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心灰意冷 冥界往下十八层,忘川河水奔腾不息,挤压万年的怨灵在脚下哀嚎咆哮,伸出森森白骨,却在威力强悍的封印阵法前连同“灭灵君”被一起打入深渊。 阵法金光夺目,而四周修士无一不面露惊讶,封印灭灵君势在必行,只是他们没想到问清仙尊竟然……一人完成了封印! 阵法消散,一人白衣染血,以剑为撑,身形摇摇欲坠。 宿问清胸口剧痛,每一次喘息都有腥甜涌上喉咙,血顺着手腕一滴滴砸在朗樾剑上,剑身嗡鸣,似在哀嚎。他神魂被献祭大半,浑身筋脉多数断裂,一身修为化为乌有,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形同废人。 为什么…… 宿问清惨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弟。 刚刚的最后关头,原本该站在护法位置的白冷砚却迟迟不到,封印大阵一旦开启就不能停下,如果失败灭灵君就有可能冲破结界涂炭人间,适才逼得宿问清没了办法。 白冷砚男身女相,是修真界出了名的美人,也是天岚派掌门人白燕山唯一的独子,但此刻瞧着比宿问清还要脆弱,他后退两步,仓惶摇头。 登时,依附天岚派而活的金剑派少主金城站了出来,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挡在了白冷砚面前,好像宿问清能生吃了他的心上人,凝眉辩解道:“问清仙尊不必指责冷砚,仙君道法高深,冷砚差您一个境界,也是第一次参与封印,忘了护法也实属正常。” 宿问清轻轻阖上眼睛,手背上青筋暴起。 白冷砚喃喃:“师兄……”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噗!”宿问清浑身一震,这口心头血到底没留住,尽数吐了出来,他整个人像是丢了最根本的精神气,肩膀一垮,十分颓败。 一时间沉默观看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问清仙君!” “仙君!!!” 大家这才恍然发现,天岚派的顶梁柱,一剑荡九州的问清仙君,传闻中的修真奇才,原来也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削瘦青年。 “他娘的!”有手握两柄巨斧的修士站出来,指着白冷砚骂道:“娘们唧唧的看着就来气!非要参与封印大阵,结果连个护法阵都站不稳,累仙君至此!白燕山那个老匹夫连这点儿都没教你?!” 白燕山已闭关十年,正是突破的关键时刻,宿问清没有告知他。 白冷砚此刻倒是能说一句顺畅话了,“是我的过错,你不要侮辱我爹!” 说来可笑,刚刚还齐心协力的修士们此刻阵营分明,拜倒在白冷砚青衣之下的不在少数,双方据理力争,谁也没真正关心一下宿问清,好像在他们看来问清仙君依旧如传闻中那样无坚不摧,不过是此刻看着虚弱些,很快就能好;又或者他们问心有愧,不敢面对。 虽然刚刚白冷砚没有及时出现,但其他人呢? 宿问清耳鸣阵阵,胸腔锤如擂鼓,他用力咽下一口血,睁眼看向面红耳赤的众人。 无人知道宿问清沉痛之余,诡异地松了口气。 如今他一介废人,自是不能挑起天岚派的大梁,这个重担,也当卸下了。 也算如了一些人的意。 一抹白光飞到怀里,白冷砚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怔,掌门令牌…… “师兄……”白冷砚抬头。 “拿着吧。”宿问清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力压下不断上涌的气血,他整个人一如往常般清冷无双,好像不管面对什么事都能心无惧意,可筋脉断裂之痛正在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换做常人早就疯了,“我回去闭关,门派内诸多事务都要靠你。”宿问清顿了顿,“师兄帮不了你了。” 不止现在帮不了,以后都帮不了了。 燃烧神魂废去修为,他的身体隐约浮现油尽灯枯之象,不剩多少时间。 金城劝说白冷砚收下,“拿着!本来就是你的!” 白冷砚作为白燕山的独子,按理来说该是未来天岚派的掌门人,却处处被宿问清压一头,修真界提及天岚派只识宿问清不闻白冷砚。 他当真不恨? 所以为何白冷砚刚刚不护法,很多人心中都有了思量。 神魂尚有一些,宿问清拼尽全力召唤出法器,不想再理会这些,第一时间离开了冥界。 他的身体状况已经适应不了这种缩地功法,一回到清灵山的小竹屋宿问清就摔倒在地,呕血不止,他呛咳出声,甚至觉得自己会这样死去,忽的,宿问清瞪大眼睛,压抑片刻又是一口心头血,彻底坠入黑暗。 这样也不错,他昏迷前想着。 倒在地上的青年没了强撑出来的威势,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竹屋四周都设了结界,包括白燕山都不能随意出入,因为期间有宿问清偷偷藏起来的宝贝——一抹残魂。 无人知道这抹残魂的主人是谁。 三十年前忘渊帝封印灭灵君,之后陷入沉睡,如今宿问清再行封印,完成一个轮回,像是为这抹残魂积攒了一个功德圆满,残魂化作红光飞向窗外,轻松冲破结界,最后消失在白茫茫的天色中。 岐麓山府邸,一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二章:还能醒来 岐麓山是最接近神界的地方,后神界覆灭,只留下一片裹着朦胧雾气的天空,有趣的是这里脚踩十方幽都,跟魔界还是邻居,可谓俯首间窥得三界。 一袭黑袍的男人行动懒散地走出来,他许是长时间未睁眼的缘故,连皎洁的月光也觉得刺眼,伸手挡了一下,等这阵不适感消散,男人微微仰着头,沐浴在极致的月色下,舒展了一下筋骨,他身量高大,黑袍系得松散,露出一片精瘦的胸膛,似是体内蛰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男人眉眼深刻,鼻梁高挺,垂眸间溢出悲悯,可仔细一看,那是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平静与麻木。 忘渊帝乃修真界第一位化神期大能,也是当年出了名的美男子,后因为地位跟修为的不断提升,再无人敢妄议他的容貌。 柳妄渊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点,似有波纹荡漾开,他在回溯前程,推测时间。 “三十年?”柳妄渊忽的出声,带着罕见的惊诧,他嗓音低沉醇厚,转瞬飘散在夜色中。 柳妄渊眯了眯眼,按照他的预计,自己醒来得至少二百年,可现在只过去了三十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他立刻从神识中仔细观察自己那抹回来的残魂,很快就在其中捕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 柳妄渊这下只剩震惊了,他虽然被六界敬仰,但那是刀剑拳头下打出来的名号,实则仇家一堆,他将熟人算了个遍,实在想不到谁能用心头血跟本源灵力一直滋养他的残魂,得以三十年就修复完毕。 男人倏然起身,行走间轻轻抬手,刚才挂在身上要掉不掉的袍子就成了同身体贴得严丝合缝的黑衫,衣摆的位置绣着深紫色的浮蕊花,大片大片伸展开,透出难以言说的尊贵。 残魂上的气息很浓郁,柳妄渊如今的修为堪比巅峰时期,借此找寻一个人不成问题。 他循着气味来了天岚派,最后停在一间竹屋前,四周设有保护结界,但因为主人危在旦夕,这层结界脆得跟纸糊的一样,柳妄渊随手扯开,推开了木门。 宿问清安静地躺在地上,眉宇平和,像是睡着了一般,可指尖跟唇瓣上沾染着大量的血迹,柳妄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是谁?柳妄渊将宿问清翻过来,看着他清俊苍白的面容,确定不认识,当然,当务之急在于这人快死了。 神魂有焚烧过的痕迹,浑身筋脉乱得没眼看,柳妄渊搭上宿问清的脉,试图输入一些灵气进去,但他没想到这人连内丹都裂开了,根本承受不住,微微蹙眉后直接吐了血,柳妄渊赶紧收手,感觉以对方这个出血量再吐两下人就真的没了,于是在纳戒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出了一枚化清丹,要知道哪怕是天岚派也没几颗化清丹,更别说色泽如此纯正。 他轻轻掰开宿问清的嘴,化清丹入口即化,不会让他难以吞咽,就是离开的时候指尖碰到青年的唇瓣,柳妄渊难得一愣,一股怪异的酥麻涌上心头,他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神魂是一个修士最敏感的地方,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敏感。 宿问清用自己的灵力跟心头血养了残魂三十年,说的直白点儿都给这抹残魂打上烙印了,现在与他接触,一些别样的悸动饶是柳妄渊都没办法控制。 当然现在顾不上这些,眼前这人说是仅有一息尚存都不为过,柳妄渊一手穿过宿问清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一整晚的调理,宿问清除了内息稳妥了一些,断裂的筋脉半点起色都没有,天色刚蒙蒙亮,柳妄渊收回了手,没了他的支撑,宿问清缓缓向后倒去。 柳妄渊顺势将人扶住,年轻仙尊的脑袋轻轻磕在他的肩上,因为伤势过重,宿问清的头发已经显出几分灰白,两人鼻息相碰,这么近的距离,柳妄渊发现这人还挺好看的,鸦羽般的睫毛就着微光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恍如睡着了一般,透着难言的易碎感。 柳妄渊照顾他躺下,站在床边驻足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 宿问清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怎么会…… 日光透过窗栏撒入室内,细微的灰尘在空中慢慢浮动,外面有清脆的鸟鸣,一切自然舒适到冥界的封印好像是他的错觉,但刚一动心肺就一阵剧痛,顷刻间将宿问清打回现实。 宿问清伏在床上喘息,不多时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章:残魂呢…… 来人是宿问清的师父,天岚派掌门人白燕山,他身后还跟着数名长老,一个个神色端肃且着急。 “师父。”宿问清勉强坐起身,束发的玉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他就那么披散着头发,按住胸口低声唤了一句。 白燕山瞪大眼睛,眼底一阵惶恐悲痛,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不仅他,身后一众长老也是同款神情。 宿问清很稳,自入化神后就成了六界首屈一指的人物,给本就坚如壁垒的天岚派最大的保障,有他跟神剑朗樾在,天岚派这三百年来得以在修真界横着走,就算流传千年的护山大阵都未必有他管用,所以宿问清如今境况,在场几位谁能不心痛? 执法长老教了宿问清两百年,一直将他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素来严厉苛责的老者硬生生红了眼眶,他第一个上前,执起宿问清的手腕,察觉到青年的反抗后用力按住,几息后指尖都在哆嗦,倏然转身指向白燕山,第一次对尊敬有加的掌门师兄横眉冷对,“混帐!父子两人一并的混帐!你宠爱你的儿子,平时门中大小琐事全部交给问清一人打理,旁人不懂你的心意,我们几个懂,你惦记着师妹临死前要让冷砚安稳生活的承诺,不让他着急受累,可他领情吗?!” 白冷砚没有进入护法阵,这事还是卯时众人归来,执法长老察觉他们面色不对一番逼问后才得知,立刻通知了正在闭关的白燕山,但已然来不及了。 宿问清被执法长老愤怒激荡的灵力刺激得胸口钝痛,还是另一位护派长老发现他脸色不对,急忙叫停:“行了!收收你的灵力,先让闻师妹给问清看看!” 闻伊人是六大长老中唯一一个女辈,一手医术生死人肉白骨,虽比不得鬼医,但也是出了名的圣手。 宿问清则又有些困了,明明他刚刚睡醒,这具身体从前很好用,因为到了化神期所以可以长时间不眠不休,宿问清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能虚弱成这样,如今他谁也反抗不成,只有任由前辈们折腾。 闻伊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这在宿问清的预计之中。 “怎么样?”白燕山平时不怒而威,此刻却不知害怕还是心虚,嗓音快要低到尘埃里。 闻伊人深吸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护法长老瞪着眼睛:“到底能不能医?!” 闻伊人干脆利落:“我没办法。” 一室死寂。 闻伊人以她这身医术为傲,已经咽气的人都要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生怕砸了自己的招牌,竟也有“我没办法”的时候。 “师父。”宿问清极为平静,他的神色仍旧淡淡的,好像连自己的生死也不怎么在意:“掌门令牌我已还给冷砚,弟子如今修为尽散,不过几年时光,还望师父怜惜,让我一个人待在这清灵山上,图个清净。” 白燕山真的是心都在滴血,他望着苍白孱弱的徒弟,终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巨大的羞愧将他吞没,白燕山哑声丢下一句“师父一定会医好你”,转身拂袖离开。 六界关于天岚派掌门人的传闻白燕山不是不知道,念及亡妻遗愿,再想到肩上这沉甸甸的担子,他的确有让宿问清接任掌门的想法,自己儿子做个闲云野鹤就挺好,那些难以启齿的小心思被他深深压在心底,有抚育教养之恩在前,白燕山虽不能说挟恩图报,但随着日积月累,因为宿问清的听话强大,他也逐渐理所应当起来,从而忽略了白冷砚的心思,让事情演变到如此境地。 白燕山差点儿扒掉白冷砚的一层皮! 而这些宿问清都无从知晓了,清灵山上只余下鸟雀啼鸣,他被彻底隔绝于此,整日昏昏沉沉,若是执法长老不来盯着,桌上的丹药他都会忘记吃。 这么过了七日,宿问清疲惫至极的灵魂忽然一震,他睁开眼睛,拖着病体打开了墙上的神龛。 期间被他下了三十二道禁制,已经将气息全部敛住,从外看平平无奇,白燕山等人应该没有发现。 然而里面是空的。 宿问清心神一颤,气血急速上涌。 残魂呢…… 好在宿问清不是个易慌乱的人,他用神魂仔细感受了一下,禁制是从里面破开的,也就是说……残魂恢复,那个人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醒来。 缠绕心头的大事又放下一件。 宿问清不怕死地动用神魂,这次反噬极快,他呛咳出声,倏然抬手捂住了嘴唇,不多时就有猩红溢出,衬着他莹白的指尖,感觉这个人下一秒就能碎开。 宿问清眼前发黑,天地颠倒之际有人似乎有人接住了他。 谁…… 第四章:魂牵梦萦 “我才离开几日.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柳妄渊熟练地将人抱上床,捏了个诀清理干净宿问清身上的血污,然后探上了他的脉。 那晚的调息像是完全浪费时间,柳妄渊出去寻药的功夫就被消耗得干干净净。 宿问清无知无觉,眉宇间的淡然比离开前更甚,隐隐带着几分解脱之意。 “想得到美。”柳妄渊微微挑眉,抬手从纳戒中拿出一个丹炉来,就地而坐,将费力得来的几种珍贵药材尽数丢了进去,不多时药香弥漫。 忘渊帝除了修为高深还是个炼药奇才,那些大名鼎鼎的炼药师都未必有他厉害,若不是竹屋四周被柳妄渊下了结界,这股药香定会惊动整个天岚派。 柳妄渊这几天游历在外,关于“问清仙尊以一己之力封印灭灵君,修为散尽”的传闻从头听到尾,连妖界一些刚化形的小妖都拿这个当谈资,柳妄渊自然也清楚救自己的是谁了——三百年前一步化神的绝世奇才,天岚派捧为珍宝的人。 放屁,柳妄渊不以为然,如果真的拿宿问清当宝贝,何至于差点儿让他神形俱灭? 正道那些酸腐陈旧的说辞柳妄渊都听腻了,宿问清受恩于白燕山,个中症结他靠着手指头都能想清楚,问清仙君一剑荡九州的时候众人钦佩仰慕,等他修为散尽,看热闹的远比痛心疾首的多,提及这位大能陨落,一个个无比兴奋,全然忘了一旦灭灵君出世,以那个畜生的行事作风,涂炭六界连条狗都不会放过。 柳妄渊三十年前完成第一次封印后陷入沉睡,睡前就很后悔,因为一些不要脸的竟然来他地盘拿东西,修为低的被他设立的阵法当场斩杀,修为高的讨不到什么好处,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来了,而三十年后宿问清完成二次封印,境况比他好不了多少。 一群白眼狼。 炼药讲究心神合一,但架不住天生奇才,反正柳妄渊想着那些陈年往事,也把药炼成了,他撤掉丹炉,掌心便躺了一颗金色的丹药,光彩摄人。 此药入口即化,能为宿问清一点点修复那些断裂的筋脉,至于需要多长时间,因人而异。 丹药塞到宿问清口中,可这人半点不咽,没办法柳妄渊将他扶了起来。 救人并非一时兴趣,宿问清帮他养魂三十年,修士的心头血是根本所在,单从这点来说柳妄渊就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非还清不能罢休,否则因果循环,影响以后道心道途,这是其一;神魂中有了宿问清的气息,存在感强烈,这让柳妄渊跟宿问清的关系比恩人更近一些,他也形容不来,总之违背本心不是忘渊帝的风格,这是其二。 其三,一个护佑苍生的仙君,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柳妄渊一边骂宿问清脑子有病,一边又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宿问清因为体.位变化药水直往喉咙下面冲,他没有防备,闷闷咳喘着,整个人软倒在柳妄渊怀里,鬓角的几缕青丝已然成了银发,这是生命急速流逝的一种征兆,好在吞咽能力还在。 柳妄渊看着怀里的人,腾出一只手给他顺着后背,直到药效彻底发挥。 做这些时忘渊帝心无杂念。 报恩嘛。 筋脉修复得极慢,好在不是没有效果,接下来几天宿问清的精神明显好转了一些,平时白天只能清醒半个时辰,如今能清醒差不多两个时辰,执法长老高兴不已,直夸闻伊人医术高超。 闻伊人被包括掌门师兄在内的几人夸得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的医术没到这个程度。 不仅她这么觉得,宿问清也这么觉得。 闻长老所给丹药不过固本培元之效,因为他筋脉尽断,一些灵气充沛的草药反而不敢用,而这些,远远不够帮他修复筋脉,宿问清本以为前几日迷糊间闻到的奇特药香,以及有人给自己喂药,不过他一时幻觉或者是执法长老偷偷过来监督,但如今看来都不是,他这清灵山来了贵客。 问清仙君对两脚都迈入阎罗殿的境况颇为适应,他争取清醒的时间在下午,这样就能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从前不懂享受阳光雨露,现在一点一滴都变得珍贵起来。 在藤椅上铺一层毛茸茸的软兽皮,此时日头正好,宿问清躺在上面,头微微偏着,显然睡着了,青年从骨到皮洁白无暇,指尖莹莹如玉,捏着一本书盖在胸腹,一阵清风拂来,他似乎有些冷,往一起绻了绻。 一只五彩的凤尾蝶绕着飞了两圈,最后停在了宿问清的指骨上。 清灵山是整个天岚派灵气最充裕的地方,这里的生灵多数开了智,例如这只蝴蝶,它即将化形,也知道住在这间竹屋的是何等人物,可它听妖界众人说了,问清仙君如今连个凡人都不如,这才敢现身,大胆吮吸着这股清甜。 太香了……蝴蝶精继而飞到了宿问清的锁骨处,空气中出现了一只半透明的手,正在往神祗的衣领里探去。 丧失修为的问清仙君,没了那柄威名赫赫的朗樾剑,褪去清冷孤傲,只剩下让人恨不得吞食入腹的醇香。 然后这只手在下一刻被某种力量捏碎了。 蝴蝶精倏然跌落在宿问清膝上,抖了抖翅膀,却没飞起来。 柳妄渊将这只蝴蝶捡起来,前后一打量,有些嫌弃地扔到了一旁。 这只蝴蝶精修为全废,只能从头再来。 而此时柳妄渊也闻到了这股香味,独一无二,比洗筋伐髓后溢出的气味还要纯粹,带着让人恨不能溺毙其中的缱绻温柔,对于妖修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力,难怪他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低灵精怪正在朝这边一点点靠近。 “天灵体。”柳妄渊淡淡吐出三个字。 还是个纯粹的天灵体。 因为他这句话,软榻上的人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问清仙君哪怕修为不在,也有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本事,此刻却心跳加速,脑子里“嗡”一声,耳鸣不断。 这声音,他实在魂牵梦萦。 第五章:药不能停 修真者的灵根囊括在五行之内,以单灵根最好。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片大陆上出现了另一种灵根——天灵根。 天灵根者身怀异香,在妖魔鬼怪眼中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大补之物,对人修而言,天灵根纯粹,任何功法都能以此为媒介,去其糟粕保留精华,以双修之法得以事半功倍,简单来说,天灵根就是个极好的炉鼎。 谁能想到,曾经纵横六界的问清仙君,竟然是一位至纯的天灵根。 如今宿问清修为尽失,控制不住天灵根的本性,那股醇香开始不受控制地四散。 柳妄渊也觉得好闻,这是一种修真者最爱的本源气息,不过他自醒来境界就已突破化神,一步迈入合道,这点儿抵抗力还是有的。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都这个姿势了还能紧紧捏住那本书,纤长的睫毛轻颤,柳妄渊也不拆穿他,将人放在了床榻上,然后继续掏出鼎炉来炼药。 就宿问清这副身躯,药不能停。 宿问清听着耳畔的动静,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是他吗?听声音是,那股从容矜贵任谁都模仿不来,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宿问清轻轻掐了自己一下,疼…… 柳妄渊看得发笑,等着看他还能有什么表演。 终于,宿问清按耐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睛。 “青贮草的味道不怎么好闻,你将就一下。”柳妄渊对上他的视线,说完这句话又很淡然地移开,专注地往鼎炉里面输入灵力。 什么味道?宿问清觉得自己嗅觉失灵了,他眼睛不眨地盯着柳妄渊,许久之后终于确定,并非幻觉,是真的。 “忘渊帝尊……”宿问清轻声。 “嗯?”柳妄渊以为他在叫自己,应得挺顺口。 宿问清又不说话了。 柳妄渊沉睡的那三十年间,宿问清每每滋养残魂,筋疲力竭之际就会想象这人醒来该是何等光景,鸾鸟齐飞,彩霞漫天,六界跪拜,然而都不是,柳妄渊正姿势随意地席地而坐,给他炼药。 怎么听怎么魔幻。 “您怎么在这里?”宿问清找回了全部理智,强撑着坐起来。在外内敛自持的仙尊此刻跟刚入学堂见了先生的新生一样,遮掩不住的忐忑,这般模样委实稀奇,柳妄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就把宿问清的耳根看红了。 柳妄渊:“……” “我怎么在这里,你这话问的。”柳妄渊说着又丢了一味药材进去,“我的残魂既是你养好的,如今你受难,我也应当尽一份心。” “不必了。”宿问清轻轻摇头:“我如今这样都是命中劫数,该如何就如何,帝尊不必为了我耗费心力。” 柳妄渊像是来了兴致:“那你又为何滋养我的残魂?原本沉睡两百年,也该是我的命中劫数。” “不一样,帝尊命系苍生,能早点儿醒来,是造福六界的好事。”宿问清忙道。 柳妄渊摸了摸下巴,“听你的意思,是为了造福六界才养我残魂?” 宿问清张了张嘴,却没能点头应下。 怎么可能是为了造福六界呢?即便没有忘渊帝,依照问清仙尊的赫赫威名也能守得住这苍生,想尽办法滋养残魂,不过是为了自己那点儿不能见光的心思罢了。 宿问清低垂着眼眸,苍白的手指轻轻落在床榻上,这个人的心境早已被磋磨得千疮百孔,随着这场浩劫,身体里绷直的一根脊梁骨被毁得粉碎,他从前都不敢说出口的话,如今更不敢说了。 “喝药。”柳妄渊像是随意闲聊,没怎么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他手里多了一个青瓷小碗,里面是熬出来的药汁,不黑不臭,澄澈见底。 宿问清顿了顿,接过后发现温度适宜,然后一饮而尽。 此药药效极快,断筋生长之痛绝非寻常人能忍,宿问清不想在柳妄渊面前如此狼狈,但半点不受控制,很快就浑身冷汗,他轻轻后靠抵在床头,闭目忍过一波波疼痛。 柳妄渊对宿问清的认知再度刷新了一遍,依照宿问清现在的身体状况,生老病痛都能清楚地感知,但他偏要一声不吭地吞下去。 筋脉只续上了一点点,从大体上说仍旧跟缠绕的线团别无二致。 柳妄渊微微蹙眉,等养回宿问清的一些根本,就要下猛药了。 熬过这一遭的宿问清浑身湿透,这种粘腻感令他十分难受,吹会儿风明日怕是要烧起来。 正这么想着,身上倏然一轻,柳妄渊捏诀帮他清理了一遍。 “多谢帝尊。”宿问清哑声致谢,诚意十足。 柳妄渊有些看不明白,宿问清不管怎么说曾经也是化神境界,大可不必对他这般恭敬有加。 “你好好休息吧。”柳妄渊沉声:“切莫再动神魂,你天灵根的气味我暂时压制住了,这几日我出去寻几位药材,很快归来。” 宿问清知道说不动这人,只得点头:“辛苦帝尊。” 随着一阵风动房门轻轻关上,宿问清一动不动了许久,他将空气中最后一点儿关于柳妄渊的气息深深纳入怀中,长久以来的压抑、折磨,疲惫,一下子化作淡淡的释然。 翌日清晨,清灵山周遭的结界微微松动,有人的咒骂声遥遥传来。 “问清仙君!宿问清!!你敢那般针对冷砚,怎么就当起了缩头乌龟?你出来!” 第六章:你嫉妒他,你就是想逼死他! 听声音是金城。 年轻时金城是跟着宿问清还有白冷砚一起修行的,那个时候白冷砚就非常得同辈喜欢,对比天赋异禀但十分不合群的宿问清,大家对他更多的是忌惮跟钦佩。 但这种钦佩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伤人伤己的利刃,尤其宿问清的境界突飞猛进,甩出大家一个天堑后,同辈时常抱怨,“宿问清是人吗?” 金城自觉奇才,却不想连宿问清的影子都追不上,加上白冷砚一开始很依赖宿问清,因此不管是对手还是情敌,金城都对众人口中的“问清仙君”敌意满满。 怎么会有人真的心无旁骛,一心向道呢?是人就有贪念,无情道一脉殉道者无数,连一个飞升的都没有,他就不信宿问清一点儿红尘俗欲都没有,虚伪! 这点他倒是罕见地猜对了,宿问清有贪欲,却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宿问清这段时间养伤,不问世事,自然不知白冷砚被白燕山抽了三十鞭子,然后关进了后山,那里幽深森冷,白冷砚第二日就高烧不退,惹得金城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以为是宿问清同白燕山说了些什么,害得心上人被重罚。 但是话又说回来,白冷砚一位金丹后期大圆满,就算白燕山用了法器鞭子,也不至于将他弄成这样。 许是昨晚忘渊帝尊给的药效果好,总之此刻宿问清不再昏昏沉沉,他难得清明,下床出了竹屋。 有一只山猫跟几只松鼠在树上注视着宿问清,随着他的动作“细细簌簌”爬动,似乎一直在头顶,而暗中窥探者更是不计其数,哪怕柳妄渊暂时封住了他的天灵体,但问清仙君“美味甜香”的事情已经在附近的精怪圈子里传开,它们定然吃不到,但见一见沾沾灵气也是好的。 清灵山的结界乃护法长老亲自所设,想来他跟白燕山都不在门内,不然金城闯不到这里。 结界将空气微微扭曲,金城只见对面一道模糊的身影,肉眼可见的消瘦,他强行忽略掉心头的不适,厉声道:“宿问清,那日我便说了,冷砚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何至于此?!” 宿问清顿了顿:“我知晓了,下次师父来,我会劝说的。” “假仁假义!”金城从前还会忌惮宿问清的实力,如今这人糟了大难,他倒是没由来底气十足,像是要将这些年的压迫跟愤懑一并宣泄出来,“你惯会躲在白掌门的身后装出一派清高跟与世无争的模样,事实上呢?这几百年来你争的还少了吗?你都坐上了仙君的位置,怎么,就真要天岚派掌门一位,让冷砚一无所有吗?你嫉妒他,你就是想逼死他!” 宿问清第一次听到金城说这些,字字句句好像他真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期间的仇与恨饶是宿问清再怎么不在意,也心里一凉。 他从金城口中,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 宿问清并非躲在师父身后,而是无从解释,他以为白冷砚等人能懂。世人只见他如何挑起大梁,却不见夜深人静之时,师父是如何恳求于他,为了让师弟幸福自在,这几百年来他将自己绑在仙君的位置上,画地为牢,犹如一柄量尺,分毫不敢差,却落得这般评价。 金城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不知为何压在舌尖的更恶毒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恨恨望着那道人影,沉声道:“冷砚寒气入体,这件事周可为已经知晓,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想好怎么跟他说吧。” 周可为?宿问清脑子艰难运转,过了几秒钟才想起周可为是谁。 瀛洲仙岛的少主,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 问清仙君修为高深,周可为不过元婴中期,不大能配得上,当然周可为本人并不想嫁娶于宿问清,他喜欢的好巧不巧,也是白冷砚。 周可为乃单系火灵根,的确是为白冷砚祛除寒气的第一人选。 宿问清缓过这阵咳喘,人又开始犯迷糊,他一向不爱过多解释,也知晓金城等人对他的偏见根深蒂固,无妨,宿问清转身,月白色的衣摆在草地上轻抚而过。 如今他都没几年活头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至于跟周可为的婚事,早已名存实亡。 第七章:我抱出来的呀 金城满脸怒气地回到白冷砚所在的玉槿山,白掌门出门寻药,并未让白冷砚离开受罚之地,无奈护花使者太多。 白冷砚一发烧周可为能在一日之内从瀛洲仙岛赶来天岚派,而问清仙尊为封印“灭灵君”修为散尽,已经到了六界皆知的程度,也不见他这个未婚夫登门问一句。 金城见周可为从白冷砚的房间里出来,一边心里发醋一边紧张询问:“怎么样?” “寒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周可为一袭白衫,瀛洲仙岛也喜着白色,但门派服饰更加庄重些,连领口的绣纹都翻了层淡色的金边,不似宿问清那般清雅简洁,修真之人皆经历过洗筋伐髓,再丑的人放在红尘俗世都能令人眼前一亮,更别说周可为本身就模样俊秀,衬着身后的雾气远山,也是好一位翩翩公子。 周可为上一次跟宿问清见面是十年前,他们的婚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当时有人为了热络气氛,说了一句“问清仙尊跟瀛洲少主真真是登对!” 登对吗?当时各大门派聚首,开启门派试炼,周可为站在台下,望着高台之上端肃雅正、丝毫不沾染红尘气息的宿问清,心里想的却是一点儿都不登对,宿问清的修为甩出他一个大境界,若要追上至少三百年起步,但是以宿问清的修炼速度没准已经可以合道了。 面对如此优秀的未来道侣,周可为不觉得自豪,只觉得沉重,像是心头压着重物,让他喘不过气。 白冷砚就不一样了,他当时站在自己身边,笑着唤了句“可为兄”,像是娇艳盛放的花朵,触手可及,周可为登时就被一击即中,然后惦记了这些年。 金城知道周可为对白冷砚的心思,但他一个单系雷灵根救不了心上人,然后前脚求情敌后脚就开始不遗余力地往人家眼里塞棒槌,“清灵山附近结界环绕,我没见到宿问清,当然,我跟问清仙君非亲非故,人家不见我也是正常的,但是你不一样……” 金城话没说完,周可为冷冷的一个眼刀便飞了过来,同样是元婴期的天才,但是金城是元婴前期,而周可为则是元婴后期,实力上差着不是一星半点,因为金城这句话,周可为修为散开,隐隐造成了威压之势。 金城知道打不过周可为,但从小就这个性子,一定要逞个口舌之快,嘴硬道:“本来就是,别忘了你跟宿问清还有婚约!” 沉默片刻,周可为负于身后的手微微攥紧,沉声道:“我会解除婚约。” 金城有些惊讶:“当真?” 周可为点点头:“嗯,我跟问清仙君本就对彼此无意,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金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虽喜欢白冷砚,但也没到非要将周可为与宿问清绑死、好少一个情敌的程度,他只是在听到周可为的决定时忽然觉得宿问清很可怜,若是此刻取消婚约,问清仙君必将颜面扫地。 金城缓和了一下语气:“真的不去看看?” “看什么?”周可为反问了一句:“他那么厉害。” 好像修为散尽对宿问清而言也不过是转瞬就能好的小伤,金城知道这话不对,也心里清楚封印的代价是什么,却潜意识避开,毕竟宿问清那么强悍,会好的…… *** 宿问清回到竹屋就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过去了多久,睁眼时嗅到了一股子药香,他好不容易适应四周的光线,惊觉自己竟然在院子里。 不应该在床榻上吗…… “咚咚咚——”旁边传来类似捣药的动静,宿问清转头,看到了背对着他而坐的忘渊帝。 柳妄渊的绛紫色外袍脱了两个袖子,绑在了腰间,露出纯白色的中衣,他坐姿随意,但因为脊梁笔直,肌肉线条在动作间隐约可见,显得格外的潇洒不羁,周遭一草一木有韵律地轻轻晃动,受其气场影响,正在吸收忘渊帝偶尔吐纳间散出的灵气。 “帝尊……”宿问清唤了一句,紧跟着喉咙一痒就是一连串的咳嗽,他不想在柳妄渊面前示弱,但事实上已经到了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程度。 柳妄渊听到动静扭头,“呦”了一声,他刚才专注炼药,才发现宿问清醒了,手掌递来的同时变幻出一碗温水,就那么直愣愣递到了宿问清唇边。 宿问清:“……”仙尊喂他吗? “喝啊。”柳妄渊生来比别人少点儿共情能力,如此姿势也不觉得尴尬或者暧昧,只是宿问清不方便,他顺手罢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 宿问清没忍住,低头小口小口抿着。 青年唇色惨白,但张口时露出的舌倒是很粉嫩,跟他本人的清冷端肃截然不同,柳妄渊看着看着想到了一件事,问道:“你知道自己是天灵体吗?” 宿问清咽下水,低头一看还剩小半碗:“知道的。” “近期无事莫要离开清灵山。”柳妄渊沉声,“天灵体极容易吸引妖修鬼修,以你现在的修为,一招都挡不住。” 宿问清从善如流:“嗯,记住了。” 见柳妄渊再没什么要问的,宿问清继续低头喝水,他从前那般强势严谨,也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天灵体,除了师父跟少数几个长老,也就柳妄渊知道了。 宿问清苍白的指尖紧扣着躺椅边缘,好说没出错地就着忘渊帝的手将这碗水喝干净了,似乎加了什么东西,他感觉到一股热气自丹田间游走,破开了那些阻塞的筋脉,有些疼,但尚且能容忍,“帝尊,我怎么来的外面……” 柳妄渊没想到宿问清能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清灵山就他们二人,还能怎么来? 柳妄渊:“我抱出来的呀。” 宿问清:“……” 问清仙尊躺回椅子上,心情更迭的悸动完全可以压过疼痛。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柳妄渊能感觉到,却又想不通为何,轻轻耸了耸肩膀后继续炼药。 夜色降临,满天星子,宿问清看了会儿夜景,也是被柳妄渊抱回去的。 怀里的人耳根淡粉,一直低垂着头,柳妄渊后知后觉,害羞了?不是,同为男人,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第八章:废人一个 清灵山的日子十分平静,估计执法长老也坐不住出去寻医了,总之每日送药的换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内门弟子,止步于结界外的碑碣处,这里有一株生了灵智的攀藤,会将丹药卷入枝叶后送进去,自此清灵山彻底与世隔绝,这名内门弟子隔着结界形成的模糊帘幕眼巴巴地朝里面看一眼,自然看不到问清仙君的半点身姿,末了叹口气垂着脑袋回去。 攀藤的枝叶一点点舒展,露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修长的手指探过来,捏住的同时攀藤快速撤离,带着遮掩不住的敬畏跟惧怕。 柳妄渊瞥了攀藤一眼,拧开药瓶闻了闻,顿时神色嫌弃,多少年了,总听得天岚派的伊人长老广施善缘,救无数修真侠士于水火之中,妙手回春,什么活死人肉白骨,吹得一愣一愣的,但这丹药的水平要柳妄渊来说委实不咋地。 攀藤还未彻底退去,柳妄渊顺势将丹药全部扔给了它,虽然对宿问清的伤情无任何作用,但到底是灵药,对于这些小精怪却是一等一的好物。 攀藤枝叶微绻,立起来的样子像是在鞠躬,缓缓隐于一片绿意后。 宿问清多数时间仍是睡觉,其实他已能保持两个时辰的清醒,算是极大的进步,毕竟忘渊帝就在身侧,精神上总要亢奋些,宿问清起初害怕柳妄渊无聊,毕竟这清灵山上一点儿寻趣赏乐的地方都没有,自己还是个闷葫芦,可几日相处下来宿问清觉得他想多了,忘渊帝忙碌的时候比他还要沉默,如果手头正在炼制丹药,能一天一夜同一个姿势不带换的。 柳妄渊最高记录在府邸炼药,屏息凝神了整整三年,然后一颗金丹问世,引得天降异象百鸟争鸣,无数修士飞去了他的岐麓山,换成低阶修士免不了一场血战,毕竟修真界以强者为尊,杀人夺宝不在少数,于是忘渊帝拍了拍身上三年积攒下来的陈年污垢,顺手把那些眼馋的全给抹杀了。 但这里不一样,宿问清要晒太阳。 第一次柳妄渊炼药痴迷没发现,听到动静一个扭头,看到宿问清已经扶着墙壁自己走到了门口,冲他抱歉地笑了笑,一如既往的苍白,似乎那点儿阳光都能让他消散,柳妄渊看着这一幕心里不大痛快,不等宿问清因为打搅到他炼药而道歉,就把人抱了起来,也成功让对方住了口。 忘渊帝发现问清仙君脸皮恨薄,薄的不可思议。 扔了药柳妄渊折回竹屋,宿问清正好醒来,他身上压制天灵体的禁制早已松动,那股香味时不时散出,要不是柳妄渊镇守于此,那些于黑暗中虎视眈眈的生灵们怕是早已扑了上来。 “帝尊。”宿问清唤道,他今日没有束发,黑发搭在肩头,也有几缕顺顺地垂落下来,白衣有些褶皱,领口不复从前那般严谨苛刻地非要裹到最上面,而是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脖颈,禁欲被打破,就只剩下春色。 天灵体的诱惑之处便在于此,空气中任何一点儿清纯的气息都能在不经意间被他们染上旖旎。 柳妄渊就单纯觉得好看,然后伸手去抱宿问清,日头好这人就出去晒太阳,心情愉悦对身体恢复也有帮助。 忘渊帝脸皮厚,早已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因为对他来说抱宿问清跟抱一株花一颗石头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养眼一些,但宿问清不行,身边人是他的心上人,稍微碰一下身体都要颤栗许久。 “要毯子吗?”柳妄渊将宿问清轻轻放在躺椅上,觉得这腰真是越来越细了。 宿问清眯着眼睛,“要的。” 何曾有人见过这样的问清仙君?褪去威严端肃,不再是衡量世间善恶的一把直尺,他也会温声讲话,显露出几分脆弱,对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物表达喜爱。 柳妄渊把宿问清的宝贝毛毯拿了出来,看他一点点铺开,然后满足地盖在身上。 “明日我再出去寻一味药。”柳妄渊拿出小丹炉,往里面丢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宿问清眯起眼睛分辨了一下,觉得用材稀少,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帝尊几日回来?” 柳妄渊想了想:“三日吧。” 宿问清知道他还回来就松了口气,应道:“好。” 嗓音透着些乖巧。 柳妄渊觉得定然是自己想多了。 翌日醒来四周安安静静,偶尔响起一两声悠远的鸟鸣,宿问清适应了一番才坐起身,柳妄渊早就走了,给他配好的药就放在桌案上,用着绛紫色的瓶子,着一些繁杂精致的花纹。 宿问清没想过自己能撑到现在,并且体内的筋脉隐隐有修复的趋势,但较之大体上的崩裂显得微不足道,他算了算,如果顺畅,还能活个三五年,而这三五年都是忘渊帝为他争取来的。 很好了,宿问清心想,他本以为大道尽头便是身死道消,不曾想还有一段温柔宁静的岁月,被那人照顾了几日,抱了几次,如此看来老天待他不算太薄。 宿问清上午看了会书,下午照旧出来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眼皮即将阖上的时候结界处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宿问清眼底倏然一片清明。 有人硬闯? 宿问清第一个反应是金城,难道说白冷砚伤势加重,这一根筋的又来找麻烦? 可紧跟着,宿问清听到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问清,打开结界。” 是执剑长老。 宿问清皱了皱眉。 他自拜入白燕山门下,与执剑长老不过几面之缘,这人多数时间都在修炼,毕竟要稳住执剑长老的位置,修为不可荒废,可每回见面,宿问清都不太喜欢。 执剑长老结丹较晚,看起来四十多岁,平时不苟言笑,拧眉的时候感觉能夹死苍蝇,他该是最清冷专注的表率,但宿问清总觉得这人的心海深处,有不能见光的东西。 邱苑缮立于结界门口,面色寻常,实则攥于身侧的手青筋暴起,那日跟着掌门匆忙来看宿问清,他就发现青年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甘甜、惑人,令人向往……他回去后修为顿时卡住。 宿问清刚入天岚派的时候他就有意让其成为自己的弟子,可谁知他竟然直接拜入掌门门下,再然后……修为突飞猛进,成了六界敬仰的仙尊,于是邱苑缮那些该死的念头在这种威压下尽数收敛。 可如今宿问清废人一个……邱苑缮心底翻腾出了数不尽的黑色蛆虫,他忽然想到宿问清当年刚被掌门带回来的时候,已然清俊好看到让人抑制不住。 第九章:嘴上说着不在意 宿问清并不知道邱苑缮的心思,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这个人,从前他代为掌教的时候就不怎么给邱苑缮面子,如今担子一撂,一条命吊在鬼门关,更是无所顾忌。 还有就是邱苑缮的这声“问清”过于自来熟了些,令人鸡皮疙瘩泛起。 宿问清趿着鞋子走到结界跟前,只留给邱苑缮一个模糊的身影,因为看不清,所以愈加地抓耳挠腮,心痒难耐,那日宿问清衣衫不整,整个人透着股惹人怜爱的病态,邱苑缮回去频频记起,再不来看一眼恐生心魔。 “问清。”邱苑缮再度开口:“打开结界,我查询典籍找到了一个修练功法,对你的筋脉修复应该大有裨益,我进去同你细说。” “不必了。”宿问清想都没想就拒绝,柳妄渊堪称一个行走的百宝书,尤其炼丹医药方面,若是有这种功法早就用了,何至于隔三岔五专门出去寻药?邱苑缮跟柳妄渊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宿问清根本不信他,“麻烦执剑长老白跑一趟,这结界乃我师父跟执法长老共同设立,他们不在我也打不开。” 谁知邱苑缮皮笑肉不笑地接道:“怎么会呢?掌门师兄平时就对你多加注意,如今你修为尽失,他定然会留给你打开结界的法器。” 宿问清沉默,这点邱苑缮没说错。 “执剑长老请回吧。”宿问清眼瞅着糊弄不过去就索性不再糊弄,“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他越是这样邱苑缮心中就越是激荡愤怒,他眼眸深处泛着猩红,转瞬即逝,若是宿问清能看见,马上就能认出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修道之人讲究一个心无杂念,邱苑缮所行功法虽然不是什么无情道,但也跟双修沾不上边,他如今身心皆沉溺于幻想的声色犬马中,早在见到宿问清的第一眼就有了妄念,不生心魔才怪。 “问清!”邱苑缮厉声:“我这是为了你好!” 宿问清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多谢。” 然而往回走了两步,结界处传来轰隆声,宿问清冷着脸转身,一字一句:“怎么,执剑长老今日要硬闯吗?凭着师父不在?” “正因为你师父不在我才要对你多加照拂。”邱苑缮说得大义凛然,满嘴的正道正统,“问清你的前途关系着我们天岚派未来的发展,师伯不允许你任性!” 宿问清心中冷笑,多少年了,邱苑缮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换做从前宿问清早就一剑招呼上去了,他虽然给天岚派当牛做马,但尊重也是分人的,骨子里的剑修天才,该有的骄傲分毫不差,邱苑缮他一直很瞧不上,但如今……宿问清下意识张开右手,灵气只有一丝丝,朗樾剑沉睡于他的识海中,并无反应。强行召唤也可以,就是短命。 罢了……宿问清翻袖收手,想着邱苑缮折腾不动就不折腾了,动静大肯定会引得门内弟子怀疑。 可是下一秒,听得一道“哔剥”声,宿问清徒然瞪大眼睛。 结界仍在,但是邱苑缮进来了,他手里拿着白燕山的凌海镇河剑,那不是白燕山的本命剑,却被他注入灵气滋养多年,搁置于正殿之上,说白了就是个“镇派之宝”,上面沾染着白燕山的气息,与结界这儿的如出一辙,邱苑缮以此为媒介,自然能进来。 两人隔着数十米远,邱苑缮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了宿问清身上,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不!更出尘,更惹眼,曾经凌驾于九天之上的端肃仙君彻底没了那股让人避而远之的气焰,白衣黑发,看起来十分柔软。邱苑缮双目空洞,贪欲以一种不得见光的模样在期间酝酿,心魔跟着作祟,他不由得朝宿问清走去,低沉着嗓音:“问清过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情况。” 宿问清自然不可能过去,他凝聚起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丁点灵力,朗樾剑显形,与此同时心肺剧痛。 邱苑缮一看到朗樾剑就头皮发紧,下意识后退,可很快他就发现朗樾剑虚有剑意,并无实体,换句话说,宿问清的修为已经涣散到不足以召唤出本命剑! 想清楚这一层邱苑缮顿时不怕了,甚至还有一种蔑视仙尊的成就感,荒诞至极,他一步步朝宿问清走去,脸上带着笑:“问清别闹了,让师伯看看。” “想清楚。”宿问清没地方可退,就立于原地,“师父回来你该如何交待。” 然而此时的邱苑缮是听不进去这些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一万种办法将宿问清藏起来,哪怕是白燕山也极难寻到。 剑意嗡鸣,杀机崩现! 邱苑缮迎面接住,本以为轻轻松松,却还是后退了半步,他不由得心里一惊,知道这要是在宿问清全盛时期,他能在顷刻间重伤,可到底毫发无损,反观宿问清嘴角溢出鲜红,脸色煞白,已经是强弩之末,邱苑缮冷笑一声,打算速战速决,直接将宿问清拿下! 他反手祭出法器,势如破竹般削开宿问清的剑意屏障,剑尖快要抵上青年眉心时毅然撤回,换成了另一只手。 宿问清未必懂什么是油腻,就是忽然被恶心得不行,他咬破舌尖,固执地不想邱苑缮近他半分,只等这个老东西靠近,拼命一击! 朗樾剑感知到主人的心意剑光大盛,如果剑也能说话,朗樾这阵子怕是把邱苑缮的族谱都问候了一遍。 对于这样的剑光邱苑缮不以为然,他眼里只剩下青年苍白染血的唇,可下一秒,滂沱的灵力威压兜头罩下,如同巨山压顶,将五脏六腑挤在一起,血腥气从胸腔爆炸开,麻木后才是剧烈的疼痛,强光让宿问清也闭了闭眼,他听到一声闷哼,睁眼之际就看到邱苑缮口鼻喷血,倒着飞了出去,因为身上还带着凌海镇河剑,所以他直接冲出了结界,“咚”一声,不知砸进了哪个草垛里。 宿问清震惊地看了眼即将消失的朗樾,怎么可能? “嗡~”通体玄色覆红火的长剑在宿问清周身环绕雀跃,对于邱苑缮那个废物十分不屑,飞了十几圈后停在了宿问清面前,嗡鸣震颤,剑意古老玄妙,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 “焚、焚骸?”宿问清难得结巴。 传闻中的焚骸剑,六界兵器谱排名第一,好巧不巧,忘渊帝的本命剑。 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背地里留下了本命剑。 第十章:也算因祸得福 传闻千年以前,这片大陆灵气充沛,六界界线分明,大家友好发展,但妖族魔族等得上天眷顾,修炼速度甩出人族好几条街,加上族类好斗,吃饱喝足就喜欢盯着别人,今日灭人族一个山门,明日屠人族一个教派,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梁子一旦结下仇恨只会越来越深。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族式微已久,天道一个破例,就飞升出几位名动六界的大人物。 那时候真的大能齐聚,远比现在热闹多了,忘渊帝也算其中之一,传闻他是从一片血腥溶洞中爬出来的,沉闷不爱说话,瞧着小年轻一个,当时有不少人仗着资历深法宝多,就想给他点儿颜色看看,结果自己长埋地下,运气差点儿的被焚骸剑剿灭神魂,连重新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刚出道的忘渊杀心很重,甭管什么妖魔鬼怪,敢往他脸上送他就敢杀一个给六界瞧瞧,长此以往名气就来越来大,后来人魔大战,人族取胜,其中忘渊帝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的名声哪怕放到现在的魔界,也能将一些魔王吓得哆嗦。 而与忘渊帝齐名的,自然就是他的本命剑焚骸。 焚骸乃上古玄冰打造,在熔岩中淬炼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以出世,当时天降异象,方圆百里万物枯萎,听闻还烧起了业火,而忘渊帝锻剑锻得睡着了,就有不长眼的想来夺剑,可焚骸已生剑灵,会自己择主,又是一把杀戮之剑,需饮血露锋芒,所以等忘渊帝醒来,满地的尸体。 自此一人一剑,打得六界心服口服。 算起来焚骸不问世已久,哪怕是三十年前封印“灭灵君”,也无人窥得焚骸剑半点剑姿。 而此刻,这柄剑被问清仙君握在了掌心。 刚一接触就能感觉到浓郁的杀伐气息,像是回到了千年前血污蔓延的战场,天色一色,尸骸遍野,期间的灵气激得宿问清气血荡漾,到底没撑住,轻咳着松开了。 他现在碰不了这些极具灵气的神兵。 焚骸似乎愣了一下,轻轻跳动着靠近宿问清,然后剑柄朝内,轻轻戳了戳青年的肩膀。 宿问清明白了它的意思,苍白着一张脸,笑着温声道:“我无碍。” 问清仙君忽然多了一个小尾巴,他走哪儿焚骸就跟到哪儿,柳妄渊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主人,可能也把孩子憋坏了,有时候宿问清看着焚骸飞出去,嗡鸣引得四周猛禽都退避三舍,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再回来,身上要么沾染着些许花香,要么沾染着些许露水,看起来玩的很开心。 柳妄渊不在,这柄剑也能聊以慰藉,宿问清也很开心。 邱苑缮自那日飞出结界后就再也没回来,宿问清以为这人挨了打知道疼,懂得点到即止。 第三天的时候,宿问清掐着时间觉得柳妄渊要该回来了。 问清仙君不问世事,所以并不知道外界已经炸开了锅。 幽冥鬼谷的百蕊穿心莲丢了,看护的妖兽怎么说也是个化神前期的修为,结果在一个雨夜被悄无声息地斩杀;妖界一颗上古蛟龙留下的灵丹也丢了,来人似乎很懂玄妙八卦之法,反正等打扫的弟子发现盒内早已空空如也;魔界则丢了一株呵护了三百年、几乎有起死回身之效的灵草,其它门派零零散散就不算了,总之损失惨重。 魔界怀疑妖界,妖界怒骂鬼界,冥界跟虚空界一个死气沉沉不能存放任何宝贝,一个遁形于天地之间,素来不问红尘,人界向来自诩正道,再者也没什么人修有这个能耐,唯一有能耐的问清仙君修为丧尽,出了清灵山随便一个人都能捏死他,越是猜测众人就越是惶恐,难道说哪位上古大能醒来了?不应该啊,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而将六界搅翻的忘渊帝此刻正走在寂静无人的林子中,这里鬼气森然,枉死的冤魂不在少数,换成随便一个生人早已被拆吞入腹,但的的确确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众鬼都害怕被这位打得魂飞魄散。 一颗珠子正被男人抛掷着玩,在黑暗中发出幽白的光芒,柳妄渊算着清灵山此刻正值正午,等他拿到“极阴之气”,炼药的材料就齐全了,傍晚时分就能回去。 回去……柳妄渊被这个念头弄得微微一挑眉,他从未对任何地方产生过归属感,就是忽然间想到宿问清,想到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就觉得天岚派也算个人杰地灵的好去处。 *** 今天阳光不那么充裕,睡到下午就开始发冷,宿问清醒来后看了看时辰,扛着毛毯打算回竹屋。 就在这时“嗡~”一声,结界应声打开。 从外面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外出远归的白燕山跟执法长老,身后则跟着四位,分别是闻伊人、白冷砚跟他的“左右护法”,金城还有周可为竟然也来了。 宿问清今日不怎么疼的脑袋忽然开始“蹭蹭”起跳。 “师父。”宿问清规矩行礼:“二位长老。” 金城十分震惊,周可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猜到宿问清受伤可能不会好过,但万万没想到会对这人造成这般影响。 宿问清今日也未束发,白衣飘然,少了修为支撑,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反而多了几丝难得的烟火气息,青年较之上次所见消瘦了很多,但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清雅俊美。 白燕山扫了金城等人一眼,心生不悦,他很清楚宿问清这样的转变来源于天灵体。 说真的,周可为从前一直没觉得宿问清好看,毕竟太冷了,想要仔细辨认他的容貌,得先扒开那层睥睨众生的倨傲与端肃,周可为只觉得自惭形秽,根本不会自找不痛快。 可如今再看…… 周可为有些移不开目光。 白冷砚看了周可为一眼,神色一直淡淡的,有哀戚浮上眼底,他忽然上前两步,“噗通”跪在宿问清面前,青石路面,听得都膝盖疼,周可为顿时回过神,那层浅淡的惊艳散去,只剩下对白冷砚的心疼了。 “师兄,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成了这样,爹爹惩罚的没错。”言罢手在空中一抓,就多了柄削铁如泥的剑,白冷砚言辞恳切:“师兄怎么责罚我都没关系,哪怕废我修为,或者让我一命抵一命!只要师兄可以消气!”说完重重一叩首,似乎诚意满满。 宿问清眸色幽冷,长久的没说话。 他拜入白燕山门下时白冷砚还小,七八岁大的奶娃娃,白燕山因为门派诸事时常不回来,宿问清就亲自带着他,一起学习一起练功,凡是白冷砚疑惑不解之处,宿问清无一不详细讲解。 所以宿问清想不通,白冷砚究竟是缘何长成了如今这样? 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姿态气息透露着脆弱跟苍白,白燕山哪怕惩罚了儿子,此刻也不由得满眼心疼,宿问清瞧得真切,忽然觉得自己待在天岚派几百年,仍是无根浮萍,他纵然有朝一日身死道消,也不该在这里。 “起来吧。”宿问清低声,他如今没力气,白冷砚想怎么演都配合,“一切都是我的命数,与你无关。” 白冷砚将脑袋埋得更深了,“师兄!”隐隐带上了哭腔。 宿问清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真哭还是假哭,只耐心重复:“起来吧。” “起来了冷砚。”周可为温声,说着将人扶住。 金城不甘落后,也扶了一把,但是罕见的没吭声,一般这个时候他总要冷嘲热讽宿问清两句,可此刻嗓子里却跟塞了棉花似的,那日封印结束,宿问清只是吐了血,然后强撑着回到清灵山,他在金城的心中一贯强悍到没边,便想着养一养就行了,天岚派什么灵丹妙药没有?白燕山更是毫不吝惜,可即便如此,宿问清的恢复也太……金城心里一阵烦躁,好像终于想起问清仙君落得如今的下场,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天下苍生。 他没那个脸再去呛宿问清。 闻伊人看出了宿问清的疲态,招呼着众人进去再说。 一行人乌泱泱挤在并不宽敞的竹屋内,宿问清坐在床头,闻伊人给他把脉,还是拧着眉,但脸上有了几分喜色,“筋脉虽然恢复得极慢,但多少有了起色,回去我再配药!” 宿问清张了张嘴,到底忍住了,他想说伊人长老您的药真的没效果,还是多亏了帝尊,但柳妄渊似乎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的行踪,宿问清自然会帮忙遮掩。 不曾想埋下了些许隐患。 诊脉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宿问清眉宇间的困倦已然遮挡不住,看得金城浑身上下跟长了跳蚤似的,各种不舒坦,印象中的仙君所向披靡,疲惫于他是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多久能恢复?”金城开口:“需要几年?” 此言一出,闻伊人收拾金针的手一顿,也不知道是同谁置气,或许是觉得宿问清如此拼死拼活,这天下间竟然没几个知道他真实情况的,于是没好气道:“几年?你以为这是什么小伤吗?除了神魂的境界在,修为散尽,一身病痛,别说几年,就算是几百年也不可能恢复好,即使修为回来,也不会像从前一般完好无缺。” 金城彻底呆住了,他愣愣地看向宿问清,发现如此噩耗,当事人却是最坦然的。 “无妨。”宿问清淡淡:“就当我休息休息。” 执法长老骂娘的心都有了,他一颗铁石心肠,对于白冷砚的这种“脆弱”向来没什么怜惜之意,怒急攻心对着白冷砚的膝弯就是一脚,当即又把人踹的跪了下去,“废物!不过是一个护法阵,一脚踩上去的事情,就算是拉头猪都会了!结果你看看你做了什么?!问清是我们天岚派的骄傲跟底牌啊!十年一度的门派试炼马上就要来了,谁上?你上吗?!” 周可为欲要劝阻,当即被执法长老的口水沫子喷了一脸:“你是问清的未婚夫,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怎么,瀛洲仙岛的输赢不在乎了,打算为了白冷砚为了天岚派一战?!” 这话有些诛心,几乎将周可为对白冷砚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白燕山额角狠狠一跳,差点儿撸起袖子跟执法长老打起来,问清还在呢!瞎说什么?! 周可为也下意识看了宿问清一眼,却没看出什么,青年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完全置身事外。 宿问清本就对周可为无意,婚事是双方的长辈定下的,他曾经无数次想跟白燕山谈这件事,意思是取消婚约,但总是被白燕山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如今好了,他废人一个,周可为的父亲,瀛洲仙岛岛主最会审时度势,哪怕问清仙君威名仍在,他也不会答应了。 宿问清阖上眼睛,觉得自己也算因祸得福。 第十一章:凭本事单身 周可为的负罪感来的稍微晚了那么一点儿,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宿问清名义上的未婚夫,但自宿问清出事到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声,此刻被执法长老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宿问清的面一顿臭骂,那颗羞耻心像是一下子长了出来,开始发觉自己行为欠妥。 白冷砚出事,他倒是跑得比看见自己亲爹都勤快。 或许不该解除婚约的,周可为心想,至少在此时不可以,从前他还能以宿问清“强悍”为由说服自己,毕竟更需要安慰跟帮助的是白冷砚,但看到真实的宿问清,他恍然发现自己错的离谱,至少得等到这人恢复一二。 否则行事如此冷酷,不知宿问清回过头得多伤心。 也就是问清仙君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祭出朗樾往周可为的脑袋上劈一下。 就有这种人,苍生需要的时候不见身影,却在一些拧巴的儿女情长上格外有“责任感”,且引以为傲。 执法长老是个暴脾气,一般吵架一定伴随着动手,白燕山担心他控制不住把宿问清这个小竹屋废了,赶紧拽着人出去,闻伊人也趁机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并轰出去,“问清需要好好休息,走了走了。” 周可为略显别扭地看向宿问清,却发现对方已经面朝内侧躺着睡下了。 肯定很难过吧。 一秒入睡的问清仙君一点儿都不难过,只是惦记着焚骸去了哪儿,自从师父等人到此,就彻底没了它的气息。 *** “嗯?你怎么来了?”柳妄渊有些诧异。 呼啸而来的低沉剑鸣,四周本具灵气的花草全部蜷缩在一起,畏惧于这种最纯粹的杀伐之气。 焚骸停在柳妄渊跟前,剑身上下跳跃着,看得出十分开心,因为是本命剑,所以一人一剑早已到了心念合一的程度,焚骸怎么想的柳妄渊自识海中感受得一清二楚。 “打伤了一个人?”柳妄渊听着焚骸的描述,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焚骸所保留下的记忆立刻涌来。 “嗯?”柳妄渊微一挑眉,焚骸有些畏惧地停止了震颤,以为是自己太闹惹得主人不快。 自然不是,柳妄渊只是以焚骸的视角,看到了邱苑缮那张令人倒胃口的脸,对方眼底的贪婪迷恋绝非一个正道长老应该拥有的,暗藏的龌龊心思一览无余。 柳妄渊忽的不大痛快。 他知道这种恍如被旁人染指自己所物的感觉来源于那三十年的神魂滋养,以宿问清的心头血为引,柳妄渊会本能的亲近他。 不管如何,柳妄渊随性惯了,想杀的时候杀,想止的时候止,绝无二话。既然邱苑缮让他不舒坦,那么秋后算账是免不了的。 “药引都齐了,回去吧。”柳妄渊淡淡。 焚骸第一个冲出去,剑指清灵山。 柳妄渊有些惊讶,焚骸主征战杀伐,剑灵极为暴虐,对于这世间万物一个都瞧不上眼,竟然喜欢宿问清?柳妄渊捏了诀御风跟在后面,想着可能是宿问清天灵体的缘故,剑灵从本质来讲也算是妖灵的一种,亲近在所难免 宿问清朦胧中被人抱起,似乎有丹药入口,化开后带着暖意流向四肢百骸,断裂的筋脉忽然迅速生长,疼痛在所难免。 若是人前,今日就算是爆体而亡宿问清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可人睡着,嗅到熟悉的冷香,一些脆弱就会控制不住地从骨子里渗出来,宿问清轻哼两声,等被喂了药汁后就开始挣扎,喊着“疼”,等他喊了两声后果然没有苦涩的药汁被送入,便全身心抵御疼痛,稍微能安稳一些。 见鬼了,忘渊帝端着药碗一时间进退两难,就因为宿问清那声“疼”,他竟有些下不去手,可这药汁能激发先前的丹药药性,非喝不可。 “再喝点儿。”柳妄渊也不知道宿问清能不能听见,就那么温声哄着:“听话。” 宿问清蹙着眉,歪着脑袋靠在柳妄渊怀中,像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轻轻张开嘴巴。 喝了一半管用就行,剩下的大半柳妄渊没给喂,而两种药物一碰,就在宿问清身体里炸开了锅,生筋之痛对修真人士来说绝非易事,境界低的忍受不住哭天抹泪乃至于自爆而亡的不在少数,可见厉害,而宿问清顶多轻哼两声,身上一起汗就被柳妄渊捏诀清理干净。 月色清清地洒进来,柳妄渊微侧着身子,觉得太亮就替宿问清挡住,两人掌心紧贴着手背,饶是忘渊帝再不问红尘心思清灵也不觉得这个动作干净磊落,暧昧在清冷的夜色中微微发酵,变成落在心门上的一捧水雾,悄无声息地砸在情根上,如何都躲不掉。 宿问清诚恳地觉得,修复筋脉不如来个痛快,太疼了。 可等他睁开眼睛,入目先看到一张无暇俊美的侧脸,顿时就觉得活着也挺好…… 只因这个人是忘渊帝。 宿问清不敢亵渎自己的神明,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刚动了动就被柳妄渊按住了肩膀,男人嗓音发哑,透着股难言的性感,“感觉如何?” “还、还好。”宿问清接道,他耳根红彤彤的,一清二楚地落在柳妄渊眼中。 这再自欺欺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柳妄渊盯着那抹绯红看了片刻,忽然开窍,发现小仙君对他的心思似乎不一般? 忘渊帝在“情”之一字上并未花费多少精力,导致一片空白干干净净,其实从前妖界魔界喜欢他的男修女修不少,但柳妄渊瞧着都一个样,再者惦念情爱的一般修为都差的要死,资质愚笨,拖油瓶罢了。 说的简单点儿,凭本事单身。 但如果对象是宿问清……柳妄渊的心思难得卡了卡,发现从前那套“给我滚蛋”的理念似乎行不通,毕竟这人如今离不开他。 缓缓吧,想不通的柳妄渊索性不再想,而是将问题放置一边,开始准备今天的药。 看着认真炼药的忘渊帝,宿问清简直自惭形秽,帝尊一心向道,心无杂念,实在吾辈楷模。 第十二章:很甜 宿问清跟柳妄渊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在清灵山“同居”起来。 柳妄渊于竹屋一侧另起了一间房,期间家具摆设都是他一件件亲自弄的,宿问清捧着茶杯在门口晒太阳,这才发现忘渊帝不仅炼药一绝,炼器也很厉害。 男人干活的时候总会将身上的法器袍子绑在腰侧,结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一览无余,饶是宿问清再如何避开不去想,偶尔一眼也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宿问清如今肉体凡胎,虽然早已辟谷,但仍会觉得饿,之前一直靠执法长老送来的灵露吊着,一滴即可果腹,可明显没什么营养,柳妄渊见状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由头,这天晚上从后山回来,手上提着一只兔子,已经放了血,兔毛也让剥了,见宿问清看来,柳妄渊一驻足,忽的问道:“你不会觉得血淋淋吧?” 宿问清捧着茶杯仍旧那副提前养老的样子,微笑道:“我不喜欢清炖。” 柳妄渊颇为志同道合:“火烤。” 谁能想到,这百年来唯二可以封印“灭灵君”强者正围在篝火前烤兔子。 知晓柳妄渊对自己的好源于那三十年的神魂滋养,加上所剩时日无多,还有爱慕作祟,宿问清总算说服自己,坦坦荡荡接受一次,就这么跟柳妄渊待在一起,就已经是世间极乐。 柳妄渊从纳戒里取出些烤肉的佐料,有几个袋子明显打开过,以宿问清的聪慧瞬间想到各种缘由,看柳妄渊的眼神都变了,他到底没忍住:“帝尊经常烤肉吃?” “我说是爱好你信吗?”柳妄渊叹了口气。 宿问清笑道:“信的。” 修真之人自辟谷后就极少有口腹之欲,一是心向大道,吃的就显得微不足道,二是日积月累到底会在体内积淀杂质,于修道之途全无裨益,但柳妄渊不这么认为,他注重修心,杂质什么的不过一次洗筋伐髓的过程,只要功夫深,什么都阻挡不住干饭人。 但柳妄渊吃东西很挑,且没迹可寻,这种小野兔勉强算其中之一。 两人分食一只兔子,宿问清饮露喝风至少三百年,早已忘了食物的味道,今天这么一吃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没了那些规矩束缚,灵魂都轻飘飘的。 宿问清看了眼天色:“今晚星辰明亮,明日定然是个晴天。” 又可以晒太阳了。 柳妄渊没想到这一层,跟着抬头看了看,接道:“这里距离曾经的天界太远,星辰算不得明亮。” 宿问清了然:“自然比不上仙尊的岐麓山。”言辞间竟然有几分歆羡。 柳妄渊吐掉最后一块骨头,问道:“想去看看?” 宿问清下意识想否认,可对上男人漆黑的眸子,只觉得诱惑力十足,于是点了点头:“嗯。” 柳妄渊站起身,朝宿问清伸出一只手:“来,我带你去。” 岐麓山周遭一百零八种禁制跟结界,全是忘渊帝亲手布置,稍有能耐的即便闯过一些关卡,也得在最后的伏魔大阵中灰飞烟灭,柳妄渊的领地意识很强烈,宿问清是他主动邀请的第一人。 宿问清抓住那只手站起来,掌心的温度令他心神荡漾,甚至于分开时将手藏于袖中,轻轻搓捻了两下。 柳妄渊眼观六路,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穿上法袍的时候微微勾唇。 “我怕是乘坐不了飞行法器。”宿问清神色尴尬,“我……” “我知道。”柳妄渊打断:“我们不坐飞行法器。” 宿问清一愣:“那怎么过去?” 柳妄渊:“凡人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 第二天上午,宿问清醒来后出了竹屋,然后眨眨眼,再轻轻一揉,有些没反应过来。 眼前停着一辆挺普通的马车,当然只是看起来普通,拉马车的黑鬃马儿正在轻喘蹬蹄,马头晃动时猩红的火焰从它眼中飘散出来,一看就绝非凡品! 柳妄渊的法袍照旧绑在腰上,看起来庸懒又精干,他冲宿问清笑笑:“醒的正好,我们走?” 宿问清:“走、走哪儿啊?” 柳妄渊蹙眉:“岐麓山呐,怎么,你一觉睡醒来忘了?” 宿问清:“……”他只是没想到帝尊如此迅速。 宿问清回头看了眼清灵山,想着师父或者长老们来了怎么办?能怎么办?他都两只脚迈入鬼门关了,还怕这些?宿问清原本想修书一封,但是想到师父肯定不会同意,忘渊帝醒来的消息也无人知晓,于是私心一动,跳上车就跟着柳妄渊跑了。 马上在空中畅行无阻,速度跟在平地上无甚区别,因此宿问清还是很适应的,而马车内别有洞天,柳妄渊白瞎了一副威严强悍的帝尊模样,其实吃喝玩乐什么都会,全给招呼上了。 马车慢慢行驶,先出了清灵山的结界,再从后山绕行,很快,天岚派就成了掩于云雾后的庞然大物,看得不再那么真切。 宿问清放下车帘,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做出这种事。 “喏,把药喝了。”柳妄渊翻手就变幻出一个药碗,里面纹丝不动着半碗茶色汤药,在纳戒的丹炉里一直煨着,温度刚刚好。 宿问清颇为苦大仇深:“帝尊,您就不能忘记一次吗?” “我又没眼花耳聋。”柳妄渊没任何商量语气道:“快喝。” 当了一段时间的药罐子,宿问清早已对各种颜色的汤药十分了解,例如这种,看起来跟茶水似的,分量也不多,实则半碗下去得疼好久,问清仙君心理斗争了一会儿,总不好意思说怕苦,于是接过一饮而尽。 谁知刚放下碗,有温热从唇上蹭过,紧跟着甜味散开,他这才惊觉被柳妄渊塞了个什么入口,甜丝丝的,震得他口齿发麻。 “我不怕苦,所以只是听说。”柳妄渊开口:“凡间都用这个法子,吃了药再吃蜜饯就不苦了。”他黑眸认真:“有效果吗?” 宿问清小心翼翼含着,点头:“有,很甜。” 无人问他心可苦,无人带他看星辰,今天一睁眼,柳妄渊就全给成全了。 第十三章:让他不听话 不出意外,一碗药下去宿问清昏昏沉沉。 马车顶部的棚子可以打开,有一层琉璃状的东西做遮挡,将正午热烈的阳光筛得温暖而舒适,宿问清几乎是一躺下就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他蜷缩在宽敞的毛毯上,一只手轻轻放在脸侧,骨节清晰优美,柳妄渊觉得比自己收藏的那些名贵玉器还要好看,他盯着欣赏几许,然后给宿问清拉了拉锦被,温声道:“睡吧。” 宿问清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两下,片刻后彻底阖上眼睛。 天灵体……美而不自知,浑身上下都透着“极品”跟“尤物”,谁能想到自千年前的那个天灵体陨落,这个世间又诞生了一位,还是曾经的六界标杆,至尊强者问清仙君,如此看来,宿问清将自己锻炼的那般强悍,也不单单是为了肩上的责任,天灵体惹人觊觎贪恋,看邱苑缮那个混帐老东西就能知道,宿问清从根本来说也是为了自保,否则早就被人拆吞入腹了。 柳妄渊捧着本书坐在旁边,他独来独往惯了,很会给自己找乐趣,各种凡间话本看得不亦乐乎,窗外逐渐响起蝉鸣,柳妄渊捏着话本,轻轻挑开了窗帘一角,看到日落西山,夜色已经迫不及待地扯了出来,有零碎几颗星子闪烁。 未看到小镇农舍之类的地方,当然也无妨,马车空间很大,用以歇脚绰绰有余。 柳妄渊叫停马儿,见宿问清还睡着,琢磨着时辰差不多,就挽了挽袖子,焚骸嗡鸣一声直接窜出去探路,他则慢悠悠跟在后面。 “嗷~”伴随着某种猛兽的低吼,剩下的最后一抹血色残阳被吞噬干净,黑夜肆无忌惮地蔓延开,阴风阵阵,跟方才的静谧截然不同,足见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黑影在四周奔窜,看着一动不动的马车,那双藏于灌木后的幽绿色眼睛露出几分喜色。 太香了……它轻轻舔舐了一下嘴唇,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足以激发它骨子里的兽.性!稍微有点儿修为的都能察觉到马车四周围绕着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哪怕再醇香求生欲都会制止它们,但这个小东西显然没什么修为打底,胆子忒大。 之前就说了,宿问清虽然回归肉体凡胎,甚至连个健康人都不算,但神魂仍在,化身后期,若不是在“灭灵君”一事上熬干,再过几百年合道指日可待,只不过筋脉尽断,空有神魂不能使用罢了,但这并不代表他眼盲耳聋,任什么一个小东西都能踩在头上。 最近恢复不错,神魂可以随意笼罩在周围十丈以内,所以当这个毛茸茸出现的时候宿问清就醒了。 小东西费劲巴拉地爬上马车,兴奋地撞开车帘窜进来,本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却不想竟然是个人?! 乖乖~小东西小心翼翼走到宿问清身边,盯着毛毯上的人看得眼珠子都转不过来,它狐妖一族自诩美貌风情无人能及,但这位也太好看了吧? 真的能吃吗?小狐狸凑到宿问清脖颈跟前嗅了嗅,香得它差点儿没晕倒。 小狐狸暗自磨了磨牙,打算就对着这人喉咙右侧那处隐隐闪现的青色血管咬下去,然而下一秒,空气中响起清冽动人的嗓音,“混账东西。” 小狐狸:“……” 问清仙君睁开眼睛,撑着毛毯坐起来,他一天未进食,唇色发白不怎么有力气,但气质端肃严谨,像是至于九重天上一柄毫无情感只分善恶的戒尺,眸光看似平静实则很有压迫感,小狐狸察觉到危险,知晓此人身份不俗,立刻龇着牙浑身炸毛,一点点往门口退。 宿问清苍白修长的手指隔空往它身上一点,小狐狸顿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紧跟着清泉涌入,惊得它一个激灵,开、开灵智?! 开灵智意味着可以迈入修道一途,没准可以拥有人身!小狐狸努力了三十年,只是有智商,离开灵智还遥遥无期,而这人只是随意一点…… 他到底什么身份? 宿问清永远闲不住,妄动灵气与这只狐狸结下因果,助它早开灵智,心肺又是一阵抽疼,低头闷咳起来。 他似乎很虚弱……小狐狸往前一步。 宿问清微微偏头,眸色冰冷:“狐妖一族鲜少有绿瞳,你毛发雪白毫无杂质,可见遇我也算你的机缘,如今我全你机缘,只望你潜心向道,再图谋不轨,我定斩不饶!” 小狐狸低了低头,听着宿问清的话一点点靠近,然后在他撑着毛毯的那只手上轻轻一舔,算作示好。 哇!!!舔一下都觉得好香啊!!! 宿问清脸色好看了一些,温声道:“去吧。” 小狐狸顿时有些飘飘然,转身欢脱地朝外奔去,然后被回来的忘渊帝当场抓获。 柳妄渊如今合道,算是这片大陆修真第一人,哪怕最平常的时候威压也能让这种生了智的小妖物肝胆俱裂,果然,小狐狸在他的提溜下跟拉长的面条似的,一动不动。 “嗯?”柳妄渊打量了一眼:“刚开的灵智?”再看向脸色不佳的宿问清,顿时嗓音压低,“我叮嘱了多少回不要妄图灵力,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宿问清:“……” 小狐狸:“……” 好凶! “这只狐狸单从样貌上说就不一般,我只是想渡它一下。”宿问清解释。 柳妄渊将洗好的兔子往地上一扔,直接将水渍擦在狐狸毛上,不爽的厉害:“超度更快。” 狐狸:“?!” 眼瞅着这只狐狸要被吓得背过气去,宿问清轻声,“积德罢了,我如今这样,没准有朝一日它能助我。” 未曾料一语成谶。 柳妄渊十分嫌弃,就这?一只手就能捏死。他自然不会因为一只狐狸跟宿问清翻脸,随手一扔,狐狸一个打滚跳起来狂奔,消失于密林。 这事过了也就过了,但宿问清见柳妄渊面色不霁,就好比大夫最恨不听话的病人,他理解。 宿问清从车上下来,看柳妄渊将兔肉串上,忽然开口:“帝尊,还有糖吗?” 醒来也吃?柳妄渊微微蹙眉,倒也没觉得如何,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块晶莹的栗子糖。 宿问清将柳妄渊的五指按回去,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认真道:“心情不好就吃糖,有奇效。” 柳妄渊:“……谁说的?” “民间的说法。” 柳妄渊沉默片刻,忽的轻笑出声,转而将栗子糖丢进嘴里。 挺甜,但心情好不好还得看宿问清的表现,让他不听话。 第十四章:仙君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 为了向忘渊帝表达身为“患者”不遵医嘱的歉意,当晚一份“豪华版”续筋之药宿问清颇为豪迈地一口干了,导致吃完兔肉昏昏沉沉差点儿原地躺倒。 夜色寂静,一辆马车幽幽行驶在逼近小镇的官道上,顶棚合上,柳妄渊单手撑着下颚,他的法袍像是永远都穿不好,一侧溜下肩头,说不出的肆意痞气,宿问清则枕在他斜放的一条腿上,虽然还是疼,但头上盖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旦他疼得颤栗,柳妄渊就慢慢抚摸权当安慰,别说,效果惊人。 *** 喧闹的叫卖声像是隔着重重远山,随着苏醒一点点清晰起来,宿问清动了动,身上应该被柳妄渊用术法清洗过,并不粘腻,昨晚有多疼今天就有多精神,宿问清怀疑柳妄渊的医术恐怕比当世的医仙医鬼都要强上几分,心想还有他不会的吗? 宿问清这么想着,单手挑开了车帘,外面正对着一家酒坊,门口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坛子,而旁边有一个小摊,正在卖一种模样白嫩的沾糕,忘渊帝很对得起宿问清在心底偷偷给他封的“吃货”名号,一买就是一整块,卖糕的大婶一边喜笑颜开一边惊艳地打量着柳妄渊,准确来讲几乎半条街的人都在看柳妄渊。 不怪他们如此,修真之人本就摒弃周身杂质生的比凡人好看些,更别说柳妄渊的容貌放在修真界乃一等一的出挑。 宿问清还记得百年前有段时间特别兴起排名六界的俊男美女,能上榜的皆为一方绝色人物,当时“六界第一美男”的称号就落在了柳妄渊身上。 可美男讲究一个“儒雅随和,君子如玉”,这个称号刚封上不久柳妄渊就当着一众男女老幼跟钦慕者的面斩杀了一条千年蛟龙,听说血水淌过百里,腥稠扑鼻,忘渊帝执剑而立,脸上染血而神色淡然,手起剑落,把蛟龙的龙丹给挖了出来。 负责排名的大佬也在现场,一通狂吐后发现帝尊跟这八个字一点儿不沾边,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实在不宜列入其中,于是就给划掉了。 而后来代替柳妄渊顶上“第一美男”的,就是宿问清…… 孽缘。 至于白冷砚,他被魔界第一美人压了一头,落了个第二,金城还为此愤愤不平了好久…… 宿问清难得有力气,就从马车上下来,只见刚刚还有些喧闹的街道立刻静的落针可闻。 问清仙君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种场合……他是真的没见过,硬生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柳妄渊察觉不对转过身,先被那一袭白衣晃了眼,印象中只有宿问清穿这一身清风浩荡,瀛洲仙岛那一群东施效颦,都是些什么玩意,怎么形容呢?一群大小不匀的肥肉罢了。 众人呆住,天、天人啊! 说是天之人资也不为过,青年广袖翻飞,墨发未束,眉眼清俊澄明,乍一看冷峻无双,细看又有远山黛雾般的缱绻风情,一静一欲,糅合得恰到好处,世间再难寻二。 宿问清缓步走到柳妄渊身边,看了看他手里的沾糕,一股甜香味闻着不错,“早饭吗?”如今才懂得健康可贵,身上一舒坦连带着天地都明媚几分,对一块小沾糕都来了胃口。 “嗯。”柳妄渊颔首,忽然不怎么待见这些凡人的目光,吩咐宿问清:“去马车上等我。” 他的语气带着些命令,宿问清原本想说“我还要逛逛”,闻言抿了抿唇,听话上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柳妄渊提着沾糕进来,将东西放在小案桌上,第一件事就是冲着宿问清施了个小术法。 感觉脸上一凉,似乎有轻微的变化,宿问清不自觉摸了摸,“怎么了?” 柳妄渊坐下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我修真之人容貌过于招摇,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罢了,看上去就是寻常凡人,还有就是修为散尽,天灵体需要定期压制,否则很容易显露出来。” 宿问清有些懵:“显露什么?” 柳妄渊无奈叹了口气,看向他:“天灵体姿容惑人,仙君,我觉得你许久未照过镜子,所以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宿问清:“……” 这是……夸赞? 原谅他一路修道没在意过皮相,所以这种话从一向高眼光的忘渊帝口中说出,就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咳咳。”宿问清点点头,对于障眼法一事颇为赞同,“吃饭吧。” 当日,不少人慕名而来,听闻这里降了两位仙人,长得跟画上的似的,不!画上的都比不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乎,什么“轰隆”一声平地惊雷,仙人倏然出现,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寻觅,那一白一紫两道身影都成了传闻,再不得见。 根据柳妄渊的预计,还要三五天才能到岐麓山脚下,索性闲来无事,他就跟宿问清游山玩水。 如今的大陆虽灵气不足,但青山仍旧是青山,细雨蒙蒙,水汽裹着泥土的香味往人鼻子里钻,马车内不冷,宿问清的宝贝毛毯搭在膝上,胳膊肘撑在小桌上,跟柳妄渊成对称姿势,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剥花生吃,顺路从一个带着孩子的老伯手中买的盐水花生,颗颗饱满,入味刚好,吃得满嘴留香。 宿问清将掉在毯子上的一颗花生捡起来吃掉,然后落下一子,他终于发现了忘渊帝也有不擅长的事情,例如下棋。 说白了臭棋篓子一个还非要拖着宿问清下,饶是宿问清再如何退让,也在一炷香之内呈包抄之势,眼瞅着柳妄渊又要拍桌重来。 “老天爷啊!!!”撕心裂肺的嘶吼穿透茂林惊得雀鸟飞起,期间的哀怨绝望令人生寒。 宿问清所执的白子落在棋盘上,他蹙眉朝外面看去。 柳妄渊是不太管闲事的,红尘俗世爱恨情仇太多,皆有章法度数,修道之人最忌参与这些因果,但看宿问清的样子……哎,棋是下不了了,柳妄渊轻声:“就看看。”他说着掌心忽然多出一物,勉强凑出个圆形,四周枯木覆盖,一股质朴的气息从其中散出。 穿过茂林,悬崖那头的场景正在镜中上演。 第十五章:小姑娘可别写错字 山势陡峭,奔腾的江水在此处被突兀的巨石拦腰斩断,导致浪花一层层飞溅,将四周绞杀得连株水藻都长不出来。 一群人站在断崖往后十丈远处,个个黑衣,头上缠着一圈红布条子,神色肃杀呆板,一言不发,而与之对比鲜明的是被一旁被两名壮汉死死按住的憔悴妇人,她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面容枯槁,青筋从脖颈一路迸到额角,感觉下一秒就能炸开。 再往前,一名身着嫁衣的女子被绑在笔直的树干上,嘴里塞了棉布,只有在听到母亲的哭喊声时有所回应,其它时间都很安静,像是绝望到了极致,已然对命运坦然接受。 少女飘零,狂风怒嚎。 “这貌似是……”柳妄渊蹙了蹙眉:“祭河神?” “嗯。”宿问清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 偏远地方陋习很多,祭河神也算其中之一,以妙龄女子为祭品,希望平息河神的怒火,可自仙界覆灭后这片大陆只剩下修真者,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河神。 “怨气。”柳妄渊忽然开口,宿问清已经失了肉眼辨妖邪的本事,更不可能动用神魂,这些琐事只能交给忘渊帝。 河水翻滚间飘散着缕缕黑烟,这是最典型的怨气之一,柳妄渊一边盯着看一边掐指演算。 宿问清十分安静,心知柳妄渊大概率不会管这件事,有怨需消,谁种的因谁来食果,修道忌讳搅乱因果,今日这名少女若是被人设计成为了河伯新娘,那么来日孽力反馈,设计之人也必将付出代价,此乃天道。 “不对。”柳妄渊继续:“这怨气来自于生魂。” “嗯?”宿问清微微坐直,生魂产怨气,凡人爱恨嗔痴都很正常,可掀起如此大规模的江河巨变,分明是被引入了某种术法,时时刻刻遭受极尽的磨难跟煎熬所致。 这就有违天道了。 宿问清不由得看向柳妄渊。 忘渊帝:“我就是带你去岐麓山看个星星,这些俗事就别管了。”合道大能心性超脱淡漠,看人如蝼蚁,蝼蚁化众生,死一个还是死一片在柳妄渊心里没区别。 但宿问清不同,他打小接受的理念跟柳妄渊的自由生长背道而驰,“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八个字几乎刻在了他的骨血中,这种事没见到还好,见到了定然不能袖手旁观。 宿问清闻言点了点头,就在柳妄渊感叹他这么好说话的时候,青年起身掀开车帘,“不劳帝尊,我去看看。” “哎?”柳妄渊眼疾手快将人捞了回来,他的手就搁置在宿问清腰间,青年后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要不是宿问清调整了一下姿势能直接跌进柳妄渊的怀里。 问清仙君的耳根“腾”一下就红了,僵硬着一动不动。 柳妄渊看得好笑,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就是画本子里的“流|氓、登徒子”,就觉得掌心腰身细软,盈盈一握,不知从前是如何执剑震四海,抗住了天岚派的百年兴旺。 “你急什么?”柳妄渊也没把人松开,自顾自说道:“你这人也是,养了我的神魂三十年,此乃大恩,别说让我救一个凡人,就是救一个城池的也不过举手之劳,何必亲自动手?我将你的筋脉恢复到如今这个程度不容易,烦请仙君以后有事只管吩咐,别客气行不?” 宿问清不经撩,压低嗓音:“你先放开我。” 柳妄渊不仅没放,还紧了紧手指,正好在宿问清腰侧唯一有肉的地方捏了捏,成功将青年捏得彻底失了分寸,如愿倒在了他怀里。 宿问清:“……”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里这般敏感,帝尊实在是…… “我好无耻啊。”柳妄渊摸了摸下巴自我点评,不敢再逗宿问清,立刻将人松开,留给青年独自缓和的时间,掀开帘子出去了。 柳妄渊行事果决干脆,直接将那一群祭河神的乌合之众挥袖弄晕,然后五指呈爪状,立在悬崖口的少女绳索自动解开,登时就被带至跟前,妇人早在柳妄渊鬼魅般出现的时候就已看呆,直到女儿恢复自由拿掉嘴里的棉布,颤巍巍唤了声“娘……”她才惊醒,立刻跪蹭着上前抱住少女,失声痛哭。 柳妄渊好心情地等这母女二人哭完,然后等来一句:“河神好。” 忘渊帝:“……” “这祭河神是一年一祭?祭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你们清楚吗?”柳妄渊沉声询问。 妇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愣住。 倒是死里逃生的少女先反应过来,明白眼前人并非什么河神,她摘掉头盖露出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庞,轻声道:“回大人的话,河神并非一年一祭,我们这里叫阳山村,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村子就在此处往后二十里远的地方,隶属封城,但近两年来河水泛滥,鱼虾总是一死一大片,村民们都没了办法,着人去封城求助,城主一番演算说河神发怒,需祭妙龄少女为妻。” “近两年?”柳妄渊微一扬眉:“你不是第一个河伯新娘?” “不是。”少女说着就红了眼眶,“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只知道这两年内献祭的新娘无数,附近村落跟我一般大的女孩子……都没了。” “那就不要在此求生。”柳妄渊说完给母女二人表演了一个当场变金子,他原本空荡荡的掌心多了一个钱袋,里面全是金瓜子,递给少女:“拿好,出手别太阔绰,什么都别拿,脱掉你这层喜服,带着带你娘直接离开。” 母女二人俱是一愣,然后泪如雨下地给柳妄渊磕头跪拜。 忘渊帝受了她们一拜,转身就走。 “仙人!”少女喊道:“敢问仙人名讳?日后定然月月供奉长明灯,香火不断,以求仙人得升大道!” 柳妄渊不差这个,他原本想拒绝,可顿了顿却转身道:“问清仙君。” 人间的香火供奉虽然少,但贵在至真至诚,比灵气都强,那是人气,是万年来延绵不绝的烟火气,宿问清如今这样,能得一点是一点。 “问道的问,清澈的清,可别写错字了小姑娘。”柳妄渊说完就消失在夜幕中。 少女对着他离开的地方深深一叩首,嘴里默念:问清仙君。 第十六章:丈夫的夫,夫人的夫呐。 封城地处南境,四面环水,每年所出珍珠玉器无数,听闻还有举世罕见的“白羽姣纱”,乍一看轻薄无双浑然一体,可一旦晒于日光下,会闪现出细微的鳞片,为达官显贵的最爱,一时风靡无限。 要柳妄渊说,其实就是某种水族精怪脱掉的皮…… 凡人喜欢大惊小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柳妄渊跟宿问清赶到封城的时候是正午,日头正毒,人间还是三伏天,空气潮湿闷热,一众知了像是要被溺毙了似的,有气无力地叫着。 总不能一直待在马车上,偶尔也要体验一下人间风光。 柳妄渊说着不想来,但是找客栈买小吃一样都没落下,宿问清一直很安静,他对忘渊帝八百层滤镜,只觉得帝尊很真实,喜欢就是喜欢,也没任何遮掩的意思,他哪里知道正是因为他的放纵跟理解,柳妄渊才不管不顾,否则多少该有点儿大佬包袱。 云来客栈。 马车在主道上逛了一圈,四边巷道里的小客栈柳妄渊不考虑,看来看去就这个最大,上下四层,门面大气敞亮,几乎是马车一停下,就有眼尖的店小二上来招呼。 柳妄渊先出来,他跟宿问清都在脸上进行了遮掩,看上去就是路人甲,但身形气质遮掩不掉,他气势沉稳内敛,店小二没由来心里一紧,说话更加的恭敬,最近封城有大喜事,热闹,可别得罪什么大人物。 柳妄渊直接吩咐:“最好的客房来两间。” 他说完看向马车内。 店小二也伸长脖子,先见一只手,白皙好看骨节修长,店小二没文化,就觉得美,美极了,比城南那户张家大老爷时不时拿出来炫耀的美玉还要美上两分,都能想象摸上去有多软。 柳妄渊察觉到这人的视线,转过头:“听不懂我说话吗?” 看看看,看什么看? 柳妄渊顺势牵住宿问清的手,将人带了出来,青年才吃了药不久,浑身无力出汗,没人搀扶根本动不了。 店小二一边答应一边瞪大眼睛,乖乖,男的!长相挺一般?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挺赏心悦目的。 “还好吗?”柳妄渊问道。 “嗯。”宿问清低低应着,其实不怎么好,耳鸣不断,踩在实地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身体内的疼痛虽然适应但也没到可以忽视的程度,青年额前一层细密的汗,一立在阳光下就感觉随时都要消失。 柳妄渊看得不悦,四周没什么人,他凭空变幻出一袭黑色外袍,披在了宿问清肩上,用以隔绝炎热跟那些偷窥的阳光。 “多谢帝尊。”宿问清颔首。 两人进了店,因为气质斐然还是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柳妄渊浑不在意,却见店小二快步跑来一脸歉意,“抱歉了客官,上房只剩下一间了。”见柳妄渊没说话,店小二小脑袋瓜一转,颇为“上道”,“我瞧二位也是那关系,不如一间房得了。” 柳妄渊来了兴致:“我们看上去像什么关系?” 全然不顾宿问清扯了扯他的衣角。 店小二顿时眉飞色舞,如今断袖已然不算什么世所罕见的事儿,城主不就是吗?还总喜欢炫耀,自以为抓到精髓的店小二继续:“就夫夫关系啊。” 柳妄渊:“哪个夫?” “丈夫的夫,夫人的夫呐。”店小二笑得猥琐,画本子应该也没少看。 宿问清的耳鸣更严重了,人也晕得厉害,堂堂仙君,被一介凡人拿来跟忘渊帝编排了两句,顿时溃不成军,他脚下踉跄,柳妄渊眸色一凛立刻将人揽住,同时吩咐店小二:“一间就一间,热水吃食都备好。” “得嘞!”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上了楼,行至二楼的时候柳妄渊忽然听到一个壮汉狠狠啐了一声,骂道:“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女人是死绝了吗?伤风败俗!祖宗知道了怕是都得……啊!!!”凄惨的叫声,紧跟着壮汉摔倒在地,和着鲜血吐出了一样物什,旁边的人定睛一看顿时也三魂飞出去两魂,舌头! “赵兄!赵兄你没事吧?”同行者有胆大的上前。 壮汉捂着喉咙哀嚎,含含糊糊:“没事……”他顿了顿,大声道:“没事!”他能说话,舌头没事! 柳妄渊冰冷的视线从壮汉身上移开,他乃人修,所以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并未真正伤及他什么,若是魔修鬼修中的任何一个,这个壮汉今日尸骨无存。 一躺下宿问清就昏沉起来,他朦胧中看到一道人影在床边驻足片刻,然后起身要走,没由来心里一紧,就给拉住了,“别……”续筋之痛折磨,他早已习惯身侧有人陪同,还就得是那人。 “稍等,我马上就回来。”柳妄渊耐心安抚。 宿问清反应了几秒钟,这才松开。 合上房门,柳妄渊的视线恍若无物地穿透门板望向楼下一层的雅间,其中画有青竹岩石的四面屏风后很快走出来一个人,他看了眼柳妄渊跟宿问清所在的房间,急匆匆离开了。 这人早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一直暗中观察,做得确实滴水不漏,但终究是凡人,那些小九九在合道大能面前跟裸.奔没区别。 这座封城……柳妄渊的神魂快速扫了一圈,得到“寿命将尽”的结论,地下灵气早已流逝干净,看起来一片繁荣,实则黑气环绕,还是跟昨晚在江上一样的黑气。 等小二将一切放好,柳妄渊拧了热毛巾来,给宿问清擦了擦额上的汗。 宿问清难受的时候最好少用术法,免得他神魂震荡,其实这点儿清洗术法对神魂来说不过是一片波澜,不足为惧,但还是会疼,柳妄渊就这样,不在意的人就算是疼死他也不会眨一下眼,放在心上的,疼一点儿都舍不得。 舍不得……柳妄渊将心里忽然蹦出来的这三个字眼细细咀嚼了一番,有些惊讶这是他想到的。 “帝尊……”宿问清轻声唤道。 柳妄渊俯身:“嗯,怎么了?” 没声音,原来是呓语。 宿问清再醒来刚入丑时,忘渊帝煮毛豆都吃完了两盘,正倚在窗边看外面。 “有什么?”宿问清哑声问道。 柳妄渊闻言将窗户一下子推开。 凉风袭来,美景尽显。封城的玲珑塔高约百丈,从下至上由宽到窄,层层明灯高悬,夜间美得像是珠玉翡翠打磨而成,熠熠生辉。 夜间的封城才是最真实的,魑魅魍魉蜂拥而出,浪迹人间。 第十七章:封城城主 夜风徐徐,难得的清爽。 街道两侧都这个点了仍叫卖不停,行人闲聊间都是封城半个月之后的“大事”,哪怕再不知情,耐着性子听一阵就什么都明白了。 半个月后封城城主跟他的爱人将在玲珑塔上大婚,邀天地共同做个见证。 城主结婚本就是喜事,更别说城主夫人还是个男人,听闻容貌倾城,如九天朗月!顿时客如云来。 宿问清跟柳妄渊一个个小摊看着,琳琅满目全是人间的小玩意,这里烟火气息浓郁,让宿问清恍然生出一种年少时期跟着同门师兄弟们偷跑出来的错觉。 宿问清并未束发,他是突然决定出来的,左右难得精神,柳妄渊也不用睡觉,觉得温度适宜,两人就上街玩玩。青年的发丝一阵阵贴在脸上,带着股淡淡的檀木香,混合着栀子气息,宿问清本人似乎并不知道这是他天灵体的味道,正认真欣赏一名老者捏糖人。 “转过去。”柳妄渊嗓音低沉,在这样的夜色中令人迷醉,宿问清不作他想,依言照办。 紧跟着就感觉发丝被轻轻拢起,宿问清侧目:“帝尊?” “我稍微给你束一束。”柳妄渊解释。 宿问清不知帝尊为何忽然对自己的头发产生了兴趣,但他对柳妄渊一向纵容,也没吭声,继续盯着糖人看。 手艺人就是手艺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栩栩如生的骑马将军就摆在了陈列里。 老者捏完才发现有个专注的观众,笑容和善:“公子要一个吗?” “要一个吧。”柳妄渊给他简单一打理,然后从纳戒里拿出几枚铜板。 柳妄渊本以为宿问清会要那个将军,谁知他犹豫半天,挑了个兔子。 柳妄渊正要调侃两句,忽觉有人靠近,还不少,前后六名城武卫,惊得四周的行人噤若寒蝉,将宿问清二人完全让了出来。 为首的城武卫一脸肃然,冲着他们微一点头,沉声道:“打扰二位,我们城主有请。” 看这些城武卫的架势似乎也不能说拒绝,索性闲来无事,来封城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柳妄渊点头:“带路吧。” 封城城主的府邸在正中所居地脉最纯正的位置,一进朱红的大门柳妄渊就觉得那股熟悉的怨气倏然加重,顿时心中有了思量。 大厅明亮,老远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玄色长袍玉冠束发,听到动静来人转身看来,眉眼精致凛冽,薄唇紧抿,像是将什么脾气秉性齐齐压入骨子里,内敛得几乎没有气息,如同墨汁入水,无声无色的漆黑霎时间晕染开。 有点儿修为,宿问清稍微放出神魂感知了一下,然后被另一抹神魂硬生生送回了识海,神魂交缠可不简单,一般双修之人才会如此,再清心寡欲者也会在这上面被撩拨些许,宿问清本就钦慕于柳妄渊,加上三十年心血滋养的联系,这轻轻一触碰让他的灵魂一阵不可遏制的颤栗。 宿问清脚步微微一顿,一阵燥热上涌,耳根就红了。 “我叮嘱多少回了,少用神魂,又不是我不在。”柳妄渊低声。 宿问清回答不了,他悸动于刚才的滋味,嗓子里像是堵了棉花。 不愧是帝尊,宿问清心想,丝毫不为这些所动。 旁人看不见的时候,柳妄渊喉结轻动,像是连带着什么一起咽下。 两人又是不经意地互相“撩拨”了一把,这个功夫便已行至大厅。 封城城主先开口了,他嗓音低沉压抑,冷冰冰的,“在下封城文宴。” “文案的文,宴会的宴?”宿问清问道。 “正是。” 宿问清在修真界赫赫有名,他担心文宴知晓,所以换了个名,温声道:“宿真,真假的真。” 柳妄渊也十分上道:“柳问清,问题的问,清澈的清。”他顿了顿,“别记错了。”以后若是为他烧香攒功德,就记在问清仙君的名号上。 宿问清:“……”拿我岂不是白换一个名字? 好在文宴似乎对“问清”二字没什么感觉,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等茶水上来,文宴用杯盖撇去上面的浮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二位来封城有何贵干?” 柳妄渊:“听闻城主即将大婚,我们不过闲散路过,凑个热闹罢了。” 这个说辞文宴是不信的,他早些年拜于一个小小的修真门派,虽没成为修道大能,但该学的都学会了,一些玄门道术法还是懂的,他一眼就看出这二人用了障眼法,且其中一位修为深不可测,另一位似乎身体抱恙,“既如此,两位怎么不以真面目示人?” 宿问清沉默,他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单刀直入的人,倒是柳妄渊一通乱拳,“我乐意啊,这年头我乐意都不行吗?” 文宴眼底浮现冷意:“两位有所不知,本君大婚当日玲珑塔内将会放一颗举世罕见的血灵珠,用以集天地灵气,知道这个消息的不少,旁门左道心思不正的也不少,就城内最近抓获的都有数十人,跑了一部分,二位既想留在封城,就得先向本君证明,你们不是鸡鸣狗盗之徒,遮遮掩掩难免让人多心。” 柳妄渊听着点了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文宴哥哥!”就在这时一道欣喜的男声自外面响起,文宴脸色一变,温柔了许多,他倏然起身,将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白衣少年揽入怀中,正如外界传闻一般,城主对未来的城主夫人颇为喜爱。 少年皮肤白皙,杏眼中满是纯真无暇,长相清秀,令人眼前一亮。 当然亮的是凡人的眼。 宿问清不感兴趣,柳妄渊更是淡淡一眼无甚波动,跟看路边的花花草草没区别。 宿问清还觉得少年眼中的纯真浮于表面,说白了,略假。 白衣少年身后还有三位,其中一位守卫打扮,另外两位锦衣华服,其中跟白衣少年七分相似的另一位少年发现了坐在椅子上的宿问清跟柳妄渊,顿时皱眉,恨不能用下巴尖看人,语气颇为不善:“你们谁啊?” 忘渊帝忽然有些手痒。 第十八章:你问我伴侣 对于这样的质问谁都没搭理,少年不由得更加恼怒。他正欲说什么,那位白衣从文宴怀里挣脱出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文宴哥哥,这是你的客人吗?” 柳妄渊扫了眼大厅外明显多了一层的城武卫,想着全部掀翻算了。 宿问清上前一步,“宿真。” 他嗓音醇厚温润,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白衣少年笑了笑,微微颔首:“洛微。”他察觉到气氛不对,指了指身侧的少年,笑着解释:“这是我弟弟洛星,他性子较为直爽,还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忘渊帝有点儿想让他重上学堂,“直爽”不是这么用的。 另一位华服青年自我介绍:“在下陈东昇,城主的门客。” 文宴似乎对他们障眼法一事颇为介意,沉声道:“既然坦诚相待,二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宿问清看向柳妄渊,轻轻眨了眨眼,文宴不是示好就能接近的人,这人戒备心很重,这件事能顺利解决就顺利解决,他不想徒生变故。 随着柳妄渊微一挥袖,大厅都明亮了几分。 忘渊帝给自己解了术法,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但是对宿问清却用了更加深奥的障眼法,文宴无法察觉,原因无他,宿问清如今天灵体的特质展露无余,周身醇香不断,原本端肃的眉眼如同春风化雪,一眼足以令人失神。 不知为何,忘渊帝只想藏起来。 “满意了?”柳妄渊沉声,掀开茶杯小啜一口,觉得这茶的确不错,在凡尘属实难得,回头存点儿放在纳戒中。 洛星愣愣地盯着柳妄渊,过了足足好几息,脸颊忽然就红了。 问清仙君心里忽的不太舒坦。 他在众人眼中除了气质出尘,仍是一副路人甲的脸,现在柳妄渊用真实皮囊将凡人迷得神魂颠倒,自然没人在意他。 洛微从背后轻轻戳了下洛星,带着只有兄弟二人才懂的交流方式,随着洛微一声轻笑,洛星脸颊更红,他最后看了柳妄渊一眼,像是灼目般迅速移开,转身就跑。 “星儿?”洛微唤道,随即一副无奈且懊恼的样子跟柳妄渊道歉,“对不起啊,他任性惯了。” 忘渊帝一口茶再没喝下去,没别的,就是一想到刚才洛星堪比女子的矫揉姿态就一阵反胃,这是什么人间兴盛的潮流吗?但洛星那长相又不是何等绝色,就连众人口中“朗月入怀”的城主夫人在忘渊帝看来也不过如此,凡人对于“倾城绝色”怕是有什么误解。 自然,柳妄渊日日对着的是这世间唯一的天灵体,一接触就是巅峰。 柳妄渊看都没看洛微,而是意有所指地问文宴,“满意了吗?” 文宴神色宽泛了一些,略略点头,“打扰二位了,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住城主府,这里什么都有,总比住在外面强。”世人慕强,文宴对那些逃脱掉的贼人面容早已熟记于心,眼前二位自然不在其中,并且柳妄渊不管从哪方面给人的感觉都非常强悍,特殊时期,文宴想着若是能结交一二,对未来也是百利无一害的。 倒是作为门客的陈东昇眼底闪过丝丝忌惮。 那股怨气就在此处,能留下来最好,宿问清应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但似乎没人理他,宿问清:“……” 洛微紧盯着柳妄渊,“这位公子觉得呢?” 柳妄渊顿了顿:“我伴侣都这么说了,就依他吧。” 宿问清:“???” 洛微瞪大眼睛,“您、您二位是……” 柳妄渊:“怎么,很难接受吗?” 洛微惊觉自己失态,忙道:“不不不,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文宴着人将他们在客栈的上房退了,一件行李都没带回来,这个功夫柳妄渊跟宿问清已经被安排到了一个亭台楼阁之上,四周翠竹幽幽,一低头就是假山流水,布置得十分精巧,看得出风水上十分讲究,微风轻拂,送来不知名的的淡淡花香。 风景入眼掀不起半点涟漪,跟一副干巴巴的画卷没区别,宿问清现在满脑子都是柳妄渊的那句“伴侣”,直到男人从背后接近,冷香一下子浓郁,他这才惊醒。 “我发现……”柳妄渊的气息彻底笼罩上来,宿问清僵硬着脊背一动不敢动,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探出,柳妄渊就着这个姿势将窗户推得更大点儿,“你很容易害羞。” 本就淡粉的耳朵在对方鼻息喷在颈侧的瞬间红得欲要滴血,宿问清到底不如身后这位厚脸皮,吐纳好几下才调整好状态,忍不住问道:“帝尊……为何那么说?” 伴侣,明明友人更自然些。 “说得亲密,表明咱俩是一个阵营,办事什么的都简单方便。” 宿问清:“……”好像,有点儿道理? 纯属胡扯。 问清仙君在忘渊帝跟前智商不在线已经是常事了。 “伴侣?!” “砰——” 洛星听完洛微的讲述,原本羞怯的神色顿时被愤怒取代,活像被夺了什么心爱之物,抬手就砸了手边的杯盏,碎瓷片飞溅,洛微等他发泄完,沉沉叹了口气,脸色从一派纯真变成了喜怒难辨,褪去那层伪装,面无表情的他显得有些诡异跟骇人,如同一张被红尘俗事污染殆尽的黑纸。 洛星明显有所顾忌,倏然安静下来,小声道:“对不起啊哥。” “我说了多少遍了。”洛微将洛星拉至跟前,“遇事不要慌不要急,不过是有个伴侣,瞧把你吓得。” 洛星从中听到了言外之意,十分欣喜:“哥你会帮我吗?” “傻。”洛微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帮你帮谁?我早就说过了,凡是我们兄弟二人喜欢的,那就都是我们的。”他仍是笑着,语气温温和和,眼底却闪过一抹与之不符的狠厉。 一直如此,不管是金钱地位,还是人人仰慕的封城城主,哪怕那个人是文宴苦苦找寻的转世又如何呢? 这个世间一直不公平,所有一切都得靠抢,既然弟弟喜欢,那么那个碍事的宿真,消失就行。 第十九章:我自有办法 入夜,窗外蝉鸣不断,白日里的热气还未散去,有股挥之不去的黏腻蒸腾感。 但宿问清所在的房间温度刚刚好,他将自己的宝贝毛毯跟妄渊帝要了过来,裹得严严实实,头发在床榻上温温柔柔地铺展开,月色正好。 柳妄渊守了他半个时辰,确定喝了药没什么大碍,然后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夜间阴气浓郁,最容易滋生怨灵,更别说城主府一派繁荣下早已枯败不堪,顺着那股腐败的气息,柳妄渊旁若无人地到了城主府最为隐秘忌讳的地方。 一扇早已褪色的朱红小门,在整个精致院落最不起眼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杂物间,但柳妄渊一眼就发现这里是最聚阴气怨念的盆地,八面四门,生机堵死,属于极为狠厉残忍的镇压术法,一般用以镇守恶灵。 柳妄渊一抬袖,这扇门缓缓打开,腐朽的气息一下子增强数倍,似乎还夹杂着一股鱼腥味。 窄而深的台阶自脚底往下,每隔数十米才有一盏光亮稀微的煤油灯,墙壁上斑驳不堪,深色的印记不由得让人想到血色,有沉闷的风吹来,让人毛骨悚然。 要是个正常人此刻该让吓疯了。 自然,妄渊帝是不怕的,修真界任何一个诡秘之境都能吊打这儿,他淡定自若地进去,听到动静的守卫从后门绕来,什么都没有。 这条窄道像是没有尽头,越往下腐味越重,空气污浊得令人难以呼吸,柳妄渊索性闭气,尽头的最后一盏灯忽然熄灭,伴随着一道沉沉的呼吸声。 柳妄渊的视线不受阻碍,只希望今天的发现不要太让他失望。 视野一下子开拓起来,石壁上似乎涂抹了某种特殊材料,散发着莹莹蓝光,而这些光点清晰地照出墙上的符咒,镇压叠禁锢,禁锢叠酷刑,酷刑叠除非元婴修为、否则根本无法破出的十二道禁制。 被关在这里的人一定是把文宴的祖坟挖了,不然不至于此。 脚下踩出了水声,一面巨石立在眼前,连上面都涂抹了各类黑狗血的符咒,看得出只要有用的文宴一股脑全招呼上去了,自四周有八条成年男人手臂一般粗壮的铁锁链,本以为锁住的该是什么庞然大物,其实就是个孱弱清瘦的少年。 不,准确来讲是个妖。 其中一根铁链自少年腰侧勒住,深可见骨,仍有鲜血间或不断地流出,他脑袋后仰靠在石头上,面容在头顶月色的映衬下除了苍白还有几分难掩的魅惑,这是妖族的特征,生来便可迷惑人心,而腰身往下,是一截鱼尾,尾巴根部像是被什么东西齐齐斩断,简直惨不忍睹。 听到动静少年疲惫地睁开眼睛,等见到柳妄渊明显一怔,显然不相信这里还能进来一个生面孔。 紧跟着,少年眼底像是涌现了什么漩涡,让人不由得色令智荤,脑中浮现一些靡靡画面——不入流的魅术。 柳妄渊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少年,俊眉微蹙,颇为失望。 据他推断,应该是文宴不知用什么办法抓住了这只鲤鱼精,精怪多灵气,想来文宴也知晓封城气数将尽,所以才用逆转之法将鲤鱼精困于此处,用以维系此地的正常,因此那日在断崖,柳妄渊感知到的生魂就是这只鲤鱼精。 最近一次人族跟妖族的战争,爆发初衷不是妖族杀人,而是人族圈禁了妖族用以增强修为,非我同类其心必诛,有些人一旦狠起来,妖魔都得望尘莫及。 鲤鱼精见柳妄渊一点儿不受影响,惊讶地瞪大眼睛,紧跟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用力向前扑来,但是有铁链束缚,他都不能离开巨石方寸之间,腰侧的伤口再度涌血,少年嗓音十分沙哑,带给耳膜丝丝不适,像是浑身上下都被怨气包裹住,“救……救我……大能,待出去……后,我什么、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有什么?”柳妄渊沉声。 “一座宝库……里面珠宝无数……都是你的……”见柳妄渊神色淡漠不为所动,少年急忙接道:“还有……我。” 黑暗中,柳妄渊轻轻勾唇,少年起初以为他是动心了,过了片刻才从中品出了几分不屑。 少年面露疑虑,不觉得柳妄渊是来帮他的,于是警惕地缩了回去。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柳妄渊沉声:“你不妨告诉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说也没关系,我完全可以搜魂。”只是搜魂之后,这条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鱼将会彻底变为蠢货。 “你是……”少年一听“搜魂”二字就情绪激烈,满含恨意:“你是文宴……派来折磨我的……咳咳咳!” 柳妄渊轻轻摇头,说他蠢还喘上了。 沉默中柳妄渊忽然开口:“我自有办法。”话音刚落,这里的禁制就被触发了。 感觉到身上施加的诸多法印有隐隐松动的迹象,少年震惊又欣喜,元婴期大能?! 何止,整个大陆的修为巅峰就在眼前。 “我是文宴的……棋……”少年迫不及待地说道。 然而下一秒,从甬道上方传来一阵闷响,素来平稳的脚步声略显慌乱,有人进来了! 少年想让柳妄渊藏起来,而视线一转,哪里还有这人的身影?走了?少年面露失望,而对于来人,他早已无话可说。 柳妄渊没走,一个隐身术法罢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文宴。 文宴眸色猩红,比之前见到的更加暴躁冰冷,他小跑进来,站定后四下环视一圈,确定没什么危险角色,这才将视线挪到了鲤鱼精身上,神色很纠结,也很复杂。 少年低着头不愿意看他,文宴有点儿被刺激到,上前蹲下,捏住少年的下巴,“刚才禁制被触发,你又在挣扎?” “滚!”少年哑声。 文宴狠狠蹙眉:“怎么变脸了?刚开始同我那般要好,吃法睡觉都要黏在一起。” 柳妄渊眉眼一跳,他倏然意识到刚才鲤鱼精说的不是“棋子”,怕是“妻子。” 第二十章:一定要把人弄哭 开始有意思了,忘渊帝揣好手决定看这个热闹。 文宴说完,过了好久鲤鱼精才轻哼一声,他咳出些血沫,差点儿溅在文宴手上,男人触电般松开。 文宴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阿鲤不是他要找的,他算计自己,冒充了洛微,还在洛微身上下了咒术蛊毒,阳山村的河伯灾难也是因他而起,封城这么多人,他作为城主总得为大家谋一条生路,文宴越想越有底气,他猛地后退一步,低声吼道:“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没错!” 阿鲤轻轻笑开,直至嗓子承受不住没了声音,半晌后开口:“你开始娶我,然后藏起我,是因为我是精怪,你不想让封城百姓恐慌;你……咳咳,你背弃我,要娶洛微,是因为他才是你要找的恋人转世;你囚禁我,每天对我百般折磨,断我鱼尾,剥我内丹,戮我族人,是因为……是因为我导致阳山村河水泛滥,民不聊生……”少年说着抬起头,微眯着眼睛看向文宴,期间充斥着浓烈的嘲讽,“是不是这么自我催眠的时间久了,你自己都信了?” 文宴双手捏拳,皮上青筋暴起:“我说错了吗?” “你自幼聪敏,因为儿时救了我,所以等可以化形后我便前来报恩,你用以找人的往生石为何会亮我不得而知,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你要找的,而阳山村的灾难更是同我并无干系,文宴,我自同你结亲后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你受伤中毒刮的都是我的鳞,我总觉得哪怕你移情别恋爱上洛微,至少我们之前有恩情在,但是我高估你了。”阿鲤轻轻喘息着,一派清冷模样,但眼底的仇恨早已根深蒂固。 “文宴,我问过你……咳咳……”他偏头吐出一口血,将话补全,“如果洛微中蛊非我所为,阳山村灾难与我无关,而我就是你要找的……” “不可能!!!”文宴厉声,也跟着斩断了心中一直肆意滋生的怀疑跟恐惧。 “你怕什么?”阿鲤笑了,“不敢想?不敢承认?是不是都行吧。” 阿鲤一字一句:“反正我们之间仇深似海,生死无解了。” “仇深似海?”文宴重复。 阿鲤点点头:“你低头看看我的鱼尾啊,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文宴自始至终没有低头,脸色僵硬到有些扭曲。 阿鲤叹了口气:“走吧文宴,看到你我满心都是恨……你最好祈祷我能死在这里,否则一旦我出去,定将你一剑穿心!” 文宴恨恨盯着阿鲤,似乎有血泪将要涌出,他不相信阿鲤会这么说,明明少年曾经那么爱他,可又很清楚,阿鲤所言皆为实事实,他们之间仇深似海! 文宴转身踉跄跑了。 暗中看完全程的柳妄渊:“……” 这么精彩的吗? “大能?”看到柳妄渊显身,阿鲤又惊又喜:“您……”他满腹所求,但是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确定柳妄渊会不会帮他。 “我帮你。”忘渊帝干脆利落:“但是,你也得帮我一件事。” …… 宿问清睡意昏沉,感觉到身侧的床榻下陷,他微微睁开眼睛:“帝尊?” “在。”柳妄渊回答,说着将宿问清往里面抱了抱,然后就在他身边躺下。 宿问清:“?”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我都说咱们是伴侣了,不睡在一起惹人怀疑不是?”宿问清听柳妄渊来了这么一句,完全没跟上,谁能看到?惹谁怀疑?他都喝药喝出幻觉了? 紧跟着房门被人推开,室内一下子灯火通明,宿问清欲要起身却被柳妄渊按进了怀里。 文宴自几个提着灯笼的家丁身后缓缓走出。 柳妄渊打了个哈欠,没给文宴好脸色,“这么晚了,有事?” 阿鲤被封印成那样,根本没办法触发禁制,柳妄渊他们没来前风平浪静,此人修为又深不可测,文宴坐不住,他必须确认一下。 而不仅文宴来了,洛微跟洛星也在。 柳妄渊现在很怀疑阿鲤对文宴“自幼聪敏”的总结,他转头看看洛微那面色红润,大晚上还能频繁夜起的样子,像是身中蛊毒吗? 问清仙君这么逛一遭,能睡得天地不知。 文宴瞳孔轻缩,没想到他真的在,不是外力就好。 文宴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冲着柳妄渊等人第一次行了正礼,轻轻鞠躬:“抱歉了二位,府内又进了贼人,这里院落偏僻,我担心伤及二位性命,特来查看。” 不怪文宴想不到柳妄渊有更高深的修为,实在是封城不过是这片大陆的沧海一粟,同真正的修真门派相差甚远,元婴修为都可以成为一个小宗门的镇派大能,合道他们根本没概念。 “看完了吗?”柳妄渊将宿问清腰侧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我们还要休息。” 文宴颔首:“看完了,多有打扰,明日设宴恭请二位。” 柳妄渊不吭声,驱逐之意明显。 众人正要撤去,洛星忽然冷冰冰地来了一句:“你们并未合籍吧?这样就睡在一起?” 柳妄渊来了兴致,“怎么,不跟我伴侣睡难不成跟你睡?合没合籍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说我们早就合籍了,就算没合籍也轮不到你,阴阳怪气给谁看呢?” 这句话如果是宿问清说洛星还能回呛一二,但偏偏是柳妄渊,他的心上人,洛星顿时招架不住红了眼眶。 嘿,还没哭,忘渊帝秉持着一定要将人弄哭的想法,继续道:“既然自诩名门,就要知道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老话说得好,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文城主没事干还是多普及一下礼义廉耻的事,教会身边的人别总惦记旁人的。” 可以,忘渊帝看着洛星眼泪“啪嗒”出来,转头跑出房间,心满意足。 “你……”洛微脸色大变,却被文宴往怀里一裹,一并带了出去。 洛星的意图太明显,他们叨扰在先,再有拆散宿真一对的意思,就太不占理了,饶是文宴也拉不下那个脸。 围观全程的问清仙君:“……” 怎么从前没发现帝尊这张嘴……这么能叭叭? “跟画本子学的。”柳妄渊语气得意:“不错吧?” 宿问清:“……”不愧是帝尊呢。 第二十一章:陷害 等文宴一众人离开,柳妄渊也没任何下床的意思,他转而从纳戒里拿出来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正泛着幽绿色的光芒,“来,给你看看。” 印刻石,能够记载一些画面,随着柳妄渊话音一落,之前在地下监狱中发生的一切再度重现。 宿问清一边看一边想着自己跟帝尊这个姿势会不会太亲密了一些?几乎在对方的怀里。 可看到阿鲤自剖心意的那一段,宿问清“嗯?”了一声,实在不能想象文宴顶着一张正人君子的皮囊,背地里能干出这事,而他笃定阳山村的一切皆为阿鲤所为,想来凭借的也不过阿鲤是一条鲤鱼精,在凡人眼中妖精就是妖精,只会害人。 等看完,柳妄渊问道:“是不是很精彩?”其中并没有柳妄渊再度显身,跟阿鲤达成交易的画面,对此除了他们,其他人一无所知。 “帝尊……”宿问清轻声,“您也睡吗?” 柳妄渊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也不觉得两人贴这么近有什么不妥,闻言还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说道:“我一路上没休息过,的确稍觉疲累,那就睡会儿吧。” 修真者不是神,即便是神也需要一些时间让神魂得以放松,宿问清信以为真,立刻往床里面挪了挪,腾开些地方:“帝尊请。” 柳妄渊:“请……” 可宿问清自重创后极易畏寒,睡着后没多久就往唯一的热源涌来,柳妄渊一直睁着眼睛耐心等候,没过多久,男人在黑暗中勾唇笑了。 翌日清晨,宿问清听着一阵飒飒雨声睡醒,敏锐嗅到了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鱼腥味,糜烂、压抑,混合着血腥气。 帝尊既然看到了就不会一点儿不作为,当然不是为了打抱不平,看热闹的成分居多,总之压住鲤鱼精的禁制明显松动,才会渗出这种味道来,宿问清虽然没亲眼所见,但他心思谨敏,觉得文宴不会坐以待毙,果不其然,中午时分有穿着道袍手拿法器的人陆陆续续涌入。 柳妄渊半个时辰前说出去一趟,这阵子都还没回来。 他不在,自然是有客拜访的好时机。 洛微携着洛星,带了一堆礼品前来道歉,诚然宿问清并不觉得会被两个凡人冒犯,他虽不像柳妄渊那般看世人如蝼蚁,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入眼。 洛微一副清正做派,先代替洛星为昨晚的口无遮拦聊表歉意,然后说他弟弟本性善良,没什么恶意,零零总总一堆,宿问清一杯茶都喝完了,等洛微神色尴尬再无可说的,这才接道:“无妨。” 他表现得过于从容,甚至有股“轻视”,至少在洛微看来如此,好像不管他如何手段都是不入流的,比起怒骂来更让人觉得难堪,洛微从小带着弟弟过苦日子,一贯不喜欢这种姿态。 洛星脸色一冷正欲说什么,被洛微往后一拽,只得忍住。 “宿公子不生气了便好。”洛微目光四下一扫:“柳公子呢?” 宿问清:“有事出去了。” “这样,看你们形影不离,感情实在令人羡艳。” 宿问清对于这种试探原本不想搭理,可洛微这话叫他心神一动,有些话自然而然地说出:“是吗?洛公子跟文城主也不遑多让。”算是间接承认了。 洛星一口牙恨不得咬碎,自洛微带他入住城主府,世间所有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从前所求不过一个温饱,现在的要求倒是越来越高,洛微曾经带不少世家的公子小姐给他看,但洛星不屑一顾,总觉得这不好那不行的,配不上自己,柳妄渊是他一眼相中的,甚至喜欢得有些不可自控,偏偏多出一个宿真,挡在中间让他食不下咽。 窗外细雨密集,洛微出神地多看了一眼,记得阿鲤被文宴囚禁于地下,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洛微在心底沉沉叹了口气,他也不想的。 “啪——”茶杯倏然砸在地上,洛微难耐地蹙了蹙眉,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宿问清,紧跟着一口血喷出,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啊!!!”洛星嗓门惊人,喊得宿问清一个短暂的耳鸣。 门外就有守卫,是文宴不放心洛微专门安排的,万万没想到会在城主府出事,一群人蜂拥而入,将洛微跟洛星团团护在其中,“唰唰唰”利剑出鞘,剑锋直指宿问清! “你!”洛星抱着洛微悲痛欲绝,红着眼眶:“我哥哥好心来看你,你怎可如此?!” 宿问清眼底闪过惊讶,他不是没见过凡人勾心斗角,但如此……草率的,却是第一次。 文宴从外冲了进来,见状瞳孔骤缩,一把抢过洛微,“微微!微微你看看我!” 紧随其后身着道袍的术士见状面色大变,轻轻俯身道:“城主大人可否让本座一观?” 文宴似乎很相信这人,立刻让开些许,术士一番搭脉诊断,猛地一惊,煞有其事道:“三年前我就说过,洛公子体虚多病,最容易寒气入侵,被人下了蛊毒本就命悬一线,救回来后就万不能遇到同样施蛊恶毒之人!命格相冲!”他说着黑眉皱成一个“八”,神神叨叨地将房间一番打量,等视线落在宿问清身上后徒然一惊,拂尘一指,略带颤抖:“你!是你!” 宿问清:“……” 正如帝尊所说,太精彩了,他得喝口茶压压。 众人没想到被大师如此指认,宿问清还能喝得下去。 饶是正在装昏的洛微也没想到。 因为这些把戏在问清仙君看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救回来后万不能再遇到施蛊恶毒之人。”这是洛微当年留下的后手,想着万一阿鲤能有翻身的可能,依照文宴对自己的情谊,以此为凭借要挟他第二次,谁知用在了宿问清身上。 但境况明显不同,当年阿鲤歇斯底里,在术士的逼迫下现出原形,使得文宴不得不信;宿问清却淡定得不像话,明明姿容一般,却恍如山涧青松,一点儿邪气都无。 发现文宴也稍有迟疑,洛微觉得要下猛药,于是他捂着小腹忽然一个哆嗦,呕出一口血,呢喃道:“文宴哥哥,我好痛……” 文宴一听这话顿时神色慌张,像是会失去什么,然后看向宿问清厉声呵斥:“把他给我抓起来!” 问清仙君:“……” 我以为你只是蠢钝如猪,没想到你是真的猪。 如此看来阿鲤能落得那般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二十二章:这种惩罚对你而言太轻了 问清仙君执剑横扫六界的时候,哪怕魔族中最骁勇善战的王,也只配仰望他脚下的泥土。 如今被一众凡人围攻,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宿问清谨记着柳妄渊的叮嘱,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动用神魂,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看忘渊帝时不时出去,回来彻夜炼药的样子,不管初衷是什么,这种心意都不能被辜负,于是宿问清拿起立在墙角的一根竹竿,似乎是挑窗用的,第一个冲上来的城武卫被他一竿子敲在胳膊某处。 男人脸上原本带着不屑的笑,他们自幼训练有素,一根竹竿不足为惧,并且宿问清用劲不大,可下一秒,男人露出惊慌且难以置信的神色,酥麻感以那个点为中心,迅速扩散,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栽在了地上。 众人一时间愕然。 怎么会?宿问清看上去弱不禁风。 宿问清则一眼看向文宴,他的眸子亘古澄澈,区别在于曾经的少年意气在成长跟逐渐压于肩头的重担中一点点下沉,凝成明镜湖泊中最沉稳的基石,期间没有嘲弄讽刺,但文宴愣是生出了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来。 “封城灵气散尽,绝非一只精怪所能办到,你忘恩负义是非不分,滥用阵法阴阳逆转,禁生魂用以平天怨,殊不知那些天怨都不及阿鲤的怨恨来的深。”宿问清轻声,漠然看着文宴脸色剧变,倏然难看。 洛微都差点儿没装下去,地下锁着阿鲤,熟知内情的不过五人,宿问清从何得知?! 文宴的嗓音彻底冷下来,甚至染上了几分杀意,一字一句:“抓住他!” 城武卫一拥而上,宿问清后撤半步,侧身躲过贴着面皮斩下的利刃,同时杆子上抽,腕力看着不足,实则在准不在重,一旦落下对方绝无可能安然离开,他如同游走于一堆野蛮粗鲁中的惊鸿,白衣翻转间毫发无损,眼看着宿问清放倒了最后一个城武卫,文宴眼神阴冷,抽出腰侧的长剑,嗡鸣声灌注着些许灵力跟危险,预示着他不可能轻意两下就能打发掉。 躲不开吗?宿问清沉沉叹了口气,心想文宴到底不是正统修真门人,稍微放出点儿神魂压制足矣,谁知识海一片沉寂,神魂则是宿问清的模样,眼眸半阖,淡漠而悲悯,其上覆盖着一种浅淡的鎏金纹路,有深紫色的咒语偶尔闪烁——一种能深入神魂的禁锢之术,用以缚其的力量。 而能进行这种“深入”交流的,除了跟在身边的柳妄渊再无旁人。 宿问清哽住,帝尊这是…… “我说了不让你用。”脑海中传来柳妄渊低沉的嗓音。 文宴剑锋一点寒芒,直逼面门而来!但宿问清还在琢磨柳妄渊是什么时候下的术法。 帝尊到底知不知道,他用心血浇灌残魂三十年,他们之间的羁绊俨然很深,如今柳妄渊还敢对神魂施加禁锢之术,二人的关系就会跟宿问清体内缠绕在一起的筋脉般,再无清楚之日。 很显然,忘渊帝是明知故犯。 更大的嗡鸣声自身后传来,剑意悠远深奥,焚骸速度极快,连周遭的空气都微微泛开,时间犹如凝滞,下一秒就见文宴在距离宿问清一丈远的地方飞了出去,“砰——”的巨响,左肩被焚骸贯穿,整个人都钉在了墙壁上。 焚骸剑身抽离,在文宴倒下后徘徊跟前不愿意离去,像是在思考如何精准地给他扎出第二个洞。 “焚骸。”宿问清唤道。 这剑脾气大,刚认柳妄渊为主的时候虽然臣服于他的强悍,但仍旧一副“天王老子能奈我何”的架势,千年来剑下亡魂无数,乃百兵之王,却除了自家主人,还很听宿问清的话。 焚骸退于宿问清面前,呈现一种保护姿势,紧跟着响起空气炸开的“哔剥”声,时空被撕裂开一个口子,柳妄渊自其中走出,他仍旧将紫色法袍绑在腰侧,身上倒是干净,但手腕上往上一寸的位置全是血,然后蔓延至整个掌心,宿问清开始吓了一跳,视线往下才发现柳妄渊提着团血淋淋的东西,似乎是某种精怪的周身脉络,因为够新鲜因此最靠近心脉的一截还在轻轻跳动。 忘渊帝虽行事不拘小节但也很爱干净,如此仓促显然是宿问清动了神魂引发禁制警醒了他,一路狂奔着急赶来。 “帝尊……”宿问清面露担忧:“您不要妄造杀孽。”因果轮回,再小的因都有可能在某种推动下成为未来让人溃不成军的果。 柳妄渊千年前戮人成河,最烦别人谈论他身上的因果,但此刻却温声同宿问清解释:“这条蛟在我元婴期搞偷袭,废我一臂,当年我就说了,再遇到一定抽了它的筋。” 宿问清点点头,这才放下心。 满室震惊,毕竟凡人从来没见过撕裂空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柳妄渊一个捏诀清理干净身上的血污,将蛟的筋收好,缓步走向失血过多,有些气息奄奄的文宴。 洛微装不下去了,洛星则冲上来想拦住柳妄渊,却跟被弹灰尘一样轻轻弹开。 柳妄渊不杀文宴,他只是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应了阿鲤一件事,所以现在还不到你想起一切的时候,这种惩罚对你而言太轻了。”说着指尖凝聚起一抹白光窜进文宴的脑袋里,男人徒然瞪大眼睛,很快晕了过去。 柳妄渊上前揽住宿问清的腰,盯着对方开始发红的耳廓看了几秒,心满意足,然后带着他御风而行。 宿问清受不了直接缩地而进的法器,但如果只是速度上的加快倒可以忍受,更别说还有忘渊帝保驾护航,由于身体恢复了一些,也没怎么难受。 中途宿问清稍微往下一掉柳妄渊就将人往上抱一抱,神色严谨,要多正人君子有多正人君子,焚骸飞于身侧一路跟随,也就是不会说话,否则一定要冒死嘲讽忘渊帝两句。 明明从未动过情,但在流氓行径上却是无师自通。 第二十三章:我担心你赶不上热闹 宿问清脸红心跳了一路,拂经耳畔的风都雾蒙蒙的,然后化作细细的鼓点,在心里愈演愈烈地敲打起来。 宿问清还未拜入天岚派门下时柳妄渊就已经是名震六界的人物,那个时候的仰慕如同清晨浮在日光下的灰尘,对于忘渊帝而言微不足道,芸芸众生浮世万千,宿问清这个名字哪怕出现都会被他顷刻间遗忘。 然后柳妄渊不曾出现的那些岁月中,宿问清被一点点架在了仙君的位置上,白燕山以情分为要挟,让宿问清自发承担起天岚派未来的基业,全然不顾这样的安排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若是早些遇见便好了,柳妄渊看着于云雾中闪现出来的岐麓山一角,心里这么想着。 宿问清却有种美梦成真的窃喜与恍惚。 月色清幽,岐麓山的风景一向是六界第一,期间奇花异草不断,在漆黑的地面上投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影子。 “到了。”柳妄渊开口。 双脚着地,宿问清倏然清醒,他向来不用人说都知道怎么做,害怕柳妄渊厌恶,第一时间撤开,谁知一个抬头发现帝尊的脸色莫名难看,怎么说?宿问清有些忐忑,难道是抱了自己一路胳膊酸? 怎么可能? 但宿问清很是珍重眼前这人,一点儿可能性都不放过,问道:“是不是胳膊不舒服?” 这里无需火光都亮如白昼,柳妄渊的脸泛出一种釉般的冷白,他低垂着头注视着宿问清,睫毛在眼帘下投下一片小月牙,让素来喜怒不辨的男人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半晌,柳妄渊沉声:“不舒服,怎么了?” 果然,问清仙君自觉抓住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想了想,抬手捏住忘渊帝的手腕,然后自下往上,一点点揉搓着,力道适中,轻柔舒适。 这等待遇,忘渊帝原本没事的胳膊都隐隐困了起来。 柳妄渊带着宿问清坐在府邸前的一块大石头上,随口询问:“这里的月色是不是很好?” “是。”宿问清自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风景清绝,再难一寻。 两人就岐麓山的一切展开了讨论,一粒石子一株草都变得妙趣横生起来,这个过程中宿问清一直给捏着胳膊,捏得忘渊帝时不时舒服地眯眼,开始明白为何一些人要找寻道侣了。 凡间有句话,叫做“老婆孩子热炕头”,有点儿道理。 柳妄渊的领地意识很强,不然也不会占山为王,然后设下令人魂飞魄散的禁制,千百年来追求者无数,但过眼烟云,他也从没想过让人住进来,岐麓山得天地福泽,灵气逼人,除了他谁配得上?现在再这么想,心中就出现了一个不甚清明的模样,白衣出尘,清俊无双。 柳妄渊不由得扭头去看宿问清。 他的目光总给人很认真的错觉,宿问清招架不住,不敢对上,只低声问道:“帝尊在看什么?” “自然是看美人。”柳妄渊没皮没脸惯了,“对了仙君,我小小八卦一下,这些年来跪求与你合籍之人是不是很多?” 宿问清摇摇头:“没有。” 柳妄渊不相信:“别骗我。” “真的。”宿问清解释:“因为有未婚夫的缘故,没人提及。” “轰——”平白无故一道惊雷,柳妄渊的心跳跟着他整个人都怔住,什么?! “你有未婚夫?”忘渊帝的嗓音不复平时那般底气十足,带着点儿辨不清的阴沉情绪。 “没了。”宿问清察觉到气氛不对,明明柳妄渊也没说什么,但他却莫名心虚,试探而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周可为,瀛洲仙岛的少主,一直在天岚派同我一起学习,但是他与我彼此无意,他喜欢我师弟白冷砚,这次我修为全废,婚事自然是告吹了。” 柳妄渊紧盯着宿问清:“不觉得很失落?” “不失落。”宿问清坦坦荡荡,“我不喜欢他,即便我修为仍在,倘若婚期真的逼近,我也会想办法推掉,有些事情我可以答应师父,但有些不会。” 乌云散开,柳妄渊的心情一如月色,畅快无边。 “胳膊还困吗?”宿问清询问。 “好多了。”柳妄渊装得挺像,正欲说什么,身侧的人忽然一声闷哼,身体比思考快,他一把抱住失去平衡的宿问清,将人带进了府邸。 岐麓山的时间流逝跟外界不同,两人看似只聊了几个时辰,实则外面已有两日,按照宿问清之前的吃药频率,已经大大超过了。 筋脉续不上只能折磨他,将人放在软榻的功夫,宿问清嘴角已然见了血,柳妄渊用力捏住他的下颚,“别咬!”说着从纳戒中掏出丹药,喂宿问清服下。 熟悉的昏沉,宿问清睁不开眼,或者睁开了,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柳妄渊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疼痛这次来势汹涌,凡人之躯实难抵御,他只能继续咬唇,可这次唇舌刚一动就被制止,然后嘴里被塞了柔软的东西,宿问清想都没想就直接下口,血腥味散开,凝聚在心口的燥热疼痛散开一些。 柳妄渊斜坐在床边,右手被宿问清咬得鲜血淋漓,但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正拧眉想着药方怎么配,先前的旖旎暧昧荡然无存,只剩下现实清冷的嘲讽,宿问清筋脉的修复速度根本敌不过他身体的衰败,按照凡人的寿命,可能也就几年时光。 几年……柳妄渊心口蓦然一紧,弹指一挥间呐。 宿问清这一下昏睡了两日,但他脑子清醒,以为在岐麓山,谁知涌入耳中一阵喧闹跟叫卖,他一个激灵,正要起身就被按住了。 “急什么?”柳妄渊沉声。 “帝尊……”宿问清嗓子发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柳妄渊无比信任,少了那份端肃,说出口的话亲昵而带着几分撒娇意味,“这是在哪儿?” 忘渊帝:“……” 柳妄渊缓了缓,沉声:“封城,今日是文宴跟洛微的婚礼,我担心你赶不上热闹。” 宿问清:“……”行吧,这个锅他背了。 第二十四章:他来讨债了 封城自三日前就陷入了一阵喧嚣鼎沸中,封城城主大婚,闻讯而来的人实在不少,玲珑塔夜夜亮着,将其上方的夜空晃得如同白昼,远远一瞧像是从神界掉落下来的奢侈宝器,加上那颗即将问世的血灵珠,围观者摩拳擦掌,想着能沾点儿灵珠上的气运也算莫大的福泽。 此时日落西山,整个玲珑塔笼罩在晚霞凄凉的光华中,如同垂暮古树上的血色。 宿问清刚坐起身没多久就被柳妄渊喂了药,这次倒不是令人神智昏聩的,相反,吃完还逐渐清明起来。 “调理内息的,对身体无害。”柳妄渊开口,“你打坐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喊你。” 忘渊帝从前可不会让宿问清打坐调息,因为多少会牵动体内灵力,如同干枯废井,你非要把剩下的一两滴水活生生抽出来,但这次不同,短暂的刺痛过去,久违而熟悉的灵气在丹田内汇聚,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是对宿问清而言已经算极好的开端。 渐入佳境后宿问清一时间忽略了外界,所以并不知道柳妄渊是如何大剌剌地盯着他看。 整个封城忽的一静,空中的鸟雀都不见了踪影,随着一道悠长的号角,日头彻底隐于山后,夜色一点点吞噬而来,玲珑塔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从第一层蔓延而上,亮的晃眼。 十里长街,送亲队伍整齐而严肃,城主娶妻,需要行过封城近千年的流程法度,才能迎来普天同庆,在此之前任何一点儿动静都是亵渎。 两侧凡人微微低头祈祷着什么,宽大宏伟的辇车四角坠着象征镇邪驱魔的白泽玉器,红色的轻纱飞扬,跪坐于其中的人若隐若现,有胆大的偷偷觑一眼,立刻为这种朦胧清雅的所风姿倾倒。 坐在中间的自然是洛微,他像是跋山涉水受尽苦楚的旅人,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珍宝,全然不顾那东西是不是抢来的。 柳妄渊淡淡瞥了他一眼,深深觉得不过如此。 “仙君。”柳妄渊轻车熟路地上前,揽住宿问清的腰,紧挨着的掌心相对,渡了一点儿灵气过去,以防青年受惊行岔,一抹惊鸿从窗沿飞出,柳妄渊带着宿问清转瞬间到了玲珑塔顶。 这里每一层都有严密的守卫,血灵珠已经被置于八面雕花的木椟中。 灵珠通体鲜红,约莫鸡蛋大小,期间有华光如云雾般流转。 宿问清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内丹,色泽如血,一般取自于妖修身上,过几天十年一度的门派试炼将会在天岚派开启,秘境大门内精怪无数,所猎杀的数目以所得的内丹为判断标准,宿问清就是这么过来的,再清楚不过。 而这颗内丹是谁的,不言而喻。 “死局。”宿问清浅浅叹了口气:“术士无能,只把这里布置成灵气汇聚之地,却不知精怪内丹与正统道法互逆,受其影响,这里反而会成为极大的聚阴之所。”然后吸引来怨念无数,如此看来,封城的气数断绝就在今日。 “你不打算阻止?”柳妄渊又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靠在一根柱子上,神色不明地看着宿问清。 白燕山是个庸人,能接替天岚派掌门一职在柳妄渊看来就是狗屎运,偏宿问清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很容易心软,今夜若是血流成河,他能眼睁睁看着吗? 出乎柳妄渊预料,宿问清轻轻摇头:“文宴只有将他欠的还清了,封城才能恢复平静。” 宿问清敢说,阿鲤跟这座城的因果已经到了最后需要交待的时候,今日若丧命一人,那么这人在阿鲤一事上都曾推波助澜过,绝不清白。 阿鲤如今满腹怨气,但他比一个人更有原则,那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洛微随着文宴登上玲珑塔,忽然一阵妖风吹过,远处的天际雷鸣不断,这并非一个好兆头,洛微脸上的笑意散去一些,不知为何从那日宿真二人离开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但是……洛微掩于袖中的手深深捏紧,不可以在最后关头出错。 “别怕。”文宴轻声安抚,嗓音温润宠溺,可神色却不轻松,眼底隐隐藏着几分焦急跟决绝。 他们在万众瞩目中立于机关升降上,一点点登至玲珑塔的最高处,这里风景绝佳,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洛微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有些癫狂地勾了勾唇,他做到了,哪怕阿鲤真心对文宴如何?哪怕他就是文宴要找的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即将连具尸骨都保不住? 脚下的欢呼声在顷刻间刺破云霄,这些庆贺跟欢喜成为了粉碎洛微心头二十多年自卑跟胆怯的利器,他感觉心脏紧紧一缩,灵魂瞬间飘然起来,青年吸了口气,隔着一层单薄的盖头露出充满贪欲跟狠厉的视线,他伸出手,去抓那颗内丹。 术士说洛微被阿鲤下了蛊毒,需刨出他的内丹,在大婚当日灵气鼎沸之际让内丹接受人间的烟火气息,然后让洛微服下,方可解蛊。 文宴信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中突兀地冒出几声尖叫,一开始众人并未放在心上,然后尖叫从外围蔓延进来,惨烈程度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满月不知何时亮起,河水一次次愤怒地拍打着城墙,原本坚固的巨石开始诡异的出现裂缝,水痕带着难掩的腥味涌来,随着一个小口子破开,城墙肉眼可见的分崩离析,不管距离远近,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淹没。 大婚的喜庆荡然无存,凡人在尖叫声中逃命。 城武卫急忙护着文宴跟洛微下去,文宴脚下踉跄,他忽然从洛微手中抢过那颗内丹,神色莫名凶狠,像是生怕被夺走,可升降机关一个剧烈的晃动,内丹不受控制地从他手中跌落,红光自百米高空坠下,“噗通”一下砸进水里。 文宴徒然瞪大眼睛,然后下一秒,他整个人怔住,仿佛得见鬼魅。 从水面上浮起一个脑袋,依旧精致温和的长相,眉眼却载满了恨,阿鲤直勾勾盯着文宴,末了残忍一笑,钻进了水里,残破的鱼尾一闪而过,清晰传达出一个信息——他来讨债了。 第二十五章:毫不留情 宿问清也看到了阿鲤,他转头望着柳妄渊冷峻无暇的侧脸,男人眉骨处下陷的阴影让他显得有些阴郁,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在期待一场精彩的表演。 “文宴哥哥!”洛微整个人陷在文宴怀中,看到这种阵仗不免害怕,他一直都觉得将文宴从阿鲤手中抢回来、成为城主夫人就是最大的胜利,从未想过阿鲤也有放下一切,下手狠辣的时候。 河水汹涌而过,冲刷走一切浮华跟龌龊,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文宴很是恍惚,直到身侧的近卫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掉了脖子,热血飞溅一脸,文宴整个人宛如雕塑,只是瞳孔轻轻颤了颤,片刻后,他僵硬地看向某处。 阿鲤坐在一个漂浮起来的草席上,对上文宴的视线,青年恍如第一次初见般纯净天真地笑了笑,他撑着下颚,似乎很喜欢文宴露出这种惊悚而悲痛的神情来,紧跟着,四周水域浮现出一个个脑袋,鱼尾在水面上交错拍打,这是生活于封城数百年的鲤鱼精一族,原本十分壮大,然后被文宴屠得只剩下这十几尾。 他们都有父母手足,在那一场血腥中仇恨深埋,哪怕数量上不够,但到底是精怪,加上阿鲤一直不断提升修为想要冲破禁忌,在忘渊帝的帮助下一步迈入元婴期,鲤鱼精一族的地位实力瞬间抬升好几个档次,风水轮流转,也该文宴体会一下剥皮剜骨的滋味了。 文宴大梦初醒般扫视四周,然后怒瞪着阿鲤:“你到底在做什么?!” 阿鲤静静看着文宴暴跳如雷,过了许久,他没再从男人脸上看到除了愤怒以外的其它情绪,终于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文宴。”阿鲤轻声,冷得如同布加山上万万年难以化开的霜雪,“你凭什么觉得你现在还有能资格对我横眉冷对?” 文宴周身一震,这句话像是狠狠锤烂了他心底的某处屏障,惶恐透过缝隙渗出来。 文宴至今的所作所为,不管他承认与否,其中仰仗阿鲤心里爱着他的成分居多,说白了,有恃无恐罢了,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爱烟消云散了呢?或者想过,只是不敢深入去想,总觉得熬过一天算一天,等他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再将阿鲤放出,阿鲤那么爱他,一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文宴在夜深人静之时,尽全力摒弃阿鲤会怨恨他的想法。 阿鲤薄唇轻启,“带上来。” 然后文宴听到了洛微惊慌失措的吼声。 一个人被扔上了草席,满身是血,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得瑟瑟发抖,瞧着油尽灯枯,赫然是洛星。 “你们兄弟二人为了赶走我,当时在城主府什么手段都用了。”阿鲤说着轻抚洛星的脸颊,指甲逐渐锋利起来,他轻轻一划,就在洛星脸上留下了一道足以毁容的血痕,“还记得吗?你说我一身狐媚,就是凭借这张脸勾|引文宴,在被我刚开始囚禁的时候,日日前来用刀割我的脸,好在我是精怪,修复力不错,可凡人就不一样了。”说完又在洛星脸上狠狠留下两道:“滋味如何啊?” 洛星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阿鲤!”洛微声嘶力竭,“你放开我弟弟!否则文宴不会原谅你的!” “你怎么还是不懂呢?”阿鲤抿了抿指甲上的血,又一脸嫌弃地偏头吐掉:“今日是你跟文宴血债血偿的日子,你们命我都要,原谅不原谅的就有点儿贻笑大方了。” “别……”洛微终于相信阿鲤就是来复仇的,他仓惶地摆摆手,喜服已经在河水的浸泡下变得狼狈不堪,“别伤害我弟弟,阿鲤,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一个都别想跑!”阿鲤彻底冷下脸,风雪自他周身散开,吹来压抑许久的血腥味,阿鲤用鱼尾将洛星拍进了水里,青年仰面沉入,透过扭曲的水镜看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人,柳妄渊携着宿问清立于玲珑塔塔顶,冷眼看着洛星一点点失去呼吸。 洛星曾经对阿鲤所施加的恶行罄竹难书,他埋藏自己的人性,又躲在一副天真无邪的壳子里,恰恰是忘渊帝最厌恶的那类。 文宴不可能束手就擒,两方交战,城武卫拿着最精良的武器对着河里的鲤鱼精狂射,一个不慎就要被鲤鱼精从背后一鱼尾拍进水里,然后活活缠绕溺死,仇恨不断碰撞,一时间河水中潮红蔓延。 文宴将洛微护在身后,神色警惕地盯着水面,一只鲤鱼精忽然飞跃而出,看向文宴的目光恨不能生啖其肉,她的丈夫跟孩子都在那一场浩劫中丧命,她因为跟着族中长老出去历练所以躲过一劫,回来看到丈夫为了保护儿子,鱼尾都被生生切下,此间心痛,非天地覆灭,江河倒流不能消除。 “你还我!!!”鲤鱼精嘶吼着扑向文宴,甲如利刃,劲风贴面而过,顿时削下文宴的一小撮头发。 但文宴到底不是无能之辈,剑术是请最好的老师教的,他剑锋挑开鲤鱼精的长甲,反手狠厉劈下!若不是鲤鱼精反应够快,这只手定然是保不住的,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撤离,为丈夫跟儿子报仇是她活着的最后希望,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岂能放弃?! 鱼尾在水面狠狠一拍,借着这股力道,鲤鱼精在空中一个翻转,这次袭向了洛微,洛微因为弟弟惨死一直神色恍惚,只觉得眼前杀意弥漫,紧跟着就被文宴推至一旁。 文宴冷着脸一剑刺穿精怪的心肺,却见这名女子口吐鲜血后冷冷一笑,她锋利的指甲狠狠扣住剑刃,文宴一时间竟然抽脱不开! “阿鲤!”鲤鱼精忽然大喝。 水面“砰——”一声巨响,阿鲤鱼尾残破,满脸嗜血的冲出,文宴愣愣望着他,竟然没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丝丝情谊,下一秒心口剧痛,文宴踉跄两步,强撑着没有倒下,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插入胸前的匕首。 “这是请专门的匠人打造而成的匕首,送给你削鱼吃。” “真的吗?那这个就当我们的定情信物啦!” “轰——”雷声将文宴的思绪拉回来。他的阿鲤,用曾经最宝贝的东西刺穿了他的皮肉,刀刃一寸寸没入,毫不留情。 第二十六章:因为你是个懦夫 习武之人都会有一个法门所在,用以护住心头一口血,得以延续求生,文宴也不例外,但阿鲤这一刀准而狠,虽然有法门相护,但也遭到了前所有未的重创。 他双目赤红,于一阵水汽中死死盯着阿鲤,怎么都不相信少年会下此死手。 “欺我骗我,挖我内丹,屠我族人,文城主,你不会以为我对你还有惦念吧?”阿鲤冷冷一笑。 文宴额上青筋爆裂,他忽然握住阿鲤的手,一寸一寸,用蛮力将匕首抽离身体,如同抽走了某种期待跟情愫,眼神跟表情都冷硬可怖起来,文宴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个很会自欺欺人的人,长期对阿鲤的囚禁跟虐待让他心生悔意,偏又不敢面对,只好用人言可畏来说服自己,“精怪害人,居心叵测”,此时封城被河水淹没,城武卫死伤无数,在一片猩红中他终于找到了最具信服力的证据——看吧,他没错,是阿鲤用一副纯善外表欺骗他,到头来冷血无情,屠戮生灵。 “术士说得很对。”文宴一把推开阿鲤,在对方略显困惑的眼神中一字一句:“精怪害人,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阿鲤愕然,片刻后肩膀轻颤,没忍住大笑出声,他笑得眼眶发红,眼泪一滴滴掉落,却不是因文宴的话心痛,而是为自己曾经的辛苦付出跟满腔爱意,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阿鲤想不通,今生要碰到这样一个人渣。 阿鲤重新握紧匕首,残忍地望向洛微:“他快死了,现在轮到你了。” 洛微虽然喜欢文宴,但喜欢的是他身上的光环,还有带给自己的锦衣玉食,说到底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了他赴死的程度,此时听阿鲤这么说,吓得瑟瑟发抖,他一介凡人不是恢复自由的阿鲤的对手,只能靠着玲珑塔的一截木柱死命摇头:“不……我不想死!阿鲤我把文宴还给你,你放过我行不行?!” 阿鲤眼神冰冷,“求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别恶心我了。” “妖物!”文宴不知被阿鲤哪个字眼刺激到,竟然又有了提剑的力气,他手腕一翻,剑锋凝聚起浓烈的杀意,阿鲤甩了甩鱼尾,摆明了跟他不死不休。 可文宴的剑还没落下就被一道紫光弹飞,合道大能就算再如何收敛,其中的深奥灵力也让文宴口鼻喷血,他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并未爬起来,勉强翻身侧卧,看着柳妄渊跟宿问清翩然落下。 封城污秽,却一点儿影响不到这二人。 这次宿问清没用障眼法,显露出本来容貌,好在洛星不在,否则对着这么一张脸,怎么有脸说出“不过尔尔”四个字来。 阿鲤自负好看,鲤鱼一族本就灵气逼人,姿容姣美,他还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此刻望着宿问清却一个失神,心头第一个想法:原来这就是仙尊费尽心力想要保护的人。 他们站在一起天地失色,委实登对。 “你、你们……”文宴嘴角流血,说话断断续续,已然命不久矣。 但忘渊帝却觉得太便宜他了,他从纳戒中取出一粒丹药,指尖一弹就喂了文宴嘴里。 眼看着文宴脸上的死气散去,阿鲤难以置信:“仙尊……” “别急。”柳妄渊放开宿问清,还不忘在他身上设下结界,以防外界邪风入侵,然后缓步走到文宴跟前,脸上的戏谑跟期待攀至顶峰。 柳妄渊虽是人族,也被修真界恭恭敬敬叫一声“帝尊”,但熟知他的那些老骨头都知道,这人天性古怪,亦正亦邪,一直相信人性本恶,之前的人|妖两战争中他试探良多,甚至更看得起妖族一些,要不是阵营不同,如今被挤在大陆角落苟延残喘的就是人族了。 “你一直觉得往生石上的亮光是洛微吸引起的。”柳妄渊从他怀中拿出了那枚暗红色的石头,往阿鲤的方向一递,石头便开始闪烁光芒,文宴自持冷硬的神色一点点龟裂,一丝剧痛闪过,他忽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你道行高,这不过是你的鬼把戏罢了。” “不是。”宿问清轻轻摇头,他早已看穿了文宴的本质,清楚他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但不能认,因为一旦认了,那些对阿鲤的算计折辱都算什么?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往生石是这个世上最不会骗人的东西,转世的灵魂若有一抹精魄凝聚在往生石上,手持石头的人便能借助一些反应找到他,往生石在你认识洛微前就亮起,这是铁证。后来洛微让你误以为他才是你要寻的转世,十有八九用了某种障眼法,而往生石对他有反应,我料想应该是他身上揣着阿鲤的东西。” 洛微脸色煞白,面皮被雨水浸泡得几乎要化开,看起来莫名狰狞。 宿问清说对了,他每次面对往生石,身上都揣着阿鲤的鱼鳞,那是阿鲤最具灵力的地方之一,往生石认的从来都不知洛微,而是阿鲤的气息。 “我知道你不信,但其实你有很多方法可以验证。”宿问清嗓音清冷,语速平稳,在逐渐猛烈的雨声中也清晰可闻,将真相深刻见骨的剖析出来,“找更厉害的修真术士帮你明辨真假,好好听阿鲤怎么说,想想洛微一个普通人从何得知往生石的事,只要你静下心,摒弃对妖族的偏见,遍地都是蛛丝马迹。” 雨声清灵,将文宴心头的迷雾再也无法阻挡地吹散,他终于低头得见事实,那里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阿鲤。 断尾剖丹,屠戮族人,害他在禁制下生不如死,怨气弥漫至整个封城……桩桩件件,文宴剧烈地喘息,仍是不敢往下想,肺泡中的氧气被挤压干净,到最后他真的哭喘出声,像是痛到极致又怕到了极致,盯着自己被雨水泡发的双手,蓦然间瞧上了上面的淋漓鲜血。 “你我之间仇深似海,生死无解。”阿鲤的嗓音响彻耳畔,将文宴的一颗心生生剜出,剖丹之痛,他想他体会到了。 “噗!”文宴竟是一口心头血喷出,躺在地上抽|搐不止,若非心痛绝望到极致,绝不会如此。 文宴死盯着宿问清,为什么……他痛恨宿问清为什么非要叫醒他。 “因为你是个懦夫,从头到脚。”宿问清如同听到了他的心声,给出回答。 片刻后,青年掷地有声:“换做是我,人也好妖也罢,我绝不会认错。” 忘渊帝眼角跟着一跳,这种听完浑身舒畅的感觉算怎么回事? 第二十七章:问清仙君,你要不要上天? 文宴口吐鲜血再不能言,他喘息间隙艰难地看向阿鲤,视线虽没那么清明,但少年的冷漠与不屑迎面罩来。 他失去阿鲤了,这个念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过。 阿鲤重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他微一偏头,看到之前拼尽全力妄图跟文宴玉石俱废的同族女鲤鱼精不知何时阖上了眼睛,她眉宇间是浓烈的疲惫,又透出淡淡的释然来,知道阿鲤对文宴再无情谊便好,她自幼跟阿鲤一起长大,确定他会给自己乃至整个族群一个交待。 “阿姐……”阿鲤轻抚摸着她的发,嗓音轻颤:“去找哥哥跟小侄子吧,代我向他们问好。” 回应他的是“簌簌”冰冷的雨声。 宿问清看着跌跌撞撞爬起来的阿鲤,沉声开口:“并非人人都参与了你们鲤鱼精一族的屠戮,这城中多的是无辜之人,你召来河水淹没了整座封城,致使无数人流离失所,冤有头债有主,阿鲤,再做下去天恐生怒。” “我知道的,多谢仙尊。”阿鲤点头,他鱼尾一拍轻松到了文宴跟前,第一次,文宴强行低垂着头,根本不敢跟阿鲤对视,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永远施舍阿鲤的男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周身的绝望几乎让他散发出了一股腐朽味,“看着我!”阿鲤掰过文宴的下巴,用力之大伴随着一道骨头错位的声音,他凝视着文宴,高高举起匕首,打算从男人脖颈处直接切下,彻底斩断他的生机。 这样也好……文宴眼泪滚|烫,万般煎熬之际竟然找到了丝丝快意,死了好,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阿鲤本打算送他上路,但就是文宴这抹外泄的情绪让他改变了想法,是啊,死了一了百了,可活着的呢?凭什么!阿鲤的目光凶狠起来,觉得太便宜文宴了。 少年扔了匕首,在文宴震惊的目光中双手结印,他迈入元婴期已经可以施加一些咒法,鲤鱼精一族有带来好运的能力,这属于老天的偏爱。 而阿鲤用自己半身气运,求文宴长命百岁,期间不得生病不得自尽,他会避开一切阻碍,好好的活下来,直到大限将至的那天。 “我要你睁眼受着。”阿鲤扯住文宴的头发,在他几乎于破碎的目光中一字一顿:“此生不得解脱是一种什么感觉!” 身后的水面上浮出一个个鲤鱼精,神色皆为痛快之色,他们没有怨言,甚至觉得阿鲤的处决方法十分解气,文宴出不了封城,他注定跟这座已然倾倒的城池融为一体。 阿鲤话音一落,五指呈爪,指尖锋利无比,在空中狠狠一划,另一侧的洛微立刻捂住喉咙,却仍有鲜血抑制不住的流出。 洛微直到咽气,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与文宴不同,阿鲤看洛微一眼都觉得恶心,又决计不可能让他活,只能干脆利落地解决掉。 大仇得报,阿鲤仰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多少年了,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 柳妄渊看完热闹就打算走人,临别前他状似无意地扭头,正好对上阿鲤的视线,少年知他心中所想,感激地点了点头。 鲤鱼精一族将在这里休养生息,阿鲤元婴期修为,已然可以镇守一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无力,任人宰割,加上他心性坚定,修为会不断提升,而他跟柳妄渊的约定:自此往后鲤鱼精一族都要为问清仙君立神位燃香火,世世代代,交替更迭。 妖族精怪的信奉祭拜与人族不同,他们天生灵体,一旦心诚带来的烟火气息难以描述,阿鲤真心感激柳妄渊二人,必将遵守承诺,后继如此。 回到岐麓山的第一天宿问清就感受到了些许不同,按理来说他筋脉断裂,早已失去了吸收灵气的能力,但最近都是一点点至精至纯的灵力自动涌入他的身体,修复力虽然缓慢,但绝非药物所能比拟,宿问清盘腿而坐时认真感受了一下,哪怕是忘渊帝用灵药修复的,上面都有些许残痕,可这些灵气使得那一小截筋脉焕然新生。 宿问清望向窗外,看到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他虽然没彻底弄清楚,但也知道肯定是帝尊相助。 柳妄渊又出去寻药了,而这里绝对安全,他告诉宿问清不用拘束,大可随意走动。 这个要求委实高了些,毕竟有焚骸剑督促着吃药,宿问清几乎一躺下就是一整天。 这日傍晚他睡得一身是汗,刚坐起身焚骸就似有所感地从外面窜了进来,这剑诞世千年,却仍旧一副嚣张骄纵的熊孩子模样,跟他主人一样,瞧着散漫贪玩,实则芸芸众生一个都瞧不上。 焚骸身上沾染着些许草根,宿问清笑着摘掉,下一秒就觉得剑柄在掌心微微蹭了蹭,透着几分讨好。 宿问清有些惊讶,觉得焚骸愈加黏他。 不仅焚骸,宿问清但凡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整个岐麓山的灵植活物都在朝这座府邸靠近,天灵体不加掩饰后散发出的气息令众生着迷,但凡活物无一幸免,而焚骸是早已生了剑灵,要不是它镇着,保不准会有像之前蝴蝶精跟狐狸精那般大但冲上来的。 “焚骸,这里有灵泉吗?”宿问清问道:“我想洗个澡。” 焚骸嗡鸣而出,在门外等宿问清跟上,然后轻晃着带他到了一处温泉,四周植被繁茂,一看就从未被人打理过,倒也好,浑然天成最佳。 宿问清脱掉衣袍,舒舒服服躺了进去。 这捏诀净身跟亲自体验就是不一样,宿问清抬头,看见靛蓝的天空中有星子闪烁,心情实在轻松,他听到动静,以为是焚骸玩回来了,语气朗朗:“你知道你主人的酒放在哪儿吗?” 一阵死寂。 宿问清侧目:“焚骸?” “焚骸又不喝酒,你问他倒不如直接问我。”柳妄渊沉声接道,不知为何,嗓音有那么些沙哑,“再者病着还要喝酒,问清仙君,你要不要上天?” 宿问清:“……” 月色尽数落在温泉池中,繁茂的植被挡不住美人,更挡不住那阵醇厚的香气,柳妄渊身量高大,能清楚看到青年的头发泡在水中,余下几缕湿润的搭在肩头,强烈的色彩对比下衬得皮肤冷白如玉,露出的眉眼精湛绝伦。 第二十八章:进展 柳妄渊向前走了一步,宿问清跟着往水里缩了缩。 忘渊帝蹙眉:“年轻时没跟师兄弟们一起洗澡?” 宿问清的耳廓在清冷的月色下都漫上了绯色,低声道:“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柳妄渊话音刚落,响起一阵入水声。 宿问清:“?” 柳妄渊脱得只剩下一条犊鼻裤,眯着眼睛身体下沉,水瞬间没在胸口的位置,男人大咧咧张开双臂,靠在石头上,他的五官较之宿问清要英气很多,哪怕放松下来,气息慵懒,整个人也如同掩于轻纱笼罩下的锋利剑刃,任何时候都能破开阻碍所向披靡。 忘渊帝,千年前横扫六界的战神,仙鬼妖魔,无一能让他退让。 好看……宿问清借着植被的掩护安静欣赏着,他在外是清冷端肃的仙君,但无论任何时候遇见柳妄渊,心情都是胆怯而欣喜的。 “好看吗?”半晌,柳妄渊沉声问道。 宿问清仓惶移开视线,觉得自己实在放肆了,帝尊道法无边,不用睁眼便能知晓周遭一草一木。 宿问清泡的差不多,见柳妄渊仍在闭目养神,许是最近操劳睡着了? 宿问清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想着穿戴整齐了再喊柳妄渊,温泉四周石壁湿滑,他够到外袍刚披在身上,一股很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酥麻、灼热,宿问清深深吸了口气,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让它如同得到养分般一下子从体内炸开,身体瞬间失去了掌控权,如同置身云端,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宿问清眼底闪过惊讶,整个人朝温泉里面倒去。 柳妄渊倏然睁开眼睛。 水花将外袍打湿,春色紧贴一层布料若隐若现,柳妄渊将人揽住,宿问清顺势靠在他肩上,愈加喘息困难。脉象正常,怎会如此?柳妄渊蹙眉,将黏在宿问清脸颊上的头发拨开,接触到一阵灼热,他忽的一怔,想到宿问清乃是天灵体,立刻有所顿悟。 “这是第一次?”柳妄渊问道。 宿问清理智尚在,身体却渐渐有了反应,他不自觉去够柳妄渊的手,只觉得这人是沙漠绿洲,吸引力十足,他艰难点头:“嗯……” 柳妄渊眸色一沉,他曾经在古籍上读到过,天灵体体质异于常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爆发,周身感官类似于吞了春|药,香气浓郁,极容易招惹精怪鬼魅。 思此,柳妄渊倏然出手,空气中的水汽顿时凝聚成尖锐的冰凌,携着凛冽的杀意冲向灌木另一头,一阵哀嚎后就没了动静。 焚骸剑身变幻无穷,张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将整个温泉小池都笼罩其中。 “白燕山这个混帐。”柳妄渊骂了一句,开始在纳戒中找药,宿问清竟然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说明之前肯定被什么东西压制着,他不懂,白燕山活那么一把岁数却懂,殊不知不管是药物还是功法,抑制天灵体的本性只会物极必反,因为不可能抑制一辈子,一旦开个头,所积累的反噬将会无穷无尽。 而白燕山为了将宿问清这把戒尺锻造的坚不可摧,真就这么做了。 香气太浓郁了……饶是柳妄渊定力一绝,也在吸入的时候微微失神。 “撑着点儿。”柳妄渊哑声,“我给你配药。”他都不敢看宿问清,心知一低头将会是何等春色。 宿问清成了青翠叠峦间最轻的那一抹雾,飘忽不定,几乎要从柳妄渊怀中消散,反噬凶猛,他又没了修为抵御,灵力一点儿都用不出来,神魂在识海中安静闭目,意识被巧力搅成了虚妄,感官在短暂的闭塞中忽然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楚嗅到柳妄渊身上的冷香,如同蚀骨毒药,让他在长久的压抑中没由来生出几分委屈。 一生艰难恪守,如今死又死不掉,活着还要受这些罪。 一道极其压抑的呜咽,柳妄渊配药的手瞬间停下。 他虽然是合道大能,但又他娘的不是圣人。 这天地间最美的风景就在怀里,他从诞生至今,对谁都没感觉,却觉得宿问清很好。 “帝尊……”宿问清自知再继续下去自己肯定会对帝尊做什么逾越底线的事,“您离开吧……让我一个人待在这儿……” “不能纾解,你只会越来越痛苦。”柳妄渊抬手,将炼至一半的药丸丢尽水里,嗓音一沉,带着极尽的蛊惑,“问清仙君,你不讨厌我吧?” “不讨厌。” “如果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呢?” 宿问清望着他,在巨浪般的情潮包裹下,那些深埋心底的虔诚跟仰慕一股脑翻腾出来,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君折断全部的骄傲,只余下对眼前之人从一而终的喜欢,“帝尊怎么不试试呢?” 柳妄渊:“……”这谁能顶得住? 反正他顶不住。 柳妄渊一把掐住宿问清的腰,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急不可耐的情绪来,那层浅薄的窗户纸被蛮力捅破,不管是谁都开始失控。 跟想象中的一样,唇很软……柳妄渊大肆掠夺着宿问清的氧气,然后从他的额间一路亲吻至下颚,只觉得这人跟想象中的一样,无一不是完美的。 宿问清的哼声越来越密,他急切地想得到什么,却不知怎么说,而柳妄渊也好不到哪里去,忘渊帝虽然看了不少凡间的画本子,但是涉及这方面的却没有,明明都要天崩地裂了,两人却硬生生在这里卡住了。 怎么办……柳妄渊问自己,他隐隐有想法,却害怕伤到宿问清,不敢草率,凝眉思考不过一秒,便将宿问清整个纳入怀中,然后用自己的神魂拥抱住了宿问清的神魂。 乖乖,就算是合籍的道侣都不敢轻意如此,因为快|感可比身体上的强烈百倍,会让人沉溺其中,影响道心,除非双修之法。 识海中的闭目神魂缓缓睁眼,虽然没什么表情,却一点儿没抗拒。 宿问清则微仰着脑袋,顷刻间失声。 虽然没到那一步,但忘渊帝不愧是六界最强,起手开大,直接跳过磨合过程,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二十九章:再度结丹 宿问清这一觉睡得心静,从前虽也有睁眼天明的时候,但心头压着沉甸甸的事儿——门派试炼即将开启,在此往前推三届,他都有参与,然后替天岚派拔得头筹,用以稳固在六界之中的地位,后由他亲自主持,坐于高殿明堂之上,看着一代代天纵英才交叠更替,唯有如此,妖魔不敢来犯。 他是悬于众生头顶的戒尺,可如今这把戒尺断了,四方势力蠢蠢欲动,对局势了然于胸的宿问清岂能不忧心,而他忧心的并非天岚派的基业,而是一旦任何两族发生冲突,必将生灵涂炭。 问清仙君的慈悲,是佛祖座下燃尽的香灰,随和而虔诚。 可昨晚温泉水池那一遭,宿问清忽然就想开了,原因无它,他与柳妄渊神魂相拥,以此感受到了强悍而浩渺的灵气。 宿问清虽然修为全失但神魂犹在,像是水杯完好无缺,只是没了水,所以解不了近渴,而柳妄渊的神魂大他不小,不可能是化神期,唯有合道。 宿问清鼎盛时期不过化神后期大圆满,跟合道差着一个境界,恍如差着一个天堑,而忘渊帝在,照旧可以威震八方。 柳妄渊不担心人族发展,他看着安静睡在床上,头发遮住半张脸的俊美青年,懊恼昨晚行事匆忙,彻底解开了宿问清身上天灵体的禁锢,四周醇香袭人,温泉那边的植被更是一夜之间堪比树高。 “帝尊……”宿问清忽的轻唤一声,搁在被子上的手指尖轻颤。 柳妄渊下意识握住,沉声询问:“如何?” 宿问清只觉得周遭暖洋洋的,比吃了那些灵药还要管用数倍,难怪不少修道之人喜爱双修之法,若是其中一方道法高深,另一方跟着水涨船高,受益无穷。 双修给予对方的灵力温和自然,遵循天地法则,不是硬灌进去的,所以哪怕宿问清筋脉断裂,也不会产生一丝丝不适感,相反,他昨晚在柳妄渊面前轻哼着……问清仙君将被子往上扯了扯,要脸。 柳妄渊有些着急:“不舒服?” “没。”宿问清脑子飞速运转,就想找个借口,最后干巴巴蹦出两个字:“饿了……” “行,等着。”柳妄渊起身出门,不多时漂荡出一股食物的香气。 宿问清闭上眼睛,用力平复心跳,这后劲忒大了点儿。 昨晚他跟忘渊帝神魂相交,按照修真界的说法,该是合籍了…… 跟帝尊合籍……宿问清没忍住在床上翻了个身,活了这把年月,竟又有了年少时期的烦恼跟羞怯。 一碗简单的菜粥,宿问清腹中饥饿,他自己端着碗,一点点吃干净,平时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整个人竟隐隐有种从颓败躯壳中剥离出来的新生感。 柳妄渊等他吃完接过碗,直接搭上了青年的脉,然后剑眉越皱越深,“嘶”了一声后面露惊讶。 宿问清注意到:“怎么了帝尊?” 柳妄渊起身让开,“你调息一下试试。” 这倒稀奇,柳妄渊一般情况下不会让他妄动灵力。 做好了剧痛袭来的准备,宿问清一点点调动内息,令他吃惊的是体内筋脉竟然修复了好一截!丹田内有一粒灰尘大小的东西正在疯狂运转,他立刻压下心头的各种情绪,将身体内的所有灵力都注入其中,粒子越来越大,从一个指甲盖大小变成了一颗小石子的大小,并且逐渐显露出一种圆润的淡金色来,宿问清这才敢相信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颗金丹,是修士步入金丹期的标志,封印“灭灵君”那日体内的金丹跟着修为一同爆裂消失不见,宿问清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看到了。 他不断调动内息配合这颗金丹,直至它稳稳漂浮于丹田内不再晃动,宿问清睁开眼睛,闭塞的感官回归,他先闻到了一股奇特的药香,然后发现忘渊帝席地而坐,掌心一个凌空而立的小鼎炉。 “好了?”柳妄渊一心二用的光明正大,他自然也能感觉到宿问清体内那枚刚刚结出的金丹,“你的修为开始恢复,我给你改改药方。” 宿问清下意识按住小腹,有些没反应过来,“帝尊,是因为昨晚我们……” “是。”柳妄渊沉声打断,语气透出一丝丝急切,好像着急逃避什么。 一般伤至宿问清这样,普通修士只能跟着身死陨落,若不是他神魂强悍硬撑了一息,根本等不到忘渊帝赶到,与此同时,如此绝境还能恢复,堪称举世无二。 宿问清冷静下来后仍有些难以置信,他觉得这事模糊不得,于是开口询问:“帝尊,凭借双修之法疗伤的不在少数,可依我的情况,不应该啊……” “古籍上记载的双修之法最厉害的何种境界?” 宿问清思忖片刻:“化神期。” 柳妄渊从鼎炉中取出一枚黑色的丹药:“我什么境界?” 宿问清:“……合道。” “书中有记载与合道双修的具体后果吗?” “无……” “那不就得了。”柳妄渊剑眉一挑,带着几分得瑟,“咱们这种情况古籍上没有。”说着扭头看宿问清,笑得如花灿烂,“怎么,问清仙君要记载下来吗?可供后人……” “帝尊!”宿问清耳廓通红,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换成别人如此不忌言行,早让他手提朗樾剑抽得嗷嗷叫了。 其实忘渊帝先前也有些害羞,毕竟别说神交了,即便是亲吻,昨晚那也是他的初吻,第一次嘛,又关乎这方面,多少难以启齿,但他紧跟着发现宿问清更害羞,两相对比强者为尊!忘渊帝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忽然寻到了其它乐趣。 咳咳,反正若要宿问清恢复,神魂相交不可能说一次就行,多来几次就都适应了。 两人待在岐麓山上忘了时间流逝,那边十年一度的门派试炼在天岚派如期举行,只是这次跟往届略有不同,一个个心怀鬼胎,天岚派没了宿问清这天大的助力,派谁上?白冷砚? 众人嗤之以鼻,白冷砚的修为一直卡在元婴期,而这次元婴后期的青年才俊就有数十位,并非人人都吃他那娇嗔可怜的模样。 第三十章:从来都是他一人之事 天岚派内,素来清冷规整的前殿此时乱成了一锅粥,内门弟子跟外门弟子混在一起,跑得快的不看路,顿时两人撞在一起,手中的托盘瓷器“听呤哐啷”砸在地上,就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执法长老大刀阔斧地坐在正厅的首位上,听到门内人的惊呼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抬手按住额角,面容都苍老了几分。往年门派试炼都是由宿问清一手打点,从头到尾井井有条,倒叫整个天岚派都养成了一种惰性,如今问清仙君隐于清灵山,一切就都乱了套了。 白燕山也不出来主持大局,前段时间跟闻伊人从鬼医那边回来,两人一头扎进丹药房就没出来过,想来是在研制治疗宿问清的药。 其实从他们空手而归的时候执法长老就知道完了,不然依照鬼医那大肆炫耀的性子,定要白燕山背一面“鬼医医术无双,救治问清仙君六界功臣”的旗帜回来。 执剑长老失望,可这层失望背后,又隐隐释然。 天岚派内最疼宿问清的莫过于他,当年宿问清一肩挑起大梁,执法还跟白燕山吵了一架,守护一个门派的百年基业已经实属不易,更不要说威慑六界,行差踏错一步都将万劫不复,人人敬仰仙君,可执法长老有时候看着那张端肃清俊的年轻脸庞,竟然从中找不到一丝丝欢愉跟高兴,宿问清将自己捏造成一个强大的法器,摒弃七情六欲,脱离红尘俗世,还要遭受一些非议。 那颗心是否真的坚硬如铁,又或者早已千疮百孔,无人知晓。 也挺好,执法长老心想,该让那个孩子休息休息了。 虽然代价惨重。 其实放眼六界还有一人可以办到,就是那位传闻中的帝尊,不过帝尊早已陷入沉睡,待他苏醒,宿问清怕是已然不在人世了。 而即将不在人世的仙君正在岐麓山跟传闻中的帝尊神魂相拥。 宿问清不束发已久,他与柳妄渊面对面靠着,头搭在对方的肩上,红潮自耳根蔓延至全身,整个人像是从温泉中捞出来的绯玉,偶尔吞咽两下,实在不愿意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动静,衣服说穿着,实则一半滑落,跌在柳妄渊掌心。 忘渊帝也披散着头发,坐姿较宿问清要挺拔一些,他轻抚着青年的后背,等着这阵余韵过去。 男人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格外桀骜不驯,偏眉眼盛着淡淡的笑意,又透出几分潇洒来。 柳妄渊拿起宿问清的一束头发开始把玩,觉得顺滑了不少,之前这人身体情况极差,都生出了白发,枯槁得厉害。 柳妄渊的地位跟震慑力全然是从尸山血海中打出来的,其实这个人嘴欠的很,此时将宿问清的黑发缠绕于指尖,轻声戏谑道:“高高在上、端肃清雅的仙君,此等风光那些凡夫俗子可曾见过?” 宿问清现在有点儿适应力了,笑了笑:“什么高高在上,端肃清雅,那都是别人封的,帝尊,我可没承认过。” 他说这话时肩胛骨微微抬起,脖颈白皙修长,汗水裹着几缕发丝黏在脸上,浑身醇香不绝,柳妄渊凝视几秒后没忍住,轻轻抬起宿问清的下巴,在那双潋滟无双的眸子睁开之际,俯身吻住。 “唔……”宿问清不由得轻哼。 神魂相拥让他对柳妄渊的气息毫无抵抗力,加上天灵体作祟,很快就能软成一滩水。 柳妄渊亲够了才把人放开,一手揽住宿问清的腰,一手从他膝下穿过,将人抱起后去了温泉池。 这里原本就是个小池子,四周长着一些水生植被,现如今繁茂绵延百米,好像沾点儿天灵体的气息,就能得道升天一般。 当然沾得最厉害的就是忘渊帝,他虽然第一次同人神魂相拥,但也知道双修因为心生贪欲惦念红尘,修为境界提升的同时,体内杂质跟心魔也很容易应运而生,不过天灵体似乎截然不同,反正柳妄渊神清气爽,没觉得体内有什么杂质。 宿问清没力气,任由柳妄渊帮忙打理。 “帝尊。” “嗯?” 徐徐水声中,宿问清低声道:“我想回天岚派看看。” “看什么?看门派试炼没了你的操持会不会顺利进行?”柳妄渊毫不客气:“怎么,天岚派上万人,全是废物吗?” 宿问清摇摇头,他并非心怀执念之人,事已至此,无论门派试炼能否顺利开启,都不是他会在意的,在其位谋其职,白冷砚不惜代价将他从那个位置拉下来,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宿问清不是圣母,事实上他比谁都拎得清,如此才能成为戒尺,分毫不差。 但天岚派毕竟是他生活长大的地方,走之前一言不发,不知师父跟执法长老会担心成什么样子,除去肩上的担子,他们是亲人。 柳妄渊抱着人清洗干净,捏诀将他身上弄干,用衣服裹好,这才说了一句:“明早带你回去。” 宿问清勾唇,声音低低的,“谢谢帝尊。” 柳妄渊:“……”他问鼎六界的时候,似乎没想过自己会吃美人计。 宿问清金丹结成,神魂感知到他体内的灵力,便开始着急催促,修为与神魂,相辅相成,说是一对眷侣都不为过,而断裂的筋脉却成为一大阻碍,外界的灵力对宿问清而言仍旧牵强,于是只能从忘渊帝身上索取。 柳妄渊乐于帮忙,毕竟他的初衷就是治好宿问清,若没有那三十年的心血滋养,宿问清未必会在封印结束后落得如此下场,一滴心头血,十年逍遥命,这是柳妄渊欠他的。 可除此以外呢?宿问清已经跟柳妄渊同塌而眠了,他就着渗透进来的清冷月色看着这张俊美深邃的脸,想着除此以外,帝尊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呢? 柳妄渊迈入合道,几乎心神合一,凡尘俗世的一些行为道德早已没办法约束他,或许对柳妄渊而言,神魂相拥是报恩,偶尔的亲吻是好奇,同床共枕是图个方便,各种理由都有可能,他大概并不明白何谓喜欢,对宿问清好,就像眷恋一株花,一朵云。 单是这么一考究,宿问清心里就有些酸涩。 “睡觉。”柳妄渊沉声,说着顺手将人往怀里一揽。 没关系,宿问清又想着,他喜欢忘渊帝千年,从来都是他一人之事。 第三十一章:我真替问清仙君感到不值! 柳妄渊这次没对宿问清用什么障眼法,而是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帏帽给他,白纱一直垂至腰侧,衬着这副清瘦的身躯愈加灵动出尘。 宿问清的修复堪堪恢复到金丹,能使用一些短程的缩地功夫,也是难为忘渊帝,从一个早就不用的破烂纳戒中挑挑拣拣,终于找出了一个适合宿问清的乌篷船。 不出一日,他们便到了天岚派脚下。 暮色钟鼓嗡鸣,天岚派的主殿掩于傍晚的云霞后,雀鸟飞过,恍若人间仙境。 这里是宿问清的家,可这次回来,心中多的是怅然跟迷茫,曾经的使命感荡然无存,好像问清仙君随着那场封印结束,就已经死了。 四周各大门派的修士云集,哪怕天岚派的还未设宴款待,也架不住大家想要沾一沾第一名门的灵气。 “你们说,这次门派试炼,问清仙君会来吗?” “来?怎么来?伤成那样,你是不知道白掌门这段时间跑了多少个地方吗?” “哎,可惜喽!” 究竟有多少人是真的惋惜,又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宿问清无从得知,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白燕山找不到医治你的办法,估摸着心中有愧,所以并未踏入清灵山,不知道你不在的事。”柳妄渊一语道破,男人嗓音轻慢,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嘲弄。 早干嘛去了?为了徒弟不辞辛劳四处求药,那是做给旁人看的,白燕山倘若真的悔不当初,怎么不把白冷砚一巴掌拍死?说到底,这个人,这群人,乃至整个天岚派,哪一个不是占着对宿问清的恩情,一边说着疼惜他,一边又往他身上捅刀子呢? 宿问清点头:“嗯。” 一日的行程宿问清到底疲惫,方圆百里的客栈小店都住满了人,柳妄渊想了想,带宿问清回了清灵山,白燕山设下的结界对他而言形同无物,那里还清净。 宿问清转身,微风吹起帏帽的一角,刚从法器上下来的金城心头一跳,赶忙追了上来,但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可能看错了吧……金城心中顿时没了滋味。 年少念书时期,金城最喜欢跟宿问清对着干,他是金剑派的少主,天赋过人,但他爹日日拿着宿问清说事,恨不能宿问清是他儿子,金城自然不悦,他潇洒浪荡惯了,最烦宿问清那副禁欲苛刻的模样,好像一块木头,哪里比得上潋滟生波的白冷砚来的好?那时候私底下喜欢白冷砚的人很多,少年心气重,旁人追逐的自己也跟着追逐,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好像整个身心都接受了白冷砚,非他不可一般。 但那日在清灵山见到虚弱疲惫宿问清,金城整个心神被狠力一撞,他恍恍惚惚回到家,看到一向不信神佛的父亲正在祭拜,以虔诚为引,希望能助问清仙君得一些天地灵气,哪怕作用微乎其微。 “吾儿。”父亲当时面色很复杂,说不上是悲恸还是失望,只是静默许久,接道:“整个大陆,恐再难生出第二个问清仙君了。” 金城当时着急回避什么,“怎么可能呢爹?每年都有英才辈出……” 话没说完,就见父亲微微摇头,男人眼底的难过几欲实质化,将金城心头搅得地覆天翻。 “问清仙君的强悍之处从来都不是他的修为。”父亲指了指心口,重重一点,“他才是真正的心系苍生,你们以为立于九霄之上的是一个神尊?不,那是佛陀。” 恍如从极遥远空间传来的一声叹息,将金城这年来昏碌的生活打了个稀碎,是啊,在他们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为了白冷砚争风吃醋的时候,只有宿问清头顶青天,真正以身修道,镇守八方,而他心中纯洁无暇的白冷砚又做了什么? 金城一直觉得白冷砚没错,毕竟他才是白燕山的亲儿子,天岚派就该归他,宿问清就是个争权夺位的小人,可真相来的猝不及防,金城连羞愧的资格都没有。 他这段时间再没去看过白冷砚,心神一片宁静,而刚刚瞥见那抹跟宿问清很像的身影,竟然心痛起来。 宿问清不需要任何补偿跟愧疚,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清灵山的竹屋仍在,晚间夜风凉爽,月色撩人,宿问清枕在柳妄渊的腿上,身上盖着一层白绒绒的毛毯。 忘渊帝跟往常一样,一手轻轻搁置在宿问清头上,一手捏着本书,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画本子,而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古籍医典,修为境界不够的一看就跟天书似的。 等周遭稍微一凉,柳妄渊就抱着宿问清回到了房间,他盯着青年难得有点儿血色的唇半晌,喉头微微一动,没忍住,俯身亲了亲。 柳妄渊转身离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宿问清往毛毯里缩了缩,勾起嘴角。 第二日,天岚派最外围的护山大阵撤去,凡有请帖者,皆可入内。 瓜果茶酒备齐,上午众人稍微休整,正午过后便开始第一轮试炼比赛。 所谓试炼比赛,就是由抽签决定,一对一,凭此方法层层筛选,最后从全部弟子中选取前一百五十名进入泓微秘境,期间机缘无数,没准获得一样宝器都能突破当前境界,往大道上更进一步! 年轻一辈聚在一起摩拳擦掌,都希望能在这次试炼上大放异彩,若得一两位大能指点,更是受益无穷啊! 各门各派穿戴不一,有些根本没有所谓的门派道袍,全凭令牌认人,所以宿问清跟柳妄渊轻松混在其中。 高台之上的正中间空着一位,往年都是宿问清坐在上面,青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毫不眷恋地移开了视线。 宿问清回头,柳妄渊高他半个头,微微凑上来,先开口:“怎么了?” 话音刚落,“咚——”一声巨响,所造成的灵力波动朝四周迅猛荡开,柳妄渊将宿问清往怀中一揽,轻松抵御,貌似是两位元婴期在打架。 忘渊帝所料不错,再精准些,是周可为跟一个身穿蓝色劲装的人在打,对方仪表堂堂气质端正,同周可为一掌对上后疾步后撤,脸色阴沉。 周可为也十分的气急败坏,指着青年就来了一句:“我警告你,不要再侮辱冷砚!” 青年转头吐出一口血水,轻哼一声,“怎么,你跟白冷砚那点丑事已经人尽皆知,周可为,你敢做不敢认呐!”他越说越气,最后像是忍无可忍:“我真替问清仙君感到不值!” 宿问清:“……” 青年指着周可为祭出法宝,像是不解气,又跟了一句:“你不配仙君真心以待!”那语气,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他的下一句,“我才配!” 柳妄渊凉凉感叹:“哦?” 宿问清:“……”他为何要心虚? 紧跟着,一道白影翩然落地,挡在周可为跟青年中间,眼中含泪我见犹怜,赫然是白冷砚。 在场一片哗然。 上架感言 是的,这本书要上架了QAQ新人第一次写文,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 古耽写起来需要解释的东西有点儿多,本以为能写到预期的点,但还是稍微晚了一丢丢,不过没关系,这个故事我会叙述完整的。 让我们秉承着不抛弃不放弃的信念,下一章我还能见到你们吗呜呜呜。 一个暗恋成真的小甜品,帝尊是真的很宠仙君,希望大家喜欢,鞠躬! 第三十二章:这位不会对你也有意思吧? 幸好周可为收手较快,否则看白冷砚那丝毫不用灵力抵御的样子多少要重伤,另一边的青年许是顾及到白冷砚的身份,指尖的剑意一点点消散,最后颇为不甘地冷哼一声。 白冷砚沉沉松了口气,“赶上了……”好像他真的放心不下这二人,拼死赶来一般。 “冷砚!”周可为恨恨望了眼青年,心有不甘:“你就是太善良太心软了!” 不知为何,问清仙君竟然生出一种无法面对的感觉来。 柳妄渊轻笑,可能是没忍住,又怕惹恼宿问清,一只手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摩梭了一下,权当安抚,这才问道:“白燕山的儿子,真的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吗?” 不像啊! 宿问清不想再看白冷砚他们,今日这出闹剧委实丢了天岚派的门面。 六界修道之人多的是无情无欲,哪怕不说心系苍生,也想着如何强悍自我,提高自己的门派地位,情情爱爱的实在入不得眼。 果然,有人自人群中喊道:“我瞧着瀛洲少主同白少主两情相悦,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们今日成婚,正好各门各派都在,大家也好讨杯喜酒啊!” 谁人不知周可为同宿问清有婚约?但这番话羞辱的却不是宿问清。 “挺好,问清仙君前脚在清灵山修养,后脚这二人就凑到了一起,能理解能理解,年轻气盛嘛,要我说,周可为本也配不上问清仙君,。” “谁说不是呢?”一人接道:“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上一届门派试炼见白冷砚是这般模样,如今都没变吗?” 白冷砚顿时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并非人人都吃他这套,若是今天哭出来,白燕山乃至整个天岚派的脸都要被他丢尽。”柳妄渊低声道。 宿问清微微蹙眉,师父繁忙,年少时期都是他亲自教育白冷砚,宿问清自持从未出过错,那么白冷砚长成这样,可见是心性问题。 “谁?!”周可为怒不可遏,手中法宝泛出刺目的光晕,一看就是找出多舌之人立马动手的架势。 “放肆!”微怒苍老的嗓音自高空袭来,期间威压让周可为的法宝顷刻间失去灵力,而他本人也是招架不住,“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周可为咬牙没有反抗,因为来者不是别人,而是瀛洲岛主,他的亲爹。 威压越来越强大,在场修为低的忍不住祭出各种法宝抵御,跟周可为不同,瀛洲岛主是个极懂分寸的人,刚才的施压除了自己的儿子,还针对那几个在人群中发声的,一阵白光闪现,似有仙鹤萦绕飞舞,光晕散去,一位瞧着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立在周可为面前。 周再生一袭白袍,头上还带着个跟衣领连在一起的斗篷,顶部尖尖的,衬得他那张本就刻板的脸像是刀子一下下砍出来的,连眼部轮廓都横平竖直,让人看完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太糟心了,堪比百个严肃老套的教书先生。 “就不能长得稍微圆润点儿吗?”柳妄渊一副嫌弃至极的口吻。 宿问清仰头,“帝尊认识?” “谈不上,千年前大战,瀛洲也参与其中,只不过那时只是个小小支派,周再生比起现在要年轻个二十岁,我对他有印象,纯碎是因为这人长得太独特了。” 宿问清觉得不能这么问,于是换了个问法:“帝尊觉得周再生此人如何?” 柳妄渊神色稍稍认真:“修道之途尚且端正,但心性歪斜,工于心计,下手狠辣。我这么说吧,今日周可为让瀛洲岛名声败落,哪怕是独子周再生也不会手下留情,若是有朝一日周可为祸及门派,周再生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手刃亲子。” 像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周再生忽然发力,一巴掌打得周可为连滚带爬飞出去三丈远。 白冷砚一惊,正欲说什么就被周再生抬手制止,男人眼神森冷,似乎看不到身侧这位是个人间绝色,嗓音低沉疏离:“我教育自己儿子,还希望旁人不要插嘴。” “岛主教育自己儿子没错,但也别来我们天岚派的地界。”嗓音如洪钟,执法长老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直接砸在了场中央,一身黑袍像是专门跟周再生对着干,脸上带笑眼神却很冷,大混帐教出来一个小混帐!周再生如此作为不过是给他们天岚派看的,他还是要宿问清跟他儿子成亲,凭什么?!执法长老在心里啐了一口,越看周可为父子越觉得碍眼,再不客气,手臂微一张开,示意他们麻溜儿消失:“这边,请吧。” “这位倒是很合我的眼缘,是天岚派的什么?”柳妄渊询问。 宿问清忙道:“执法长老。” 柳妄渊点点头,示意记住了。 重要人物散场,大家一时间意兴阑珊,言辞间说的都是周可为、白冷砚跟问清仙君的三角恋,忘渊帝听着听着轻哼了一声。 宿问清:“……” 一只手拽住袖角,轻轻用力,柳妄渊垂眸看了一眼,脸上的不悦顿时散去大半,嘴上却潇洒不在意:“我没生气。” 宿问清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就是有时候这个醋劲上涌吧,非修为所能压制。 正午擂鼓作响,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高居上位,问清仙君那位置仍是空着的,像是一种无声的缅怀?反正柳妄渊恶心得够呛。 门派弟子比武层次不齐,优先淘汰的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成立没个几年,恐怕掌门人上场都要被大门派的青年才俊吊着打。 一阵喝彩声中,忘渊帝打了个哈欠。 这种级别的动武在他看来跟猴子杂耍没甚区别。 淘汰得很快,不过两个时辰,立于场上的只剩下各大门派的翘楚。没办法,秘境将在后日开启,大家也都省去技巧,争取一击命中。 如同天意弄人,下一场周可为跟白冷砚对上了。 柳妄渊顿时醒了醒瞌睡,瞪大眼睛来了精神。 宿问清:“……”帝尊是真的很喜欢看热闹。 周可为不忍对白冷砚动手,几次三番地放水,但他刚惹得父亲大怒,心有戚戚,高台上射来一道凛冽的视线,周可为心神一颤,不由自主地下了狠手,灵力对碰下白冷砚闷哼一声,侧身飞了出去,胜负已定。 气氛有些诡异,周可为颤抖着去扶白冷砚,却被青年轻轻挡开,顿时一怔:“冷砚?” “我无事。”白冷砚嗓音仍旧温和,握着剑的手却青筋暴起,他低垂着头,掩去最真实的情绪。 白冷砚这厢下场就定了名次,五十三,在秘境入场的前一百五之内,但对于天岚派而言,实在低了些。 白燕山忍受着四方投来的异样眼神,心头窒息,若是问清还在……哪怕白冷砚倒数第一都无人敢小看天岚派! “废物。”柳妄渊盯着周可为来了这么一句。 宿问清好心提醒:“帝尊,周可为赢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柳妄渊看了眼时辰,从纳戒中拿出来一枚丹药,掩去气息喂给宿问清,指尖从青年柔软的唇上蹭过,顿时心猿意马,这才接道:“周可为有意疼惜白冷砚,却碍于周再生的淫.威,偏爱都偏爱不到明面上,他若是堂堂正正放水,我还能看得起他一些。” 宿问清抿着丹药一时无言,不懂这个周再生的威慑力怎么就成了“淫.威”,人家好说是亲父子,也不懂“堂堂正正放水”是怎么个放法。 “再者。”柳妄渊轻慢道:“我这个年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单挑越我一个境界的大能,所以这种比试有什么好打的?” 忘渊帝很是个想不通:“有手不就第一名吗?” 宿问清的滤镜三千米厚:“帝尊好厉害!” 被人夸厉害又不是第一次,但柳妄渊难得不好意思,“还行还行。” 场上人打得难舍难分,场下人调情调得也不甘落后。 忽的,宿问清视线一凝:“沈师弟?” 一名黑色劲装的青年上场,乌发竖起一个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他面容俊美,神色冷然,有着某种跟宿问清很像的气质,缓缓从剑鞘里拔出了长剑。 柳妄渊好奇:“谁啊?” “沈江,我师弟。”宿问清轻声:“于七年来离开门派历练,一直杳无音信,师父还以为他遭遇了不测,但长明灯不灭,说明他安然无恙,只是不管怎么做都联系不到他。” “怕是困在了什么秘境中。”柳妄渊盯着沈江微一眯眼:“化神中期。” 宿问清心中一惊:“这么快?” 沈江离开宗门时不过化神前期,越是往后就越是艰难,前期突破中期宿问清都用了二百年,沈江回来便是中期,只有一种可能性——他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大机缘。 执法长老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大有恶气得出的气势。 沈江只是一剑,剑光漫天令人眼花缭乱,然后化繁为简,凝聚成一个点,跟百刀门新秀的狂刀碰在一起,下一秒,对方口喷鲜血,直接飞出场外。 “好!”执法长老一声咆哮,天岚派弟子跟着沸腾,他妈的,之前真是憋屈死了! 沈江在这种欢呼雀跃中不为所动,他淡定收回本命剑,然后抬头望向宿问清应该在的位置。 忘渊帝心中警铃大作,凑到某人耳畔:“这位不会对你也有意思吧?” 宿问清眨眨眼,“嗯?” 第三十三章:着什么急! 沈江自金丹至元婴的三百年间,一直是跟在宿问清身边的,在宿问清印象中这孩子心性端正,毅力十足,就是跟白冷砚有些不合,两人虽然都不表现在明面上,可一旦白冷砚在的场合,沈江一个不善言辞的人都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沈江喜欢自己?不,宿问清暗自摇头,回答柳妄渊:“这孩子,多的是崇拜我。” 所以才说,沈江身上有一种跟宿问清很像的气质。 换做旁人当着自己的面说一句“崇拜”什么的,柳妄渊肯定嗤之以鼻,世人利往利来,对你殷勤说到底不过有所求罢了,可这句话乍一下从问清仙君口中出来,忘渊帝竟然难得的无从反驳。 沈江一个化神期就足以震慑很多人,更别说修为如此扎实,有时候同境界的人都有可能被吊着打,究其原因在于修为虚浮,只是强行拔高了境界,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再对上元婴后期的周可为,沈江不知为何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忽然涌现战意,涌动的灵气将四周吹得飞沙走石,唯独他站着的地方平静无波,青年缓缓拔出长剑,剑身似铁,有小片小片斑驳的痕迹,恍如铁锈一般,却散发着十分古朴的气息, 周再生见状忽然坐直身子,一双眼彻底成了吊三角,板正而狠厉。 执法长老跟周再生同境界,他能看出来的执法长老自然也能看出来,虚虚捋了把不怎么长的胡子,执法长老笑道:“哎呀,小辈们比武,看看就行,瀛洲岛主何必动怒呢?” 如何不动怒?世人惋惜问清仙君,可这种惋惜在强大的野心支配下只能说稍纵即逝,今日高台上空着的这个座位,于天岚派而言是如鲠在喉,但是于其它门派而言却是高悬于顶的利剑终于消散,天岚派坐拥第一修真大派近千年,是不是该换个人来?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沈江。 周可为稍微一个灵力试探就知道不是沈江的对手,但输人不输阵,他微一拱手:“请。” 沈江对谁都客气,唯独不愿意搭理他,钟声一响,沈江提剑便上,身形快如鬼魅,与此同时剑意在四周张开屏障,一化二,二化三,三化无穷,密密麻麻朝周可为袭去,每一道都凛冽而充斥着杀意,周可为心里一惊,沈江来真的?! 剑意炫目夺人,恍如九天银河奔腾而下,窒息感汹涌而来,修为差点儿的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山河雪霁!是山河雪霁!问清仙君自创的剑法山河雪霁!” 话音刚落,周可为凌空一口血,飞出了擂台。 沈江冷冷注视着仍旧呕血的周可为,这下一抱拳,声音冷得跟石头似的:“承让!” “好!好啊!”执法长老感同身受地痛快,场上就只剩下他猖狂的笑声。竖子怎敢!执法长老一想到周可为跟白冷砚的那些苟且之事就暴躁不已,他周可为跟问清的婚事,是周再生当年拉着脸来天岚派求的!是它瀛洲仙岛高攀,别搞错了位置! 宿问清安静看着,心头一阵酸涩暖意,沈江用“山河雪霁”打败周可为,是在为自己出气。 “没白疼。”柳妄渊接了一句,对沈江不由得高看两眼,理所应当地想着宿问清的恩人就是他的恩人,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指点沈江一二,这人前程无量。 “嗯。”宿问清应道,然后在心里附和,没白疼。 沈江稍作休息,下场之际看了眼站在白燕山身边的白冷砚,大有今日白冷砚在场,甭管是不是同门,都一并给他锤进地里的架势。 白燕山:“……” 大家都开始休息,高台上的诸位掌门倒是不用担心,但其他人所站的平地却被日头晒得滚|烫,众人纷纷祭出法宝,又是难为忘渊帝的一天,在纳戒里仔细找寻,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供两人休息的金色鸾车,忘记是怎么得来的了,总之四周轻纱一般的帷幕随着顶棚转圈晃动,再如何灼热的日风吹进里面也变得清爽摄人。 宿问清刚坐下就听得四周一阵惊呼。 “这是什么车?顶部的鸾鸟似乎是真的!” “灵力波动如此干净,似乎是大能妖修的骸骨炼化而成!” “见所未见呐……” 就连高台上的几位掌门都注意到了。 白燕山侧头同执法长老说道:“此人竟这般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等门派试炼结束,怕是要被追杀夺宝。” 执法长老从前跟白燕山一个阵营,现在就喜欢对着干,闻言摇摇头:“我不觉得,敢祭出这样的法宝,万一是什么散修大能呢?” 白燕山一哽,听出他明显的唱反调,讪讪坐回去不说话了。 鸾车内,忘渊帝露出几分一言难尽的神色来,“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宿问清:“……帝尊,您是上一代大能,那时候这片大陆的灵力还较为充沛,诞生的灵物也比较多,所以可能对您来说不算什么,但于现在的修真者而言都是宝贝。” “胡说。”柳妄渊对这个说法不予赞同,斜靠在车壁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起,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风姿过人,“这种鸾鸟妖界多的是,找一只修为高的宰了就能做车。” 宿问清都不敢想象偌大的修真界,如此多的修真侠士,在帝尊眼中是何等弱智的存在……鸾鸟乃妖界神鸟,无端诛灭一只被追杀事小,没准会挑起两族血战,有那么简单吗?! 柳妄渊不跟宿问清争辩这些,掌心一翻变幻出一枚金色的丹药:“吃了。” 宿问清接过,只要不是喝那些苦得舌苔发麻的药汁,吃多少丹药他都愿意。 “估摸着要歇半个时辰,要睡会儿吗?”柳妄渊问道。 这个点的确是宿问清午休的点,他也没拒绝,拽着毛毯打算睡在另一侧,但忘渊帝的目光忽然犀利,宿问清被他看得一点点红了脸,最后一咬牙,凑过去枕在了柳妄渊腿上。 这还差不多,柳妄渊满意:“睡吧。” 虽然心情略有激荡,但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枕的缘故,宿问清很快睡意袭来,就在他意识涣散的时候,忘渊帝又开始作了,他嗓音低沉磁性,恍如羽毛一下下刮着耳廓,帝尊可能还觉得自己很有礼貌,“仙君,我能亲你吗?” 宿问清:“……” 宿问清装睡,柳妄渊却不是很想放过他,凑近一些,“行不行啊仙君?” 宿问清第一次从牙缝里挤话:“帝尊……” “好,你答应了。”柳妄渊低头,对上那张淡粉的唇,原本想着亲一下就撤,谁知滋味销魂,忘渊帝仗着身高优势一手从宿问清腰侧穿过,然后将人轻轻抱起,听着仙君不由控制溢出的一声轻哼,柳妄渊手臂一紧,彻底不管不顾了。 好嘛,短短半个时辰的睡觉时间问清仙君一点儿没捞着。 钟声一响,宿问清恍若初醒,抓住柳妄渊胸前衣襟的手轻轻一推,“可以了帝尊……” “啧。”柳妄渊神色不悦地看了眼外面,“敲钟的不会提前了吧?着什么急?” 宿问清:“……” 沈江休息充足后重新上场,这次对战的是天机阁首席弟子钱平阔。 钱平阔不用剑,武器是一把淬炼过的毛羽扇子,天机阁擅推演测命数,修炼速度可能赶不上其它门派,但未卜先知的本事却是六界一绝。 钱平阔瞧着跟沈江差不多大,五官普通,唯独那双眼令人过目不忘,期间各种玩味算计来往颠倒,让你哪怕知晓此人危险也琢磨不准他要做什么。 这是最后一轮名次选拔,钱平阔有能耐闯到这,可见本事非凡。 但门派试炼要求灵力修为比拼,暗器法宝禁用,钱平阔不过元婴后期,差沈江一个大境界,似乎胜负已定。 沈江明显想着速战速决,剑光顷刻间变幻无穷,可就在他要一击命中的时候,身形一顿,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神色一点点空洞起来。 天机阁阁主也拿着柄羽毛扇子,摇晃两下,轻笑道:“此乃一种幻术,灵力汇聚而成,不算违规。” “不是幻术。”柳妄渊淡淡,“幻术虽有使人迷醉忘我的效果,但漏洞很多,例如对上心性坚定之人,或者境界修为高出自己的,基本无用。沈江的心性自然不用说,还强出钱平阔一个大境界,不可能这么轻意就中招。”柳妄渊说完放出神魂一感知,“魔气。” 坐于高台的执法长老也反应过来,倏然起身:“不可能!” 但钱平阔眼神一冷,腕间寒光崩现,裹着足以让人神魂俱灭的斩杀力,直逼沈江的要害! “你敢!”白燕山终于看懂了,问清不在,这些人是要冒生死之大不韪,将天岚派未来的苗子扼杀干净!坐下这诸多名门正派,不会再给天岚派崛起第二个宿问清的机会! 但钱平阔跟沈江离得太近了,近到只需要往前推进半寸,沈江便修为全废。 关键时刻离得最近的观看场地中飞出一抹白影,身姿灵妙,气势清绝无双。 第三十四章:仙君的威慑力 周遭一切都慢了下来。 来人似一朵白云悠悠落入场中,然后在顷刻间拔地而起!钱平阔只来得及颤一颤瞳孔,就觉得腕间一痛,窒闷感来自于化神期的神魂压制,他像是被一棍子打晕,紧跟着风声迅猛,各类堵塞的感官在瞬间被放大数倍,身体一轻,自己似乎是飞了出去,钱平阔心想,等重重摔在地上,胸口猛地一痛,他咳出一口血,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只隔着一层薄雾看见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天机阁阁主脸上闪过惊怒,倏然起身朝宿问清扑来。 白燕山跟执法长老也反应极快,几乎同时而动,在空中就拦住了天机阁阁主,将他一前一后夹裹其中。 天机阁阁主恶人先告状:“你们作弊!” 执法长老平生最恨下作手段,天机阁阁主这句话无疑踩在了他的痛点上,执法撸起袖子破口大骂:“你瞎还是当我们都瞎?!钱平阔差沈江一个大境界,如何使得了幻术?老不死的狗东西,自诩清雅一门,结果做的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蠢事!” 执法长老话音一落,宿问清松开指尖,一枚细针坠落,哪怕上面的字再小,对于一众修真者而言也足够清楚,刻着天机阁独有的铭文,无从抵赖。 正如执法所说,又不是瞎子,高台之上的数位大能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不拦着是因为事不关己,此刻都被挑出来放在明面了,再说一句“没看到”亏心都亏得慌。 兰因寺主持双手一合:“阿弥陀佛。” “默念清心决,屏息凝神,莫有杂念。”宿问清扶着仍有恍惚的沈江,低声叮嘱。 沈江迷茫的眼神忽然凝聚成一个点,猛地抬头,他激动得厉害,嘴唇轻颤,却因为被魔气侵蚀念不出那两个字。 师兄…… 宿问清到底没忍住,跟儿时一般轻轻拍了拍沈江的头:“辛苦了。” 沈江眼前霎时雾蒙蒙一片。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天机阁阁主眼见势头不对,眼底闪过狠厉,猛一转身对着仍旧迷糊的钱平阔当头劈下一掌:“混账东西!” 执法脸上闪过怒意,刚一动就被白燕山拦住了。 没办法,天机阁这几百年来发展迅猛,依靠占卜之术广结六界修真人士,如今敢这么做,就是仗着天岚派没了问清仙君,加上其它门派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今非昔比,期间关系错综复杂,如今天岚派吃了这个亏,众人心里才能顺畅,就算此刻下了天机阁阁主的面子又能如何?还能灭他一个宗门不成? 都盯着天岚派呢,这个时候只能藏锋。 钱平阔到死都没想到,一直教导自己的师尊会下手如此凶狠,他睁着眼睛,似有惶恐未散,被门内弟子抬着迅速离开,天机阁阁主转身,藏于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几欲要逼出血来,嘴上却充满了歉意:“是我教导无方,还望这个结果白掌门同执法长老能够满意。” 白燕山沉着脸没吭声,执法长老望着满座假仁假义的东西,忽然觉得没劲儿透了,他当年接手执法一职,秉持着荡清世间污秽邪风,重振天岚千年盛世的信念,一步一步小心谨慎,明明知道担子太重,不适合问清那个孩子,却被白燕山三言两语说动,硬生生将他推了出去,天岚派为六界安稳做到如此境地,到头来不过落一个“式微可欺”的下场。 执法满腔怒火在此刻化作了浓浓的酸楚,他的问清,还在清灵山上遭着罪呢…… “既如此,咱们继续。”天机阁阁主继续露出那种戏谑调侃的算计微笑。 “是谁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清冽却不失端肃的嗓音,同他镇守六界时一模一样,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天机阁阁主差点儿呕出一口血来,他几乎是惊惧地看向那道纤白的身影。 满场死寂,一个个都像被揪起脖子的鸭,愣愣盯着场上擂台。 微风拂过,带来清灵山上独有的浮蕊花香,青年摘掉了帏帽,露出那张较之从前清俊数倍的面容,眼尾一抹红,似乎只要一笑,对他的钦慕就能化作一尾鱼游进心底最深处。 山河失色。 宿问清眉目冷峻,在众人神魂颠倒之际,祭出了朗樾神剑。 白衣执剑,浩渺天幕一下子成了陪衬,好像天岚派仍是那个天岚派,宿问清也仍是那个宿问清。 剑意争鸣,引来四面八方各类剑修本命剑的臣服颤栗。 “行了。”鸾车内,忘渊帝安抚着快要从识海内挣脱而出的焚骸剑,根本不想承认这是他的本命剑,怎么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老光棍一样,也不瞧瞧朗樾的剑身何等雪白坦荡,看得上它吗? 柳妄渊一扫平时的慵懒随性,专注而认真地盯着宿问清,片刻,唇畔浮现笑意。 原来仙君还有这么一面,之前在他面前内敛羞怯的宿问清,像是另一个人。 这边宿问清手腕一翻,剑光极寒,倏然指向一脸难以置信的天机阁阁主。 “门派试炼上当众对我师弟下毒手,然后轻描淡写杀一个没什么用的徒弟当作交待,赵阁主,你当我天岚派是什么地方?!”宿问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刹时间将那些妄图取代天岚派的自信碾作齑粉。 天机阁阁主惊惧过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足以诛心的事情,猛地后退两步。 那还是三百年前,上古秦荒秘境大开,他深入其中抢夺法宝,却因为镇守的亡灵过于强悍差点儿丧命,关键时刻宿问清一剑劈出,然后已经逼到面前的亡灵痛苦嘶吼着化作飞灰,烟雾散去,他看到身上纤尘不染,神色从容的问清仙君。 说不清是感激还是仰慕,总之宿问清站在一个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企及的高度,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人呢?天机阁主想不明白,只觉得天道不公。他修炼天机阁功法,这辈子注定在修为上不会取得太大的成就,于是他不断攻克天机演算,封印“灭灵君”那日,他是知道宿问清命中有一大劫,自此紫徽星陨落,曾经俯视八荒的强者不复存在。 天机阁主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他此生最大的噩梦,就是秦荒秘境内,宿问清斩杀亡灵后,对他投来的清冷无情的一眼,好像救他不过是一个顺手,好像他跟路边的石子花草没什么区别,不值一提。 宿问清后来自关于清灵山,其它几个门派掌门背着天岚派私底下见面,当时火光幽暗,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然后一个传染一个,天机阁阁主也跟着笑,他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只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忽然间没了,前所有未的轻松,宿问清凭什么看不起他呢?赵阁主心想。 此刻噩梦袭来,宿问清还是那张清清冷冷的面容,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厌恶。 “门派试炼虽是在我天岚派举办,但各种规矩都是大家商量后同意的,掌门不得插手弟子比武,比武中不得使用任何法宝暗器,违者当如何?”宿问清淡淡:“赵阁主还记得吗?” 天机阁主喉头发紧,竟然有些不敢面对宿问清,他嗓音沙哑,本能的有问必答:“违者逐出试炼大会。” “既如此,赵阁主……”宿问清周身剑意荡开,大有雪峰崩塌滚滚而来的征兆:“请吧。” 明知道宿问清早已丧失修为,哪怕恢复也恢复不到哪里去,他眉宇间的些许颓败死气就是证据,但仍旧无一人敢动,也无一人敢站出来帮天机阁主说话,朗樾再度出世,就是对六界最大的震慑! 天机阁阁主的心魔就是宿问清,此刻被这么一刺激,心魔作祟,他有些支撑不住,胸口气血翻涌,所有的计划被全盘打乱,还杀了自己的爱徒,桩桩件件让他不复来时的自信,最后带着门内弟子仓惶离开天岚派。 擂台上,宿问清向白燕山跟执法长老微一点头,眼底闪烁着些许笑意,好像他还是那个刚入山时的少年。 紧跟着,宿问清足间一点,轻飘飘落在高台上,那个一直空缺的位置,属于他的位置,问清仙君端端坐了上去。 宿问清淡淡:“继续。” 天岚派弟子各个面目赤红,心神激荡,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们恨不得呐喊震天!包括白燕山跟执法都有些抑制不住。 执法长老扫了众人一圈,从胸腔里发出一个畅快的气音:“哈!” “哈哈哈哈!”执法长老仰天大笑,一弹指有灵光打入沈江体内,让他恢复到最佳状态,刚才本就是天机阁作弊,他这样也不过求一个公平,旁人说不了什么。 白燕山的座位比宿问清低一截,旁边站着白冷砚,青年面容苍白,几乎要站立不住。 怎么会…… 怎么可能?! 白冷砚低下头,以防扭曲的面容被人看到。 沈江见宿问清回来,像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灵力加成,将之后几个对手打得屁滚尿流,不出意外,此次门派试炼,沈江拔得头筹,天岚派仍是第一。 宿问清双手撑在朗樾剑柄上,喉头血腥气翻涌,快到极限了,他对钱平阔的一击就已拼尽全力,之后完全靠从前积累的震慑力,这副身体到底无法支撑。 就在宿问清神魂微乱的时候,后背贴上了某种温热,紧跟着浑厚的灵力注入体内,有效缓解了疼痛跟恍然,宿问清心里一惊,微微扭头,怕被人看出什么,强撑着没开口。 帝尊? “问清仙君。”忘渊帝已是这个大陆最强,骗过在场诸位不成问题,他从后面抱住宿问清,将世人敬畏的神祗一点点亵.渎,唇间若有似无地从宿问清脖颈上蹭过,满意感觉到青年的颤栗,然后他们二人同时生出一种众目睽睽之下、蔑视正统法则的荒唐满足感,“仙君啊……”忘渊帝嗓音低沉含笑:“我们这样,算不算偷.情?” 宿问清:“……”要如何劝慰帝尊,才能让他少看点儿人间的画本子。 第三十五章:幸好我来了 “问清呐……”眼角余光注意到宿问清动了第三回,执法长老忍不住回头看去,“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无碍。”宿问清坐姿端正,事实上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恨不能一朗樾抽过去。 柳妄渊那只手像是没力气地下滑,已经到了宿问清腰侧。 天灵体敏锐,宿问清的潜质又被全部激发了出来,加上对柳妄渊怀有心思,双重刺激下仍能保持冷静,可见心性坚韧。 “不逗你了。”柳妄渊将最后一点儿灵气输入,彻底缓解了宿问清神魂跟筋脉的疼痛。 下面的比试也差不多结束,可以进入泓微秘境的一百五十人全部定下,原本看热闹的众人心有戚戚,因为入围最多的仍是天岚派,甚至于碾压第二门派一倍的人数,还有沈江这么一个主心骨在,天岚派群山巍峨,仙气浩淼,地位仍旧不可撼动。 执法长老着急结束这场试炼,好回去看看宿问清到底情况如何,这孩子一贯强撑,别再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诸位掌门起身,宿问清松了口气,他微微侧目,感觉不到那种近在咫尺的呼吸,帝尊似乎不见了。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且慢!” 一身玄袍从天而降,身法厚重结实,恍如九天玄雷兜头劈下!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天岚派迟迟没到场的执剑长老邱苑缮! 宿问清蹙眉,心头涌现不好的感觉。 果然,邱苑缮开口了,他嗓音沉如洪钟,气势巍峨,本命法宝聚灵钵在掌心飞速旋转,“宿问清,你可知罪?!”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阵哗然! 怎么回事?天岚派内讧了?! 宿问清神色不变,俯视着邱苑缮:“本君不懂执剑长老是何意思。” 宿问清对天岚派的长辈素来尊重,从来不用“本君”一词,修真界注重强弱,他却更在意礼法,此时这般说辞引得白燕山跟执法同时诧异,两人对视一眼,第一个想法:邱苑缮有问题! 宿问清没忘记邱苑缮当时擅闯清灵山,破开结界后那种令人作呕的神态,同时宿问清也猜到邱苑缮十有八九知道了自己天灵体的事情,不管是想拿他做炉鼎还是心思污龊,宿问清都不会再将邱苑缮当一个长辈尊敬,不在此刻挑明,完全是为了自己跟天岚派的面子,丢不起这个人。 白燕山打量着邱苑缮:“执剑长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邱苑缮一脸愤然,尤其在触及宿问清淡漠嫌恶的眼神时更是怒意滔天,他倏然一指,直逼宿问清:“掌门,你怎么不问问他,浑身筋脉尽断,修为尽毁,是如何一个人在清灵山恢复到金丹期的!” 宿问清握住朗樾剑柄的手一紧,他知道帝尊醒了?! 是了,宿问清恢复至金丹期,这是境界只要长他一些就能看出来的,一时间各种揣摩,只等着执剑长老解开谜题。 “不敢说话了吗宿问清?”邱苑缮冷哼一声。 宿问清一派从容:“执剑长老您说,我听着。” 紧跟着邱苑缮面色一变,盛满了悲痛跟怜悯,“掌门,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隐瞒?这两个月来后山上发现的弟子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被吸干灵力榨干内丹,你说他宿问清如何恢复的?!” 宿问清一惊,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天岚派还出了这种事吗? 一阵倒吸冷气,交流声越来越大,吸食修真者的灵力内丹,一直是最令人不齿的,人人得儿诛之! 在争议中问清仙君面色坦然,无关帝尊他便没什么好怕的,就看邱苑缮如何指白为黑。 世人都有嫉妒泛滥的时候,喜欢看神迹陨落、跌入泥土,在座众人中自然有不可避免者,但仍有心怀疑虑,根本无法将这种阴毒之术跟问清仙君联系在一起的。 金剑派掌门,金城的亲爹金远则第一个跳出来,指着邱苑缮骂道:“老匹夫,休得胡言!” 金城眼角狠狠一跳,心想爹你骂的太不留情面了。 白燕山也一脸冷色:“混帐!” 百刀门主思虑片刻,朝白燕山微一抱拳:“白掌门,天岚派真有门内弟子这般惨死?” 白燕山瞪了邱苑缮一眼,这才同百刀门主和善说道:“有,因为迫近门派试炼,担心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所以我只字未提,还请大家见谅。至于那些弟子……”白燕山顿了顿,语气一沉:“伤口基本汇聚在头颅后侧的位置,皆是一招毙命,上面黑气萦绕不去,似是邪修跟鬼修之法。” 邪修是人修走了歪路后的称呼,鬼修多是魑魅魍魉,众人抬头,看着端坐在上位神色端肃挑不出一丝丝偏颇错漏的问清仙君,嗯……不可能! 执法长老冷冷盯着邱苑缮,片刻后嗤笑一声:“不曾想天岚派内部还能出头猪,问清重伤那阵一个普通人都能轻意要他性命,如此一直养在清灵山不敢让他出世半步,那些惨死的弟子无一例外全是筑基期,问清得用什么办法才能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杀害?” 邱苑缮面不改色,“阴毒术法罢了,那些弟子摆明是被信任的人骗至后山,而后山距离清灵山最近,如若不然你让宿问清自己解释,他是如何恢复的!闻伊人都治不好!” “闻伊人算个什么垃圾医者。”鸾车内,柳妄渊戏谑开口,他轻抚着焚骸剑,原本赤火包围的剑身逐渐冷静下来,“回头我们去找仙君,让他借朗樾给你一看,可好?” 剑意嗡鸣雀跃,自柳妄渊的掌心清晰传达。 外面,宿问清说道:“我靠自身灵力运转,修道一途本就变数诸多,我只能说天无绝人之路,在座要是不信,自可抓我入灵净池。” 灵净池乃是针对邪修的一大酷刑,凡进入者无不浑身灼烧抽筋一般的痛,如果不是邪修,倒不会产生这种痛感,却会因为灵净池的灵力过于浓郁而从外阻塞修为。 宿问清说着,将朗樾收回识海,朝外递出双手,他哪怕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也带着旁人模仿不来的清俊坦然,恍如雪山顶上的一抹凉月,皓洁无暇。那截手腕苍白孱弱,似乎轻轻一下就能拧断。 金城看得蹙眉,于心不忍地移开目光。 不忍心的其实很多,百刀门主忙一拱手:“仙君不敢啊。” 邱苑缮深深一眼,眼底似有红光闪现,贪婪至极。 柳妄渊隔着一层帷幕望着邱苑缮的背影,期间冰封万里,恍如在看一个死人。 忘渊帝动怒,连一向跳脱的焚骸都不敢造次,乖巧回到他的识海。 “没什么不敢的,我自证清白罢了。”宿问清淡淡,实则还打着其它主意,他重伤那阵子没想过灵净池,因为根本遭受不住,可如今金丹已结,正是需要浓郁灵气的时候,虽有筋脉断裂的困扰,但只要帝尊同他一起…… 区区一个灵净池,对柳妄渊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 忘渊帝怔愣一瞬,似同宿问清心意相通般,勾唇浅笑:“仙君好盘算。” 宿问清话说至此是邱苑缮没想到的,他灵力恢复本就蹊跷,后山弟子死的距离清灵山最近,这是水到渠成的怀疑,甚至于稍有煽风点火者,宿问清都有可能洗不清嫌疑,谁知他这般坦然,不怕死吗?邱苑缮狐疑。 执剑长老做梦都想不到,站在宿问清身后的是谁。 场上仍有怀疑者,小声嘟囔:“但伤成这般还能结丹,确有疑点。” “疑点你妈!”金远则抢了执法长老的台词,指着说这话的那人骂道:“仙君本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修道奇才,十三岁筑基二十岁结丹,自此对于凡修而言五百年的历程他只用一两百年就能做到,次次大圆满境界,天雷都是九九归一之数,你们这群酸鸡做不到就说人家用了旁门左道,结果哪次不是打脸?呸!自诩正道,心肺乌黑,我耻于与你们为伍!” 那个多嘴的顿时被金远则喷得面红耳赤。 执法长老没什么好补充的,只得赞叹一句:“说得好!” 金远则立刻冲着执法一抱拳,不用说,这件事后两人必将成为亲兄弟。 宿问清轻咳一声,脸色有些发白,灵力补上了,但体力跟不上,他不再耽误,“我去灵净池。” “不准!”白燕山忽然开口,向前一步将宿问清挡住,袒护之意明显:“门内弟子离奇死亡,我自会调查清楚,给冤魂一个交待,同时公道自在人心,问清绝不会做这种欺师灭祖之事,今日试炼到此为止,散了吧!” 话虽如此,但各大门派肯定不会就此揭过去,毕竟事关问清仙君,都没走,而是在天岚派的客居山留宿下来。 像是为了做给众人看,白燕山没让宿问清回清灵山,而是将他安排在正殿旁的一个房间,四周有历代先祖留下的底蕴镇压,真要是邪祟连一晚上都撑不过去。 执法气得差点儿跟白燕山打起来。 一进门,宿问清强吊的那口气就散了,他脚下一软,身体刚往下一沉就被人抱住,同时嘴里被塞了颗丹药,清香浓郁,入口即化,很快缓解了身上的酸痛。 “帝尊……”宿问清闭上眼睛,靠在柳妄渊肩头,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一时间心里十分满足。 柳妄渊面色冷凝,对于白燕山这个老东西已经无话可说,他那点儿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也不想想这里毫无灵气,全是镇压,宿问清如何恢复。 忘渊帝轻抚着怀中人的后背,感觉到他的呼吸很快均匀起来。 “幸好我来了。”柳妄渊轻声,如若不然这等龙潭虎穴,宿问清早让他们祸累至死。 第三十六章:死就死,先把媳妇儿搞来 宿问清再醒,鼻尖充斥着灵气十足的水汽,他动了动指尖,果然在水里,他起初以为是在岐麓山的温泉,后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灵净池。 “帝尊。”枕在一个结实的臂膀上,宿问清下意识唤道。 “在。”柳妄渊眸色幽深。 宿问清身上仅有的一层袍子全湿,半遮不遮地搭在身上,池水在他腰窝的位置漫上漫下,许是姿势的缘故,显得脊背到臀.部一段格外的婉约摄人。 “来都来了,灵净池不用白不用,反正有我在。”柳妄渊淡淡,听青年带着鼻音应了一声。 不用多说,两人的神魂在浩瀚的识海中拥在一起,灵力滂湃又精纯地涌入宿问清体内,引得金丹的颜色越发纯粹无暇,宿问清不敢浪费,若是金丹期能顺利渡过,自己就有了修复筋脉的能力,就不用帝尊日日操劳。 他那是不知道,忘渊帝有多想“操”劳。 宿问清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尾鱼,以天地做池,他曾经失去过一切,又因为神魂滋养与帝尊结下羁绊,如今幸得帝尊相助,修为一点点回来,再看世间万物自然体验不同,感官似是一下子囊括浩淼,宿问清俯瞰苍茫大地,发现心中戒尺仍在。 绵延青山,生灵无数,他曾经有过一次徘徊,是深居无人之境修己,还是踏入滚滚红尘渡世,而后在一个妖修手中顺便救了只小灵鹊,灵鹊下蛋,筑巢于竹屋前,此后三百年,灵鹊常伴宿问清身侧,是他枯燥修行中唯一的色彩,三百年后灵鹊消亡,宿问清立于清灵山顶,望着芸芸众生,心中有了答案,他要渡世。 人心叵测,但宿问清却只求无愧,不管轮回多少次,他的选择也跟当初一样,道心沉稳,深思清明。 柳妄渊惊讶地发现宿问清体内的金丹正在飞速运转,隐隐有破开某种禁锢的迹象。 这么快?忘渊帝忽然想到白日里金远则说的话,仙君乃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问清……”柳妄渊低声。 宿问清的意识回拢,听他这样唤自己的名字不免一个心颤,“怎么了?” “你放出朗樾让我看看。”柳妄渊说。 宿问清翻手就要召出,却被柳妄渊握住掌心,“不是在这里,而是在识海中。” 两人神魂相拥自然识海相连,中间隔着一层云雾,朗樾现形,剑身雪白通透,微泛蓝光,上面的文字古朴而浅淡,只有挥动的时候才会产生强大的底蕴,整个神身可以用“干净清澈”来形容,连剑修最爱的剑穗都没坠一个。 几乎是同时,焚骸迫不及待地出现了。 两剑隔海对望,皆是神兵,有了剑灵,一般情况下神器倨傲,该是一个看不上一个,谁知焚骸嗡鸣两声,猛地朝朗樾冲去。 柳妄渊:“……” 不知是不是宿问清的错觉,他竟然感觉到朗樾有顷刻间的颤栗。 两柄剑在识海中肆意穿梭,快到只剩下一红一蓝的流光,肉眼根本捕捉不到。焚骸到底较之朗樾早问世千年,神韵不同,很快追上了朗樾,它也不欺负朗樾,而是飞到跟朗樾持平的位置,开始炫耀剑身上的红色业火。 朗樾被吸引了一瞬,然后又似顾虑着什么,更快地甩开焚骸。 焚骸穷追不舍,将忘渊帝仅存的颜面一并洒向大地。 在柳妄渊看来,焚骸跟不穿衣服光着胸膛,甩着舌头在后面追冰清玉洁姑娘的臭流.氓没什么区别,可见“本命法器随主人”这句话是六界人士胡诌的。 宿问清有些惊讶:“帝尊,焚骸似乎很喜欢朗樾?” 忘渊帝沉默片刻,神色端正:“仙君,其实我当初选择焚骸,实在是因为没有第二个选项,日后若是能再见玄冰,我一定打造一柄跟我脾气秉性想合的本命利器。” 宿问清有些没懂,轻声接道:“可是焚骸很好啊。” 焚骸剑听到了,立刻发出悠远清亮的剑鸣。 这道声音瞬间吸引了朗樾,它突然停了下来,一点点朝焚骸挪去。 忘渊帝恨铁不成钢:“跑啊你!”想什么呢?这么一柄流.氓剑哪里配得上你? 宿问清:“……” 朗樾停在焚骸面前,舞了一个复杂好看的剑花,像是确定着什么。 而柳妄渊跟焚骸同时一愣。 不知为何,忘渊帝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些陌生画面,万里云雾,半魄飞升,他似乎见到过…… 宿问清瞬间召回朗樾,他轻哼一声,立刻吸引走了柳妄渊的心神。 “如何?”柳妄渊撤开神魂,感受到宿问清浑身无力,立刻将他抱着离开了灵净池。 宿问清阖上眼睛,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回到房间柳妄渊像是已经忘了刚才的事,他从纳戒中找出丹药给宿问清服下,沉吟片刻后说道:“邱苑缮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虽然白燕山跟执法有意保你,但这些名门正派的一些人心如何我想你早已有数,白燕山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定会采取一些手段,若我所料不错,他们会让你跟着那一百五十名弟子一同进入泓微秘境。” 宿问清一点就透:“泓微秘境密境中妖邪精怪无数,若我为邪修,以金丹期的修为一定会被同化。” 别说邪修,人修中若有心怀不轨道心不稳者,都有可能被同化,所以泓微秘境大开,名义上是锻练,实则也是各大门派对本门弟子的筛选,在泓微秘境中陨落者视为修为不够,同化者自当清理门户。 “这是邱苑缮避开众多耳目,靠近你的最佳时机。”柳妄渊没什么情绪的来了一句,唯有跟他神魂相连的焚骸知道,帝尊的杀意已经很浓郁了。 宿问清脸色微冷:“我不怕他。” “那是自然。”柳妄渊接道,邱苑缮都能瞒过众人进入泓微秘境,他为什么不能? 柳妄渊:“若是白燕山向你传递出这样的意思,你就一口答应。” 宿问清:“为何?” 柳妄渊俊眉一挑:“我推演三次得到一样的结果,里面有你的大机遇。” *** 惊蛰三月,春风正好,天岚派四周一阵晃动,泓微秘境大开。 秘境门口设有结界,看上去就是一团扭曲而斑斓的雾,一旦进入就会跟外界断开联系,每名弟子都有一盏长明灯,灯灭则人亡。 秘境门口挤满了人,跟菜市场似的,除了试炼弟子就是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毕竟都是自家好苗子,自然要好生照看,能给的东西都给,力求安然无恙地出来。 白燕山检查了一下白冷砚身上所带的法宝利器,直至确定无误,然后心神一窒,转而看向站在角落、自成天地的宿问清,心中的愧疚一时间难以言说。他只是提了一嘴,有意试探,谁知宿问清直接应了,他乃仙君,跟一群新人进入秘境本就荒诞,心性稍微高点儿的不免觉得侮辱,但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这孩子什么苦水都咽了。 执法挤过人群冲上来,将一个袋子塞给宿问清:“里面都是些符咒法器,只适合金丹使用,你带上,能不用朗樾就不用朗樾,太耗费心神。” 宿问清觉得如果不接执法长老决不罢休,于是笑着收下:“多谢长老。” “谢什么?”执法心里舒坦了。 白燕山这才惊觉他竟然什么都没给宿问清准备,总觉得这孩子无所不能,区区一个泓微秘境…… 这边金远则搓着手上前,脸上带着三分尴尬七分羞怯,谁能想到他平时呵斥弟子的时候简直气如洪钟。 在宿问清略微惊讶的目光中,金远则也递给他一个空间储物袋,“仙君,里面都是些调养内息的丹药,金丹期用最好,您封印灭灵君受累,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宿问清看着储物袋,心头微热,你看,并非人人都想趁他衰弱时欺他辱他。 “多谢金掌门。”宿问清颔首。 执法捣了金远则的肩膀一下,“行啊,一会儿去我殿里喝酒?” “成!”金远则哈哈大笑。 白燕山心里一阵不是滋味,正要过去就被白冷砚拦住了。 “爹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师兄的。”白冷砚面容俊秀,仍是一派天真无暇。 白燕山拍了拍儿子的头:“这次可不能让爹失望。” “嗯。”白冷砚轻笑。 照顾个屁,一旦进入泓微秘境就是随机地图,等眩晕感结束,宿问清一睁眼就发现身处密林,四周空无一人,只剩下蛰伏于暗中的森冷注视。 宿问清也乐得清净,他稍微放出点儿神魂感知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吱吱”声,忽然从树上窜下来一个黑影,直奔宿问清,似乎是人,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形似猿猴的精怪,獠牙锋利双目赤红,皮上一片片尸斑,散发着腐味,一看就是吃死尸吃多了。 宿问清脚步不停,右手食指跟中指一并,猛地上抬,聚气凝刃,讲究心神合一。 灵气化剑刃,精怪在空中被劈成两截,“啪嗒嗒”跌在地上。 暗中观察的忘渊帝:“……” 柳妄渊拍了拍同样呆滞的焚骸,“我早就跟你说了,仙君只对我温柔,你怎么不信呢?以后少招惹朗樾,小心问清一个不开心,把你抓去融剑。” 焚骸嗡鸣,抗议明显——死就死,先把媳妇儿搞来。 柳妄渊没忍住轻笑出声:“不愧是我的本命法器。” 第三十七章:无能狂吠 一路上入魔的精怪邪祟不断,宿问清越是往深处就越觉得熟悉,一种淡淡的黄泉气息,不用说,来自于幽冥界,他当时封印灭灵君的时候就曾嗅到过。 可这里是泓微秘境,怎么可能呢? 宿问清心有疑虑却脚下沉稳,刚走出这片密林,一抹剑光从侧面袭来,他神色微冷,顿时身法变幻无常,原地虚晃两下后就站在了一丈开外,转身之际手中阵法符咒闪现,却听得一句惊讶的“仙君?” 宿问清收手,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名金剑派的弟子,金远则为人豪放正直,宿问清对金剑派的弟子印象也十分不错,而除了这名弟子,金城跟白冷砚也在,不知为何,宿问清一见他们就想走。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宿问清冲着金剑派弟子虚虚拱手:“本君还有事,告辞。” 该弟子顿时捂着胸口,他真是祖上积德啊!得仙君一拜! “师兄!”白冷砚忽然在背后唤道,嗓音哀戚悲伤,不知道的还以为宿问清怎么欺负他了。 宿问清驻足,微微蹙眉:“冷砚,我教你数载,却从未教你这样。” 白冷砚却像将这种虚情假意焊在了脸上,仍是那股腔调:“师兄还在生气吗?” 按理来说问清仙君跟白少主站在一起,谁最有可能被欺负?是人都会觉得是一副女相、看着就特别需要被保护的白冷砚,但此时此刻,包括金城在内,金剑派的弟子同时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尤其是刚刚被宿问清以礼相待的弟子,心道你要是在封印途中累我修为尽毁筋脉全断,我刨你祖坟好吗?必然生气啊! 宿问清没理会白冷砚,拾步前行,走了一阵他发现金城跟白冷砚等人遥遥跟在身后。 泓微秘境这么大,宿问清也不好说“别跟着我”这样的话,他们越走越诡异,四周的植被不似先前的那般还能辨认出形状,跟被同化了似的,全部枝叶漆黑,肆意翻卷着,像是被焚烧过的人类手指,痛苦不已。 “宿问清……”金城忽然喊道,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到底硬着头皮追上来,“我爹留给我的法宝发出警示,说明前面很不安全,别进去了。” 宿问清转身,雪白的袍子从枝叶上蹭过,却是一点儿灰尘都不沾,即便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他也清俊无暇到夺人眼目,金城并不知道这是宿问清天灵体的特质,哪怕他再如何从容严肃,那种令人着迷的无边春色由内而外,浑然天成。 宿问清眉目澄澈,其中倒映出金城呆愣的模样,他轻声:“既不安全你们就留着,我得进去看看。” 金城骤然回神,有些着急,想到这人才恢复到金丹期的修为,又一身病痛,万一遇到什么镇守秘境的古老鬼怪,届时怎么办? “你别逞能!”金城语速极快:“我知道你想恢复修为,但泓微秘境中仍旧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强大存在,沈江又不在你身边,咱们稳一点儿。” 宿问清神色古怪,委实不习惯金城的关心。 金城可能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想到曾经对宿问清的态度,顿时红了脸,哼哼唧唧还想说什么,却被宿问清打断:“你们保护好自己,告辞。” 金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 这边白冷砚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宿问清的胳膊,语调急切:“师兄别去!危险!” 明明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宿问清却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一阵刺痛,身心俱是排斥,他轻轻用力欲要挣脱,却听白冷砚“啊”了一声,整个人朝后倒去,然后被及时赶到的周可为一把扶住。 周可为先是检查了一遍白冷砚的情况,见青年伤心欲绝地摇了摇头,顿时怒不可遏地看向宿问清:“冷砚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这般不近人情?!” 金城一脸狐疑,有那么大劲儿吗? 装的装的 ,金剑派弟子个个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换成别人他们还能呛两句,偏偏周可为是仙君的未婚夫。 很明显,周可为也是凭借这点,同宿问清说起话来一点儿都不客气:“你又不说话,你每次都这样!”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如同某种发泄。 是的,宿问清每次都这样,明明他们已有婚约,遇到难事同自己说一声很难吗?不针对冷砚很难吗? 金城没忍住,侧身一步挡在宿问清面前,先是扫了眼低垂着头的白冷砚,眼底闪现几分不耐烦,然后看向周可为:“你能不能冷静点儿说话?” 金城维护白冷砚的时候周可为顶多轻哼两声,这阵子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关你什么事儿啊?!” “嘿,小孩子吵架。”躲在暗中的柳妄渊轻笑两声,同一旁的焚骸讲解:“有活力啊,一天天不想着修为证道,全在这里谈情说爱呢?”说完忘渊帝脸上渐渐没了笑容,他旁观者清,自然知晓不管是金城还是周可为,这飞醋都是因为宿问清,如果条件允许,他也能上去跟这几个小年轻互喷,毕竟高高在上的仙君,一直是他怀中人。 焚骸:“……” 焚骸矗立端正,连最轻微的剑鸣都没了。 然后忘渊帝顺手折了一片较大的黑叶子,叶面底部是墨绿色,他毫不犹豫,将墨绿色的一面顶在了头上。 焚骸:“……”不至于帝尊。 宿问清冷眼看着金城跟周可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开口:“闹够了没?” 众人俱是一愣。 “宗门长老费力送尔等进来,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吵架吗?”宿问清面色冷凝,像是忍耐许久:“占据着天才地宝却不思进取,懂什么叫羞愧吗?” 金城被戳到痛点,不说话了。 周可为也痛,但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跟旁人与众不同,他一边叫嚣着取消婚约,一边却倨傲于这个身份,闻言嗓音极冷:“你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得你自己问心无愧。”宿问清说完转身离开,却在行至两步后微微一顿,侧目道:“记住出了秘境,解除婚约。” 这是周可为逢人便说的,但是从宿问清嘴巴里出来却很不一样,周可为顿时面色涨红,然后一点点归于苍白,他望着宿问清清瘦挺拔的背影,愤怒吼道:“解除就解除,我早就想这么干了!谁不解除谁是孙子!” “这叫什么知道吗?”忘渊帝笑着给焚骸科普:“无能狂吠。” 说完摘掉了头上的叶子,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绿,开玩笑,仙君对他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总是眉目温和,满心满眼的欢喜。 柳妄渊轻咳两声,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幼稚了,跟一群奶娃娃瞎折腾什么。 一道身影以众人察觉不到的速度追随宿问清而去,柳妄渊顿时神色一冷。 邱苑缮的确混进来了,正如忘渊帝所说,这是避开众人目光,对宿问清下手的最佳时机,一个金丹期对上一个化神期,胜负根本不用说。 眼见那道雪白的身影越来越近,心魔催促,邱苑缮的目光几乎赤红,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似要将宿问清牢牢握在掌心!他的,那是他的…… 噗呲—— 掌心下一秒被利刃贯穿,浑身附有业火的神剑甚至在邱苑缮震惊的目光中旋转了一圈,几乎将他的手掌搅碎,疼痛是之后袭来的,疼得邱苑缮神魂颤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但焚骸的速度更快,它猛地后撤,剑柄携着雷霆之力砸在邱苑缮肩头,顿时将人撞得后飞出去,摔在地上后身体才给了反应,当即喷出一口血。 邱苑缮重重喘息,撑着地面费力睁开眼睛,那抹白已经行至很远,而最后一眼,也被出现在面前的高大身影挡住了。 “你……”邱苑缮快要气疯了,他周身灵气运转,正要动手就被来人捏住了脖颈,从地上一点点提起来。 邱苑缮眼底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惊恐,怎么可能?!此人竟然无视他周身的结界防御,而逐渐现形的本命法宝聚灵钵更是被对方一把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用力,邱苑缮的瞳孔顿时缩成一个点! 聚灵钵裂开了…… 邱苑缮引以为傲的本命法宝,在眼皮子底下化作齑粉。 “这位长老。”柳妄渊笑得温温和和:“恭候多时了。” 邱苑缮感觉到脖颈上的手越来越紧,他像一只等着被屠戮的鸡仔,化神期修为竟然被对方压制的死死的! 邱苑缮心魔已深,对于很多事情都丧失了记忆力跟判断力,满心都是得到宿问清,看着柳妄渊的面容只觉得熟悉,却一时半刻对不上号。 不怪他,自六界休战后非撼天动地的大事,否则忘渊帝绝不问世,邱苑缮打死都想不到一个神祗,会为了宿问清专门进来泓微秘境,意在绞杀他。 “不、不要……”邱苑缮脸上青筋暴起,衬着那张老树皮一般的脸更是个没眼看。 一想到这么个东西竟然在觊觎宿问清,柳妄渊送他走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你……”邱苑缮眼白上翻:“你敢……杀我……天岚派绝不……” “区区一个天岚派。”柳妄渊嗤笑,那层云淡风轻散去,露出腥黑的冷硬来,邪性肆意。 咔—— 第三十八章:传承 邱苑缮最后看到的,是泓微秘境中遮天可怖的黑树,他的神魂被柳妄渊禁锢住,在九重业火中一点点碎成了粉末,亡今生,无来世。 柳妄渊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待在宿问清身边,倘若邱苑缮没有进来,他尚且能活,可惜心魔过重,反正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倒不如提前成全了他。 天岚派内:一名弟子掀起衣摆慌慌张张往大殿里跑,没注意门口的台阶,一下子摔倒,几乎是平滑至白燕山面前,不等掌门蹙眉开口,就惊慌失措地喊道:“回禀掌门,执、执剑长老的长明灯……熄灭了!” “什么?!”白燕山愕然,怎么可能?!执剑昨日让他同意问清进泓微秘境时人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没了! 天岚派内门弟子出去一半搜寻,但不得执剑半点踪迹。 自然,人死在了秘境中。 这边宿问清心头愈加躁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召唤他似的,浑身血液都恨不能破体而出,催促他再快点儿。 终于,在周身血液沸腾至顶峰时,宿问清停在了一扇石门前。 这扇石门掩藏于青苔茂植后,很容易被人忽略,宿问清捏了个诀清理干净上面的遮挡物,端详了片刻,他也算博古通今,一些古书典籍都有涉猎,却觉得这上面的符文刻字十分陌生,至少是万万年之前的东西,而过了这么久上面仍有华光流转,可见设下禁制的人必然是当时大能。 宿问清不知怎么打开,打算先摸索一番,谁知他的手刚触碰上去,石门像是得到某种感召,上面的石灰簌簌下落,在一阵嗡鸣声中缓缓打开,腐朽沉闷的气息扑鼻而来,预示着这里面已经许久不曾来人了。 宿问清:“……”这么简单? 暗中,忘渊帝神色严肃,微微蹙眉。 他乃合道大能,一眼便可窥探其中玄机,这扇门如果是他,非九成蛮力不能打开,上古遗留之物,却对宿问清有一种归属感。 所以仙君究竟是何身份? 宿问清踌躇片刻,到底敌不过本能的催促,拾步而入,在石门合上之际,柳妄渊化作流光紧随其后。 甬道窄小,勉强容纳一人,每隔一丈便有一盏油灯,挂在墙壁上,味道类似于某种精怪的血肉焚烧,墙壁上光洁莹润,宿问清看着看着大为吃惊,这么说吧,期间所有之物,无一例外,拿出去全是宝贝,可引得修真界哄抢。 甬道行完,眼前豁然开朗,明明四下无门无风,但墙壁上的灵石将这里照的恍如白昼,正中间一个不怎么规整的石床上,正躺着一具白骨。 宿问清只是遥遥看着,因为稍微一靠近便引得体内灵气激荡,传来熟悉的疼痛。 宿问清矗立片刻,忽然抬起右臂,修长的手指快速捏诀,好看得宛如绽开的雪莲,一个结界在他四周形成,用以抵抗那具白骨施加的威压,宿问清艰难前行,衣袍鼓起,耳畔风声狂啸,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道朦胧的声音:“天灵体……” 这声音悠远轻灵,明明是一个青年,却散发出一股时间沉淀的悠久滋味。 紧跟着,威压从排斥变成了包裹,不等宿问清反应过来,就把他一下子吸至白骨跟前。 虽然这么形容不恰当,但宿问清还是得说,这具白骨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骨上纯净无暇,没有一丁点的杂质跟灰尘,甚至泛着光泽,若不是白骨模样,定会让人觉得是一个神器。 紧跟着,有什么东西开始争先恐后往身体里挤,宿问清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但他却没有多害怕,可能是这股力量所散发出的气息并无攻击性。 之前柳妄渊就说过,宿问清的天灵体前期被白燕山用药物压制,导致后期反噬严重,并不纯粹,这也是柳妄渊一直想办法医治的一个点,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天灵体,古籍记载并不完善,所以不确定这种不纯粹会对宿问清造成什么影响,此刻看着那具白骨散发出的灵力包裹住宿问清,将他体内的反噬缺陷一点点逼出来,很快,宿问清的白衣变黑,如同洗筋伐髓一般,青年疼得俊眉紧蹙,柳妄渊几次三番握住焚骸,都生生忍住了。 他大致明白,那具白骨不出意外也是个天灵体,这是同宗本源之间的传承,这也就好解释为何宿问清刚刚能轻意推开石门了。 疼—— 太疼了,这股子疼不亚于刚封印灭灵君结束,浑身筋脉断裂,唯一的差别在于那是“毁”,这是“生”,强行将刚长了芽的树叶硬生生抽出,恍如一柄巨斧在宿问清体内肆意剖开游走,疼得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在独自扛着天岚派发展跟基业的那些年,每每受伤都是宿问清独自舔舐伤口,生的意义单调而枯燥,无人之巅的孤苦他全数吞下,但这次不一样,疼痛间宿问清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帝尊。 帝尊说等他回来,二人再去岐麓山看星辰。 死很容易,但活着似乎更美好一些。 宿问清强行忍住这种剧痛,分出理智引灵气进入丹田,金丹飞速运转,以一众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逼近金丹期后期大圆满! 堪称闻所未闻! 问清仙君在世人眼中修为顶尖,回回天劫都是九九归一,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金丹步入元婴,只降下了三十六道天雷,并不完整。 可能这在宿问清的修真一途中只是一个小小的瑕疵,但他很清楚,若是合道,任何一点儿缝隙都足以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而这次重新修炼,竟然弥补上了这条缝隙。 可见人生在世,福祸相依。 柳妄渊等在一旁,见宿问清一点点升高,忽的,一阵灵力波动以他为中心,猛地向四周荡开,看似绮丽温和,实则石壁上立刻多了一道裂痕,宿问清紧绷的神色舒展开,整个人像是断翅的蝶,倏然坠落。 柳妄渊飞身上前,将人抱住。 他优先检查了一下宿问清的情况,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第一次显露出“大喜”的神色,筋脉续上了! 之前三次推演虽显示这里面有宿问清的大机遇,但柳妄渊没想到竟然这么好! “问清……”柳妄渊轻抚着宿问清的脸颊,一个不喜污秽的人一点点将他脸上的泥泞擦干净,竟然比自己合道时还要开心。 筋脉续上,预示着宿问清修道之路重开,问鼎巅峰不过是时间问题,再也不必像之前似的半只脚踏入阎王殿。 明明还未真正拥有,不知为何,忘渊帝竟然生出几分“失而复得”的感觉来。 他抱起宿问清打算离开,谁知那具白骨不知何时腾空而起,没了眼珠只剩一片黑洞,却莫名透出愤怒来。 “人族!”暴怒抓狂的嗓音狠狠撞击在石壁上,像是挤压了万万年的仇恨,灵力波动之强使得一阵地动山摇,不止这里,包括整个泓微秘境。 柳妄渊神色不变,单手祭出焚骸,将迎面击来的灵气波动如同砍瓜切菜般从中间劈开,灵气炸在石壁上,滚石顿时一个个往下砸。 这抹残魂救了宿问清,柳妄渊不想与他为难,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对方在背后嗓音沉闷地吼了一句:“人族奸诈,他与你一起,必将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偏要坟头唱跳。 柳妄渊眼神一冷,焚骸嗡鸣,猛地反击,剑锋携着黑云压顶的强悍气势,恨不能将那具白骨劈裂,但上面的底蕴在此时散开,柳妄渊感知到后神色森冷,合道! 这句骸骨的主人在万万年前乃这片大陆的合道大能! 你合道我也合道,柳妄渊片刻的惊讶过后只剩下戏谑,心想谁怕谁啊? 哪怕是秘境,两位合道大能你来我往,其产生的效果无异于有神在开天辟地,外面,一众弟子齐齐往出口汇合,此时已经顾不上法宝机遇,自然是保命重要。 “金城,你还愣着做什么?走啊!”周可为大喊。 秘境中的精怪都吓得四处逃窜,金城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扭头看去,心里快速盘算了一番,然后绝望地发现以宿问清如今的修为,怕是来不及了,但是……他脚步上前,竟是要去里面搜寻一圈的架势,关键时刻被门内弟子拦住,“少主!走啊!” 金城咬牙:“放开!” “少主!掌门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想到金远则,金城脚步一窒,最终跟着出去了。 外面已经汇聚了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金远则一看到金城出来就沉沉松了口气,避不开的死亡,有些弟子在里面被精怪杀害,有些被同化,然后门人清理门户,大家都在清点伤亡,就在这时执法忽然抓住白冷砚的衣领,恶狠狠道:“问清呢?!” “师兄……”白冷砚不觉得宿问清能在刚才的波动下活着出来,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却尽全力做出一副悲伤模样:“师兄他……” 沈江一直没碰上宿问清,此刻心有焦急,懒得看白冷砚表演,直接问白燕山:“掌门,师兄的长明灯……” “对!”白燕山反应过来,立刻拿出一枚玉牌捏碎,传声给内门弟子:“问清的长明灯可还亮着?” 很快,在玉牌消散前那边响起弟子的回应:“掌门,亮着!仙君的长明灯亮得好好的,甚至火光比之前还要猛烈!” “哈哈哈!”执法长老一把推开白冷砚,看着对方怔愣的面容,只觉得好不痛快! 第三十九章:我娶 这边宿问清跟柳妄渊正在岐麓山的温泉中。 宿问清睡梦中就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少了一块,身体也不似从前那般疲惫疼痛,下意识调动灵力,能顺畅运转一个小周天。 “仙君既然醒了,怎么不同我说话呢?”忘渊帝低沉含笑的嗓音就在耳畔,比什么醒神药都要管用。 宿问清猛地睁眼,一下子坐起身,熟悉的轻盈感让他一时难以适应地沉重喘息,后背上的那只大手一直温和拍抚着,宿问清盯着自己素白的指尖看了几秒,转而看向坐在一旁石壁上,衣衫不整的忘渊帝,“帝尊,我……” “传承。”柳妄渊言简意赅:“那具白骨曾经是天灵体大能,期间蕴藏的深奥灵力只给天灵体,仙君,筋脉修复好的滋味如何?” 宿问清下意识攥紧手指,竟然有种天地在握,俯瞰众生的强势感,他一时间心绪复杂,本以为再熬个几年就该死了,谁知大道重启……更重要的是,宿问清愣愣看着泉水打湿柳妄渊的胸膛,隔着一层衣衫那里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男人头顶的玉冠不稳,有点儿歪斜,一簇黑发软软搭在肩上,但一点儿都不影响忘渊帝的野性美感,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令人怦然心动。 宿问清一生所求寥寥无几,唯独对眼前之人到了有求必应、呵护有加的程度,若非如此也不会心生痴恋,日日供奉心头血三十年,他们二人已经生了羁绊,从前宿问清开心之余只觉得惋惜,因为他是将死之人,若能让帝尊欢愉两分,亲吻、神魂相拥他都能接受,但今非昔比,他可重证大道,重新拥有近乎于无限的生命。 于是变得贪心不足,想要从帝尊这里拿到芸芸众生都未曾得到的一些东西。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柳妄渊挑眉,不敢承认心头滚|烫,隐隐期待着什么。 这对于一个孤寂几千年的神祗来说太离奇了,可柳妄渊就这么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宿问清,像是某种催促。 “帝尊。”宿问清低声:“问清有一事相问。” 柳妄渊换了个姿势,大刀阔斧坐着,双腿大剌剌敞开,正好可以容纳一人入怀。 有些暗示不用明说,两人心知肚明。 宿问清上前,他腰部往下都没入泉水中,明明后半夜天气阴冷,这里却蒸得人血液沸腾,宿问清低柳妄渊一些,所以微仰着头,天灵体的特质被全部激发,他不知道自己沐浴在月色下究竟有多美,饶是忘渊帝定力再强,喉头也微微滚动了一下。 宿问清注意到了,浅笑:“帝尊,您搜寻六界为了找寻药材,时时刻刻护着我,医我筋脉以延寿命,难道只是为了报恩吗?” 柳妄渊伸出一只手揽住宿问清的腰,强悍的占有欲在此刻散开,他嗓音低沉蛊惑,慢慢说着:“报恩?六界之中与我有恩者数人,独你不同,仙君还觉得是报恩吗?” 宿问清耳廓发红,声音轻得像云,无端诱.惑:“帝尊可曾尝过情爱滋味?” 柳妄渊俯身,跟宿问清接了一个绵长的吻,撤开之际嗓音沙哑地说道:“我想我尝到了。” “仙君……”有人不惜一切击溃了宿问清的理智,柳妄渊一字一句:“同我合籍,做我的道侣吧。” 这话胜过万万句解释,宿问清猛地抓住柳妄渊的肩头,姿势第一次有侵略性。 柳妄渊被他扑得后仰,脸上是千年来最畅快的笑,他俊眉一挑,痞里痞气的:“仙君,你可不能在上面。” 哗啦—— 一阵水声,两人在六界最神圣的地方,在清冷无暇的月色下,双双染上绯红,宿问清抓住石壁的手骨节发白,其上的青筋一下下突起,泉水一圈圈旖旎荡开,掩住那阵令人脸红心跳的低喘,这还没到神魂呢……宿问清已然有些招架不住,他仰着头,被柳妄渊彻底支配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唯有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在他眼尾晕染开一尾的春色。 天灵体较之普通修真者自然要好上数倍,这滋味销魂,从某种程度来说忘渊帝禁欲千年,这次开荤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下来。 夜还很长…… 另一边,周可为冷着脸跪在周再生面前,态度强硬。 周再生见拗不过他,沉声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周可为受够了跟宿问清永远不对等的关系,从此往后仙君是仙君,他做他的瀛洲岛少主,对冷砚好也不用忌讳旁人的目光,想到在秘境中宿问清毫不犹豫说出“解除婚约”四个字,周可为心头便是一阵怒火,修为尽失的宿问清什么也不是,再被当众退婚,六界之人会如何看他? 周可为提前感觉到了一阵爽意。 得到周再生的同意,他神清气爽地从房间出来,不曾想外面等着金城。 金城开门见山:“我知你想要退婚,但私底下跟白掌门等人一商议便可,何必当众?” 周可为早有说辞:“你以为那是谁?那是宿问清,高高在上的问清仙君,若只是私底下解决,六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他有什么牵扯,冷砚就还要遭人诟病,我们两厢无意,公告天下未尝不好。” 金城脸色一冷:“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这样会累他名声,让所有人可怜他,但金城没说,因为说了宿问清就是真可怜,他压低嗓音,意有所指:“是白冷砚教你这样说的吧?” 周可为蹙眉,不太明白金城怎么会对喜欢的人直呼大名,“你是不是有病?因爱生恨了?这么针对冷砚?” “我不要了。”金城忽然接道,脸色很冷:“给你吧。” 周可为又惊又怒,什么意思? *** 天岚派找寻问清仙君已经整整三日了,传音玉牌都捏碎了无数个,唯一一个有回应的据门内弟子说只听到了水声,然后就被掐断了。 是的,忘渊帝再度开大,恶补画本子成果惊人,将问清仙君折腾到几度昏厥,来回颠倒地品尝了三日,此时柳妄渊餍足地睡在床上,怀里躺着没有意识的宿问清。 一个金丹期跟一个合道期神魂相交,所得灵力精纯而强悍,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宿问清在一阵迷蒙中过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步迈入元婴。忘渊帝为他保驾护航,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加上这片大陆上每日都有金丹期渡劫,没几个人在意,虽然九九归一之数罕见,但被笼罩在岐麓山内,所以外界并不知晓。 终于,第四日的时候天岚派得到了问清仙君的回应,仙君像是弄伤了嗓子,哑得厉害,“我在,何事?” 彼时大厅全是人,各大门派得到周再生的授意,找了借口都未离开,毕竟这次被退婚的可是问清仙君!六界已经许久不曾有这种热闹了。再者就是众人想知道宿问清在泓微秘境中到底得到了什么机缘,毕竟那日天岚派弟子说他的长明灯更亮,大家都听到了。 “师兄。”白冷砚接过还未碎裂的玉牌,情谊款款:“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回来吧,好让我们放心。” 宿问清听到执法长老大骂:“混账东西!!!” 他顿了顿,低声:“我正午赶到。” 周可为闻言跃跃欲试,好像当众退了宿问清的婚,就能找回些自信跟面子似的。 不到正午,天岚派正殿门口就围满了人,实难想象一众名门正派汇聚至此,就为了看一个仙君被退婚,其中虽有愤愤不平者,但是在大流下说话显得微不足道,都想看不染淤泥的花朵跌入尘埃,不管这朵花曾经为苍生挡下过怎样的屠戮灾难。 一阵乌云压境,狂风大作,众人抬头,竟然在闪电交错间看到了两个妖王! 白燕山霍然起身,执法长老更是骂道:“人.妖不两立,你们来做什么?!”他岂能认不出这两个妖王是曾经在宿问清手底下吃过败仗,被狼狈打回妖界,一直记恨在心的狠角色?! 白燕山第一时间看向面色噙笑的周再生,他怎么敢! 果然,周再生开口了,“执法长老消消气,虽然人.妖不两立,但咱们休战数百年,井水不犯河水,人家来没准是有事相求,何必这般逐客?” “就是。”说话间两位红发妖王已经大步上前,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我们就是顺路,天岚派乃名门正统第一大派,咱们两族和睦相处,我们来讨杯茶水喝没问题吧?” 妖精多貌美,其中一个妖王冲身侧的钟灵派女弟子眨了眨眼,顿时将对方羞得面红耳赤。 哎呦,看宿问清倒霉就是痛快!不是高高在上脚不沾尘吗?如今呢?! “你们是来讨水喝的吗?我看你们就是来讨打!”随着低沉含怒的声音,一条通体漆黑的蛟龙腾云而来,猩红的眸子中一阵冷意,在空中盘旋两圈后坠地化作人形,直接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烟尘飞舞中走出来一个伟岸的身影,浑身铠甲,肩上覆着层层鸦羽,面容极度邪美,竟然是七大魔尊之一——瞭望首。 说起来瞭望首是目前最年轻的魔尊,也是靠着一双拳头打上魔尊的位置,孩子当年气血旺盛,刚问鼎尊位就大手一挥,带着族下将领攻击人间,结果被得到消息及时赶到的宿问清好一顿吊打,狼狈程度不亚于那两个妖王,但区别在于魔族慕强,加上宿问清那张脸,导致瞭望首回去颇有些魂不守舍,但又碍于宿问清早有婚约。 魔族对婚约十分看重,以破坏人家婚姻为耻辱,为此瞭望首苦恼了几百年,谁知周可为这个瞎了眼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然敢退婚?! 瞭望首今日来就是等一个确切消息,反正人心叵测,这些人修什么目的他看得一清二楚,十分替宿问清不值,只要婚约一解除,他立刻带人回到魔界,宿问清做他的魔尊夫人,受万魔敬仰,不好吗? 执法心都凉了,他算是明白了,六界止战,所以周再生把能喊来的都喊来了,暗中还藏着几个鬼修!虚空界最能隐藏于空间缝隙中,怕是也在…… 这他娘护得到底是个什么狗屁苍生! 瞭望首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他站在场中央,指着周可为骂道:“无知小儿!本尊问你,你今日当真要退婚?!” 这句话中蕴藏着一种“错把珍珠当鱼目”的味道,很是个不待见,周可为心底那点儿自卑被一下子掀起来,他忽然红着眼,上前一步,恨不能公告六界:“是!我与问清仙君毫无情谊,我就要退婚!听见了吗宿问清?!我要退婚!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要退婚!” 声音层层荡开,许久才熄。 吼完这句,周可为胸膛剧烈起伏着,有种将宿问清颜面轰然扯下的快.感,兴奋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凭什么?!凭什么宿问清天赋过人,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化神期?凭什么人人提及他瀛洲少主都要加一句“跟问清仙君有婚约?”周可为就是周可为,绝非任何人的附属品!宿问清他高攀不起,他躲开总行吧?! 场上一片死寂,只余风声。 周再生微微勾唇,端起茶杯。 就在此时,一道轻灵温润的嗓音响起。 “我允了。” 众人猛地抬头,得见白衣现世,修为高深的惊讶地发现宿问清竟然已经到了元婴期!修炼速度比他之前还要骇人!并且是在筋脉尽断的情况下!这是何等惊世骇俗啊?! 但是这股震惊只是一瞬,他们就被宿问清摄住了心魂。 青年仍是那副清冷端肃的模样,玉冠束发,白衣无暇,但整个人却又有哪里透着不同,他像是九州灵气中最纯碎的那一点,绵延青山万里,又隐于淡淡云雾中,随着山川河流微微涌动。众人这才惊觉似乎六界第一美人,都不及问清仙君一抹衣摆呐…… 宿问清无视众人灼热的目光,翩然落至场中,一旁的魔尊突然有股跪下的冲动,让他别踩在地上,脏,不如踩着他。 宿问清看向怔愣的周可为,淡淡颔首,再次开口:“我同意了,你我婚约作废,自此两不相干。”言罢,他摊开掌心,那枚象征他们婚约的玉佩一寸寸碎裂,化作齑粉,被风吹散。 周可为设想过很多场景,其中最贴近现实的,是宿问清面色发白,低垂着头全部应下,他仍旧消瘦,却倔强得撑出一抹傲骨,然后一个人黯然神伤。 而不是现在这般,坦坦荡荡,毫无阴霾,好像跟他周可为解除婚约不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好像他周可为,不算个东西…… 好不容易压下的嫉恨跟自卑恍若喧闹的人声,瞬间沸反盈天,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周可为脑袋嗡鸣一声,彻底失控了。 他恨恨盯着宿问清,神色轻蔑,一字一句:“好!好啊!我倒要看看,宿问清,除了我,谁还敢娶你?!” 瞭望首等得就是这句话,正要剖心以诉衷肠,就被某种可怖的力量封住了口鼻,整个人更是在这股威压下生出恍若脊梁断裂的剧痛! “我娶。”温温和和的嗓音响彻六界,带着一副老好人的商量口吻。 一袭紫衫从天而降,引得四周灵力疯狂运转,天边风云莫测,花草灵植皆低下头,各类法宝嗡鸣,迎接六界至尊。 第四十章:立威 年轻两辈的人是没见过柳妄渊的,“忘渊帝”三个字于他们而言是供奉于高台香案前一个极为神圣的名字,听过各种各样帝尊带领人族屠戮妖族的传闻,战无不胜,道法无边,比起能肉眼所见的宿问清,柳妄渊更像是一整个洪荒时代的代名词。 简单来说,他距离如今大陆的修真者而言,真的太遥远了。 非扰乱六界安宁的大事不出,所以谁能想到他会来天岚派抢亲? 周再生霍然起身,愣愣望着柳妄渊,片刻后跟亵.渎了一般急忙移开视线,又揉了揉眼睛,整套动作显得小心又滑稽。 周可为没注意到,他满心都被愤怒跟羞耻沾满,先是一个瞭望首,再来一个紫衣人,两者的修为境界明显在他之上,顷刻间将宿问清的可怜大会变成了他的,耳边一个声音在轻轻呢喃:“你看,你不要宿问清,有的是人争着抢着要他,蠢货,将最好的东西拱手送人?” 周可为心头莫名焦虑起来,那股即将失去的感觉愈加清晰,但是他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 周可为嗓音轻颤,却恶狠狠的,“你是谁?” 柳妄渊的回答也简单:“问你爹。” 此言一出,周再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下跪了……伏身在地,整个人深埋到尘埃里,细看,肩膀竟然还在轻颤! 年轻一辈顿时倒吸冷气,周可为更是如遭棒喝:“爹?” 柳妄渊的威慑力跟宿问清的截然不同,例如这两个妖王,他们能在被宿问清打回妖界后心生怨恨,等了几百年就为了看一个热闹,柳妄渊就不一样了,他若对一个人起了杀心,哪怕事后放了对方,也能叫这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心魂颤栗,连提剑的勇气都没有! 白燕山跟执法对视一眼,终于确定没认错,于是两人同时起身,对着柳妄渊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响彻四方:“恭迎帝尊!” 帝尊…… 帝尊?! 那个只存在于老辈口中跟典籍记载中的忘渊帝?! 柳妄渊瞧着倒是十分好说话,“起来吧起来吧。” 别,白燕山跟执法不仅没起来,还连带着其他人山呼海啸地跪了一堆,“恭迎帝尊!” 宿问清:“……” 柳妄渊受这么多大能一拜,自然也受得起,他理了理衣袍,不欲多废话,立刻将话题拉入正轨,“那什么……周、周可为是吧?你刚才宣布同问清仙君解除婚约,那么现在仙君便是自在之人,本尊不才,想行正统大礼,将仙君接回岐麓山。” 瞭望首一听心都凉了。 执法先颤巍巍抬头:“接、接回?帝尊的意思是?” 柳妄渊忙道:“本尊想与仙君成为道侣,本尊想与他合籍。” “轰——”执法脑子炸了。 诚然,他希望在宿问清被周可为父子当众羞辱后能有一个人出来解围,但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帝尊啊……不是,问清跟帝尊毫无交集,怎么就想要接回岐麓山合籍了?! 宿问清二度听到这样直白的话,站在一旁不吭声,但耳根仍是红的。 柳妄渊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喉结微动。 白燕山终于开口了,“敢问帝尊,缘何想到跟问清……结为道侣?” “你们不知道。”忘渊帝没什么脸皮,张口就来,“我早些年见过问清仙君,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就跟现在一般,元婴期修为吧,本尊觉得甚好,等了千年呢,这不刚醒就听到周家小子要退婚,赶紧来了吗?”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宿问清知晓内幕,都要信了。 执法:“……”这个解释也不是不行。 不得不说柳妄渊的降智打击有点儿厉害。 “啊,对!”忘渊帝又似想到了什么,将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我该是出点儿聘礼的。”言罢,从纳戒中拿出什么九屏玉盏玲珑塔、千年老蛟金色丹、涤荡九州玉髓鞭……随便一样都是能轰动四海的神器法宝!他就那么云淡风轻的、在众人逐渐石化的目光中一样样摆放整齐,完事端详片刻,又施法在上面绑上红绸,现在看,就真是聘礼了。 “够吗?”柳妄渊礼貌询问:“不够我还有。” “够、够了!”白燕山跟执法慌了,不夸张地说,从这里面随便挑一样,都能成为镇派法器,引得四方羡艳,但那是一件,现在这么多……这么多他们拿着心慌啊! 周再生当年上门给周可为说亲,就拿了一枚绝世罕见的九品造化海珠丹,丹药问世便引得玄雷轰动,白燕山等人当时还觉得挺有诚意,可现在跟帝尊的一比……没眼看!属实没眼看! 浓烈的震惊从心头激荡而过,稍微冷静点儿后,白燕山不由得跟执法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兴奋,那可是忘渊帝!曾经多少排得上号的男修女修妄图与他结为道侣,都被狠狠拒绝了,如今选中了天岚派的人,可不就是一大喜事吗? 都觉得天岚派式微,人人都要见缝插针地欺负一下,可万一有了忘渊帝做靠山呢? 更重要的是问清身份特殊,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忘渊帝身边安全,若是成了道侣,忘渊帝还能不管问清的死活吗? 问清有救!执法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但还是要询问一下问清的意思,执法认真思考着,毕竟他的得意弟子他心里清楚,不会因为对方修为强悍而折腰半分,帝尊那么好说话,如果问清不愿意,想来他也能理解…… 不等想完,一道足以震澈九州的剑鸣,恍如上古凤啼,通体漆黑覆业火,焚骸问世。 焚骸生剑灵,在兵器谱上是名副其实的第一,而它最大的强悍之处不是自身,而是落在柳妄渊手中。 柳妄渊单手执剑,剑身微微一转,露出一张冷峻星寒的面容来,再没了半点笑意,而被他指着的那两个妖王心神一颤,拔腿便跑。 跑不掉,忘渊帝身形一晃,顷刻间逼到其中一位的面前,没人看到他用剑有多快,只看到剑锋贯穿妖王的心肺,妖界年轻一代的翘楚在一阵面容扭曲中灰飞烟灭。 真是给你们脸了,柳妄渊想着,动身去堵另一个。 “妖尊救我!!!”刚刚还谈笑风生,对着钟灵派女弟子抛媚眼的妖王吓得魂不附体,嗓音颤抖着不像话,即刻捏碎了一个红玉牌。 柳妄渊这一剑看似很慢,但放眼大陆无人可以躲开,合道大能自有天助,空气中再微薄的灵气都能为他所用,妖王周身一层红色的防护结界,乃族中大能所留,却也被忘渊帝如同剁笋一样轻意豁开,就是趁着这个间隙,妖王用尽浑身法宝,连曾经舍不得的都用上了,终于逃到了一丈开外,但后背早已血淋淋的,是焚骸的剑意所致,妖王脸色惨白。 “帝尊留情!!!”人未到声先至,分明是隔着两个世界嘶吼着过来,说完,一抹黄袍出现在众人眼中,来人穿着华丽,衣摆有极为复杂的花纹流动闪烁,但较之普通大妖又要低调一些,面容清俊好看,束发用的是扎满灵鹊羽毛的冠子,分两条鹅黄的垂绺轻轻搭在耳畔,花哨中又有几分儒雅风度。 众人:“……”像是见过帝尊,再见其他大能已经麻木了。 来人正是妖尊左丘夜。 人.妖大战结束后,柳妄渊跟左丘夜私底下成为了“好友”,两人都有些离经叛道,若非立场不同,该是提前百年把酒言欢的。 “醒了?”左丘夜笑眯眯的,亲和力十足,“醒了怎么不通知我?反而跑来这里?”他这是明知故问,先前柳妄渊接话说娶宿问清,灵力散开,是通知了六界的,恐怕这阵子看热闹的不少,都在路上呢,左丘夜本来悠悠哉哉,是听到族中晚辈的求救,又感受到了充满杀意的焚骸气息,这才撕裂时空提前赶到。 见柳妄渊的视线又落在那个妖王身上,左丘夜侧身挡住,“他怎么得罪你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了行不?再不济我让这孩子给你三跪九叩地赔礼道歉,妖族这些年子嗣不旺,你杀的是未来的新王,已经死了一个了,再来一个我回去不好……” 话没说完,左丘夜徒然瞪大眼睛,焚骸自耳畔驰骋而过,恍若惊雷奔腾,左丘夜倏然反应过来,但还未转身就听到了妖王的惨叫,只余下一阵灰飞烟灭后的枯木气味…… 柳妄渊重新召回焚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左丘夜:“想你忘了,我要杀什么人,绝不会让他活过三息,这两个敢当众来侮辱我的未婚妻,还给他们留一个转世投胎的机会,已然是我仁慈。” 柳妄渊问世便要立威,却不好同族相刃,宿问清封印灭灵君救的是苍生,妖族这两个胆敢当众嘲弄,正好撞在忘渊帝脸上。 左丘夜:“……” “未婚妻?”左丘夜脸色难看,看向宿问清。 柳妄渊担心宿问清难堪,接道:“未婚夫也成,我嫁于仙君也不是不行。” 众人:“……” 执法心有戚戚,他滴妈……两剑斩杀两个妖王,妖尊亲自来都没拦住,刚刚他竟然觉得帝尊好说话,这是好说话的样子吗?!问清要是不答应……不!!!问清不能不答应!!! 左丘夜知道宿问清,也曾经交过手,当得起一句“名震九州”,但作为道侣未免太硬邦邦了些,缺少情趣,妖界那么多美人……白衣入眼,墨发轻扬,风送来天灵体醇香迷醉的气味,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一个妖失控。 妖尊定力十足自然遭得住,但也一下子失了声,直到脖颈上一凉,焚骸震怒,他这才惊醒,扭头看向脸色阴森的柳妄渊。 忘渊帝凉凉:“本尊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执法:“……”他、他还要杀妖尊?! 第四十一章: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柳妄渊的占有欲多强左丘夜是知道的,他这个好友很大方,修真界眼馋的宝贝他说给就给了,但若是瞧得上眼的,喜欢的,哪怕是一粒尘土,旁人碰一下都不行。 都用上焚骸了,如此看来对宿问清是认真的。 左丘夜强行遏制住想要再看问清仙君一眼的欲望,不明白宿问清为何变得如此……如此诱人了? 白燕山拍了拍衣袍起身,正欲说什么,忽然见半空中出现了一条深紫发黑的缝隙,有股莫测高深的气息从中涌入,顿时心里一惊,虚空界的怎么也来了? 虚空界常年幽暗,但生活在期间的族人很喜欢宝石蓝一般的天色,他们一袭黑袍,所用法器几乎都是嵌着灵珠灵石的权杖,斗篷盖过头顶,只露出一张张紧抿的唇。 为首的男人手握木制权杖,权杖本身雕刻复杂,古韵涤荡,顶部的灵石呈现深紫色,华光流转,一看就是七品往上,他撤下帽兜,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眉眼间似有什么温和的东西来回缱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浩渺壮阔的星河。 陆星河,虚空界迄今为止最年轻的大祭司,一手占卜出神入化,颇为神秘。 不仅虚空界,很快,魔界一行人手握各类剽悍武器出现了,一个劲儿用其他族听不懂的语言冲瞭望首呐喊助威,他们知道魔尊喜欢问清仙君,如今仙君解了婚约,还没答应忘渊帝呢,抢!万一抢到了呢? 瞭望首被士气所鼓舞,想到这几百年来的心酸惦念,心一横,抢! 魔尊猛地看向柳妄渊,一声怒喝:“帝尊,你可敢与我一战?!让仙君看看,谁才是最强的!” 不是瞭望首没有脑子,而是他打遍魔界无敌手的时候柳妄渊要么避世要么沉睡,“忘渊帝”三个字于他而言不过是纸面上的一个名词,加上族中长老说他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魔修奇才,久而久之瞭望首自然产生了一种优越感,帝尊强悍又如何?沉睡了这些年,万一呢? 没有万一。 在场众人修为皆低于柳妄渊,也未曾从他刚刚的灵力波动中体会到什么,便以为帝尊仍是化神后期大圆满。 柳妄渊难得正眼看向瞭望首,神色古怪,“你要跟我打?” 新鲜。 魔尊斩钉截铁:“打!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宿问清额角青筋跳起,若不是修为没跟上,他能立刻召出朗樾将瞭望首抽得爹妈不认! 忘渊帝像是被他的气焰所感染,点点头:“打!” 话音刚落,陆星河温声开口,他嗓音轻慢,并不低沉,像是春三月的微风,令人耳目舒适:“既如此,算我一个吧。” 柳妄渊一脸困惑地看向陆星河:“我们打架是为了仙君,你呢?” 陆星河浅笑:“我也是为了仙君。” 柳妄渊:“……”你们他妈不要太过分。 宿问清:“……”一向冷静的思绪难得卡了卡。 柳妄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具体?” 陆星河坦然相告:“我已占卜不下百次,仙君气运骤起,与我命格贴切,是最适合我的。” 虚空界的伴侣除非看对眼,否则都是靠占卜锁定,若是族中长老占卜说某二人命格相克,并不合适,族中也是不会为他们举办婚礼的,陆星河的占卜结果全是宿问清,他们信奉这个信奉到骨子里,自然要求这一段姻缘。 柳妄渊冷笑,心道现在来太迟了。 金远则看懂了,他捣了捣执法:“兄弟,原来今日六界齐全,不是来看仙君热闹的,是来抢人的?” 周再生父子离得近,也听到了这话,周再生就不说了,长得有棱有角似乎一辈子都在不开心,周可为则低下头,让人辨不清神色。 白冷砚面上无碍,实则指尖已经掐进肉里,凭什么?!明明宿问清修为尽毁油尽灯枯,为何会续上筋脉?又为何惹上了这么多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名震六界的人物。 白冷砚耳边忽然又涌现出各种声音,“宿问清好厉害啊,三天就破开修为凝滞。”“我真觉得宿问清好看,可惜一心向道,对情爱无感。”“宿问清日后必成天岚派的底牌!”然后呢?爹爹跟各位长老对宿问清也是青睐有加,恨不能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他,白冷砚也想,他追着白燕山跟执法,说想学,结果得到一句淡淡的“不合适。” 哈!所以这天底下只有他宿问清值得?宿问清合适?! 执法被金远则点醒,上前拉着宿问清往高台上坐,“问清呐,他们打他们的,你仔细看着,选最厉害的那个!” 宿问清俊眉微蹙,哭笑不得:“长老……” “不不不!”执法一咬牙,又变卦了,“不喜欢就都不选!谁敢发怒我就顶上去抽他!不叫咱们问清受委屈。” 白燕山想说什么,被执法一个眼刀制止。 执法真怕这些人把天岚派拆了,更怕宿问清未来一辈子都不开心,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他都给问清做主! 宿问清还想跟长老说两句,让他不要误会,就听魔族一阵吆喝,众人把场地都让开了,中间站着柳妄渊跟瞭望首。 宿问清:“……”瞭望首小孩子气,帝尊也是小孩子吗? 宿问清第一次觉得事态开始脱离掌控,原本他同周可为当众解除婚约,各自欢喜,自己带着帝尊给掌门跟长老们看看,怎么就忽然发展成比武招亲了? 场中灵气碰撞,瞭望首不敢松懈分毫,对手是整片大陆唯一一个被封“帝尊”的人物,须得全力以赴! “准备好了?”柳妄渊问道。 瞭望首祭出自己的鬼头刀,刀锋黑气沉沉,然后就见柳妄渊收起了焚骸,瞭望首正欲说什么,就见柳妄渊忽然到了跟前。 瞭望首瞳孔骤缩,同时后撤半步,双腿骤然发力,整个人轰然弹跳而起,鬼头刀上魔气汹涌,携着雷霆之势猛地劈下!他上方阴云汇聚,随着这一击,奔雷滚滚!不得不说瞭望首这一击有劈裂天地的气势,让在座众人清楚明白他的魔尊之位绝非浪得虚名。 执法心都揪了起来,帝尊怎么好不动呢?!他扯着宿问清的袖子,一下子攥得很紧。 宿问清:“……”长老更属意谁,他心里有数了。 帝尊为何收了焚骸?不过是不想欺负一个晚辈罢了,宿问清心道,柳妄渊到底有多强悍,他再清楚不过。 这边鬼头刀斩下,柳妄渊一只手背于身后,一只手两指合并,冲着鬼头刀的刀锋轻轻一点,似有浩瀚的灵气“嗡”一下荡开,层层叠叠,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瞭望首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再难斩下分毫,忽的,他瞪大眼睛,仰头猛地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倒飞出去。 大家都以为结束了,帝尊这赢得轻而易举啊,然后就见柳妄渊闪电一般跟上,这下召出焚骸,对着瞭望首就是一顿抽,非要形容,就像老子打逆子,打得一众暴躁血热的魔族中人竟然没一个上前。 残、残暴啊! 问清仙君比武,意在胜负,忘渊帝比武,意在羞辱。 堂堂七魔尊之一,众目睽睽之下嗷嗷叫。 柳妄渊揍完了瞭望首,无视对方惊怒而羞耻的目光,转头看向笑容有碎裂痕迹的陆星河:“你来?” 陆星河闻言后退一步,双手撑着权杖,对着柳妄渊微微一鞠躬,“帝尊道法无双,在下自愧不如,不用比。” 大祭司是星河上的云,不可以被抽得抱头鼠窜!陆星河攥紧权杖,打定主意全身而退。 忘渊帝点点头,扫了一圈,“我懂,仙君绝世无双,世所罕求,动心很正常,所以还有谁?” 左丘夜盯着柳妄渊看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他倒不是对宿问清有什么想法,就是想借这个由头试试柳妄渊的修为,不对劲儿…… 只是他刚一动,就听到高台上的宿问清冷冷一句:“够了!” 忘渊帝立刻原地站好。 宿问清飞身而下,落至柳妄渊身边,瞧上去格外登对。 “你喜欢我?”宿问清看向瞭望首,在对方充斥着爱慕的眼神中嗓音清冷,“那我封印灭灵君的时候,魔尊在哪里?” 瞭望首顷刻间呆住,他在哪里? 他当时透过四方镜,眼睁睁看着…… 先保自己族人,再谈情情爱爱,问清仙君陨落,对各族来说是好事。 “大祭司觉得我是你命定之人,您的占卜之术无双,当初可曾预料到我会修为丧尽,差点儿殒命?”宿问清又问。 陆星河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出来。 众人心头莫名一冷,如同此刻才体会到了宿问清当时心寒之一两分。 “诸位心思各异,都是为了族类发展,立场不同,我能理解,而六界有难,生灵无数,我自当挺身而出,既如此,就不必在今日彰显情谊。”宿问清言罢,忽然握住了柳妄渊的手。 忘渊帝:“?!” “问清愿与帝尊结为道侣。”空旷的大殿,宿问清的嗓音格外清晰,不同于刚才的冷硬,像是一阵风,在忘渊帝心头揉搓着,“问清愿与帝尊结好万年,生死相护。” 焚骸嗡鸣而出,在空中肆意流窜,宿问清看得好笑,召出了朗樾。 朗樾这次没逃开焚骸,而是试探性的,同它依偎在一起。 第四十二章:有空倒倒你肚子里的酸水 忘渊帝将魔尊按在地上擦,问清仙君又亲口承诺愿与帝尊结为道侣,这事毫无悬念。 果然,众人心道,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白燕山收了所谓的“聘礼”,胆战心惊的模样看得柳妄渊发笑,他娶问清,不代表要庇佑天岚派,白燕山高兴得有些早。 大家齐齐坐在正殿大厅,气氛逐渐融洽起来,当然,各大门派对于天岚派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从一开始的面上恭敬背地挑衅,变成此刻的表里如一,瀛洲派被挤到了后面,周再生父子再无什么话语权。 “回禀长老,问清伤势得以恢复,是帝尊一直在暗中相助。”宿问清轻声,柳妄渊醒来有段时间且一直瞒着众人,未免落人口舌,他只得撒一个小谎:“帝尊分离出了一部分神魂,在凡尘中帮问清找药。” 化神期大能可分出神魂化而为人,修为肯定不如本身,但境界摆在那儿,一般没什么性命之忧,通常都是神魂不稳或者生有心魔者,分出去一部分吸收天地灵气,用以渡化自己。 柳妄渊瞥了宿问清一眼,觉得这个说辞简直完美,因为他曾经就这么做过。 执法本来就尊重柳妄渊,闻言更是起身行礼,恨不能一头扎进忘渊帝脚边的地板中,平时威严端肃的长老硬生生红了眼眶,“帝尊在上,请受我一拜!” 旁人柳妄渊就受了,但执法不一样,他是整个天岚派为数不多真心待宿问清的,忘渊帝自当给予他一个面子。 瞭望首鼻青脸肿地坐在椅子上,身后的群魔也低垂着脑袋,大受打击,印象中魔尊从未输得这么惨过,竟然连忘渊帝的一招都没挡住,当然,魔族性格豪迈不拘小节,输了就输了,有朝一日打回来就行,可……可媳妇儿也没了,这就叫人很难接受了! 但瞭望首一阵郁闷过后,又心服口服。 能帮问清仙君恢复断裂的筋脉,肯定花费了不少精力跟时间,比起他们这些人口头上的“喜欢”,忘渊帝可谓费尽苦心,输得不冤枉。 然而……瞭望首闭上眼睛,觉得心口隐隐发疼,当初宿问清封印灭灵君他是知道的,也打算赶去帮一帮,却被族中长老拦下,分析了其中利弊,是啊,只要宿问清在,其他族类再无崛起的可能,魔族地域偏僻苦瘠,终年不见阳光,族中稚子时常得病殒命,跟这点分不开,是以魔族注重婚姻,说白了,注重的是传承跟血脉,瞭望首想要翻盘,他想等天岚派虚弱的时候,给魔族争取一片可以生存的地方,但他不知道护法阵没有人踩,不知道宿问清会伤成那样。 一个犹豫,便跟问清仙君再无可能。 陆星河不动声色看着瞭望首,同时掩于袖中的指尖在来回掐捏,一连三次,他微微蹙眉,有些看不懂了。 沈江站在执法身边,同宿问清欣喜地说了两句话,然后略显怯生生的、带点儿试探地看向柳妄渊……沈江一生钦慕于坦荡光明的强者,而眼前这位,可是忘渊帝哎,曾经以一己之力挡住妖族,护佑苍生的忘渊帝! 只能说孩子太年轻,误解有点儿深。 “帝尊,可否给在下一个有您灵气灌注的法器?”执法询问。 柳妄渊点点头,像是知道执法要做什么,从纳戒中取出一枚玉佩,花纹简单质朴,但打磨圆润,触手生温,一看就是他的随身之物,而宿问清早些年喜欢雕刻,给了执法一个刚好能印在玉佩上的木环,原本是打算弄个剑穗,不曾想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两物相碰,渐渐融合,是以秦晋之好,千年不忘。 “很是个合适。”柳妄渊接过看了一圈,十分满意,然后妥帖收好。 趁人众人喝茶闲聊的功夫,柳妄渊凑到宿问清耳边,“那木雕相当精致,我瞧着像是做剑穗的,仙君既然精通此道,不如给我雕一个?” 宿问清颔首:“没问题。” 隔着重重人影,周可为如同一场大梦幡然醒来,呆呆地看着唇畔含笑的宿问清。原来他不是不会笑,只是不愿意对着自己笑,跟宿问清的婚约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周可为不自觉按住胸口,澎湃的嫉妒跟怒意散去,心头最真实的情感在不断的冲刷下一点点清晰。 其实他并不愿意取消婚约…… 当年知晓父亲给自己定下了宿问清,周可为便以求学名义踏入天岚派,在接引的崖边见到了那位白衣少年。 宿问清是惊艳周可为年少时光的第一人,可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今日这件事,可以说未来几百年都能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简直经久不衰,谁能想到瀛洲仙岛当众退婚,本该跌入尘埃的问清仙君自当颜面全无,从修真界一等一的大能中退出,九州动荡,重新洗牌,然而一直沉睡的忘渊帝忽然醒了,还跟仙君走到了一起,虽然还未成婚,但看两人的样子,是定了。 白日喧闹,傍晚时分宿问清才跟柳妄渊回到清灵山,竹屋仍在,只是忘渊帝曾经盖在右边的那间是用不上了,他都有媳妇儿了,自然是要跟媳妇挤在一起。 焚骸剑灵躁动,柳妄渊就放它出去玩,自己坐在床头捧着本书看,书皮上写着《调理内息的四十八式》,但里面的内容却是一对痴男怨女的爱情,忘渊帝的心性早已臻境,该是对这些小打小闹毫无波动,但他就是喜欢看,画本子一沓接一沓。 宿问清坐在床边,一旁的桌案上放着颗夜明珠,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仙君左手捏着一块上好红木,右手拿着刻刀,伴随着细微的动静,木屑簌簌跌落,拇指大的地方初现瑞兽的轮廓。光线在他眼窝鼻翼的位置切割开阴影,显得五官愈加深刻,一缕黑发垂落,宿问清雕刻认真,毫无知觉。 柳妄渊抽空看了一眼,就有点儿移不开目光了。 真好看,忘渊帝心道,六界绝色无数,却没谁能抵得上眼前这位。 “仙君,差不多了。”柳妄渊手一抬收好画本子,欺身上前轻轻抱住宿问清,脑袋就搁置在青年肩上,一点点蹭着:“我困了。” 宿问清的身体紧绷了一瞬,微微侧目:“帝尊合道大能,也会困吗?” “看到你就困了。”柳妄渊的手搭上宿问清的手背,逼他收回木雕,堂堂六界至尊,跟蛇一样缠着问清仙君,一夜贪欢。 宿问清别说现在,就算是巅峰时期身体素质都跟不上忘渊帝的折腾,第二天自然没醒来。 床上被褥衣服凌乱,宿问清就陷在其中,侧身睡着,他掩着半张脸,轻轻蹙眉,皮肤白得像是上了一层釉。 柳妄渊趿上木屐,穿好裤子,上半身就披了一件深紫色的法袍,露出精瘦的胸膛跟十分漂亮的人鱼线,帝尊坐在床边盯着宿问清看,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直到一阵敲门声。 柳妄渊俊眉一蹙,来人气息不稳,修为不够牢固,元婴期。 柳妄渊上前,一把拉开了门。 有他挡着,门外的人自然是看不到屋内的风光。 “啊!”白冷砚轻轻叫了声,仓皇后退,他脸色发白,但耳根却迅速红起。 白冷砚捧着一个盒子,低垂着头,露出一小截白细的脖颈,看上去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叫什么!”柳妄渊语气不善,下意识看了看正在床上熟睡的宿问清,又觉得不放心,抬手下一层结界,再抽空草草打量了一番白冷砚,心想就这?让周可为不惜跟问清退婚的罪魁祸首?有什么好看的? “帝、帝尊怎么没穿好衣服?”白冷砚轻声。 柳妄渊闻言露出疑惑的表情:“本尊穿没穿衣服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搞得跟个娘们似的。” 这话委实不客气,白冷砚怎样不知道,反正一般男人听到旁人这么形容自己,铁定是要翻脸的,包括宿问清,魔尊一句“美人”可让他记仇许久。 而在柳妄渊看来,除了宿问清,其他人高的矮的男的女的,对他来说没甚区别,所以他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又不是光的。 白冷砚抬头,见柳妄渊面容俊美无俦,看向他的眼神却淡漠而冷峻,明显是一点儿不吃这一套。白冷砚不由得轻轻攥紧盒子边缘,摆出一副尽力适应,坦荡清白的模样,“冷砚担心师兄伤势未愈,特意炼了些补气养魂的丹药,来看看师兄。” “是散气灭魂吧。”忘渊帝对于不喜欢的人,打击起来毫不犹豫:“闻伊人炼药都炼得一塌糊涂,你个半瓶子晃荡的,修为稀碎还跑来炼药,能吃吗?” 已经醒来的宿问清:“……” 帝尊这个毒舌……似乎也有点儿厉害。 白冷砚哪里被人这么说过,当即身形一晃,眼眶发红,又强忍着不愿意示弱:“冷砚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柳妄渊轻嗤一声,再不客气:“你若好心,封印灭灵君的时候怎么不踩护法阵,害问清差点儿重伤不治?你若好心,问清养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探望一次?白冷砚,本尊不是周可为那些被情情爱爱糊了眼睛的愣头青,本尊活了几千年,什么披着人皮的豺狼猛兽没见过?你这点儿道行在本尊看来漏洞百出,还是省省吧!” 柳妄渊看着白冷砚,像是在看一个死物,“滚!再玩这种上门勾|引的把戏,届时谁的面子都没用,本尊定叫你有来无回!” 期间的杀意几乎要实质化,白冷砚真的怕了,他惨白着脸转身就跑,却听到忘渊帝的诛心之语悠悠传来,“白冷砚,你受不了问清所受过的苦,却要妄图霸占他挣来的名,德不配位注定遭人践踏,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问清仙君的一根发丝,有空倒倒你肚子里的酸水,稍微活得清醒点儿。” 不夸张,白冷砚气得喉头发甜,出了清灵山便是一口血。 第四十三章:晕血 听到关门的动静,宿问清又闭上眼睛,谁知柳妄渊在床边驻足片刻,拇指指腹在他右眼上轻轻蹭了蹭,“醒了就起来,我给你熬药。” 宿问清装不下去了,“唰”一下睁开,“帝尊,我为什么还要喝药?” “因为根基不稳。”柳妄渊淡淡瞥了宿问清一眼,右手上已经变幻出一个金色的炉鼎,其中火焰燃烧,顷刻间便旋转起来,“续筋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不信你不知道。” 的确不简单,新长出的筋脉会疯狂吸食天地间的灵力,与此同时污秽杂质也不少,还需一番洗筋伐髓不断淬炼,才能达到令修真者想要的效果,宿问清的神魂乃化神后期,目前的筋脉与之相对的确脆弱了很多。 柳妄渊炼药习惯了一心二用,见宿问清从床上坐起,墨发如瀑,青年单手按住床板,稍微撑了撑酸痛的腰身,腰间的线条便如远黛青山般伸展开,蜿蜒到忘渊帝心窝里。 “仙君,刚醒来就不要引.诱我了。”忘渊帝苦口婆心。 宿问清:“?” 宿问清觉得有些时候没办法跟帝尊交流,他如今修为一点点恢复,已经可以用一些咒诀,将身上简单清理一番,又从纳戒里拿出一件新的法袍,之前的被柳妄渊蹂.躏的不成样子,已经不能穿了。 宿问清趿上鞋子,推开房门走向外面,昨日匆忙,也没来得及细看清灵山,一段时间不在,这里的绿植灵物似乎比从前还要多一些,远处密林中一阵惊鸟飞起,伴随着“嗡嗡”的剑鸣,不用说,肯定是焚骸。 宿问清随手召出朗樾,让它跟着一起去玩。 天光灿烂,宿问清没忍住,跟柳妄渊讨了白毛毯来,在小院的躺椅上晒太阳,时光从未这般惬意过,令他昏昏欲睡。 约莫一个时辰,清灵山顶金霞红雾笼罩,是极为祥瑞的征兆! 怎么了……宿问清轻轻蹙眉,等看见柳妄渊托着丹炉出来,才反应过来是帝尊炼药大成。 其实对次次都大成,只是前几次担心惹来麻烦,柳妄渊都用结界将头顶一片笼罩住,如今他身份暴露,又当众跟宿问清宣下婚约,也就省去了那些遮挡。 几抹流光从远处涌来,很快落地成人,除了白燕山、执法跟沈江,还有今早才赶回来的闻伊人,以及没来及走的各门派掌门。 闻伊人不久前才知道宿问清伤势见好是帝尊的功劳,她就说嘛,自己的医术还没到那种程度。 此时闻伊人死死盯着柳妄渊手中的一枚青色丹药,掩不住的贪婪,倒不是想吃,而是很想夺来仔细研究研究,为何能纯粹至此?! “七品丹药!”百刀门主惊呼一声,兴奋得好像这药是给他的,语气中竟然有种炫耀之情。 三品入门,四品好物,五品可治各种疑难杂症,六品已是十分罕见!至于七品……可引得天降祥瑞,一颗下去神魂温暖,激体内灵气跌宕。而柳妄渊炼的这枚七品药香清淡至纯,香味经久不散,乃是七品中的极品!可抵一枚差不多的八品丹药! 难道又是给问清仙君的聘礼? 这也太…… 紧跟着,众人就看到丹药被帝尊塞进了仙君口中。 “……”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柳妄渊这么想着,手指抵上宿问清的下巴,微微一抬助他咽下,沉声道:“滋味苦涩难耐,稍微忍忍。” 可看到宿问清一蹙眉,柳妄渊又从纳戒中拿了蜜饯出来,再喂给他。 “如何?”柳妄渊问道。 宿问清点点头,丹药温热,药力已然起效,灵力不由自主地被调动,他立刻盘腿调息,柳妄渊见他安好便设下结界,外界的一切都干扰不到宿问清,他则走出去,打发这些土包子。 执法眨眨眼:“帝尊……还会炼药?” “嗯。”柳妄渊应道:“又不难。” 众人:“……” 要知道一个门派最难求来的便是丹药师,修真一途中需要各类药物辅助,所以一般修真人士若是在境界上无法取得造诣,倒是可以试试炼丹炼药,稍有本事便可找个差不多的门派当靠山,日子别提多滋润。 而柳妄渊这句“又不难”,简直将一堆人的颜面拉在地上踩。 闻伊人羞红了脸,她……她虽为医者,也炼丹炼药,但是六品一年就出几颗。 但这也不怪大家,柳妄渊成名时这片大陆群雄并起,他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后灵气日渐稀薄,修真者自然也不比他那个时候,算起来他甩出众人好几个档,就跟猛兽看蝼蚁一样,互相不理解。 “对了。”忘渊帝打破众人的自我怀疑,主要是对着白燕山跟执法说:“我要带问清去一趟鬼窟,他的筋脉二度修复,远不如之前好用,我担心再跨一个境界会对他造成伤害,所以还需去鬼窟找一些药材。” “鬼窟?”金远则心有戚戚,他早些年历练去过那儿,鬼气森森不见活物,所有看似能动的都是被鬼气侵蚀的灵体在操控,就连鬼修都不敢轻意进去,若是问清仙君一个人去,他定然要站出来反对,但既然帝尊也在……鬼窟自求多福吧,金远则心想。 白燕山跟执法自然答应。 柳妄渊还欲说什么,忽的神色微变,一个闪身到了宿问清跟前,正好接住这人软绵绵的身体,宿问清嘴角有一抹殷红,他刚蹙了蹙眉,唇边就搭上了手帕,听柳妄渊沉声哄着:“吐出来,是淤血。” 那口气一散,宿问清喷出的血都溅在了柳妄渊腕上。 “脏了。”宿问清哑声,想接过帕子给他擦干净。 柳妄渊则指尖搓出一抹火光,将染了血的帕子燃干净,然后抱起宿问清就往房间走,“既然无事,诸位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散开。 自此六界必将多一个传闻:帝尊对仙君,那是真宠啊! 宿问清体内筋脉暴涨,柳妄渊用神魂检查了一番,猛力跳动不说,那颗丹药所引来的灵气让筋脉有些无法承受,仔细点儿都能看到上面撑开的血丝。 柳妄渊所料不错,宿问清这副筋脉必须淬炼一番,否则日后必成隐患。 神魂相交,筋脉带来的疼痛被及时缓解,宿问清靠在柳妄渊怀里,无意识揪着他的袖子玩,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男人凝重冷峻的侧脸。 “帝尊在想什么?”宿问清轻声。 “在想……”柳妄渊神色认真:“我什么时候开始晕血了?” 宿问清:“嗯?” 柳妄渊如同想明白了,低头吻了吻宿问清的唇:“我得赶紧把你治好,好像我只晕你的血。” 宿问清:“……” “脸红什么?”柳妄渊笑了,召出一个南瓜模样的飞行法器,上面珍珠宝石镶嵌无数,坠得叮叮当当,但俗到极致就是雅,宿问清第一眼震惊完,竟然觉得挺好看。 “这玩意虽然丑,但是速度快。”柳妄渊解释,然后扶着宿问清坐下,掀开帘子,外面已然雨雾笼罩,飞离了清灵山,偶尔还有漂亮的灵鸟从眼前飘过。 鬼窟距离清灵山差不多三日路程,但这个法器是真的快,一日就到了。 鬼窟跟外界界限分明,放眼望去黑沉沉的下陷,恍如一个无尽深渊,四周电闪雷鸣,偶尔传来几道渗人的啼哭,像是单独形成了一个小世界,令人毛骨悚然。 “今晚先在这里歇息,明早进去。”柳妄渊开口。 宿问清没意见:“都听帝尊的。” 他白日里遭受折磨不少,此刻都是恹恹的,柳妄渊心疼这个人,不会再乱折腾,就扯过毛毯当软榻,好让宿问清能睡得更舒服点儿。 宿问清至纯天灵体,又有了传承,那股醇香浓郁的味道引得四周精怪一个个红了眼地往上扑,正好焚骸憋闷,需见血开锋,于是在外面杀了一整晚,翌日清晨,还是柳妄渊出来清理狼藉。 满地鲜血,各类猛禽动物的尸.体四下散落,浓郁的血腥味,换成一般人早吐了,但柳妄渊神色不变,抬手一挥,这些尸骨便化作飞灰,一点点消散在天地间。 焚骸不具备“杀伐”因果,因为它就是见血才能痛快的神器,它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因果,撞上来的皆可杀。 “帝尊?”宿问清一觉睡醒精神大好,感觉原本脆弱的筋脉也凝实了一些,他从灵器上出来,就见柳妄渊伸出手。 宿问清毫不犹豫,一把握住,两人就这么手牵手进了鬼窟,很是个看不起四周的森冷氛围。 自然也有不长眼的想吃吃人肉,焚骸来者不拒,其中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见势不对拔腿就跑,被焚骸在后面追了一路,然后连锅端了。 “槐魉。”宿问清忽然开口:“虽然这里都是死物,但槐魉不同,需有人召唤驱使才能出现。” 柳妄渊颔首:“再往里看看就知道了。”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骤然一暗,是辽阔散开的云雾,沼泽自脚下往前蔓延,“咕嘟嘟”冒着腥稠的水泡,偶尔泛出几根白骨或者是动物尸.块。 柳妄渊目力惊人,他看到浓郁的雾霭跟一群鬼魅之后,有一间草屋。 第四十四章:鬼窟 这片沼泽是有腐蚀性的,修为元婴期往下,很容易被烧得皮开肉绽,严重点儿的直接失去肉身。 有忘渊帝在,宿问清不是很担心,然而…… 柳妄渊衣袂轻扬,忽然转过身,朝宿问清张开手臂。 宿问清:“……帝尊?” 柳妄渊:“你刚迈入元婴期,筋脉脆弱,这片沼泽定然是不能直接踩的,来,我抱你过去。” “……” 宿问清浅浅吸了口气,“帝尊,您有可用的法器吗?” 柳妄渊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说完一手揽住青年的腰,一手从他膝下一穿,心满意足地将人抱在怀中。 天灵体的醇香混合着宿问清身上独有的味道,恍如青山灵泉映入眼帘,鼻尖皆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气味,盖住了沼泽原本的腥臭,柳妄渊一脚踩在沼泽上,如履平地,立刻有白骨争先恐后涌出,像是要将他拖入看不见的深渊,但稍微一靠近就吓得连连后退,运气差点儿的直接化作齑粉。 合道期大能得天道庇佑,这种侵犯必将反噬。 雾气中有什么东西张着鬼脸从眼前飘过,莫名诡异吓人,柳妄渊自然是不怕的,他担心宿问清害怕,于是揽住青年腰侧的那只手还能轻轻拍打两下,跟安抚似的。 “帝尊……”宿问清耳廓通红:“我不怕。”他当年来鬼窟历练的时候,也是剑斩十万恶鬼。 “嗯,是。”柳妄渊跟哄小孩似的,语调悠悠:“知道你不怕。” 这流.氓出手谁能顶得住?谁都顶不住。 焚骸在四周嗡鸣,区区一个鬼窟,都不如当年弄伤柳妄渊的腥海秘境一半强,焚骸自然是一顿乱杀,但即便如此,重新踩上土地时柳妄渊的长靴边缘仍旧被腐蚀得黑了一圈,这是怨气过盛的结果。 宿问清抵了抵男人的胸口,想要下来,柳妄渊却不松手:“再等等。”他神色严肃,像是发现了什么,仙君顿时不敢打扰了。 “百年前,灭灵君就是逃亡至此,调动鬼窟怨灵,差点儿覆灭人间。”柳妄渊开口:“当时他虽然是化神中期,但修为强悍,得妖魔两大传承,放眼整个修真界竟然找不到一人可与之抗衡,没办法我出了岐麓山。” 宿问清安静听着,他前去封印时灭灵君只是有即将冲破结界的趋势,一层皮膜下面腥黑涌动,万鬼苦嚎,但是他并未看到灭灵君的真容,想来定然是青面獠牙。 “灭灵君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柳妄渊像是猜到了宿问清的心思,沉声接道:“也是个千万年难得一见的修真天才,天赋不在我之下,若不是被整个修真界追杀,但凡再给他一点儿成长空间,我都降他不住。” 宿问清微微瞪大眼睛,他第一次见帝尊对一个人的评价这么高,还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柳妄渊放下宿问清,看向远处的雾霭:“在这里等我两息,很快回来。” 宿问清:“嗯。” 柳妄渊临走时设下结界,身影一眨眼消失。 宿问清立于原地,身姿削瘦挺拔,并未因鬼气森森而胆怯半分,柳妄渊不在,他永远都是这副无可匹敌的姿态。 忽的,薄雾中有什么东西急速闪过! 宿问清只来得及看见一抹形似人修,但四肢奇长,奔跑姿势诡异的影子。 宿问清眯了眯眼,蓦然盯住某处,他的呼吸都慢了下来,右手两指一并,朗樾在神魂中“嗡嗡”震颤。 雾气像是被定格住,宿问清仍是看向那处,一番对峙,是对方先按耐不住,猛地扑了上来!距离太近了,这么一张狰狞的鬼脸,甩着猩红的舌头,面色发青目眦尽裂,饶是宿问清也吓了一跳,但他手上动作不停,打算气刃斩下,然而这东西被挡在了结界外,“砰”一下撞上,呆愣片刻,然后疯了一样刨着结界,粗黑的手指上很快全是血,但“它”像是感觉不到,速度越来越快,涎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一直念叨着什么。 不是人语,宿问清自然听不懂,他只是发现这个东西反应很剧烈,不像是要吃他,倒像是看到了什么认识的人,一边刨一边朝宿问清看来,长久被鬼气侵蚀的恍惚背后,竟然是一种感动跟希冀。 “你……”宿问清不由得俯身。 忽闻剑鸣狰狞,焚骸呼啸而来。 宿问清眉眼一跳,“帝尊手下留情!” 焚骸停在这东西一指之外的地方,身上浓郁的杀伐气息逼得“它”胆怯地往后挪去,迷雾中一道人影缓缓出现,柳妄渊提着一个似狼非狼的鬼物头颅,面无表情盯着恨不能匍匐在宿问清脚边的东西。 忘渊帝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占有欲会这么强,察觉到结界被晃动,一时间怒意滔天,若不是宿问清叫停,这玩意必将灰飞烟灭。 “它”似乎能感知到柳妄渊的意思,又离宿问清远了点儿,待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佝偻着脊梁,宿问清才发现这东西只有主干跟脑袋是人的,其它四肢不知道是用什么鬼怪的部位拼接而成,拼接的地方还有明显的缝合痕迹,有些令人作呕。 宿问清等柳妄渊撤掉结界,跟这个东西对视片刻,忽然问道:“你认识我?” “生……”这东西冲着宿问清发出一个艰涩的单音节,动用鼻尖嗅了嗅,浑浊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生……” “它”像是重拾人言的能力,但说得并不清晰,顿时急得原地打转。 柳妄渊指着一旁的草屋:“你的地方?” 这东西胆怯地点点头,朝草房跑去,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宿问清跟柳妄渊,示意他们跟上。 柳妄渊自是不怕,他心头闪现异样,因为竟然在一个长久生活在鬼窟的怪物眼中看到了几分人性。 草屋里有股淡淡的腥臭,没想象中那么糟糕,一张桌子一张床,桌上还有用泥巴简易捏出来的容器,凭此宿问清可以断定,“它”是个人,至少曾经是,房屋边角是收集来的各类肢体,看得出来“它”身上的并不好用,需要随时更换。 安静下来,宿问清发现这东西的五官面容尚且乖巧,“它”躲在角落,动了动僵硬的手,示意他们随便坐,眼珠子一直盯着宿问清,眼泪一刻不停地流淌。 柳妄渊倏然朝这东西走去,“它”吓得猛地抱头,却被柳妄渊强行提起来,然后在喉咙的位置一指,末了嫌弃地丢开。 这东西摔回地上,剧烈咳嗽着,片刻后忽然捂住喉咙,抬头呆呆地望着宿问清,终于发出了两个简单的字眼,“危、笙……” “危笙……” “危笙。” “它”越说越流畅,一步步朝宿问清爬去,然后依偎在青年脚边,像是漂泊在外的疲惫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嗓音沙哑地说:“我……等、等到你……了,危笙。” 宿问清曾经在人间历练的时候用过很多假名,但他确定,独独没有所谓的“危笙”。 忽的,宿问清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他慢慢念道:“危倚高楼何所惧,笙笙凯歌至天明。”这是泓微秘境中那具白骨所躺着的石台上面的字,宿问清当时只是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它认的是你身上的传承。”柳妄渊给出肯定回答:“这东西跟秘境中的那具天灵体应该颇有渊源,但是……”柳妄渊蹙眉,不明白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危笙,救泽喻,救救泽喻……”这东西哭喊着。 宿问清敏锐地察觉到柳妄渊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他侧目看去,“怎么了帝尊?” 半晌,柳妄渊才挑了挑眉,看不出情绪道:“我曾经知道一个叫泽喻的,六界只此一人,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宿问清心头涌现不好的预感,就听柳妄渊一字一句:“灭灵君。” “灭灵君”三个字像是刺激到了这东西,“它”忽然抬起头,像是透过这破烂的房顶看向灰蒙的不公天道,“它”歇斯底里,绝望而哀恸,“六界无道!苍生无情!泽喻没错!是你们负了灭灵君!是你们辜负了灭灵君!” 柳妄渊跟宿问清额角狠狠一跳,不为别的,这话过于情深意切,颠覆他们的认知,尤其是柳妄渊,他生于两千三百年前,用了差不多千年的时光立于这片大陆的顶峰,那个时候还没有泽喻,也没有灭灵君,后来他避世岐麓山,外界的沧海桑田再不理会,大陆的灵气日渐稀薄,柳妄渊不觉得还能出现搅动六界的人物,偏就出了。 那就是泽喻,但柳妄渊了解的时候,这人已经被称之为灭灵君,且被整个修真界喊打喊杀的,说是堕落成魔,为祸苍生,恰巧那阵子灭灵君做的都不是人事,柳妄渊哪怕性子乖张亦正亦邪,都有些看不下去。 但此刻细细想来,当时全部的典籍古书上记载的都是灭灵君如何祸害,“泽喻”二字却是一个不提,好像他自出生就是灭灵君,就是一个魔头。 很不对劲儿,柳妄渊盯着地上的东西,陷入沉思,但不管怎么说,灭灵君屠戮无辜生灵是铁证,该被永囚黄泉地下的冥界。 鬼修轻意不杀纯善之人,魔修不杀老人小孩,各界都有坚守的一些原则跟因果,但灭灵君不同,他是过境之处寸草不生,满身罪孽。 柳妄渊第一次见他时,这人刚好屠戮完一个修真门派,将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活活掐死,完事丢给手下的一只秃鹫精,不可谓不残忍。 如此,柳妄渊才没问任何缘由,直接联合各界封印,灭灵君身上怨灵无数,不管初衷如何,死了都是要入七千多万的畜生道。 “危笙……”这东西仰头看向宿问清,不断哀求:“你要救泽喻。” “它”最后又说:“杀了我吧危笙。” “它”看向自己这副恶鬼都不如的恐怖样子,轻轻抽泣着:“你杀了我吧,春启最爱干净了,杀我了吧……” 宿问清不知为何,从灵魂深处忽然涌上来一股怜惜与悲痛,他不受控制地,将手放在了这东西头顶,像是有人借助他的口,低声安抚了一句:“春启乖。” 第四十五章:你眼瞎吗? “还行,知道自己叫什么。”柳妄渊沉声,看着宿问清放在对方头上的手,告诉自己不至于,哪儿能动不动就泡在醋缸里? 但是……嗯…… 好在宿问清撤得及时,他看向柳妄渊,神色凝重,“帝尊,灭灵君虽然被封印,可其中似乎牵扯颇多,我想……” “留下他?”柳妄渊微微挑眉,看出宿问清心生不忍,传承作祟,让他舍不得杀了这个东西,“但他是鬼窟的活死人,生魂灭了大半,靠这里的怨气跟腐气为生,离不开这里,除非……”柳妄渊思忖片刻,“除非从这具身体上剥下他剩余的生魂,但我不确定会有什么后果。” 宿问清闻言低头看向脚边的春启,嗓音温和:“你愿意吗?” 春启未必懂“剥下生魂”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宿问清有带他走的意思,顿时流着泪拼了命点头。 柳妄渊见他们达成一致,手掌一翻,登时出现了一张金边勾勒的白纸,跟普通纸张有明显的不同,不像俗物,紧跟着翻折两下,一个有模有样的小纸人很快出现,此乃修真界惯常用的傀儡之术。 宿问清愣住,他不是没见过厉害的傀儡师,但是说真的,这手法都不如帝尊干脆利落。 “我避世近千年的时候闲来无事。”柳妄渊察觉到宿问清的目光,解释道:“就什么都研究着玩玩,傀儡术不难,比起正统修真大道简单多了。” 宿问清:“……” 柳妄渊将折好的纸人递给宿问清,然后走到春启跟前,对方惧怕于他,不敢对视,只一个劲儿后退,柳妄渊轻声:“带你走可以,你得帮本尊找一样东西,听得懂吗?” 片刻,春启畏惧地点点头。 柳妄渊自然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腐生草。名字虽然不好听,但有极强的再生能力,一旦被重创,哪怕只剩一根根须,也会快速生长,并且更加强悍,拿来入药用以淬炼宿问清的筋脉,再好不过。 之前被焚骸驱赶的槐魉其实就是春启做的,他可能曾经是个鬼修。 鬼窟幽深环绕,一片片地域寻找的确费时间,腐生草又是活物,会胡乱移动,十几只槐魉在春启的口哨声中飞一般冲出去,消失于浓雾中。 柳妄渊见宿问清嘴唇发干,拉着他坐下,然后从纳戒中拿出茶盏,还有些山泉水,用灵力加热,末了倒一杯给宿问清:“润润喉咙。” “多谢帝尊。”宿问清正好渴了。 “这样的话多生分?”柳妄渊不满。 宿问清抬眼看他,噙着笑意:“那该怎么说?” 柳妄渊流露出痞气,没发出声音,只是对了个口型,成功又把问清仙君弄得耳根通红。 本来就是嘛,柳妄渊不服气,即便感谢,也该是感谢夫君啊。 很快,一只槐魉回来了,它少了一条胳膊,正在着急地催促,春启第一个冲出去,四肢并用速度飞快,柳妄渊带着宿问清紧随其后,瘴气越来越浓郁,最后在一个水池边,柳妄渊看到了腐生草,跟麻绳一般粗,像蛇似的盘踞在池水边,正紧紧缠绕着槐魉的那条手臂,一点点消化。 焚骸按耐不住,却被柳妄渊冷声呵斥:“回来!” 焚骸一旦上去,定然会将腐生草斩得七零八落,而柳妄渊要的是完整的。 腐生草察觉到危险逼近,开始往水池退去,浑身挤出黑色的毒液,力求吓退敌人,可它面对的是忘渊帝,柳妄渊直接设下结界将它圈在一个小空间里,然后蹲下身,右手变幻出一个鼎炉,左手捏诀。 腐生草最爱人身腐肉,它忽然闻到了这股味道,不受诱惑地朝鼎炉爬去,如蛇一般攀上柳妄渊的手臂,直到尾巴最后一点儿也进入鼎炉,柳妄渊毫不客气地将小门一关,点燃了业火,腐生草只来得及扭曲惨叫一声,然后就化作灰色粉末,可以入药了。 “贪吃。”忘渊帝不仅杀了人家,嘴上还要嘲讽两句。 宿问清:“……” 剩下还需要两味药,找是找到了,但许是鬼窟的环境变化,导致从前无毒的东西变得剧毒,柳妄渊不愿意冒险,好在外界有可以替代的东西,他也不纠结。 鬼窟门口,柳妄渊剥下了春启的生魂,疼得春启差点儿没受的住,最后往傀儡纸人中一放,彻底没了动静。 “估计晕过去了。”柳妄渊着急熬药,“让他先睡着,咱们出去再说。” 宿问清:“……”一想到先前腐生草的模样,就不是很想喝。 鬼窟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柳妄渊放出神魂,最后只找到一个破败的庙宇,飞行法器多有隔绝天地灵气的作用,用于隐匿踪迹,但这次的药就是要借助天地灵气,青天白日下最好。 其实随便找个无人的地界就可以,但柳妄渊屁事多,不喜欢。 柳妄渊一进庙宇就铺好干净的毯子,准备好矮桌茶水,让宿问清休息一会儿,然后运转功法开始炼药。 看他这样,宿问清心想一会儿不管多难喝都要喝完,帝尊在他身体一事上真的费心良多。 不多时,破庙上方又是金色的云霞汇聚,看样子得六品往上。 “好像就在这里面!”外面忽然响起低声说话的动静,鬼鬼祟祟,语气中带着遮掩不住的贪婪。 “走!进去看看!正好二师弟需要丹药。” 宿问清听得微微蹙眉,虽说修真界杀人夺宝乃是常事,但如此理直气壮,的确叫人不痛快。 “哐——”一声门被推开,一行六个人,皆是浅蓝色广袖法袍,背面从腰侧往上绣着青竹,一直蔓延到肩膀的位置,宿问清当下就认了出来,是瑶云派。 瑶云派不属于天岚派支系,也不求天岚派庇佑,因为族中有位赫赫闻名的青瑶长老,所以这几百年来也算腰板笔直。 两个瑶云派弟子死死盯着柳妄渊手中即将成型的丹药,但碍于他气场强大,迟迟不敢上前。 “帝尊?”有人忽然唤了一声,语气惊喜又惊讶,他上前两步,露出一张格外清秀的脸,瞧着不像是修真人士,更像是一个孱弱无害的书生,“在下段子阳,拜见帝尊!” 因为这句话,宿问清放在膝上的手倏然捏紧。 百年前,是有过瑶云派弟子段子阳跟帝尊的传闻…… 只是后来段子阳亲自跳出来说他们二人清清白白,自己已有喜欢的人,恰逢忘渊帝封印灭灵君结束陷入沉睡,一些人不知情,还觉得是帝尊求而不得,伤心避世,这使得段子阳好长一段时间被众人奉为谪仙般的人物,反正各种滤镜加持下,一时间也算追求者无数。 “段子阳”三个字引得柳妄渊侧目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随即继续炼药。 段子阳则突然下跪,“帝尊,我师兄重伤,还请您赐药救治!” 一听说是忘渊帝,同行的其他人立刻老实了,然后跟着段子阳“哐哐哐”跪了一地:“请帝尊赐药!” 换做平时,这幅场景肯定要惹得众人哄笑,那可是忘渊帝,你说赐就赐?但瑶云派还真的不一样,准确来讲是段子阳不一样,柳妄渊曾经当众承诺过:凡段子阳所求,力所能及之事,必当鼎力相助。 话音刚落,“噗”的一声,鼎炉里药炼好了,通体金色,引得众人眼馋,竟然是七品! 柳妄渊这才看向段子阳,眼里无悲无喜,沉声问道:“你方才求什么?” 段子阳一愣,无意识攥紧手指,指着躺在破草席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一人:“求帝尊赐药,救我师兄性命。” 经年再见,柳妄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是站起身,走到段子阳的师兄跟前,一番把脉后从纳戒里找出一枚丹药,肉眼可见的四品,然后塞到那人嘴里,沉声说:“回去修养几个月就行了。” 瑶云派上下都知道段子阳跟柳妄渊的传闻,时间久了莫名生出几分骄傲跟自豪来,越发觉得段子阳出尘不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连帝尊都拒绝了!加上这两年地位飞升,到底有些失了稳重,其中一名弟子跳出来说道:“帝尊既然都炼出了七品丹药,给我们师兄岂不是更好,子阳……”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门板上,喷出一口鲜血失去了意识。 柳妄渊冷冷看着瑶云派众人:“你们是不是对本尊有什么误解?” 他对段子阳有求必应那是还恩,但这些人以为他脾气好? 巨大的威压下,刚站起来的瑶云派弟子又齐刷刷跪了下去,个个抖如筛糠。 段子阳也不例外,重重一叩首:“帝尊息怒!” “本尊还恩,那是本尊与你之事,跟瑶云派无关。百年前本尊赠于你珍宝无数,段子阳,你该知足了。”柳妄渊沉声。 段子阳的心神像是被重重劈了一下,一时间酸涩难忍,说不出是何滋味。 “不过区区内伤,就要用七品丹药,你们怕是无福消受。”宿问清接了一句,然后从毯子上站起身,他一袭白袍纤尘不染,又带着难以忽视的威严。 段子阳愣了愣,忽然想到天岚派前不久的那一遭,柳妄渊几乎是昭告六界,顿时反应过来,喃喃道:“问清仙君……” “帝尊息怒啊!”几抹流光停在破庙外面,落地是一个女修两个男修,年纪最大的留着一撮山羊胡,非常好说话的样子,想进来又不敢,只能摆摆手:“帝尊息怒,这些弟子才出来试炼,没怎么见过世面,还请帝尊念在他们年幼,宽恕一二。” 是瑶云派的几位长老。 确时,柳妄渊长他们两千岁,刚刚冒犯的那个修为差不多废了,还得从头再来。 威压散去,段子阳重重喘了口气。 柳妄渊不打算跟他们废话,收拾收拾东西就要走人。 山羊胡子倒是舍不得,毕竟忘渊帝出世太难,既然见到了就希望能迎到门派里坐坐,“帝尊一路劳顿,不如去瑶云派休息一二,喝口茶?” “不必了。”柳妄渊冷声。 山羊胡子视线再一转,像是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宿问清,立刻躬身行礼:“仙君安康!仙君也在,不如一起?”这是典型的听不懂人话。 宿问清自从修为丧失后对于各大门派的某种微妙蔑视早已适应,并不会放在心上。 谁知柳妄渊来了一句:“才看到?你眼瞎吗?” 第四十六章:你又撒娇 忘渊帝将一众瑶云派的弟子骂懵了。 事实上他心情不好来着,丹药六品宿问清尚且能服用,结果是个七品,虽然药效大大增加,但以青年目前的情况根本承受不住。 山羊胡子好半晌才找回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前青瑶长老还要我们务必请到帝尊,既然帝尊跟仙君不愿,那便算了。” “青瑶”二字刺激到了纳戒中的春启,原本安静的纸人顿时剧烈挣扎起来,不仅如此,还充斥着浓烈的恨意! 纸人是柳妄渊捏的,他担心此物失控伤害到宿问清,于是保留了一丝联系,此刻自然也感知到了。 宿问清跟柳妄渊对视一眼,只是轻轻眨了眨眼,忘渊帝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宿问清既然想知道春启为何反应这么剧烈,那便一起。 “行,我们去。”柳妄渊话锋一转,差点儿闪到山羊胡子的腰。 虽然帝尊喜怒无常,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把人请到了。 瑶云派周山灵气不如天岚派那么浓郁,但风水极佳,从东到西呈现引流之势,建筑精巧讲究,远远一看高檐塔楼隐隐出现于重山叠雾中,也算个宝地。 瑶云派众弟子正在大殿前的广场上修炼,见几位长老亲自迎回来两个人,皆身姿不凡气度摄人,忍不住停下手头的功法好奇打量着。 “我的天……那袭白衣是长老们从哪个仙岛迎来的神仙吗?” 彼时段子阳就站在宿问清身边,他向来是瑶云派众星捧月的人物,资质不错又刻苦,平时关爱同门礼让小辈,总之大家都很喜欢,可宿问清就就那么云淡清风地立着,顿时将他的存在感降为零。 段子阳不知听没听到同门的议论,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忽然轻声开口:“算起来跟帝尊已经百来年没见了。” 帝尊?整个大陆……就一位帝尊呐! 众人大惊,难怪这般容貌过盛,令人不敢直视! 等等,话说帝尊跟子阳…… 奈何柳妄渊根本不接他的茬,沉声道:“不是刚刚才见过吗?再者百年时光不过弹指一挥,你已是修道者,不必这般大惊小怪。” 段子阳忙低垂下头:“帝尊说的是。” 宿问清神色不变,因为他相信帝尊,两人合籍,若是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之前的路算是白走了,他曾立于无人之境,心里装的是天岚派的万古基业跟芸芸众生,胸怀气度自然要超出段子阳好几个档次,青年的这些小手腕会弄得他有点儿不舒服,但也仅限于此了。 宿问清不是看不出来,段子阳一副跟帝尊保持距离的样子,可又在众人面前不断暗示他们二人的关系跟过往,他在利用帝尊的名望给自己造势,宿问清厌恶的是这点。 青瑶长老不问世事许久,这次柳妄渊跟宿问清同时登门,他怎么都要麻溜儿出来,六界皆知忘渊帝没有等人的癖好,当年人.妖大战,有个长老临到阵前摆起了谱,生生迟到了一个时辰,说是作势给妖族看,碍于他的地位没人敢吭声,结果刚出面就被忘渊帝一脚踹进了妖堆里,淡淡来了句:“不是饿了吗?吃吧。” 这种两军交战先送粮草的奇事的确第一次见。 几乎是宿问清二人一进大殿,一阵青光自某个殿宇上方亮起,瑶云派弟子顿时恭恭敬敬跪了一地。 宿问清见过青瑶,上次封印灭灵君,此人以走火入魔闭关修炼为借口搪塞了,本也没指望他,一段时间不见,青瑶似乎苍老了些,至少之前没有白发,这次鬓角垂下的两缕已然全成了银丝,青瑶长相端正,谈不上多出众,一身青衣,上面的图案似乎是某处山峦,并非瑶云派通用的竹子。 青瑶倒是礼数周到,对柳妄渊跟宿问清行了平礼,单论这点,他就要甩出那几位不会办事的长老几条街。 段子阳亲自端着茶水进来,青瑶不动声色打量着柳妄渊,发现帝尊神色如常,甚至都没看段子阳一眼,不由得皱了皱眉。 其实关于百年前的传闻,瑶云派都觉得煞有其事,青瑶却是不信的,原因只有一点,段子阳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够不上帝尊的青睐,能让柳妄渊这种强者动心,自然得是另一个强者,思此,青瑶视线一转,却在看到宿问清后明显愣了愣。 仙君跟上次相比,瞧着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 微风从外拂进,一股醇香若有似无,青瑶闻到的瞬间抓住椅子扶手的手倏然攥紧,青筋都一下子凸显出来。 柳妄渊霎时看向他。 气氛似乎有瞬间的冷凝,有什么危险顺着空气中看不见的引线迅速荡开,柳妄渊的威势集中在一个点,然后重重压在青瑶肩上,让他动弹不得。 青瑶很清楚,这是来自于所属物被觊觎,领地意识强得离谱的野兽的警告,他曾经也在一个人身上领悟过,好巧不巧,被那人所护着的,也是一个天灵体。 天灵体…… 青瑶眼底有扭曲的森森白骨自漆黑中涌现,然后消失不见,柳妄渊知道宿问清是天灵体吗?想来是知道的,而他知道天灵体都是什么下场吗? 天灵体,从皮囊到骨血,皆是一等一神器,若是能淬炼得当,可兴门派镇一方,灭灵君为何从一个守护苍生的圣者,疯魔至此? 到底是帝尊,禁忌也敢碰。 青瑶抿了口茶,掩下情绪。 “不配……”纳戒里的春启对着青瑶发出愤怒的嘶吼,若是能显露身形,宿问清丝毫不怀疑他会冲上去生生咬下青瑶的血肉来,“你不配!脱掉……那是危笙的……不配……”声音渐渐弱下去,生魂不稳,想来力气用尽了。 脱掉?宿问清蹙眉,不由得看向青瑶身上那件跟整个门派都格格不入的法袍,难道说那是危笙的? 若真如此,青瑶缘何要穿着危笙的法袍? 这边,青瑶开口:“再过几日,我们精心培育的湖心九曲莲就会大开,帝尊跟仙君届时可以一同观看。” 柳妄渊脱口问道:“莲子可以送我吗?”他忽然想到湖心九曲的莲子有趋热散温的奇效,在七品丹药撑开宿问清筋脉的时候,可以有效缓解。 众人:“……” 湖心九曲乃是瑶云派的圣物,别说莲子,从花到根皆是入药的好物,但是帝尊这也太不客气了吧……张口就是“可以送我吗?”这又不是个普通的灵石灵器,说送就送啊?! 柳妄渊蹙眉,看出了这群人的小气,换了个说法:“或者我可以给你们点儿别的。” 那个山羊胡子按耐不住,身体前倾蹦出一句:“帝尊若是舍得,那枚七品灵丹就挺好。” 宿问清忍不住扶额,这群人为何总能往帝尊雷区上踩? 果然,柳妄渊直接嘲讽:“你是没睡醒吗还是脑子让驴踢了?那个莲子又不是十分罕见,七品丹药放眼你们整个瑶云派都没一颗吧?你跟本尊谈这些?” 山羊胡子:“……” 青瑶哈哈一笑,透着几分爽朗:“帝尊有所不知,湖心九曲每隔一百五十年才开一次花,满池只结莲子三枚,的确罕见。送于帝尊怕是不行,我们也不是非要那枚七品丹药,若是帝尊愿意,可以炼一枚其它功效的给我们,六品往上皆可。” 柳妄渊闻言冷哼一声,众人心里一惊,以为他不答应,青瑶正想着降低一下要求,就听忘渊帝骂道:“你们也就这点儿追求了。” 众人:“……” 柳妄渊跟宿问清暂时在瑶云派住了下来。 二人所待的院落清幽无人,一直奔波于鬼窟瘴气中,现在放松下来,宿问清就有些疲惫,他不再像第一次那么拘谨,而是很自然地上床,拽住柳妄渊的衣摆,让他拿出小毛毯来,外面的被子盖着不习惯。 忘渊帝神色无奈,语气宠溺:“以后要什么就说,不要跟我撒娇。” 宿问清有了一定接受力,将毯子一裹,侧身对着忘渊帝,含笑道:“我算是看懂了,不管我做什么,在帝尊看来都是撒娇。” 他眼底盛着水盈盈的笑意,却不会让人觉得腻,而是携着淡淡透出的缱绻,跟浪花似的往帝尊心扉上拍打。 柳妄渊得意:“你看,你又撒娇。” 宿问清:“……”输了。 宿问清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一睁眼看到的不是晚霞天幕,而是柳妄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好看是好看,就这么距离这么近,难免吓人。 “帝尊?”宿问清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但是刚一动就被柳妄渊揽着腰塞进了怀里,男人的嗓音低哑而动人,像是忍耐多时:“仙君,你仔细看看我。” 宿问清:“看什么?” 柳妄渊:“看我是不是等得头发都白了。” 宿问清:“……”帝尊油腔滑调的本事越来越好了,以后得减少他看画本子的次数,影响颇大。 “但是等得值得。”柳妄渊紫色的袍子将宿问清整个罩住,问清仙君的身量已经算修长,此刻却被某人压得一点儿都显露不出来,腿中间抵上了一个硬物,宿问清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可这之后,让他觉得不争气的是自己竟然也有了反应。 “仙君睡觉真是可爱。”柳妄渊开始亲吻他,明明耐心告罄,却装得正人君子:“舌尖粉粉的。” “唔……”宿问清的舌尖被咬住,又一件法袍报废的同时,他心里的想的是有谁的舌头不是粉色的吗? 第四十七章:突发情况 宿问清侧身躺在床上,指尖都是麻的,柳妄渊没给他剩下一点儿能操控这具身体的力气,但好在还能动动嘴。 “帝尊……” “我在。” 宿问清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瑶云派的段子阳……” “你说他啊。”柳妄渊微微调整了下姿势,看起来像是被老婆查账的倒霉男人,但跟那些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忘渊帝很骄傲,很来劲,“我曾有一段时间境界不稳,虽然封印了灭灵君,但也受到了影响,于是分出一部分神魂到了凡间,就是咱们所说的历劫渡难,那个时候我没有保留原本的记忆,而是渡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凡尘俗事多,你知道的,我记得是被人陷害,那部分神魂差点儿就回不来了,是段子阳阴阳差错帮了我一个小忙。” 柳妄渊轻抚着宿问清的肩头,觉得上等暖玉也不过如此,他继续:“然后我神魂顺利回归,自然就跟段子阳扯上了一段因果,我需报答完彻底斩断,才能继续修真一路。” 宿问清颇为理解地点点头,接道:“既是帝尊的恩人,那便也是我的恩人,日后有需要,我定当帮忙一二。” “你帮他做什么?”柳妄渊不开心:“我与他的因果线就差一点儿便能解开,你别管他,多操心操心自己,身体才见好就少折腾。” “是是是……”宿问清打了个哈欠,轻轻阖上眼睛。 在湖心九曲莲盛开的前三天,忘渊帝喝茶玩水地炼了一枚丹药出来,刚好六品,也是天降祥云彩雾,山羊胡子亲自来迎,用上等的红木雕花小盒装上,然后朝着忘渊帝深深一鞠躬,跟迎回了自己祖宗一样,带去了正殿。 宿问清当时看得真切,帝尊的脸上写满了嫌弃。 说好的,一枚六品换一颗湖心九曲的莲子。 湖心九曲盛开的这日,忘渊帝跟青瑶一并抵达瑶云派后山的那座小岛,山羊胡子看得心中得意,果然,帝尊也想一睹圣物的风采,不,帝尊只想要那个最大个的。 湖心九曲已经张开了粉色的花骨朵,肉眼可见的灵气从中溢出,据青瑶说完全盛开还要两个时辰,柳妄渊等得有些无聊,打算带宿问清做点儿什么,就在这时天边祥云推来,厚厚的云层中夹杂着几声灵鸟的鸣叫,风骚得不行,柳妄渊一眼就认了出来,妖尊左丘夜。 左丘夜觉得自己与忘渊帝乃至交好友,但这层关系是他自封的,在宿问清看来,帝尊对左丘夜有些冷淡。 “咦?你怎么也在?”左丘夜这次换了件桃粉色的衣服,束发的冠后面插了一根艳红的灵鹊羽,这身穿着除了他,一般人还真的压不住。 凤族爱美,但左丘夜只有一半凤族血统,不过在当下的修真界,一半传承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为了拿莲子。”柳妄渊回了一句。 大能们说话,除了青瑶,其它瑶云派弟子都自觉往后站了站。 左丘夜先是看向段子阳,冲他略显暧昧地笑了笑,段子阳顿时红着脸低下头,视线再一转,就落在了宿问清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上。 左丘夜想到曾经搭在脖颈上、丝毫不作玩笑的焚骸,艰难将视线移开,他不知道宿问清就是传闻中的天灵体,只知道这人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引得体内妖血沸腾。 “巧了吗这不是?”左丘夜说着将一个盒子递给青瑶,里面是一颗色泽纯粹的妖丹,作为交换,“我也来拿莲子。” 宿问清淡淡瞥了一眼,觉得瑶云派当真一绝,把买卖做在明面上。许是体内传承作祟,宿问清对青瑶并不喜欢,总觉得那层温润和煦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柳妄渊只是应了一声,然后专心致志盯着湖心,竞争激烈,他必须拿到最好的那颗。 “传闻瑶云派内有一处秘境,入口时刻变化。”左丘夜忽然问道:“难道说真有此事?” 青瑶神色坦然,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已在瑶云派待了五百三十年,从未见过,许是前人留下的一些传说,闹着玩的。” “这样……”左丘夜淡淡,不知从哪里变幻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羽毛扇子,一下下扇着。 “啪嗒——”花骨朵炸开,湖心九曲嫩黄的花蕊从中间迫不及待地探出来,顿时,清幽的花香飘荡的哪儿哪儿都是。 “凝神静气。”柳妄渊一边盯着湖心九曲,一边一只手搭在宿问清后背,这股香味蕴含自然灵气,对宿问清来说是大补之物,“慢点儿,吸收不了就算了。” “嗯。”宿问清应道。 左丘夜忽然一笑,看向也在努力感知灵气变化的瑶云派众弟子,凑到柳妄渊跟前,“段子阳还是你的恩人,你怎么不帮帮他?” 宿问清早已屏蔽了听觉,所以不受影响,如此柳妄渊喷人也就喷得肆无忌惮,他好奇地打量着左丘夜,像是想弄明白短短三十年未见,堂堂妖尊怎么长成了这个鬼样子,“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妖族的医者不行就去换鬼族的试试,再不行六界都溜达一圈,我晓得百年前你就看上了段子阳,结果人间一个轮回都过去了,你还没把人追到手,废物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试探我,待我斩断同段子阳的因果,这个人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所以你在介意什么?我昭告六界要与问清仙君结为道侣,怎么,你耳朵里塞的是驴毛?” 左丘夜没被人这么骂过,又被直接戳破心思,顿时有些无所适从,讪讪道:“你看看,我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你干嘛这么生气?” “但是我没跟你开玩笑。”柳妄渊神色认真,“以后这种话你敢当着仙君的面说,搞得好像我跟段子阳之间有什么,我就斩了你的凤头!” 左丘夜隐隐心惊,一个无情无欲的神祗,怎么就这么喜欢宿问清? 紧跟着,轻微的震动,湖心九曲大开,上方淡粉色的灵气化作薄雾,将它们包裹其中,然后三颗金色的莲子从最大的莲花中缓缓升起,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柳妄渊动作最快,奔着最大的那颗就去了,左丘夜紧随其后。 修真界拿宝,哪怕关系再熟,除非一方谦让,否则强者为尊。 凤族除了爱美还好斗,左丘夜实在想知道柳妄渊的修为到了哪一层,为何他用贯穿六界的凤目神术望过去,也是深不见底?! 就在即将拿到莲子的瞬间,一只手伸过来挡住,柳妄渊猛地回头,脸上已经闪现杀意,看得左丘夜心神一颤,然后强大的威压兜头罩下,他下意识祭出法器抵御,一时间强烈的碰撞自两人周身荡开,根系稍微弱点儿的湖心九曲莲直接携着淤泥飞出去,迎面一株砸在山羊胡子的脸上。 趁着左丘夜胆怯的瞬间,柳妄渊已经拿到了最大的那颗,青瑶不甘落后,也通过术法勾了一颗到手里,剩下最后一颗该是左丘夜的,但这人实在没眼色,引得忘渊帝心中很不痛快,他丝毫不犹豫,召出焚骸就将最后那颗莲子从中间劈开。 “哎!!!”左丘夜惊呼,上前夺过,斩成两半的莲子能用,只是功效会大打折扣。 左丘夜有些恼怒,在一阵罡风中沉着脸回头,却见柳妄渊脸色比他更沉,焚骸业火环绕,看样子恨不能也把他劈成两半。 左丘夜大彻大悟:以后凡是跟问清仙君沾边的事儿,尤其关乎仙君安危,碰都别碰,忘渊帝是真的会六亲不认! “别,忘渊你听我说……”左丘夜不想打了,只是他刚起了个头,脚下的湖水忽然生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扭曲的光华晃得人眼晕,巨大的吸力让左丘夜跟柳妄渊齐齐变脸。 秘境有两种,虽皆有法宝机遇,但危险程度不一样,像泓微秘境就是完全取决于自我,但脚下这个不同,它出现得意外,杀机四伏,强行要带走所有人。 几个瑶云派弟子没有防备,加上修为不够,登时被吸了进去,段子阳也在这股不可抗力下飞了起来,在场修为最高的就是忘渊帝,他心中恐慌,加上有着一层恩情在,直接喊了声“帝尊!” 宿问清倏然睁开眼睛,段子阳就从他眼前飘过,若是落入那个秘境怕是九死一生,帝尊与他的因果还未斩断,一旦段子阳有事,像柳妄渊这种合道大能,坚不可摧的修为上没准会出现一条裂缝,影响以后,凡此种种,宿问清思考不过瞬间,一把抓住了段子阳的手臂。 天色顿时昏暗下来,四周飞沙走石,宿问清很快顿悟,是秘境入口笼罩了这一片! 元婴期的修为到底难抵,不等宿问清祭出朗樾,整个人就被席卷着飞入了秘境,柳妄渊被强劲的罡风阻拦,只来得及抓住宿问清的一个衣摆。 吞噬了问清仙君,秘境似乎冷静下来了,吸力范围缩小,转瞬间又成了湖心的一个漩涡,眼瞅着就要关闭。 左丘夜心惊,“这……” 下一秒,焚骸爆发出震耳发聩的嗡鸣,柳妄渊面无表情,眼神却沉得骇人!焚骸直接插入即将消失的秘境入口,柳妄渊在一众瞠目结舌的注视中,硬生生撕开了一个豁口,然后忘渊帝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第四十八章:妖尊入迷 目之所及皆是黑暗,水滴砸在石壁上的响动规整而有节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宿问清从地上坐起来,放出神魂笼罩住这一小片的范围,认真感知了一下,确定只有他一个人。 看来这里的落地点也是随机的。 宿问清忽然抬手按住右臂,在依稀闪烁的白光中露出一个冷硬的下颚,只听“咔嚓”一声,错位的骨节被瞬间扭回去,这点儿疼痛对宿问清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抿了抿唇,尝到了口中的苦涩,看来掉下来昏迷了有段时间了。 他记得妖尊说这个秘境的入口时常变换,不知出口是否也变幻无常。 宿问清并不慌乱,他这一生所面对的艰难险阻数不胜数,更何况目前看来也没什么性命安危,更重要的是,宿问清相信帝尊一定会来。 他早已不再是一个人了。 宿问清从纳戒里取出一颗用以照明的珠子,光线柔和并不刺眼,透着几分缱绻,忘渊帝给的。 四周的场景豁然开朗,宿问清发现自己在一个岩洞内,头顶吊着的全是锋利无比的灵石,稍微一点儿过激的动静刺激到它们,就会跟刀子似的往下坠落,若是修为不够,很容易被其中的灵气所伤。 宿问清打量着这些颜色极其澄澈的灵石,有些走不动路。一般秘境打开都有时限,像这种秘境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期间的灵物充沛干净,若是到了帝尊手里,便是如虎添翼,他记得柳妄渊说过,还想炼器,可以任意收缩的那种,奈何灵石不够。 加上这些,够了吧…… 问清仙君默默召出了朗樾。 他又在纳戒中找了找,有很多柳妄渊趁他睡着时塞进来的宝贝,元婴期便可使用,宿问清拿出一柄铁伞,伞骨锋利,撑开后登时飘荡于头顶,在四周设下坚固的结界,抵御这些灵石不成问题,然后朗樾嗡鸣,声音引得头顶的灵石不断震颤,在第一个掉落时,后面的跟着齐刷刷往下砸,像是利刃扎进了豆.腐里,寒芒不断,宿问清站在伞下岿然不动。 很快,岩洞内恢复安静,宿问清拿出乾坤袋装,想着一会儿遇到了再弄点儿。 另一边,岩洞四周雀鸟惊飞,远在秘境另一头的柳妄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朝这个方向看来,而他身后坐着段子阳,忘渊帝赶到时这人差点儿被一只元婴后期的猛兽咬掉右脚,虽然兽口脱险,但也走不动了,一直在流血。 柳妄渊没直接碰段子阳,而是捏诀帮他清理包扎好,完事忍无可忍,好奇问道:“你会自我修复之术吗?” 段子阳有些不敢直视柳妄渊,轻轻摇头:“师父没教。”他一贯这样,人前的时候跟柳妄渊保持着一种尊重恰当的关系,可一旦四周无人,像是忘渊帝的威压没人可以分担,就胆怯畏惧起来。 柳妄渊很清楚,段子阳的一些姿态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此人爱慕虚荣而不自知,借着他的名头修饰自己,但是忘渊帝不在乎,当然,是在因果未斩断前。 瑶云派也是一群废物,跟天岚派那些相比不遑多让,柳妄渊这么想着,手掌一翻出现一张纸,跟寄放春启生魂时的一样——傀儡术,很快,一个成年男子般高大的纸人出现,四肢灵活,就是没有脸,它缓缓蹲在段子阳跟前,意思是背他前行。 “帝尊……”段子阳似有些难为情。 柳妄渊耐性告罄,像是在看待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怎么,你别告诉我你还害怕这个?” 段子阳没吭声,这次趴在了傀儡背上。 傀儡借助的是柳妄渊的灵气,帝尊在前,它就背着段子阳在后,总保持着一丈的距离,速度极快。 柳妄渊跟宿问清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甚至做得更“优秀”,两人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但宿问清修为受阻,神魂放不开,只能是柳妄渊去寻他。 宿问清从岩洞出来,外面花红柳艳,跟生机勃勃的凡尘似乎并无区别,但秘境就是秘境,不管有多迷人眼,本质都是危险跟杀机。 宿问清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驻足,朝另一侧看去,如同回应般,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震颤,有山峦从地上缓缓崛起,一点点遮天蔽日,伴随着一阵低吼,宿问清握紧朗樾眯了眯眼,不,那不是山,是巨兽!妖族?还是魔族?神魂感受着波荡开的灵气,宿问清心下一沉,化神初期的修为! 元婴跟化神隔着一个天堑,宿问清召出法器隐匿身形,并不想跟这东西发生冲突,因为没胜算,身体是帝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宿问清得对自己负责。 他站在高大的树荫下,看着巨兽挥舞着拳头,将四周砸得深坑不断,草木全在颤栗,就在这时,一道粉色的身影挥舞着羽毛扇子凝聚成浩荡的灵力,直劈巨兽。 左丘夜一个转身,凤目无视一些隐匿法器,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宿问清,顿时喊道:“仙君帮我!”这巨兽身体硬得像石头,哪怕击碎了也会很快愈合,似乎毫无弱点可言,双拳如山罡风扑面,委实难缠,左丘夜倒不会被它伤到,就是这么纠缠下去不是个事儿,正好宿问清在,传闻问清仙君博古通今,没准知道呢? 宿问清神色淡淡的,对上左丘夜着急恳求的目光,然后站到了树后,隐住了半边身形。 左丘夜:“……” 他印象中问清仙君不畏生死艰难,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这是为何?! 开玩笑,宿问清修为强悍的时候捅个巨兽自然不成问题,现在自保都费劲儿,再冲上去救人,那纯属脑子有病。 问清仙君觉得自己还是挺正常的。 左丘夜一个晃神的功夫,被巨兽从背后偷袭的尾巴端正拍中,整个人飞速冲来,“砰!砰!砰!”接连撞翻十几棵大树,宿问清身形轻妙,躲开后眼睁睁看着这个粉色团子将自己用来躲藏的树也撞折了。 宿问清:“……” “仙君。”左丘夜受伤不重,一骨碌爬起来,但冠上的羽毛已经歪了,就算有一张俊脸撑着,也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巨兽轰轰转过身,石脸上的红眼睛写满了愤怒,直奔左丘夜而来。 不行了,再不做点儿什么得被这人拖累死,宿问清想到这里放出神魂,化神后期大圆满的神魂能够看到巨兽的弱点,“胸口位置,里面有一颗妖丹,挖了妖丹它自然无法动弹!” 宿问清说完就见左丘夜一直盯着自己,一副状态之外的模样,不由得嗓音一沉:“还愣着做什么?!去啊!” 左丘夜回过神来,羽毛折扇捏在手里,飞身而上。 问清仙君自己闻不到,他每次神魂稍一不稳,天灵体的香味就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哪怕再轻微,在妖族跟魔族看来也足够浓郁,堪称摄人心魂。 宿问清不动声色扶住一棵枯树,努力平稳胸口的激荡,在修为没跟上前,神魂能少用就少用,这次也是没办法,妖族跟人族不同,他们不用修炼天生就有神魂,可神魂受限,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正因为生来就占了大便宜,所以妖族的神魂一旦迈入化神期就无法随着修为一并上升,洞察力也远不如人族。 左丘夜不是非要麻烦宿问清,而是他本人的确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抹橘色的流光从巨兽的胸膛穿过,留下一个窟窿,左丘夜捏着一枚妖丹,神色微冷,毫不犹豫一把捏碎,巨兽哀嚎一声,“砰”地跪在地上,然后缓缓倒下,真成了一座小山。 宿问清见危险散去,轻声询问:“妖尊一个人吗?” 左丘夜没有回答,他略显僵硬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宿问清,眼神专注而古怪,脸上再没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挣扎跟向往。 宿问清一愣,下意识后退,紧跟着反应过来,天灵体! “妖尊。”宿问清嗓音清冷,携着霜雪般的寒意:“静心凝神,您一个人待在这里,我离开就好。” 但是来不及了,纯粹天灵体的浓郁香味勾起了左丘夜骨血里的疯魔,妖族不是善类,此刻本能作祟,左丘夜看着点点头,实则却向宿问清一步步走来。 宿问清见状不再犹豫,扔出一个蕴含奇门八卦的法阵,将左丘夜笼罩其中,然后转身便跑。 左丘夜看着那抹倏然远去的纤白身影,瞳孔骤然一缩,刚才打巨兽都没这么用力,此时倒是把法阵打得碎裂不堪。 身后劲风袭来,宿问清果断转身挥出朗樾,浩荡剑光恍如轰然灭顶的奔雷,直逼左丘夜的面门! 威力不小,差点儿削掉左丘夜的左臂,妖尊低头看了看胳膊上的血,似乎更着迷了。 宿问清到底只是元婴期的修为,很快被左丘夜一一躲开,男人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问清仙君原本冷淡的脸上顿时浮现怒意,朗樾剑光大盛,不退反进,冲着左丘夜那张脸就砍! 但主人修为不够,本命剑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朗樾几乎竖着切开左丘夜的拇指,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左丘夜握紧朗樾,神色阴冷,好像这是什么绊脚石,他猛地一甩,朗樾发出嗡鸣,倒飞出去,然后一下下砸在树木枯枝上,神剑何曾这么狼狈过? 宿问清眼神冰冷,待他恢复修为,第一件事就是抽死左丘夜! 又一道嗡鸣,焚骸穿过密林,剑锋忽而一转,将停不下来的朗樾轻松一挑,朗樾顿时上天,焚骸跟着上天,剑灵在空中帮朗樾稳住剑身,然后托着它,缓缓下落。 第四十九章:你这臭脾气跟谁学的? 左丘夜的眼中已经不剩什么了,他体内妖血沸腾,被天灵体的醇香完全摄住了心魂,只想遵循本能,将宿问清按于身下。 妖尊冲过来的速度极快,已然化作流虹,宿问清疾步后退,眼看着左丘夜就要贴近面前,一只手自侧面忽然探进,晃入眼前的还有一截紫色的袖摆,然后妖尊那张鸟嘴就让捏住了。 忘渊帝生气的时候脸上通常没什么表情。 “你在做什么?”柳妄渊沉声。 这嗓音犹如一根插入脑髓的冰锥,左丘夜一个激灵,眼底的猩红褪去,稍微正常了一些,“忘渊?”他强忍着浓烈的窒息感,视线一转看到了面如寒霜的宿问清,心里一惊,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在做什么,顿时结巴起来,“不、不是,我……” 不等他说完,就被柳妄渊狠狠一掼!整个人脸先着地,摩擦着飞出去老远,左丘夜可能几百年了没被人这么打过,人有些懵,下一秒十方禁制落下,将他圈在其中,左丘夜猛地抬头,发现柳妄渊竟然来真的! “柳妄渊!”左丘夜有些慌乱地拍了下结界,“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妖尊不清醒,特意给你醒醒神。”柳妄渊说完,禁制随着他心念而动,出现了专门用来轰妖族的天雷,这还是从前人.妖大战时柳妄渊悟出来的秘法,许多年都没派上用场了,不曾想再显露锋芒,被左丘夜优先享受了。 “帝尊!”段子阳从傀儡背上下来,因为伤了一条腿所以走路并不平稳,眼瞅着就要摔倒,他却顾不得这些,急不可耐地给左丘夜求情,“妖尊乃是您的挚友,不至于此。” 柳妄渊猛地扭头,强大的威压当即让段子阳脑子一个空白,“砰”地跪在了地上。 “忘渊!”左丘夜一边用术法抵挡住这令妖毛骨悚然的天雷,一边说道:“此事与子阳无关,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他顿了顿,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世人常言“兄弟妻不可欺”,他之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宿问清逼得步步后退,若非柳妄渊及时赶到,他真的会……真的会对宿问清做出什么事来。 光是这么一想,左丘夜就脸上臊得慌。他虽然是妖,但从来没有夺人之妻的爱好,今日之事无异于一个耳光,能让他在柳妄渊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你们倒是情谊深切。”柳妄渊嗓音嘲弄。 段子阳维持着下跪的姿势,将头磕在地上,字字恳求:“求帝尊放过妖尊!” 宿问清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犯错的人跟受害者的身份一下子就能调转过来,还有段子阳这委曲求全、一心维护安宁和平的样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对了,白冷砚跟段子阳似乎是好友。 宿问清:“……”悟了。 柳妄渊无视段子阳的话,禁制内的天雷劈得不带停歇,若待在里面的不是左丘夜,换成寻常妖修早在十道天雷以内就魂飞魄散了,饶是左丘夜也只是勉力抗衡,他挺直的腰板躬下,狼狈地躲避着,就在这时焚骸跟朗樾回来了,朗樾径直飞回宿问清身边,焚骸则拼命撞击着结界,嗡鸣声较之平时要刺耳急促很多。 看焚骸骂骂咧咧的样子,柳妄渊含笑开口:“怎么,你也要进去?我帮着出气就行了。” 焚骸不答应,业火浓烈,一副一定要把左丘夜弄成烧鸡的架势。 看左丘夜束发的玉冠都掉了,粉色的衣服上沾染泥土,天雷一旦落下必见血光,宿问清想着到此为止,毕竟是妖尊,帝尊若是化神期修为还好说,如今是合道,这十方禁制的威力放大了十倍不止,左丘夜用不了多久妖骨都要被劈出来,届时回到妖界定然引得妖族不满,要知道帝尊才斩杀了两位妖王,妖族的妖后哭闹绝望得不行。 然而不等宿问清开口,段子阳忍不住了,“求帝尊放过妖尊!您不是曾经说过,凡是我的要求都能满足吗?” 柳妄渊没放人,他无意间碰到宿问清的手背,觉得温度有些低,于是握在掌心一点点暖着,然后幽幽看向段子阳,“你还记得你的元婴期是如何突破的吗?” 段子阳肩膀一颤,轻声道:“是帝尊助我。” “你原本与修道一途无缘,所以才会筋脉阻塞,迟迟突破不了元婴,但是本尊给了你一个新生的机会,还的是你我二人的因果。”柳妄渊朝宿问清的手上哈了口热气,细细揉搓着:“之后灵药灵石也赠了一大堆,段子阳,你是于本尊有恩没错,但人不能贪得无厌。” 段子阳苍白着一张脸,满目委屈地看向柳妄渊,像是没料到自己在忘渊帝心中竟然是这种形象。 宿问清了然,帝尊用的是激将法。 修真一路上,越是大能越是注重因果,斩断因果的最好方式,是施恩的那一方觉得可以了,天道才会默认这段因果结束,如此不亏不欠,道心稳定。 果然,段子阳的自尊倏然间爆棚,他很想跟忘渊帝再无瓜葛,但妖尊躺在禁制中生死未卜,段子阳攥紧手指,忽然一字一句:“帝尊安心,我愿意用余生所求,换妖尊一个平安。” 柳妄渊眼底闪过异色:“当真?” 段子阳点头:“当真!” “噗——”一根缠绕在柳妄渊神魂上的细线断裂,虽然用了点儿小手段,但只要是段子阳所言从心,这便作数。 柳妄渊侧目看向宿问清,见青年点点头,然后他将问清仙君被捂热乎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同时禁制撤去,左丘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法袍没一处完好的,右肩膀上被天雷劈得深可见骨,元气大伤。 “焚骸。”柳妄渊淡淡。 已经飞上高空,打算一口气斩下,将左丘夜“分尸”的焚骸蓦然间定住,神魂召唤,它没办法,回到了主人身边,业火焚烧不停,明显还在气头上,且很不满意柳妄渊阻拦了自己。 忘渊帝蹙眉:“你这臭脾气跟谁学的?” 宿问清:“……” 问清仙君看着焚骸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握住它的剑柄,只见刚刚还暴怒的神剑一下子收敛锋芒,乖巧起来。 柳妄渊见状冷哼一声,“矫情。” 问清仙君一碗水端平,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帝尊的掌心。 柳妄渊不自觉抬高下巴,轻蔑地看了眼自己的本命剑。 “啊,你们在这里?”一道惊呼,青衣遥遥行来,竟然是青瑶,看来柳妄渊一剑劈开秘境入口,跟着跳进来的不少。 几乎是他出现的瞬间,纳戒中好不容易积攒起一点儿力气的春启又开始剧烈挣扎,“还我……”这孩子的嗓音带着哭腔,“还给我……” 还什么? “鼓……”春启哑声。 心头一下子受到牵引,宿问清不由自主地朝青瑶袖中看去,依稀瞧见了一个红皮白鼓,约莫拳头大小,紧跟着,青瑶的袖口像是不经意地一卷,一切又像是宿问清的幻觉。 宿问清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青瑶跟着进来,就是为了这个鼓。 或者换个意思,青瑶之前说瑶云派并未有什么出口变幻的秘境,全是假的,他在掩藏什么? 问清仙君有一双洞察万事万物的澄澈双眼,他的目光不加掩饰,青瑶在这样的注视中虽面色平和,可藏在袖中的手却一点点攥紧。 “呀!妖尊这是怎么了?”青瑶惊讶地看着左丘夜,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柳妄渊既已斩断因果,就懒得跟这些人废话,莲子也到手了,瑶云派再也没有让他留下来的价值。 “帝尊,妖尊受了伤,不如咱们一起……”青瑶还剩半句“找出口”生生卡在了喉咙口,因为他看到柳妄渊抓住焚骸在面前的空气中一劈,倏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缝隙,然后缝隙越来越大,等能足够容纳人身的时候,忘渊帝牵着仙君走进去,眨眼消失。 青瑶的一颗心恍若沉入寒潭,不对……撕裂时空的术法虽然化神期大能都可以,但是秘境相当于一个独立的空间,化神期绝无可能连通两个时空! 合道! 青瑶倏然反应过来,柳妄渊早已迈入合道! 段子阳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看着一向温和儒雅的青瑶长老脸色瞬间无比难看,甚至透着疯癫跟扭曲。 青瑶怎么都不敢相信,柳妄渊在封印灭灵君沉睡后,明明该十分虚弱,至少两百年不得恢复,怎么就一下子迈入合道了?!他自是不知晓,忘渊帝那抹游历人间的残魂是问清仙君用全身灵力跟心头血养的。 天灵体养之,天地万物亦养之,柳妄渊得到的是天道全部的偏爱跟庇佑。 “泽喻……”青瑶喃喃:“没想到……”本以为封印了你,这个大陆便再也不会出现什么合道,却忽略了不问世事的忘渊帝。 “合道……”青瑶的神色又紧跟着高兴起来,略显诡异地连连点头:“合道好!合道好啊!” 只不过是历史再一次重演,从危笙仙君,变成问清仙君罢了。 “哈哈哈哈!”青瑶忽然捂着脸大笑,像是提前感知了某种快.感,他从指缝间溢出的目光森冷而癫狂,最后一手抓住段子阳,一手抓住左丘夜,从即将消失的缝隙中一步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