来一点了,她爸见缝插针地把那位人在杭市的相亲对象给她介绍了一通,有那么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说法。 对方好像就是叫楼文泓。 孟疏雨打开了她爸的微信:「爸,你把我微信推出去了?」 孟舟平:「是啊,你那八字不是没点了吗?我本来也看你这事不靠谱,你看你等人家一条消息猴急成什么样,这种人能对你好吗?就算你真有了那八字的一捺,我也是要好好看过的,现在没了正好,已经给你约好这周六晚上和小楼吃饭了。」 孟疏雨:「爸,这种约见面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来的……」 孟舟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我要不给你马上安排好,你一拖能拖到今年过年回家。」 孟疏雨薅着头发跟电话那头的陈杏说了这事:“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烦死了!” “哟,我怎么还挺喜闻乐见,谁叫周隽不告而别还晾你三天,三天欸,情侣都可以默认分手了,你最好是看得上这个相亲对象,我就可以送周隽一句活该了!” 孟疏雨撇撇嘴:“不可能的……” “就算不可能你爸也约好了,就去应付一下呗,现在的相亲一半都是家长逼出来的礼貌局,说不定对方也是应付一下,大家人在江湖互帮互助咯。” * 孟疏雨拗不过她爸,也没底气说她和周隽还有希望,只能去应付了这个局。 周六是国庆假的第二次调休,傍晚,孟疏雨准点下班,回公寓换了身便装,到了望江府附近那家和周隽吃过的粤式打边炉餐厅。 说来也巧,楼文泓偏偏就是约了她在这家,她人刚到门口就想起周隽,心情也不太美丽。 进了餐厅,孟疏雨循着桌号往里走,看到了窗边白衬衫黑西裤,戴一副银边眼镜的男人。 孟疏雨刚到桌边,楼文泓就笑着起身替她拉开了座椅:“孟疏雨?” “是我,你好。”孟疏雨点点头坐下。 楼文泓回到对面:“你真人比照片看着更漂亮。” “谢谢。”孟疏雨点点头,接过服务生倒来的柠檬水,一抬头感觉那服务生有点眼熟,好像就是之前服务过她和周隽的。 服务生似乎也认出了她,但表情却在一瞬间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不知是不是在想,她这才多久就换了对象。 孟疏雨有点不自在地喝了口水。 对面楼文泓眼尖地看了看两人:“两位是认识吗?” “我之前和朋友来这里吃过饭。”孟疏雨解释。 “你吃过这家?早知道我多问你一句,应该去你没吃过的店。”楼文泓笑得懊恼。 “没关系,这家挺好吃的。”孟疏雨摆摆手。 楼文泓问服务生要来菜单:“既然你吃过,点菜的事就交给你了,你给我推荐推荐这儿什么好吃。” 实话说,坐下不过几分钟,楼文泓半句话不提相亲,把开局即尴尬的气氛化解得这么融洽,应该是个挺会交际的人。 而且长相也清秀周正,比周隽的脸少了攻击性和压迫感,看着很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她爸研究了她看人的喜好,特意找了这么一个合她眼缘又会打交道的对象。 但这个节骨眼的孟疏雨实在没法对一个新的人提起兴趣。 楼文泓的优秀好像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孟疏雨问了楼文泓的忌口,然后跟服务生点了汤底和肉蔬。 等服务生退了下去,楼文泓笑着说:“你点的菜正好也对我胃口,在吃这方面我们还挺投缘。” 孟疏雨点点头:“是我上次来吃过的菜。” “上次也是两个人吗?” 话正好说到这里,孟疏雨觉得早摊牌早好,想了想说:“嗯对,跟我——喜欢的人。” 楼文泓的目光在一瞬闪烁之后恢复了镇定:“是孟叔叔说你前阵子在接触的那个对象吗?” “你知道?”孟疏雨一愣。 “对,孟叔叔跟我讲过的。”楼文泓喝了一口柠檬水,垂着眼斟酌了下,“所以没关系,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大家都是在杭市的南淮人,多个朋友总没什么不好,是吧?” * 跟楼文泓吃一顿饭的时间,只有和周隽的一半。 虽然气氛是和谐的,孟疏雨跟楼文泓说清楚以后,也就当这是个普通的社交局,配合着他聊聊天,偶尔笑一笑,但她还是下意识吃得很快。 不像上回在这里吃火锅,她甚至偷偷关小了电磁炉的火,就为了让菜煮得慢一些。 散场时是八点半,孟疏雨看楼文泓是为了迁就她才来了偏郊,提出这顿饭由她来尽地主之谊。 楼文泓倒也随和地答应了。 结过账,两人一起往外走去。 楼文泓指指自己停在门口的车:“我开车过来的,送你回去吧?” 孟疏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刚要说不用,到嘴边的话忽然噎住。 昏黑的夜色中,路灯下停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边站了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孟疏雨一眼认出了人。 人一恍神,拒绝就晚了一步,她脚下带着惯性走了几步,已经到了楼文泓车边。 楼文泓替她拉开了副驾驶座车门。 两三米开外的地方,周隽偏头望了过来。 孟疏雨轻轻吞咽了下,一动不动盯着他,想问他怎么来了,又怕他只是碰巧路过,在这里吹吹风。 “孟疏雨,”周隽手抄着兜,靠着车门看她,“火锅吃得开心吗?” 孟疏雨像哑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隽看了眼她旁边的楼文泓,对他指了指孟疏雨:“不好意思,她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还给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醋缸打翻了,好酸! 31、怎么可能 31 一句话正中红心。 孟疏雨直直望着周隽, 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无波无澜了一整晚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有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对她有着磁铁异极一样的吸引力。 何况他此刻正在望着她。 那双眼睛就像带着无数把锋利的钩子,要把她连皮穿筋带骨地勾过去。 孟疏雨鞋尖一动想朝周隽走去。 临到迈腿关头被一声“疏雨”叫回了魂。 楼文泓开口问:“疏雨,这位是?” 周隽像被哪个字眼挑到了神经, 脸色越冷,眼底笑意就越盛。 孟疏雨看了看周隽, 按捺下冲动, 心想还得做个体面人, 回过神对楼文泓介绍:“这位是——我们森代的总经理, 周隽周总。” 路边老旧的路灯刺啦一声闪烁了下。 可能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会避重就轻的女人。 周隽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孟疏雨看着他这凉飕飕的笑总觉得毛骨悚然。 好像下一秒就要听见他反讽一句:漂亮。 孟疏雨硬着头皮抬手示意了下楼文泓,又对周隽说:“周总, 这位是林盛建筑科技的……”孟疏雨忽然忘了楼文泓到底是个什么总监,“总监,楼文泓楼总。” 两边沉默着对望片刻,楼文泓走上前去, 朝周隽伸出手:“周总您好,久仰大名。” 周隽垂下眼睑, 和他稍一虚握, 松了手重新望向孟疏雨。 听到无声的催促,孟疏雨匆匆走到周隽身边, 对楼文泓清清嗓子, 想说句中规中矩的结尾词,却见楼文泓先笑起来:“我没关系, 你跟周总先去忙吧, 改天再见。” 周隽反手拉开副驾车门,脸上也笑。 孟疏雨只好跟着他俩一起干笑了下,弯身上了周隽的副驾。 周隽绕到驾驶座那边上车, 看一眼默默低着头的孟疏雨,靠过去拉她那侧的安全带。 孟疏雨背脊牢牢贴住座椅,好像这样能让自己变得扁一点,感觉周隽拉安全带的动作慢得有点过分,分神瞄了瞄窗外还在目送他们的楼文泓。 周隽顺着她的视线往外一瞟:“楼总不是说他没关系吗?怎么,还担心?” 孟疏雨想摇头,起了个头又顿住:“那你有关系吗?你有关系的话,我也可以担心你。” 周隽一笑:“不会太忙了吗?”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孟疏雨眨眨眼,“忙得过来。” 周隽扯了下嘴角,一把拉过安全带的最后一段距离,咔哒一声给孟疏雨落了锁。 车子发动,驶入主路。 孟疏雨别过头压压上扬的嘴角:“你是路过看到我在里面,所以在外面等我吗?” “还有这么巧的事?” “那你怎么……” 孟疏雨捏在掌心的手机忽然一震—— 陈杏:「周隽来接你了吗?」 孟疏雨小幅度打着字:「你怎么知道???」 陈杏:「你以为周隽怎么知道你在相亲,当然是你姐妹跟谈秦聊天时候“不小心”说漏嘴的,怎么样,这回不用再数橘子瓣了吧?」 哦—— 孟疏雨瞟瞟周隽,在心里拖了道长音。 “比路过还麻烦点,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呀?”孟疏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你是挺会给我找麻烦。” “我给你找什么麻烦?” “楼文泓什么人你不知道?” “你们认识?”孟疏雨一愣,“他是有什么不良事迹吗……” “森代在招华东地区的新代理,林盛也在拓展跟智能家居企业的合作,你这顿饭在有心人眼里是不是个问题?” “不是……林盛也就是二线企业,根本不在森代的评估对象里,你忌讳这个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孟疏雨据理力争了几句,忽然发现这些话也太毁气氛了,这种时候她一本正经讲什么道理? 难道周隽不知道自己这话站不住脚吗? 他当然知道。 他不过是需要个表面上的台阶嘛。 那她就大方点给呗。 看在他可能为她吹了一小时冷风的份上。 “嗯嗯,”孟疏雨话锋一转,“我错了。” 周隽瞟她一眼。 “虽然我不是明星,但我长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狗仔每天盯着我吧?要是拍到我和楼总吃饭怎么办?” “到时候消息传遍整个行业,大家一看我和楼总面前那锅汤,这汤不就长着白纸黑字合同的样子吗?简直铁证如山。既然这样,那些一线代理当然觉得自己竞争不过二线代理,想也不想就放弃了森代……” “是我考虑太不周到了,难怪我老板这么大一个集团里副总裁级别的总经理要亲自蹲守我一小时,就为了当着人家的面把我抓走示威。我真活该!” 周隽瞥瞥她:“你要不改行去讲脱口秀,我送你出道?” “那不行,”孟疏雨往手套箱一支肘,笑盈盈地凑近他,“要是出道了,像今晚这种时候我就没时间担心周总不高兴了。” 周隽偏过头来。 “周总,别着急看我,先专心看路,”孟疏雨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安全带锁扣,“不是被你扣住了吗?我接下来的时间都是你的了。” 密闭的车厢里激荡起燥热的暗流。 仪表盘指针一划,飚破了九十迈。 * 一刻钟后,轿车停在了门廊下。 孟疏雨一探头,望见“香庭酒店”四个金字,缓缓扭头看向周隽,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两位门童一人一边拉开了车门。 周隽瞟了孟疏雨一眼,解了安全带:“不是说接下来的时间都是我的?找个花时间的地方。” 眼看周隽一点不含糊地下了车,把车钥匙丢给了泊车员,孟疏雨愣在座椅上攥紧了衣摆。 这个点应该过了酒店的晚餐时间吧? 那酒店不供应吃的话,就是供应睡了…… 孟疏雨飞快眨着眼,见周隽在大堂门口回过头来,再次传来一道无声催促的眼神。 门童也杵在车门边奇怪地看着她。 孟疏雨呵呵笑着下了车,用一步三十公分的龟速慢吞吞挪着上前去,远远看到周隽和前台说了什么。 前台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跟电话那头说了两句,朝周隽笑着点点头,指了个方向。 孟疏雨跟在后面越走越慢,走到一半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就要往外溜。 “孟疏雨,”周隽往回走来,像拎兔子尾巴一样,拎了拎她绑在脑后的低马尾,“跑什么?” “我那话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我想的什么意思?”周隽眨了眨眼。 孟疏雨指了指四下:“你都到这里了,你问我?” “有幸和香庭的贺总有点交情,我想的是来走个后门吃香庭的西餐,可能暂时还没想到你那一层。” “……” “如果你希望我想,我也可以想想。” “。” 他来这一出是在警告她以后少说刚才车里那种模棱两可的话,吗? 孟疏雨无辜地摇摇头:“没有啊,我想的也是你这一层,你应酬总选香庭,我还能不知道你喜欢这里的菜吗?”她拽了拽他衬衫袖口往里走,“走吧走吧我陪你吃。” * 空荡荡的西餐厅里,孟疏雨跟着周隽在吧台落了座,看面前蓝色火焰腾起,大厨炫技般煎着牛排,忍不住感慨有钱真好。 都怪她不够有钱,才没想到这个点酒店还有厨师专为有钱人服务。 但是没关系,千金难买她今晚高兴。 孟疏雨托腮看着大厨的表演,时不时看一眼周隽,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随着牛排的滋滋响声轻快地在桌上弹拨。 牛排新鲜出炉,厨师贴心地切好,把餐盘递到两人面前。 “不吃?”周隽朝她抬抬下巴。 “我又不是猪,怎么可能吃完火锅还吃得下牛排。” “我以为你‘胃口’很好,吃几顿都不嫌多。”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他又在变着法子骂她渣。 “那谁让牛排自己来晚了呢。”孟疏雨低头喝了口果汁,同情地看了眼手边的牛排,对它挥了挥手,“以后记得早点来呀。” 周隽看了她一会儿,不知是气是笑地取走了那盘牛排,拿起刀叉。 孟疏雨喝着果汁闲来无事,解锁了手机,准备美滋滋和陈杏分享一下她现在这种脚趾头都在跳舞的爽感。 一打开微信,忽然看到楼文泓十分钟前发来的新消息:「到家了吗?」 孟疏雨想着省得多解释,回了句:「到了,谢谢关心。」 楼文泓:「那现在有空聊几句吗?」 孟疏雨轻轻嘶了一口气,想起今天吃火锅的时候,楼文泓跟她说的话。 因为她干脆利落地表明了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楼文泓也理解她这趟是为了应付家长,说其实他也是,既然两人意向一致,要不接下来先保持一阵子联系,偶尔聊几句表明他们在配合着接触,也算和家里有了交代,之后慢慢淡了就行。 孟疏雨当时想着自己没有绝对的理由跟家里说她和楼文泓见过一面立马就回绝了,楼文泓这提议既可行又不麻烦,隔着屏幕就能完成,所以答应了下来。 哪儿知道这计划赶不上周隽的变化。 孟疏雨在消息框打起字来。 旁边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刀叉落盘的声音。 孟疏雨偏过头去,看见周隽在笑:“你这时间管理确实做得不错。” “哎我不是……”孟疏雨叹了口气,把她没看上楼文泓,楼文泓也对她没兴趣这件事,以及楼文泓提议的方法跟周隽完完整整解释了一遍。 “我现在手里这烂摊子是谁害的我?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呢。我就当处理公事回几条消息行不行了。”孟疏雨翻了个白眼。 “孟疏雨,你看不出来这人——”周隽话说一半一顿。 楼文泓的第一步,是表明自己对孟疏雨没有兴趣,降低她的警惕心。 第二步是用“应付家里人”当借口,让她陪着演戏,增加跟她接触的时间和机会。 这些都是他对孟疏雨早就用过,并且行之有效的招数。 明明白白挑破这事,无异于把自己也给挑破。 周隽眯起眼睛:“你看不出来这人在借这机会套近乎,想通过你攀森代的高枝?” “我谁啊我,森代的总经理夫人吗?跟我聊几句就攀上森代了?”孟疏雨侧目看看他,比了个一点的手势,“周总,不是我说,你今晚格局真的有点小了。” “我懂商人还是你懂商人?” 孟疏雨点点头。 好嘛,她不懂商人,懂男人就行了呗。 “既然你不放心,”孟疏雨想了想说,“那我就——” 周隽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当着你面聊,”孟疏雨挪过去一些,把手机屏幕对着他,“你就这么看着我聊,是不是很放心,很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出场很简单心思不简单的小楼为我们持续送来酸料。 隽啊,这天,你看着她聊,这醋,我看着你吃。 32、怎么可能 32 本来看到楼文泓问“现在有空聊几句吗”, 孟疏雨是准备回复“不好意思现在在忙”的。 毕竟这种应付家里KPI的任务又不着急,随时都可以,怎么能浪费和周隽在一起的宝贵时间。 结果周隽非要阴阳怪气她。 阴阳怪气又不承认, 还拿工作当遮羞布。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这儿演什么聊斋? 孟疏雨当着周隽的面就回了一句“有”过去。 然后偏头看了看周隽。 周隽眉梢一抬, 比了个请的手势, 一副拭目以待的架势。 对面楼文泓很快挑起了一个话题:「火锅好吃是好吃, 就是吃完总渴, 我刚叫了份鲜切水果, 要不给你也叫一份?」 套地址。 周隽点点头,扯了下嘴角。 孟疏雨拒绝的话都想好了, 临到打字瞅瞅周隽:“这还挺贴心,说要给我水果欸,怎么办?” “果汁不够你喝的?”周隽朝她手边那杯橙汁抬抬下巴。 “那果汁是果汁,水果是水果嘛。” 周隽看了眼厨师。 厨师心领神会地把水果拼盘提前端了出来。 “这葡萄看着好甜, 就是还要剥皮好麻烦,”孟疏雨扫了眼拼盘, 转头对周隽眨了眨眼, “如果有人给我剥好,我就不羡慕水果外卖了。” 周隽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 捏起餐巾慢条斯理擦了擦手, 拿了颗葡萄,慢慢撕开一角外皮, 一丝一丝往下剥。 手上剥着葡萄, 眼睛却盯着她。 晶莹的汁水滴落在骨节分明的手指,满眼淋漓的美色。 剥个葡萄像在剥人衣服。 孟疏雨咽了咽口水,本来不渴的, 这下真有点渴了。 等晶亮圆润的葡萄彻底被去了皮,她脑子里的浮想联翩已经茂盛到长出一片草原。 “看来是真渴了。”周隽忽然说。 “嗯……嗯?” 周隽看了眼她的耳朵:“要不怎么耳朵都等红了。” 孟疏雨一手一边捏住了两只耳朵。 周隽把葡萄喂到她嘴边,见她不动:“张嘴。” 孟疏雨紧张得下意识舔了舔唇,葡萄在同一时刻被挤入口中,这一舔就舔到了一根手指。 舌尖一僵,孟疏雨耳朵连着脸轰地烧起来。 见周隽垂眼看着那根被她舔过的食指,她缓缓转过身体,拿半个后背对着周隽,咽下葡萄去喝橙汁解热。 “还要吗?”周隽在她背后问。 “够,够了……” 这个妖还是作得见好就收点。 毕竟周隽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不小心就容易玉石俱焚。 “那还想不想吃水果外卖?”周隽又问。 孟疏雨立马拿起手机回了楼文泓:「不用了谢谢,我已经吃过水果了。」 然后保持着背对周隽的姿势,把手机屏幕转过去给他看。 周隽点点头,继续低头吃牛排。 孟疏雨小口小口呼吸了几次,稍稍缓过了劲,瞄一眼没再看她的周隽,回到正常的坐姿。 微信里,楼文泓又扯来几句家常。 看着就是正常相亲男女互相了解时候提的问题—— 喜欢吃什么水果? 周末在家都做点什么? 平时工作忙不忙? 孟疏雨一句句中规中矩答了,偶尔加一句“你呢”表示礼貌。 没聊几句,楼文泓估计觉得这流程敷衍得差不多了,来了句“什么时候睡”。 孟疏雨也不想再聊,说了句“马上”。 楼文泓:「那不打扰了,对了,下周杭市的智能家居展你会过去吧?」 孟疏雨一哽。 怎么还被周隽猜中了,楼文泓真往工作上聊了。 孟疏雨已经确定了会展第一天的行程,但为免楼文泓真来托她关系,她保守地回了句:「我看周总安排,还不一定。」 楼文泓:「好,到时候我来森代的展馆看看。」 孟疏雨用手肘推了推周隽:“确实是你懂商人……” 周隽偏头过来看了眼聊天记录。 这不是商人。 是拿公事当借口接近女人的男人。 但确实是他刚才强调了楼文泓的商业动机,现在孟疏雨反而被他绕了进去,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周隽看了眼孟疏雨:“他这是在——” “套近乎,我感觉到了。”孟疏雨点点头。 “。” “所以我没跟他说时间嘛,到时候展会人那么多也不一定会碰上,你放心,四两拨千斤我懂,有事我去打太极,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你的。” “。” * 陪周隽吃完西餐已经十点过半。 孟疏雨回到车上,心满意足但也有点生理疲惫了,回程就好端端坐着没再折腾。 今晚没下雨,周隽把车开到了她公寓楼下。 临到分别,孟疏雨手握上车门把,人却没动,回头问周隽:“那我走啦?” “嗯。”周隽侧头看着她。 “你就嗯?” “那你想听什么?” “说句晚安不过分的吧?”孟疏雨扬了扬下巴。 “我要说过分呢?” 孟疏雨咬着牙一字一顿:“那你这个人就很过分。” 周隽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心:“差不多得了。” 孟疏雨皱眉看看他。 什么呀,这人不会是非主流时期冲浪过来的,觉得“晚安”等于“我爱你”才打死不说吧。 但摸摸被他揉过的头顶,又感觉毛被揉顺了,好像不比听一句晚安亏,孟疏雨觉得也行吧,拉开车门下了车,回头留下一句“早点睡”,进了公寓楼。 带着心里乱撞了一晚的小鹿回到公寓,孟疏雨进门就打开微信,兴奋地摁下语音键:“陈杏我好开心!我太开心了!我开心到螺旋爆炸升天!感谢姐妹给我打的助攻!” 那头陈杏发了一长串省略号过来。 以及一条语音:“那这么看,温泉山庄那时候周隽应该不是故意抛下你,让你处理桃花也不是把你当助理,可以放心了你。” “我当然放心了,我现在超放心!”孟疏雨躺在沙发上激动地摊饼,翻过来又翻过去。 陈杏:“那今晚试探出人家对你有意思了,除了开心还有别的感觉没?” “什么感觉?” “性单恋发作那种感觉啊。” 要不是陈杏忽然提起这茬,孟疏雨差点都要忘了自己“好像不是个正常人”这件事了。 孟疏雨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回想了下最近坐过山车一样的情绪,拿起手机回复陈杏:“目前一切良好,不过这才第一个晚上,我再观察观察,但我觉得应该没事……吧?” 毕竟以前虽然是突然就下头了,但在下头之前,也没有现在那么上头。 孟疏雨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好像对方拿了一个遥控器—— 煽一煽风,就点起她熊熊大火。 浇一浇水,她窜上天的火焰又尽数熄灭。 他走远一点,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他靠近一点,她身上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陈杏:“行,那我等着周隽请我吃饭了。” 孟疏雨捂了捂脸,又倒回沙发摊饼去了。 另一边公寓楼下。 周隽站在车外靠着车门,抬头静静望着亮灯的七楼,半晌过去轻轻敲了敲眉心,拉开车门上了车。 * 周三,孟疏雨在一礼拜中体感最难熬的这天依然容光焕发地到了公司。 这几天她就像因为学校里有暗恋的男孩子而突然爱上上学的高中生,每天都不需要闹钟叫就能醒来,而且一醒就睡不回去,打了鸡血一样起床洗漱来上班。 上午十点,孟疏雨在工位愉快地忙碌着,看到唐萱萱走了过来:“疏雨姐,你有没有空最后再确认下红头文件,没问题我就下发啦。” 孟疏雨跟着唐萱萱去了周隽办公室隔间,看了眼玻璃墙,见周隽正签着文件,察觉到她的视线慢慢抬起头来。 四目短暂相对,孟疏雨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忍了忍悄悄挪开眼,走到唐萱萱工位前,又恢复了一张严肃的脸。 这份红头文件就是九月底谈秦在周隽授意下做的组织架构调整。 在森代原本“部长——总监——总经理”的组织架构中抽空了“总监”这一环,完成总经理集权,在供应链系统里增设“供应链顾问”一职,由原本的供应链总监赵荣勋担任。 “顾问”两个字一出来,谁都看得出这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 赵荣勋在森代等于成了边缘人物。 孟疏雨确认了一遍文件,朝唐萱萱点点头:“下发全事业部吧。” “好嘞。” 孟疏雨最后偷瞄了一眼周隽,走出去回到了工位。 红头文件下发后一刻钟,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骚动。 孟疏雨抬头望出去,看见赵荣勋从电梯那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一旁有几位底下部门的同事在劝着拦着,但根本拦不住赵荣勋冲天的怒火。 孟疏雨头皮发紧,扭头跟冯一鸣小声说了句“叫保安”,然后走了出去。 “赵总,”孟疏雨拦停了赵荣勋,“周总现在在忙,暂时不方便见您。” “我管他方不方便!他就是在忙天王老子的事也得给我个说法!” 赵荣勋绕开孟疏雨就要往前走,到底想着她是总部的人,留着情面多说了句:“孟助理,一个来了不到两月的总经理要把我这干了十年的老人逼走,他下的这步棋总部真不当回事?照这么下去,以后但凡他有个后手,森代还会是永颐旗下的子公司吗?” “您稍安勿躁,组织架构的调整是经过蔡总点头的……” 孟疏雨不是真觉得这话能安抚赵荣勋,也就想拖延点时间等保安来,没想到话没说完,身后那扇门缓缓移了开来。 “孟助理,”周隽叫了她一声,“让他进来。” 孟疏雨回头看了眼周隽,让开了路。 赵荣勋冷哼一声,理了理西装门襟往里走去。 孟疏雨担心地望着周隽,却见他很快把门关上,玻璃墙也调成了单向透光。 两分钟后,四名保安到了八楼。 孟疏雨让保安先避到一边,免得万一她多想了小题大做,一会儿赵荣勋出来场面也尴尬,但手上已经捏好了保卫处的通行卡,准备情况不对随时开门。 等了大概十分钟,周隽这隔音效果良好的办公室一直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孟疏雨站在门口,看三位文秘也都惴惴不安地望着这边,刚想让他们做自己事去,忽然听到“砰”一声闷响。 在这种隔音效果下传出来的闷响,实际上已经是巨响了,孟疏雨想也没想拿卡开了门,四名保安也齐齐冲了上去。 门一开,破天的骂声传出来:“……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来这儿耍威风抢别人的,不就是因为周家的财产一分都没给你吗!” 四名保安冲上去架住了赵荣勋,把人往外拖。 孟疏雨心惊胆战地看着满地的花瓶碎片,朝办公椅上的周隽小跑过去:“伤着哪里了吗?” 周隽掸掸衣袖,笑着摇摇头。 外面赵荣勋被架到了走廊,嘴里还在喊:“周隽你就是条丧家之犬!你也知道你家的财产都是你哥的!你就是想钱想权想疯了!” 孟疏雨冷下脸来,朝外说:“给我把他嘴堵上。” 保安捂上了赵荣勋的嘴。 走廊里安静下来。 孟疏雨看了眼跟她一起跑进来的唐萱萱:“交代下去,这些话谁往外传,谁心里有数。” * 四下都是人,孟疏雨暂时不方便跟周隽说私话,见他没有受伤,让保洁打扫了办公室,自己也退了出去。 回到工位上,脑子里却一直反复过着赵荣勋的话。 虽然明显是无计可施的人最后放出的疯话,但看周隽的反应似乎不太像空穴来风。 她总觉得他越是笑,赵荣勋的话就越有真实的成分。 想来想去坐不住,忍到午休时间,孟疏雨见周隽那面墙还是单向透光,装模作样拿了份文件进了他办公室。 周隽正抄兜站在落地窗,不知在看窗外的什么。 确认身后门关严实了,孟疏雨搁下文件走上前去,斟酌着问:“不睡个午觉休息下吗?” 周隽回过头来:“你不也没睡。” “我怎么睡得着嘛。” 周隽眉梢一扬:“怎么睡不着?” “我……担心你呗。” 周隽笑着走到沙发坐下,慢悠悠倒了杯茶:“担心我什么?” “就那个赵荣勋讲话也太难听了,干了十年都没人出来保他,那他不反思下自己这十年都干嘛去了,还有脸来骂人?” 周隽侧目看看她,笑着喝了口茶。 孟疏雨在周隽旁边坐下:“说得好像森代本来是他的财产一样,人蔡总都对这红头文件点头了,他操的哪门子闲心?他是蔡家的儿子吗?要么他就直说自己要钱要权,我还敬他敢说实话,拿总部和蔡总当挡箭牌算什么出息……” “孟疏雨,”周隽搁下茶盏,往沙发背一靠,“你有点——” “嗯?”孟疏雨偏过头去。 “吵。” “……” 孟疏雨脸一垮:“我好心来安慰你的。” “嗯,”周隽轻轻啧了一声,“但还是有点吵。” 孟疏雨盯着周隽看了半天,发现他是认真在嫌她吵,阴沉了脸站起来。 还没迈开步子,忽然被周隽握住了手腕。 她垂下眼,回过头看他。 “我的意思是,”周隽仰头看着她,“想安慰我的话可以安静点陪我坐会儿。” 一个“陪”字像是戳着了哪根敏感的神经,孟疏雨前一秒的不高兴一下烟消云散,眨眨眼问:“……那好吧,坐哪儿?” 周隽看了眼身下的沙发:“你还想坐哪儿?” 孟疏雨一噎:“我这不是在想,坐你腿上说不定更有用一点吗?” 周隽恍然点头:“创意不错。” 孟疏雨当他又在反讽,正准备老实在沙发坐下,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蓦地一用力。 她整个人顺着那力道跌下去,歪歪斜斜地跌坐在了周隽腿上。 “那就试试吧。”周隽的拇指在她搏动的腕脉处摩挲了下,把她往膝上抱了抱,抬头看着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周隽你不要脸了! 33、怎么可能 33 这么往上一抱, 周隽的手臂就牢牢圈在了她的后腰。 腰上的手臂烫,身下的腿也烫,孟疏雨感觉自己像被烫得昏了头, 悬了半边的身体也软下来,就这么没出息地压了下去。 一双无处安放的手慢慢攥拢, 攥紧了周隽衬衫的前褶。 呼吸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心里却像被撒了一把跳跳糖炸得热闹, 噼里啪啦地响。 孟疏雨看着周隽, 从他注视着她的眼里看见自己烧红的脸, 飞快别开了眼。 周隽却还直直盯着她,眼神在她脸上游移来去, 像在分辨她眉眼间细微的表情变幻,想看出点什么来。 咫尺距离,孟疏雨不管把头别向哪里都没法忽视这道目光,又回过眼来:“你, 盯着我看什么……” 看你好看。 也看你会不会被吓跑。 周隽一笑:“都坐我腿上了还不能看?” 孟疏雨太讨厌周隽的气定神闲,好像她在他面前永远得在下风。 但她这会儿头昏脑涨的, 又想不出回嘴的话, 支吾了半天硬邦邦说了句:“……不能。” 周隽啧了一声,挪开了眼。 等他视线移开, 孟疏雨却忍不住反过来盯上了他。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且长时间地看周隽, 她再次感慨,这人皮相也好看, 骨相也好看, 简直像女娲照她的理想捏出来的人。 “你还挺双标。”周隽瞥她一眼。 “现在是我在安慰你,我想看你就看你,你还挑刺呢?” “看我算哪门子安慰?” 孟疏雨适应了些这个姿势, 嘴皮子又活跃起来:“我看你,是觉得你好看,不好看的我才不给眼神。” 周隽撇开头一笑。 “你看,你这不就被我逗笑了?”孟疏雨得意地扬了扬眉,“现在是不是好一点了?” “是,多亏你。” 听多了周隽反话正说,孟疏雨总觉得他说正话的时候不真诚。 不过看他心情不好也不找茬了,她斟酌了下,想问问他家里的事,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正纠结,听到周隽说了句:“想问就问。” “嗯……”孟疏雨沉吟了下,“我就想知道,你跟家里关系真的不好吗?” “你什么时候听我提过他们?” 那就是不好了。 孟疏雨皱皱眉头:“可你国庆那时候,家里出事了不还赶着去处理吗?” 周隽目光一滞。 “哦,那天你说的不是这个家里,是你爷爷那里?你爷爷身体又……” “不是。” 那意思就还是周家的事。 听周隽没了后文,好像不太想深入聊下去,孟疏雨想着在家事上还是需要一些边界感,他们的关系大概没到达这条边界,顺势转移了话题:“那就好,如果是你爷爷奶奶那边有什么要帮忙的话可以叫我上,我陪你去。” 周隽静静看着孟疏雨,揽在她腰后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像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住了脏腑。 她越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越是善解人意,这块石头就越重。 “孟疏雨。”周隽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 周隽定定看了她很久,最后拍了拍她的背:“没什么,我没事了,起来吧。” * 赵荣勋这事闹得,包括孟疏雨在内,森代上下一下午都没怎么在工作状态。 楼下部门的员工是在聊八卦。 孟疏雨是在担心善后问题,跟总部报告过情况以后就一直在和供应链几位部门长沟通。 原本下午的工作拖到了晚上,孟疏雨不得不加了个班。 一直忙到九点,任煦来接周隽,顺带捎上了她。 从公司出发回公寓,孟疏雨还是保持着上下级的分寸,把后座留给周隽,自己坐了副驾驶。 回去一路想和周隽说点什么,看任煦在又不方便。 眼看车子开到公寓楼下,周隽叮嘱了她一句“回去别忙了早点休息”也没了其他的话,孟疏雨只好上了楼。 这上楼一路越走越感觉闷。 她总觉得周隽今天在办公室摆出那个严肃的表情叫了她一声,是想说什么重要的话,但后来不知怎么又没说。 孟疏雨进了公寓,忽然有点低气压,坐在沙发上跟陈杏发起消息来。 孟疏雨:「你说他是不是本来想跟我确定关系,然后又改主意了?」 陈杏:「孟疏雨你可真勇,都试探出他对你有意思了就摆点谱,你这么主动,他觉得不是男女朋友也能做男女朋友的事,还能积极确定关系吗?」 孟疏雨的感情经验确实只到捅破窗户纸之前,后面的事就没什么概念了,毕竟以往到这时候她基本已经下头了。 敢情临门一脚也这么多讲究。 孟疏雨:「这几天我也没主动做什么了,就今天特殊情况嘛,以后知道了……」 陈杏:「行吧问题不大,你说他今天心情不好,那肯定没心思想谈恋爱的事,看他周末会不会约你吧。」 孟疏雨思忖也是,刚想到周末这两个字,突然一阵无语:「他会。」 陈杏:「已经约了?」 孟疏雨:「是哦,一礼拜前就约了我看展会呢:)」 * 周六一早,孟疏雨就跟着周隽去了会展中心。 这届智能家居展一共三天,行业内的大佬大多云集在第一天。 对周隽来说,这次展会宣传品牌形象是次要,更重要的是在展会上搜集行业信息,建立他个人和行业内合作商的人脉。 所以一整天下来,孟疏雨几乎一直跟着周隽在social。 这种利益场合的社交比酒局应酬更加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毕竟三言两语就会定下印象分,对后续合作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孟疏雨作为周隽的助理,在每一段social都得打好头阵。 面对有价值的合作商,跟周隽介绍时说上一句“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X总”,先一句话奠定对方良好的观感,再跟周隽一唱一和。 面对周隽无意多交流的对象,又得打好太极,举牢挡箭牌。 这一天下来,和周隽没培养什么感情,一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默契倒是训练得不错。 到了傍晚,孟疏雨脑容量已经在爆炸的边缘,回到森代的休息间也没了和周隽聊天的精神,一双眼无神地盯着地板发呆,最后的力气只能用来挺直背脊保持形象。 周隽看她已经累到极限,起身扣上西装纽扣:“我跟兰臣那边再聊聊,你在这儿先把晚饭吃了。” “那你身边没人了呢?”孟疏雨对着他皱了皱眉,一看几个同事进了门,飞快把眉心压平。 周隽抬到一半的手也拐了道弯落空,压低声说:“私下喝个茶,不谈工作要什么排场?” “好吧,”孟疏雨小声说,“那我就偷个懒啦。” * 周隽走后,孟疏雨在休息间撑不住,支着额头补了会儿觉。 醒来后看到一群同事在旁边吃盒饭,她手边也被放了一盒。 孟疏雨醒了醒神,活动了下筋骨,把盒饭拆了。 将就着在休息椅上吃过了饭,眼看周隽也离开一个多小时了,她拿起手机想看看他有没有找自己,却先看到了楼文泓的消息。 孟疏雨这才记起楼文泓之前说过要来森代的展馆看看。 但她今天忙得根本就没看微信,楼文泓也挺有社交分寸,看她不回也没打电话。 孟疏雨现在一看才知道,他下午已经到森代的展馆参观过。 孟疏雨回了楼文泓几小时前的消息:「不好意思我刚看到消息,今天实在太忙了。」 楼文泓:「没事,这会儿还在忙吗?」 孟疏雨:「暂时在休息。」 楼文泓这一问,孟疏雨倒想起自己其实不算休息,算偷懒,想着吃饭把妆都吃没了,不知道周隽那边还需不需要她过去,以防万一先补个妆。 孟疏雨拿上化妆包走了出去。 刚到休息间外,一眼看到走廊里的楼文泓。 “楼总。”孟疏雨下意识叫了工作称呼。 “我刚好在这层,你说在休息,我就过来打个招呼,”楼文泓笑着说,“你这是……” 孟疏雨有点尴尬地指指拐角:“我去趟洗手间,那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楼文泓点点头。 孟疏雨绕过拐角进了洗手间,补好底妆和口红,确认妆容没有瑕疵,重新走了出去。 这一出去,第一眼没看到楼文泓,迎面先碰上了周隽。 “你回来了啊?”孟疏雨看了眼手机,发现周隽在两分钟前问了她一句“在哪儿”,“我在补妆,没看到消息。” 见周隽表情不太友善,孟疏雨想起了等在森代休息间门口的楼文泓。 “见谁需要补妆?”周隽淡淡看着她。 “……不是,”孟疏雨心里大呼冤枉,“我不知道他会来找我,我是想着去找你,出来补妆才碰见他的。” 看周隽别开眼没说话,孟疏雨嘶了一声:“这你不会不相信吧?” 一句话就解释清楚的事,周隽当然不会不相信。 他的沉默只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忍耐的时间在越来越短。 一礼拜前的那天晚上,谈秦打来电话,说从陈杏那儿听说孟疏雨在相亲,他当时就知道这个消息不可能无缘无故传到他这里。 这摆明了就是一场试探。 只要他那晚出现,不管做什么表面功夫,孟疏雨都会得到确切的讯号。 那晚他忍耐了半小时,最后拿起了车钥匙。 今天他只忍耐了两分钟。 即使知道计划会脱离原定的轨道。 孟疏雨无语得甚至想找楼文泓对个质,绕过周隽朝他身后望去,刚望见楼文泓半个人,忽然看到周隽上前一步挡死了她的视线。 “不是说好看的才看,不好看的不给眼神吗?”周隽垂下眼睑看着她。 孟疏雨愣愣抬起头来。 “别看他,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自暴自弃! 34、怎么可能 34 周隽这一上前, 几乎快面对面地贴上她。 悬殊的身高差和这句话带来的压迫,让孟疏雨感觉自己像被一张网兜头罩住,从天到地这么辽阔的距离只剩下周隽, 连喘气的空隙都被剥夺。 窒息过一瞬,孟疏雨仰头盯着周隽, 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 这一下忽然嗅见周隽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 不是说就喝个茶, 怎么还喝酒了? 难道是担心一说酒局, 她就算再累也非要跟去? 还是说他跟人去的是什么声色场所, 不方便带她? 孟疏雨念头发散开去, 一时也忘记回应周隽,刚想发问, 余光瞟见周隽身后的走廊走过了一位同事。 她蓦地往后退开一步,撤到了正常的距离。 周隽眼色一黯。 同一时刻,孟疏雨掌心的手机响起一声震动。 她低头一看,回过了神, 把手机举起来给周隽看:“只能看你了,满意了没?” 楼文泓:「我也没什么事, 就先回去了, 你忙你的。」 周隽看了眼屏幕,没有说话。 孟疏雨该解释的都解释了, 看他这死人样也不知道是气是笑:“你看这回是不是该换我说——差不多得了?” “嗯。”周隽转过身往外走去。 也不知道这声“嗯”到底回的是她哪句话。 孟疏雨皱皱鼻子, 总觉得对话到这里结束,有种如鲠在喉的味道。 他就不能说一句“不能差不多”“这样不够”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 第一次看周隽吃醋, 就算他不承认,她也爽到脚趾跳舞。 第二次他还不把话说到底,好像就有了点隔靴搔痒的不得劲儿。 给了他这么多天也没动静, 早表白了至于吃第二次干醋吗? 那她也想挽挽他的胳膊,给他抱一抱去哄他的呀。 谁叫他光打雷不下雨,她也只能回敬他一句“差不多得了”。 孟疏雨对着周隽的背影冷哼一声,撇撇嘴跟了上去。 * 展会这边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孟疏雨回休息间拿了包,跟着周隽出了会展中心。 任煦提前把车开到了门廊,见孟疏雨又像以前那样朝副驾走去,指了指后边:“孟助理,你这一天也累了,坐后排舒服点吧。” 孟疏雨往身后警惕地望了眼。 见没人在看这边,飞快拉开后座车门,猫下腰进去,坐到了周隽隔壁。 任煦也很快把车开出了门廊。 孟疏雨心里还带着点说不清的不畅快,看周隽一进到车里就闭目养神起来,一点没有开口聊天的意思,她也把头往窗外一撇开始补觉。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柏油马路,窗外橙黄的路灯一盏一盏地闪过,映得车里光影忽明忽灭。 即使闭着眼睛也没法忽视这恼人的闪烁不定。 周隽靠着椅背皱了一路眉头,直到车子转过一个拐角,右肩忽然一沉。 周隽松了眉心,睁开眼偏头看去—— 孟疏雨不知哪时起已经睡得昏昏沉沉,被惯性带了过来,像在睡梦中靠到一个枕头,往他肩膀上捱了捱。 等了等,见她没醒,周隽把右边肩膀慢慢压低了点。 车子驶入小区地库,停进车位。 周隽朝望着后视镜的任煦抬抬下巴,示意他先走。 任煦点点头,轻手轻脚打开车门下了车。 灯光稀疏的地下车库,周隽垂眼看着孟疏雨,听她一声声均匀的呼吸,非但没能平静下来,反倒在这密不透风的逼仄空间起了更多躁意。 静坐了片刻,他抬起左手绕过去,把扫在她鼻尖的碎发轻轻别到她耳后,指尖在她脸颊碰了碰。 孟疏雨呼吸一滞,突然睁开眼,蓦地抬起头来。 周隽目光一下落,看见她睡意朦胧的一双眼,还有她近在咫尺的,因为惊讶微张的唇。 孟疏雨混沌地望着周隽的眼神,好像看懂了他在看哪里。 落针可闻的车厢里,胸腔下怦怦响动慢慢加重,一声高过一声的震耳欲聋。 理智告诉孟疏雨应该往后退,心底却涌起潮水般的渴望,手脚都被周隽绵密的眼神黏连得一动不能动。 周隽像在她的静止里得到默许,掌心慢慢扶上她脸颊,一点点低下头来,低一寸,看一眼孟疏雨的眼神。 鼻尖抵到鼻尖的一刹,孟疏雨目光忽闪,爬起来一把推开了他。 狭小的后座,两人各靠一边,忽然拉成了最大距离。 孟疏雨抖着手摸上车门把,拉开车门下去,匆匆走到电梯前按了上行键。 电梯门移开,孟疏雨快步进去,软着腿一手扶住把手,一手握成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就慌了…… 这临阵脱逃是不是也太煞风景了…… 可是抱都给他抱过了,他也一直没来表白,难道现在又随便给他亲…… 陈杏也说,男人如果觉得不是男女朋友也能做男女朋友的事,就更不积极确定关系了。 她已经主动了这么久,他想亲她,回应一句喜欢她,叫一声女朋友再亲不行吗? 孟疏雨靠着电梯墙壁,跃到嗓子眼的心脏慢慢落回去,剩下的是抓不到边际的空虚。 安静的轿厢里,她拧起眉,烦躁地蹬了蹬脚。 * 次日上午,孟疏雨在公寓床上醒来,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一帧帧过着昨晚的画面。 醒过神的那刻,她立马趴到床头柜拿起了手机。 因为昨天太累,这一觉已经睡到接近十点。 但微信置顶那一栏却比她这个觉睡得还沉,没有一点动静。 孟疏雨从wifi切到5G,又从5G切回wifi,确认了周隽真的还没来找她。 难道周隽昨晚喝了酒太累,也跟她一样睡过了头。 孟疏雨摸摸空荡的肚子,先下床洗漱,泡了杯麦片垫胃。 一直等到快十一点,孟疏雨有点坐不住了,走到阳台往对面望去。 眯起眼一看,周隽朝南的卧室已经拉开窗帘,阳台窗也是大敞的,虽然看不清屋里有没有人,但明显是起床了。 对于他们差点接吻这件事,他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孟疏雨薅了薅头发,回到屋里,捏着手机踱起步来。 掌心的手机忽然一震。 孟疏雨心脏一个大跳,立马拿起来看—— 楼文泓:「早,起床了吗?」 孟疏雨脸色垮下去,打起精神回复:「嗯,起来了。」 楼文泓:「昨天晚上来找你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和家里已经交代过了,说我们两个人聊不出火花,只能当普通朋友。」 孟疏雨放了心:「那我跟家里也这样统一口径吧。」 楼文泓:「好,不过我家里批评我隔着屏幕和你谈结束不太得体,毕竟上回第一次见面是你请我吃的饭,今天要不换我请你吃一顿吧?」 孟疏雨:「不用了,没关系的。」 楼文泓:「你就当帮帮我的忙,让我跟家里有个交代。」 孟疏雨:「那要不改天?我昨天忙得有点累,今天想休息一天……」 楼文泓:「那要不这样吧,我请你吃个外卖怎么样?你在家本来也要点外卖吧?」 想着改天还得再出去吃顿饭,不如今天让楼文泓点个外卖完事还省心省力,孟疏雨就把小区名发了过去。 聊了这么几个来回,再切回到周隽的微信消息框一看,对面还是纹丝不动。 才见过她两面的人都知道她周末在家要点外卖吃,周隽难道不知道,不能来带她吃顿饭吗? 这礼拜也就这一天假。 她等了他一礼拜,先想着他可能心情不好,又想着工作日他忙,可能想找个良辰美景的好日子。 给他找了这么多借口,到现在都找不出借口来了。 望了眼对面楼大敞的窗,孟疏雨一把拉上了阳台的遮光窗帘。 * 对面楼,谈秦坐在公寓沙发,看周隽握着手机,在客厅来回踱着步。 “前两天不是你说的今天聊薪酬制度吗?你说不去公司就不去了,那也行,你是老板看你心情,我都带笔记本上门来了,你可以听一下我的方案吗?”谈秦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 周隽垂在身侧的手摩挲着手机屏幕,像没听到。 谈秦把笔记本电脑盖一阖,放去了一边,干脆看起周隽来。 看周隽这个样子,像极了他们两年前在美国主导一桩并购案的前夕。 当时并购只差临门一脚,因为第三方的插手,对方的意思忽然有变,表露出犹豫。 那时候他们判断对方退缩的可能性有两种,一种是确实属意了第三方,另一种是在故作姿态想要更高的筹码。 这个码加还是不加,成了最大的争议。 会议室里吵翻了天,周隽作为主导人,所有人都在等他做最终的定夺。 当时的情况已经没有余地和对方再做任何试探,因为一旦试探就会露出马脚,所以开口第一句话就必须确定方向。 这第一句话,说对了就是大胜而归,说错了就是满盘皆输。 在人心的拉锯战里,决策的过程无异于赌,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 周隽彻夜未眠,给出了决定:不加码。 第二天对方态度软下来,反过来把他们哄得服服帖帖。 他们赌赢了,拿下了这桩并购。 谈秦抱臂看着周隽:“我说你都去搅了人家相亲局了,人家这几天不也没躲你吗?那个楼文泓不至于威胁这么大吧?” 周隽终于给来一个眼神。 昨晚一开始他也在想,不至于吧。 只是在森代的休息间门口看到楼文泓在等孟疏雨,他怎么就去堵了人。 然后他清醒地意识到了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出在,他和孟疏雨现在的关系是用骗局换来的。 对孟疏雨奏效的到底是他拿捏人心的手段,还是他这个人本身,这本来就是存疑的。 这场骗局回馈给他的孽力,就是让他无法确定,如果有另一个人复制他的手段去对孟疏雨,孟疏雨会不会动心。 尤其当这个人正在复制他的手段,他却已经是自乱阵脚,快要缴械投降的残兵。 看周隽默认,谈秦叹了口气:“你说你都这个条件了,对女人能不能有点信任,你不会以前被女人渣过吧?” 谈秦也就开个玩笑,没想到周隽真笑了:“倒不是女人。” “那是男人?!”谈秦瞳孔地震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在你字典里女人的反面只有男人?”周隽掀眼看了看他。 “那还有……”谈秦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哦,女孩?你他妈还早恋过?我怎么不知道?” 周隽没再说话。 谈秦碎碎念着活动了下肩背颈椎,到阳台替周隽看了眼对面楼:“都到饭点了还没拉开窗帘,是真没起床呢还是……” 正说着,谈秦忽然顿住,瞥见了对面楼楼底那辆轿车:“卧槽周隽,怎么好像还真被你猜中了……” 周隽走到阳台,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车边两道熟悉的身影—— 孟疏雨和楼文泓。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两人手里都拎着纸袋子,看起来是在外面买了不少东西什么回来。 “不会真是你最近没忍住,她觉得已经攻略成功了就转去找别人了吧?” 谈秦说完这话看了眼周隽的脸色,闭上嘴重新望向楼下,默默在心里祈祷:别进去,别进去,别…… 孟疏雨带着楼文泓走进了那道门。 * 电梯门口,孟疏雨拎着手里的外卖对楼文泓说:“你把东西放电梯里就行了,楼上就没几步路,我自己能拿。” 楼文泓抱歉地笑着:“都到这儿了,我给你拿上去吧,我也没想到点个火锅外卖还带这么大一口锅,本来想让你在家也能吃上火锅,现在反倒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孟疏雨心说她更没想到,楼文泓说的“请你吃个外卖”并不是他点个外卖给她,而是他去火锅店打包汤底和食材送到她家。 因为她没给具体楼号,楼文泓到小区门口以后给她打了电话。 她当时正在公寓里自闭,接到电话匆匆换了衣服去拿,一看楼文泓拎着三大袋东西那架势都愣了。 孟疏雨怕楼文泓上楼以后又说要搬进她家,想想真不方便,再次推托:“真不用了,你都走这么大老远一趟了,快去吃饭吧。” “行,那我就不打扰了。”楼文泓把纸袋子放进电梯,跟她道了别。 孟疏雨走进电梯摁下楼层,回到七楼,把东西分两趟拿进了屋,进了公寓先倒了杯水解渴,思忖这楼文泓是铁憨憨呢,还是有什么意图。 想了想算了,反正以后都不联系了。 孟疏雨喝完水,看着这三大包东西也没什么胃口,想着先歇会儿,再次瘫回了沙发。 躺在沙发上拿起手机一解锁,又看到了让她自闭的那篇回帖。 刚刚她下了个决心,等到天黑为止,如果周隽还不来找她,她就去骂他。 等着等着胡思乱想起来,死马当活马医地在某论坛情感组发了个帖子:前一天晚上男方情不自禁去亲女方,被女方推开了,第二天男方一直没来找女方表白是为什么? 某个高赞帖进行了分析—— 「这就要看人了,如果男方不确定女方的心意,本身又是比较敏感自卑或者害羞的性格,可能是在用接吻试探女方喜不喜欢他,被推开以后发现时机还不成熟,肯定就缩回去了。」 孟疏雨看到这个假设的时候立马摇了头。 她可是早八百年就对周隽表白了。 周隽这性格,和敏感自卑害羞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 于是又往下去看另一种情况—— 「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那可能男方是在试探女方的交往边界在哪里,发现女方放不开所以就拉倒了,说白了就是他可能只想睡她,并不想谈恋爱。」 孟疏雨看完以后不服气地回复:「但男方和女方已经暧昧一段时间了,而且一开始本来就是女方先倒追的。」 手机一震,那位回帖人的最新回复跳了出来:「那就是最可怕的一种情况了,如果在暧昧过程中男方既不拒绝女方,又不接受女方,偶尔跟女方有亲密行为,过后又装无事发生,平常从不主动,只有等女方想放弃了,或者有情敌出现才热情起来——这就是渣男吊妹子的标准做法。我只想说四个字:姐妹,快跑!」 孟疏雨一字一句地读下来,还没彻底回神,手机又是一震。 一个盼了半天的名字从消息栏弹了出来。 孟疏雨像从这段噩梦般的回帖里被拯救出来,松了口气,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飞快点开周隽发来的消息—— 「昨晚喝多了没收住,介意的话请你吃个饭?」 作者有话要说:  你听那丧钟为谁而鸣? 35、怎么可能 35 像有一盆滚着冰渣子的冷水从头顶浇下, 孟疏雨的笑一下凝固在了嘴边。 带着点自我怀疑,她把这句话拆解开来,从头到尾仔细理解了下。 昨晚喝多了——神志不清醒。 没收住——酒后乱性。 请你吃个饭——花钱补偿你。 前一秒有多热泪盈眶, 后一秒就有多如堕冰窖。 孟疏雨反反复复把这句话看了三遍,每看一遍心都往下沉一截, 最后沉到谷底死一样的安静。 “昨晚喝多了没收住, 介意的话请你吃个饭?” 这是一个问句。 他在问她介不介意, 需不需要让他补偿她。 孟疏雨竟然一时被问住了。 她介意吗? 两情相悦的男女接个吻, 为什么介意? 她不介意吗? 她以为的情不自禁却是他的酒后乱性, 一句介意够她说吗? 好高级的一个问句。 看着不起眼的一句话,差点把人绕进他设下的逻辑陷阱。 孟疏雨盯着手机屏幕, 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如果昨晚她不是推开了他,而是跟他接了吻,甚至往下做了更多,今天也会得到这样一句话吗? 周末的论坛情感组里, “girls help girls”的氛围越来越浓郁。 孟疏雨的手机不停震动,一条又一条新回复弹了出来—— 「姐妹们, 如果在你觉得应该更进一步的时候, 对方突然泼你一盆冷水,但在你心灰意冷的时候, 对方又突然把你心给捂热, 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方法,这种反向回应真的要小心!没有一个爱你的男人会这样搞你心态!」 「让我猜猜这位男方今天要用什么理由解释他前一晚的情不自禁, 哦, 该不会,难道说,这么巧——他前一晚正好喝酒了吧:)」 「喝酒了, 没睡醒,气氛烘托的,渣男大礼包三选一,如果不幸收到,姐妹请立刻组织反杀!」 「虽然但是,这种渣男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很可能一次多线,鱼塘里少一条鱼对他来说没什么的,会来这里求助的姐妹应该反杀不了这种级别的渣男,还是直接跑吧,不管这次再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孟疏雨握着手机,从一开始手软到有点拿不住,到用力得快要把手机捏碎。 嗯,这么高级的问句,却用了这么熟稔又稀松平常的语气,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 孟疏雨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把光标按在了输入框。 * “没关系,你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谈秦站在周隽背后,见他一动不动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忍不住偷瞄了眼,一字一顿读出了孟疏雨的回复。 周隽缓缓扭头看他一眼。 谈秦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表示自己不打扰他,走远了退到一边,过了半分钟,忽然捶着沙发哈哈大笑—— “这怎么还一山更比一山高呢?她到底是伤心了还是看你乐子反讽你?” “你们这极限社交把我一搞人事的都整他妈不会了!” “这斗法斗的,是不是能预防老年痴呆?” 周隽在谈秦聒噪的声音里皱起眉来,对着孟疏雨的回复又看了近一分钟。 两分钟时限的最后三秒,孟疏雨撤回了这条消息。 周隽目光一滞,抵在眉心的指关节轻轻敲了敲。 阅读理解的难度又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一级。 * 晚上七点多,孟疏雨终于拆开了那三袋火锅外卖。 中午那会儿她不想再看手机,就把手机扔在客厅的抽屉,躺上了卧室的床。 本来就没从昨天的疲惫里缓过来,这么想着心事,不知想到几点又睡了过去。 阳台的遮光窗帘一直是拉实的,等她醒来,房间里快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一看床头柜的电子钟,已经晚上七点。 从早上睁眼开始,她胃里就只进了一杯麦片,到现在也没感觉到饿,但时间概念告诉她,她该进食了。 拆开食材一看,冷冻的涮肉已经变得软趴趴,装在保温袋里的猪肚鸡汤底也冷了,只有蔬菜还顽强地新鲜着。 还好天凉了,食物没那么容易坏,孟疏雨到厨房把汤底热了热,倒进火锅里开了火,然后把食材在餐桌上一盒盒排开。 看着感觉缺了什么,又去冰箱里拿了一打啤酒出来。 万事俱备,餐桌上红的绿的都有,火锅里奶白色的汤也咕噜噜沸腾起来,勉强算是顿丰盛的晚餐吧。 孟疏雨嚓一下拉开啤酒的易拉环,碰了下面前的锅,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声“周末快乐”,然后开始涮肉涮菜。 可惜放久了的火锅二次加工总会变味,吃在发苦的嘴里也品不出鲜气,孟疏雨没吃几口就有点嚼不动了,甚至觉得这肉的膻腥味有点恶心。 忍了会儿,孟疏雨关掉火锅,到阳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通风散味。 等新鲜空气涌入,再次回到餐桌,火锅也不想吃了,她干脆光喝上了啤酒。 喝到八点过半,一阵沉沉的闷响忽然从寂静的客厅深处传来。 孟疏雨搁下不知第几个喝空的易拉罐,迷茫地辨认了下声源的方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 循声走过去,拉开抽屉一看,才发现是她中午扔进去的手机。 来电显示“陈杏”。 孟疏雨接通电话,哑着嗓“喂”了一声。 那头陈杏着急地说:“我今天家族聚会聚了一天,这会儿才看到你消息,怎么回事啊?” 孟疏雨想起来了,她扔手机之前跟陈杏发消息说了周隽的事。 当时陈杏很久没回,她估计她在忙就也没打电话。 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孟疏雨忽然说:“陈杏,火锅好难吃啊——” “啊?” “我说火锅好难吃,以前明明挺好吃的呢,怎么今天这火锅这么难吃……” 陈杏听孟疏雨这声音带了点醉意,轻轻嘶了一声:“不是,你跟谁吃火锅呢?” “没有跟谁,”孟疏雨扶着柜门蹲下去,盘腿坐在了地毯上,“我就一个人在家里……” “那周隽呢?他人死哪儿去了?撂下那话就没动静了?” 孟疏雨的耳朵像被扎了根刺,细细密密地一疼。 从七点醒来以后就努力不让自己去想的心事又翻江倒海般涌回脑海。 胸腔里像装了一抔酸水,轻轻一晃荡,浸泡在里面的心脏就酸得发麻,酸得她整个人一阵一阵地打激灵。 再开口的时候,孟疏雨的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地往地毯上掉。 “陈杏,我被骗了。” “我等了这么久,想着他什么时候找我约会,等来他说——他喝多了?”孟疏雨说到这里不可思议地笑起来,“他说他喝多了,请我吃顿饭补偿我?你说这好不好笑?” “陈杏,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只是在放风筝,看我远了,就把线拉回去一点,看我近了,又把线放出来,他只是在吊着我而已……” “他……”陈杏一噎,“不是,我不明白,他吊着你他图什么?” 是啊,他图什么呢? 孟疏雨今天下午躺在床上也在想这个问题。 后来一想,一个男人吊着一个女人需要什么具体的动机吗? 她长得不差,总在他面前做些好笑的事情,或许刚好够给他解个闷,在职场上又是他的助理,喜欢他当然就会对他忠心,什么工作都做到一百二十分的努力,生活里还能帮他解决家里老人催婚的困境…… 还有,像昨晚那种时候,她还能做他酒后的盘中餐。 这些细碎的、小小的便利,早就足够让他选择不拒绝。 反正他吊着她也只需要动动嘴皮,不费吹灰之力。 就算有天她像今天这样崩溃,她也只能一个人哭,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正想到这里,一道鬼哭狼嚎的男声被窗外的风吹了进来:“‘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找不到相爱的证据,何时该前进,何时该放弃——’” 孟疏雨掉着的眼泪一顿,抬头望向阳台。 歌声顺着风继续往里飘,不知是谁唱得这么撕心裂肺。 孟疏雨起身走到阳台,冲窗外喊:“大半夜扰邻了不知道吗!” “‘我很不服气,也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同一个真实的你——’” “什么破歌!调都跑到西伯利亚去了不会唱就不要唱!” “‘暧昧让人变得贪心,直到等待失去意义,无奈我和你写不出结局——’” 孟疏雨气得一哽,一把关上窗户,死死拉拢窗帘,握着手机说:“你听听,人杨丞琳的歌里都在这么唱,渣男想玩暧昧需要理由吗?” “是是是,是我高看他了!死渣男,臭渣男,脑子被驴踢过脸被牛蹄子踩过的渣男!” 那头陈杏开始陪骂,孟疏雨再次坐回地板,歇了会儿,眼泪又成了串地往下落,哭得一抽一抽:“陈杏,我不想再看见他了……” “我想,我想明天就走,这里一点也不好……没有爸妈,也没有你,我今天一个人,一个人睡到晚上七点,都没有人来叫醒我……” 正说到这里,“叮咚”一声门铃响起。 孟疏雨一恍神,慢慢收起眼泪。 难不成是隔壁唱歌的邻居给她道歉来了。 孟疏雨摁了摁哭到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从地上爬起来,到餐桌旁抽了两张纸巾擦脸。 电话那头陈杏正在拼命劝她:“别冲动别冲动,你这工作还得干好,可不能情场失意职场也失意,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狗东西不值得!” 孟疏雨往公寓门走去,边走边说:“你说的不对。” “嗯?” “你可以骂他狗,也可以骂他狗男人,但你不能骂他狗东西,因为这男人——”孟疏雨拉开门,一眼看到站在门外的男人,缓缓接了下去,“他真不是个东西……” 一道门槛之外,周隽目光一闪,直直立在那里盯紧了孟疏雨哭红的眼。 电话那头陈杏哭笑不得:“孟疏雨,你失恋还讲单口相声搞笑呢?” “我搞笑怎么了,”孟疏雨握着手机,冷眼望着周隽,“我是个搞笑的人,我就不会难过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隽啊,就勤勤恳恳两个月,一朝回到解放前呗。 * 本章引用的歌词出自杨丞琳《暧昧》。 36、怎么可能 36 隔壁邻居的聚会还没结束, 楼道里飘荡着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隔着门也能感受到对面有多开心。 那鬼哭狼嚎的男孩子唱完一首歌,拿麦克风讲了个什么笑话, 屋里一阵哄闹,笑声大得快要把对面那扇门震碎。 只是那些热闹经过一道门的阻隔, 仿佛闷在一层厚厚的鼓皮里, 听起来遥远又不真切。 孟疏雨握着手机, 听着电话里陈杏的安慰, 听着对门的拍桌声, 听着楼道里的穿堂风呼呼刮过,感觉所有的声音都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直到陈杏担心地提高了声:“孟疏雨, 怎么不说话了,你人没事吧?” 她才像被拉回到现实,重新正视面前的人。 孟疏雨看着门外一言不发的周隽,对电话那头说:“一会儿再跟你说, 我这儿来了客人。” 周隽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孟疏雨挂断电话,捋了把额前的碎发:“这么晚了, 周总找我有事?” “孟疏雨, 我想跟你——” 周隽说到一半顿住,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组织语言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好像翻遍了所有的字都拼不成一个合适的词。 “想跟我道歉?”孟疏雨笑了笑, “我不都说了没关系吗?” “我想跟你重新解释早上那句话的意思。” “哦,说完又后悔了呗?那你解释吧, 我听听看。”孟疏雨点点头。 她明明喝了酒, 嗓子哑得很狼狈,前一刻还在生气得骂骂咧咧,这一刻语气却平静得惊人。 而他明明衣冠楚楚, 带着居高临下的身高优势,站在她面前却像一个不体面的懦夫。 “孟疏雨,昨晚我没喝多,我以为你被我吓到了所以才说了那句话,对不起,是我想错了。” 孟疏雨愣了愣,忽然笑了:“你说话真的很厉害,正着也能解释,反着也能解释,有道理的永远是你,猜错的刚好是我。怎么才能像你这么会说话,是每次说之前都给自己留好退路吗,就像国庆在温泉山庄那次也一样?” 周隽目光一滞。 孟疏雨说话的语气谈不上咄咄逼人,甚至有些异于平常的温柔:“当时你家里根本就没出事对吧,我也是刚刚才想通的。你是编得很好,但你也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吧?都这么多次了,就不要再浪费时间跟我讲故事了。” 孟疏雨抬手握住门把,把门往外推。 推到一半被一股阻力挡在原地。 一扇门阖不上也打不开,就这么僵持成了三十度角。 周隽抵在门上的手虚握成拳,手背青筋隐现。 孟疏雨松开门,深吸一口气:“行那再说清楚点,你意思你喜欢我呗,那为什么这么反反复复的?” “我以为,”周隽喉结一滚,“这样你才一直喜欢我。” 孟疏雨不解地看着他,回忆了一会儿,恍然间明白过来。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在周隽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女。 他亲眼看她甩了他的好兄弟还没心没肺的,所以觉得她的喜欢没有信用吧。 “有道理,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的……”孟疏雨盯着空气自言自语地喃喃,“所以我今天这样,都是我活该呗?” 周隽沉默在了原地。 “不过好奇怪,你是怎么做到连喜欢一个人都这么冷静的?只要结果对你是好的,就随便別人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孟疏雨抬头看向周隽,有一瞬间感觉他很陌生,好像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难怪你做什么都成功,但我觉得谈恋爱也这样是不是……有点可怕?” 周隽抵在门上的手一僵,慢慢垂了下来。 孟疏雨看了眼他松开的手,轻轻关上了门。 刚打开这扇门,看到门外人的那刹,她以为这扇门会被她用滔天的怒火一把关上。 但最后,她只是轻轻关上了它。 * 次日中午,森代办公楼。 唐萱萱坐在周隽办公室隔间,感觉今天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 孟疏雨周末在展会加了班,今天调了一天休没来公司。 这个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孟疏雨每周结尾都会提前排好下礼拜的工作,总经办仍然自如地运转着,奇怪的是周隽有点不自如。 一上午接连两次,周隽问人拿资料的时候都叫了孟助理。 唐萱萱为此也跟他强调了两次:疏雨姐今天调休了。 这种稍微有点尴尬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她向领导递去一个台阶,好让失误的领导脸上有面一点,结果两次都是周隽疲惫地说了一声抱歉。 听起来是真心很抱歉的那种抱歉。 真心到她都觉得自己要折寿。 唐萱萱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玻璃墙,见周隽坐在办公椅上低头看着文件,一手翻页,一手拿食指指关节抵着眉心轻轻在敲。 唐萱萱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也琢磨总结出一些周隽的习惯。 普通程度的思考,他一般就是靠着椅背安安静静坐着。 只有遇事不决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用指关节敲眉心。 但她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去给周隽排忧解难,想着要是孟疏雨在,她就可以去跟她说一声——周总今天有烦心事了。 正想到这里,手边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陈杏打来的微信语音电话。 唐萱萱接起来一听,变了脸色,应着好好好,赶紧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摁了周隽办公室的铃。 门移开,唐萱萱匆匆走了进去:“周总,我能申请外出一趟吗?” “嗯,怎么?”周隽抬起头来。 “杏姐,哦,就是疏雨姐闺蜜刚打电话给我,说疏雨姐发烧生病了,让我过去她家看看。” 周隽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 唐萱萱一愣,确认道:“那我去了?” “怎么去,有车吗?” “没,我打个……” 周隽拎起外套往外走:“我送你。” 唐萱萱还没反应过来,周隽已经比她更快一步出了办公室,再看一眼那把被周隽起身时带转的办公椅,居然还没转停。 * 听到公寓门铃响的时候,孟疏雨人是醒着,却死活没有下床的力气,挣扎着想爬起来,挣扎了一分钟才坐到床沿。 还没站起身,客厅已经传来一阵脚步声,卧室房门被笃笃笃敲响:“疏雨姐,是我,萱萱,我问杏姐要了密码,我能进来吗?” 孟疏雨哑着嗓子说了句:“进来吧。” 唐萱萱拧开门把,拎着两个纸袋子进了门,一看她这架势立马上前来扶她:“哎你快躺回去,杏姐说你烧到三十八点五,怎么回事,是哪里难受,我刚来的路上买了一堆退烧药,不知道哪种更对你症状。” 孟疏雨被她扶回床,靠着床板盖好被子,小声说:“……喉咙痛,胃也不太舒服,可能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好,昨天又没吃东西,光喝酒了。” “那就是肠胃和扁桃体的问题,”唐萱萱从纸袋子里翻出对症的药,“你刷过牙了吗?” 孟疏雨点点头:“早上洗漱完又睡回来的。” 唐萱萱拿出一盒粥:“那你先喝粥,垫垫肚子再吃药。” 孟疏雨伸手接过粥盒。 唐萱萱一看她这拿盒粥都抖的手:“哎你别动了,还是我喂你吧。” “麻烦你了……”孟疏雨把手缩回了被子,“今天公司没什么要紧事吧?” “没事,你放心,”唐萱萱捧着粥在床沿坐下,忽然一惊,“等会儿,疏雨姐,有个事我忘记了……” “嗯?” 唐萱萱指了指外面:“刚才是周总送我来的,他还站在你公寓门外,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让他进来?” 孟疏雨眼色一黯:“他让你问我的?” “嗯,他说你要是不方便他就在门外等。” 孟疏雨皱了皱眉,张嘴想说什么,见唐萱萱一脸好奇,又把眉头松了:“你请他到客厅坐吧,帮我把卧室门关上就行。” “好。”唐萱萱出了房间,过两分钟回来,带上卧室门,继续坐到床沿喂她喝粥。 “疏雨姐,周总看你客厅全都是火锅啤酒什么的,好像在收拾……” 孟疏雨眉头又皱起来。 “没事疏雨姐,”唐萱萱压低了声,“你不用觉得折寿,我今天坐周总的副驾更折寿,还有,周总今天一上午叫两次孟助理,还给我道了两次歉。” “你怎么老周总周总的。”孟疏雨没事人似的笑。 “就看周总今天反常嘛,感觉老大心事了。”唐萱萱看了眼孟疏雨,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闭了嘴没往下问她和周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卧室里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客厅传来瓶瓶罐罐的撞击声,还有一阵阵的水声。 等孟疏雨喝过粥吃完药,这些细碎的动静还在继续。 唐萱萱给孟疏雨倒了杯热水,见她没什么需要了,指指外面问:“那我要不去帮下周总?” 孟疏雨拥着被子点点头。 唐萱萱离开后片刻,卧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同样的笃笃笃三声,但孟疏雨明显分辨出是换了人。 孟疏雨闭上眼,手心捂着脸揉搓了下,深吸一口气:“进来。” 门被打开,周隽站在门边往里望了一眼,然后又走了出去。 孟疏雨一愣。 没过一分钟,周隽重新回来,推开卧室门,把门抵上门吸,让它就这么大敞着,又拎了把椅子放到孟疏雨床边。 像是在尽力把不敞亮的关系变得敞亮一些。 孟疏雨看了眼门外。 “她去倒垃圾了,”周隽在椅子上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好点了吗?” 喝过热粥吃过药,虽然药效还没完全发挥,但孟疏雨脸上的潮红已经褪了些,额头也开始发汗。 孟疏雨这时候也没力气吵架,点了点头。 “你之前的调休还有没用的,明后天也在家休息吧。” “我自己的工作自己会安排,不用周总操心。” “孟疏雨,”周隽身体往前倾了些,“你这样划不来。” 孟疏雨皱皱眉看了看他。 “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成功吗?”周隽笑了笑,“你说的对,我这人确实很可怕,所以你不相信我的为人也正常,但你要相信我作为一个商人肯定知道怎么把利益最大化。” “你现在还是我的助理,在公司既要忍着对我的不爽,又要给我干活,还要在同事面前装作和我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孟疏雨的眉头拧得更死更紧。 “你看,光听着你就不高兴了。”周隽抬了下手。 孟疏雨没有说话。 “所以我给你想了个利益最大化的方案,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挺放不下你?如果你觉得我不喜欢你,把这种行为理解成征服欲也行,或者男人的劣根性也行,反正现在正是你拿捏我的时候,以下犯上,恃宠而骄,你怎么做都可以。” “我傻呗,我就撒蹄子野呗,等你回头把我开掉,我高高兴兴拎着行李回家去。”孟疏雨嘴角挂着冷笑。 周隽笑起来:“但我没猜错的话,蔡总最开始是让你来我这儿当眼线的。” 孟疏雨一噎。 “所以理论上说,我不能在职场上针对你。而且蔡总应该跟你说过这份助理工作是临时的,等森代这边稳定下来,他会把你调回总部升职,我的顶头上司要培养你,我怎么跟他作对?” 孟疏雨无语得撇开头去。 “那工作的事我们就达成共识了。”周隽点点头,“说完工作再说说私事。” 孟疏雨听他像个谈判专家一样说得有条不紊,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子,手指一下下抠着被面的花纹。 周隽静静看着她,忽然又起了后怕。 昨晚看到她哭,他确实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来自白,后来回去一想,幸好他没解释。 这一切的开端她做了什么? 她只是和闺蜜吃了一顿饭,酒后吐了些心事,是他设局去她身边,听了她的墙角,擅自定义了她的属性,也定义了她承受伤害的能力。 她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服从上级的安排来当他的助理,然后跳进了他的陷阱。 难道现在他要告诉她:都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我才这样。 难道到头来,他要让一个被他伤害的人反过来理解他自以为是的苦心。 他们之间根本的问题不是出在这次的误会上。 他昨晚想了一夜,意识到不管有没有楼文泓,这个问题迟早都会爆发。 误会是可以解释的,但错误不该只是被解释,更应该被矫正。 “孟疏雨,活该的不是你,是我。” 孟疏雨慢慢偏过头来。 “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人,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一直在给自己留退路,做得实在……”周隽拧着眉摇了摇头,“非常窝囊。”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追你,你可以不接受我,也可以接受以后再离开我,或者报复我。” “你拥有全部你该拥有的权利,你是自由的,至于我的自由就——”周隽低头一笑,“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隽总抬头一看,文案立意:歪门邪道不可走。 37、怎么可能 37 孟疏雨听着周隽的话, 某一瞬间感觉心脏又有迸跃的征兆。 但是下一刻,这颗受潮的心脏在短暂的起势后却因为太过湿重,只是动弹了下就继续死气沉沉地蔫在了那里。 孟疏雨低了低头, 再抬眼的时候,重新打量起周隽来。 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 第一步, 设身处地抓住对方的痛点。 第二步, 针对痛点给对方提供需求。 第三步, 拔高诚意, 展示合作的空间。 这些都是她在职场上学过的谈判方法。 每一步都和周隽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吻合到了极致。 以前她想相信他的时候, 好像根本看不见他的破绽,或者看见也当看不见, 总是使劲把事情往她期待的方向想。 现在不想相信他的时候,他这么完美的话术在她眼里都漏洞百出。 好像他越能说会道,她堵在心里的气反而越冲。 他要是一直像昨晚那样哑口无言,她还真不知道气往哪儿撒。 既然现在他精神了, 又能打圆场了,那她也精神了。 用不着连失恋都得顾忌身份, 连生气都得克制尺度, 把自己憋病了还要客客气气请他坐,叫他一声周总。 酝酿了会儿, 她对周隽点了点头:“森代有你三生有幸, 以后应该能谈成不少生意,你看你这话说的, 圆规都没有你能圆。” 周隽像是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叹息, 想了想说:“那就——谢谢你的夸奖?” “不客气,既然你肚子里墨水还没用完,那你想追就追呗。” 周隽抬起眼来, 微微侧过一边耳朵,像在确认他听到的话。 孟疏雨有模有样地学着他抬了下手,接了后半句:“我学着点你的花招,以后对喜欢的男人说不定用得上。” “。” * 周隽和唐萱萱离开后,孟疏雨午饭也消化得差不多了,重新在床上躺下来,很快再次陷入昏睡。 这一觉睡沉就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放眼望去无边无际,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地平线处有一点黑影。 她好奇地往前走去,直到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周隽跪在雪地里,正用手一抔抔兜着雪,往面前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填。 她震惊地问他这是什么? 他说这是他给自己亲手挖的坟。 她说为什么挖这么深,一米八七的个子需要这么大的坑吗? 他说因为理论和现实是有差距的。 她说好吧,又问那怎么现在要填起来了? 他说因为自己挖的坟跪着也要填平。 她不明觉厉,就往旁边搬了桌椅火锅,优哉游哉翘着二郎腿涮着菜,一边吃一边看他慢慢填。 从这个荒诞又阴间的梦里醒来,孟疏雨一激灵把自己打了个精神。 入眼是昏暗一片的卧室,天色似乎已经不早。 不过转头一看电子钟,倒是没昨天那么晚,这会儿还不到五点。 要换作平时,这个点她还在总经办忙着。 一下午发了一身的汗,头重脚轻的感觉倒是少了大半,只是浑身黏得难受,孟疏雨受不了,起床去洗了个热水澡。 被充沛的热水从头到脚淋洗过,人舒服不少,孟疏雨在浴室换好家居服,吹干头发,准备出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食材能做个简单的晚饭。 一打开冰箱门,空空如也。 连本来可以撑场面的那打啤酒都在昨晚消耗完了。 想了想,孟疏雨还是决定叫个外卖,还没拿起手机,忽然听到门铃响起。 走到玄关一望门镜,看到了在她梦里填坟的周隽。 孟疏雨迟疑地打开半扇门朝外望。 “过来给你做晚饭。”周隽拎了拎手里的购物袋。 孟疏雨回头看了眼挂钟,这还不到五点半:“你这都没到下班时间。” “但不是到你吃药时间了吗?” 孟疏雨把着门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拉开门让人进来,然后一句话没说进了浴室,拿着装了脏衣服的衣篓,自顾自走到阳台去洗。 听外面开放式厨房那头一会儿像在淘米,一会儿像在切菜,一会儿像在打肉末。 孟疏雨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以后就在阳台的懒人沙发坐了下来,拿着手机和陈杏唠嗑。 陈杏:「amazing……股市都没你们这关系风云变幻,那现在你在阳台他在厨房,不说话不尴尬吗?」 孟疏雨:「他尴不尴尬不知道,反正我不尴尬,他爱当免费劳动力,我就当家里来了个男保姆。」 陈杏:「[拇指]成长了姐妹,这抬头不见低头也得见的,委屈自己多难受,就该保持这种心态,难受的就是他了。」 洗衣机运转停止,孟疏雨搁下手机,取出甩干的衣服晾好,回头把衣篓放进浴室,感觉又有点累了,拿了个平板窝进客厅沙发,打开了一集脱口秀看。 厨房那头,周隽拿汤勺搅着砂锅里煮到烂软的粥,把提前备好的肉末、青菜和胡萝卜先后倒进去。 等肉蔬都烫熟,关了火盖上盖,又闷了几分钟,然后盛起一碗走了出来。 抬眼一看沙发,孟疏雨正靠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对着平板笑得直不起腰。 周隽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她好像也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目光。 “过来吃饭了。”周隽叫她。 孟疏雨收了笑一抬头,“哦”了一声,拿着平板往餐桌走,一路走一路又低下头对着脱口秀演员笑起来。 走到水槽边洗了个手,孟疏雨把平板往餐桌上一竖,边听脱口秀,边低头喝起粥来。 周隽坐在一旁看着她,张嘴想说什么,忽然见她又笑起来,拿食指指关节敲了敲眉心。 等粥喝空,脱口秀也告一段落,孟疏雨才疑问地看向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周隽轻轻啧了声:“我闲的。” “咸就倒杯水喝咯,喝完就可以走了。”孟疏雨把用完的碗勺拿去厨房洗。 周隽做的是青菜瘦肉粥,没什么油水,简单一冲就干净。 孟疏雨把洗好的碗筷晾到架子上,一眼看到手边料理台上周隽的手机,刚想叫他拿走,一回头,周隽正好走了过来。 看周隽拿起手机,孟疏雨忽然想到明天打算继续调休的事,转头想跟他说一声,这一转无意看到他解锁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一篇食谱推荐——宝宝发烧喝什么粥。 “……” 周隽偏过头,对上了她的眼神。 四目相对,空气都好像稀薄了几分。 孟疏雨眨了眨眼,正想当没看到地转回头,忽然看到周隽也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又理所当然地问了句:“怎么,不是宝宝?” 孟疏雨轻轻吞咽了下:“所以——你是不想让我把你的花招学走,才用这么土的花招吗?” “。” * 孟疏雨这次确实是被折腾狠了,第二天烧倒退了,但精神还有点萎靡,在家又休息了一天。 休息这事像会上瘾,只是这么两天,她就忍不住畅想起了自己以后的退休生活。 可惜年纪还差得有点远,傍晚,唐萱萱按她嘱咐给她发来了今天下午的会议纪要,直接把她打回了现实。 孟疏雨用笔记本电脑接收了文件,没精打采地看起来。 正做着笔记,手机一震收到一条短信,提示她有快递放在门卫,请她速取。 孟疏雨前几天确实网购过一些日用品,不过有点奇怪这快递怎么是送到门卫而不是快递柜。 还得老大远跑一趟,她皱皱眉头,起身找了件外套穿上,走到玄关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在玄关犹豫了会儿,她拿起手机,反手把短信截图发给了周隽。 半小时后,门铃响起。 孟疏雨猜是周隽来送快递了,一把拉开门,一句“是什么快递”已经到了嘴边,一眼看到周隽怀里那捧花,表情都凝固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 这就是你追人的手段吗? 老实讲,昨天那个宝宝是她当时嘴硬才损的。 但今天这个花她是真的忍不了了。 她是真没想到,周隽的刷子就这两把。 “你这……”孟疏雨捂了捂额头,“你要是小气不想让我学呢,要么你也别来了,你来这招……是不是有点太拉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周隽恍然点头,“那我把这花扔了?” “那你可以自己拿回家放着,我也不是让你浪费的意思……” 周隽摇头:“没关系,反正浪费的不是我的钱。” “?” 孟疏雨愣笑:“你买花就买花吧,你还花别人钱?” “我没说是我买的,不是你让我去门卫拿的吗?” 孟疏雨一噎:“我收到的快递是花?谁送的?” 周隽抽出鲜花上的卡片,把有字那面翻过来给她看。 孟疏雨一眼看到落款“LWH”三个字母。 在脑海里拼了会儿,拼出了“楼文泓”。 “……” 表情凝固了一瞬,孟疏雨从怔愣到镇定,长长“哦”了一声。 周隽盯着她变幻的表情:“不喜欢,那我去扔了?” 孟疏雨摊开手一笑:“不不不,还是给我吧。” 周隽瞥开眼看了会儿旁边的白墙,把花递了过去。 孟疏雨把花收进怀里看了看,又低头闻了闻:“这么仔细一看,突然觉得这花好像还挺漂亮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隽:我感觉她在针对我。 集美们:自信点,把感觉去掉! 38、怎么可能 38 收下这束花, 孟疏雨才知道跟着花一起送来的还有两盒水果。 把周快递送走后,她关上门看了眼卡片,发现除了落款, 上面还有“早日康复”的祝词。 楼文泓倒有理由知道她生病。因为职位特殊,每天都有人找她对接和周隽有关的工作, 她在朋友圈发过一条通知解释自己因病调休, 这两天手头工作暂时移交给杨丹荔秘书。 后来不少同事留言问候, 她就在评论区统一回复了一句“谢谢关心, 只是发烧没有大碍”。 当时不想让家里担心, 这条朋友圈屏蔽了爸妈。 但她确实没记起楼文泓,毕竟都是打算不联系的人了。 看看这两盒水果和一束百合花, 孟疏雨觉得楼文泓实在不像“被逼无奈相亲,和平划清界限”的样子。 但偏偏人家送的又是探望病人专用的礼物,也没表达任何越界的话。 这就是典型的——看出了这个人对自己有点什么意思,但这个人非但不直说, 还满嘴都是“我对你没意思”,那她想拒绝都无从挑明。 孟疏雨眉心皱了皱。 怎么现在的男人都爱搞些模棱两可的东西。 她斟酌了下, 给楼文泓发了一条消息:「楼总, 收到你的鲜花和水果了,不太方便去取, 同事帮我带到家里来的, 害你破费了,谢谢你, 以后别这么客气了。」 说了一堆, 重点就是“不太方便”和“以后别”。 按楼文泓的社交水平肯定看得懂她在说什么。 希望他别装作不懂吧。 * 次日上午,孟疏雨准时到了公司。 早上一下楼就看到周隽和任煦坐在车里等她,她本来不想搭这容易引起麻烦的车, 但任煦主动说会把她送到公司附近的公交车站,让她提前在那里下车,解决了她的顾虑。 坐轿车总归比坐公交舒服,孟疏雨就没跟身体过不去。 孟疏雨到总经办的时候不到上班的点,唐萱萱还没坐去周隽办公室隔间,正在工位上和冯一鸣、杨丹荔聊天。 一见孟疏雨来,三人齐齐停了话头。 “疏雨姐你回来啦,身体好了吗?”唐萱萱最先发问。 孟疏雨在工位坐下,翻起了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一边笑着答:“没事了,前天辛苦你还来照顾我。” “应该的!”唐萱萱话锋一转,“疏雨姐,我们仨刚好在说后天聚餐的事呢,那你身体没事了应该也可以参加吧?” “什么聚餐?我这两天没来错过什么好事了吗?” “是一鸣的好事,一鸣和他女朋友上周末订婚啦,我和杨姐正撺掇他请客呢,刚好我们部门这么久都没聚过餐嘛!” “什么叫你们撺掇……”冯一鸣摸摸后脑勺,“你们不说我也会请的。” 孟疏雨上周末都没心情刷朋友圈,错过这消息还有点不好意思:“恭喜啊一鸣,那我要来的,单身狗肯定不跟你客气。” 正说到这里,余光里忽然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一抬头,见是周隽经过总经办,站在走廊朝这边看了一眼:“恭喜什么呢?” 虽然周隽谈不上是那种难相处的领导,但平常也不可能参与这些话题,这突如其来的随和让人着实一愣。 冯一鸣惶恐地起身:“周总,我上周末订婚了,这周五打算请大家吃个饭……您周五有空一起来吗?” “应该有。” 孟疏雨:“……” 这种时候员工只是礼貌性询问,一般领导都会说“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吧。 周隽瞟了眼无语的孟疏雨,补充道:“不出意外的话。” * 显然孟疏雨就是那个可以不允许周隽去的意外。 如果是孟疏雨自己做东,也确实不会请周隽吃这顿饭。 但毕竟这是同事的喜事,她横插一脚也不合适,也就没做这小家子气的事。 周五傍晚,总经办集体准时下班,到了冯一鸣预约的餐厅。 地点就在偏郊,是一家最近小有名气的网红餐厅,号称天台月光帐篷烤肉。 唐萱萱一开始听这名还觉得不吉利,月光月光,这不就是咒人月月工资花光。 结果一到地方,放眼望去脚下是草地,四面是帐篷,头顶是金灿灿的灯网,星星灯之上就是仿佛触手可及的星空——唐萱萱拉着孟疏雨直呼冯一鸣不愧是总经办唯一脱单选手,选个餐厅还挺会搞气氛。 孟疏雨却总觉得这餐厅的布景有点眼熟,等在帐篷里坐下,拿起手机搜了下。 翻到了陈杏上上周末发布的一条朋友圈:[分享链接]一定要和喜欢的人去打卡的餐厅。 当时她看了这条链接,在底下回了句:「好看!走一个!」 孟疏雨看了眼帐篷里最后一个空位,拿起手边水杯喝了口水。 * 除周隽外,大家都是坐了冯一鸣的车来。 见周隽还没到,冯一鸣也没让服务生上炭火,和杨丹荔还有唐萱萱人手一个手机在拍照。 孟疏雨也承认这餐厅值得闪光灯,但就是不想拍,闲着没事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经过电梯,正好碰上周隽从里面出来。 孟疏雨脚步下意识一顿,一顿过后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停这一顿,当没看到周隽径直往前走去。 周隽眉梢一扬,跟在了她身后。 到帐篷附近听到一阵笑声,孟疏雨走到门边就见冯一鸣一拍桌:“疏雨姐回来得刚好,这把你总算逃不掉了,我们真心话大冒险,连转三把都转你那儿。” 估计是服务生看他们这桌闲得无聊,拿来了桌游道具。 孟疏雨一看桌子中央那个指着她座椅的玻璃酒瓶:“你们这过分了啊,我人不在还能算数?” “这不前两把给你抹了吗?这把总得算了吧。” 孟疏雨回到座位坐下:“行,你给抽张真心话吧。” 后脚周隽也跟了进来:“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冯一鸣和唐萱萱条件反射般起身,把通向尊位的路让开:“没事没事,我们正玩呢周总。” 周隽看了眼东家位:“意思今晚我做东请客?” “不是不是,我本来想坐那儿的……”冯一鸣立马挪去那个孤零零的尊位,“想着您是领导嘛。” “聚餐就别领导不领导的了,都是同事。”周隽到了冯一鸣的原位,在孟疏雨旁边坐下。 “那我们就随意了,”冯一鸣坐下来,“刚到哪儿了来着?” “疏雨姐的真心话。”唐萱萱离卡牌近,把最上边一张翻开来,“请问疏雨姐——在座异性当中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周隽解西装纽扣的动作一顿。 孟疏雨一滞过后笑起来:“这问的什么废话?一共就俩,一个还订婚了,当然没有了。” 周隽慢慢解开纽扣,脱了西装转身挂上椅背。 “就是,什么破问题。”唐萱萱把用过的牌丢去一边,“疏雨姐,换你转吧。” 孟疏雨抬手一转瓶子。 四五圈过后,瓶口又朝向她这里。 “这位子邪门是不?”孟疏雨无语地指了下真心话卡牌,“继续吧。” 唐萱萱又翻开一张卡牌:“请问疏雨姐——最让你后悔的恋情是哪一段,为什么?” “……” 孟疏雨看了眼众人:“最近一段。” 周隽平放在膝上的手掌慢慢握拢。 “你这答得也太模糊了啊疏雨姐,我们也不知道你最近一段什么时候呀?” “这题也没说要讲具体时间,都是中文系的,唬谁呢?”孟疏雨冲唐萱萱努努下巴。 “好吧,那是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喜欢错人了呗。”孟疏雨笑着拿起手边的杯子喝水。 周隽默了默,也拿起了手边的玻璃杯,仰头灌下半杯。 孟疏雨喝过水重新去转瓶子:“再到我这儿,我就要来量这桌子水平面了。” 瓶子再次转过四五圈,总算换了个人,转向了周隽。 周隽干脆利落地翻了张真心话的卡牌。 “你俩运气怎么这么好啊,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刚我就抽到初吻什么时候了!”冯一鸣碎碎念了句,“请问周总——如果有一台时光机,你有没有想回去的时间,为什么?” 唐萱萱抢答:“得,又是句废话,成功人士肯定都喜欢享受现在。” 周隽想了想却说:“有吧。” “今年八月中旬,想跟一个人重新认识一下。” 孟疏雨低着头缓缓眨了眨眼。 在场几人都没想到这么无聊的问题还能问出东西,一愣过后八卦:“今年八月中旬,那是您来森代之前呀,谁啊谁啊?” 周隽抬了下手:“第二个问题了。” “不是周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往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您可不是中文系的,也这么精明?” 周隽一笑:“金融系当然只会比中文系更精明。” “那好歹说下重新认识是要做什么吧?” 周隽看着面前几人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追她。” “哇唔——”孟疏雨发现自己太久没吭声,浑水摸鱼跟着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叹。 服务生提着两盆炭火进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用防烫夹夹着炭火盆往桌上摆。 迎面一阵滚烫的热意袭来,孟疏雨下意识想后仰去躲,还没动作,先看到一只手挡在了她面前,把她和炭火隔了开来。 视线全被周隽的手背挡住,孟疏雨不自在地偏头瞄了眼他。 其他三人也望过来,看了看周隽,又看了看孟疏雨。 服务生摆完孟疏雨面前这盆炭,又去摆靠里另一盆。 周隽收回右手,缓缓抬起左手,给另一边的冯一鸣也挡了一把。 * 一顿烤肉吃下来,要问唐萱萱什么感受,那就是又折了一次寿。 因为她今晚吃的肉全都是周隽烤的。 本来大家每个人都在轮流动手烤肉,烤过一轮发现周隽居然是所有人里烤肉水平最高的,其他人多少不是烤生了就是烤焦了。 然后周隽说了一句“都放着吧”,他们也不敢动了。 毕竟烤得不好让周隽吃坏肚子也是罪过。 而且孟疏雨的肠胃也刚痊愈不久,肯定不能折腾。 周隽就这么一轮轮烤着肉分给众人。 唐萱萱看着周隽自己好像都没吃几口。 本来这种情况,唐萱萱又要感慨一句“周总人也太好了吧”,可想起周隽前几天送她去孟疏雨家,还给孟疏雨收拾垃圾的事,总觉得好像这不是周隽“人好”。 倒像是他想给一个人挡炭火,所以给另一个人也挡了炭火。 想给一个人烤肉,所以给所有人都烤了肉。 * 吃到尾声,众人开始分配行程。 冯一鸣倒是愿意照来时那样开车送三个女孩子回去,但周隽和孟疏雨住一个小区,不同行也说不太过去。 所以孟疏雨在周隽提出送她之前,先避嫌地说了句:“那你们三个一车,我送周总回去吧。” 其他三人就跟着他们下了楼,在楼底下先送他们上车。 孟疏雨坐上驾驶座,等周隽上了后座,跟车窗外目送的三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回去路上小心,然后发动了车子。 车窗移上,安静的车厢里只剩两道呼吸声。 孟疏雨从后视镜看了眼周隽,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想着正好清净,专心开着自己的车。 没想到过了一个路口,周隽忽然像想到什么,说了句:“前面路口停吧。” “干嘛?”孟疏雨在路口临时停靠点缓缓踩下刹车,疑惑地问。 “下来。” 孟疏雨莫名其妙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周隽也下了车,把着后座车门,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上去:“给你实现一下梦想。” 孟疏雨一愣,慢慢回想起来。 当初周隽刚来森代不久,有天晚上他们加完班准回去。 她在地库拉开了他后座的车门,本意是请他上车,却被他误解成她想坐后座,把他当司机。 周隽当时说什么来着? 哦,他用他嘲讽的嘴对她说——孟助理未来可期,有梦想还是好的。 回忆一转,跟前这个周隽已经上了驾驶座,重新发动车子。 孟疏雨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坐上了后座那个最宽敞也最安全的位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下这个老板位的关系,心理感受确实得到了提升,有了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孟疏雨忍不住翘起了二郎腿,把手交握起来看着前方,此刻甚至不想叫周总,也不想叫周隽,而有点想叫一声小周。 “今晚你这以公谋私倒是谋得挺好呀。”孟疏雨瞟了瞟周隽。 周隽打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等着她的下文。 果不其然,孟疏雨轻轻啧了一声,把他当初对她说过的话还了回来:“不过呢,我还是建议周总在职场上保持专业,不要把职场当成你的猎场。” 作者有话要说:  孟孟:谁还不会call back了:) 39、怎么可能 39 短暂的沉默过后, 周隽点了点头,像是认了。 孟疏雨见他无话可说,头一偏闭上了眼睛。 还别说, 坐在这老板位真觉得睁着眼睛是一种浪费。 孟疏雨这一闭目养神,车里彻底没了响动。 静坐片刻, 前排忽然传来一句:“听不听歌?” 以前她嫌气氛太闷不自在, 想听听歌调节调节的时候, 也不知谁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一口拒绝, 好像宁愿车里比灵堂还安静。 孟疏雨在心里嗤一声, 眼也不睁地说:“那就来首《你也有今天》吧,谢谢。” 周隽挪去中控台的手一顿, 点点头:“不客气。” 车子一路朝望江府驶去。 一首首歌像井喷的颜料,五颜六色直冲周隽的面门。 从《你也有今天》——“你值得,你值得,你终于可以领会什么叫做因果, 你终于可以学学你给我的一课。” 到《算什么男人》——“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 她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再到《GQ》——“你也就在你的地盘风光风光, 在老娘这你啥都不是,你休想在老娘这得到啥了, 装得像回事似的。” 孟疏雨一路听得神清气爽, 就差在后座蹦个迪。 到站时甚至觉得有点可惜,没有足够的时间把更多好歌分享给周隽。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 周隽下了车, 拉开后座车门, 抬手挡在孟疏雨头顶的车沿。 孟疏雨拎上包弯腰下去,转身往公寓走。 “周末——”周隽忽然望着她的背影开口。 孟疏雨回过头来,眼神里写得明明白白——但凡你提出一句邀约, 我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 周隽一顿过后接了下去:“好好休息,需要人拿快递,做饭或者开车,”他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给我电话。” * 虽然周隽自我定位还挺精准,但这话孟疏雨也就听听过,并不想周隽来打扰她的周末,哪怕让他当快递员当保姆当司机。 之前是生病才想吃点热饭,才没力气去取快递,现在自己什么都能做,干嘛让他来碍眼。 这周末孟疏雨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想待在家养精蓄锐。 只是刚病过一场,两天吃六顿外卖未免有点作死,她打算分几餐下厨。 周六一早,打开冰箱发现家里又没了新鲜的食材,孟疏雨决定去超市采购一趟,随手拿了几件衣服换上,看看有点发油的头发,戴了顶鸭舌帽遮一遮就出了门。 秋天开太阳的日子,走在路上和暖宜人。 孟疏雨特意没坐车,挎着环保帆布袋一路散步过去,感觉被太阳晒得有了点自拍的心情,走在小区外的绿化带边上,举着手机用前置镜头咔嚓了几张。 秋天的卫衣,夏天的碎花半裙,厚重的老爹鞋,这根本没过脑的混季穿搭再配上素颜都能这么美。 孟疏雨,不愧是你。 打开微信,孟疏雨把这几张自拍分别发给了给予她美貌的爸爸妈妈,以及善于夸赞她美貌的闺蜜,然后一路带着好心情往超市走。 没想到刚到超市门口,一眼看见一辆倒人胃口的黑色轿车,还有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 虽然这男人今天打扮得也有点随意,就一件黑色卫衣搭一条休闲裤,和平常的衬衣西裤相差甚远,但孟疏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 脚步一顿,孟疏雨嘴角的笑垮了下来。 周隽透过后视镜看见身后的人,笔直地站定在那里回过头来。 隔着几位成群结队的阿姨,孟疏雨对周隽冷下了眼:“这么着就没意思了啊。” 周隽缓缓眨了眨眼,走上前来,拿起手机翻了几下,转过屏幕给她看。 早上七点半的聊天记录—— 谈秦:「我妹今天在杭市,让我中午陪她吃饭,一起来不?」 周隽:「忙。」 谈秦:「你有什么忙的,上赶着挨骂去?」 周隽:「嗯,先去趟超市。」 “……” 七点半孟疏雨连床都没起,别说跟踪她,就是跟她心电感应,也感应不到她今天会来超市。 所以这确实是个单纯的偶遇。 “那我错怪你了呗?”孟疏雨抬头瞥他一眼。 周隽想了想:“根据我既往的为人作出合理猜测,不能说错,可以怪我。” 那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孟疏雨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遮住脸,转身往超市走去,刚要去拉推车,一只手比她更快握到了车把手。 周隽抬起另一只手比划了下他自己:“人都在了,用一下吧。” 孟疏雨懒得跟他交涉,当他是空气,自顾自往前走去,先就近到了蔬菜区。 想着中午要不试试做个干煸四季豆吧,她站在一堆四季豆面前一盒盒看着打包日期。 “这盒新鲜,”周隽指了下他手边的那盒,“那边的老了。” 孟疏雨看他一眼,拿起那盒四季豆看了看,放进他手里的推车。 “炒之前记得去蒂,先过水煮,炒的时候也要炒透,不然容易中毒。” “。”孟疏雨又看他一眼,拿起那盒四季豆准备放回去。 周隽笑着拦了把:“买着吧我给你做。” 孟疏雨闭眼沉出一口气。 孟疏雨,你全身上下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怎么会做菜了。 一路挑挑拣拣,走过蔬菜区又到肉品区,孟疏雨听周隽在身后说着“这块纹路好切”“这块肥瘦均匀”,到后来也不想挣扎了,眉头一皱,手一摆,让他别说话了看着拿。 买完肉蔬到了零食区,终于不用再听周隽“好为人师”,孟疏雨拿出扫荡的架势,把膨化食品一包包直接往推车里扫。 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男声:“你少买点垃圾食品,这都不健康的!” 随后是一道女声:“精神健康不重要吗?我吃膨化食品开心不行?你看嘛,人家男朋友都不管女朋友吃膨化食品,买一推车一句话没有!” 孟疏雨狂风扫落叶的动作一顿,看了眼周隽推车里堆满的薯片虾条洋葱圈。 周隽抬了抬眉梢,跟她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拿。 “那你不看看人家女朋友多瘦?” “说半天你就嫌我胖是不是?那你怎么不看看人家男朋友多高?” “别别别,”孟疏雨回头对两人竖起手掌,“别制造容貌焦虑,你们重点歪了。” 情侣两人一愣。 孟疏雨指指周隽:“重点是,这位不是我男朋友,他没资格管。” “……”周隽默了默,朝两人微笑着点点头,“她说的对。” * 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孟疏雨才发现今天购物欲有点过于旺盛,她的环保帆布袋只够装三分之一,剩下还得另外买两个购物袋。 在收银台确认了这三袋都是她的战利品,孟疏雨问周隽:“你不是来逛超市的吗?” “嗯。”周隽点头。 “那你要买的东西呢?” “我没什么要买的。” 意思他逛超市本来就是为了给她买东西。 孟疏雨眨眨眼“哦”了一声,拎上帆布袋转过身。 周隽拎起剩下两个购物袋跟上她,把她手心那个帆布袋也接了过来。 孟疏雨手下一轻,回头看他。 “天气不错,想散步回去的话这些给我。”周隽解释。 孟疏雨低头看了眼他手心三大袋重物,往外走去。 像来时那样,孟疏雨沿着步行道走得一身轻,只是旁边多了条尾巴。 一个有车不开力气多得没处使的闲人——孟疏雨给他下了定义,自顾自拿出手机来看。 善于夸赞她美貌的闺蜜在半小时前已经发来消息。 孟疏雨点开语音,扬声器里播放出陈杏的惊叹:“哦我天,孟疏雨你这头几天没洗了?” 感觉到身边忽地投射来一道目光,孟疏雨一把压紧了头顶遮油的鸭舌帽。 一压过后,又奇怪地放了下手。 她现在还在意周隽的眼光干什么? 反正她每天洗头的时候,他也是个眼瞎的渣男。 孟疏雨气哼哼拿起手机回复语音:“我逛超市要洗什么头?” “哦,逛超市呢,我说怎么半天不回我,那现在到家了啊?” “还没,在路上。” 那头陈杏大概听出了她走路的动静:“那你先走路,一会儿再说。” “用不着,有苦力。” “啥?你又跟周隽和好了?” 周隽侧头看过来。 孟疏雨冷笑一声:“想多了,我怎么可能让我喜欢的人给我当苦力。” ——我总不能让我喜欢的姑娘冒雨开车来接我。 高低两道男女声穿越时空重叠在一起,周隽又听见了脑仁发疼的声音。 * 两天后周一晚上。 谈秦坐在周隽办公室,见他孤零零坐在办公椅上对着电脑,再看斜对面总经办那头,孟疏雨也一个人在工位上忙碌着—— 就算整个八楼只剩这对上下级在加班,两人也毫无交流。 准确地说,是孟疏雨不想和周隽有任何交流。 仿佛就算全世界只剩这个男的,她也不想和他凑对。 眼看周隽一筹莫展,谈秦啧啧直摇头:“周末约你也不出来,你要有点进展吧,我被你抛弃也认了,结果你这也没起色啊。你说你不上手撩,光当舔狗有什么用?” 周隽往外望了一眼,默了默说:“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被缴了械的士兵,手里没有任何武器讨她的欢心。 但这武器是他自己扔掉的。 上周一孟疏雨生病那天,他在她床边说那些话之前就很确定,她不会再相信他的“狼来了”。 但就算她不相信,该他表的态还是得表。 她听不进去他的自白,总能听进去他的提醒——她有总部和蔡总的依仗在,可以对他这个上司发火。 那天的长篇大论,最重要的目的只是拿过她手里的枪,帮她把子弹上膛,让她用枪口对准他。 在她认为她受到的伤害得到弥补之前,他就站在那里,不再拿起武器。 只是这样一来,等她收枪的时候,手无寸铁这么久的他可能也已经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就像孟疏雨说的,他是个冷静的人。 所以他清醒地知道现在这样对他很不利。 很不利,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谈秦觑觑他:“知道还当舔狗?到时候人家气是消了,心里是舒服了,对你也没意思了。” “那也只能——”周隽笑笑,“认了吧。” 谈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挪开椅子站起来:“行吧,我先走了,好歹你一会儿还能给人当个司机。” 周隽点点头,等谈秦离开,继续握过鼠标,偶尔看一眼外面总经办,确认孟疏雨还在工位。 夜深人静,时间慢慢划过九点,在过度投入工作的一刻钟后,周隽抬起头,总经办已经熄了灯没了人。 周隽关了电脑,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经过洗手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你是说,你现在对周隽已经下头啦?” 是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孟疏雨闺蜜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扎心了小周。 * 本章引用的歌词分别来自蔡依林《你也有今天》,周杰伦《算什么男人》,Lola Coca《GQ》。 40、怎么可能 40 洗手间里, 孟疏雨一手飞快捂住手机扬声器,一手调低音量,慌忙往四下看了看。 确认几个洗手间隔间都是空的, 才松了口气放下心。 刚才在盥洗台前收到新消息,本来想按个语音转文字, 结果刚洗过的手还沾着水, 触控不灵敏, 直接单击成了播放。 周隽的大名都被念出来了, 但凡这时候有个保洁阿姨在, 明天森代就会传播开至少三个关于她和周隽的故事版本。 孟疏雨长出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回到这条消息, 回想着陈杏说的“下头”慢慢出了神。 上周六从超市回去,周隽依然好声好气给她做了顿饭,她依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到了周日,周隽继续登门报到, 她继续剑拔弩张。 循环了两天以后,昨晚她躺在床上东想西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怼他, 对他以牙还牙,看他吃瘪的那个当下, 她确实觉得挺爽的。 但过了那个兴头, 就像闹剧散场以后,周围安静下来, 留给人的只剩疲惫, 以及“为什么要闹这一场”的自问——这么些天过去,最初那股气恨消减下去一些,她忽然有点迷茫。 比如今天晚上, 她发现周隽每隔几分钟就会看她一眼,好像生怕她一声不吭走掉。 前一刻她还在心里爽快——你也有担惊受怕的时候呀? 后一刻她又质问自己——可她怎么会发现他每隔几分钟就看她一眼呢?如果她没有看他的话。 两种矛盾的情绪拉扯着她,把她拉扯得心烦意乱。 所以刚才她没头没尾地给陈杏发了条消息:「我觉得现在和周隽这样好没意思啊。」 然后陈杏就问她是不是对周隽下头了。 她觉得“好没意思”就是对周隽“没意思”了吗? 一开始让周隽“想追就追呗”的时候一心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能耍,想压他一头出出气,现在看周隽不耍花招了,就这么百依百顺了,她却突然想到—— 要是将来有一天,当她习惯这样的周隽,他却先放弃了追求,那个时候她是会感到轻松,还是会再难过一次? 就像那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一感觉情绪不对劲就喝水,喝了那么多水,自己也不知道嘴里的真心话是不是掺了水,她现在好像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没法回答,就意味着不安全,就意味着有可能,她现在这份爽快是透支享受,有一天又要还回去。 「我也不知道,要不我最近冷静冷静吧。」——在消息框打下这句话,孟疏雨拎上包走了出去。 到门口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 周隽的办公室已经熄了灯没了人。 * 一道拐角之隔的墙后,周隽站在那里,听着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渐远渐轻的笃笃声响,每一声都带起空荡到让人发慌的回音。 直到声响彻底消失,走廊的声控灯到时熄灭,除了安全出口的指示灯,周围没了一点光亮,连影子都被黑暗吞噬。 整个人像被困在宇宙的黑洞里,眼看不见,耳听不着,感知不到“存在”的存在。 周隽垂手站在墙根,不知站了多久,掌心手机一震。 孟疏雨在这么多天里主动发来第一条无关工作的消息:「最近不用接送我了,月底很忙,我想专心工作。」 * 一场秋雨一场寒,陆续几场雨下过,跨过十月入了十一月,杭市深秋的冷意又浓了几分。 起风的天,园区里漫天都是枯叶,七零八落地飘到地上,又被人工堆扫到道路两旁,放眼望去厚厚一叠,满目萧瑟。 从筹备月末的经营回顾分析会,到月初具体落实分析会上提出的各部门改进方案,孟疏雨接连忙了两个工作周,本来打算在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回南淮一趟。 结果周五早上一睁眼就接到蔡总的消息,说他这周末陪孙女来杭市参加活动,顺带来森代看看。 孟疏雨当即放弃回家计划,一到公司就临时抱佛脚,把蔡总周末过来视察的消息交代下去,让各部门提前做好准备。 虽然她是蔡总的人,但森代体不体面也是她的工作成果,谁都免不了做表面功夫的俗。 这么忙了一天,满脑子都在打着“官司”,临近傍晚,孟疏雨才稍微闲下来一点,静坐在座位上,默默思考还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 唐萱萱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走到她工位边,跟她说:“疏雨姐,看你忙一天我也没好意思打扰你……你应该知道今天是周总生日吧?” 孟疏雨一滞。 像突然从一个世界被拽到另一个世界,脑子里被拽出一道恍惚的虚影。 她当然应该知道。 拿到周隽简历的第一天,她就把这个日子交代给了唐萱萱,当时无关私人感情,纯粹是工作需要,但印象毕竟是留下了。 十一月五号。 今天就是十一月五号。 她原本应该会提前为这个日子花很多心思吧。 孟疏雨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是这样,”唐萱萱继续说,“我今天碰上谈部,顺嘴问了下周总生日是不是有私人安排了,有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了,没有的话大家是不是表示表示。” “结果谈部说不是跟我们客气,周总从来不过生日,让我们也别祝他生日快乐,装不知道更合适。我感觉不过生日倒没什么,但提都不提好奇怪呀,不过我们跟周总关系毕竟没那么近,就听谈部的话了,疏雨姐你要是……” 孟疏雨低着头一下下抠着指甲盖,忽然听到唐萱萱喊了两遍她的名字。 她回过神来问:“什么?” 唐萱萱小心打量她一眼:“没什么,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这事。” 孟疏雨往斜对面办公室望了眼。 周隽就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看不出今天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实际上,这两礼拜他都没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那天她说“最近不用接送我了”,其实翻译一下就是“暂时别追我了”的意思。 周隽那么聪明,当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 但那天他还是回复了她,他说好,等你忙完了跟我说一声,我再来接你。 后来有天她加班到挺晚,一个人打网约车回家,无意间发现后面跟着周隽的车,一路跟到小区附近,他在远处停下,没有再上前。 也不知道那一天是单纯的偶然,还是只是被她发现的偶然。 孟疏雨收回目光,对唐萱萱笑了笑:“我和周总的关系不是跟你们一样吗?就听谈部的,不提了吧。” * 晚上八点,孟疏雨独自回到公寓,打开再次吃空的冰箱,拿起最后那袋挂面,给自己下了个面。 刚准备吃,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一个许久没见的名字跳了出来——楼文泓。 孟疏雨接起电话之前先感觉到了烦躁,摁下接通键的时候控制着情绪“喂”了一声。 “疏雨,我是楼文泓。” “嗯,楼总有什么事吗?” “我跟同事来你们这边吃饭,刚好路过你小区,想着最近收到几箱北方的果干特产,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给你带过来点。” “不用了楼总,你可以送给你同事他们。” “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孟疏雨皱起眉头,走到阳台往楼下看:“现在吗?” 嗯,是的,她看到了楼文泓的车。 “对,这回东西不多,你放心。”楼文泓笑着说。 孟疏雨头疼地薅了薅头发。 行,他非要装不懂,她就一次去说清楚。 孟疏雨挂断电话,披了件薄呢外套下楼。 出了公寓门就见楼文泓拎着两箱果干站在车边。 孟疏雨还没接过果干,楼文泓已经先堆起笑,好像笃定了她伸手不会打笑脸人:“上次给你寄水果鲜花是我没考虑周到,你生着病取快递肯定费劲,还麻烦周总帮了趟忙。” 孟疏雨刚想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忽然一愣:“你怎么知道是周总给我拿的快递?” 她那天应该只说了是同事帮忙拿的。 “哦,我以为你们住一个小区,应该是周总顺手帮忙了。”楼文泓笑着解释,“原来你们很多同事都住这里吗?” 孟疏雨拧起眉来:“周总和我住一个小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楼文泓目光闪烁了下:“你这一说,我倒也记不清了,好像是你哪次说起来的?” 孟疏雨不觉得自己哪次说起过。 她没理由和楼文泓多聊周隽,尴尬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他提自己和周隽住一个小区? 孟疏雨看着楼文泓,电光石火一刹想到什么,仰起头往对面楼望去。 对楼七楼阳台落地窗前,隐隐约约好像站了道人影。 虽然看不清他在看哪里,但孟疏雨直觉着似乎就是这里。 一阵毛骨悚然的心悸忽然上涌。 孟疏雨往后退了两步:“那我也跟你提过,今天是周总的生日吗?” “今天是周总生日?” “楼总,你要是故意挑了今天这个日子过来,我明确告诉你,这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孟疏雨说到这里一顿,深吸一口气,“我和周总怎么样是我跟他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没有周总,我和你也不可能。” “疏雨你误会了,我确实不知道今天是……” “那不说今天,”孟疏雨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你来给我送火锅的那次,你的车在我家楼下停了多久?” “我……” “我进电梯以后,你是马上离开,还是让你的车在这里停了让人遐想的时间?” 楼文泓没再说话。 孟疏雨点点头:“楼总,感谢你为我这么殚精竭虑,但我还是坚持我最开始的说法,我没有和你发展的打算,这些特产你拿回去吧,从今天开始,我希望我们连朋友也不要做。” * 一路回到楼上,孟疏雨带着火踢掉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杯水下肚,她拿起手机,翻了下楼文泓上个月的来电记录。 又打开周隽的消息框,从聊天记录里翻到那句“昨晚喝多了”。 两边时间一对,确实是疑似楼文泓的车在她家楼下停留过久以后,周隽才发出了这条消息。 孟疏雨三下五除二拉黑了楼文泓。 看了眼料理台上坨掉的挂面,忽然也没了吃的心情。 一转眼看见阳台,孟疏雨慢慢走过去,撩开一角窗帘往对面看去。 对面阳台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影。 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孟疏雨取下晾在阳台的家居服,转身去浴室洗澡。 一个澡洗过,又去阳台洗衣服。 这么来来回回忙来忙去,一直忙到十点多,对面阳台始终没有人出现。 * 时间滴答滴答走着,很快临近午夜十二点。 孟疏雨也不知道自己一晚上都干了什么,一看时间已经这么晚,回到卧室躺上了床。 十一月五号就要过去了。 很快又是新的一天。 孟疏雨仰面躺着,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感觉脑子里塞了很多东西,可仔细一想,又感觉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躺着躺着突然听见外面起了大风,吹得阳台的衣架丁零当啷作响。 孟疏雨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耳朵,这风声和敲打声还是不绝于耳。 最后只能妥协地起来去关窗。 一到阳台,对面七楼灯火通明的窗子又映入眼帘。 还是一样的只见灯不见人。 孟疏雨移拢窗户,转过身的那刹忽然注意到对面楼一楼的公寓门一晃。 定睛细看,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夜色模糊,只有路灯照着那一片,但即使这么高这么远,即使需要费劲地眯起眼,孟疏雨还是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这个点了,周隽出门干什么? 而且他没关家里灯,又没去地库开车,从这道门走是要去哪里? 也不是往她这栋楼来的样子…… 眼看周隽走到路灯下一顿,又缓缓绕开去,反应速度慢得不太对劲。 孟疏雨捋了把头发,一瞬间想到不好的念头。 她确信周隽今晚看到了她和楼文泓见面。 今天又是他的生日,听谈秦那话说的,他的生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不管是这两个理由当中的哪一个,周隽都有可能在今晚喝酒。 那他现在有清楚的神志吗? 孟疏雨脑子还在思考着这些,人已经走到外间,拿起手机,披上搭在沙发的那件薄呢外套,匆匆出了门。 走到楼下,远远看到周隽快走到小区门口,她一路小跑着追出去,追到小区外围连着店铺的街上却看不见了他的踪影。 孟疏雨拿起手机,准备打他电话,忽然听到一道男声从距离她很近的地方传来:“我要一个生日蛋糕。” 她拨号的动作一顿,往声来处看去。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周隽就站在柜台前跟收银员说话。 孟疏雨站在门边望着周隽的背影,见收银员抱歉地对他说:“不好意思先生,这个点已经没有生日蛋糕了,您得提前预订才行。” “我只要一个一人份的。” “最小的尺寸也没有了,真的不好意思先生。” “那——”周隽指了指冷柜,“这个吧。” “这只是普通的三角慕斯蛋糕,不是生日蛋糕。”收银柜强调了一下。 周隽点点头,扫码付了款。 收银员取出蛋糕,准备拿盒打包。 周隽忽然说:“我就在这里吃,可以请你给我一根蜡烛和一只打火机吗?” 收银员奇怪地看了看他:“那我得找一下。” 周隽抬头看了看店里的挂钟:“我有点赶时间,麻烦你。” 孟疏雨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十一月五号过去只剩五分钟了。 收银员弯身下去,打开柜门翻找起来。 周隽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 孟疏雨不知怎么也在门边着急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可是她的口袋当然不会有蜡烛和打火机。 时间只剩下两分钟。 收银员终于直起身来:“找到了,您要的蜡烛和打火机。” 周隽匆匆跟人道了声谢,转身走到便利店的空桌子边坐下来。 孟疏雨往墙边躲了躲,藏在昏暗里继续看着他。 看他用打火机点燃那根细细的蜡烛,然后把蜡烛往那块小小的三角慕斯蛋糕上插。 因为急切,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蜡烛油在晃动中滴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 孟疏雨一口气提上来,却见他毫无所觉,插好蜡烛之后很快交握起双手。 收银员像是到这一刻终于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赶时间是为了什么,悄悄走到墙边,替他关掉了店里一半的灯。 便利店里半边明半边暗,他就那样静静坐在光影交错的地方,低下头闭上了眼,眉心微微皱起,像在心里认真说着什么。 孟疏雨皱起眉头,慢慢走了进去。 短短三米的路,却花了她整整十步。 无声站定在周隽面前的那一刻,周隽恰好睁开眼,抬起头来。 他怔愣思索的神情告诉孟疏雨,他确实有些醉意,但或许还不算醉得太重。 因为下一刻他似乎反应了过来,忽然看着她失笑喃喃:“真这么灵验……” 孟疏雨眼睫一颤,眉头却拧得更紧:“……许什么愿了?” 一个从来不过生日的人,在他二十八岁生日这天的最后十五分钟,从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夺门而出,走进一家简陋的便利店,买了一块十二块钱的三角慕斯蛋糕,赶在最后一刻点上了蜡烛——他许了什么愿? 周隽从座椅上站起来,对她笑了笑:“我不怎么过生日,你别让我上当,不是都说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在单曲循环周杰伦的《枫》: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秋天/为何挽回要赶在冬天来之前。 41、怎么可能 41 他的疲惫和醉态掩饰不住地挂在脸上, 注视着她的眼睛却在笑。 孟疏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周隽。 应该说她从来没见过谁在她面前有这样复杂的神情。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周隽看她的眼神不是简单的意外或者惊喜。 更像是他背着重重的行囊,孤苦伶仃地在沙漠里找了一路水源, 直到体力耗尽,连绝望都发不出声音, 只剩认命的关头忽然看见了一片绿洲。 他的眼睛像在说, 他得救了。 孟疏雨盯着他的眼睛,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盯得太用力了, 感觉眼眶酸得有点发胀。 沉默片刻, 她轻吸一口气瞥开眼去,低头看向桌上那块小得可怜的蛋糕, 抿了抿唇:“你这样会灵验才怪……” 周隽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去。 “许愿的时候把手握起来,不是让你平放在桌上,是要举高到下巴,”孟疏雨脸上没什么表情, 声音却放轻,“许完愿也不是这样就好了, 得把蜡烛吹灭才算数。” 她话音刚落, 一阵冷风灌进店里,烛尖那点摇曳的火光倏地覆灭。 余烟飘散向风中, 转眼消失不见, 只剩一截发黑的残芯。 孟疏雨重新看向周隽面带恍惚的脸。 真的没人教过他怎么许生日愿望。 怎么会没人教过他怎么许生日愿望? 孟疏雨眉头蹙紧的时候,周隽却像被这风吹醒, 目光往她敞开的外套一落, 忽然上前拢紧了她的衣襟。 孟疏雨往后一退,起了个头又僵住,低下头去看周隽的手。 周隽动作很快地扣上她薄呢外套最顶上那枚羊角扣, 再弯腰往下,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腰越弯越低,最后弓着背滞在那里,盯住了她的脚。 她的脚前半藏在毛绒绒的拖鞋里,后跟完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察觉到他的眼神,孟疏雨抬手推了下他的肩膀,往后挪了两步。 周隽直起身往四下望去,快步走到货架边拿起一双保暖袜,到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看了两人半天早就看呆,愣愣扫了他的码。 “麻烦帮我把蛋糕打包吧,谢谢。”周隽跟收银员说了一句,转身把孟疏雨拉到一边。 孟疏雨顺着他的力挪到桌边坐下,见他拆开包装,捏着袜子蹲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一把挡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周隽抬头看她一眼,默了默,把袜子递给她,站起身来。 孟疏雨后知后觉地发现脚后跟真的好冷,背过身匆忙穿好袜子,重新把脚塞进拖鞋。 收银员刚好在这时候送来打包好的蛋糕,递给周隽。 周隽一手拎着蛋糕盒,一手移到孟疏雨头顶,像要摸摸她的头,临到碰着她发丝忽然一顿。 孟疏雨一抬眼,看见他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攥拢,然后垂了下来。 “回去吧。”但周隽还是在笑。 孟疏雨起身出了便利店,两只手装进外套兜,低着头往小区走去。 走了一段路,发现周隽就跟在她侧后方,一直没上前和她并行。 地上两道斜长的影子始终保持着一截不尴不尬的距离。 一路走回公寓楼下,孟疏雨握上大门门把,推门之前又回过头去,看向台阶下目送着她的周隽。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我没收楼文泓的东西,上楼就把他拉黑了。” 周隽略带迟疑地点了下头,像在分辨她这话的意思。 “上次他来送火锅,我也没请他上楼。”孟疏雨又接了一句。 周隽又慢慢点了一下头。 “我说这些不是觉得有义务跟你解释,就是不喜欢别人掺和我的事,被误会我也不舒服。”孟疏雨硬邦邦说完,不等周隽反应,转身推开了门,“就这样,走了。” 周隽站在原地,看她走进电梯,看电梯门阖上,看电梯外电子面板上的数字从一跳到七,最后停住。 深秋的风卷起满地的枯叶,吹鼓他身上单薄的衬衣,也把他吹了个清醒。 从那晚收到孟疏雨说“最近不用接送我了”的消息起,他好像就没有清醒过。 理智告诉他,当她连气都不想再生,那就是真的放弃了他。 情感上却始终没法接受这一点。 这十一天,他把他一向厌恶的侥幸心理演绎到极致,猜测她或许真的只是单纯想专心工作,又或者在用这种方式考验他。 于是她在公司跟他共事时的每个眼神、表情、语气词都成了他可以解读的讯号。 这侥幸心理让人上一刻喜下一刻忧,可怕到把人耍得团团转。 但更可怕的是,某天他忽然意识到,他正在经历的这些猜测,他这些日子如坠深渊的每个瞬间,都是孟疏雨曾经经历过的。 谁能在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以后还喜欢他。 他已经没有侥幸的余地。 所以他逼迫自己接受现实,就像和谈秦说的那样只能认了。 他说服自己,孟疏雨不会再因为他难过,也算一件喜事。 可是今晚,当他看见楼文泓出现在她家楼下,当他想到她将来会为另一个人开心难过——那些被包藏好的不甘忽然又不受控制地长出锋利的棱角,疯一样在他胸腔里冲撞。 挣扎了十一天,功亏一篑只需要一秒。 他还是没这么伟大,没能为她离开他而欣慰。 但又不知道现在的他还能做什么。 所以在这个穷途末路的日子,他跑去对蜡烛许了一个愿。 在他快二十九岁的时候,做了他九岁都没做的事。 然后意外地,得到了他九岁那年没得到的,她手心里的那颗糖。 也知道了,生日竟然是可以快乐的。 * 次日一早,孟疏雨从床上醒来,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意外看到周隽凌晨四点十一分发来的消息。 几点十一分? 孟疏雨顶着满头问号打开消息:「今天我要去趟南淮看爷爷奶奶,会在明天蔡总到之前回来。公司那边不用多打理了,蔡总下午才到,待不了多久,你在家好好休息。」 四点多不睡觉汇报行程,是他有病还是她跟不上趟了? 谁关心他休息日什么行程。 孟疏雨关掉对话框,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腿一跨,一眼看到脚上那双保暖袜。 毛茸茸的珊瑚绒质地,脚后跟挂了一只像狗又像狐狸的玩偶,丧着个脸,表情哭唧唧。 便利店出产,又是临时买的,昨晚确实不好挑剔什么。 现在仔细一看,真不是一点点土,一点点丑。 但偏偏多看几眼吧,又品出一种滑稽的萌感来。 孟疏雨动了动脚趾,眉头用力皱起:孟疏雨,你的审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问题? * 周日,孟疏雨闲着没事,中午吃过饭提前去了公司待命。 办公楼包括车间都留了相关负责人加班,她往每个部门转了一圈,确认没什么纰漏,看看时间差不多,回了总经办泡茶。 刚在茶水间备好茶,就听外面走廊传来一阵熟悉的朗声大笑。 孟疏雨端着茶水出去,果真看见了蔡振林和他的小孙女。 当然还有把他们接来的周隽。 看周隽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皮鞋光洁,领带熨帖,一点没了周五那晚的落魄样,也不知说了什么,让蔡振林笑成这样。 “蔡总,周总。”孟疏雨笑着迎了上去。 “小孟,很久不见了。”蔡振林笑着指了指她。 孟疏雨把茶盘托高一些:“可不是,幸好还记得您爱喝普洱。” 周隽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那蔡总里边喝茶?” “行,先歇会儿。”蔡振林往里走去。 两个大人走在前面,孟疏雨落后一截,低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小元宜又长高了呀,不记得姐姐了吗?” 蔡元宜摇摇头:“当然记得!疏雨姐姐这么漂亮,我才不会忘!是爷爷让我不要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插嘴……” “那一会儿我们偷偷讲。” 孟疏雨跟着周隽和蔡振林进了办公室,见两人在沙发坐下,替他们倒好茶,然后站到了一边。 “别站着了,也坐吧。”蔡振林对孟疏雨示意了下对面沙发。 “爷爷,那我呢?”蔡元宜嘟囔了句。 “你坐那儿去,好好写你的作业。”蔡振林指指周隽办公桌边那张客椅。 “好吧。”蔡元宜噘着嘴,拎起书包走过去。 孟疏雨见蔡振林和周隽这会儿也就是先话话家常,还不聊工作,小声问了蔡振林一句:“要不我去陪元宜写会儿作业,您和周总先聊着,一会儿我再过来?” 蔡振林笑着点点头,问周隽:“她在你这儿有在我跟前这么机灵吗?” 周隽像是回忆了下:“倒是稍微差一点。” 又把蔡振林逗开心:“看来还是我面子大。” 孟疏雨不想听人精说话了,搬了把椅子坐到小姑娘旁边:“小元宜在写什么作业?” 办公室大,即使两边都用正常音量交谈,声音也不会打架。 但孟疏雨还是压低了些声。 “课外作业,”蔡元宜皱着眉头拿笔尾敲敲卷子,“做不懂这个诗,爷爷又不让我查手机。” “那姐姐给你讲讲。” 孟疏雨接过卷子一看,是余光中的《等你在雨中》。 “这首是爱情诗了,你这个年纪读不懂很正常的,不用灰心。”孟疏雨看了看题目,“第一题不会吗?” “嗯,为什么诗人明明在等人,却要说‘你来不来都一样’?那他到底想不想人来?” “当然想啦,这个要结合上下文,”孟疏雨尽量用浅白的语言解释,“你看主人公在雨里看着面前那一池红莲,等着他喜欢的人,然后说——‘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每朵莲都像你’,他等着等着,连看莲花都觉得像他喜欢的人,怎么会不想她来?这反而说明,他一想到就快见到喜欢的人了,光看莲花心情都很好,连等待都是开心的。” 蔡元宜长长“哦”了一声。 “好像有点懂了,那还有后面这句为什么是‘瑞士表说都七点了’,诗人在国外吗?” “我觉得这里的瑞士表应该是说瑞士产的手表,瑞士是钟表之国,在诗人写这首诗的年代有一只瑞士表还是比较难得的,你刚才看到周隽叔……”孟疏雨一顿,“哥哥戴的手表了吗?” 蔡元宜扭头往周隽那儿望去:“哦,那就是瑞士表!” 周隽抬头看来一眼,嘴上继续和蔡振林说着话。 孟疏雨跟着看过去,和周隽的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摸摸蔡元宜的脑袋:“嗯,那是江诗丹顿的表,就是瑞士产的。” * 教蔡元宜做完了两张卷子,又和周隽一起陪着蔡振林到园区四处转了转,这一下午就过去了。 就像周隽说的,蔡振林这趟主要是来杭市陪孙女参加活动,顺带到森代看看也没逗留太久。 不过结束的时候,孟疏雨隐约看出蔡振林有话想私下跟她说。 和周隽一起把爷孙俩送到办公楼底下,孟疏雨想了个表面说法,当着周隽的面说她这会儿也要回公寓去了,不知道能不能麻烦蔡总顺路载她一程。 蔡振林说当然可以,让她上了副驾的助理位。 等车驶远,远到看不见身后目送的周隽,蔡振林才笑着说:“还是你机灵。” “蔡总,”孟疏雨回头认真说,“我是真想搭个顺风车。” “行,既然你搭上车了,我也顺便问问你,觉得在森代待得怎么样?” 孟疏雨本来以为蔡总是要问他周隽的事,没想到是问她自己的事,想了想说:“感觉跟总部很不一样,跟着周总学到了一套很系统的行政管理方法,收获还是挺大的。” “嗯,以前在总部你那岗位就是学‘点’和‘线’,现在学到‘面’了。”蔡振林点点头,“那之后还想不想回总部?” 孟疏雨斟酌着说:“只要能发挥专长,我在哪边都可以,看您觉得我在哪边合适。” 蔡振林笑了笑:“总部明年可能要空出一个重要的行政岗,到时候比较看看吧。” * 夜幕降临,孟疏雨坐着蔡振林的车到了望江府门口,跟爷孙俩道了谢,走进小区,一路想着蔡振林在车上的话。 以蔡振林的行事风格,肯定不会把没影的事拿来说。 孟疏雨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所谓重要的行政岗明年一定会空出来。 而蔡振林也表达了他的倾向,既是给她一颗定心丸,也是提醒她勿忘总部的培养。 孟疏雨出着神回到公寓,一进门就听窗外下起了哗啦啦的雨。 她赶紧走到阳台把窗户移拢,看头顶几件衣服干了,顺手收了下来。 忙完一看时间,思考起晚饭的问题。 本来想今天送走蔡总以后就在公司食堂吃一餐省事,结果因为看出蔡振林想跟她聊天,匆匆忙忙提前回来,这下也不知道晚饭吃什么好了。 孟疏雨看了看空荡的冰箱,坐上沙发,拿出手机开始挑选外卖。 刚打开APP,手机一震,跳出一条新消息—— 周隽:「跑挺快。」 那不然呢,她不顺着大Boss的意,跟着他这小Boss? 看是个陈述句,孟疏雨暂时没回,继续挑外卖。 又看第二条消息跳了出来:「今天立冬,想不想吃火锅?」 孟疏雨滑动外卖列表的手势慢了一点。 第三条消息:「想的话下楼。」 孟疏雨从沙发上起身,狐疑地走到阳台,往下望去。 雨幕里,黑色轿车安安静静停在楼底,只有雨刷器在规律地摆动。 孟疏雨站在阳台打字回复:「不想呢?」 周隽:「那我等等看。」 孟疏雨走回客厅,又在沙发上坐下,重新打开APP挑起外卖来。 听着窗外倾盆的雨声,思绪却飘远去,想起下午教蔡元宜的那首诗。 像是两个不同的磁场共振到了同一个频率,下一秒,一条新的语音消息进了手机。 孟疏雨点开来,听见周隽带笑的声音:“反正我的瑞士表还没到七点。” 作者有话要说:  “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每朵莲都像你。”“瑞士表说都七点了。”——余光中《等你在雨中》 诗中的主人公是在七点等到了喜欢的人。 42、喜欢我 42 四秒的语音很快播放到底, 孟疏雨捏着手机缓缓眨了眨眼睛。 点开这条语音之前,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以前那些暧昧对象被她拒绝以后惯用的说辞—— “等你饿了可能会改主意”的利诱。 “等到你愿意下来为止”的威胁。 “真等不来我就一个人去吧”的卖惨。 所以看到那句“那我等等看”,她头也不回进了屋, 想周隽这种一声招呼不打,把车开到楼下等她的行为跟楼文泓有什么区别。 孟疏雨抱腿窝在沙发上, 下巴抵着膝盖, 点开周隽的语音再听了一遍。 她宝贵的人生又多为他花了四秒钟。 好吧, 区别还是有那么一点。 孟疏雨盯着手机屏幕, 目光从失焦到聚焦, 又再次失焦。 虽然下午同在一个办公室,但她教蔡元宜写作业的时候明明压低了声音。 周隽一边和蔡振林谈笑风生, 全程对答如流,一边居然还竖着耳朵分神听她讲诗。 掌心里又一声震动响起。 孟疏雨回过神,见这次是家里发来了消息。 几张新鲜出炉的美食照,是她爸妈吃羊肉火锅和云吞过立冬的画面。 一张张照片看着, 倒是有点想家了。 这周要不是蔡总来访,她本来应该也会在家过立冬吧。 异乡的大雨。 立冬的火锅。 余光中的瑞士表。 周隽, 你可真是走了大运, 撞上了今天的靶心。 孟疏雨回头望向窗外,看了眼白茫茫的雨幕。 反正也没到七点…… 孟疏雨:「那跟这天打个赌, 如果七点之前雨停了, 就算我输。」 周隽干脆利落地说:「好。」 遇事不决问问天意,二分之一的可能对谁都公平。 孟疏雨收起手机, 哼着歌在屋里走了一圈, 发现无所事事,就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 从书柜随手抽了一本书来看。 看了几行,忽然听见窗外狂暴的雨声收了气焰,像被人扼住咽喉,一下子微弱了下去。 孟疏雨抬起头,对着斑驳的玻璃窗出了会儿神。 静等了几分钟,这雨却又像被注入生机,再次漫天飘洒起来。 孟疏雨偏头看了眼墙上的钟,重新低下头去。 像住在海边,耳边海浪一潮又一潮,带着人起起落落。 眼前规整的宋体字也变了形,随着海浪摇摇晃晃。 在不知第几次由重转轻的循环后,孟疏雨感觉雨声消失了。 被耍了太多次,她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这回没有立马抬头,坐着等了一会儿。 但雨声真的没有再响起来。 孟疏雨再次偏头看了眼时间。 距离七点就差五分。 孟疏雨迟疑地从书桌前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窗户,摊着掌心伸出手去。 同一时刻,楼底黑色轿车车门被打开,周隽走下车,仰头朝她望来。 * 孟疏雨走出公寓楼时,看见周隽已经等在车边。 后座和副驾两扇车门都敞开着,像是随她选择的意思。 孟疏雨走到他跟前瞟他一眼:“你这是赌瘾犯了?” 周隽想了想:“你要是不想选就再赌一次。” “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运气到底有多好,”孟疏雨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看他,“就现在,看手机时间,尾数是双数就算你赢。” 周隽拿起手机,摁亮屏幕给她看。 孟疏雨一眼看到周隽的锁屏背景,觉得这风景照好眼熟啊,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忽然看到屏幕上的数字从19:01跳到了19:02。 “哎你这……”孟疏雨指着他的手机,生动地表达了什么叫“令人发指”,“你这手机还挺赖皮!” 周隽就是怕她觉得他赖皮,才直接举起手机给她看,自己根本都没多看一眼,这会儿翻转屏幕,大概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怎么办?”周隽失笑。 孟疏雨倒也不是真的在意坐哪里。 都出来了还在意这种矫情的细节干什么。 她就是觉得周隽今天运气真的太好了吧。 难不成他生日许的愿望是今后逢赌必赢? “多大点事,愿赌服输呗。”孟疏雨弯身上了副驾。 周隽替她关上副驾车门,又顺手把后座车门带上,然后回到驾驶座。 瞥见他嘴角的笑意,孟疏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凉飕飕地说:“别高兴得太早,你的运气总不会一直这么好。” 周隽点点头:“可以差。” 他本来也没有在笑自己运气好。 他只是在笑,他运气好的前提是——孟疏雨给了他赌的机会。 车子发动,拐出小路,朝小区外驶去。 孟疏雨刚想发话让周隽放歌,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车里的安静。 是她爸打来的语音通话。 孟疏雨一下子想起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接通电话,张嘴就先发制人:“喂爸,我正给你回消息呢,字都打一半了!” 周隽偏头看她一眼,似乎在对她睁眼说瞎话还不用打草稿的本事表达肯定。 孟疏雨对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电话那头“怎么不回消息”的质问被堵了回去,孟舟平不太爽利地说了句:“这么久没个音信做什么呢?” “我刚不是在忙嘛爸。” “周日这个点还忙什么?” 忙着看雨到底会不会停。 孟疏雨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光上班就好了,也要做做家务的呀。” “那晚饭吃过了吧?” “还没,刚要去吃。” “这么晚还没吃?你这每天过的什么日子?” “哎呀爸,你别拿你们学校五点开饭的作息跟我对标啊,我们都市丽人七八点吃晚饭多正常。” “那你这是出去吃?大小也算个节气,一个人还是和朋友?” 孟疏雨一听这话又来了点气,看了眼周隽:“爸,你要是在试探我和那个楼文泓有没有联系呢,那你还是别打这算盘了,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听筒里沉默了一阵:“……没联系了是吧,没联系就好。” “什么意思?”这回换成孟疏雨愣了。 “唉,我和你妈听说点不对劲的事就去打听了一下,那户人家也是好笑,给他们儿子接连安排了三个姑娘,当是选妃呢?你说这叫什么事?你没和人处下去就好,也省得到时候麻烦了。” “……” 她就说那个楼文泓怎么追又不大大方方追,话也不说清楚,搞一次破坏发现没用就消停了,过一阵想起她来再搞一次破坏。 孟疏雨摇摇头:“幸好我对人家也没兴趣,爸,你说你这眼光是不是基本可以告别给我安排相亲了?” “你自己眼光好到哪里去?” “我眼光怎……”孟疏雨一滞,想想也没底气,手指揪着薄呢大衣下的毛衣裙小声说,“好吧,我眼光也不怎么样。” 周隽慢慢握紧了方向盘。 孟疏雨继续低着头说:“但我自己的眼光,我盈亏自负。你和我妈真别打你们朋友家儿子主意了,你看看,上次教训还不够,这下又要少个朋友!” 孟舟平被她气得骂骂咧咧挂断了电话。 车里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和刚刚上车时自然的安静有点不一样,孟疏雨敏锐地察觉车里的气氛有一丝凝重。 她感觉自己和周隽好像坐在一艘船上,风平浪静的时候就这么浅浅地过着河,相安无事。可但凡吹过一点点风,这船就会开始打晃,总让人想到水下暗藏的汹涌。 不过,就算是她把气氛聊成这样的,她也不想对这个气氛负责…… 孟疏雨低着头,食指在裙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来划去。 忽然听见周隽叫了她一声:“孟疏雨。” 听他语气严肃,孟疏雨不自觉挺直了点背脊:“干嘛?” “今天蔡总问我,今年只剩不到两个月,森代的业绩到目前为止还是严重赤字,问我打算把这赤字控制在多少。” 怎么突然聊起工作来了。 她就说了一句她自己的眼光,她盈亏自负,他还联想到公司业绩了。 话题转得未免也太生硬。 但转都转了,孟疏雨只好跟着装没事人:“哦,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的目标是消除赤字。”周隽偏头看着她,“今年还没结束,我会想办法扭亏为盈。” * 因为孟疏雨对粤式打边炉情有独钟,而附近口碑最好的就是她跟周隽和楼文泓分别吃过的那家,于是兜兜转转,两人又来了一次故地重游。 一到店门前,孟疏雨就想起上回她和楼文泓在这里吃完饭被周隽抓走的事。 那天晚上多开心呀。 开心得跟个傻子一样。 今天周日,又是立冬,餐厅里人不少。 两人到的时候只剩了不靠窗的座位。 不过孟疏雨也不挑这些,谁叫她今天赌了一场雨的时间。 在靠里的沙发皮座坐下,脱掉薄呢大衣,孟疏雨问服务生要了根皮筋,把披散的长发随便一扎扎在脑后,做完这些一抬眼,正见周隽在对面定定看着她。 孟疏雨皱皱眉头:“看什么?” “上次怎么没扎头发?”周隽疑问。 “哪个上次?”孟疏雨一愣。 “我总不会问你和楼文泓那次。” 哦,那就是当初她带着例假装姨妈痛,骗周隽送她回家,然后路上得寸进尺讨了一顿火锅——的那次。 “我上次没扎吗?”孟疏雨自己都忘了,“那可能是因为那天本来就打算回去洗头了吧,我这今天中午刚洗的头,晚上不想再洗了。” “还有这讲究。”周隽点点头,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 被他这一提,孟疏雨免不了记起上次和周隽在这家店吃火锅的场景。 回想着她当时踌躇满志要拿下周隽,周隽却一直在她对面专心致志玩手机,她就在这餐桌上拼命找话题。 结果找一个话题被周隽聊死一个,就那么活活聊死了三个天。 想到这里,一种不堪回首的滋味涌上心头。 她要是早回忆起这些细节,刚才周隽问她“上次怎么没扎头发”的时候,她一定不说人话。 孟疏雨捏着菜单默默后悔着,忽然听到周隽问:“什么汤底?” “上次是你爱喝的,这次该选我爱喝的了。”孟疏雨不等周隽答,直接朝服务生点了单。 周隽没发表意见,倒是回想了下:“上次——你说松茸汤?” “对啊。” 周隽摇头:“我没有爱喝松茸汤。” “不要质疑我的记忆力,在记领导爱好这件事上我是专业的。”孟疏雨跟服务生点着其他的菜,抽空跟他说了句。 “是,但我点松茸汤不是因为我爱喝,是因为松茸滋补,比其他带寒性海鲜的汤底更合适经期喝。” 孟疏雨微微一滞,翻菜单的动作停下来。 怎么周隽又是记得她上次没扎头发,又是记得她那时候经期,他到底是顺水推舟那么一说,还是确有其事? 孟疏雨眼珠子转过一圈,随口找了个茬:“女孩子的事,你还挺有经验。” “我要是有经验,还在你对面玩手机?” 孟疏雨刚翻过一页菜单又顿住,心里的疑惑满得快要溢出来,嘴上油盐不进地轻轻揭过:“哦,还记得你当时在我对面玩手机呢,记性不错。” 周隽拿起手机翻了翻。 这么久以前的历史浏览记录当然已经不见,拿不出证据,翻了翻无果,只好放下手机。 孟疏雨被他这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忽然想起今晚看见过他手机的锁屏背景。 “你那锁屏是……” “怎么?”周隽看了眼手机,摁亮屏幕。 孟疏雨凑过去一看——夜色里山间的小路,皎洁的月亮,路旁的白蜡树。 果然是温泉山庄。 难怪她说这么眼熟。 脑海里想起一段更不堪回首的往事,孟疏雨正怄得想厥过去,突然注意到照片边缘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斜长的人影投落在小路上,长发披背,长裙及踝。 怎么好像是在等周隽一起散步的她? 孟疏雨一愣,抬眼看向周隽。 “影子不侵犯肖像权吧?”周隽眉梢一扬。 现在是侵不侵犯肖像权的事吗? 重点是他今晚说的这些,包括这张照片,和她的记忆偏差也太大了。 那些时候不都是她在追周隽吗? 孟疏雨轻轻吞咽了下:“你怎么会拍……” 一句“拍我的照片”到了嘴边,看这画面的重心是月亮,像是不小心带到她的影子,孟疏雨把话收了回去,低下头去随便扯了句:“你还真挺喜欢看月亮的。” 毕竟她人就在他的温泉池里,他也不看她,只看月亮。 拍个照片,月亮这么亮,而她只有一道藏在边角的,黑乎乎的影子。 周隽似乎也记起了这事,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完全是。” 孟疏雨抬起眼来。 “准确地说,”周隽回想了下,“我只是喜欢那晚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想办法扭亏为盈。我没有爱喝松茸汤。我只是喜欢那晚的月亮。 周隽你是真的憋狠了才会一章表白三次。 43、喜欢我 43 这一顿故地重游的火锅把孟疏雨吃迷糊了。 周隽口中提起的过去, 和她记忆里的那段过去好像存在着错位。 她忍不住想怀疑他又在事后找补,编一个好听的故事把她哄开心,可是…… 可是如果他没有对那一晚的月色动容, 怎么会拍下这张照片? 如果他根本不记得那些细枝末节,又怎么能编出这些故事? 他所说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和她的回忆准确对应。 而她会记得, 是因为她那时候喜欢他。 那周隽呢? 夏目漱石把“我爱你”翻译成“今晚月色真美”。 周隽说, 他只是喜欢那晚的月亮。 所以他是在告诉她,在那段她以为不堪回首的往事里,在那些她以为是她一厢情愿穷追猛打的日子里,甚至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吗? * 立冬短暂的忙里偷闲过后又迎来焦头烂额的一周。 因为这礼拜后两天要跟着周隽去北城参加今年的智能家居高峰论坛,孟疏雨把整周的工作都挤压在了前半周。 三天下来忙得不可开交。 等周三下午开完最后一场会, 想到晚上要去北城了, 孟疏雨反倒觉得出差成了能喘口气的休假。 为了节约时间,孟疏雨一早就把行李带到了公司,结束会议后任煦也到位了,她就和周隽提前下了班去机场。 这还是周隽到任森代以来,孟疏雨第一次跟着他出远差。 去机场的路上有任煦在倒还好, 到机场办完登机手续,任煦功成身退, 她和周隽单独进了头等舱休息室, 忽然就有点无所适从, 不知道该怎么和周隽处了。 要说继续当他的助理吧,他俩这一趟的目的确实是出差, 那她应该全程照顾周隽。 可是毕竟出了公司到了私下,她又不想为周隽鞍前马后的…… 在休息室的沙发椅坐下,孟疏雨纠结了下,最后还是责任感战胜了情感, 准备去拿点果汁茶水。 手刚搭上沙发椅扶手,还没起身,一旁周隽比她先一步站了起来,理了理西装门襟问:“孟总喝点什么?” 孟疏雨一愣之下往周围瞄了瞄。 还好附近只有零散三人,没人注意他们。 这VIP室说不定就坐了哪位行业大佬,回头碰见她和周隽,叫出“孟总”和“周助理”可好笑了。 孟疏雨放轻了声瞪周隽一眼:“别瞎叫……” 周隽扬了扬眉:“这么严谨,不当个‘总’还真可惜了。” 呸,只有她这种当助理的才会这么严谨,才会一个脑子当八个用面面俱到。 “喝点什么?”周隽见她一肚子槽想吐又不好在公共场合吐,再问了一遍。 孟疏雨的身份就自如地切换了过来,抬着头说:“要橙汁,常温的。” 周隽点点头走开了去。 片刻后回来,见孟疏雨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又在放映他在论坛上发言要用的演示文稿。 “孟疏雨,这两天光我看见的,这PPT到你手里以后就放映过七遍了。” 孟疏雨侧目看看他:“我多核对几遍有错吗?又不是做无用功,还是有改动的。” “比如把第三页的一个半角逗号改成全角,火急火燎给我更新了一份。” “你看你不也发现了?细节就是决定成败。”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也确认过一遍了,所以你不用再看第八遍,休息吧。”周隽在她旁边坐下。 孟疏雨阖上电脑盖,看了眼他握在手心的玻璃杯,努努下巴:“那你倒是把橙汁给我。” 周隽摇头:“只有冰橙汁,我还在把它捂成常温的。” “……” 周隽看她一眼:“不是细节决定成败吗?” * 两小时飞行后,晚上八点半,飞机落地北城机场。 森代在北城的供应商派车来接了两人。 孟疏雨和周隽一出机场,行李也被接走,人也被迎走,这下倒不存在谁照顾谁的问题了。 坐上商务车后座,前排供应商的总秘热情地招呼他们:“周总,孟助,咱北城是不是比你们那儿冷不少啊?” 孟疏雨代周隽和人寒暄:“我们那儿的冷是法术攻击,穿再多衣服都挡不住湿气,你们这儿的冷是物理攻击,其实没风的时候体感还行。” “这比喻可太贴切了!”总秘笑着,又问两人在飞机上吃过晚饭没,等会儿要不要给他们准备宵夜。 论身份,这些话不该周隽接,只能由孟疏雨一个个问题答过去。 说到第五个问题,总秘前一秒还在滔滔不绝,后一秒笑容一收,声音压低:“周总孟助,你们一路过来辛苦,刚好在车上休息会儿,我们大概半小时后到酒店。” 急刹车都没刹得这么急。 孟疏雨想到什么,瞄向旁边的周隽。 果然见是周隽闭上了眼睛。 有的人坐了一趟飞机累成哈巴狗,还得陪人叭叭。 有的人只需要一个闭眼,再能叭叭的人也自觉退散。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吧。 不过作为此刻的实际受益人,孟疏雨决定,今晚她可以原谅这种参差。 * 九点出头,车子抵达香庭酒店。 高峰论坛的主办方之前礼貌性征询过周隽的意见,看是不是需要给他和随行的助理安排住处。 不过从周隽这个层级往上的大佬都注重私密性,一般不住主办方统一安排的酒店,孟疏雨就替周隽婉拒了,让唐萱萱在周隽习惯的香庭订了两间房。 办理好入住,酒店服务生在前方推着行李车带路,孟疏雨跟周隽并排走在后面,手心捏着两张房号相邻的房卡。 本来她是让唐萱萱给周隽订行政套房的。 但周隽说不要铺张浪费,普通的大床房就够了…… 他要是说给她升级成行政套房,她还能拒绝搞特殊。 结果他自降配置,那她也不能说什么了。 上了楼,服务生送完行李离开,孟疏雨把周隽的房卡递给他:“明天早上八点出发,七点半吃早饭。” 公事公办地交代完,不等周隽开口,孟疏雨把行李推进房间,匆匆关上门。 杜绝了周隽任何可能的邀请,把笑得无奈的周隽一个人留在了走廊。 进到房间收拾完行李,洗过澡已经接近十点。 虽然还不到平常睡觉的时间,但想到明天有大场面要应付,孟疏雨还是决定早点睡觉,留了一盏夜灯在房间角落,然后上床躺进被窝,开始认真酝酿睡意。 但这陌生的床和不习惯的暖气,以及没到点的生物钟,都让这一觉睡得有点困难。 孟疏雨躺了半天也没睡过去,反而越躺越清醒。 好几次想拿手机看看,想想又不行,这一拿肯定更睡不着。 就这么干巴巴地默数着水饺,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意识模糊起来,忽然听到“砰”地一声巨响。 孟疏雨一惊之下睁开眼,恍惚地看了眼房间里的那盏夜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动静是来自梦里还是现实。 直到片刻后,又是“砰”一声大响。 这回可以确认了,是有人在拍她的房门。 孟疏雨彻底醒了神,掀开被子想去看看情况,却听外面拍门声越响越急。 其间还混杂了一道模糊的,不太清醒的男声:“开门啊老婆……老婆我错了!我再也不喝酒了!” 孟疏雨站在床边不敢出去了。 一下子联想到一堆可怕的社会新闻。 门被一下下大力拍着,拍得地板都像在共振。 孟疏雨的心脏也被震得发了麻,突然记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给门上好保险。 想到周隽,她慌忙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抖着手拨通了他的电话。 一声,两声,三声,那头一直没接,孟疏雨正着急,突然听见外面拍门声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响起。 孟疏雨牢牢攥着手机,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见保险是上好的,刚想仰头望望门镜,听到门被笃笃笃敲了三下:“孟疏雨,是我。” 听出周隽的声音,孟疏雨立马拨开保险锁,一把拉开房门。 周隽见了人想说什么,低头一看她掌心手机的通话界面,到嘴边的话一顿。 孟疏雨就成了先开口的那个:“怎么回事啊?” 周隽指了下走廊另一头:“醉酒走错层了,让人拉走了。” 孟疏雨探头往外望去,看见服务生搀着一个七倒八歪的男人走远,松了口气:“我以为是故意的,吓死我了……” “这种时候我在隔壁可以打我电话,我不在还是应该先打前台知不知道?”周隽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 孟疏雨往后一躲,一把挡住头顶,品了品这话才反应过来:“我……当然知道了!这不是常识吗?我就是分析着你离我近,远亲不如近邻,远水不解近火,不然能不打前台?” 周隽瞥开眼去,像在忍笑,片刻后回过眼点点头:“还睡得着吗?” 孟疏雨倒想嘴硬,一开口却怒从中来:“气死我了,我刚好不容易要睡着!” 周隽抬抬下巴:“那下楼散个步?” * 孟疏雨想着行吧,这夜半惊魂的,不消耗掉过剩的精力也没法睡了,回房想找件散步能披的外套却没找到,毕竟出差只带了正式场合穿的衣服。 没办法,只能把睡衣换掉,穿上羊绒打底衫和长袖长裤的职业套装。 走出房门一看,周隽好像也没找到合适的行头,换了一身西装,在西装外又添了一件切斯特大衣。 ……散个步都还挺隆重,不知道的以为半夜去当特务。 孟疏雨和周隽进了电梯,还在回想那个让人生气的醉鬼,嘴里吐槽:“今晚这波真是亏大了……” “嗯?”周隽偏头看她。 “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叫过老婆呢!”孟疏雨拧着眉头一脸的不爽快。 周隽轻轻啧了一声:“那亏的不该是你以后老公?” 孟疏雨缓缓扭头看他。 又不是你,你啧什么…… 孟疏雨轻咳一声,一看电梯门开了,当先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却意识到她对这座出差来过几次的城市完全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 于是她又停下来回头问周隽:“去哪儿?” “散步有什么去哪儿的,走到哪儿算哪儿。” 孟疏雨一听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不就是上次在温泉山庄散步时候她说的。 “学人精。”孟疏雨瞟他一眼。 周隽笑着带她往酒店外的步行道走去,转头问她:“冷不冷?” 大概是穿得还挺保暖,这也才十一月,孟疏雨觉得北城的冬天也不过如…… 刚想到这里,一阵风迎面吹了过来,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身体代替嘴巴直接回答了周隽。 周隽把西装外的切斯特大衣脱了下来。 孟疏雨眨了眨眼:“那你不冷?” “我本来应该只需要穿西装。”周隽绕到她身后,把大衣披到了她肩上。 “哦……”孟疏雨回头瞅瞅他,抬起手,想把被大衣衣领压死的头发扯出来。 周隽刚好也发现了她的不舒服,拢起了她的头发。 孟疏雨站在原地不动了,默默目视着前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起来。 感觉到周隽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把她的长发一缕缕往外挑,头发丝好像忽然有了触觉,变得奇痒无比。 孟疏雨垂下眼,盯着步行道的石砖低声催促:“快点呀,好了没?” 周隽打理好她的头发,又拢了拢她肩上的大衣,让整件大衣把她的人从后往前裹牢,做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 孟疏雨蹙着眉回过头去:“你自己动作这么慢,催你一句还不乐意了?” “没有,”周隽摇头,“我只是在想——” 孟疏雨疑问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嫉妒一件大衣。” 作者有话要说:  由此可以推出,你还会嫉妒孟孟的床,孟孟的被子,孟孟的枕头。 44、喜欢我 44 孟疏雨低头一看, 愣了愣才明白周隽嫉的哪门子妒。 好端端一件大衣变成了被撩旺的火炉,把人烧得热熏熏的。 好像这会儿和她捱得严丝合缝的不是周隽的大衣,是周隽这个人一样。 孟疏雨甩手就要把这件烫人的衣服丢回去。 手抬起来又是一顿。 她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 丧心病狂到连一件衣服都要嫉妒的人难道是她吗? 孟疏雨转过身看了看周隽, 当着他的面抬起左胳膊慢慢一寸寸穿过大衣的袖子,又抬起右胳膊依样穿好。 周隽眨了眨眼, 眼色疑问。 孟疏雨拉了拉袖口, 让两只手从过长的袖子里努力伸出来,然后抄进大衣的口袋。 和这件大衣完成更加完美的融合之后,她对着周隽扬了扬下巴:“那你在这儿慢慢嫉妒好了,我和大衣去散我们的步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 一趟步散下来,回到酒店, 孟疏雨果然没了失眠的精力, 简单洗漱过后一沾枕就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孟疏雨和周隽坐上论坛主办方派来的商务车,出发前往黎顿酒店。 自从周隽昨晚说了句“我怎么会嫉妒一件大衣”,孟疏雨就好像得了趣,看见手边任何没有生命的物体都觉得能让某些人嫉妒得面目全非。 于是她就当着周隽的面, 时不时在车后座把玩把玩身前的安全带,对着镜子整理整理脖子上的丝巾。 没人看出她这些寻常的动作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只有周隽脸上挂了一路的笑意。 看得前排司机忍不住感慨这都不像去参加峰会, 倒像去参加年会, 可以说是今早接到面相最高兴的一位大佬了。 抵达黎顿酒店, 准备下车时,孟疏雨收起闲心, 恢复到了严肃的工作状态。 告诫自己今天要做一整天的孟助理,时刻不能掉以轻心。 从单边车门当先下了车,孟疏雨正打算回头说句“周总请”,一转眼, 被周隽笑意全收,格外肃穆的脸色镇住。 孟疏雨下意识朝四下望去,看是不是来了什么值得周隽敬畏的大人物。 还没搜寻到目标,周隽弯腰下车,压低声说了句:“配合孟总工作。” 孟疏雨瞪他一眼,转身跟上主办方的接待人员。 走进酒店正门,从大堂到电梯一路碰上不少熟面孔。 孟疏雨提前做过功课,已经认全所有与会人员的脸,哪怕放眼望去都是一模一样的西装革履,也招呼得畅通无阻。 直到出了电梯,在去会场的路上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周总?” 孟疏雨回过头去,看见了一张“夹生”的面孔。 说是夹生,是因为她没在这次与会人员的名单里见过这一位。 但对这中年男人的脸却隐约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 来人越走越近,孟疏雨在脑海里拼命翻找信息,回想着刚才那声奇怪的“小周总”,忽然反应过来。 这是元誉地产的副总裁罗学斌。 也就是周隽爸爸手底下的高层。 难怪会叫一声“小”周总。 那周隽应该是认识这人的了。 孟疏雨不动声色看了眼身边人,发现周隽的眼色明显冷了下来,想了想还是走了个表面流程,在罗学斌走到跟前时向周隽做了介绍。 罗学斌显然没在意她这位助理,只朝周隽一笑:“小周总,知道您来参会,周总特意嘱咐我过来听听您的演讲。” 孟疏雨在心里回忆着元誉地产的组织架构——周隽的爸爸是董事,那么这句“周总”应该是指周隽的哥哥。 周隽嘴角一扯:“劳驾罗总。” “小周总不用客气,周总早就说过了,您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有什么能帮衬的一定帮衬着点您。听说森代最近在接触兰臣地产,周总让我提醒您,这合作谈不下来也别勉强,何必有捷径不走,非去舍近求远?周总是您自家人,元誉的门永远向您敞开。” 孟疏雨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忽然看见周隽偏过头来:“我倒是有点不记得了,孟助理,元誉地产在我们的评估列表里吗?” 孟疏雨立马回神,点点头说:“在的,周总。” “排在第几?” 孟疏雨看了眼罗学斌。 周隽:“没关系,罗总也说了都是自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孟疏雨:“元誉地产排在第十一位,周总,三位往后的评估结果都没送到您手上,所以您确实不知情。” 罗学斌脸色一变。 周隽点点头:“是这样,那罗总,您替我向周总说声抱歉,等元誉的门敞得大些,我再登门拜访吧。” * 和罗学斌分别后,孟疏雨陪周隽进了会场。 虽然结束对话的时候,罗学斌的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周隽看起来也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但孟疏雨心里还是有余火在烧。 这什么没格调的人家。 难怪元誉地产这几年越来越不成气候。 有这么个继承人,再厚的家底可不都得败光? 孟疏雨思忖着周隽没有继承周家一分财产,可能不是家里人对他不好,是他真的看不上。 跟这么个心里没数还爱找茬的哥哥共事,谁知道哪天一觉醒来公司就没了呢。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会场里的高峰论坛也正式开幕了。 主办方在开幕仪式上致完辞之后,邀请了几位产业大拿轮番上台做分享。 不过上台讲话这种事,要没点语言艺术魅力,即使是经商大拿也难免沦为让人昏昏欲睡的读稿机器。 虽然孟疏雨为了做笔记,全程都在撑着眼皮认真听讲,心里却在狂喊无聊无聊什么时候结束。 直到周隽作为今天最年轻的嘉宾上台,握着话筒侃侃而谈,把一场本该生涩枯燥的讲话演绎成了TED级别的演讲,孟疏雨才感觉活过来了点。 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地想,她的眼光好像也没有那么——亏吧。 * 白天的论坛结束之后,晚上是一场After Party。 对孟疏雨和周隽包括在场多数人来说,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白天认个脸熟,记下值得碰一碰的对手或者合作对象,到了晚上就是social时间了。 After Party的地点安排在黎顿酒店的宴会厅,头顶水晶吊灯照得一千余平的大厅金碧辉煌,每只酒杯都折射着璀璨的光。 四面长桌摆满各式各样的中西餐点,服务生托着酒盘穿梭来去,经过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客人身边,给他们送上新鲜的“交流媒介”。 孟疏雨跟着周隽见了不少人,指间也象征性捏着一支酒杯,但真正送到嘴边的时候倒很少。 毕竟不同于包厢酒桌上的应酬,这种开放式社交大家都喝得斯文客气,碰头来上一杯,分别来上一杯,算是大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一般轮不到助理出面,孟疏雨多数时候只是跟在周隽身后递酒。 除了偶尔遇到和周隽聊投机的,问起她这位助理,才轮到她敬上人家一杯,说点好听话。 这么一晚上下来,孟疏雨其实也就喝了三杯白葡萄酒。 倒是周隽喝得不少。 在一段空隙时间,孟疏雨想着让他去角落休息会儿,还没开口,看见两位穿白衬衣搭法兰绒马甲的年轻男人迎面走来。 孟疏雨一眼认出来人,一位是兰臣集团的副总裁程浪程总,一位是朗欣科技的少东家江放江总。 她眼疾手快地从路过的服务生那里拿来一支新酒递给周隽。 对面两个男人也一人捏了一支新酒走上前来。 “周总。” “程总,江总。” 两边简单握手打了招呼。 “刚听人说程总接了通紧急电话走了,以为今晚无缘和程总喝这一杯了。”周隽笑着说。 程浪笑着举了举杯:“周总说笑,家里太太的电话不能不接,但周总的酒也是不能不喝的。” 两边一人一杯酒下去。 程浪抬手提议:“人多眼杂,周总,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周隽点头:“程总有时间就再好不过。” “那两位聊着,”江放摆摆手,“我去吃点东西。” 眼看程浪身边没跟秘书助理,连江放也回避了,孟疏雨朝周隽看了一眼征求他的意思。 周隽朝她点点头,示意她留在这里。 孟疏雨目送两人离开,一下子闲了下来。 本来打算拿点食物吃,但过了饭点暂时也没胃口,想着晚点要是饿了还是点夜宵到酒店吧,找了张角落的沙发椅坐下来。 刚搁下手里那支酒,想解锁手机放松一下,忽然听到一阵男式皮鞋的声音。 “是——森代的孟总助吧?” 孟疏雨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张脸,再次在脑海里疯狂翻阅信息,然后把他和今天白天上台演讲的嘉宾对上了号。 孟疏雨立马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笑着说:“我是,您是美安智家的魏总吧?今天下午听了您的演讲,对您的分享印象非常深刻。” ……翻一翻笔记的话,应该还能找到她顶着呵欠写的重点。 魏明致摆摆手:“不敢当,哪里比得上周总的演讲精彩。” “您是找周总吗?” “不,我看你面熟,想起之前和蔡总吃饭的时候见过你,”魏明致笑着说,“刚才和人一打听,才知道你被外派到森代高就了。” 听他这一说,孟疏雨隐约记起美安智家和蔡总确实是有交情的,只不过这位魏总以前似乎还没做到美安的二把手。 但不论如何,牵扯到蔡总,这场面上是不能怠慢了。 “承蒙魏总记得,我那会儿就是跟着蔡总出去见见世面,以为您肯定忘了我,都没敢提这事,”孟疏雨举起酒杯,“我敬您一杯。” 魏明致承了这杯酒,和孟疏雨聊起森代的发展来。 孟疏雨接了几句场面话,大概是话说得还算有趣,魏明致听得开怀大笑,一看旁边路过一位服务生,从酒盘上拿了一支高脚杯递给孟疏雨:“和孟总助这样有趣的人聊天真能叫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孟疏雨看了眼他递来的酒,一顿过后笑着把酒接了过来:“魏总太抬举我了。” * 一刻钟后,酒店三楼露台咖啡桌边,周隽和程浪的对话被一通电话打断。 程浪看了眼来电显示“江放”,对周隽比了个稍等的手势。 接通电话,那头江放压轻了声问:“浪总,森代的周总还跟你在一块儿吗?” “在。” “那我问你啊,刚我们是不是看见元誉地产的罗学斌和美安智家的魏明致在那儿侃大山?” “有这回事。”程浪点头。 “那你看看这事要不要跟周总说吧。” “怎么了?” “我看魏明致在灌他那个女助理酒呢,不知道是不是元誉那边想搞事套话。” 程浪移开手机,看向对面的周隽。 * 宴会厅里,孟疏雨捏着第五杯酒,脸上笑意不改,眼睛悄悄瞟向四下,想找个人帮她脱身。 早在拿到第二杯酒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魏明致来者不善了。 但这种事光知道没用,悬殊的地位摆在那里,别说掉头走人,连推辞都不行。 她借口说想去趟洗手间,魏明致偏不放人,说正聊到兴头上呢,她这要是走了就是不给他面子,今后可要去蔡总那儿好好说道说道。 她借口说自己喝不了了,魏明致偏说她这看着也没上脸,可别唬他了,蔡总身边的秘书怎么会喝不了酒。 周围来往的人还挺多,孟疏雨倒不担心安全,只是一下喝了几杯急酒,还是混了白的红的,这会儿脑子已经有点混沌。 就怕魏明致有心套什么话,自己会应付不来。 孟疏雨捏着酒杯看了看四周,实在没找到可以帮她脱身的人,只得笑着对魏明致说了第三个借口:“魏总,周总说好让我这会儿过去找他的,我真得走了,您看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聊?” “周总不是和程总在露台嘛,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孟疏雨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拢,忍耐着想再说句什么,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 “魏总好雅兴。” 孟疏雨松了一大口气,回头看见周隽,鼻子突然一酸。 本来满心想着该怎么脱身,连生气的功夫都没有,这会儿忽然气得什么面子里子都不想管了。 孟疏雨想也不想朝周隽走了过去,小声叫他:“周总。” 周隽看了眼她的脸色,眉头一皱,再次望向魏明致的时候,乌沉沉的眼底多了些凉意。 魏明致脸色一僵,干笑着招呼:“周总来了啊。” “我如果不来,魏总打算拉着我的助理喝到几时?” “周总误会了,我和孟总助是聊得投机才喝上几杯。” “投机?”周隽回头看了眼孟疏雨。 孟疏雨低着头站在他身后抿了抿唇,这时候也不能拆魏明致的台,只能不说话。 周隽:“说说看,给了魏总多少面子?” 孟疏雨看了眼魏明致,小声答:“……五杯。” 他带她应酬一晚上,她只喝三杯酒。 他不过离开二十分钟,她被人逼着连喝了五杯。 “白的红的?” “都有……” 周隽看着魏明致慢慢点了点头。 魏明致被这一眼看得心里一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周隽朝一旁服务生招了招手。 服务生递来酒盘。 十支酒一半白一半红整整齐齐码在上面。 “魏总喜欢喝酒,”周隽朝服务生示意了下魏明致,“把这些酒都给魏总吧。” 魏明致不可思议地一笑:“周总,这是不是有点……” “有点不体面,”周隽点点头,面无表情看着魏明致,“巧了,我这人刚好不喜欢追求体面。” “是魏总自己喝,还是我找人来伺候魏总喝?”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45、喜欢我 45 别说对面魏明致傻了, 连孟疏雨也有点被周隽吓到。 可能是周隽最近在她跟前实在太没脾气,她都快忘记了,他原本是那个——当初郑守富跪在他脚边求情, 他却垂下眼睫一笑,把裤脚轻轻抽走的周隽。 是那个——入主森代短短月余打垮赵荣勋十年经营, 逼得赵荣勋主动离职森代, 临走前破口大骂他“丧家之犬”的周隽。 但这一刻的周隽,比起处理郑守富和打压赵荣勋时还更恐怖。 她总记得,以前周隽看那些人上蹿下跳跟他作对,都像在看撼动不了他的蝼蚁。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的动过怒,一点所谓体面的笑意都不留, 连下颌线都拉紧。 从魏明致的角度看到周隽肃森的正脸, 这点认知就更清晰了。 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不自己喝,真的会有人拎起他的衣领,掐开他的嘴,把酒灌到他喉咙里去。 魏明致梗着脖子往周围看了看。 附近驻足|交谈的人正有几个往这里看, 但每个人都带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表情。 就像他刚才笃定没人会来替孟疏雨解围,所以才无所谓地在大庭广众下劝她的酒。 现在同样的, 也不会有人来替他解围。 利益场上谁都不爱管别家的闲事。 魏明致在周隽安静的注视下, 抖着手捏起酒盘里的一支酒杯, 仰头倒进了嘴里。 喝完一杯,抬头看一眼周隽纹丝不动的表情, 又去拿第二支。 接连四杯下去,魏明致一口酒返上来,猛地一呛,扶着沙发椅咳得直冒眼泪, 像要活活把肺咳出来。 周隽站在那里眼都没眨一眨,等魏明致缓过劲来,拿起第五杯酒往嘴里送,依然不动如山看着他。 孟疏雨心里有点发慌,看了看魏明致喝白的脸,犹豫着扯了扯周隽的西装下摆。 周隽终于松动了表情,回过头看她:“累了?” 孟疏雨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对面魏明致看到一丝希望,可问又不敢问,哆哆嗦嗦拿起第六杯,像在拖延时间。 周隽回过眼去,重新看向魏明致:“我知道魏总和我家里人交道打得多,但如果魏总以为我跟他们一样爱面子,那您就民错了。有万贯家财要守的人当然要做面子工程,我没有,所以我的底线老会比魏总更低,还请魏总记得,再有下次就不是几杯酒的事了。” 魏明致哈着腰拼命点头。 周隽转过身把孟疏雨带了出去。 * 直到跟着周隽上到商务车后座,孟疏雨还觉得自己的魂留在宴会厅没出来。 被灌酒的委屈倒不记得了,满脑子都是周隽发火的样子。 她用所剩不多的脑细胞思考了下,她可能把魏明致的来意民简单了,以为老是商业目的。 照周隽最后那话的说法,魏明致和周家人是私交的。 今天先是元誉地产的副总裁经周隽哥哥的授意挑衅失败,这个魏明致说不定就是周隽哥哥派来找茬的第二波人。 难怪周隽这么生气…… 车子发动,孟疏雨偏过头民看看周隽的表情,刚好看见周隽也转过头来。 商务车的后座,两人一边一个座椅,中间还隔一条过道,前排又有司机在,也不方便做什么。 周隽伸出手去又顿住,皱着眉问她:“难不难受?” 孟疏雨摇摇头:“我喝的时候没他后来那么急,还好……” 周隽看了她一会儿,像在分辨她的神志是不是清楚,见她没事,靠上椅背捏了捏眉心。 “你……”孟疏雨小心翼翼看着他,“还在生气吗?” “不是气他。” “那不会是气我吧……” 周隽没有答,默了默偏头看向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还是趁早把你送回总部去吧。” 孟疏雨一愣。 这说的什么话? 现在不是他追着她不放吗? 他这是醉糊涂了还是气糊涂了? 周隽没再往下说。 有司机在,孟疏雨也不好多问,老能憋着,琢磨着周隽到底是什么意思。 民来民去,难道是她今天没表现好,让他觉得她不够格当他的助理了?他是在气她不争气? 见周隽拧着眉望着窗外,也不搭理她,孟疏雨闷声不响低下了头去。 直到车子在香庭酒店门廊停稳,司机过来拉开车门。 她看了眼还在看窗外的周隽,当先下了车,自顾自往酒店里走。 正好大堂电梯移开,孟疏雨埋着头进去,摁下楼层又去摁关门键。 一老手忽然挡住电梯移拢的门。 孟疏雨一抬头,看见周隽一脸无奈地跟进来:“我一个不留神,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着急回去洗澡不行?”孟疏雨往电梯角落一靠,总共几平的地方也跟他拉出了最远距离。 “我不是在生你气,”周隽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我在民事情。” “在民把我送走的事情呗,”孟疏雨低着头闷声说,“你家里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要知道今晚这是私人恩怨,是你哥让魏明致来找茬,我还这么傻给他面子喝他的酒吗……” “叮”一声响电梯门移开,孟疏雨走了出去,到房门前一刷房卡就要推门。 周隽一把挡了门:“你民知道吗?” 孟疏雨握着门把缓缓抬起头来,忽然滞住。 她民知道吗? 如果她老是他的助理,那她完全没必要知道他的家务事。 周隽没有这个义务告诉她,她也没有这个权利问。 孟疏雨刚才就是觉得委屈,觉得周隽什么都不跟她说,却怪她没表现好,一下子脱口而出那话。 回头一民才发现这句话越过了一条很宽的界。 但周隽没有不给她越,他老是在跟她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民知道。 她民不民,民不民…… 酒精漫过头顶,让她的思考越来越困难,孟疏雨民跟他点点头,又怕这是酒后冲动。 “如果我民,”孟疏雨看着他,“你就跟我说吗?” 周隽回看她的眼睛:“如果你民,我就跟你说。” 孟疏雨握着门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次过后,闪烁着目光去推门:“我,我要再民民……” 周隽松开了挡门的手,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我希望森代尽快成气候,好送你回总部,不是觉得你哪里做得不好,是因为森代不比总部稳定,照现在的状况我没法不抛头露面,今天这样的场合以后还有很多,你跟着我——”周隽低下头,揉了揉因为酒精刺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会吃苦。” * 回到房间,孟疏雨发着呆冲了个澡,出来以后把酒店服务生送来的解酒茶喝了,然后躺上床,盖着被子又发起了呆。 感觉这解酒茶并没有什么醒脑的作用。 因为直到这会儿,她满脑子还在反复回响周隽刚才那句——你跟着我会吃苦。 有根藤蔓爬上心头,爬得她心里发痒。 痒到她刚刚差点对周隽说:我不怕吃苦。 她怎么会不怕吃苦呢?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孟疏雨忽然有点民不通这个问题。 她迟钝地民,一定是因为今晚周隽为她出头,把她感动了下,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周隽遇到家里的糟心事,善良的她对他起了那么一丁点同情心。 可这也太感动,太善良了吧…… 她孟疏雨甩过的男人明明千千万,什么时候成圣母了! 民着民着,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潮哗啦啦的雨声。 孟疏雨偏头望向被帘子挡死的窗,民了民,爬起来撩开一角窗帘,看见玻璃窗上果然落下了雨滴。 雨声潺潺,窗子很快斑驳,好像那天周隽在她家楼下等她时候下的那场雨。 不过这会儿雨下大还是下小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孟疏雨无趣地拉拢窗帘,转过身突然顿住—— 现在是没有关系了。 但那天真的很有关系。 那天她跟周隽打了一个赌,说如果七点之前雨停就算她输。 但坐在书桌前的她好像是在雨变小的时候才惊喜地抬起头来,在雨变大的时候才失望地低下头去。 赌局有正反两面,打赌的双方应该一人占一面。 可是那一天,她和他都在等雨停。 她没有民赢。 * 躺在床上失眠了整整半个钟头,孟疏雨感觉脑子里的浆糊越团越大,眼睛却越来越亮。 盯着面前夜灯映照下的那堵墙,她甚至觉得老要眼睛瞪得再亮一点,就可以透视过去,看到周隽现在在做什么。 孟疏雨努力瞪了五分钟,眼睛酸了也没透视过这面墙。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拿起手机,手指犹豫地滑动了几下,拨通了周隽的电话。 那头几乎秒接了电话。 但孟疏雨现在显然没有脑细胞为他的秒接动容,她老是喃喃着叫了一声:“周隽……”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她这语气和声音镇住。 过了好几个数,周隽才回过来一句:“怎么了?” “我睡不着……”孟疏雨又翻了个身,绝望地重复,“我怎么睡不着……” 对面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过去,周隽似乎也翻了个身:“那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我还找你吗!” “为什么睡不着,睡前都民什么了?”周隽放轻声问。 “民你了……” 电话那头再次空了音。 孟疏雨奇怪地看了眼手机,发现通话还在进行中,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孟疏雨,你又喝醉了。”周隽哑着声说。 “我没有,没有喝醉,”孟疏雨摇着头,一连摇了好几次,摇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我真的在民你……” “那你在民我什么?” “我在民你到底有什么好的,我怎么好像又输了……” “输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我好像,好像还是喜欢你……”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孟疏雨似乎也不在意他说不说话了,握着手机碎碎念着:“你这个人有今天没明天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又突然变卦了……” “我不会。”周隽这次答得很快。 “那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真的。” “有多喜欢?” “孟疏雨,这个问题,等你酒醒了我再回答你。” “我说了我没有喝醉!我就是睡不着……” “好,你就是睡不着,那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我还找你吗!” 对话又鬼打墙似的绕了回去。 “孟疏雨,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周隽叹了口气。 “你不是很厉害吗?还不能民个让我睡着的办法了?”孟疏雨拿拳头砸了砸被子。 “我能民到的办法是有前提的。” “什么前提?” “前提是,你得是我女朋友。” 像被什么字眼搔了下耳根,孟疏雨揉揉耳朵,眨了眨眼:“是女朋友会有什么办法?办法好的话我考虑一下……” “是女朋友的话,我会来你床上哄你。”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我去隔壁看了眼,隽总已经疯了。 46、喜欢我 46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 周隽握着手机站在窗前,看着那颗悬挂在窗沿顶边的雨滴,在看它什么时候落下。 一秒。 两秒。 三秒。 雨滴慢慢拉长,在漫长的第四秒倏然坠落。 同一时刻, 听筒里响起孟疏雨撒娇拿乔的声音—— “这个啊, 这个我要先试用一下看看效果呢, 效果好的话……” 不等她说完,周隽挂断电话, 转身朝外走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隔壁房间, 说着说着发现通话突然中断, 孟疏雨举起手机, 对着屏幕皱起了眉头。 还没皱成个川字, 忽然听见敲门声。 孟疏雨想到什么,一下松了眉头, 点亮顶灯, 掀开被子下床, 走到门边去望门镜。 果然是周隽穿着睡衣站在门外。 好像知道她在看他, 他也注视着这个圆圆的镜头。 那眼神,感觉他想吃掉这扇门。 孟疏雨拉开一线房门,探出半颗脑袋去瞅他, 一双狡黠的眼睛像盛了星星,对着他一闪一闪:“隔壁技师这就上门|服务来啦?” 没了手机的隔膜,她酒后说话惯有的嗲意更清晰地钻进周隽的耳朵。 周隽喉结轻轻滚动, 盯着她“嗯”了一声。 “要不要收费的?” 周隽摇头:“不用,倒贴。” 孟疏雨“哦”了一声,慢慢拉大了门。 像在嫌她拉得慢, 等门缝空出一道身宽的距离,周隽一个侧身挤了进去,后背顺势抵上门。 门砰一声被关实。 孟疏雨心脏往上一蹦,藏在拖鞋里的脚趾倏地蜷起:“你这个技师还挺着急……” “不抓紧时间,客人改主意了怎么办?”周隽看了看她闪烁的眼,视线从她脸上往下挪去。 所幸孟疏雨被酒精塞糊涂的脑子还记得自己睡衣里没穿内衣,飞快转过身去,匆匆回到床边,平躺上去盖好了被子。 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两只手仓鼠一样扒着被沿。 “那你快点……可以上钟了!” 周隽失了笑走上前去:“我的工位在哪儿?” 孟疏雨像螃蟹一样横着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空位,拍拍床沿说:“这里,但是——但是你只能坐,不能躺,我是个有原则的客人,你要守规矩……” 周隽笑着坐上床沿,看了眼敞亮的顶灯:“这么开着灯能睡着?” 孟疏雨扒着被沿的手一指床柜头:“不能,你关掉。” 周隽抬手关了顶灯。 四下骤然大暗,只剩角落一盏暖黄色的夜灯静悄悄发着光。 视觉受了限,嗅觉自然变得敏锐起来。 孟疏雨闻着周隽周身的味道,想着明明是酒店里的沐浴露,怎么就这么好闻呢,好想凑他近一点。 她又后悔刚才挪到太里边了,侧过身面对他,稍稍往外蹭了蹭。 昏暗里,周隽的呼吸重了一些,抬手挡住她靠过来的额头:“就这样,别乱动了。” “我的床,我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你意见这么多,我要给差评了!” “你这么动来动去怎么睡得着?” “哦,也是……”孟疏雨老实侧躺着不动了,“那就这样,你哄吧。” 周隽调整了一下坐姿,低头问:“想听点什么?” “听故事呗,不过不要很难懂的,我现在只能听大白话……” “那给你讲个童话故事?” “嗯嗯……”孟疏雨闭上了眼睛。 周隽点点头想了想,靠着床头酝酿了下:“很久很久以前,一座美丽的大森林里住着一对善良的熊夫妻,他们做着森林里的大家长,照顾着一群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孟疏雨闭着眼找茬:“你这个故事头就开得不对,森林本来不就是动物的家?” “但这些小动物离了巢离了窝,身边没有同族,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没有家。” “哦,你继续说……” “有一天,这对熊夫妻在森林外捡到一只孤零零的狐狸幼崽,他们到处找,找来找去找不到第二只狐狸,就把他带回了森林,让他和其他小动物生活在了一起。” “小狐狸在熊夫妻的照顾下慢慢长大,虽然身边没有狐狸同伴,但也觉得跟这么多小动物一起生活很开心。” “直到小狐狸六岁那年,一对狼夫妻为了寻找自己走丢的狼宝宝走进了这座森林,看见了小狐狸。因为小狐狸和小狼长得有点像,狼夫妻找不到狼宝宝,觉得找只狐狸宝宝也行,于是就问熊夫妻,他们能不能把这只小狐狸带走,说一定会照顾好他。” “嗯……”孟疏雨感觉困意在渐渐袭来,喃喃道,“后来呢……” “熊夫妻看这对狼夫妻毛色油亮,打扮漂亮,肯定是过得很好的狼,为了小狐狸过上更好的日子就答应了他们。” “小狐狸跟着狼夫妻离开了,虽然一开始舍不得这座森林和熊夫妻,但后来因为狼夫妻对他很好,他也觉得自己终于有家了。” “可惜第二年意外来了,有一天,狼夫妻忽然从外面带来一只小狼,说这就是他们当初走丢的狼宝宝。小狐狸本来就知道自己不是狼,看小狼回来了,觉得自己可能又快没有家了。” “果然,狼夫妻好不容易找回小狼,想方设法弥补小狼,疼爱小狼,慢慢遗忘了小狐狸。小狐狸在那个家越过越冷清,不知道怎么才能引起狼夫妻的注意,只好拼命学习。” “小狐狸底子还算聪明,加上勤奋,什么东西都学得很快,没多久就比小狼厉害了很多。小狼感觉到了威胁,开始处处和小狐狸作对,家里变得一团糟。” “狼夫妻努力维持着家里的和平,直到小狐狸九岁那年,他和小狼发生了一场很大的矛盾。狼夫妻发现小狼和小狐狸真的没法生活在一起。但他们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小狼,所以就把小狐狸送回了森林。” “那也太惨了吧,你不要给我讲悲剧啊……” “应该不是悲剧吧?”周隽在黑暗里笑了笑。 “小狐狸回到森林以后,一开始确实很伤心,也不想跟其他小动物说话,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去。不过有一天,森林里来了一只小白兔。这只小白兔长得很可爱很讨喜,所有的小动物都爱找她玩。” “但小白兔偏偏不喜欢这些找她玩的小动物,她反倒去找不和她讲话的小狐狸。小狐狸走到东,她就跟到东,小狐狸走到西,她就跟到西。一阵子过去,小狐狸终于愿意和小白兔说话,和她玩了。” 怎么又多了个角色? 孟疏雨听得脑子发胀,想跟周隽提下意见,意识却越来越混沌,就这么有听没听地听了下去。 “可惜好景不长,这只小白兔好像只喜欢不跟她玩的小动物。小狐狸和她玩了几天,有一天,小白兔忽然不搭理小狐狸了。小狐狸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讨小白兔开心。眼看小白兔把手里的糖分给其他小动物,却不分给他,小狐狸只好失望地走了,却没想到这一走,再也没见小白兔来过森林……” 孟疏雨已经思考不动细节,就听出小狐狸好像又被抛弃了,想着周隽真会骗人,这还不叫悲剧吗? 那小白兔长得再可爱有什么用,不就是个渣吗! 可怜了我们小狐狸真心错付! 想着想着,周隽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慢慢听不清了。 “小狐狸再次见到小白兔,已经是十九岁那年……”周隽说到这里,听孟疏雨呼吸发沉,停住话头低头一看,小声试探了句,“这就睡着了,小白兔?” 孟疏雨没有回音。 周隽叹了口气,俯身凑近她耳边:“给你试用完了,效果满意吗?” 孟疏雨这次听到了耳边的问话,迷迷糊糊答应了句:“嗯……” “可以当我女朋友了?” “嗯……” “这次不会把我甩了?” “嗯……” 周隽抬起食指,在她鼻尖轻轻一刮:“那就不是悲剧了。” * 次日清早,孟疏雨在酒店床上醒转,睁开眼偏过头,望了眼窗帘缝漏进来的晨曦,看了看空荡的房间,昨晚酒后的记忆慢慢涌回脑海。 从她睡不着给周隽打电话,说了一堆骚话,到把周隽迎进门,让他坐上她的床,哄她睡觉…… 然后周隽就给她讲了个故事,好像是个很幼稚的童话故事,主角是只狐狸,配角有熊、狼…… 算了,记不清了,这都不重要,重点是在她快不省人事的时候,周隽似乎问了她一个问题。 ——可以当我女朋友了? ——嗯…… 孟疏雨猛地从床上弹射了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 孟疏雨,你单身了整整二十五年,好不容易脱单,居然脱得这么草率? 周隽你还是不是个人了? 不八抬大轿好好表白,趁人被酒精和睡意冲昏头脑问这种问题? 你这个女朋友跟骗来的有什么区别! 而且…… 孟疏雨回想着自己在电话里说的话,仔细算起来,昨晚明明是她对周隽又表了一次白…… 孟疏雨啊孟疏雨,你这张嘴可真是藏不住事! 刚想通喜欢他,一晚上都憋不住就告诉他,还这么不矜持把人家请到床上来…… 孟疏雨气得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子,薅了薅头发,颓丧地耷拉下眉眼。 好歹初恋呢,总该在她清醒的时候来个正经的仪式吧…… 正这么想着,床头柜传来一阵刺耳的闹铃声。 孟疏雨一看时间如梦初醒。 今天是论坛的第二天,现在已经快八点,还得继续工作。 孟疏雨赶紧掀开被子下床,准备跑进浴室洗漱,跑到门边忽然听见房门被敲响。 一看门镜,门外正站着她那穿着衬衣西裤,一身体面的——男朋友。 太突然了,她还没接受自己撒了个酒疯忽然有了男朋友这件事,男朋友怎么就上门来了…… 孟疏雨背过身去,右手握成拳往左掌心一下下敲着想办法。 又听门外响起三声笃笃笃。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看见周隽的那一刻,昨晚那些画面跟放电影似的在眼前闪现。 孟疏雨你喝完酒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那样啊! 感觉自己好像没穿衣服站在周隽面前一样,好羞耻…… 孟疏雨往门后躲了躲,只拿脸对着他,嘴一张先发制人:“我这刚起床还没收拾好呢,你先去楼下吃早饭吧!” 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周隽抬手一挡门,低下头来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没事,你慢慢来,我只是先来看一眼——昨晚通关的副本保存了没有?” “……” 孟疏雨抬起眼来,看着周隽轻轻吞咽了下。 看他这个征询的样子,应该是可以允许她耍赖的吧。 都通到最后一关了,让他重新过一次给她来点体验感不过分吧?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孟疏雨努力镇定地眨了眨眼,“这副本吧,它——” “嗯?” “它回档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孟孟别担心,大胆耍赖没问题的,反正他九岁就知道你是个渣女了。 * 本来想一鼓作气写到你们想看的地方,怕关键情节太匆忙影响质量,今晚就早点更新啦,明天争取肥章或者双更qaq 47、喜欢我 47 周隽一动不动看着孟疏雨, 半晌过去,平静地点了点头。 孟疏雨以为会从他脸上看到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叹息的表情。 最后却只从他脸上看到了——不愧是你。 “那重启能修复吗?”周隽接受得很快。 “重启得快的话,应该……”孟疏雨眨了眨眼,“有机会的吧?” “知道了。”周隽瞥开眼一笑, “但我可能得在北城多留一天, 昨晚和兰臣那边没聊完, 约了程总今晚再见一面。” 照原本的行程计划,他们应该是今天下午就打道回府了。 孟疏雨低低“啊”了一声:“那不用我陪你去吗?” “私人局, 用不着助理,”周隽轻轻嘶了一声, “女朋友倒是可以, 不过这不是回档了吗?” “……” “谁稀罕跟你去?我回家吃大餐还来不及!”孟疏雨冷哼一声就去关门, 关到一半又顿住, 犹豫着瞅了瞅他,“……你知道我周末回哪个家吧?” 周隽忍着笑点点头:“知道。” “行, 那走你的吧。”孟疏雨最后看了他一眼, 关上了门。 门一关, 又忍不住去瞄门镜。 这一看就见周隽站在外面没走, 正对着她的门笑。 “……” 孟疏雨,你刚讲什么笑话了? 嗯,你跟人家说, 重启得“快”的话有机会。 还特意问人家知不知道你这周末人在哪里。 你不如直接告诉他,你等不及了马上就要听他表白。 孟疏雨低下头,额头靠上门板, 闭了闭眼。 不是酒的问题。 是她的问题。 是她不管喝醉还是清醒,都想跟周隽谈恋爱了。 * 结束半天的行程,下午孟疏雨和周隽在酒店分别, 先一步坐着论坛主办方安排的车去了北城机场。 本来孟疏雨一早还有点担心,昨晚周隽和美安智家的魏明致起了冲突,今天事情会不会传开闹大,或者魏明致会不会来一出后手。 没想到一早到了会场,魏明致反倒过来和周隽道了歉。 孟疏雨这才知道,周家人在美安是有股权的,而魏明致这位美安的二把手正是周家人扶上位的。 简而言之,魏明致很听周家人的话——当然是指除了周隽以外的周家人。 所以昨晚他才会经周隽哥哥授意,来找她和周隽的茬。 但今天这道歉的做法,怎么看都不像周隽那个哥哥的作风。 孟疏雨思忖着可能是周隽父母听说了这件事,想着归根究底是两兄弟的恩怨,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出面给这小插曲收了尾。 不过周隽显然不在乎魏明致的道歉,也没有对父母的做法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这到底是户什么人家? 在机场候机闲来无事,孟疏雨用手机搜索起元誉地产和周家人的相关信息。 当然了,虽然大数据时代信息逐渐透明化,但涉及到资本,公开的信息大多还是资本想让公众看到的。 所以除了元誉地产近几年肉眼可见地股价下跌、市值缩水以外,孟疏雨也没查到其他私密的负面新闻。 孟疏雨滑动着屏幕,看着元誉地产的相关报道,指尖滑到周隽哥哥的名字忽然一顿—— 周骏。 周隽的哥哥叫周骏。 眼睛看着这名字是没什么奇怪,但心里一读吧,孟疏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隽的隽可以读jun也可以读juan,虽然周隽用了juan这个读音,但毕竟是多音字,外人不确认过很可能误读成jun。 这样的话就和周隽哥哥的“骏”字是一模一样的读音了。 怎么会有父母这样给两个儿子取名? 而且孟疏雨忽然记起来,当初她和周隽拿错手机,接到周隽奶奶打来的电话,听到对面叫的不是小juan,而是小jun。 奶奶还说自己记性差,叫惯了总也改不过来。 所以周隽的名字曾经用过jun这个读音? 那不就更奇怪了吗…… 带着一堆疑问,孟疏雨不解地登上了回南淮的航班。 * 晚上七点多,孟疏雨顺利落地南淮机场。 一开机就看到周隽发来的消息,让她落地报平安。 从机场到家还有一段路,她就一路当着报平安的机器人—— 「报,孟总落地了。」 「报,孟总上车了。」 「报,孟总下车了。」 「报,孟总到家了,要吃大餐了,不理你了。」 那头周隽从“好,上车发车牌号”“好,车上别睡着”“好,走路就不要玩手机了”到最后一条回不出“好”,发了个“嗯”字过来。 孟疏雨坐在满桌香喷喷的菜面前,对着屏幕上的“嗯”字研究了半天。 品出了一点委屈的味道。 想着周隽给她当了一路聊天解闷的工具人,结果她一到家就不理他了,好像是有点不厚道。 那她应该再不厚道一点,给他拍张美食照发过去。 “咳咳!” 刚举起手机就被她爸的咳嗽声打断,孟疏雨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被盯上很久了。 孟舟平对着孟疏雨皱起了眉头。 难得回趟家,身在曹营心在汉似的吃饭也没个消停。 跟国庆回来那趟简直一模一样。 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孟疏雨虽然没听见她爸心里骂了多少文绉绉的话,但看她爸这个表情也看出三分,放下手机呵呵一笑,拿起筷子说:“吃饭吃饭,工作消息就不回了。” “工作消息?你语文老师是没教过你‘欲盖弥彰’这词什么意思?”孟舟平冷笑一声,“上次立冬本来要回来,结果又说临时有工作,我看也是你编的吧?” “什么呀爸,”孟疏雨冤枉,“那次我是真的有工作!” 孟舟平对方曼珍抬抬下巴:“听见没?她说那次是真的,说明刚才这就是假的。” “……” “妈,我爸这么会咬文嚼字,你跟他过这么多年应该挺累的哈?” “可不是?跟你爸说话就跟扫雷一样。”方曼珍看了眼生气的孟舟平,又缓和了下帮架的态度,对孟疏雨说,“我看你这个挑剔的性格也是遗传了你爸。” “我哪有我爸这么挑啊?” 孟舟平:“你找对象还不够咬文嚼字的?嫌这个也不会说话,那个也不会说话,是个人到你嘴里都是不会说话的,我看你干脆找个哑巴,真的不会说话你说不定就不挑了!” “那不是你让我从小读这么多书吗?我文学素质都养成了,听他们说话就是觉得幼稚……”孟疏雨用筷子夹着菜,忽然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还好了吧?我觉得说话也也不一定非得特别好听……” 孟舟平冲方曼珍叹了口气:“听见没,等你女儿觉得说话都不用好听的时候,说明她又要被人骗了。” 孟疏雨:“……” * 孟疏雨这次本来是不担心了,觉得周隽最近这个样子哪里还像骗她。 但毕竟差了临门一脚,被孟舟平这么一说,她忽然就联想到文学作品里经常用到的——主人公一旦乐极,必要生悲的戏剧手法。 尤其吃完晚饭,看到周隽发来消息说他去饭局了,结束会晚,让她困了先睡,她发现这又变成她在等他消息了。 周隽有局太正常了,局上不方便用手机也太正常了,如果这种时候他还抽空跟她聊天,她反倒要嫌弃他不务正业了。 周隽没有任何异常,孟疏雨就是觉得吧,这情境和国庆假期在家那回竟然该死的像。 都是她在疲惫的长途过后回到家看见一桌子好菜,沉浸在粉红泡泡里,连吃饭都要给周隽拍照,然后被她爸批评一顿。而周隽人又在外地,她就一直握着手机等他消息。 怎么有种不吉利的气氛呢? 周隽这次会按时回南淮找她的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都迷信,洗过澡和爸妈看了两小时电视,孟疏雨回到房间,等不到周隽忙完又不太想睡,就躺在床上拿手机看起了娱乐新闻打发时间。 这么看着看着,困意却挡不住地来了。 孟疏雨撑着眼皮,迷迷糊糊握着手机,不知到了几点,掌心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她眼睛一亮,定睛看向屏幕,果然见是周隽的消息,点开去看—— 周隽:「周末来不了南淮了。」 孟疏雨一愣,噼里啪啦打字:「怎么来不了了?都跟你说了重启要快才能修复!」 周隽:「那就算了,不修复了吧。」 孟疏雨握着手机半天没回过神,等回过神,盯着“那就算了”四个字,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热意充盈眼眶,孟疏雨哭得一抽一抽,看着掌心再没有动静的手机,气得一把砸了出去。 “啪”一声手机砸到地板上,碎了个四分五裂,孟疏雨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却发现黑屏的手机还握在手里。 孟疏雨看了看房间没熄的顶灯,又摸了摸湿润的脸颊,迟疑地解锁了手机。 四条未读消息跳了出来—— 「我这边结束了,睡了没?」 「睡着了?」 「让你困了先睡,不是让你睡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的。」 「晚安。」 每条消息之间都隔了几分钟,像极了一个加班结束回来,发现家里没人等他的男人的——倔强独白。 孟疏雨愣愣看着周隽的四条消息,往上翻了翻。 哪有什么“周末来不了南淮了”“那就算了”? 她这是不小心睡着了,没收到周隽真正的消息,收到了梦里的假消息…… 孟疏雨松了一大口气。 可这口气是松了,那种生气难过,那种快要爆炸的绝望却从梦里带了出来,萦绕在心头迟迟散不去。 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好像又失恋了一次。 她怎么会做这么丧的梦…… 孟疏雨想着想着,眼泪莫名其妙又掉下来,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不等周隽开口,孟疏雨带着哭腔的一声“周隽”已经喊了出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周隽一滞过后语速飞快。 “出大事了……”孟疏雨抽了下噎,“我做噩梦了……” 听筒里沉默过一阵,传来周隽松了气的声音:“孟疏雨,先说事情再哭行吗?我第一次知道我可能有心脏病。” “你还怪我了……”孟疏雨吸吸鼻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我梦里都干什么了?” “我——”周隽沉吟了会儿,试探道,“我出轨了?” “想得美,你还没出轨的机会呢!”孟疏雨中气十足地说完,声音又轻下去,“你跟我说你不来了,你说算了,你居然说那就算了……” 周隽花了几秒钟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像在叹气又像在笑:“我怎么会不来?我都订好早班机了。” “那我不管,反正你现在还没来,而且我就是梦到了……” 听筒里周隽的声音轻了下去,像是他挪远了手机:“……还有没有更早的?现在值机来不来得及?没关系,经济舱也行。” 孟疏雨一看时间,赶紧打断了他:“哎周隽!” “嗯?”周隽重新拿近手机。 “我跟你开玩笑呢,这都快十二点了,明天的早班机就很赶了,你还赶半夜的航班?” 周隽在笑:“那你哭鼻子怎么办?” “我……我好了,我已经不哭了,”孟疏雨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丢脸,“做噩梦嘛,哭也太正常了,主要刚才还梦到丧尸了,你不知道,整个南淮都被丧尸围城了。” “那你还盼着我去南淮?”周隽又笑。 “怎么,有丧尸你就不来啦?” “来,天塌了都来。” 孟疏雨“嘁”了一声,思忖这话这么肉麻,但怎么听着还怪好听,想着让周隽早点休息吧,又想多听会儿他的声音,正纠结,忽然听到周隽严肃地叫了她一声:“孟疏雨。” “嗯?” “你会做这样的梦,我应该负责的。” 孟疏雨觉得对,都怪他以前老变脸,周隽还是挺有反思精神。 “那你怎么负责?”孟疏雨小声问。 “你昨晚不是问我多喜欢你吗?” “哦,对啊,你说等我酒醒了说的……” “那我现在把睡前故事讲完好不好?” 孟疏雨愣了愣:“什么?” “昨晚给你讲的故事,忘了?” 孟疏雨其实是有点记不太清楚了,毕竟当时酒精上头还半梦半醒的,可听周隽这么一说,她仔细一回想,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带着点不可思议,她不确定地问:“等会儿,你说的那故事……” “先听我讲完?” 孟疏雨慢慢坐直身体,握手机的手都用力起来:“好,你讲,我听着。” “昨晚说到小白兔离开了森林。小狐狸一开始很难过,又把自己关了起来,但有天他忽然想到,自己刚被送回森林那阵子正是江南的梅雨季,外面每天都在下雨,而小白兔来找他的时候,他出了门才发现梅雨季已经过去,天早就放晴,是他一直躲在屋里才错过了很多晴天。” “他想现在小白兔不来找他了,他如果继续待在屋里就没机会再晒到太阳,更不会再见到小白兔,所以几天过后,他跟自己和解了。” 孟疏雨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捏紧了被角:“那后来,小白兔是不是没有来……” “嗯,小白兔没有再来森林,但是没关系,小狐狸已经走出来了。而且很快,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 “不久后,那对狼夫妻又走进了那座森林,说要把小狐狸接回去。熊夫妻生气了,说你们把小狐狸当什么?小狐狸听了他们的墙角才知道,原来狼夫妻和他解除收养关系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登上了报纸。” “狼夫妻听了很多骂声,家里的金山银山都快被口水淹没。他们承担不起这个损失,希望熊夫妻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熊夫妻不肯,让他们自己问小狐狸愿不愿意。小狐狸在这个时候走了出去,他说他愿意。” 孟疏雨听得心里发堵,感觉气都快喘不过来,深吸一口气才问:“为什么?” “因为小狐狸已经见过外面的世界了,跟着狼夫妻生活的时候他就发现,外面的动物和森林里的动物是不一样的。继续待在森林里,他可能会离小白兔,还有像小白兔一样的动物越来越远。” “只不过跟着狼夫妻生活了不到三年,小狐狸就学到了他们的精明。他想,狼夫妻只是把他当成平息风波的工具也没关系,小狼再和他作对也没关系,他要过外面的生活,他不想和外面的动物不一样,所以小狐狸跟着狼夫妻走了。” “回去以后,小狐狸过着优质的生活,接受着高等的教育,慢慢倒也很少再记起小白兔。直到十九岁那年,那个夏天,小狐狸就要出国念书了。” “以前的夏天小狐狸从不回家,都是住在学校宿舍,但这个夏天新学校还不能入住,他没了去处。小狐狸以前的同学听说他在找房子,邀请他去他家住一阵。在那个同学家里,小狐狸偶然遇见了跟着爸妈去那儿做客的小白兔。” 孟疏雨一愣。 “小白兔已经十六岁了,不能说可爱,该说漂亮了。这么多年过去,小狐狸第一眼当然没有认出她,不过他认出了小白兔的爸爸,也就知道了那是当年的小白兔。那天他特别想走到小白兔面前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我?可是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没什么意义。就算记得,打声招呼也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更别说小白兔多半已经不记得他。” 孟疏雨忍住了到嘴边的哽咽:“那然后呢……” “然后小狐狸想,小白兔可能只是他不太美好的童年里一个美好的——意象,现在他过得很好,就要出国了,也没必要去打扰她。不过他还是想谢谢她。虽然他们分别得不太愉快,但他好像只记得小白兔的可爱了。所以他想送她一样礼物。” “礼物?那他,他送了吗……” 周隽笑了一声:“那阵子小狐狸每天在看外文书,想起手头刚好有本翻译到一半的诗集,里面有首诗很适合送给小白兔。” 孟疏雨猛地抬起眼,想到了什么。 听那头周隽还在说着话,她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匆匆往书房跑去。 点亮书房的灯,孟疏雨看了一圈书架,自顾自摇摇头,蹲下来打开了书架底下那个存放陈年旧书的书柜。 书柜里书很多,很厚重,她一本本拿出来,看一眼扔到一旁,又看一眼又扔到一旁。 不应该,不应该找不到…… 那是启蒙她爱上博尔赫斯的书,从简丞家带回来以后她还经常在翻,后来虽然不翻了,肯定也好好保存起来了。 他们家最珍贵的就是书,不会扔掉的…… 孟疏雨越翻越着急,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头的汗。 周隽听见她翻箱倒柜的声音,笑着说:“别找了,还是我背给你听吧。” 听筒里话音落下,孟疏雨摸到了一张粗糙的封皮。 拿出来一看,看到了博尔赫斯的名字。 孟疏雨轻轻抚摸着老旧泛黄的封皮:“是……哪首诗?” “博尔赫斯英文诗两首里的《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孟疏雨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翻到诗集的目录,找到了这首诗的页码。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desperate sunsets,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周隽的声音在耳边娓娓而来,孟疏雨鼓起勇气翻到诗所在的那一页,一眼看到了夹在满篇英文里的,有些褪色的手写中文字。 十六岁的她不认得这个字迹。 甚至就在几个月前,她仍然以为这是简丞的笔迹。 但现在她非常确定,这就是周隽的手笔。 电话里,周隽一句句念着英文,孟疏雨随着他的声音在心里默读着一行行翻译——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 十九岁的小狐狸重逢了十六岁的小白兔,把十年前想对小白兔说,却没机会、也不懂怎么说的话装进了一本诗集,送到了她手里。 他说——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孟疏雨怔怔坐在地上,眨一眨眼,眨下滚烫的热泪来。 “为什么……”孟疏雨胡乱抹着眼泪,“为什么之前我跟你吵架的时候你不早点告诉我?你跑去许生日愿望你都不告诉我……” 周隽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大概是他做错了事,想用“现在”和“以后”去弥补,不想用“过去”轻描淡写地取得她的原谅。 不管她还喜不喜欢他,听了这个故事多少会被打动。 如果那时候告诉她,好像就是在用内疚留住她,是一场精神绑架。 但现在这些事可以打开她心里的结,让她不再做噩梦,他应该要告诉她了。 “因为……”周隽想了想说,“只有当你想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的时候,我的故事才有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狐狸和小白兔终于相认了qaq * 本章引用的诗是博尔赫斯的《英文诗两首》里的第二首《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把适合的部分都引用了,不过大家放心,严谨的小顾算过字数,去掉这首诗还是收一样的币,不花钱哒! 48、喜欢我 48 结束这通电话, 孟疏雨呆滞地坐在书房的地板上,迟迟没回过神来。 一页页翻着那本尘封多年的诗集,她忽然想起很多乱序的、零碎的、当时不以为意的事—— 第一次搭周隽的车回南淮的那天, 任煦给她买了一袋零食, 里面有一桶星球杯。 她问任煦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任煦说,我不知道啊。 任煦不知道,因为知道她爱吃星球杯的人不是他, 是周隽。 还是那个周末,周隽的爷爷意外进了抢救室,她从没见过周隽那样眉头紧锁, 步履匆匆, 也从没见过他对谁说话那么温柔。 但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这个周隽和她认识的周隽太不一样了。 却不知道比起所谓的父母, 这对和周隽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才是他真正的亲人,是他灰暗的童年里唯二真心爱他的人。 当她对周隽开玩笑, 说你们家是不是也去福利院做过慈善,那我知道了, 我们家和你们家以前都积了德,所以现在你遇上了我。 她并不知道, 她轻松的语气为什么会让周隽沉默。 当她和周隽散步闲聊,问他你是哪来的时间懂这么多, 你们富二代小时候不会被抓去学这学那吗, 那你还挺幸福。 她也不知道,这句“幸福”对周隽来说有多刺耳。 当赵荣勋破口大骂,说周隽你就是条丧家之犬。 她依然不知道,他当时在笑什么。 当周隽对魏明致说,有万贯家财要守的人当然要做面子工程, 我没有,所以我的底线只会比魏总更低。 她还是不知道,他杀敌一千的时候又自损了几百。 所有这些她不知道的瞬间,本来都是她应该好好抱一抱他的瞬间。 在喜欢周隽的日子里,她总是看到他的强大,所以总是在想应该怎样征服他,应该怎样占据他们之间的上风,不想自己成为输掉的那一方。 可是在她这里,其实周隽早就认输了。 当他看到其他男人和她一再走近,当他用攒了二十八年的运气许下人生第一个生日愿望,他可能不是在吃醋,他是在想,曾经把他捡起又丢掉的她现在要再一次丢掉他了。 他明明告诉过她的。 在她跟他吵架的那天,问他为什么对她反反复复的时候,他明明告诉过她——我以为这样你才一直喜欢我。 可她当时没有相信他。 她不但没有相信他,还对他说——好奇怪,你是怎么做到连喜欢一个人都这么冷静的?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可怕? 她怎么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她以为最近这些日子,她对周隽撒的火,她的冷淡,她的拿乔都是她找回的场子。 可是原来早在他们吵的第一架里,她就已经说出了那句最伤人的话。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怎么能高高在上地判定他应该做怎样的人? 他也不想自己这么“冷静”,这么“可怕”。 可他是一个不被爱的,一个先被亲生父母抛弃,再被养父母抛弃,又被她抛弃的人。 他的喜欢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却曾把它贬得一文不值。 孟疏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听周隽讲完他多喜欢她明明应该很开心,但现在反倒止不住地难过。 难过到手是冷的,脚是冷的,整个人都像被冻僵了。 她好像一点都不想赢了。 如果她胜利的旗帜飘扬在他人生的阴霾上,她宁愿喜欢得更多的人是她。 孟疏雨垂着眼,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泛黄的书页,从安安静静到哭出声来,不知怎么越哭越难过,越哭越大声。 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推开,方曼珍和孟舟平吓了一跳:“小雨,怎么了?” 孟疏雨回过头去,都没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人在,愣愣看了两人好一会儿。 方曼珍披着来不及穿整齐的外套快步上前,把她从冰凉的地板上拉起来:“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 孟疏雨抱着诗集站起来,眼泪停顿了会儿,看着站在门边的孟舟平讷讷地问:“爸,我小时候跟你去福利院……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说什么糊涂话呢?”孟舟平皱着眉头,“你不是跟我去做好事的吗?还带着你那些零食,什么星球杯的分给人家小朋友吃,什么时候做不好的事了?” 孟疏雨停顿的眼泪又断了线似的重新往下掉,摇着头边哭边说:“我没有……我没有分给人家吃……” * 次日上午十点。 孟疏雨在床上费劲地睁开眼,看见模模糊糊一片,用力眨了眨眼。 这一眨一下子感觉到异常。 怎么眼睛好像变小了? 昨晚最后的记忆闪现回脑海——她被爸妈从书房拖出来送回房间,像个木乃伊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被她妈用湿毛巾擦着鼻涕眼泪,嘴里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孟疏雨从床上爬起来,摸了摸眼周,跑到了全身镜前。 “啊!”孟疏雨捧着脸惊叫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方曼珍一把拧开她房门往里冲。 孟疏雨愣愣眨着肿成核桃的眼睛,薅了薅头发:“妈,我破相了……” 方曼珍叹了口气:“哭成那样你不破相谁破相?” 孟疏雨撇撇嘴,忽然想到什么:“妈,这会儿几点了?” “十点了,猪都起来晒太阳了。”孟舟平经过房门前,朝里不咸不淡地答了句。 孟疏雨嘴都来不及回,赶紧跑回床边去找手机:“妈,我手机呢,我手机去哪儿了?” “这儿呢!”方曼珍拿起电视柜上的手机递给她。 孟疏雨接过手机,立马解锁去看微信消息—— 周隽:「[图片]醒了告诉我准女朋友的门牌号。」 二十多分钟前的消息。 照片是她家小区门口的街景。 一种尘埃落定的熨帖烫平了一晚的波折和褶皱,孟疏雨对着手机屏幕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 * 孟舟平和方曼珍就没见过这么神经质的小孩。 先是昨晚哭得稀里哗啦,问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今早起来对着镜子一惊一乍,肿了双眼睛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然后不知收到什么消息,对着手机开始傻笑。 傻笑完又冲进浴室,叮叮咣咣的,洗漱洗得过年似的热闹。 换好衣服突然又对着镜子回到世界末日,翻出一堆眼膜、蒸汽眼罩不够,还跑到厨房问有没有青瓜土豆。 最后把她那双眼睛一顿倒腾,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眼,生无可恋地摇摇头,揣起一副墨镜戴上,说她出去一趟。 家门砰一声关上,孟舟平和方曼珍站在玄关,望着这扇紧闭的门,眉头拧成两个川字。 孟舟平:“你看我是不是说,你女儿又要被人骗了?” “不行,我得看看是什么人。”方曼珍往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北窗往楼下望去。 这一眼却没见什么车什么人,只看到孟疏雨踩着春游的步伐,高高兴兴往外走去。 * 孟疏雨绕了一圈,绕到了小区那扇常年不开的侧门附近。 刚才在家里忙活的时候,她就发现她爸妈鬼鬼祟祟的,想她和周隽如果在家楼下见面,可不得被两个观众全程盯梢。 她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场约会的。 亲爸亲妈也不行。 正这么想着,孟疏雨从主路拐进小路,一眼看到了路尽头处的黑色轿车。 周隽靠着车门,没看腕表也没看手机,只是静静望着面前那棵常绿的香樟树。 仿佛有十足的耐心可以等她到地老天荒。 像近乡情怯似的,孟疏雨忽然放慢了步子。 一早醒来后的兴奋再次被一种矛盾的情绪取代,心脏酸胀,但挤一挤又冒出甜汁来。 孟疏雨摘掉墨镜,站定在路口,直直望住了周隽。 周隽似有所觉地偏过头来。 隔着遥遥数十米距离,隔着冬季潮湿寒冷的空气,这个四目相对仿佛跨过山,越过海,穿过了不为人知的很多很多年。 周隽从斜靠着车门到站直身体,转过身来面对她,笑着对她张开了双臂。 心潮凶猛翻涌,孟疏雨不顾形象地拔足狂奔起来。 从没跑得这么快,这么用力。 最后扑进周隽怀里时,甚至带着要把他撞倒的惯性。 周隽牢牢接住了人,抬起一只手摸摸她的后脑勺:“跑得真快。” “兔子本来就是跑得很快的……”孟疏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紧紧圈住了他的腰。 周隽跟着闭上了眼,低头把她抱得更紧。 安静无声的一分钟过去。 周隽碰了碰她发凉的耳朵:“冷不冷?上车吧。” “不要。”孟疏雨摇摇头,继续把脸埋在他怀里。 “车上也能抱。” “车上怎么抱?”孟疏雨抬起头来。 周隽这一垂眼才看清她红肿的眼睛,眉头皱起来:“孟疏雨,你是铁了心要当兔子了。” 孟疏雨躲开他的目光,别过头去,勾起手上的墨镜给他看:“我本来都戴墨镜了,还不是为了看你看清楚点又摘了,你不能嫌我破相的,我明天就好看回来……” 周隽抬起拇指轻轻摩挲了她的眼角:“要不是昨晚被你打乱了计划,我就该当面跟你讲。” “那我也会哭的……” “你要是在我面前,我能给你时间哭?”周隽松开孟疏雨,拉开副驾车门去调整座椅。 孟疏雨站在一旁,把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瞅他:“干嘛?你打算把我的时间拿去做什么?” “嗯,你等会儿就知道。” 孟疏雨心脏一收紧,怎么感觉自己要上贼车了,还没来得及考虑,就见周隽关上副驾车门,弯身上了后座,伸手过来拉她。 “这样怎么……” “坐”字还没说完,孟疏雨已经坐上了周隽的腿。 可怜前排的副驾驶座为了成全后排两人的“车上也能抱”牺牲到几乎没剩什么空隙。 周隽一手拉上后座车门,一手把孟疏雨往膝上抱了抱:“怎么不能坐?” 孟疏雨扶着他的肩膀“哦”了声:“还是你聪明,这么聪明是哪里学来的经验?” “孟疏雨,我猜——”周隽皱了下眉,“从今天开始你会一直问我这个问题,所以我提前一次性答完。” “嗯?” “男人在很多事情上是可以无师自通的,尤其准备充分的情况下。” 孟疏雨清了清嗓:“准备……充分?” “说简单点就是脑子里想了很多次。” 孟疏雨又咳了两声。 周隽从手边的杯架拿了瓶水:“喝水?” “……不喝。”孟疏雨推开了他的手。 本来就够紧张了,一喝水不就紧张到想上厕所,多尴尬…… 孟疏雨稍微放松下来一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西装外套的纽扣:“你这个流程走太快了,我还有很多话没问清楚呢。” 周隽轻轻啧了一声:“那先不走我的流程,走你的。” “嗯……”孟疏雨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好,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照你说的,你一直都记得我,那你到森代来跟我有关系吗?” “回国的起因是我爷爷这两年身体不太行了,离太远不放心,还有一个是在原公司也做到天花板了,华人在那里不会再有更高的发展。” 孟疏雨点点头。 “打算回来以后我收到国内很多公司抛来的橄榄枝,森代在我心里本来排位也不低,大概是第三选择。” “那……” “因为发现有个小姑娘在集团总部,所以成了第一位。” “所以我当你助理这事……” “蔡总发给我的三份候选人简历里刚好有你一份。” “给你走大运了,”孟疏雨皱皱鼻子,“那要是没有这个运气呢,如果我在总部你在森代,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孟疏雨,第一次我是没机会找你,第二次是觉得没必要也不应该找你,第三次你又撞上来,你这每隔十年来我跟前转一圈,还想我放过你?” 孟疏雨有心说笑,可是越听他轻描淡写就越开不动玩笑。 她压低身体搂住周隽的脖子:“周隽,我错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昨晚想破脑袋也没记起你说的那些事情,不然我就可以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理你了……我觉得肯定不是你的错……” “那也不会是你的错,”周隽抬起食指把她皱起的眉心压平,“你那时候那么小,懂什么?” “可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孟疏雨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直起身来,“周隽,我们去超市吧。” 周隽失笑:“你这弯拐得还挺急,买什么去?” “我把整个超市的星球杯都买下来送给你怎么样?”孟疏雨认真地看着他。 周隽低下头笑得肩膀打颤。 “你别笑呀,我说真的!”孟疏雨推了下他的肩膀。 周隽收起笑,抬头看她:“孟疏雨,我九岁的时候是想吃你一个星球杯,现在我都快二十九岁了,你还拿这打发我?” “那你想要什么?” “坐我腿上这么久还看不出我想要什么?”周隽笑着叹了口气,“想要跟你接个吻,肯不肯?” 作者有话要说:  人家九岁想吃你的星球杯,二十九岁想吃你啦! 49、喜欢我 49 周隽话音落下, 孟疏雨成了一座一动不动的漂亮雕塑,只剩皮肤泛着鲜活,从脸颊一路渗红到耳朵。 静止几秒钟, 孟疏雨张嘴想答句什么又顿住, 皱着眉趴下去,额头朝椅背重重一靠:“你烦死了……” 周隽扬着眉偏头看她。 “问什么问,”孟疏雨埋着脸碎碎念, “这还有提前问的……” “那以后不问了。”周隽笑起来,抬手把她落在颊边的碎发一缕缕别到耳后。 孟疏雨屏着呼吸不敢看他,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捧起了脸, 不得不转过脸去。 眼看着周隽的额头慢慢靠过来, 鼻尖抵上她的鼻尖,垂眼盯住了她的唇。 孟疏雨心脏狂跳, 眼睛倏地闭上。 热意喷薄而来,滚烫的柔软落下。 像一只被丢进滚水里的虾, 她身体一蜷,抵在周隽肩膀的手使劲攥住了他的西装。 感觉到下唇被轻轻噬咬, 有湿热沿着她的唇线游走,尝试着探入她的唇齿。 脑仁正发麻, 安静的车厢里忽然响起一阵滋滋震动。 孟疏雨像只惊弓之鸟,眼睛一睁偏头去看。 周隽松开了人, 跟着朝声来处望去。 座椅上的手机来电显示“孟老师”。 孟疏雨看了眼周隽:“我爸……” 周隽用拇指指腹轻轻蹭掉她唇上的水渍, 抬抬下巴示意她接。 孟疏雨被这个动作惹得比刚刚还脸热,舔舔唇压下躁动的心跳,清了清嗓接通电话:“爸?” “都要开饭了还不回来?” “我这有点事忙呢,你跟我妈先吃呗。”孟疏雨瞄了瞄周隽。 “也没看你出小区,忙什么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出小区……”孟疏雨转头往四下看去, 一眼看到挡风玻璃那头她爸握着手机拐进了小路。 孟疏雨脸色一变,手脚并用地从周隽身上爬下去,飞快蹲到座位底下。 周隽也是难得一愣,都没来得及拉她一把,就看脚边多了朵蘑菇。 车窗防窥,但挡风玻璃是透光的。 孟疏雨这一蹲,确实是从挡风玻璃也看不见了她人。 瞥了眼对面越走越近的中年男人,周隽手肘往窗沿一支,撑着额角垂眼看着孟疏雨笑。 “我就在小区里跟同事交接下资料,马上就回去了。”孟疏雨抬头瞅着周隽,一边跟电话那头说。 “那我跟你妈先吃,你赶紧的!” 电话挂断,孟疏雨对周隽指指窗外,用气声问:“过去了吗?” 周隽用余光看着经过窗外的中年男人,等了片刻,揉揉孟疏雨的头发:“起来了。” 孟疏雨小心翼翼爬起来,扒着后座椅背望了眼后挡风玻璃,见她爸拐出了小路,松了口气。 忽然听到一声不满的啧。 “孟疏雨,你同事这么见不得人?” “我这是在保护你!”孟疏雨义正辞严,“你不知道,我爸现在就认定我又被人骗了,估计就是不放心才出来找我,要是这时候让你俩碰上,他肯定不给你好脸色。” 周隽搔了搔额角,思索着点点头。 “说起来,我觉得我爸跟你气场真的有点不对盘……” “怎么说?” “你看他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就不提了,之前有次我剥橘子瓣算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剥了整整八个橘子,每次结果都是不喜欢,那橘子就是我爸寄给我的。” 周隽笑着去捏她的脸:“我女朋友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多的是你没见过的可爱!”孟疏雨扬扬下巴,又看了眼时间,“一会儿我爸又来催了,我先回家维个稳,你也去补个觉,我晚上再来找你好不好?” “这种时候没点贿赂?”周隽转过脸来。 孟疏雨轻轻吞咽了下:“我哪贿赂得起你这种第一次亲人就……” “就?” 就要舌吻的人…… 见孟疏雨没憋出话来,周隽放过了她:“苍蝇腿也是肉,蝇头小利我也受。” 孟疏雨盯着他看了会儿,凑过去亲了下他的下巴:“男朋友晚上见。” * 从小区侧门走回家,孟疏雨一路上仔细整理着头发衣服,还装模作样从周隽车里拿了份资料,回到家准备做戏做全套。 没想到她爸妈突然又不关心她到底干什么去了,都没给她和她手里的资料什么打量的眼神。 孟疏雨思忖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等吃完饭,趁陪她妈洗碗的时候想探探口风,问她爸刚才催她回家是不是生气了。 结果她妈说:“可不是,你再不回来你爸都要出去找你了。” 那是再不回来就要出去找她吗? 那明明是已经找了一圈差点把她当场捉拿。 一个个比她还能演。 不过既然她妈演上了,就说明她爸没发现周隽。 孟疏雨想着她谈恋爱肯定被看出来了,但还是暂时不暴露周隽的好。 她爸妈本来就因为她国庆那次明晃晃的失恋,对她的眼光充满不信任,要是知道她的发展对象就是她的顶头上司,肯定更要对周隽有偏见,不如先稳一阵子再说吧。 到了下午,见她妈在阳台晒着太阳剥着豆子,准备着晚饭的食材,孟疏雨走过去说了句:“妈,晚饭不用做我的,我跟陈杏出去吃哦。” 方曼珍抬头看她一眼:“不住人家家里吧?” 孟疏雨感觉她和她妈就好像在赌桌上打明牌,咽了咽口水说:“那当然不住了,睡觉之前肯定回来的。” “行吧,自己注意安全。” * 太阳还没落山,孟疏雨就到了香庭酒店。 本来周隽是说晚饭时候去接她的,但她化完妆看时间还早,猜他应该还在补觉,又等不及想见他,干脆自己打车过来了。 上了楼,孟疏雨到了一间行政套房门前,见“请勿打扰”的标志灯亮着,敲了敲门,朝里喊:“您好,客房服务。” 门里安静一阵,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房门被拉开,孟疏雨一眼看到穿着睡衣的周隽,蹦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周隽惺忪的眼醒过了神,接住人低头先笑:“我说哪来的客房服务连请勿打扰的灯都敢不看。” “那必然是你吃了豹子胆的女朋友了。”孟疏雨抬起头来笑。 “嗯,胆子是挺大,”周隽抱着人用手肘推上门,“狐狸窝都敢进了。” “豹子胆都吃了,还怕狐狸?” 周隽拉过孟疏雨的手往客厅走:“怎么知道我房号的?” “我问前台的呀,我说我男朋友出轨了,我要上去捉奸。” 周隽侧目看她:“怎么还抹黑你男朋友形象?” “好吧是这个,”孟疏雨指指他客厅书桌上的房卡,“你到酒店拍了照给我,我看到你房卡了,心细如发就是我们秘书的品质,以后别想背着我做坏事。” “看来是做不了了。”周隽把她带到沙发,“我去洗漱,让人送点吃的给你垫垫肚子?” 孟疏雨摇头:“我不饿,我就是想见你了,你睡饱没?要不你继续睡,我看你睡觉也行。” “你看着我还能睡?”周隽转头进了浴室。 孟疏雨跟过去,站在门边看他倒水,挤牙膏,刷牙,洗脸。 周隽从镜子里望着她:“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都好看。” “那我要换衣服了看不看?” 孟疏雨一秒变脸,背过身走回客厅:“换完我再来看。” “该看的不看。”周隽笑着虚掩上门。 孟疏雨站在客厅闲逛着等,片刻后看见周隽穿戴齐整走了出来,又是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 应该是这趟出差没带日常的衣服,又直接从北城飞了南淮,没回杭市拿行头。 孟疏雨看着他这身黑压压的西装,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朝他招手:“过来过来,还有个事没问你。” “你今天就当好奇宝宝了是吧?”周隽走到她面前看着她。 “那我真的很好奇嘛,你快跟我说说看,第一次,不是,就我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你坐在简丞车里听见我说那些话,什么感想啊……” “你说不喜欢他了,我当然觉得高兴。” “就没啦?” 周隽回想了下:“还在想,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不至于让你在性|生活的时候还得奋力表演高|潮。” “……” 她为什么要多嘴问? 她就不该问。 她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尴尬。 “这样吗……”孟疏雨呵呵一笑,“那什么,我当时也就随口一说,我和简丞的关系其实完全没到考虑这种问题的程度。” “那现在考没考虑?”周隽低头看着她。 孟疏雨被他看得撑不住走开了去,一转身又被拉了回去,迎面撞进他怀里。 “没,没考虑啊,”孟疏雨眼神闪躲,“你别误会,我虽然以前是有点渣,但我不是特别喜欢,特别热衷那些事情的……我其实很朴实的。” “没试过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周隽抬了抬眉梢。 “?” 她以为她在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他却只在乎她喜不喜欢? 那她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孟疏雨正纠结,腰后突然多了一双手。 身体一轻,她整个人被周隽一把竖抱起来,坐上了他跟前的书桌。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还没缓过神,周隽就低头吻了下来。 后脑勺被掌住,她抓着桌沿的手一紧,顺着这股力道仰起头闭上眼睛。 唇一点点被舔舐,在她被刺激到松开齿关的那瞬,周隽顺利钻了进来。 孟疏雨从喉咙底溢出一声轻哼,都来不及为这动静羞耻,就被他缠得不得不回应起来。 不知道怎么做,但喉咙底冒火似的干渴让她本能般汲取着他。 辗转来去交换着濡湿,孟疏雨手脚渐渐绵软成了泥,头昏脑涨的,呼吸也变得发紧。 在她快窒息的一刹,周隽终于松开了她。 孟疏雨急急喘着气,盯着眼前的人,从耳根到脖子全成了粉色。 周隽看着她水光涔涔的一双眼,额头靠上她的额头,压低了声问:“到底喜不喜欢?” 孟疏雨不装了,一出口像带起哭腔:“喜,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千万别朴实!他可就怕你朴实! 50、喜欢我 50 孟疏雨没想到, 她特意化了妆,穿了漂亮的裙子,周隽也收拾体面, 换好了一身笔挺的西装, 但最后他们根本没踏出酒店房间这道门吃晚饭。 被周隽从书桌上抱下来以后,孟疏雨发现自己的唇釉全被吃没了。虽然今天用了和唇色相近的白桃色,但还是能一眼看出差别来。 毕竟她的唇色反倒比涂唇釉的时候更红了。 周隽用食指碰了碰她的唇, 问她要不要补妆。 孟疏雨突然觉得补妆好累,说要么不补了吧? 周隽又问她,那还出去吗? 孟疏雨突然觉得出门也好麻烦, 那花花世界虽然美, 不如二人世界方便黏着周隽,说可以不出去吗? 周隽笑着说那就不出去, 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订晚餐,然后又把她抱到了沙发, 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其实孟疏雨还有一些好奇的问题,但想想还是不提那些尴尬的傻事了, 摇摇头说不问了,倒是刚才说起简丞, 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知道吗?”孟疏雨坐在周隽腿上,用两只手抓过他一只手, “其实我那时候答应和简丞相亲, 是因为我以为那本诗集是他给我的。” 周隽猜到孟疏雨会以为诗集是简家人的,但不知道这本诗集对她有过这么重要的影响。 “这么喜欢那本书?” “对啊,我喜欢博尔赫斯就是因为这本诗集。还不光是博尔赫斯,因为这本诗集后来我还读了很多其他诗。说起来我从小到大被我爸逼着看很多书,背很多诗词, 其实本来高中时候有点叛逆,对语文还挺抗拒的,从那时候开始才慢慢不了。” 听她碎碎念着,周隽想了想:“所以如果不是这本诗集,你不一定会读中文系,不读中文系也就不会在校招的时候投秘书岗,不会进永颐,我回国也不会遇到你。” “哇周隽……这么说,你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送我一本书,改变了我九年的人生履历,然后你就在我二十五岁这儿等着逮我?”孟疏雨啧啧摇头,“你这老谋深算的怎么能叫小狐狸,你应该叫老狐狸。” 周隽轻轻敲了她额头一记板栗:“那要不是你在我九岁时候招惹我,我怎么会在十九岁的时候送你书?” 孟疏雨心想也对,想着想着觉得好神奇。 “你还记得……” “你还记得……” 两人异口同声又齐齐顿住。 孟疏雨知道周隽又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去。 国庆假期在温泉山庄,他们聊起过博尔赫斯那首《致一枚硬币》里的命运论。 当时周隽说他不相信天定的命运,但相信人定的命运。 就像现在回头看去—— 多年前他们都曾经扔下一枚硬币,这两枚硬币分别为彼此的命运线转折出一道拐弯,虽然最初偏折的角度很小,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们仍然仿佛两条平行线,一个在海角一个在天涯。 但很多年后的今天,经过漫长时光的延伸,因为最初那道小小的偏折,这两条线最终得以交汇在了一起。 “周隽,我想说一句好土的话。”孟疏雨忽然搂着周隽感慨。 周隽抬了抬眉梢:“你还挺双标,当初不是很嫌弃别人的土味情话,现在自己也要说?” 孟疏雨脸上一疼,冷哼一声:“那我不说了……” “说,”周隽笑着捏过她的下巴,“不嫌弃你。” “不说了,都被你扫兴了!” “真不说了?” “真不说了。” 周隽了然地点点头:“嘴巴不拿来说话,那是要我亲你?” “哎你……”孟疏雨瞪着他,“这才刚过去多久你怎么又要亲!” “那不亲了。” 孟疏雨“嘁”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招叫欲擒故纵。” 周隽笑起来:“那我女朋友中不中招?” “她会不会中招呢?”孟疏雨扬着下巴,“要么你叫声好听的,她可能会中吧?” 周隽沉吟了下:“喜欢我怎么叫你?” 孟疏雨用食指点点他的衣襟,一字一顿地提醒他:“某些人不是在击退情敌的时候早就不要脸地叫过了吗?” 周隽低头笑起来:“真的喜欢?” 孟疏雨斜眼看着他。 “那时候就喜欢?” “你好烦,不叫拉倒,谁差你一声……”孟疏雨说到一半,听见叮咚一声门铃响,扭头往房门看去,“谁啊?” “晚饭到了,”周隽拍拍孟疏雨的背,“我去开门。” 孟疏雨差点忘了他们还需要吃晚餐,“哦”了一声从周隽身上爬下去,歪歪斜斜窝进了沙发。 周隽起身去开了门,让服务生把餐车推到餐桌边就可以,不用摆盘。 服务生照做,很快目不斜视地退出了房间。 周隽一转头,就见孟疏雨瘫倒在沙发上一脸的大失所望,满脸写着—— 刚才为什么要拿乔? 这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亲亲,也没有那个好听话了。 周隽走上前去,在沙发沿坐下,朝她伸出手。 孟疏雨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行吧去餐桌吧,把手递进他掌心,借力起来。 一把被他拉起,刚要走下沙发,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周隽压低的声音:“宝贝儿,想先吃饭还是吃我?” 头皮过电似的一麻,孟疏雨蓦地抬起眼去。 对视三秒,她眼珠子轻轻转了一圈,搂住了他的脖子。 * 孟疏雨才知道原来接吻会上瘾。 而且是两个人一起上瘾。 她也没数清她和周隽到底亲了几次,说几句话就想贴上去,有时候是轻轻一碰,有时候又和刚才那样气喘吁吁,难舍难分。 但不管是蜻蜓点水还是舌尖相触都觉得好舒服。 好像就这样一直虚度光阴下去也很开心。 不过饭总是要吃的。 在饭菜快要冷掉的时候,周隽终于还是拉回理智,把她带去了餐桌,用套房里的微波炉给饭菜加了热。 吃过饭再继续瘫着实在有点过分了,周隽拉着孟疏雨下了楼去散步消食。 十一月中旬的江南还不算太冷,比起北城算是小巫见大巫。 但孟疏雨一出门就喊着好冷好冷,一副没个暖炉不行的样子。 周隽偏头问她:“在北城不是都不冷吗?” “没男朋友的人当然不能喊冷了。”孟疏雨眨眨眼。 周隽拉过她的手装进自己大衣口袋:“孟疏雨,原来你谈恋爱这么黏人?” “这问题怎么能问我呢?那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干嘛,你不喜欢黏人的?”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周隽在口袋里摩挲着她的手,“我喜欢。” 孟疏雨嘻嘻一笑。 两人沿着步行道一路往前走,途经一家甜品店,孟疏雨忽然停了下来:“周隽,我想吃冰淇淋。” “刚才喊好冷的不是你?” “我冷不冷跟我吃冰淇淋有什么关系?我吃得冷了,我男朋友会给我暖回去,要是暖不回去,那就是我男朋友不行。” “嗯,孟疏雨,你谈恋爱不光黏人,还挺作。” “怎么着,这个踩到你雷区了?” “不巧刚好又在我审美点上。”周隽上前去买冰淇淋。 孟疏雨笑眯眯等着,等周隽从店员手里取来冰淇淋递给她,又像断了手,非用嘴去接。 周隽抬高一点喂到她嘴边。 孟疏雨咬了一口冰淇淋尖,在嘴里慢慢品咂,边走边满足地喟叹:“好甜。” “是吗?”周隽举着冰淇淋看了看,“那分我吃点?” “你吃呀。” 周隽低下头,舔了下她沾了冰淇淋的唇。 孟疏雨一个激灵脖子一缩,气血都往脸上涌,飞快朝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捶了周隽后背一拳:“周隽,原来你谈恋爱这么色,大庭广众都拦不住你?” 周隽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说你也是第一次知道?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了吗?”孟疏雨盯着他。 “嗯,不是。” 孟疏雨皱起眉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知道也很正常,但一想周隽以前对别人起过色心,她这个牙根就有点发痒。 孟疏雨恶狠狠咬了一口他手里的冰淇淋:“哦,在哪儿第一次知道的,美国吗?” “没有,南淮。”周隽摇头。 “这么早呢!”孟疏雨轻轻磨了下牙。 周隽啧了声:“确实挺早了,一个半月前的事了。” “呵呵,一个半……”孟疏雨牙磨到一半一顿,“月前吗?” “嗯,一个半月前,有个小姑娘穿着泳衣下了我的温泉池,那时候就知道了。” 孟疏雨牙不痒了。 心开始痒了。 她舔了舔唇瞅着周隽:“那你当时对她起什么色心了……?” “你让那小姑娘再试一次就知道。” “那小姑娘说要送给你三个字。” “是——没问题?” 孟疏雨皱皱鼻子:“是——想!得!美!” 周隽笑了一声:“那你帮我回她四个字。” “是——你真可爱?” 周隽摇头:“是——那等我来。” 孟疏雨推搡着周隽一路走一路笑。 冰淇淋吃完,衣兜里的手机忽然传来连续几声震动。 孟疏雨拿出来看了眼,是来自“家和万事兴,西天能取经”三人群的消息—— 方师母:「@孟老师,这么晚还不回来?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孟老师:「我周末难得见一见朋友嘛!」 方师母:「会让你顶着家里人催你的压力晚回家的朋友,那就不是真心为你的朋友。」 孟老师:「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这确实是狐朋狗友。」 “周隽,我被骂了。”孟疏雨转头告状。 周隽低头来看她手机。 “你看我爸妈,我爸才没出去呢,他们就是合伙演戏指桑骂槐!” 周隽看着那句“不是真心为你的朋友”和“狐朋狗友”点点头:“嗯,不是在骂你,是骂我这个槐。” 孟疏雨叹了口气:“我二十五年第一天谈恋爱呢……” “是不早了,送你回去。” 孟疏雨转过身来抱他胳膊:“那你要一个人在酒店了呢?” 知道了周隽为什么在南淮也只住酒店以后,孟疏雨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那等你回去方便了打电话。” 孟疏雨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吐出一口气,跟周隽往回走去。 被周隽开车送回小区门口,孟疏雨还有点不想走。 车停在保安亭边上,孟疏雨坐在副驾驶迟迟没下去,也不说话,就扭头看着周隽。 周隽抬手揉她头发:“再不回去,你爸又该骂我了。” “好吧,”孟疏雨解了安全带,拉门之前又转回身来,“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呀男朋友?” 周隽亲了下她的嘴角。 “就这样啊?”孟疏雨实实在在地把不满写在脸上。 周隽别开头一笑,回过眼看着她的唇说:“今天不行了。” “男人还能说不行?” 周隽拨转了下后视镜让她照:“我再亲你,你回去就得跟你爸妈说,你今晚和闺蜜吃的是川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不是他不行,是你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