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修) 江落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哭丧。 所有人身着一袭黑衣,后脑勺对着江落。江落顿了顿,在诡异的氛围之中扭头朝四方看去,只是他一动,前面哭丧的人群猛地停了下来,倏地回头看着江落,黑眼珠子如鱼眼一样突出,饱含不满:“你为什么不哭?” 江落觉得这个梦挺有意思的,他笑了笑,挤下了一滴泪,用手指碾给他们看,“我在哭了。” 盯着江落的人们收回了眼睛,转过身继续“哇哇哇,哇哇”的哭着,哭声很有节奏。 外面应当在下着细雨,风雨遮白日,潮气从窗口灌入,白雾淡淡。 身边有人道:“江落,池尤哥死了,你很开心吧?” 江落朝声音看去,还没看清这个人是谁,他就被滑落肩侧的黑发吸引住了目光。 长至肩头的黝黑发亮的头发,如同绸缎那般柔顺而下。江落伸出手撩了一下发丝,又看到自己左手手背上的一颗殷红如鲜血的小痣。 耳旁恶狠狠的声音继续着:“江落,你是不是没话说了?” 江落抬头,终于看清了说话人的长相。 说话的是个健气十足的帅气小哥,这人穿着一身名牌,脚踩五位数的球鞋,正双目含火地看着江落,活像是要将江落生吞活剥了。他冷哼一声,阴森森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害死了池尤哥。等到池尤哥头七回魂,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池尤这个名字,江落听着很熟悉。 前几天,他刚刚得知了一部因为太过血腥而被下架的小说,小说名字叫做《恶鬼》。江落因为好奇这本小说能有多血腥,千辛万苦找到了原文,书中主角就叫做池尤。 《恶鬼》讲的是主角受池尤被炮灰害死后,在主角攻冯厉的帮助下修炼复仇的故事。 害死池尤的炮灰很巧合地和江落叫一个名字,池尤死后会被化为恶鬼,用各种残忍手段将炮灰折磨得生不如死,等真正死的那日,炮灰更是五马分尸,身上没一寸好肉。 江落眉心突突跳了两下,突然上前一步俯身,和健气小哥隔着一个拳头面对着面。 健气小哥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张让江落即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长发及肩,眉眼风姿傲慢,五官昳丽,既美丽又不失英气。这样的一张脸如水墨画中的朱红石青一般,浓墨重彩,无一处不藏着尖刀子似的侵略美。 这张脸几乎和江落自己的脸一模一样,只是江落本身的样貌更为温和慵懒,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如玫瑰牡丹般的浓艳。 他没有这么长的头发,没有左手手背上的妖冶红痣,更没有杀死过一个叫池尤的人。 江落重重掐了把自己,疼。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认清了现实,他不是在做梦,而是穿越了。 穿进那本因为血腥恐怖而被下架的小说里。 江落心里一凉。 “你干什么?”被他当作镜子的仁兄不自觉红了脸,气势汹汹地后退了一步,“江落,你别跟我拖延时间。如果真的不是你杀了池尤,那你敢去给池尤上个香吗?” 这里是一个灵堂,空间宽阔,棺材两边堆满了白色的菊花和白百合,这些生机勃勃犹带雨露的花朵将葬礼现场点缀得如同婚礼一般浪漫漂亮。棺材附近,死人的家属还在哭着,拿着手帕不断抹着眼泪,脸上的悲伤却虚假的一戳就破。 哀乐往天花板上飘,跟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健气小哥挑衅道:“去啊,江落。” 江落想起来了这个人的名字,健气小哥正是他的同班同学陆有一,他试探着问:“陆有一,你为什么认为是我害死了池尤?” 陆有一冷笑两声,低声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江落,你前段日子才和池尤哥发生了矛盾,池尤哥死的时候更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现场。池尤哥身体健康,但却毫无原因的突然死亡,你他妈觉得正常?你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和我耍心眼,我不吃你这套。” 池尤生前温柔善良,来参加葬礼的人多是对池尤心怀好感的人。陆有一虽然嘴上说得凶狠,但特地压低了声音,无疑是为了江落好,可见他是一个容易心软的好人。 心肠软,就代表着好骗。 江落诚恳地道:“真的不是我杀了池尤。” 眼神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奈何原主平时太不讨人喜欢,陆有一假笑一声,抬手把他推向了棺材。 江落无奈地走到了棺材旁边。 棺材并没有完全合上,躺在棺材里面的年轻男人面容平和,好像他并没有死去,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池尤有着一双几乎入鬓的浓眉,眉下双目合起,长而卷翘的睫毛如幽暗密林。鼻梁高挺,山根饱满,这样的一张脸无疑俊美无俦,尤其他的唇色苍白,脸色泛着无生气的死光,看起来便有股奇异的病弱美感。 然而看得越久,违和感越是浓重。诡谲与厌世从这张面孔上浮现,他嘴角温柔平和的笑意变得虚假无比,割裂感十足,让这具尸体透着疯子似的癫狂扭曲的气息。 和小说中描写的一样,虚伪又可怕,池尤不愧是江落最喜欢的书中角色。 江落神思不属地看着池尤的尸体。 他想起来前几天看文的时候,因为他太过喜欢池尤,还专门腾出时间写了三千字长评发在了论坛里,大赞特赞池尤是多么的狠辣和伪善。 然而长评一发,他就被池尤的读者给骂了个体无完肤。 [笑死我了,楼主文看完了吗就说池尤虚伪,虚伪你妈呢。] [小学生又有时间了,写这三千字的功夫乖乖去做作业不好吗?] [呜呜呜心疼妈妈的好大儿,我家宝贝儿子怎么这么命苦,他死后性格确实变得狠辣,但这都是因为他被人害死了所以才变狠了。性格大变都是那些坏人的错,怎么能怪池尤呢?] [我看明明是楼主自己虚伪阴险吧,什么样的人眼里就是什么样的世界,楼主眼里的池尤,就是另一个自己吧。] 江落当时奇怪极了,明明池尤的伪善是那么的浮于表面,这种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真相,书里的人被池尤骗骗就得了,书外的人怎么也看不透呢? 池尤怎么可能温柔善良呀。 笑话,这就是一个想起来就会让江落捧腹大笑的笑话。 但他没有笑出来,因为眼前正对着死去的池尤,身后还有一帮死死盯着江落的人群。 还有一个临到跟前的危机——池尤会化成恶鬼杀了他。 他穿来的很不是时候,如果更早一点,他或许就能避免池尤死亡的局面。 但事情已成定局,江落没有时间放任自己多想,他只能尽力去想一个避开炮灰死亡结局的方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江落感到棺材周围越来越冷了。 或许,他想。 或许池尤已经化成了恶鬼,而且就身处这间灵堂之中。 大概是自己吓唬自己,周身的氛围突的变得阴森诡谲起来。 江落其实很喜欢池尤这个角色,但前提是,他不是被池尤复仇的人。 他不想死。 江落是个景观设计师,在穿越前正在忙一个市政项目,因为过于忙碌,《恶鬼》这本书江落并没有看完,但江落却无比了解池尤的本性。 池尤就是个疯子,面对不感兴趣的存在,他的手段残忍,毫不留情。想要从池尤手底下活命,就得让池尤对他升起兴趣。 不,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池尤那疯子身上。江落还要洗白自己,他现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那就让有能力的人来保护自己。 他得让活着的人站在自己这一边,要让池尤即使来杀他,大家也会选择对付池尤保护自己,这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原书中的池尤都需要主角攻的帮助才能复仇,可见死人终究不能和活人斗。 只是拉拢活人需要时间,江落缺少的就是时间。 越危险的时候,江落的大脑反而越是冷静,但突然之间,江落不由打了个寒颤。 阴冷的气息从皮肉刺进骨头里,危机感叫嚣着,提醒江落大事不妙。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江落,已经和他不足咫尺之远。 求生欲冲到了临界点,江落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逼红了他的眼睛,泪水如断珠,划过他漂亮的脸庞。 江落声音微微堵塞,“池尤,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在众多哭声之中,江落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池尤……”江落低头捂着脸,声音逐渐模糊,“你别死好不好……” 看热闹的陆有一皱眉,江落怎么还哭了? 江落的声音很低,听不大清。陆有一忍不住纳闷,他身后走过来了一个抱着兔子玩偶的美少年,美少年问:“陆有一,江落怎么哭了?” 这人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叶寻,一个清清冷冷的美少年,看着好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却唯独热爱八卦。 陆有一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我们小点声过去偷听。” 江落注意到了他们的靠近。 掐住时机,江落哽咽道:“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现在又离开我了,我后悔拒绝你的告白了,池尤,我才明白,我也爱你啊。” 江落的哭声动人,情感真挚。 周围的寒气微微一滞。 陆有一和叶寻惊呆在原地。 “求求你别离开我,”江落低咽落泪,“我不相信你死了,我一定会找到杀害你的凶手,找到救你的方法……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陆有一和叶寻只依稀听到了开头几句,眼看着江落哭完了,他们两个人连忙退了回去。 江落缓缓站起身,垂头看着棺材里的池尤。 在《恶鬼》中,炮灰杀死池尤的过程莫名其妙,池尤化鬼后更是和寻常的厉鬼并不一样。其他的厉鬼是魂魄完整,全手全脚,但池尤的灵魂却被截成了好几块。 他灵魂残缺,犹如人类没有四肢和头颅,没有耳舌与鼻根。 不完整的灵魂无法被招魂,无法表达心中所想或者怨恨。正因为这样,池尤的怨气才会冲天,他的厉鬼气息吸引到了文里的天师冯厉,在冯厉的帮助下,池尤才得以修炼报复原身。 江落穿来的时机虽然不好,但所幸离被报复的剧情还有一段时间。 他如今就是在仗着死人不能开口说话,不能被招魂说出杀人凶手是他,借此来洗白自己。 如果只是为了挑起池尤这疯子的兴趣,他敢保证,一个暗恋池尤的人不一定会让池尤升起兴趣,但一个说池尤暗恋自己的人,绝对会让恶鬼也觉得有趣。 更重要的是,池尤暗恋他,只要让活人相信这个理由,那么即便池尤来杀他,在旁人的眼里也不是仇杀,而是因为池尤太爱江落才想杀他。 活人会因此保护江落这个无辜者,江落至少争取到了一个活下去变强的时间差。 而陆有一和叶寻是彻底懵了。 他们俩面面相觑,陆有一不敢置信地喃喃:“叶寻,你说他是不是在耍我们?” 叶寻淡淡道:“他耍我们有什么意义?而且他都没有看到我们。” 想了想,叶寻又补充道:“江落又蠢又坏,不在葬礼上笑出来就算好了,你觉得他会故意哭得那么惨?” 陆有一猛地抹把脸,“但你觉得可能吗?池尤哥跟江落表白?”他伸手指了指江落,不可置信道,“你觉得池尤哥会看上这么个……” 看着江落哭过之后显得更加漂亮的脸孔,陆有一的话噎在了嗓子里,默默放下手指,“……他们什么时候搞上的。” 叶寻:“他刚刚说曾经拒绝过池尤的表白,陆有一,江落和池尤闹矛盾的事情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前,”陆有一被带得开始相信江落的话了,他主动脑补上细节,“怪不得啊,这一个月来江落私底下不知道骂了池尤哥多少次,还想要诅咒池尤哥,没准就是因为池尤哥跟江落告了白,江落就恼羞成怒了。现在池尤哥死了,他又后悔了,明白自己其实也喜欢上了池尤……真他妈狗血。” 说着狗血,陆有一却眼里闪着泪花,他熟练地抽着鼻涕擦着眼泪,“叶寻,这太虐了。” 陆有一是个看恶俗偶像剧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叶寻对他的表现见怪不怪,反而对江落和池尤的八卦很感兴趣,“他刚刚说他要找到凶手,还要让池尤回到他身边。” 陆有一悚然,“他也要招魂?”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江落已经穿过人群,走到了陆有一和叶寻的面前。 陆有一和叶寻复杂地看着他,根本没想过江落在演戏的可能。 演戏干啥?有什么意义? 只要把池尤哥的魂儿招来一问就能知道的事,没人觉得江落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陆有一按捺不住地问:“江落,你也要招魂?” 江落缓缓点头,“我要招魂。” 陆有一和叶寻对视了一眼。 敢招魂,就证明了他并不心虚,说的也不是假话。 陆有一其实和池尤并不熟悉,或者说,在这里参加葬礼的每个人,都对池尤并不熟悉。 池尤明明待人和蔼可亲,但身边却从来没有过于亲密的人。陆有一对池尤大多是崇拜和敬仰,明白江落不是杀死池尤的凶手,反而有可能是池尤喜欢的人后,他对江落的态度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只是刚刚还粗暴地对待过江落,这会难免有些别扭。陆有一闷闷道:“原来凶手真的不是你,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你放心,等池尤哥头七一到,咱们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江落含泪道谢。 他心想,真不好意思,你池尤哥的灵魂头七是招不回来的。 江落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棺材,道:“我们不是要去解决129酒店的委托吗?现在就去吧。” 他们三个人都是白桦大学自然科学与社会研究专业01班的学生。 这个专业只为玄学人设立,普通人并不知道这个专业的存在。专业只有一个班,班里一共有八个学生。 这次能出校,也是因为他们要去解决委托赚取学分,特意抽出时间来祭拜池尤。 江落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新世界的非自然事件,某种紧迫感也追赶着他让他想要赶快变得强大起来,“我以前太不知道上进,有点进步就沾沾自喜,现在想要给池尤报仇,才知道我这点东西算不上什么……” 他顺便给自己的性格改变找了个借口,“我要变强为池尤报仇,从129酒店开始,我要告别以前的自己。” 陆有一就欣赏这样勇往直前的人,他一下子热血上头,拍上江落的肩膀:“好兄弟,就该这么做!” 叶寻揪揪兔子耳朵,用看浪子回头的眼神看着江落,“从现在开始改变,你还不算晚。” 江落勉强一笑,“不,已经晚了。” 三个人原地惆怅了一会儿,低调地从人群中走出去。 等出门的时候,门口处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突然伸手往江落身上摸去,陆有一背后长眼似地拉着江落一躲,狐疑:“你干嘛呢?” 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人中短窄,晦滞晦暗,一副肾脏精气亏损的纵欲之相,他目光闪躲,“我没干什么。” 江落在陆有一身后,眯着眼看着他。 叶寻抱着玩偶兔子,突然低头靠近兔子嘴巴,“什么,你说这个人筋不束骨、脉不制肉,呈‘鬼躁’之相,不久后就有杀身之祸?” 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一僵,“你胡说什么!” 他还想破口大骂,但对上叶寻的眼睛后,其他的话怎么也不敢说出来了。叶寻的眼睛黑得不见光,一时间竟让老男人浑身发毛,他有种直觉,这个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会有杀身之祸。 陆有一骂骂咧咧地推着江落走人,叶寻悠悠跟上,慢吞吞地道:“哦,原来小粉你看错了啊。这个人只是山根有黑雾缭绕,会有灾祸厄运缠身啊。” 老男人长舒一口气,回过神来,才发觉双腿发软了。 出了门,江落道:“叶寻,没想到你会这么维护我。” 叶寻慢吞吞道:“也不用这么感谢,但如果你愿意说一说你和池尤之间的故事,我会很乐意听。” 陆有一眼睛一亮,转头盯着江落。 江落沉思了一会,手指绕着黑发,迅速拼接完各种偶像剧、小说的剧情后,开始跃跃欲试。 他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叹了一口气,眼里写满了缠绵悱恻的复杂,“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池尤他……其实对我情根深种。” 第 2 章(修) 一路上,两个小伙伴外加一个司机听了一路跌宕起伏、不容于世的悲惨爱情故事。 江落工作的时候天天听客户唠叨,其他不敢说什么,有些客户的生活那是比电视剧还要狗血。他的口才也在一次次应付甲方中练了出来,借用电视剧内容和客户的生活经历后,江落提取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大纲,他开始演了。 从你爱我我不爱你,你追求我我不胜其扰,到你死了后我发现我早已爱上了你。整个故事有悲有喜,有甜有虐,连听相声的司机大叔都默默关了相声,竖起耳朵来听江落的故事。 “……池尤在我们学校做助教的时候,下课了会把我拎到办公室补课,又带着我满校园的乱跑,说是锻炼我看风水的能力。但我以为他是在故意为难我,”江落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被阴影遮盖,惆怅从他白净润泽的眉眼中流露,“那天他和我告白,我转身就走了……谁知道我走了之后,他就死了。” 陆有一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那几天天天在骂池尤,我还以为你是在嫉妒他。” 江落心道,可不就是嫉妒吗。 原主嫉妒池尤的天赋,池尤又不是真的温柔善良,下课后就笑眯眯地折腾原主,明面上说是补课,实则不动声色地在原主面前展露他的天赋。原主没有能力但却心高气傲,心胸又格外狭隘,看着自己怎么也学不会的东西轻而易举地被池尤轻松做出来,精神日益扭曲之下,更是恨上了池尤。 江落苦笑着摇摇头,“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话音刚落,一股阴风猛然袭向了窗口,疾风如利剑般从玻璃窗外呼啸而过。江落一怔,抬起手一看,白皙的小臂上,已经本能地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转头看向窗外。 阴云阵阵,路旁成年人手腕粗细的纤弱小树被风雨吹得支零破碎,楚楚可怜。雨滴从车窗上斜斜划过,再不堪承受地缓缓滴落。 透明的雨滴逐渐变为丹色,犹如一滴鲜血,暗示着生命的衰落。 正巧滑落到了江落的眉梢处。 江落面无异色,他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后视镜,镜中只有他们三人以及坐在前方的出租车司机。 并没有恶鬼的存在。 或许有,但是他看不见。 “怪不得那段时间池尤总是会把你留在办公室,”叶寻若有所思,“原来他只是想借机和你过二人世界。” 江落,“是……” 玻璃猛地一声脆响,竟然裂出了一道蜘蛛网似的裂痕。 后座上的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车窗,陆有一喃喃道:“老板,你这车窗是不是有点太廉价了啊?” 司机懵住了,“这不可能啊。” 玻璃裂痕中透进来了冷风,吹在江落的脖上有股泛着死气的冷,好像有一只手正饶有兴趣地摩挲着江落的脖颈,暗中警告着江落不要胡说。 江落摸了摸脖子,只摸到了一团凉气。 司机师傅一直想回头查看下车窗是怎么回事,奈何还要开车,看了两眼只能回过头。陆有一和叶寻往旁边挤了挤,给江落腾出一个安全的位置,叶寻继续问:“我说对了吗?” 脖子骤然被收紧,江落不由咳了咳,喉结轻轻滚动两下,竟然连咽口水都感觉到了一丝困难。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撩了撩肩旁黑发,艳丽和英气混杂逼人的脸上绽放一个微笑,肯定地道:“是啊,池尤想和我过二人世界。” 江落记得很清楚。 池尤现在杀不了他。 即便池尤能杀他,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只捏着他的脖子。池尤应该像是原文里的那样,用残酷而血腥的手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浮于表面的警告更像是在戏耍着江落,就像是人类逗弄亮着爪子的野猫,野猫的脾气越是嚣张火爆,逗弄起来越是好玩有趣。如果江落在这个时候改了口,反而才会让池尤感到无趣,进而毫不留情地杀死他。 果然,这句话说出来后,江落也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脖子处的阴凉感缓缓消散,只剩下坏了的玻璃窗。 半个小时后,三人到了目的地。 江落率先扫码付了钱,过了半分钟,司机才收到了到账的提醒,除了车费外还多了千把块钱,备注写着“车窗费( ̄︶ ̄)”。 司机惊讶抬头,往外一看,三个人已经走远了。 129酒店是本地一家网红酒店,位于北三环东路,位置偏僻,之所以能火,主要是因为环境优美、造型新颖,再加上舍得花钱宣传。 外观模仿的是童话故事中的城堡样式,粉红与明黄的配色显眼无比,绝对能吸引人的眼球。 经过之前的交流,陆有一和叶寻明显接纳了江落,陆有一主动问道:“你出发前看过129酒店的资料了吗?” 江落老实摇摇头,“没有。” 陆有一面露同情,显然是认为江落是因为池尤死了才没看资料,“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 江落配合地露出一个坚强的笑。 陆有一,“我把资料大概和你说一说。你之前有听过129酒店吗?” 江落点头,“听说过。” 经常出去玩的本地大学生们基本都听说过129酒店,这家酒店主打童话风格,号称会让客人们享受到脱离现实烦恼的梦幻童话生活。里面的主题房间多种多样,最为出名的就是睡美人、白雪公主等主题房间,生意最火爆的时候,连续排队一个月都不一定能预约上一间房。 陆有一道:“129酒店很火,甚至会有很多人专门从外省跑来这里打卡。但在半年前,129酒店的生意突然就走了下坡路。” “网站上的评分越来越低,住过129酒店的客户开始频繁地投诉。据他们所说,他们住在酒店时会感到莫名的头疼、睡眠不良、精神衰弱,从酒店回去后,还会发生非常倒霉的事情。” 叶寻接过话:“但到这里为止,129酒店的老板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一个月前,有外省来本地游玩预订129酒店的一队客人中,在这里凭空消失了三个人。” 江落:“129酒店没有监控?” “正因为监控失效了,人又失踪得诡异。所以官方认为这是玄学一侧的事件,将店长的委托交给了院长,院长作为任务发给了我们,”叶寻漫不经心说着,突然抱起兔子玩偶放在眼睛下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朝江落和陆有一卖萌,“我问过小粉了哦,小粉说干完这一票,我的学分就够参加云南的比赛了。” 陆有一羡慕道:“我还差很多。” 说完,他们齐齐看向江落。江落想了想原身的成绩,沉默了一会,“我的学分是3分。” 陆有一和叶寻:“嘶。” 丢人,真丢人,作为从小到大碾压别人的学霸,江落都想要把原主拉出来抽上一顿。 叶寻所说的比赛,正是玄学界四年一次的大型比赛,今年的地点是在云南,每次比赛都会引起圈内人的极度重视,被视为玄学风水届的盛世,比赛也有一个和江落的专业一样科学的名字,叫“全国大学生自然科学竞赛挑战”。 各大学校之中的玄学系学生,学分满20分以上才可以参加比赛。 陆有一和叶寻惊讶了一下,想起江落以前的作风,又见怪不怪了。陆有一怀疑江落是不是根本没听过课:“你这个学分也太丢人了,江落,你上课的时候到底学没学东西?我考你一下,你看一看周边的环境,说说129酒店的风水怎么样。” 江落闻言站定,往周边看了一圈。 原主脑子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专业知识。但江落是学设计的,学设计的人多少要学习一些风水知识,免得犯了忌讳。 他先是看向129酒店,造型童话的建筑在青山绿水之间独树一帜,江落挑挑眉,“后有山,前有草,左有水,右有长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齐聚,是块风水宝地。” 怪不得以前的生意能那么火爆。 江落又往周围看去,突然“咦”了一声,“周围还有一个法院。” 叶寻淡淡道:“那是前两年刚建起来的,以前是个屠宰场。” 江落笑了,抬手指了指酒店两侧的窗口,“窗口正对着法院,无论是屠宰场还是法院,都是至阴至阳的地方,对人没有益处,这就犯了窗外煞。” 屠宰场血腥气太重,被杀死的动物冤魂会形成消极的磁场,长期在屠宰场工作或者住在周边的人会被磁场影响,变得暴戾易怒,或者会不明缘由的消极难过。法院则因为过于刚正,阳气太盛,也会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 陆有一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自己之前真的带上了有色眼镜,看待江落有失偏颇,“江落,我原本以为你只有脸能看,原来除了脸能看之外,你至少能比得上我二姑她嫂子家还在上小学的外孙女。” 江落:“……”他有时候觉得陆有一能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 三个人走进了童话城堡里,店长早就抓耳挠腮在等着他们了。见到他们来了就松了一口气,可再一看他们三个年纪轻轻的模样,又不禁面露绝望,“来的怎么是三个小娃娃啊。” 店长又看了一眼叶寻和他怀里的兔子玩偶,顿时捂着脸崩溃地哭了起来。 叶寻面无表情,“他说我们是小娃娃。” 陆有一摸摸脸,喜滋滋道:“他说得没错啊。” 江落硬生生从叶寻脸上看出了几分控诉,看样子叶寻因为玩偶受过许多次类似这样的轻视。作为一个刚刚被叶寻帮助过的人,江落摸了摸下巴,“我有个办法让人以后再也不会说你是个小娃娃,要不要试试?” 叶寻立刻同意,“好。” 江落让叶寻和陆有一退后,独自一个人走到老板跟前,屈指敲了敲桌子,“老板,你哭什么?” 老板哽咽抬头,“来的都是小娃娃,还不让我哭吗?” 江落,“你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吗?” “我们三个学生能被派来接受你的委托,那就证明我们有能力办好你的事,”江落指了指叶寻,“这哥们厉害着呢,鬼见了都害怕,你还怕什么?” 老板半信半疑,“这娃娃有啥让人害怕的啊。” 江落叹了一口气,“我实话告诉你吧,他抱着的那只兔子玩偶根本不是兔子玩偶,而是上百个恶鬼凝聚起来的咒物,普通人抱着会出事,但他抱着却没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板有点害怕了,“为什么?” 气氛逐渐诡异阴森,老板小心翼翼往叶寻怀里的玩偶看了一眼,竟然看到玩偶毫无人气的眼珠子真的转了一转! 老板呼吸一滞,脸色煞白,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江落没有看到玩偶的变化,他的语气逐渐阴冷:“因为他喜欢吃鬼魂,不开心了吃,开心了也要吃,你看他长得小,其实已经有五十八岁,只是因为他吃的鬼魂太多,体内阴阳相逆,才停止了生长,怨灵玩偶也怕他身上的气息。你的酒店发生那么大的怪事,我们敢来,这不都是因为我们跟着他吗?” 老板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再看怨灵玩偶,“我、我知道了。” 江落敲了敲桌子,压低声:“记着,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老板僵硬点头,他深呼吸一口气,走到叶寻和陆有一跟前,干笑道:“同学们对不住,我绝对信任你们的能力,之前说的话都是我开玩笑呢哈哈哈哈!别介意别介意,要不,我这就带你们去之前客人失踪的房间?” 叶寻嘴角微勾,矜持地点点头,“走吧。” 江落跟在最后,陆有一好奇问他,“你跟老板说了什么?” 江落感叹地道:“老板是个好人啊,我说叶寻不喜欢被人叫做小娃娃,他立马知错就改,发誓说再也不这么叫了。” 陆有一不由连连点头:“现在很少见到这样知错就改的大叔了。” 129酒店内部做了很大的庭院景观,几乎成了个小游园。与其说是一个酒店,不如说更像一个住宅四处分散的庄园。 老板带着他们穿过一处凉亭的时候,凉亭中正有一老一少奶孙俩坐在摇椅上休息。 老板解释道:“这是我老娘,被我接过来玩一两个月,那屁孩子是我娃子,今年才三岁大呢。” 小孩子被摇椅晃得睡着了,老奶奶拘谨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抱着孙子慢悠悠地走了。 江落定定看着孩子莲藕般胖乎乎的手腕,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他为什么会在这条手臂上看到一团黑雾似的气? “陆有一,”江落捅捅陆有一,眼睛还直勾勾看着远去的孩子,“你看到那孩子手臂上的黑雾了吗?” 陆有一茫然道:“什么东西?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江落:“什么都没看到?” 陆有一摇了摇头。 江落皱眉,沉思着跟上了老板的脚步。 他无比相信自己,陆有一没看到不代表他看的就是错的。所以,他看到的是个什么东西? 第 3 章 在原身的记忆之中,原身也不曾看到过这样的黑雾。 江落暂且将这件事记在了心底,抬步跟着老板走到了睡美人主题房间内。 这是一件三人间,三张大床摆置在房间正中,装饰风格充满着少女梦幻的味道。墙角处放有一盆葱葱绿植,窗口开在西侧,正好避过了外头的窗外煞。 老板站在门边,神色忌惮地看着房内,好像房中有什么怪物会将他吞噬一样,“一个月前,失踪的三个客人预订的就是这个房间。那是三个女生,她们感情很好,还在上学。在监控失效前,摄像头拍到她们回到了房间休息,结果第二天却没人出来,我们打开门一看,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老板抖了两下,眼底的惊恐显露,“住在她们隔壁的两个男生同伴可以作证,她们晚上并没有出去过,临睡前还和两个男生说了晚安。我们发现她们不见了之后,立刻就报了警,整个酒店到处翻了一遍,但也没有找到她们的踪影。” 三个人安静地听着,叶寻问道:“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老板抽出一根烟吸了一口,缓缓平静了下来,“只有我们的清洁阿姨在床上找到了她们的头发丝,证明她们有在床上睡过。” 除此之外,那三个女生就像是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老板一说起这件事就浑身发毛,爬满了虱子一样的难受,“从一年前开始,我们酒店的生意突然就走了下坡路,客源变少了,差评变多了,来这里住过的客人身体上总会出现些小毛病,不严重,但太邪门。不止如此,还有客人在半夜听到了走廊传来拍皮球的声音,你说哪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去拍皮球?之前有客人好奇,大半夜又不敢开门看,就趴在门缝底下往外瞅,竟然看到了一个人头在门外地上弹!” 老板脸色煞白,“我、我也不知道客人看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没有看到过……” 叶寻听完,率先在房间内看了起来。入门先看厨厕,身为半个外行的江落果断跟在叶寻身后,跟着他们一处处看过去后,江落好奇地问:“发现什么了吗?” 陆有一摇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叶寻,你呢。” 叶寻若有所思,淡淡道:“半夜再看吧。” 陆有一伸出手指算了片刻,脸色突地难看起来,他压低声音道:“失踪的三个女生凶多吉少。” 实际上,陆有一算出来的卦是“大凶”,那三个女生极有可能已经死亡了。 江落和叶寻都沉默了起来。 老板没听清陆有一的话,听到叶寻说半夜再来看,连忙道:“我先带你们去吃饭吧,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等你们吃完饭,我带你们过去休息。” 叶寻率先往外走,“吃饭可以,房间就不用了,老板,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 老板敬佩地看着他,不愧是活了五十八年生吞无数鬼魂的大佬,他满口应下:“好的好的,我这就叫阿姨来给你们换个床单被罩。” 陆有一瞧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叶寻看起来也不差,但他们吃饭的样子却像是逃难来的难民,嘴上狼吞虎咽,手下风卷残云。江落看着他们都不由多吃了一碗饭,撑得躺在椅子上躺尸。 他吃完了,另外两个人还没有吃饱,陆有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江落,你怎么才吃这么点。” 江落竖起三根手指,“三碗了。” 叶寻从饭碗里抬起头,“你吃饱了?” 江落点头。 叶寻将怀里的兔子玩偶递给他,“帮我抱一会小粉。” 粉色兔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三岁小孩最喜欢的类型,有半个成年人大小。江落接过玩偶抱到怀里,想起了自己忽悠老板的话,开玩笑道:“需要注意什么吗?” “嗯?”叶寻想起什么似地抬头道,“不可以喂小粉吃东西。” 玩偶怎么能吃东西,江落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抓着玩偶兔子的爪子和叶寻挥了挥,“知道啦。” 过了片刻,老奶奶抱着孙子也过来吃饭了。江落余光看过去,小孩子正坐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鸡蛋,吃相凶狠,脸蛋上粘着细碎的蛋白。 江落眼睛向下,仍旧在孩子白胖的手臂上看到了一团黑色的雾气。 黑雾给江落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他抱着玩偶好奇地走过去,坐在了小孩身边。 老奶奶正在照顾着孙子吃饭,慈眉善目的面容上乐呵呵的,慢悠悠地道:“多吃点,多吃点好。” 孙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极了陆有一和叶寻。但陆有一和叶寻是成年人,小孩子喉咙细,吃成这样没有问题吗? 小孩伸手拿过奶奶手里剥好的鸡蛋,脸上的肉一下下颤动,江落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养猪场里待宰的猪。 他侧头同老奶奶搭话,“奶奶,你们也是这会才吃午饭?” 老奶奶反应了一会儿,才迟钝地道:“午饭啊,吃过了!我孙子饿了,就再吃一点。” 哦,下午茶。 小孩子吃够了东西,滑下椅子,“奶奶,我玩一会!” 老奶奶连声应好,笑眯眯地看着孙子玩着沙子。她脸上写满了幸福和欣慰,好像只是这么看着孩子就万事满足了。 江落随意道:“奶奶,小孩子吃太多鸡蛋是不是不太好?” 老奶奶摆摆手,“没事,他爱吃。你看他多好啊……白白胖胖的。” 江落聊家常一般的语气,“孩子成绩怎么样?” “成绩?”老奶奶面上迷茫了一瞬,又笑道,“没事,没事。成绩不重要,白白胖胖的最重要,能吃是福啊。” 江落笑了一下,“您真开明。” 过了一会儿,老奶奶颤颤巍巍起身去厨房拿吃的,边走边喃喃自语,“我得给他准备点吃的,他一会儿就又饿了……” 老人走了之后,周围只剩下江落和胖孙子。 江落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放在了嘴里,糖水黏到齁人。他“咯嘣”一声咬碎了糖块,一旁玩沙子的小孩子被吃糖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眼巴巴地跑到江落面前,馋嗒嗒地吸着口水。 江落又摸出来一块糖,在小孩面前晃了晃,“小朋友,想吃糖吗?” 小孩使劲点着头。 江落笑眯了眼,轻声哄着,“想吃的话,要答应哥哥一个要求哦。” 小孩:“好~” 江落倒了满满一大杯水给小孩,活像是披着外婆衣服的大灰狼,“你把这杯水喝完,然后答应哥哥晚上睡觉之前不要去厕所,好不好?” 小孩为难地咬了咬手指,“憋尿很难受的。” 江落又掏出来了两个糖块。 小孩眼睛一亮,捧着水杯就咣咣喝了下去,小肚皮肉眼可见地撑了起来,还打了一个饱嗝。 江落把糖块给他,心情很好地回到陆有一旁边坐下,随口问道:“童子尿是不是能避邪?” 陆有一道:“能啊,不止能避邪,还能入药,还能煮鸡蛋呢,童子尿鸡蛋吃没吃过?” 江落长见识了。 吃完饭后,三人回到了睡美人房间里。现在离半夜还早,陆有一打开电视看偶像剧,江落和叶寻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江落终究有时间来整理原身的记忆了。 他过了一遍原身杀死池尤的记忆,嘴角上扬。 池尤的死,果然有疑点。 这是一件好事,只要有疑点,江落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一个替自己背黑锅的人。当然,如果真的没有疑点的话,俗话说的好,没有路就创造路,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没有疑点,那就创造疑点嘛。 在记忆中,池尤是天生灵体,他的天赋之强,在整个玄学界都闻所未见。池尤是池家嫡系最后一个继承人,年纪轻轻就成了池家的掌权者。这样的人生看在旁人眼里如同是开了挂般的存在,只一个天赋,就能压倒诸多刻苦耐劳、任劳任怨学习的人。 原身嫉妒池尤的天赋,嫉妒到眼睛快要滴血了。 如果他的天赋能给我就好了——原身当然这样想过,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过。 原本,即便原身再嫉恨池尤,表面上也能风平浪静。但池尤死去前的一周,原主偶然在网上看到了一个禁术。 禁术是一个可以将别人的灵体夺到自己身上的邪法,在还不知是真是假的情况下,原身便已经越看越心动,最后没有忍住诱惑,下定决定准备剥夺池尤的灵体。他按着禁术半分不错地完成了全部,但是池尤却直接在禁术中死了——并且死后灵魂还被五马分尸,碎得稀巴烂。 原主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招惹上了一个疯子恶鬼。 原主确实是害死池尤的凶手,但更像是背后人手里的一把刀。凶手拿刀杀人,主责不是握着刀的背后凶手吗? 刀有罪,但刀替被害者找到凶手,是不是能够偿还了? 江落摸了摸脸,心想,我要是池尤,我肯定找的是刀背后的凶手,那才是真正的仇人。 天色愈暗,太阳落山了。 江落停止胡思乱想,下床出了门。陆有一抬头看向他后,神色复杂道:“江落,池尤怪不得会对你情根深种。” 刚刚下床的青年黑发凌乱,昳丽面孔上有两坨微微的酥红,唇色因为干燥而充血,唇红齿白,艳气逼人。只他一个人的存在,就有种百花齐放、鲜花团簇之感。 漂亮。 属于男人的漂亮。 即便江落的性格是多么的又坏又蠢,只这一张脸,确实有让池尤爱上他的资本。 江落顺了顺头发丝,他听惯了这样的赞美,随意笑了笑道:“我们现在要开始抓鬼了吗?” 叶寻手下不停,“我正在准备东西。” 一条长矩形的案桌靠在北墙放着,墙上正中位置挂着一面方方正正的大镜子。棕色案桌上,摆着一碗白米还有一些未点燃的香。 江落头一次见这种场面,对什么都兴致勃勃。他一样东西一样东西地问过去,叶寻一一耐心回答,等做好了一切准备后,叶寻抬头看了看时钟,道:“等待子时。” 子时是深夜的十一点到凌晨一点,这个时间点阴气最为强盛,江落颔首,又问:“中间为什么要挂个镜子?” “镜子是阴气所聚,能驱邪照形,”叶寻道,“如果这里真的有脏东西,镜子里会有阴气溢出,吹动香烟,带着我们往阴气汇集的地方去。” 江落是个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不用罗盘?” 叶寻从一旁拿过罗盘给他看,只见罗盘上的内盘中磁针到处乱晃,无法指明一个清晰的方向,叶寻道:“罗盘被这里的磁场干扰,在酒店周围就不能用了。” 江落恍然大悟。 等待的时间说快也快,一眨眼,就已经快要到深夜十一点。 北三环夜晚的灯光稀少,窗外的黑夜黏稠浓重,如墨水泼在窗户上一般。惨白的灯光打在屋内,陆有一坐姿变扭,突然起身道:“我去个厕所,有人一起吗?” 叶寻抱着玩偶起身,“我也去。” 江落深谙恐怖片的套路,绝不落单,“一起一起。” 三个大男生人挤人地一起排队上厕所,陆有一实在是憋不住了,率先冲进厕所关上了门,半分钟后,他突然惊叫了一声,“卧槽!” 江落和叶寻对视一眼,“陆有一?” 陆有一打开门,震惊十足地道:“卧槽,你们看这是什么?” 两人走过去一看,就见马桶抽水箱里泡着一袋白色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粗看像是钱。 陆有一把东西拿出来放地上打开,里面装的不是人民币,而是冥币。 江落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厕所里放冥币,有什么讲究?” “肯定不是店家放的,”陆有一跑去洗手去晦气,一言难尽地道,“放冥币在马桶里……真是绝了。厕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本身的湿气阴气就严重,马桶更是脏。把冥币放在马桶里,不是想排掉自己不好的财运,就是想排掉别人的财运。” “129酒店从一年前开始,生意就走了下坡路,会不会和这个有关?”江落摸了下巴道。 “很有可能,”陆有一立马赞同了他说的话,“等明天咱们去其他房间的马桶里看看还有没有冥币。” 虚惊一场,陆有一洗完手就和江落退了出去。陆有一也有些害怕,一个劲地跟江落逼逼叨叨:“你说这里的脏东西会是什么?” 江落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陆有一噎了一下,嘟囔道:“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 江落心里咯噔一下,苦口婆心劝道:“陆有一,我没有你厉害,叶寻没有你个子大。我们这三个人里面最能打的就是你,我之所以和你们一起出来接任务,都是因为有你在啊。你在我心里的实力还不止如此,如果连你都没有信心了,我们还收拾什么脏东西?” 陆有一从来没被这么夸过,他有些害羞,“真、真的吗?我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当然!”江落斩钉截铁地点头,“你要相信自己,有鬼也别怕,直接拿起家伙就上,这里的脏东西再厉害,肯定也没有你厉害。” 陆有一感动极了,他从来没想到江落会这么信任他,责任感从心底油然而起,陆有一握紧拳头道:“好,我会保护你们的!” 江落欣慰地给他送上掌声,正好叶寻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江落连忙抽身进了厕所。 他干净利落地落上锁,一本满足地哼着歌走到镜子前洗手。 曲子活泼,调子可爱。 江落又弯腰洗了把脸醒醒神,抬起头时,镜子里的青年丹凤眼微挑,纤长的睫毛上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额前的黑发合拢似地落在两鬓上。 眼如点漆,唇角带着点笑。古典的风姿和现代的漂亮糅杂,顾盼神飞,流光溢彩。 但这漂亮的青年脸色却陡然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修长的脖颈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五指印痕狰狞诡异,江落脖子上的血脉被掌控在这五指之间。 江落的呼吸变得急促困难,他看向镜子,镜子中倒映出了他,和他身后乍然出现的薄雾来。 阴气聚集的大掌铁烙似的,用力得快要让江落窒息。 森森死气从耳旁吹过,薄雾缓缓收紧手掌,有人低笑两声,饶有兴致地问:“我什么时候……对你情根深种了?” 第 4 章(修) 江落艰难地看向镜子。 这道声音又笑了两下,兴致盎然地道:“真是有趣的一个故事。” 池尤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江落的双脚已经离地,他勉强用脚尖撑在地面上,双手拽着脖子,企图对抗薄雾得到更多的氧气,但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薄雾成不了人形,在江落的身后不断扭动着。这道阴森可怖的声音还在哼着江落刚刚哼过的曲子,活泼的曲子变得诡谲,可爱的调子变得冷酷扭曲。 按理来说,池尤现在根本就没有现身的能力,哪怕是头七,他也不能回魂。 江落心肺的氧气越来越少,他的汗意黏上头发,脸色隐隐泛着青色。漂亮的青年即便是这个狼狈的时候也美丽极了,他挣扎着,用力抵抗着无踪无影的雾气,像个弱小可怜的花骨朵。 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朵花骨朵在自己手中流失生命,大部分人都会对此感到不忍。但对少之又少的一部分人来说,这才是一种他们欣赏美丽的法子。 任何美丽的东西,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最最动人。 池尤便是这少部分的人之一。 他似有若无的哼声更为愉悦,灰色涌动的雾气手掌收紧,江落一脚已经迈入了死亡的边缘。 池尤真的会杀死他。 真他妈是个疯子,明明对他有了兴趣,却比原文中还要提前想杀死他。 江落努力看向镜子,大脑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甚至格外冷静。他想起叶寻说的话,镜子有反射之功,属阴,厕所本就污秽,厕所中的镜子更是晦气过重,再加上现在是子时,阴气浓重,池尤能现身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 如果毁掉了镜子,那么池尤是不是也会跟着消失? 这个想法是一个赌博,这个赌博太过危险了。 可不动也是死。 江落绝不相信这个暴露本性的恶鬼,会突然大发慈悲地放了他。 方形的镜子将这胶着惊悚的一幕纳入镜中,江落抬起一条腿踩在洗手台上,从脊背到修长的腿部,弯成一道漂亮的长弓。 他的黑发扫落在肩部,刚刚才整理过的发丝再次变得凌乱不堪。江落脸上豆大的汗珠滑到下颔,他努力借力摄取到了一丝氧气,突然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 因为缺氧而泛红的脸上犹如喝醉了似的迷醉,江落眯起眼睛,睫毛垂下来的阴影打在下眼睑之上,烛光似的明暗不明,却又弥漫着甜腻的情意绵绵,“池尤……” 他艰难的、用无声的嘴型道:“你多爱我呀,你看,你都特意来找我了。” 笑容缠绵,眉眼处的神情却写满了嘲弄和挑衅。 江落编造的故事只是为了糊弄其他那些不了解真相的活人,他当然知道自己骗不过池尤。 他也根本就没想着去骗池尤。 在面对池尤的时候,江落表露了自己最纯粹的恶意,他看着这恶鬼,嘴角笑容越来越大,“大家都知道你好爱我。” 血液里的兴奋因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沸腾着、躁动着,叫嚣着要打压池尤,让这个恶鬼低头认输。 这样的想法来得是如此的猛烈和迅速,甫一出现就立即打破了江落其他任何的计划。如盆冷水“嗖”的从头盖骨浇下,战栗似地在顷刻间传遍全身。 示弱,示什么弱? 又装什么无辜? 虽然不是他杀了池尤,但他既然已经成了原主,那就要承担起原主做过的一切好与不好的事情。 他懒得在池尤面前装什么可笑的小可怜了。 既然池尤和他心知肚明,既然池尤对他升起了兴趣还要杀了他,那何必不把事情做绝呢。 你是个死人,你这会无法开口。 即使你恨我,你在别人眼中也是对我爱而不得的形象。 你想杀我,会有无数活人挡在我身前保护我。 漂亮青年的脸上又一次染上了嚣张的神色,张扬而放肆,古典美的韵味被打破,却比先前的模样多了一层惹眼棘手的刺。 薄雾的笑声一停,似乎有些疑惑。 江落再次朝镜中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随即用蓄起来的力道,猛得旋身踹向镜子。 ——如果这一击不行,他的脖子就会被池尤的手给拧断。 嘭! 玻璃脆响声尖利刺耳,门外的陆有一和叶寻瞬间冲了进来,“江落!” 江落重重摔在玻璃碎片之中,陆有一跑过去扶起他,叶寻神情严肃地挡在他们两人面前。 江落抖落一身的玻璃碎片站起身,陆有一担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江落肩膀抖着,陆有一以为他是在哭,可是江落却笑着抬起头,像是微醺似的双颊泛红,他摸着脖子上可怖的青紫印子,用着做梦一样梦幻的语气道:“池尤刚刚来找我了。” 陆有一双目瞪大:“什么?!” 叶寻倏地扭头紧紧盯着江落。 江落的手指缓缓地在脖子上抚摸着,笑着道:“他说想我了,想让我去陪他。” 他脖子上的伤痕没法作假,陆有一瞠目结舌,结巴道:“真、真的?” 江落朝他眨眨眼睛,俏皮道:“真的呀。” 他越欢喜,陆有一心越沉,他不敢置信,只觉得池尤在他心底的形象崩坏了一大半,“这也太荒唐了……” “人鬼殊途,”叶寻沉着脸,暗藏警告地瞥过江落,“人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活人不能和死人在一起,这是阴阳法则。” 陆有一两眼无神地重复叶寻说的话:“对,叶寻说的对……池尤哥怎么会干这种事……” 池尤哥那么温柔好相处,怎么会这么干? 陆有一头都要大了,他们从卫生间走出来,叶寻像是生怕江落想不开一样,特意打开电视找了一个积极正能量的社会频道,想要让江落懂得生命的可贵。 电视声沉默地响着,三个人各有心思,等一个采访包头工的励志视频放完后,叶寻关掉电视,将玩偶递给江落抱着,自己站在了案桌前。 江落抬头看向时钟,十一点十五分。 子时到了。 叶寻点燃了一根香,单手竖起直直插入白米之中,径自插到了碗底。香笔直地竖在镜子之前,叶寻点燃了香后,手法利落干净地拿起一张黄符凑近长香点燃,将半燃的黄符放入盛满清水的碗中。 江落隐隐约约看清了黄符,正是一张“寻鬼符”。 神奇的是,染着火的符放入水里之后竟然还在燃烧,等黄符烧完了之后,清水也变成了一碗灰黑色的浑水。 叶寻双手恭敬地端着浑水倒入白米碗中,随后紧盯着香烟。 长香烟气飘飘渺渺,轻轻晃动着往上。 三个人的神经高度紧绷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老奶奶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们睡了吗?” 陆有一出了一头的汗,他跑过去开门,“奶奶,您有事吗?” 门外的老奶奶拘谨地笑着,手里举着托盘,“我怕你们几个大小伙子晚上会饿,给你们送些吃的。” 陆有一接过托盘,深深吸了一口美食的香味,幸福得想要落泪,“太谢谢您了。” 老奶奶笑呵呵看着他,又往房里看一眼,叮嘱道:“快睡吧,别熬夜啊。” 陆有一连连点头,正要送走老奶奶,突然道:“对了奶奶,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老奶奶想了一会,不确定地慢吞吞道:“一个月吧。” 陆有一:“那您有发现过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老人摇了摇头,但摇到一半,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她摇头的动作一停,神色变得迟疑起来。 陆有一一看有戏,立刻追问道:“奶奶,您和我说一说您遇到的怪事呗?” 老人动作缓慢地左右看了看,犹豫地再看了眼陆有一,小声道:“我儿媳妇有些不对劲。” 陆有一愣住,“什么不对劲?” 老人上前两步,拿手遮着嘴,絮絮叨叨道:“她不让我孙子吃东西……就这一个月,她脾气变坏了很多,经常朝我儿子发火,还打我孙子。” “我、我一看她就有点害怕……”老奶奶。 陆有一皱着眉,谢过了老太太,将饭食端回房,把他和老太太的对话告诉了江落和叶寻。 叶寻沉思良久,“一个月前,三个女生失踪的时间就是在一个月前。” 陆有一道:“这也太巧了。” 叶寻一锤定音:“明天去看看老板娘。” 老人家送的是面食,碗里面窝了两个荷包蛋,还有香喷喷的酸辣土豆丝。江落不饿,但也馋得吃了一碗稀稀拉拉的汤面。 “人家连炒个土豆丝都好吃,”吃到感情深处,陆有一脸上的怨念快要成形,“我们学校食堂吃的那叫什么玩意啊。” “我们学校太穷了,”叶寻道,“你这么有钱,怎么不让家里给学校捐个食堂?” “我很有钱吗?”陆有一茫然抬头看着他们,拨了拨手上至少六位数的名牌表,“我不知道啊,我对钱没有兴趣。” 叶寻:“……” 江落:“……” 江落差点儿呸了陆有一一口唾沫,关键时刻看到了案桌上的香,神色一变,“香变了!” 先前直线上升的香烟突然杂乱,转而往房门外飘去。 叶寻和陆有一立刻起身,叶寻洗洗手,端起插着香的米饭往外走去。陆有一把江落拉到中间,自己走在最后垫后。 可是刚出门,香烟便分为了两股,一左一右地往两侧而去。 叶寻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沉默了一会,“我们往哪边去?” 陆有一随便道:“左边。” 叶寻:“如果左边是鬼给我们下的圈套呢” 陆有一无所谓道:“那就右边。” 叶寻:“如果右边是鬼的圈套呢?” 陆有一:“……” 江落提议:“那分开走?” 叶寻沉默了良久,摇头道:“算了,先去左边。” 江落转头问道:“叶寻有选择困难症?” 陆有一面色复杂地点点头,“作为过来人的忠告,千万不要陪他一起逛街买东西。” 半夜的走廊上灯火透亮,他们走过长长的走廊,跟着香烟上楼的时候,听到了“砰砰”的响动。 那声音像是皮球在顺着楼梯往下滚,一下弹起,又一下砸地,大半夜的时候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一行人脚下一停。 但突然一下,楼梯内的灯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袭来,陆有一抖着声道:“叶寻,江落?” 叶寻冷静地“嗯”了一声,江落道:“在呢在呢。” 陆有一安心了些:“这灯怎么突然灭了啊——”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在楼上不断响起的皮球声突然停了,短暂的寂静后,又用比刚才快了两三倍的速度朝他们靠近。 砰、砰砰、砰砰砰。 皮球飞速滚落,声音越来越急促。 陆有一毛骨悚然,不由自主抓紧了江落的衣服,江落好笑道:“陆有一,你怎么比我还怂。” 陆有一瑟瑟发抖道:“我怕黑啊。” 江落:“……”行吧。 谈话的功夫,皮球声已经到了他们上一层的楼梯上,江落被陆有一传染得心跳声也越来越快,正当他严阵以待时,声音却突然没了。 寂静重新来临。 但这样的寂静,无异于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让人只觉得不寒而栗。 叶寻突然道:“香烟往回飘了。” 陆有一道:“你看到了?” 叶寻道:“我闻到了。” 那就证明就在刚刚,有东西从他们身前经过了。 “回去吧,”江落舔了舔干燥的唇,凝视着黑暗,“我记得总闸就在楼梯道里,正好去看看是不是跳闸。” 三个人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总闸果然在楼梯里,江落记性好,又熟悉设计结构,他摸了摸,失望道:“不是跳闸,是没电了。” 三个人站着这里思考了片刻人生,江落耳朵突然一动,敏锐道:“什么声音!” 叮铃铃的电话声在走廊源头响起。 陆有一:“草!” 他们往源头看去,漆黑,什么都看不清的黑,看久了后好像有什么危险和怪物隐藏在黑暗之中,随时能将他们吞噬。 叶寻率先走过去,淡定道:“来个人接电话,我拿着香,没法接。” 江落被陆有一推了一把,无奈拿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老板的声音,“喂喂喂,是江同学吗?” 江落瞬间有种从阴间回到人间的感觉,“是我,老板,我们这栋楼停电了。” “对,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个问题,”老板不好意思地道,“白天忘说了,我们这边最近在修路,电路不稳定,有时候会停电。咱们酒店的备用电源就在工作室里,你们打开备用电源的开关就行。” 江落揉着额头,头疼道:“好,我知道了。” 工作室的位置,江落还记得。他们谨慎地往工作室摸去,因为怕看不清摔在一块儿,排后面的人拽上了前面人的衣摆。江落只觉得身后拽着他的陆有一力气越来越大,几乎快要拽坏了他的衣服,“陆有一,你力气小点。” 陆有一满口应下,“好好好。” 过了几秒钟,江落却仍旧觉得难受,“你真的听清楚我的意思了吗?” 他往后一转头,却不小心踩上了身后人的脚。 江落下意识要说声对不起,可陆有一却没有感觉似的,愤愤不平地道:“我怎么没听见你的意思了,我这不是力气变小了吗?” 江落所有的话噎在嗓子里,他的鼻端突地冒出了冷汗,“陆有一,你不疼吗?” 陆有一奇怪道:“疼什么?” 江落沉默了,片刻后,他道:“陆有一。” 陆有一:“嗯?” 江落道:“我们中间,好像多出来了一个人。” 第 5 章 陆有一:“……” 江落这句话说完,陆有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他头皮发麻,摩挲身前人的衣服。 衣服布料粗糙而质硬,细闻之后,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发霉味道,像是在阴雨天中闷了许久似的,连带着似有若无的土腥气息。 确实不是江落。 陆有一冷汗涔涔,想要松开手,又怕惊扰到这个“人”:“叶寻,我和江落之间真的多出来了一个东西。” 他们中间多出来的“人”一动不动,还在原地站着,似乎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 叶寻问:“是什么东西?” 陆有一都快要哭了,“我不知道,但闻着味道,好像是个走尸。” 这里怎么会出现走尸? 叶寻皱眉,塞了张符到江落手里:“贴它天中、天庭、司空处。” 江落:“不好意思……这三个地方是?” 叶寻,“……贴它额头中心处。” 江落把兔子玩偶放在左手抱着,腾出一只手抬手就去贴,他已经做好了碰触到恐怖东西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什么都没碰到。 江落愣了一愣,手指往下,碰到了黏腻冰冷的东西,质感僵硬又柔软,某种涌动的虫子在他抚摸的东西下方滚动,像是蛆虫。 江落瞬间收回了手,他顷刻间就反应了过来,阴着脸道:“它没有脑袋。” 他摸到的是走尸脖子上的肉。 腐烂的肉上面会长出什么样的虫子,他都可以不用说了。 叶寻抓住江落的手臂就要上前对付走尸,江落抬手阻止了他,冷静道:“我们先去把灯打开。它既然跟在我们身后什么也不做,那就暂时安全,先带它去工作室开了灯再说。” 江落说得也是,在黑暗中对付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并不占优势。三个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往前方走去,陆有一在走尸身后,还有些庆幸,“还好它跟着的是你。” 江落警惕地提防来自身后的危险,他闻言随口道:“你怎么知道它跟的是我?它没有脑袋,如果是面向着你在倒退,只是反手抓着我呢?” 陆有一鸡皮疙瘩炸起,“卧槽,别开玩笑!” 走尸拽着江落衣服的力气越来越重,脚步的摩擦声也越来越大,类似尸体被拖在地上行走的声音。一行人提心吊胆地走到工作室,叶寻去找开关,一分钟后,刺目灯光骤然亮起。 陆有一下意识眨了眨眼,下一刻就看清了面前走尸的模样,脑袋的地方确实空空荡荡。走尸穿着一身被血染红的囚衣,皮肤青紫还有着尸斑,他脖颈处的伤口狰狞,血肉外翻,还残留着刀锈的痕迹,以及一些爬动的蛆虫。 江落早已跑到了几米之外,找出一包湿巾使劲擦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走尸。因为走尸抓着他衣服的力道实在是大,他一逃跑,衣服也被撕扯下来了一部分,快要盖不住腰。 走尸这视觉效果骇人极了,陆有一震惊地道,“真他妈会有能动的尸体啊……” 话音未落,他低头看到了走尸的脚。 脚尖正朝着他的方向。 陆有一尖叫出声:“卧槽啊啊啊!!!” 这走尸竟然真的面对着他倒退着走了一路! 陆有一一边叫,一边抬脚踹了一脚走尸,慌里慌张地朝江落和叶寻奔来。走尸踉跄了一步,转过身子面向了他们,突然跑着冲了过来。 三个人转身就跑,叶寻淡定极了,看着江落跑着还不忘擦手,安慰道:“专家研究过,蛆虫并不脏,蛆虫在吞噬腐肉后可以拉出含有杀菌性质的盐,体内还有抗生素和提高免疫力的东西,其实是个好虫。” 江落假笑道:“大哥,你再不动手,就可以亲自尝尝蛆虫的味道了。” 叶寻脚步一停,从江落抱着的玩偶嘴里抽出一条黑色的网子,“陆有一!” 陆有一拉着江落就引着无头走尸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叶寻你快点这东西速度好快我撑不住多久!” 他急得唾沫横飞,都不带歇口气,江落都快要被他拽得飞了起来,江落大声道:“陆有一,你没点什么对付这东西的手段?” 陆有一更大声地回答:“江落,你脑子坏了吗!虽然你是班里倒数第一,但倒数第二就是我啊!” 江落:“……” 陆有一想起江落之前对他的赞美和信任,心里有些虚,越心虚声音就越大,犹如一个大炮仗,“再说,我他么以前只听说过行尸,从来没见过啊!” 江落:“……你别说了。” 他猛地加快速度,冲在了陆有一的前头。 陆有一目瞪口呆:“草!” 无头尸体紧紧追了上来,他的速度很快,顷刻间就和陆有一只隔着半米的距离。陆有一咬咬牙,突然转过身怒吼:“我和你拼了!” 然而无头尸体却径自超过了他,目标明确地追着江落而去。 陆有一满脸问号。 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吗? 江落也看到了这一幕,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它为什么非要追着我?” 急速的奔跑让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原主疏忽锻炼,能提起这么快的速度超过陆有一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江落感到呼吸变得炽热,喉咙刺痛隐隐,他用舌尖顶在上颚上,努力保持着均匀的呼吸。 叶寻已经借着柱子将黑网扯开,高声道:“江落,跑回来!” 江落转身带着走尸朝他跑去。 走尸不会累,速度越来越快,急速的奔跑让走尸身上腐烂的味道弥漫整个楼梯道和工作间。江落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鼻息声和心脏的跳动,腿部已然酸软,快要到了极限的边缘。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头上的黑网,黑网掉下来也需要时间,走尸和他的距离已经不足三米,即使黑网落下,也大概率罩不住走尸。 他得再快一点,把黑网降落的时间给预留出来。 血腥味从嗓子处蔓延到嘴里,江落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也有些无奈。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用最后的力气进行提速,猛得冲刺过了黑网地带。 几乎在他穿过去的一瞬间,黑网便被叶寻拽了下来,迎头罩住了无头走尸。 无头尸体挣了挣,皮肤立即被黑网烫出了深黑色的焦印,腐肉被烤炙后的味道又香又刺鼻,陆有一干呕了几声,捂住鼻子给江落递了一瓶水。 江落双腿抖着扶着墙站了一会儿,就近坐在了工作台上。他的气息还有些激烈,黑发黏在脖颈上脸蛋上,狼狈得不行,顾不得空气的难闻气息,他大口喘着气,半晌后才有力气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这个黑网是什么?” “黑狗血泡过的绳子,”陆有一塞了两团纸堵住了鼻孔,蹲在黑网旁研究走尸,“里面应该还裹着一层符箓。” 叶寻的黑网将无头尸体缠得结结实实,无头尸体像是死了一样没有动弹。陆有一稀奇地看了好久,“叶寻,你说它怎么就认准江落追呢?” 叶寻摇摇头:“不知道。” 江落咳嗽了几声,不太舒服地捏了捏嗓子,道:“它身上穿的是囚服吧。” 陆有一道:“对啊。” “看这个囚服的样式,这具尸体应该死了有几百年了,”江落打量着走尸,肯定地道,“既然是古人,它的脑袋上应该也有一头长发,我们三个人里面就我的头发最长,它大约是把我的脑袋认成了它的脑袋。” 陆有一和叶寻恍然大悟,陆有一道:“有道理。” “先前在楼梯上听到的皮球声应该就是它的脑袋,”江落又抿了一口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它的脑袋会和它的身体分开。” 叶寻若有所思,突然道:“失踪的那三个女生也是长头发。” 陆有一顿时握紧了拳头,“可恶!一定是这具走尸把她们的头颅认成了自己的头,才把他们杀害了。” 江落却觉得并不一定。 如果真的是无头尸体杀死了三个女生,即便它拿走了女生们的头颅,那尸体为什么也会找不到? 更何况失踪当日的房间现场干净而整洁,没有一丝血迹,难不成女生们还会主动跟着无头尸体走? 但他并没有反驳陆有一的话,只是耸了耸肩,从桌子上下来,“要去另一股香烟飘去的地方看看吗?” 自然是要去的。 路上,陆有一拖着黑网,动作粗暴,他转头嫌弃地跟江落道:“江落,回学校之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锻炼?你的身体素质太差了。”被鬼追都逃不了多久。 江落想起刚刚跑完步后的难受,心有余悸,“好,我确实该多锻炼锻炼了。” 叶寻手里的香已经燃了三分之二,烟灰落在米饭上,香烟仍然分成了两股,一股指向身后被抓住的无头走尸,一股带着他们走到了一间陌生的房门面前。 江落上前敲了敲门,反复敲了两次,门里面没有人应声,他索性直接推开门,香烟直直飘了进去,窜到了床底下。 房间里也没有人的身影。 三个人谨慎地包围了床,叶寻将香放在床旁地上,重新抱回江落手里的兔子玩偶,冷声道:“滚出来。” 床下突然响起了皮球滚动声,一个头颅从床尾滚了出来,黑发缠绕着这颗头颅,几乎像个长满了头发的球。 叶寻一动不动,头颅自来熟地滚到了江落的脚边,从头发中露出一只眼睛,“小友,你的头发可真是飘逸光亮,可否告诉小生你是如何护养头发的?” 陆有一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抓着头颅,恶狠狠地道:“我看你的头发也不错!” 头颅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别这样拽我,我会秃的!我会秃的!” 陆有一吓得一个哆嗦,凶狠的笑维持不住,差点松开了手,“卧槽你别叫了!” 头颅呜咽地哭了起来,“死鬼,你别拽人家头发。” 陆有一被恶心得打了个寒颤,把头颅放在了床上,三个人从三方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颗头颅,“说,你为什么会在129酒店。” 头颅蹦了两下,把头发甩到脑后,露出一张青色惨白的脸来,道:“小生叫宁修,从前是个书生。许久以前,小生因为偷看官爷的女儿沐浴被砍了头,就死在了刑场上。” 说着,头颅抽泣了两声,“小生死得实在丢人,家人都不愿意给小生收敛尸体,人死无全尸又怎可入坟?小生便抱着头颅走来走去,这里以前是个裁缝店,小生便来到这里,想要裁缝帮我缝上头。” 叶寻:“旁边的屠宰场在许久以前,好像确实是个刑场。” 刑场周围都会有个裁缝店,因为以往的人讲究留个全尸,被砍头的犯人家人一般都会将尸体运到裁缝店中,让裁缝给缝上头颅。如果没有家人收殓的尸体,等到夜间,尸体会自己抱着头颅来找裁缝缝上头和尸体。 头颅道:“可是裁缝总是天未黑就关了门,我找不到人给我缝头,就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前一个月,我偶然发现这里的老板娘也是个裁缝,于是每天半夜都来她的房间找她,想让她给我缝上头。” 陆有一神色不善地问道:“缝头就缝头,你为什么要杀人。” 头颅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道:“小友不要凭空污蔑人,小生何时杀人了?” 陆有一愣了一下,狐疑道:“在这家酒店消失的三个女生,难道不是你杀的?” 头颅气愤地蹦了两下,大声道:“小娃娃,你不要看我脾气好就污人青白!” 江落双手环胸摸着下巴,衣摆左侧被撕裂的T恤露出一块巴掌大的腰肢皮肤。莹白如玉,泛着光滑的冷感,他这个姿势不经意间将衣服往上扯了扯,风姿美貌值飙升。江落弯唇笑道:“书生,你每晚都来这间屋子找老板娘吗?” 书生呆呆地看着他,本就是个好色之人,这会儿更是青色面容上染上了两片红晕,“是的,小生每晚都来这里找老板娘。” 江落道:“但老板娘好像不住在这里。” 头颅高深莫测地道:“小友,你不晓得。这家店的男女主人在一个月前可是经历了多番争吵,女主人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怪,于是他们便分房而居了。女主人就在这间屋子里住,我曾见到她穿针引线在修补自己的身体,没想到每当半夜我来找她时,她却总是不在这里。” 叶寻抓住了重点,“修补自己的身体?” 头颅饱含深情地道:“是啊,她是多么优秀的一个裁缝啊,她一定能好好地将我的头和我的身体缝在一起。”但看了看黑网中的身体后,头颅却没忍住露出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可是我一看到我的身体,就不想和它缝在一起了。” 江落笑了笑,转头看向叶寻和陆有一,“你们说,一个深夜会穿针引线修补自己身体的老板娘,半夜不睡觉,她又会去哪里?” 叶寻皱眉思索片刻,将头颅扔进了黑网里,让陆有一拽着它们重新回到了走廊,给老板拨打了电话。 座机用的电是单独的电路,无论129酒店停不停电,都不会影响它的使用。 电话“嘟”了一会,老板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喂?” 叶寻问:“老板娘呢。” 老板瞬间清醒了过来,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叶同学?我老婆正和我妈一起搂着孩子睡觉呢。” “她的房间不是在102吗?” “对,她跟我吵了架,搬到了102去住,”老板苦笑道,“大概是因为我生意越来越差,她脾气也变得暴躁了许多,大白天的成日里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偶尔见她一面,妆画得越来越浓……但她放不下孩子,每天晚上都会在孩子睡觉后回来,陪着孩子到天亮后又不见踪影,我想和她好好聊一聊都没有时间。” 老板一家住的房子就在他们这栋楼的对面,叶寻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当机立断道:“我们现在过去。” 一行人摸黑过去,香在走到对面楼的时候已经燃尽了。叶寻叹了口气,将米饭碗放在角落里,上楼之后,便见到披着衣服等在门口的老板。 老板带着他们进屋,看着有些不安的模样,搓搓手道:“那个,你们之前那意思是……” “我们要看看你的妻子,”叶寻道,“她可能有些问题。” 老板顿时捏紧了手,他沉默了良久,勉强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啊,”老板自言自语,又哭又笑,“你们别逗我玩了。” 陆有一同情地看着他,“老板,如果你想早点处理好这件事,就要做好最坏可能的准备。” 老板整个人颓废了起来,带着他们走到了一间卧室门前,轻轻推开了门。 一道僵硬的影子正站在床尾处,直勾勾地看着床上睡着了的老奶奶和小孩子。这道身影身上黑色的雾气弥漫,正是江落曾经在小孩子手臂上看过的黑雾模样。 陆有一低声惊呼:“好浓重的阴气!” 甫一推开门,一股凉意便猛得朝江落袭来,江落的目光落在被子上,被子拢起两道安静的凸起,一老一少睡得沉沉,半分没有醒。 站在床尾的身影听到声音,僵硬地扭头朝他们看来。 江落瞳孔紧缩。 只见这酒店老板娘身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缝线,她好像是一团碎肉,只能依托针线将自己缝了起来,五官歪歪斜斜,血肉模糊,模样吓人。 身后的老板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得双腿打着颤,“啊啊啊——!” 第 6 章(修) 老板娘已然不能称作人,她就像是一团被绞碎的肉,自己把自己用针线的牵引力缝制了起来,失去白日的妆容后,在阴气浓重的午夜,她彻底露出了最可怖的面孔。 没人知道老板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莫约是在江落三人身上感受到了威胁,老板娘的表情乍然变得狰狞了起来,但她却没有袭击江落三人,而是朝床上睡着的一老一少凶猛地扑了过去。 叶寻下意识将手指咬破塞入兔子玩偶的嘴里,鲜血滴出,兔子玩偶黝黑光亮的眼中有暗光闪过,叶寻神色凝重,他将玩偶放在地上,“小粉,去把她吞了。” 小粉动作僵硬地往老板娘走去。 玩偶,竟然,动了。 江落面色的神情难得丢失,空白一片地看着小粉。 叶寻操心地把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扔在了门外,“你们出去,别在这给我添乱。” 房门在江落和陆有一眼前重重关上,江落缓了好久,才幽幽走到阳台上,朝正在抽烟的老板借了一根烟,蹲在一旁抽烟。 一模一样的姿势,他和老板看起来就像是偶像剧和现实的差别。老板却不在意,他心中发慌,手里拿着的烟也跟着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絮絮叨叨抒发着紧张,“你们学校还让抽烟?” 江落侧头喷出一口烟雾,淡淡的烟气模糊了他艳丽精致的眉眼,他懒洋洋地道:“忙里偷闲,能很好的缓解情绪。” 陆有一闻言,有些犹豫地也问老板要了一根烟,学着江落的样子蹲下身抽了起来。 江落像是随意地问:“老板,你和你老婆属什么生肖?” 老板道:“我属鼠,我老婆属马。” 江落似有若无地点点头。 陆有一不会抽烟,是个新手,江落教他,“深吸一口,过肺吐出。” 他演示了一遍,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搭着几缕黑发,慵懒的气息配上嘴角戏耍的笑意,令人怦然心动。 奈何陆有一脸红是脸红了,却嘟囔道:“真是的,这里又没有池尤哥……” 一旁的老板叹了口气,苦闷道:“自从生意失败之后,我天天打不起精神,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没有及时注意到我老婆,”他逐渐哽咽,擦了擦眼泪,“我老婆都成那样了……我竟然没有发现……我真他妈的不是人!” 他哭得很难听,模样很狼狈,陆有一的眼也跟着红了。江落沉默地抽着烟,神情在烟雾之中有些冷漠。烟抽到了底,江落将烟头碾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老板,道:“你真的没有发现吗?” 还在哭着的老板一怔。 江落:“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并不好找,你敢在这里开酒店,足以证明你很注重风水一事。你生肖是鼠,对应十二地支中的子,为坎水,而你老婆生肖是马,对应十二地支中的午,为离火,两者相冲。这间房坐北朝南,房型有利男主人,却对女主人不利,你真的不知道吗?” 老板愣愣地从手掌中抬头看向他。 江落笑了笑,唇角弯起,话却冰冷冷的一针见血,“不过是因为你嫌麻烦,懒得管,不放在心上,才酿成了这样的大祸。” 他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陆有一跟在他的身边,心情复杂地道:“江落,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落嗯了一声。 陆有一蔫儿巴巴地闭上了嘴。 江落余光瞥过陆有一。 陆有一的正义感很强,他会为了一个虚假的故事哭得稀里哗啦,也会为了三个女生的惨死愤怒不平,这样的人就像是一团火,他的火,是否也会有因为现实的黑暗和无奈而熄灭的那刻? 江落胡思乱想着,和陆有一等在卧室的门口,等十五分钟之后,叶寻满头大汗地打开了门,“好了。” 门内已经没了老板娘的身影,叶寻怀里抱着的粉色兔子玩偶还是先前那般的模样。床上的老奶奶已经醒了,正抱着被吓到的孙子瑟瑟发抖。 老板从后面冲了进来,小孩子看到爸爸后瞬间嚎哭了起来,抽抽泣泣道:“爸爸,抱抱!” 老板连忙抱住儿子,又安抚住了老娘,神色复杂地走到了叶寻面前,“叶同学,我老婆……” “她已经成了邪物,我们会想办法超度她,”叶寻顿了顿,道,“她的身上至少混杂了三个人的皮肉,你的委托我们已经完成了。” 老板眼睛一红,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小孩子又抱着他的脑袋喊着困,他欲言又止,只好抱着孩子回去哄他睡觉,“请你们等到明天,我还有些事想要问一问。” 叶寻颔首。 等老板抱着孩子回房之后,老奶奶也惊魂未定地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 三人从楼上下来,叶寻道:“江落,你说了什么,老板好像不敢看你。” 江落摆手,“谁知道呢。” 陆有一回过了神,幽幽地道:“对啊,谁知道呢。” 下楼后,叶寻和陆有一要回房睡觉,但江落却站住不动,两个人回头看他,疑惑道:“不回去吗?” 江落左右看了看,干脆大咧咧地坐在了台阶上,“等一等。” “等什么?” 江落看着楼上,“等一声尖叫,或者一泡童子尿。” 叶寻歪歪头:“尖叫声?” 陆有一:“童子尿?” 江落慢悠悠地问:“你们真的不会以为老板娘是凶手吧?” 叶寻陈述事实地道:“她的身体里面有三个人的肉,小粉吃出来了。” 江落托着下巴,认真地问:“但没有一个人会莫名其妙地从人变成鬼,她明明之前是人,现在却变成了现在这样碎肉一团的样子,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陆有一和叶寻茫然地看着他。 这两人什么都很好,但却太过单纯了。不过如果他们不单纯,也不会相信江落瞎编胡造的和池尤的故事。 江落耐心地道:“她有没有可能,也是一个受害者?” 停顿了片刻,他道:“实话实说,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曾经被人大口大口地吞下肚子里过,然后她剖开肚子跑了出来,带着其他受害者的碎肉,把自己胡乱缝成了人形。” 陆有一悚然一惊,忍不住上前一步,“什么?!” “有没有一种鬼,它可以变成人的样子,潜入人的家中,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人吞吃下腹?”江落沉思,缓缓道,“它有着和人一模一样的面容,变成鬼的时候无法被我们肉眼察觉。但它很爱吃人肉,会把人从头到脚、从皮到骨头的吞吃下腹,只留下几根粘在枕头上的头发——叶寻,陆有一,有这样的鬼吗?” 陆有一道:“怎么可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惊愕地转头和叶寻对视,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人面客!” 人面客,一种穿上活人丢弃的衣服后会变成活人样子的鬼。它会趁着活人不在,潜入人类的家中,白天和家属们一起说说笑笑,到了晚上,人面客会暴露本性,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去吃人。 渣都不剩,吃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想到了某种可能,叶寻难得有些手足无措,陆有一更是哑口无言,他们怔怔地看着江落,像是被吓坏了。 江落指了指楼顶,“所以我在等一声尖叫,或者一泡童子尿。” * 儿子受到了惊吓,老板哄着儿子好不容易睡了,心绪却复杂而沉重,良久,他也跟着慢慢睡着了。 正当他睡得迷迷糊糊时,半夜突然一个激灵,惊魂未定地睁开了眼睛。 谁知道一睁开眼,他就看到床头旁站着一个阴森森的身影。 老板一惊,心“蹭”地一下飞到了嗓子眼里,他飞速地打开了灯,瞧见是谁之后才长舒一口气,冷汗津津道:“妈,你怎么过来了。” 老人家笑了,死气沉沉的脸上,这个笑容诡异而阴森,她慈祥地道:“儿子啊,你继续睡吧。” 老人家的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东西,她说的话也是含含糊糊。老板下意识觉得有些不舒服,“妈,你吃的什么?” 他定睛看去,却在老人家白森森的牙口上看到了鲜红的红血丝,老板突然升起一股不安,他往下看去,看到老人家的双手正捧着自己的手臂,而他的手臂上,已经被啃出了血肉模糊的一块。 老板眼睛倏地瞪大,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极度的恐惧令他喉咙发出“嗬嗬”的冷气声,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老人家继续笑眯眯的,埋头大口大口地啃着手臂,鲜血被老人家珍惜地吸进嘴里,像喝着美味的果汁饮料一般贪婪。 咀嚼食物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老人家的皱纹面孔上被鲜血染红了半张脸,老板惊恐得眼珠子都要脱落,他浑身抽搐,抖动不停的另外一只手臂不断压在儿子肉鼓鼓的小肚子上,睡梦中的小孩子无知无觉,憋了一天的童子尿却无声无息地染了一大片床单。 老人家吃着吃着,却面色骤变,猛得后退避开童子尿,双眼怨恨地盯着老板和小孩。 老板终于能叫出声了,“啊——!” 楼下的三人瞬间冲了上来。 他们到的时候,老板正抱着儿子躲在床上的角落,发抖地护住自己的儿子。满脸鲜血的人面客看见了他们,眼神变得更加怨毒,转身就要跳窗逃跑。 陆有一的速度很快,他扯回人面客的衣服就要把人面客拽回来,但衣服却被撕坏了,碎裂的衣服被毁掉的一瞬间,人面客的皮囊好像也被毁坏掉了,它瞬间变成了一团血流肉烂的模样。 像是一个没有皮囊的人。 老板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有一差点尖叫出声,只不过无头走尸的头颅比他先一步“啊啊”地叫出声,“好可怕好可怕!” 陆有一的尖叫硬生生噎在嗓子里,鄙夷地将特意要跟着过来的头颅扔给了江落,“我去收拾人面客!人面客怕火,来个火!” 江落从老板身上摸出火机扔给他,陆有一扯过床单,就要往人面客扑去。 床单上面还有童子尿的气息,人面客惊声尖叫着,它的声音犹如老鼠声那般刺耳,叶寻了然,带笑着瞥了一眼睡得呼呼的小孩子,道:“还好尿了一泡童子尿,不然这人面客早就把老板整个人都吃完了。” 江落耸耸肩,做好事不留名,“是啊。” 叶寻担心陆有一制不住人面客,又咬破手指让小粉去帮陆有一。兔子玩偶的手抖了抖,起身走向了人面客。 江落挪到叶寻旁边,看得目不转睛,“叶寻,这东西真的是玩偶吗?” 叶寻瞥了他一眼,道:“怨灵玩偶。” 江落:“……”他之前忽悠老板的话,好像成真了。 带“怨灵”两个字的都不好惹,叶寻主动问:“你也想要一个?” 江落受宠若惊:“我可以吗?” 叶寻笑了:“不可以,我只是馋一馋你。” 江落:“……” 还在和人面客搏斗的陆有一艰难地道:“草,你们能不能看看我?” 他话音刚落,兔子玩偶已经走到了人面客的身前,成年人半个身子大小的玩偶却格外的刚,它毛茸茸的爪子放在人面客的身上,“撕拉”一声,便抓烂了人面客身上的烂肉。 人面客的身体,都是由被它吃过的各种人类组成。一块碎肉中可能就是数个人的性命,陆有一胃里反胃,他退到一旁,让兔子玩偶和人面客打在了一起。人面客愤怒地朝玩偶兔子大吼大叫着,像是老鼠被踩中了尾巴。 陆有一捂着嘴退到江落身边,“好恶心……” 江落想了想,摸了摸怀里断头鬼的头发,突然露出一个笑,“宁修老哥,帮个忙怎么样?” 断头鬼被他笑得神志恍惚,痴痴道:“好啊好啊。” 江落道:“谢了,宁修老哥。” 语毕,江落伸直了手臂,借力将头颅抡圆了半圈,把断头鬼当做皮球,狠狠往人面客砸了过去。 断头鬼在空中发出一声惨叫,精准地砸中了人面客的后脑。 人面客尖叫一声倒地,陆有一趁机拿着床单盖住了人面客,用火机点燃了被单。 他和兔子玩偶牢牢压在床单两侧,直到火光蔓延到床单边缘,陆有一才抱起兔子玩偶退开,眼睁睁看着熊熊烈火将人面客彻底包围。 火光越来越大,江落回过神,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陆有一揉着胳膊疲惫道:“怪不得你学分才三分……当然是打电话报警再叫救护车啊,哦对了,顺便叫一下火警。” 江落:“……”学到了,原来可以这么科学。 江落没有经验,他乖乖听从陆有一和叶寻的指挥。半个小时后,警察和救护车来到了129酒店,出乎江落的意料,警察和救护医生们竟然对现场的怪异现象反应平静,他们把火灭了后,将烧焦的人面客套进一个黄布袋子中,领着江落三人就要离开。 然而在离开之前,江落想起什么,他转身走到小孩子的手边,伸手触碰上那一圈黑色的雾气。 无数的记忆碎片猛得朝他袭来。 他“看”到了老板娘的记忆。 老板娘在夜中睁开眼,看到白天还和自己说笑聊天的婆婆站在窗前,一口一口地吃完了自己。 他看到了老板娘的绝望和恐惧,看到了老板娘在人面客觊觎自己儿子后的恨意和愤怒。 母爱的伟大永远都会令人感到震惊,老板娘拖着一身碎肉,从人面客的肚子中爬了出来,用针线将自己缝成了人形。 她失去了人类的思维,却本能地想去保护儿子。夜中等到儿子睡着之后,她便僵硬地站在床尾,盯着儿子和人面客的一举一动。 这个孩子,好可爱。 她想。 她不能吓到他。 所以她想起来了化妆。 人面客也因此,在杀害了三个女生和老板娘之后,再也没有吃掉一个人。 老板娘对儿子保护的执念冲进了江落的大脑。 江落被这汹涌的情感影响得控制不住地落了泪,他咬着牙,大颗大颗的泪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江落困难地呼吸着氧气,蹲在地上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 亲情原来可以如此伟大吗? 这并不是电视里演出来的故事,也不是新闻上报道出来的感人事迹,它就在江落的眼前发生,一帧帧一幕幕,连同老板娘绝望而愤怒的心情,都真实得不可思议。 原来母爱可以是这个样子。 江落低着头,抬手阻止别人对他的关心,他尽力用平稳的声音道:“我没事。” 过了良久,他抬起头,回头复杂地看了一眼小胖子,跟着同伴走了出去。 车上,警察叔叔给他们送上了一杯热水,温声道:“放心吧,接下来的事我们会处理的。你们今天太累了,这案子的强度也超乎了我们的意料,我们会和学校商量,给你们多加学分。” 陆有一现在已经不在乎学分了,他点点头,眼睛时不时看向江落,迟疑道:“江落,你没事吧。” 江落摇摇头,不想让他们多问,于是主动开口转移话题道:“玄学界的事能被警察知道吗?” 叶寻道:“国家知道玄学界的存在,专门负责我们这一部分的警察自然也会知道。” 瞧出了江落的心不在焉,他解释得更为详细,“玄学界与国家合作,在全国范围内的十二所高校中建立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研究’专业,每个专业只有一个班,一个班中的学生不到十个人。” “玄学界日渐式微,从事这个行业并有天赋的人越来越少,全国高校中的人总数算在一起,也不过一百人左右,”叶寻沉默了一会儿,“国家遇见了灵异事件之后,会按地区将灵异事件当做任务分布给十二所学校。除了学校之外,玄学界还有六大门派。” 叶寻看向江落,黑黝黝的眼睛冷如玉质,“池尤所在的池家,就是傀儡炼魂一派。” “傀儡炼魂?”江落重复。 叶寻道:“那是既可以操纵人,也可以操纵鬼。既可以让炼活人的魂,也可以炼死人的魂的门派,这便是池家的可怕。可这门功法太过逆天,池家真正将傀儡炼魂融会贯通的,也只有池尤一个人。” 那就是说,池尤活着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可以成为他的傀儡,成为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他的眼睛,可以无处不在。 江落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往身边的人看去。每个人正匆匆地忙着自己手中的事务,偶尔有人和江落对视,便会露出一个客气礼貌的笑容。 在江落眼中,这样的笑容却布上了一层鬼影,阴森可怖,逐渐扭曲成了池尤的模样。 江落回神,自嘲一笑,怀疑自己想多了。 在原文里,池尤现在正因为灵魂不全而处在虚弱期,还要多亏有主角攻冯厉的帮助,才能修炼得以复仇。 先前在厕所中他能现身,也是因为时机和地点的契合。 怎么可能已经恢复到可以操纵人的地步了呢。 第 7 章 但江落还是在心里留下了一分警惕。 时间已晚,警察们十分贴心,给他们安排了酒店,就让他们去休息了。 月明星稀,江落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脑海中又闪过了老板娘的记忆。 保护。 这是让一位母亲重新爬起来站在孩子身边的唯一一个执念。 这种情绪对江落来说过于陌生,他没什么朋友,也没感受过这样的亲情,当然,他自认为自己也不需要朋友,更是对亲情敬谢不敏。哪怕是成日相处的设计院的同事,江落表面上和他们的关系不错,但同事们却从未了解过江落的私人生活。 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对江落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他慢慢将这些不属于他的厚重情绪排解出去,闭上了眼睛。 一夜平安。 第二天下楼吃早餐时,一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警察小哥坐在桌边招呼他们过去,“包子油条胡辣汤,可以吗?” 江落接过油条,扯成小段泡在胡辣汤里,警察小哥道:“129酒店的老板醒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好。” 警察给他们放了段视频,老板躺在病床上抱着儿子不松手,泪流满面又慌里慌张,嘴里一直念叨着:“老婆,我对不起你,老婆……” 小孩被他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老板立刻抱紧孩子,他不断抚摸着孩子细软的头发,半晌,无声流着眼泪。 因为生意的缘故,老板实在忽略了家人许多。有钱的时候没时间陪家人,没钱的时候心里焦躁没耐心去陪家人。 某一天,老板想出了一种新的宣传手法。 他打算将许久没见过的老娘接到酒店里,拍摄一些老太太的趣味视频,将老太太打造成网红吸引流量。现在的短视频,人们对小孩和老人都比较宽容,只要有了名声,他的酒店说不准又能重新火起来。 老板将老娘接回了酒店,他许久没有和老娘一起生活了,但毕竟是亲娘亲儿子,时间越久,他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老板却没细究这些不对劲,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事业上,想着反正不会出现什么大事。 但就是因为他的忽略,因为他敷衍的想法,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江落眼睁睁地看着小孩手臂上的黑雾在老板的哭声中逐渐消失不见,他咽下最后一口油条,转头去问叶寻,“你看到了吗?” 叶寻放下包子,淡淡回望:“看见什么?” “一团黑雾,”江落道,“在小孩子的左手臂上。” 叶寻皱眉,认真地看向视频中的小孩子,半晌后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 江落若有所思。 叶寻这么厉害的人都看不到这样的黑雾,原身也没看到过,他为什么能看见? 他和原身唯一的区别就是灵魂上的不同,还有池尤的死亡。 是他的灵魂引起了这种变化,还是因为池尤在他的身边,所以才让江落看到了黑雾? 江落希望是前者。 毕竟没人不想要自己是个天才。 吃完饭后,警察小哥笑眯眯地从桌子底下拿起了一个背包递给了他们,“我们查过了这个断头鬼的生平,他确实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我们咨询了它本人的意见之后,它想被你们带回学校去养着。” 包被放在了江落的怀里,江落拉开拉链,低头一看,面色青白的头颅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小友,小生有礼了。” 江落把包扔给陆有一,兴趣缺缺道:“给你了。” 陆有一抱着断头鬼,纳闷,“养,怎么养?埋在土里养?” 断头鬼泪流满面,“昨日还叫人家宁修老哥,今日就把人家随意送人,真是越漂亮的人越知道怎么伤小生的心。” 陆有一耳朵疼,刷地拉上拉链,“你好吵哦。” 警察小哥继续道:“我们今早将129酒店的各个房间马桶都找了一遍,每一个房间中都找到了被包在马桶抽水处的冥币。我们之后会调查客源,查清楚是谁用了这些手段,但这些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叶寻点点头,“酒店二楼窗口犯了窗口煞,让他用龙五子‘趴蝮’的摆件放在窗口,可破煞。” 警察小哥一一将这些记下,灿烂笑道:“辛苦了,同学们。” 告别之后,三个人慢悠悠地准备回去。 回校路上,陆有一和叶寻一直在低头玩着手机,江落心生奇怪,凑过去用余光一瞥,发现他们正在群里聊天。 群名叫“有事请烧香”,人数显示为八个人。 江落越看越熟悉,突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被原主屏蔽的班群吗? 他打开手机,翻找到这个班群,点进去一看,群消息已经99+。 江落往上一翻,好家伙,这群人完全不顾忌他还在群里,聊天消息全是他和池尤之间的八卦。 [卓仲秋: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没见到人之前,我绝对不相信你们说的池尤和江落的事。] [葛祝:怪哉怪哉,我怎的没看出这二人还有这种缘分?] 陆有一滔滔不绝道:[池尤死了当然是没缘分了,其实池尤哥的表现已经十分明显,只是你们没有看出来罢了。但我却隐隐约约的早就察觉出来不对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叶寻:你只说过江落的坏话。] 陆有一心肝儿一跳,他小心翼翼从手机中抬起头瞥了江落一眼,见江落面无异常才松了口气。他以往确实骂了江落许多话,但这会儿却觉得无比心虚,不敢让江落知道。 因为陆有一发现江落其实并不是他想象之中的那种样子。 江落翻完了消息,原来是陆有一和叶寻将他和池尤的双向暗恋故事讲给了群里众人听。 群里的人恍恍惚惚,不敢相信他们俩说的是真的。 池尤早就对江落情根深种?甚至主动跟江落告白? 以前经常留下江落一个人补课是为了和江落共度二人世界? 哈哈哈,叶寻和陆有一是被魇住了吗? 相比于池尤和江落互相喜欢,他们更愿意相信陆有一和叶寻是在编故事骗人。 [卓仲秋:池尤怎么可能喜欢江落?] 陆有一幽幽地道:[你们想想江落的脸。] 群里静默了几秒,陆有一又别扭地道:[其实,江落还挺好的。] 叶寻道:[陆有一说的没错。] 在他们俩的言之凿凿下,群里原本“不敢相信、嗤之以鼻”的态度转变为了“半信半疑”。江落欣慰地看了叶寻和陆有一一眼,就知道他没有选错人。 欺骗他们俩很容易,但欺骗班里其余的人却很难。 不管是原身还是现在的江落,对于这个班级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外来者。在这种情况下,由向来讨厌江落的陆有一和冷淡的叶寻开口,班里的人会更相信“池尤喜欢江落”的这条信息。 显然比江落本人亲口说出去更好。 cp嘛,不就是若有若无,靠自己脑补得出的糖更有真实感吗? 马上要到学校了,陆有一甩甩发酸的手指,发出去最后一句话:[我们马上就到学校了,你们要是不信就自己问江落,再说了,你们就算不相信池尤会喜欢江落,也要相信池尤的审美吧。] 江落:“……” 穿越了之后,他不知道第几次地感谢自己的这张脸。 江落收起手机,酝酿一会儿该怎么表演,才能既表演他出池尤的爱,又能表现出一个渣渣浪子回头的决心。 和叶寻、陆有一不同,班里剩下的五个人之中,有三个人并不好对付。 一个是道家子弟葛祝,一个是六大门派中体魂双修的卓家长女卓仲秋,一个是常年两眼笑眯眯让人无法看穿心事的闻人连。 一个靠直觉,一个靠阅历,一个靠看人心,都不是好哄骗的人。 十分钟之后,三个人到了学校门口。 一下车,他们就看到了学校门口外站着的一个帅哥。 帅哥穿着休闲短袖和短裤,两条笔直的腿比女生还要白。他带着鸭舌帽,正靠在墙上应付着包围他的一群女生。 陆有一看到帅哥后咋舌:“竟然来接我们了,这一个个的真是太八卦了。” 江落眯着眼去看这个人是谁,还未看清,帅哥就发现了他们,从女生群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熟练地伸手打招呼,“怎么还带回了一个鬼东西?” 声音沙哑,中性十足,宛如被烟酒泡透。 帅哥看向的是陆有一背后的背包,断头鬼的头颅正在里面装着。然而断头鬼尚未露出一丝不对,对方就已经发现了它的存在。 叶寻和陆有一却并不惊讶,叶寻微微抱怨道:“它缠着江落不放。” 帅哥看向江落,他比江落要略微矮上一些,这时微微抬起头,露出鸭舌帽下一张锋利却不失女性特征的面容。 眼神锐利深邃,五官雌雄莫辨,脸型隐隐透着女性的柔和大气,江落这时才发现这帅哥其实是个女生。 卓仲秋的目光犹有实质地在江落的身上巡视,突然吹了一声口哨,“池尤的眼光不错嘛。” 后方的女生们怯怯追了上来,停在两米之外,面上红晕浅浅,“学姐……” 卓仲秋无奈转过身,反手指了指江落,“妹妹们,学姐喜欢这种长相的。”她顿了顿,笑了,“最好是大胸,毕竟学姐自己是个平胸嘛。” 女生们脸颊爆红,一口气全散开了。 陆有一:“……好嫉妒啊。” 叶寻默默点头。 卓仲秋对江落很好奇,回去的一路上问了江落很多问题,“这么说,池尤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她双手环胸,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一声,“有意思。” 江落也觉得有意思,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笑了笑,看到旁边在小路座椅上卿卿我我的小情侣,灵机一动,突然怔然停下了脚步。 卓仲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你们以前来这里约会过?” 黑发的漂亮青年笑了笑,“不算约会。” 池尤确实带原身来过这里,然而却是为了在那些普通学生的面前羞辱原身。 江落看着花丛的眼神温柔,他喜欢植物,大二打完设计基础之后就因为这个原因偏向了景观设计。去掉过度的嚣张和自负神色后,这样的神色令他看起来犹如珠宝被绢布擦拭过浮尘,有种升华似的耀眼。 眼带柔情,笑起如含风带露,看起来飘飘渺渺,仙气出尘,骨子里却又藏着几分藏匿的妖气,有种矛盾的魅力。 卓仲秋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想爱情这玩意真是让人脱胎换骨。连江落这个渣渣都浪子回头了,但浪子回头金不换,卓仲秋不是那种会拿刻板印象看人的人。 她将江落表露的温柔理解成了对池尤的怀念,又看了眼江落的脖子,试探道:“听陆有一说,池尤昨晚出现了?” 黑发青年的脖子上被医护人员裹上了两层纱布,看起来有几分禁欲。他抬手摸了摸脖子,想起了上次和池尤的见面,面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是啊,他来找我了。” 一个要带走自己的恶鬼把自己脖子掐成这样,江落还能笑得出来,卓仲秋是彻底相信他对池尤心怀爱情了。卓仲秋头疼地揉揉眉心,“不是吧,你还能笑得出来?他来找你,是想要你的命啊。” 江落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表情,固执地道:“池尤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他只是想我了而已。” 卓仲秋:“……”真是和那群谈恋爱上头的恋爱脑一模一样。 陆有一都看不下去了,他欲言又止道:“可是你的脖子……” 江落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轻轻地道:“这一定是他太激动了,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卓仲秋挪到叶寻身边,悄悄指了指脑子,“他是被池尤灌了迷魂汤了么?” 叶寻叹了口气,“他很喜欢池尤,又对池尤心怀愧疚,只怕池尤真的让他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就去死。” “那不行,”卓仲秋当机立断道,“绝对不能让池尤杀死江落。” 即便是为了池尤,他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池尤做出这样的事。 这绝对不是对方的本意,池尤已经化成了鬼物,杀死爱人,让爱人来陪伴自己的念头或许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他们必须要阻止池尤,免得池尤恢复理智后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坠入后悔痛苦的深渊。 卓仲秋和叶寻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白桦大学的老校区在市中心,市中心的地寸土寸金,因此老校区的面积并不大。自然科学与社会研究学院在最深处,江落跟着他们左转右转,不知道绕了多少次的弯,眼前的偏僻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条先前没看到的崭新的道路。 江落心中升起了两个字:阵法。 小路后的景色豁然开朗,高大的教学楼建在半圆形的清水湖畔,成“玉带环腰”的风水格局。 花草树木每一处的位置都刚刚好,江落放眼一看,第一眼就在上空看到了许多似有若无的金色雾气,这便是风水宝地特有的祥瑞之气。 再一细看,天之气,地之灵,日月山川与草木花草,各个的生气灵气围聚在水边,竟让这处地方隐隐有龙脉之效,乃是上上之局,设计出这一处学院的人,绝对是个了不得的风水大师。 江落惊叹着往班级走去,而班级里的人也正透着窗户在看着他们。 簪着发髻,一身宽松道服的葛祝双手交叠,含笑看着外头越走越近的三人,他的面容平和,眼中明亮洁净,令人看着就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无拘无束之感,“瞧,他们回来了。” 坐在他对面的高大块头沉默应了一声,看着外面半晌,突然道:“叶寻手里的玩偶被用过了。” 葛祝微微一惊,“一个民宿店的委托而已,竟然动用了怨灵玩偶?” 如山一般健壮又沉闷的匡正“嗯”了一声,他是炼器师,对自己炼出来的工具有着心有灵犀的能力,“不用担心,只是被稍微使用了一下。” 葛祝擦擦头上的冷汗,“吓死道士了,我还以为小粉又乱吃东西了呢。” 说话间,外头的四个人已经走了进来。葛祝笑容阳光灿烂,热情朝他们挥了挥手,“欢迎回来。” 匡正起身,他明明是个大个头,却看起来格外拘谨,默不作声地给几个人抽开了椅子。 江落余光瞥过这两位同学,气质友善的道士是葛祝,有着一身小麦色皮肤犹如工地搬砖汉子的是炼器师匡正。 匡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玄学界的人才越来越少,炼器师更是百里挑一,匡正却在炼器一道上有着强大的天赋,更难得的是他本人思维简单,做事专心,在炼器一道上可谓是一日千里。 葛祝和匡正也正在看着他,江落靠窗坐下,托着腮朝他们微微一笑。 葛祝也是微微一笑,定睛看向江落。 人是由骨架支撑,正如房子一般,五官便是房子的窗口所在。所以相术师看相,首要便看骨相和面相。 骨相需上手摸,面相却不必。人的五官汇集灵气,五脏元神都通向面部,葛祝学相数已久,只凭一眼便能判断出普通人的一生成败得失。但此时,葛祝却只在江落身上看出了一团遮得严严实实的迷雾! 他心中惊愕,“蹭”地一下站起身,结巴道:“这这这……” 江落手指上缠上一缕黑发,兴致盎然看着他,“嗯?” 葛祝快步走到他身边,严肃伸出手,“江落同学,可否让小道给你看看手相?” 江落笑眯眯地伸出左手给他,“请。” 葛祝握上了他的手。 入手细腻光滑,犹如苔藓一般柔软,指尖修长,表示其人聪明俊美,有大富大贵之相。这只是最基础的手相特征,葛祝还想细看,却被杂乱的掌纹晃得眼睛晕,眼睛瞪得铜铃大,也未曾看出分毫。 身边人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他。半晌,葛祝一头大汗地放下了江落的手,恍惚地回到位子上,他捧着保温杯笑得虚弱无力,“无事无事,人生在世,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人的命哪里有这么容易参透?努力才能越来越好,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度过严寒,才能迎来安好。要知晓,一眼看到底的人生,可谓是十分惨不忍睹了。” 外头一道笑声传来,“葛祝,你又在炖什么心灵鸡汤了?” 话音未落,后门就走进来了两个人。说话的是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士,长发飘飘,笑得双眼眯在一起,连衣裙外披着一层米黄色披肩,优雅地踩着高跟鞋踱步而来。 “她”很高,非常高,比身后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少年还显得高挑修长。这看起来赏心悦目、端庄优雅的美女,正是低调神秘的闻人连。 一个有女装癖的男人。 闻人连身后的外国美少年塞廖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用外国人特有的口音笨拙地道:“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葛祝叹了一口气,“闻人,你来了。” 闻人连收拢披肩,含笑坐在江落对面,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睫毛浓密,不由让人怀疑他看不看得清东西。 “葛祝,你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什么都看不出,”葛祝老老实实道,“你要试一试吗?” 葛祝学的是相数,闻人连学的是卜数。 闻人连闻言,仍旧笑眯眯地拒绝了,“你都看不出来,我就不自取其辱了。相比于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我更想要问江落同学一些话。” 他学着江落的模样托腮,绸缎似的假发滑到他的胸前,闻人连好奇地问:“江落同学,你和池尤上过床吗?” 第 8 章 闻人连的笑温柔却不过分热情,哪怕是问了这种问题,也不会让人升起恶感。 如果匡正是一座山,葛祝是一道清风,那么闻人连便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他不打算从拿手的占卜算卦入手,也并不像是卓仲秋那般暗中观察,而是将这份好奇摆在明面上,问出了一个既好回答,却又不那么好回答的问题。 江落当然没有和池尤上过床。 这个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闻人连本人也知道。因为在陆有一和叶寻讲述的故事中,江落在池尤死后才意识到自己爱上了池尤。 池尤活着的时候,江落怎么可能和池尤上过床? 但是…… 江落托着下巴,转头看向窗外。 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打在他的身上,岁月静好,安宁平和。窗外突然飞来一只小小的麻雀,麻雀轻巧地落到江落身边的窗沿上,黑黝黝的小豆子眼静静看着江落。 江落随手摸了摸小麻雀,看着半空中的金色瑞气,在这种风水宝地之下,池尤这种鬼物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现身的。 于是他大胆地说了:“没有。” 闻人连弯了弯眼睛,毫不意外,正要说些什么,江落却道:“但在昨天晚上,我却经历了一次鬼压床。” 窗口的麻雀一动一动地盯着江落。 江落秾丽的面容上,逐渐浮起了两层色如桃花的红晕。从浅到浓,如晕开的涟漪一般动人,麻雀无机质的眼睛中倒映着他的面容,连江落轻轻垂下的睫毛抖动,都一下不落地纳入了眼底。 江落红着的脸,却给身边人带来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江落不自在地低咳了几声,“我做了场春梦。” 闻人连错愕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池尤在《恶鬼》中是受的身份,所以江落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成了攻。哪怕他的这张脸比池尤看起来还要艳丽,但这不影响他的自信。 江落似乎有些害羞,抬手捂住了脸,黑发从两侧掩住了手掌和他的脸庞,他慢吞吞地道:“梦里,他很主动。” 江落忍住笑,用甜腻的声音,继续说着书中所记过的池尤的身体特征,“我才知道他的腰腹上原来还有三个小小的连在一起的痣。” 自从上一次的交锋后,江落和池尤就彻底撕破脸皮了。 池尤没兴趣了要杀他,有兴趣了更要杀他,简直就是个疯子,既然疯子无论如何都要杀死自己,为了保命,江落也只好不择手段了。 他这会儿幸灾乐祸地加油添醋,尽情报复上一次被掐脖子的仇。 “不知道他会不会受伤,”江落放下手,担忧地道,垂下的眼帘快要忧愁得落泪,“他一向是这样……做什么事只想着让我开心,从来不会想着自己。” 身边人:“嘶——” 整齐地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比江落更为亲近池尤,其中的几个男生,还曾在学校后方的温泉池中见过池尤,自然知道池尤的身上有一处诡异的三点痣的特征。 痣在不同的位置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在他们的眼中,痣的意义非同小可,可池尤的那三处痣的含义,他们却看不懂。 不过江落能说出池尤这样隐秘的特征,已然证明他话中内容的真实度了。 一群人的面容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们怎么听来听去,都像是江落才是占上方的人呢。 江落编排池尤编排的很开心,他偷偷扬着嘴角,余光一瞥,却对上了窗柩上站着的小麻雀的眼睛。 他怔了怔,轻轻伸手朝小麻雀摸去,小麻雀安安静静地被他摸着,江落正要收回手时,麻雀却突然啄了他指腹一口,展翅飞走了。 针扎般的刺痛感闪过,江落抬起手一看,指腹处只留有一个点似的红痕,还有一点儿涌出来的如米粒大小的血滴。 他抽出张纸擦掉鲜血,定定看了伤口半分钟,道:“这里的小鸟好凶。” “鬼压床、春梦……”闻人连缓缓坐起身,“还真是出乎了我的预料。” 感叹了一会儿,闻人连笑着道:“江落,你今晚在学校住吗?” 江落点了点头。 他们专业的学生其实必须要在学校住,但原主嫌弃学校生活太过简陋,又因为班里的每个人都要比自己还要强,所以仗着自己的家世,早走晚来地不把学校规矩放在心上。 实则学校的规矩并不大,但连卓家的长女卓仲秋都老老实实留在学校,平时除非任务委托绝不离校。他们不是因为规矩,而是因为不舍得离开这处风水宝地。 生气灵气交汇,隐隐形成龙脉之效,有便宜占谁愿意离开? 也就原主这大傻瓜以为自己牛逼非常,还暗暗瞧不起卓家长女卓仲秋。 因为江落许久没在学校住过,他的宿舍也早就成了杂物间。闻人连解释了一下,“暂且把你安排到池尤的房间,你介意吗?” 这只怕又是一个试探。 如果江落说了谎话,或者就是江落杀了池尤,住进死人的房间自然会害怕别扭,宁愿不住学校也不愿意去。但江落却感激道:“我早就想去他的宿舍看看了。” 学校宿舍就在教学楼后方,这一个班的八个人足足占据好大一块地方,一路走来,江落看到了训练场、禅房、音乐教室,还有游泳池,温泉池,各种运动场。 江落:…… 这就是原主记忆中“简陋”的学生生活? 池尤的房间比学生们的要大,毕竟池尤是老师,江落推门而入,觉得这间房也太大了些。 他目测有一百八十平左右,只住一个人的话绝对会显得空空荡荡。江落把各个房间都转了一遍,陆有一和叶寻陪着他,生怕他触景生情。 叶寻道:“如果你不想在这里住,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 江落问:“你们的房间有多大?” 陆有一想了想,不确定道:“五十平?” 江落瞬间道:“不了,我就住这吧。” “住在这也行,”叶寻淡淡道,“但是你最好不要抱有池尤会出现见你的希望,这里是学校,一切邪祟不能进出,你即便在这里住,也见不到池尤。” 江落露出一副被猜中心思的神情,脸色倏地变得苍白。 叶寻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我们这两天就让人把你之前的宿舍清出来,你只能在这里住上一晚。江落,人鬼殊途,你该清醒了。” 江落坐在沙发上,埋下头肩膀颤抖。 其他人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葛祝摇摇头,叹了口气,带头走了出去,留给这一对苦命鸳鸯静一静的空间。 闻人连走在最后,正要关上门,就听见江落低声道:“闻人,可以给我一包烟吗?” 闻人连一愣,随即微笑了起来,他转身回到沙发旁,优雅地从小包中掏出了一包女士香烟放在了桌子上,又拿出一只刻着玫瑰荆棘的精致打火机放在了一旁,“闻到我身上的烟味了?” 江落“嗯”了一声。 闻人连又笑了笑,拉着披肩转身,“江落同学,少抽一点哦。” 高跟鞋声逐渐远去,门被关了起来。 等确定人都走远了,江落懒洋洋地抬起头靠在沙发上。他踢掉鞋子,站起身去到卧室,打开了池尤的衣柜。 池尤才死几天,房间里到处都还干干净净。池尤的衣服都是正装,竟然没有什么休闲款式。他找出来一件略大些的新衬衫,在手机上放了一首歌,哼着曲子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半个小时后,江落头上滴水的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赤脚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找出了一瓶冰啤酒,又洗了一个酒杯,走到桌前用牙齿咬开了瓶盖。 江落的心情很好,发尾的水滴被吸进搭在脖间的灰色毛巾上。他身上的衬衫宽大,盖过了大腿根。 洗完澡后喝一杯冰啤酒是最爽的事情了,江落喟叹一声,端着酒杯从烟包里抽出一根烟,侧头点燃,缓缓走到了阳台上。 正午的阳光明媚,清风吹拂在他刚洗完澡的身上舒适极了,江落撑在扶栏处,惬意地吐出一口烟雾。 衣摆被风吹起,又很快落下。一只麻雀轻盈地飞到不远处的树尖,居高临下地看着阳台上的江落。 江落潮湿的黑发被阳光照拂,很快便干透了。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两条长腿修长笔直,大咧咧地展露在外。他一根吸着一根,静静欣赏着学校中的景色。 麻雀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它的瞳孔无光空洞,乍一看,犹如是一只死鸟。 江落看着美景时,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变好,他看了一下午的风景,心情放松得差不多了,便回房去补觉。 学院的空气极为清新,江落没用多长时间,就沉沉进入了睡眠。 夜色渐深。 树上的麻雀展开翅膀落到了阳台上,它走进了卧室,翅膀扑闪,一跃飞到了床上。 麻雀将口中的一滴鲜血在江落眉心处吐出。 暗沉的鲜血闪着不详的光,江落眉头皱了皱,被拉入了更深一层的睡眠。 …… 江落感到大汗淋漓。 呼吸变得沉重困难,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烤得一般难受,鼻尖逐渐闻到了一股焦灼的味道。 吸气,呼气。 精神上逐渐变得清醒,身体上却像是被山压在底下,半分动弹不得。 艹。 鬼压床。 江落奋力地想要睁开眼,耳边突然有人笑了几声,这笑声一出,压在身上的沉重感瞬间消失不见,他猛得张开眼睛。 满眼的火光瞬间映入眼底。 房间里着火了,他所待的床就是重灾区。 江落一惊,下意识就要起来,却在下一刻被猛得拽回了床上。他往身上看去,在双手处看到了两条牢牢锁着手腕的铁链子。 江落脸色难看地抬头往另一侧看去。 书桌旁边,坐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优雅地拿着本书,嘴角带着温和虚伪的笑,正如个绅士一般。他穿着一身修身华贵的黑色西装,皮鞋蹭亮,宛如最得体优雅的上流人士,还是上层人中备受追捧的存在。 他感受到了江落的视线,微笑着将书本放在腿上,修长的双手轻轻放在书本封面上,朝着江落道:“晚上好。” 这是池尤。 江落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角落很暗,整个屋子好似只有他所待的中心在被雄雄火焰包围。江落绝不相信灵魂被打碎的池尤现在就能以这种形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也绝不相信池尤能光明正大进入学校。 他尽力避开热浪,让大脑迅速平静。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明天里的书桌明明是在右侧,现在却变成了左侧,他努力仰头去看窗户,窗外天气阴森诡异,像是阴间般恐怖,而窗口的锁把竟然是左手开把。 一切都和现实相反,江落的神情逐渐镇定下来,他看向书桌处的那道人影,似笑非笑道:“这是镜子里还是梦里?” 不等池尤说话,他就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是梦里,你现在还没有本事在学校把我拉到镜子里。” “对吧,池尤?” 池尤笑了笑,将腿上的书放在桌子上——书上的字也是反的。 皮鞋声合着烈火的声音,组成一道扭曲疯癫的奏乐。池尤缓缓走到床边,已经快要烧到床面上的火光照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将他的面孔割裂成明明暗暗的扭曲色块。池尤轻笑一声,从黑暗中探出一只手。 他的手明明没有碰到江落,但江落却好像是被某只无形的手掌掐住了脖子似的。他被迫扬起头,像只被攥着脖子濒死的天鹅,头发滑落到脊背身后。 “身为一个喜欢你喜欢到死了也想要带走你的暗、恋、者,”站在床尾的身影语调越来越愉悦,他像是找到了一件好玩的玩具一般新鲜,饱含兴味,却只让人感到浑身发寒,“我当然要满足你的心愿了。” 他轻轻的、富有节奏地在床旁慢条斯理地走着,皮鞋声像是索命的倒计时。 脖子上无形的手消失了,江落重重地砸到了床上。他粗重地呼吸着,一只手从他的头顶伸来,捡起一缕他的黑发。 江落仰头看去,池尤的面孔在火光下犹如恶魔,他笑着道:“鬼压床?” 池尤的话音刚落,江落便感觉到一阵重压袭来,火光猛得窜天,已然烧到了他躺着的位置。 江落的鼻息中全是窒息的浓烟味道和焦味,他听到自己头发被烧焦的声音,感受到了从四肢到全身传来的剧痛。 他一动也不能动,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强烈的被火烧的痛苦犹如置身地狱,江落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死死盯着床头的池尤。 池尤微笑着看着他,但笑容底下的冷漠却堪如严寒冰窟,阴影遮盖住他,位于火光处的下颔和无情勾起的嘴角,叫人不寒而栗。 江落活活被烧死了。 剧痛之后,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仍然是阴森恐怖的房间,仍然是和现实相反的梦境。 江落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床,他快步走到冰箱处,从里面拿出一瓶啤酒重重砸在桌角,然后拿着半截尖利的啤酒瓶在整个屋内找着人。 一间一间地走过去,直到走到浴室里,他直接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给按在了浴缸里。 刚刚还空荡荡的浴缸这会儿却溢满了水,水冰冷而刺骨,江落被一只手重重地按着埋在水里。 “你在找我吗?”池尤优雅的声音在水面上响起,他微笑着,重复了上午江落曾经说过的话,“这可不行,毕竟在梦里,主动的人可是我呢。” 第 9 章 江落攥着啤酒瓶,猛得往声音处刺去。 他的手却被另外一个人攥住。 池尤笑了笑,道:“不急。”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 天色微亮时,江落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珠子缓慢的从左边移到右边。桌子在右侧,门把在左侧,江落侧头看向窗户,右把手,窗外祥瑞金光隐约可见。 醒了。 他却陡然沉下了脸,阴沉地从床上坐起身。 被单床罩被汗水染出了一个人形的湿块,江落背后的衬衫已经湿透了一大半。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阳台门,站在晨露浓浓的阳台上四处巡视。 鸟鸣声叽叽喳喳,一只麻雀飞到了栏杆上,两只细爪抓着护栏。 修长白皙的手猛地抓住了这只鸟,江落眼神阴翳地攥着鸟到自己面前,嘴角扯起冷笑,“就是你吧。” 他的手缓缓收紧,麻雀黝黑无光的眼珠子静静盯着他,江落的手越来越紧,但到极限时,他却突然放松了手。 “十八次,”江落自言自语,笑容越扯越大,对着麻雀的眼睛说道,“池尤,你杀了我十八次。” 江落在最后一次死亡时,他豁出命地拉着池尤坠下了阳台,让池尤率先比他摔成了一滩肉泥。 “死的爽吗?”他咬牙切齿地在池尤耳边道。 血肉模糊的池尤笑着道:“啊,没有你死亡的样子好看。” 整整十八次,他就杀死了池尤一次。 江落眼神内的煞气汹涌波涛,他轻轻地摸着麻雀的脑袋,笑着道:“杀了你的一个小傀儡有什么意思呢。” 他轻声道:“这怎么能够。” 你他妈又不会疼。 江落松开了手,冷着脸回到了屋里。 他心头的怒火和经历十八次死亡之后的戾气几乎要爆体而出,池尤池尤池尤,他原本想的是帮池尤找到幕后黑手,也算是偿还原身犯的错了。但是现在,不好意思,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反杀池尤。 他绝对、绝对要杀了池尤。 梦境的后遗症还残留在江落的身上,让江落怀疑这个房间里鬼气森森,甚至藏了池尤的残魂。 他把房间里所有和池尤有关的东西都扔在了客厅中心,池尤用过的杯子砸了,池尤穿过的衣服当垃圾一样的扔了,他还在衣柜里找到了池尤在梦境中穿的那身黑西装。 江落冷冷笑了一声,将黑西装扔在垃圾堆最上层,用打火机点着了火。 一堆昂贵的布料顷刻间烧了起来,焰火快要窜到屋顶。江落抽出一根烟,用烈火点燃了烟头。 火星子闪烁,江落站在火堆旁,神色阴暗不明,他抽了口烟,冷眼旁观地看着火焰从衣物中蔓延到了地板上。 报警器焦灼地响着。 沙发、木柜、茶几、装饰物。 一片狼藉。 毁掉池尤的东西,也没让江落的心情有一丝的好转。他站在烈火之前,在烈火即将要伤到他时,打开门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有人急匆匆地拎着水管赶来了。 随后赶到的还有披着件衣服就来的同学们,七个人一个不落。他们第一眼就瞧见了只穿着一件衬衣,浑身都是浓烟的江落。 江落还赤着脚,形象狼狈,他的发尾有些焦黄,但大体来看,却没有受伤。 闻人连率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盖在了江落的身上,收起了笑容,“先去我那里再说吧。” 匡正从楼下杂物室找到了一双胶靴,默默放在了江落身边。 老师住的地方离学生的住处不远不近,却分了好几栋楼。池尤的房间上下左右都没住人,才会在火烧起来了后这么久才被人发现。 下楼之后,江落回头望了一眼。 池尤的窗口处冒着浓浓的黑烟,火势已经被灭下去了。 江落冷冷地扯起唇,埋头往学生宿舍而去。 到了学生宿舍,他才知道陆有一说的五十平说错了,学生宿舍虽然没有池尤的房间大,但也有八十平左右。作为一个单身公寓来说,这地方绰绰有余,还略有富裕。 闻人连的宿舍布置得很简单,众人坐在客厅里,江落借了身衣服去洗澡,在浴室中的镜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眉心处的一点血。 他顷刻间想起了手上被麻雀啄伤的口子,这滴血,估计就是池尤操纵麻雀来取的他的血。 是用这法子引他入梦的吗? 江落擦去头上的鲜血,眼神吓人,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快速整理好了自己。 再出来时,外头坐的人已经开始讨论这场火势了。见到江落出来,陆有一率先问道:“江落,你那里怎么突然起火了?” 江落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平静地走过去坐下,“我起床的时候,房间里就已经着火了。” 陆有一皱起眉,“太奇怪了,难道是你烟头没按,引发了火灾?” 卓仲秋道:“陆有一,你怎么能这么笨,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她看向江落的眉心,“刚刚见到他时,他印堂处滴血,血色暗沉,应该含有几分尸气,压制住了活人生气,江落是被人拖入梦境了。” 卓家一派讲究魂体双修,卓仲秋对灵体的感觉要比一般人敏感上许多,她看出了江落身上隐约缠绕的阴气,却看不出这阴邪气息的源头:“江落,你梦到了什么?” 江落缓缓抓紧着毛巾,吸去发尾的水滴,他眼神幽深,突然灿然一笑。 “我见到了池尤,”他轻轻地道,“他……” 话语突然一顿,江落慢慢直起身,目光在众人之间穿梭。 陆有一、叶寻、卓仲秋、葛祝。 匡正、闻人连,还有一个并不熟悉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塞廖尔。 他对视着他们的眼睛,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 江落又看向阳台。 阳台窗门紧闭,没有麻雀或者其他动物的存留。 池尤应该没在这里,但他的傀儡炼魂之法,却给刚刚被坑过一次的江落极大的烦躁之感。 “他怎么了?”叶寻好奇地问。 “我昨晚梦见了他,”江落收回眼睛,往后一靠,静静地道,“他说他在下面很孤独……他一个人,总想让我多陪陪他。他还又一次跟我告了白,我做的梦也很奇怪,连续做了十八个梦境,每一个梦境都是跟他相处的画面。” “我们一起完成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事。”他杀了池尤,池尤杀了他。 “一起经历了很多刺激又深刻的约会。”火烧、淹死、吊死、高空坠亡。 “有好几次,我差点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江落突然笑了笑,“在一个梦境里,我和他站在高楼上,他对我说只要跳下去就能解脱,以后的人生再也没有烦恼。” 他说完后往周围一看,愣住,“你们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恶鬼就是恶鬼,即便是池尤变成了恶鬼也是这幅德行。”卓仲秋沉声道。 葛祝皱眉道:“十八层梦,这也……” “不就是下杀手的意思,”卓仲秋嗤笑一声,“解脱烦恼,忘掉忧愁?仍然是这一套。什么狗屎玩意,我原本以为池尤还有救,现在看起来,他已经冥顽不灵了。十八场梦,意志稍微不坚定的都他妈醒不过来了,你看那场突然起来的火,江落再晚醒一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只怕是要长睡不醒了。 卓仲秋骂骂咧咧,突然站起身,锐利目光凝视江落,“你最好清醒点。” 江落道:“我不能阻止他来找我。” 这一句话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像是狡辩,一个学玄学的,在被恶鬼拉入梦中之后难道不知道破解的办法吗?这就像一个不让她早恋她偏要早恋的无知少女,一脚迈入人渣的旋涡,撒谎也不撒得专业一点。 叶寻淡淡补充道:“江落学分才三分。” “……” 窒息的沉默感袭来。 叶寻补充道:“池尤死之后,他连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放在心上了。让他见到池尤之后破解梦境?他能及时醒来就算不错。” 匡正摇摇头道:“这样不行。” 数道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向江落投来,闻人连试探道:“江落,你在梦里见到池尤时,你觉得快乐吗?” 江落扯起笑,“快乐,快乐极了。” “但你们放心,我不会这么快跟他走的,”江落笑了笑,“我说过了,我会给池尤报仇,找出害死他的杀人凶手。” “我要变强,”江落喃喃,缓缓张开手,低头看着掌心,“没有能力,就什么也做不了。” 先前逼迫他变强的紧迫感越演越烈,糅杂了江落雄雄的怒火。 江落重新攥紧了手。 他也很想让池尤尝一尝,一夜死亡十八次的滋味。 * 江落不耽误一秒,吃完饭后就和同学们去上课。 自然科学与社会研究专业的课程分了良多的种类,大体为山、医、命、卜、相。今天上午的就是符箓课。 江落在脑子里翻了翻原主的记忆,成功没有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符箓课的老师是位老先生,同样穿着道袍,看起来就严肃非常,瞧着不易于接近。 江落坐在原主的位置上,桌上早已摆好了写符的材料。黄纸、红纸、毛笔、墨汁、砚台、法印。 墨汁中应当加了些驱邪除祟的药材,透着股药香味,毛笔上刻着古老的符咒雕刻,瞧着都有些年份。 人已到齐,老先生道:“今日来学习的符咒并不容易,有一半人可成老朽便心满意足,若是感觉吃力,不可强行写下去,要及时断笔自保,你们可懂?” 葛祝道:“老先生,我们懂的,您请吧。” 老先生沉心静气,嘴里念念不绝,依次将画符前的咒术念完之后,凝神放于笔尖,一气呵成在黄符上画下。 一张符箓画完之后,老先生的脸上已经出现了隐隐汗意。他放下毛笔,长舒一口气。江落竟然看到符纸上方有淡色金光一闪而过,再一细看,符纸上方行文流畅漂亮,字迹仿若鲜活,潜龙伏虎,灵气淡淡从其中溢出。 江落第一次见人写符,难免会感到陌生,可神奇的是,他竟然没看几眼就记住了这道符文。 旁边的陆有一愁眉苦脸道:“这道镇压符怎么这么难,我肯定是画不出来的。” 江落转头问道:“镇压符?” “符箓的种类多种多样,分为镇压符、请召符、医治符等,这就是道镇压符,可以驱魔镇邪。” 江落笑容加深,“有意思。” 要是能镇池尤就好了。 “有意思也没用,我们又写不出来,”陆有一叹气道,“制作符箓要行炁,可一个人的炁十分有限。像这样符文复杂且效用强大的符箓,绝大部分人写到一半就已用完了炁,再强行写下去,只会伤了自己。” 但江落总有种他可以轻轻松松画出来的感觉,听完了陆有一的话后,他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要是用完了炁,强行写下去会怎么样?” 陆有一认真回答道:“大概会岔气吧。” 江落:“……” 他无语地回到座位上,提笔,凝神静气。 江落将毛笔放在黄符上方,想学着老先生的样子念咒,可是遗憾的是,他一个咒也不会念。 于是重新放下笔,打开符箓书籍,一一比对后找到了要念的咒语,他囫囵吞枣念了几遍,在学生中巡视的老先生瞧见了他这里的动静,忍不住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道:“孺子不可教也。” 葛祝侧头看了一眼江落,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索性上前,打算指点指点江落怎么写符。 江落正好放下了书,他念熟了咒语,正要再次拿起笔,突然想到,画符要提炁,这个炁又是什么东西? 坐在江落左边的外国人塞廖尔也在愁眉苦脸,抓筷子一样生疏地抓着毛笔,还把脸上糊得到处都是墨水。瞧见江落僵在桌前后,他朝着江落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心眼的笑,口音浓重地安慰道:“你还好,吗?没关系,我也不会,大家都不会。” 江落却不甘心不会。 他总要有一些手段来强大自己,来对付池尤。 像是昨晚那样毫无反抗力的经历,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强烈的怒火和不甘从心底涌起,江落深吸口气,索性不再探究如何提炁,毫不犹豫落下了笔锋。 第一笔起,江落的全副身心就投入了符箓之中。这道镇压符的每一处抖笔、藏锋竟然娴熟在他心中,江落全心贯注,中间没有错乱和停顿,竟然一笔画到了尾。 但江落写完之后,就觉得不太对劲。老先生写完一张符之后都已微微冒汗,但他写完了之后却神清气爽,就像是随手画了一个图纸一般简单。 实话实说,比起图纸来,这道符文的图案还不算多难。 江落琢磨着自己这是失败了,放下笔抬头一看,葛祝却站在他的桌前,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符纸,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江、江落,”他颤颤巍巍地道,“你、你卖、卖符吗?” 第 10 章 江落古怪地问:“你想买我的符?” 他其实更想问“我这符能卖?”。 葛祝移不开眼,“我、我想买,但我没钱……” 江落:“……” 葛祝的话听起来很像是在耍江落,但他的表情却说明了不是如此。江落不放过他脸上细微的神情,轻轻放下笔,拿起了这张符。 葛祝的目光随着这张符的移动而移动,江落确定他表情的真假之后,干脆利落地把这张符交到他的手里,“送给你了。” 葛祝受宠若惊,“送给我?!” 江落耸耸肩,“嗯,送你了。” 画这张符的原材料都是桌上的东西,江落甚至没费什么力,这么简单就能做好的东西,送出去换一个人情很值。 葛祝手足无措,捧着符纸感动地道:“江落,我可以给你跑腿,我虽然没钱,但是我能给你洗衣服刷盘子,我做这个非常有经验。” 江落看了看一身仙风道骨的他,再看了看不远处浑身洋溢着有钱人气息的陆有一,不由感叹世界是多么的缤纷多彩,“不用了,你多教一教我学习上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葛祝眼泪都快出来了:“福生无量天尊,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江落,你以后尽管来问我,我一定知道什么就告诉你什么。” 说完,葛祝忍不住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符纸,“符文灵动,炁体行云流水不说,竟然处处所蕴含的力道都均匀相同,绝对是一张难得的上等符箓。” 江落默默把他的话记在心中。 原身写符时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联想到他先前在129酒店中看到的黑气,江落感觉这些变化都与他自身的灵魂息息相关。 他可能确实是一个小天才。 葛祝喜气洋洋地看着江落,“江落,你怎么突然之间,就能写出这样的符纸了呢?” 江落面无异色,刚要忽悠,葛祝的表情就变得恍然大悟,“你一定是因为要给池尤报仇,所以奋发图强了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忍不住感叹道:“原来爱情真的可以激发人的潜力。” 江落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就能让人感觉到他的高兴,“对啊,他让我脱胎换骨了。” 脱了十八次胎,换了十八次骨。 呵呵。 他们两人的动静吸引到了老先生,老先生皱着眉走过来,严肃道:“你们不写符,在这里做什么?” 葛祝:“老先生,我们……” 老先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惊喜盯着他手中捧着的符箓,喜不自禁道:“葛祝,你写符的功力又进步了啊!” 葛祝不好意思道:“老先生,这道符不是我写的,是江落写的。” 老先生一愣,迟钝地看向江落,江落清清楚楚在他眼里看出了浓重的怀疑。 江落头上连个汗都没出,旁人才刚开头,寸步难进,他就已经写完了? 这就犹如有人跟老先生说“母猪会上树”,这不是开玩笑的吗?! “是吗?”老先生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态举止已经说明了不信,他淡淡道,“不错不错,江落,你可否再写一张给我看看?” 葛祝犹豫道:“这一张符写下来就要耗许多力气,先生,还是别让江落写了。” 江落笑眯眯接话道:“再写一张和这张一样的?” 老先生直直看着他,目光压迫:“对。” 江落笑了,“这么简单的事,我当然可以了。” 老先生听见这大言不惭的话,眼中再一次弥漫出失望,“那你就写吧。” 江落当真抽出一张黄符,轻松随意地下了笔。 这张符纸从开始到完成都在老先生眼皮底下发生。他眼睛缓缓瞪大,看一眼符纸,再震惊地看一眼江落。 江落半滴汗都没出,甚至觉得画符比画图纸简单多了,图纸尺寸精密一点儿也不能错,画符就比较随心,“这样行吗?” 葛祝惊呆了,“福生无量天尊啊……” 老先生被这一声惊醒,倏地眼睛放光地拿着江落刚刚画好的符纸凑到眼前使劲看了一会儿,大笑着转身就往外跑去,行动之迅速,让班里众人瞠目结舌。 一群人都围在了江落身边,江落只好又当着他们的面再画了一张。 陆有一看着他画好的符,眼泪差点儿下来了,哽咽道:“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努力了,这回你再也不是倒数第一了,倒数第一就要变成我了。” 江落:“……” 陆有一太伤心了,他从手上摘下手表递给江落,“快点,用你的符跟我交换,弥补我受伤的心灵。” 江落看了眼这六位数的手表,顿时回头往葛祝看去。 葛祝警觉地把符纸塞到衣服里,朝着他露出一个囊中羞涩的笑。 大意了。 原来就这一张符能值六位数。 江落立即把这张符塞给了陆有一,把他的手表塞到了口袋里,“还有人要吗?便宜卖了便宜卖了,就这一次机会啊。” 卓仲秋问:“你还能画几张?” 江落道:“我不知道。” 他托着下巴,看了一下那叠黄纸,沉吟道:“我画一张,你们拿走一张?” “可以,”卓仲秋提醒道,“但先说好,你到了极限就要及时停住。” 江落:“好。” 他一边画,一边听卓仲秋和葛祝给他科普符箓的难度。 玄学界式微,不止炼器师少之又少,符箓大师也是少之又少。如今的符箓大师都已迈入了高龄,制作符箓时难免有心无力。年轻的一辈中又没有可以站起来的顶梁柱,正是青黄不接的时段。 这会儿想买一张好符,不止要有钱,还要有关系。市场供不应求,因此大家用的符大多都是自己画的符,质量平平,只能算勉强过得去。实在对符箓苦手的,那就从同学手中买去一些更差品质的来做日常使用。 江落一边听,一边画着符,知道物以稀为贵后,他画了七张符就放下了笔,“不画了,画不出来了。” 但连画上七张符箓,这已然是个奇迹,说不定他们符箓课的老师也办不到这一点。 卓仲秋喃喃道:“你以前到底是浪费了多久自己的天赋……” 七张符,除了已经有过的葛祝和陆有一外,其中五张都被剩下的人一人一张拿走了。卓仲秋最直接,微信转账给了江落,其他人想尽办法以一换一。 叶寻:“我给你补课。” 这个可以,江落点头答应,看向下一位。 匡正拘谨道:“我可以给你炼器。” 这个非常可以,他眼馋叶寻的怨灵玩偶好久了。 闻人连笑眯眯地道:“我可以带你去买炼器材料的地方,花很少的钱,买到最好的东西。” 江落:“成交。” 塞廖尔热情地道:“我可以教你,跳舞,击鼓,唱歌。” 江落:“……”什么玩意? “塞廖尔是萨满一族,可以请神上身,”闻人连解释道,“他请神上身时需要跳舞、击鼓、唱歌,用以作为对神明的邀请,达到灵魂出窍的目的。” 塞廖尔连连点头,“对的,可以教你,我很会。” 陆有一挪到江落身边,小声道:“塞廖尔唱歌五音不全,估计是因为太难听,所以从来没有请神成功过,你可千万别跟他学唱歌。知道我们学校的音乐教室吗?那就是专门给塞廖尔建的,隔音非常好,就怕他一开口吓到我们。” 江落沉默了一会儿,问塞廖尔,“你是班里的倒数第三名?” 塞廖尔露出一个傻白甜的笑,“对啊对啊,江,我是第三,陆是第二,你是第一,你最棒!” 江落表情扭曲一瞬,把符纸塞到这傻缺孩子的手里,“拿走吧。” 看在他即将变成倒数第二的份上,江落就不跟他计较了。 剩下的两张符江落自己收了起来,他想要试一试能不能对付池尤。 一上午,符箓老师也没回来。江落以为这件事没了后续,等中午和同学们吃了难吃的食堂午餐之后,在下午的风水课上,学校突然给了消息。 江落、陆有一、叶寻完成委托的积分下来了,因为难度超乎预期,又带回来了一只被养在花盆里的断头鬼,所以积分翻倍,原本的四分变成了八分,叶寻和陆有一的学分完全可以够参加云南的比赛了。 整个班里,学分唯一不够的就是江落,就算加上这八分,他的学分也还是可怜的十一分。然而因为他写出了一张上等符箓,作为对学生的初次奖励,学校给江落额外加了十个学分。 学分满20分的学生,学校会统一报名参加云南比赛,也就是说,一个月后的“全国大学生自然科学竞赛”,江落必须要参加。 当天晚上,江落就搬回了自己的宿舍,他检查过门窗,在枕头底下放了把小刀,和白日他画的两张镇压符。 不知道是不是托了两张符纸的福,江落一觉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江落睁开了眼,他伸了个懒腰,慵懒拉开了窗帘。 懒腰伸到半截,江落缓缓停下了动作。 阳台上,二十多只小鸟的尸体凌乱地躺在地上,玻璃窗上到处都是被小鸟撞出来的血痕,乍然一看,犹如恐怖片的现场。 江落蹲下身,冷冷看着这些小鸟的尸体。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这些小鸟命都不要地往他的房间里撞? 江落伸手拂过已经有些微裂痕的玻璃窗,从枕头下方拿出了两张镇压符。 其中一张已经化成了灰,另外一张则微微发烫。 没想到他画的符,还可以抵挡住被傀儡炼魂之术操纵的鸟雀。 江落勾起唇,重新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鸟雀尸体,突然似笑非笑地道:“池尤,原来你这么爱我啊。” 语气假惺惺,“一晚上没见我而已,就这么着急吗?” 玻璃上模糊倒映着江落自己的面容。 长发披肩,眉眼讽刺,还穿着睡衣。 他慢悠悠地道:“你这么喜欢我,会给我带来烦恼的。暗恋者就要有暗恋者的规矩,知道吗?” 江落愉悦地转过身,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撞击玻璃的巨响。 他瞬间回身看去。 只见地上一只只死了的鸟雀,竟然重新站立了起来,它们拖着折断的翅膀和皮开肉绽的脑袋,不知道疼似地一下下撞在玻璃裂痕上。 这幅画面,就像是电影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丧尸鸟一般,惊悚而诡异。 江落表情一沉,他手里的镇压符突然一烫,化成了灰从指缝中滑落了下去。与此同时,阳台上那些死鸟好像被斩断了控制它们的那条线一般,毫无生机地跌落在地。 池尤变强了。 为什么? 江落突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晚上,好像是池尤的头七。 第 11 章(修) 头七当晚,死者回魂。 临到这一天,江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他还能拦着池尤不让池尤变强吗? 江落不认为自己比池尤输什么,原身没有的天赋他有,且天赋不凡。更幸运的是,他在池尤的头七之前就找到了自保的手段。 他转身走到衣柜前,手指从色彩明亮的衣服上跳过,落在了黑色的服装上。 江落礼貌性的换上了黑衣黑裤子,找出了个皮筋,将过肩长的长发束起,两缕发丝从鬓角落下,凌乱帅气地散落在侧脸两旁。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怯场,不止不怯场,还隐隐有些蠢蠢欲动。 事实也是如此,江落如果不喜欢刺激,不喜欢恐怖,那就不会专门找来《恶鬼》这本书,不会喜欢上池尤这个角色。 他还牢牢地记着被池尤杀死的十八次,君子报仇,绝不拖延,江落已经很迫不及待了。 他迫切地想搞死池尤,他相信池尤也迫切地想搞死他。 江落束好头发,抬眸看向镜子。镜子里的青年目中好似有火花烧起,熠熠生辉。 在原文中,池尤死后灵魂虚弱,在头七那日被招魂的时候甚至无法现身。但经过这些天的交锋,江落却觉出了不对。 池尤是虚弱,但又不是那么的虚弱。 他甚至可以操纵死魂,乃至操纵生魂,即使他操纵的都是鸟雀这样的小东西,也已经证实了他和原文中描述的不同。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在《恶鬼》中,前期的池尤很有可能在故意示弱。 他已经有了报复原主的实力,可他装作没有,非但如此,还用怨气吸引来了文里的第一天师冯厉,让冯厉帮助他修炼复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落眉头皱起。 原身是冯家的子弟,冯家是六大门派中的天师一派,冯厉更是如今的第一天师,在原身的记忆中,冯厉可是让原主提起来都害怕的男人。 原主敢嫉妒池尤,对池尤下狠手,是因为被池尤伪善的表面欺骗。 但对于冯厉,原主连靠近都不敢靠近。 冯厉的天赋虽比不上池尤,但同样也是天之骄子,不差池尤什么了,池尤如果真的是故意引来冯厉,那他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江落思索着这些疑问,下楼后,正好遇见了其他几个人。 今天是池尤头七,一行人准备上完课后跟学校汇报一声,一起出校去祭拜池尤。 晚上放学时,江落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跟着他们离开了学校。但走着走着,却来到了一个殡葬用品店中。 店里除了卖死人用品,还有黄纸朱砂罗盘这些用品。闻人连一袭黑色连衣裙,熟门熟路地走在最前方,笑眯眯道:“想买什么就快点,我们最好在天黑前赶过去。” 陆有一几个人一哄而散,江落看了看店里放在路旁的花圈和纸房子,目光移到了柜台头。 一个中年人正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盘着流珠,听到有人进来,眼睛也没睁开一下。 “随便看,随便买……”老板懒洋洋地招呼着,“碰了就买,坏一赔十。”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能买好材料的地方,”闻人连笑着走到江落身边,“我们缺了很多东西,补充完了再去坟地,你也看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江落点点头,他正好觉得光有符箓还不够。 他在店里面慢慢地转着。这个店并不大,一楼也就小小的三十平米左右,深色的木头置物架堆满了凌乱的东西,靠近北墙的一侧,有一道没有护栏钉在墙上的木头楼梯。 江落的目光从各色东西上扫过,绝大多数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不认识,因为职业病,他一向很注重细节角落,一直走到最深处,他在偏僻角落里瞧见了一个不起眼的木盒。 好的东西都被放在了易于被看到的地方,这件东西被埋得那么深,估计连老板都指不定要忘了是什么了。江落好奇心升起,将这个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江落一吹,灰尘乱飞。 没了灰之后,江落摸了几下盒子就感觉不对,他饶有兴致地将盒子放在空地上,翻来覆去地小心观察。 这个手感的质地,绝对不是普通的盒子。江落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这明明是有人看中了这件盒子,生怕被其他人买走,才专门藏了起来。 他兴味更浓,轻手轻脚地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只手镯。 手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方刻着一圈金色的符文,江落看不懂这些符文的内容,他裹着衣服角将手镯拿起来,稍微有些惊异,这手镯瞧起来像木质,但摸在手上却有玉的重量,肉眼可见下品质温润细腻,不输上佳的羊脂玉。 江落不知道这镯子有什么用,拿出去找老板,“老板,这是什么?” 老板睁开一只眼,“咦”了一声,稍微恢复了点精神气,“哦,阴阳环,你小子运气不错,这可是一件好东西。” 他伸出了一个巴掌,五根手指晃了晃,“这个数一口价,绝不讲价。” 江落道:“阴阳环?” 老板又闭上了眼,“阴阳环,上刻十三道金文密咒,佩戴在身,防身有效,百邪不侵。” 江落心中一动,将阴阳环戴在右手上。巧极了,这个阴阳环正好合适江落的手腕尺寸,如玉如木的手镯在暗光下静静泛着温润的光,黑发青年白到如同瓷片的肌肤,和它互不排斥,和谐地搭配在了一起。 江落满意地付了账,突然看到老板手里盘的流珠里有一颗珠子格外不一样。 在一群木头做的珠子里,这一颗珠子仿若是透明一般的质地,隐隐冒着白色的寒冰气息,江落不由多看了几眼这颗珠子,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 他按了按右眼皮,问:“老板,你手里的流珠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老板突然睁开了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江落,“你想看我的流珠?” 江落笑了笑,“不行吗?” 老板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流珠递给他,“可以。” 可是流珠还没到江落手里,窜起流珠的绳子却突然断掉了。珠子顿时摔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谁也没预料到流珠会断得那么突然,叶寻几人听到声音后赶过来帮忙找珠子,但最后找回来的珠子却比原来的少了一颗。 少的正是江落瞧着十分不一样的那颗。 老板神色复杂地看着剩下的流珠,江落说不出他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但好像藏着恐惧,又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惆怅。半晌后,老板直接大手一挥赶人,“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你们也别找了。” “赶紧付钱,我这就要关门了。” 这种店铺在天黑之后绝不会做生意,一行人连忙付了钱,打车前往坟地。 八个人分两辆车先后到达池尤的坟地。池尤是池家的掌权者,坟地更是在风水宝地之处。他们到的时候,池尤的坟地上留有许多鲜花和烧纸的痕迹,应当在白天被许多人祭拜过。 一行人都是专业人士,很快就摆好了招魂用的东西,由叶寻来招魂。 江落暗中提高了警惕,做好了池尤会出现的准备。 他被陆有一几个人护在最中间,这几人生怕池尤冥顽不灵不听劝,今晚就要带走江落。 但最后却什么也没发生。 叶寻皱着眉头睁开了眼,“我招不回来池尤的魂。” 葛祝肃然道:“我试试。” 然而一个一个试过去,池尤也没有出现。大家这下子是彻底懵了,陆有一摸不着头脑,“难道今晚不是池尤的头七?” “怎么可能,”卓仲秋反驳道,“错不了,今晚就是池尤的头七。真是奇了怪了,竟然招不到魂……” 江落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为警惕,他皱着眉,看着黑夜下的墓碑,静静垂眸陷入沉思。 这幅样子看在别人眼中,不免披上了一层难过悲伤的色彩。卓仲秋突然将手里的桃木剑一扔,懒洋洋地找出手机打车,“走,不搞了,我带你们去酒吧喝酒。” 闻人连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优雅地理了理裙角,“今天是池尤的头七,大家都不怎么好受,借酒消愁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陆有一偷偷瞥了江落好几眼,“好啊好啊。” 一群人就这样从墓地到了酒吧。卓仲秋会玩,带他们去的是市中心一家很大的酒吧,场子里霓虹灯绚丽,人影嘈杂。 光线很暗,一进去,卓仲秋就带着陆有一、塞廖尔和葛祝直奔舞池而去。葛祝因为要出门换了身休闲衣,嘴上一直说着“不了不了”,但站在舞池里后,却跳得比谁都嗨。 江落看着他们闹腾,走到吧台前敲敲桌子,跟调酒师道:“给我来杯冰啤酒。” 吧台的灯光黯淡,只有放酒处才有几个亮度极低的筒灯。 调酒师的面容藏匿在黑暗中,闻言,他既没有问江落要哪个牌子的啤酒,也没有说笑调侃,而是沉默地转过身,动作娴熟地拿来了调酒杯。 叶寻坐在江落的左侧,闻人连和匡正坐在江落的右侧。闻人连拿出一包烟放在桌子上,抽出一根递给了江落,自己夹了根烟送入红唇,笑眯眯地点燃。 若是不看他的喉结,闻人连一举一动都充斥着迷人的女人味,成熟而优雅。在他旁边的江落丝毫没有被他的光彩遮掩,眉目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蒙上一层朦胧暧昧的光,黑发青年漂亮的眼睛拉丝般的眯着抽烟,周围的人群似有若无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我原本还以为今天能见到池尤,”闻人连侧头低声道,“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劝他对你松手了。” 江落苦笑两声,抽烟也抽得心不在焉,“我也以为能见到他。” “他如果想将你带走,就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闻人连道,“除非他的心愿已了,自己想通要放开你了。” 怎么可能。 江落心底嗤笑了一声,他叹了口气,单手托着腮,眼神迷茫,“闻人,你说,是不是池尤其实没死?” 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叶寻眉头一皱,“江落,池尤已经死了。” 语气严厉:“你亲眼看到了,不是吗?” 犹如榔头一击,江落脸色一白,他缓缓低下头,把烟按灭,喃喃,“是啊,我亲眼看到他躺在了棺材里。” 沉默间,调酒师将调好的酒水送到了江落的面前。 酒水波纹荡漾,如鲜血一般的液体从杯壁上滑落,拉下稠黏血色长丝。 江落明明点的是冰啤酒,但杯中的酒水却红得像鲜血。他敏锐地抬起头,凌厉的眼神刺向酒保。 酒保沉默地擦着酒杯,被江落注视之后,他朝着江落露出一抹标准的服务微笑,客气又礼貌,只是他的动作之中,藏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 就像是被丝线控制起来的木偶。 江落嘴角扯开,他拿起酒杯在手中晃了晃,闻人连突然问道:“之前的那家店,你也可以拿你的符箓去换东西。” 江落为难道:“不了,我每天画符的极限就是七张符,每一张符都很宝贵,今晚又是池尤的头七……我不敢随便乱用。” “七张已经很厉害了,”闻人连似乎叹了一口气,“说得也对,还是小心些为好。” 酒保突然道:“客人,酒水不合胃口吗?” 江落回头看向酒保,毫不留情将酒杯推远,站起身,“不想喝了,我去舞池看看。” 舞池里的人非常多,人挤着人。江落一进去,就受到了几个人的搭讪,他好言好语地拒绝了人,在人群中寻找着陆有一几个人的身影,却没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蓝色的灯光打在他周围的人身上,每一个人的脸变得陌生又阴冷,好像布上了一层森森鬼影。 江落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身看去,一张忧郁英俊的面容闯入了他的眼中。 这男人穿着和酒吧格格不入的西装,眼中好似泛着愁绪,看着人的时候格外深情,他笑着朝江落道:“美丽的先生,我可以邀请你跳个舞吗?” 江落挑挑眉,定定看了他半晌,露出一个艳丽张扬的笑,他拉长音调道:“当然可以了。” 第 12 章(修) 暗色的灯光下,几乎看不清彼此的面容。要靠近到一个过度的距离,才能看到对方的轮廓。 音乐换了一个节奏,鼓点敲击在脚下,男男女女亲昵地靠在一起,他们扭动着身体,一人往前,一人退后,仿若藕丝连在两端,试探中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暧昧激情。 但江落却和男人卡在了舞池的边缘。 放下了头发的江落虽艳丽,但也英气十足,束起高发的他更是潇洒帅气,英姿飒爽。 决然不会有人会把他看成一个女生。 而两个男人共进舞池,未免有些尴尬了。 答应了之后,江落就觉得自己答应的太草率了。就算池尤想要出丑,他也不应该陪着池尤出丑才是。 他老神在在地站着,陌生男人忧愁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江落,这种目光足以让被他盯着的任何人升起愧疚感,“先生?” 江落却半分不为所动。 乐声越来越激烈响亮,陌生男人的目光滑到江落的右手上,好似只是单纯的夸奖道:“你的手镯很漂亮。” 江落侧头看了看阴阳环,神秘美丽的手镯没有半点反应,他眯了眯眼,道:“是啊,我也觉得它很漂亮。” 乐声走向高昂,在一个急转直下之后,打在这片区域的彩灯移开了方向。 短暂的黑暗下,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鬼手,将江落往前一推,江落猝不及防地闯入了舞池之中。 忧郁男人紧跟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扶住了他,带着他走了一个舞步。 陌生的手掌放在江落的腰间,高雅的男士香水味道似有若无地在江落鼻尖环绕。忧郁男人笑道:“先生好热情。” 黑暗之中,江落什么也看不见,他挣了挣,身前人温柔地道:“专心。” 江落冷笑两声,正要掰断腰间的手,彩灯转了回来。缤纷灯光之下,无形黑雾在背后攥住他的手腕,犹如千百只鬼手在暗处盯着江落,厉鬼的手段明目而张胆。 男人古怪地笑了笑,“动作错了。” 鬼手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江落深呼吸一口气,不怒反笑,合着乐声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拉拽着男人的领带,“先生,你不太礼貌。” 随着领带的力道被迫弯下腰的男人饶有兴趣地道:“哦?” 江落凝视着黑暗中的男人轮廓,炙热的呼吸喷洒在男人的脸庞上,“这场舞跳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嘴角恶劣挑起,黑发青年的笑勾人又恶毒,“你让我倒尽了胃口。” 乐声猛地急促了起来。 陌生男人笑了笑,他握着江落的手,让江落快速而短暂地离开了他的怀抱,下一瞬,江落落到另外一个手带厚茧的人手中。 这个人的声音沙哑,身穿一个皮夹克,应该是个酷哥,他道:“我很好奇。” 江落道:“好奇什么?” 他趁机摸上了皮夹克手腕处的脉搏,脉搏有力地跳动着,是个活人。 江落眉眼间的沉思一闪而过,右侧的黑暗里,又一只新的手伸出,握上了他的手臂。 江落抬头看去,握着他的这只手修长、年轻、指腹饱满,像个男大学生的手。 仍然是一双活人的手。 忧郁男人一个人,皮夹克一个人,这又是一个人。 头七的恶鬼会变得这么厉害吗? 在学校的时候,池尤也只能操纵鸟雀的生魂和死魂而已。 该死,阴阳环为什么没有反应? 男大学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接替皮夹克成为了江落新的舞伴。 他低头靠在江落耳边,清爽帅气的面容上有鬼面浮现,一瞬间变得扭曲极了。鬼面笑容勾起,语气却很冷,“谁能不让你倒尽胃口?” 不等江落说话,他继续用虚假温柔的语气道:“我还是更喜欢你披着头发的样子。” 不知道是哪只手伸手取走了江落头发上的皮筋,黑发挣脱束缚,顿时披散在江落的肩头。 一缕调皮的发丝缓缓落在江落的眼尾处,映出了江落阴沉的眉目。 江落毫不犹豫地掏出了符箓,重重打在了身前人的胸膛处。 符纸自底烧起化成了灰,男大学生脸上的鬼面消失,犹如失去了电池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停在了原地。带厚茧的另外一只手伸出,江落飞速转过身,黑发飞扬,他将符打在了这张手上。 另外一张,江落扔在了忧郁男人的身上。 两张符的火光一闪,酒吧的灯光猛地亮了起来,音乐已经换了另一曲。 江落往三个傀儡身上看去。 三个傀儡长相英俊,他们醒过来后眼神迷茫一瞬,随后自然地散开在人群中,似乎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自己的不对。 恶鬼既能附身,又会傀儡炼魂之术,简直让江落防不胜防。 江落沉着脸快步穿过人群,走到了吧台旁。 但他走到吧台时,就见一群人全醉倒在了吧台上。葛祝正抱着啤酒瓶在背道德经,见江落过来,他打了个酒嗝,含含糊糊地问:“江落,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没找到你。” 江落:“……你们怎么喝成这样了。” 葛祝已经听不到他说话了,抱着酒瓶自言自语,突然一头撞在吧台上睡着了。 卓仲秋从外面满头大汗地走过来,她看到江落后就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还能站着。这一群废物喝了口酒就醉倒了一片,我已经送三个人上车去附近酒店了,江落,你帮我把他们抬出去。” 江落:“好。” 他扶起葛祝,把葛祝的肩膀搭在自己肩上,起身时看了酒保一眼。 酒保客气微笑道:“需要帮助吗,客人?” 江落笑道:“需要,谢谢了。” 酒保出来帮着江落一起把葛祝送到了酒吧外面的出租车里,江落趁机掏出一张符纸贴在酒保的身上,然而出乎他的预料,符纸和酒保却毫无反应。 江落收起了符纸,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操纵酒保时故意露出破绽,但在他动手之前又主动放弃了酒保这个傀儡。 池尤就像是在逗弄江落一样,他藏在暗处里,每一个人每一个动物,都可能变成池尤监视江落的眼睛。 这个想法实在让江落有些烦躁。 因为他明白,如果没有精准地找出池尤傀儡的方法,傀儡炼魂之术只会让他防不胜防。 江落转身回去和卓仲秋把另外两个醉鬼扶了出去。出租车上只能坐下四个人,卓仲秋道:“我发给你酒店的地址,你带着他们先回去。” 江落摇了摇头,卓仲秋再帅也是一个女生,“我再打一辆车,跟着你后面。” “也行,”卓仲秋道,“我让司机师傅慢点。” 她上了车,片刻后,出租车缓缓离开。 江落站在路边打车,黑夜下,天气变得微凉,细雨从天而落,率先落在了江落的眼捷上。 江落眨了眨眼,细雨落在地上染出了黑色点子,又很快消失无踪。 一把黑色的伞突然挡在了江落的头顶,替他遮住了蒙蒙细雨。 江落侧头一看,一张苍白的脸印在他的眼中。 一身修身的西装,嘴角带着温和的笑,五指握着伞柄,男人的脸上有股诡异的泛着死气的美感和隐隐违和的疯狂气息,他的嘴角越勾越大,像是愉悦,又像是冷酷,他哼着曲子似地道:“晚上好。” 阴魂不散。 江落瞬间抽出一张符扔了过去,鬼影散开,黑伞消失不见。 出租车停在了江落的面前。 江落面无表情地上了车,撩起眼皮往后视镜看去,“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踩下油门。 江落右眼皮跳了几下,他手臂支在窗口处,伸手无奈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 “我说,”未被手掌遮住的右眼眼尾挑起,绮丽十足地瞥向司机,挑衅和嘲讽交织,“池尤,你怎么这么闲。” * 等真正回到房间休息后,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 江落足足用掉了六张符箓,才成功得以回到酒店。他浑身都冒出了汗,汗水黏着衣服和头发,身上还有搬动那几个醉鬼回房后的酒气。 江落锁好门,在门后贴上符箓,回房去洗了个澡。 等再次出来时,空调的冷气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江落擦擦头发,在床边给电吹风插上电吹头发。 吵闹的嗡声中,门被敲了一下。 门后的符纸亮了亮,提醒着江落外面来的不是人。 江落打了个哈欠,继续吹着头发,半分不为所动。 半分钟后,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符箓倏地燃起,这一次之后,外面就再也没声音了。 整整七张符,到现在已经用完了。 江落看看时间,好家伙,才刚刚过了午夜十二点。 吹风机响了五六分钟,江落把头发吹到半干就不再吹了。他现在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很亢奋,他知道池尤不会善罢甘休,还有一场大战要打。 趁着这短暂的安静,江落举起右手观察着阴阳环。 自言自语:“你难道是个赝品?” 怎么感觉你一点儿用都没有。 果然,天上哪有突然掉的馅饼。 江落唏嘘片刻,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江落眉头跳了跳,他翻身下床,穿上拖鞋大门走到门边开门,但门外却没有任何人,空空荡荡的酒店走廊干干净净,连只蚊子也没有。 他关上门,沉着脸转过身。 却陡然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池尤双脚向前一步,他身上的黑暗仿若来自地狱深渊,将灯光掩埋,空间割裂。 薄雾黏稠,黑色的雾气缓缓顺着江落的身形往外覆盖,最后包裹住江落的脚尖,和最后一根发丝。 江落被淹没在纯黑的雾气之中,黑雾之中,有一只苍白泛着青色的手,作弄般地挑起了他的发丝。 “没想到在我的头七,你会这么想要见我。”这只手动作缓慢地缠绕着江落的头发,缓缓从江落的侧颊滑下,猛地掐住了江落形状优美的下颔。 这道声音愉悦地道,“开心吗?” 池尤虽然在笑着,但江落可以感觉到,他分明在生气。 因为在他身后的雾气,已经扭曲成了阴森可怖的狰狞形状。 只是几天没见而已,相比起129酒店那个虚弱的薄雾,这时的池尤,甚至隐隐有了人的形态。 江落被迫抬着下巴,这个姿势让他很不舒服。 他越不喜欢,池尤的心情就越好。 “七张符打在我的身上,这个滋味真让人不怎么舒服,”池尤的笑声越来越阴冷,他慢条斯理道,“你让我很惊讶,江同学,老师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天赋。” 江落的发丝在肩上四处晃动,他喉结滚了滚。 “但你的符没有了,”池尤遗憾地道,掐着江落下巴的手越来越重,森森寒气从江落脊椎骨猛得窜上,“老师现在,要开始教导你了。” “第一条,要尊师重道。” 黑雾裹着江落的肩膀,骨头一响,江落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了身旁。 脱臼了。 黑雾从手臂向下,包围了江落两条细细的脚踝。 手臂脱臼的感觉很疼,疼得江落面色发白,满脸冷汗。 但这样的疼,比起被池尤杀死的那十八次的疼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江落突然笑了,他眼中的亮光如同藏着一个火热的、沸腾的灵魂,他轻轻地道:“老师,你说的对。” 黑雾即将拧断江落脚踝的动作一停,池尤有些疑惑,懒洋洋地道:“嗯?” 江落轻轻抬起完好无损的手,搭在人形雾气的肩膀处,“身为学生,是要尊重老师。” 薄雾背后,江落搭在池尤身后的那只手倏地展开,露出了厚厚一沓黄符。 黄符如扑克散开,乍一看有数十张之多。江落微笑着道:“今晚我只杀你一次,一次折磨你一夜,这是不是很尊师重道?” 第 13 章 江落在白天的时候,画了整整一沓的镇压符。 多谢他在设计院训练出来的手速,也多谢那不知道是什么的炁。 导致他现在,可以像撒钱一样的把池尤淹没在黄符之中。 砸都能把池尤砸死。 江落慢悠悠地看着越发狰狞阴森的雾气,他笑了笑,薄唇翘起,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拿着符纸压下人形雾气的脖子,然后用贴着符纸的膝盖,狠狠给了薄雾腹部一个重击。 池尤闷哼了一声。 江落弯着腰,几缕黑发勾丝般从他肩头滑下,他轻声细语地问:“老师,爽吗?” 黑雾凝滞了几秒,恶鬼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有种疯癫的趋势,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江落却平静地听着,他又贴了一张符在恶鬼身上,轻声道:“我会让你爽一夜的。” …… 陆有一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班群里的人正喊他下去吃饭。 他稀奇地来到餐厅,就见七个人正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着早饭,陆有一奇怪道:“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 “江落买了早饭喊我们起床,”葛祝快乐地吸着豆浆回道,他一向是有钱的是大爷,吃着江落买的饭,满嘴都是江落的好话,“快点过来,这都是江落一大早给我们买的呢。江落,你真的太好了,福生无量天尊啊,有你做我的同学可真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陆有一挠挠头,走过去坐下,纳闷地看了一眼江落,“你怎么突然想给我们买早餐了?” 他低头一看,吓了一跳,“你手怎么了?” 江落的右手上正裹着一层崭新的石膏。 江落满面笑容,心情很好地道:“昨晚你们喝醉了酒,我把你们送到房间的时候,有个人直接砸到了我的身上,把我手臂给砸脱臼了。” 昨晚醉酒的几个人一僵,一双双眼睛忐忑地看着江落,像是在问,那蠢货是谁? 江落的目光转了一圈,缓缓定在越来越僵硬的匡正身上。 他手上的阴阳环还没搞懂怎么回事,正好用这个借口让匡正帮忙给他看看。不好意思,辛苦你背下这个黑锅了,炼器师。 匡正头上的汗珠缓缓落下,他大山般的块头这会却坐立不安,察觉到江落的目光之后,匡正局促道:“对不起。” 他很少喝酒,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喝酒后是什么样子。 但同学们个个都是高挑瘦削的身材,好像能把江落手臂砸脱臼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匡正内疚极了,双手握起又松开,再次低低地道歉道:“都是我的错……” 江落顿时有种自己欺负好人的感觉,在社会里混迹多年,他很少见过匡正这么老实的人。但他脸皮够厚,心够黑,面无异色地道:“没关系,你那会喝醉了,也不是有意的。” 他越这么说,匡正越愧疚,“对不起,我会照顾你。”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让我做,”匡正道,“还有医药费,我也会负责。” 江落大度地摇摇头:“没关系,我还有左手呢。” 匡正沉默了,但他的神色,明显是下定了要照顾江落的决心。 闻人连叹了口气,“怎么偏偏伤了右手呢。” 江落是右撇子,写符做事用的都是右手。闻言,他在心中冷笑。 还不是因为池尤被他贴了七张符箓,被他搞坏了所有的傀儡,所以才生气了吗? “一个月后就是云南的比赛,”叶寻道,“时间足够,可以将手养好。” 江落笑意盈盈,手受伤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我只是个陪跑的,到时候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江落确实对这个比赛没有兴趣。 但看完“全国大学生自然科学竞赛”的宣传海报之后,他却皱紧了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等奖的奖品。 那是一个珠子。 仿若透明的质地,还有冷白色的雾气从其中透出,像极了殡葬店老板手里那颗让江落极为在意的珠子。 海报上,珠子旁边只写了两句话。 【一等奖:元天珠。】 【作用:增强灵体之效。】 这两句简简单单甚至称得上是过分简洁的话,却几乎能引起整个玄学界的惊涛骇浪。 增强灵体之效意味着什么? 做这一行的,天赋是重中之重。设计尚且看灵感,但除了灵感之外还可以套模板,看上百八十套的设计方案自己怎么也能设计出来一套,但在这一行,天赋不够,那无论多努力,也什么都做不了。 江落看着这颗珠子,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原主害死池尤的那个禁术。 那个禁术和这个珠子的功能有异曲同工之妙,禁术可以剥夺别人的灵体,而这个珠子则是可以增强别人的灵体。 并且这个元天珠,好像还不止有一颗。 珠子和引诱原主上当的禁术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颗珠子很让江落在意,但想要近距离接触这颗珠子,怎么也得撑过比赛的前两关。接下来的时间里,江落除了上课学习、锻炼左手写符之外,其余的时间全用在了图书馆里。 他拼命的汲取一切知识,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强大起来。 时间转眼到了一个月后,直到被同学们拽到了飞机场要登机时,江落才发现已经到了要去云南比赛的时间。 江落恍恍惚惚地被人拉上了飞机,匡正坐在他的旁边,方便照顾他。 江落右手臂上的石膏这周已经拆了,右手快一个月没用,难免有些手生。他正在练习右手写字的感觉,匡正默默把一份有关阴阳环的资料递给了江落。 这个老实人整整一个月不间断地给江落送饭打扫卫生,又将江落的阴阳环祭炼了一遍,做完了所有的辛苦活计,江落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了。 但匡正心眼实诚,认定是自己做错了之后便坚持要补偿回去,乃至现在江落拆了石膏,他也没有离开,想要确定江落的手是不是真正恢复了健康。 江落摸了摸鼻子,心虚地接过资料,后面上来的闻人连走到他们身边,笑眯眯地拍了拍匡正的肩膀,“大块头,和我换个位?” 闻人连今天穿了一身略显干净利落的牛仔长裙,戴了顶大波浪卷发,飒爽和美丽交织,极为美丽动人。匡正看了他一眼,默默坐起身,给闻人连让开了位置。 闻人连:“谢谢。” 他优雅地坐在了江落的旁边,侧头一看,匡正还站在过道上不动,闻人连忍不住笑了,“你要是不想和我换,我们再换回来。” 匡正小麦色的面孔上显出了几分僵硬神色,他摇摇头,走向了闻人连的座位。 江落和闻人连打了个招呼,闻人连托腮看着江落,“江落,你这一个月好拼。” 江落谦虚道:“还好。” “你的进步速度,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象,”闻人连喃喃,“你真的好像……” 江落没听清:“好像什么?” 闻人连笑着摇摇头,下巴点了点,“看看大块头给你准备的资料是什么。” 江落把资料看了一遍,阴阳环是件难得的随身法器,即可防身,又可驱邪。只是想使用阴阳环,就需要开启它。 至于怎么开启它,匡正这个炼器师也不知道。 江落把资料翻完之后,不由叹了口气。他抬手晃了晃右手,手腕上如玉如木的手镯散发着柔和的光,漂亮是漂亮,但如果不知道怎么用的话,再漂亮也不如一张符箓有用。 闻人连道:“还不知道怎么用?” 江落摇摇头。 闻人连想了想,“冯家的天师冯厉也会出席这场比赛,成为评委老师。你是冯家的子弟,要不要去问问冯厉?” 江落坐直,“冯厉是评委老师?” “每一届的比赛上,六大门派都会出一个人担任评委老师,”闻人连意味不明地讽笑一声,道,“冯厉以往从来不会接受比赛的邀约,今年却成为了比赛的评委老师,怎么想,今年的比赛都不会容易。” 闻人连虽然不是六大门派的人,但他的信息来源却不少。既然他说了冯厉会来,那么冯厉就一定会来。 江落并不想去见冯厉,他揉了揉额头,“到了地方再说吧。” 在《恶鬼》中,冯厉智多近妖,又冷心冷情,光他是帮助池尤复仇原身的帮凶这一点来说,江落就不想贸然对上他。 下午三点,飞机落地到了云南。五月份的天气,云南的天空碧蓝,白云厚实,处处看上去,都像是一副油画。 接机的工作人员早就等在机场了,接到他们就往酒店赶去。 白桦大学带队的老师是讲风水的方老师,性格和善又好相处。还没临近酒店,江落就在路上看到了很多年轻的大学生,在这个一不是暑假二不是休息日的时间下,这么一群大学生一瞧就是各个学校自然科学与社会研究专业的人。 工作人员看到这一群跑出去逛街的学生时,口吻神秘地道:“方老师,您知道今年有多少人参赛吗?” 方老师好奇问道:“多少?不会没到一百人吧。” 工作人员:“今年参赛的足足有一百八十个人!除了十二高校的学生,六大家的不少年轻弟子都来充数了,前两届哪有这个数啊。” 方老师笑呵呵地道:“都是为了奖品来的。” 白桦大学的玄学班一共有八个学生,八个学生还都满了20分学分能够参赛,这个成绩足够亮眼。等江落他们下车时,听到是白桦大学来的人,明里暗里就有不少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江落伸个懒腰,长发比一个月前稍长了些,已然到了脊背上的蝴蝶骨处。他在飞机上睡了一个小觉,这会发丝稍显凌乱,脸色却红润精神,耀眼灼灼。 他习惯了被注视,无视那些朝他看来的视线,拿着行礼跟着同伴往楼上走去。 江落和陆有一一间房,两个人把行礼放好,陆有一跑到窗户旁把窗帘一拉,“好漂亮啊。” 他兴致勃勃地提议:“江落,我们去尝尝本地的过桥米线吧?” 江落低头脱衣服,“好,等我换身衣服。” 陆有一看着他换了上衣,不由感叹江落的皮肤真好,又紧实又白,漂亮又性感。等江落开始脱裤子的时候,他莫名不好意思看了,转过身看向窗外,突然“卧槽”一声,“江落,你们冯家的人来了!” 江落提上裤子,边整理衣服边走到窗前,低头往下看去。 面包车里下来了几个年轻人,在原主的记忆中,这几个人正是冯家年轻一辈天赋最好的人才。 江落若有所思。 来了这么多人,绝大多数应该都是为了元天珠而来。能改善灵体的东西少之又少,机会摆在面前,很少有人会不为所动。 除了真正天赋超群,不屑于使用元天珠的人外。 面包车里下来了最后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唐装,神情冷淡,他的周身气质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前方的年轻学子给他让开了路,这人缓缓走入了酒店之中。 正是原文里的主角攻,冯厉。 第 14 章 冯家之所以能成为六大门派之一,正是因为他们的天师传承。天师只传冯家人,但一个天师却可以收几十几百名弟子,其多年累积的家世背景之巨,常人无法想象。 冯厉便是历年来最年轻,也是最强的一任天师。 原身是上一任天师记名弟子的弟子,按理比冯厉低了一个辈,这会应该主动要去跟冯厉问个好。但原身在冯家众多的弟子之中只是一个谁也不记得的小人物,江落不认为冯厉会记得他,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也懒得去。 眼看冯厉的身影消失在楼下,江落毫无波澜地收回眼睛,“走吧,你不是要说吃当地的过桥米线吗?” 两个人出门找了家比较有名气的店点了份过桥米线。各种杂七杂八的配料放在一起,米线碗比江落的脸还大。他撸撸袖子,和陆有一一人扒了一整碗米线。 在学校食堂吃了一个月后,江落终于理解当初叶寻和陆有一为什么吃个酸辣土豆丝都能感动到泪眼朦胧了。 他们吃完饭后,又买了一份鲜花饼带回去送给同伴。 酒店楼下来来往往都是学生,江落和陆有一从小门进去,就见到一群学生正一声不吭地站在大厅里,个个跟见到老师似的紧张。 人群最里面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这个狐仙供奉台是闽南哪个学校的学生搭起来的?撤下去。” 陆有一低声道:“闽南有供狐仙的风俗。” 一个学生面红耳赤地站出来,“冯先生,这是我供奉的。但我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单独供奉的,为什么要撤下去?” “你坏了规矩,”冯厉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供奉狐仙,为什么不看看这里适不适合供奉。” 冯厉的语气并不严厉,却让人浑身绷紧了皮,不敢与他对视。 江落和陆有一躲在人群后面看着热闹,冯厉和其他几位评委老师似乎是在一间间检查学生们的房间。学生们心惊胆跳,生怕自己被查出了毛病。 陆有一捅捅江落:“你没带什么违规东西吧?” 江落:“一穷二白,啥都没有。” 陆有一欣慰地道:“我也什么都没带,要符找你买,要炼器找匡正嘛,咱们都是一穷二白,很安全。” 江落:“……”那你这个一穷二白和我可不大一样。 两个人估摸着评委老师快要查到他们那一楼了,便率先回到了房间。江落去给叶寻几个人送鲜花饼,等回来时,陆有一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跟他道:“他们已经检查完了。” 江落微微惊讶:“这么快?” 陆有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中的纸,“比赛通知也下来了。” 整场比赛一共有三关,第一关比赛在三天后开始,内容是破阵,地点在一个叫做虎步村的地方①。 纸上有虎步村外部的一张照片和几句介绍。虎步村是一座八卦村,村内房屋和道路均以九宫八卦阵摆设,易进难出,外人进去如进迷宫,常常会迷失方向。 第一关只是基础,考核参赛者的基本知识技能,参赛要求写明,参赛者不可携带除罗盘外的任何工具。 江落看着自己包里那厚厚一沓的符箓,陷入了沉默。 不能带符箓的话,他总觉得不怎么安全。 不是虎步村不安全,而是那个不知藏匿在何处的恶鬼不安全。 一个月前,江落说折磨池尤一整夜,他就当真用符箓折磨了池尤一整夜。 池尤越来越虚弱,薄雾从浓转淡,在他身上燃起的符箓落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纸灰,但他的笑声却越来越疯狂扭曲。 “有趣。”池尤在消失前笑道。 这整整一个月,池尤从未现身过,他应当是被江落伤到了根本。江落已经能够想象到,等那疯子恢复过来之后,会用多么疯狂、不择手段的方法,更加残忍地报复回来。 江落害怕吗? 自然是否定的答案。 他这拼命学习的一个月,每一天晚上临睡前,都曾想起他被池尤杀死的那十八次。 江落心中的怨气和怒火高涨,十八次,他还没还清呢。 池尤这么善良温柔,江落怎么能占他的便宜呢? * 三天后,江落坐上了前往虎步村的大巴车。 虎步村偏离城市有四十公里,大巴车开了两三个小时才到目的地。江落和二十多个不认识的参赛人员跟着工作人员走到了入口处,工作人员道:“本次比赛时长总计二十四个小时,参赛者们需要到阵眼处找到我们留下的小旗子,并带着小旗子走出虎步村。如果24小时内未能走出虎步村的参赛者,将会直接淘汰。” 江落看了看时间,这会是下午三点。 进入虎步村的入口总共有八处,虽然参赛的人多达一百八十个人,但虎步村的内部布局纵横相连,走进村子后,只怕一百八十个人谁也不会遇见谁,只能自力更生离开虎步村。 工作人员道:“提醒大家一下,此次比赛全程会在我们的内部网站上进行直播。” 直播? 江落若有所思。 如果有直播的话,反倒能在某种程度保证他的安全。 宣布比赛开始之后,参赛者便急不可耐地冲进了虎步村内。 江落安静地跟在人群身后。 人人都拿出了罗盘,顷刻间便走得只剩下了三三两两的人。江落也随大流地拿出了罗盘,但他却没有看罗盘的指向,而是抬头看向了天空。 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卦,此中变化多端,周而复始②。而阵眼,就是八卦阵的核心之处,按理说只要往中心走就好,但身处其中时,虎步村的道路复杂多变,似通则断,不仅走不到中心,还有可能会越走越远。 江落抬眼一看,不用借助罗盘,就看到了八卦阵中心处有金光攒动,堪比最亮眼的指路标。 但除了他,好像没人看到阵眼处的这道金光。 江落跟随着金光走去,虽然用不到罗盘,但他也没有把罗盘收起来。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开了一个作弊器,答案就摆在眼前等着采摘,江落目标明确,等左拐右拐不知道多少次后,他的身边逐渐只剩下了自己。 正在观看直播的网站上,有人逐渐注意到了他的怪异。 【这个哥们有点邪门啊】 【他好像都没怎么用过罗盘?卧槽,从航拍角度来看他的速度好像比祁野大佬还要快!】 【?楼上夸张了吧】 【呜呜呜美人哥哥亲亲,哥哥的脸好好舔】 【我tm直接把屏幕舔爆!我宣布我就住在这个直播间了!】 【救命,他是谁,好好看,哭了哭了】 【我们这可是一个正经网站,上面的收敛点。这哥们越看越不对啊,还真tm没有怎么看罗盘!绝了绝了,高手果然都在民间】 【不懂就问,不看罗盘怎么走出八卦阵?】 评委室里,几位评委老师也注意到了江落。 冯厉一目十行地从众多镜头中扫过,最后慢慢定在黑发青年的镜头上。 黑发青年沉稳地在小路间行走着,他的心气很稳,时不时看一眼空中,如果小路不通,那便退回原处,方向感竟一直没有偏移过,在缓慢的靠近阵眼。 冯厉身旁的卓家掌门卓正宇看出了门道,他低声跟冯厉道:“这年轻人了不得。” 他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卓仲秋的速度也不慢,但两者寻找阵眼的方法一比较,他女儿立马被人甩了几条街。 冯厉应了一声,平静道:“天赋不错。” “仲秋和我说过这小子,”卓正宇道,“他还是你们冯家的弟子。” 冯厉微微惊讶挑眉,随后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原来是冯家的弟子。” 江落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他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再吃个晚饭。 附近正好有一个简陋的歇脚亭,江落把东西放下,从包里掏出一盒自热锅,等自热锅快要好了的时候,外面走过来了一个男生。 男生棱角分明,桀骜不驯,神色肉眼可见的烦躁。他手里拿着罗盘,见到江落后一愣,随即皱起眉头,像是不敢相信有人会比他先一步走到这里。 “你是谁?”男生语气不好地问。 江落侧头看他一眼,懒得说话,眼尾又收了回来。 【啊啊啊美人哥哥你电我!】 【端着板凳吃西瓜,打起来打起来】 【卧槽他们俩竟然遇上了,祁野这暴脾气完了完了,这绝对得打一架】 祁野被这么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心中的烦躁如浇了一捧油,差点儿就炸了起来。他压抑着脾气,“喂,我在问你话。” 自热锅的火力缓缓停了下来,江落掰开筷子,掀开盖子准备吃饭。 香味顺着风窜进祁野鼻子里,祁野的暴脾气还没发出来,肚子就“咕噜噜”丢脸地响了起来。 他脸上一僵,明显有些挂不住,自个儿闷不做声地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江落当他不存在,舒舒服服地吃完了自己的饭,最后将垃圾整理整理,免得污染这里的环境。 饭后,夕阳已经落下。江落抬头看看天色,决定在凉亭里将就一夜,等明天一早再出发。 不然再这样走下去,天黑了后,江落如果看不到这道金光了,那他这一天的辛苦就白费了。 没想到的是,那个脾气看起来很急躁的男生也进了凉亭,看样子是和江落有一样的打算。 两个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倒也和平相处了下来,让想要看热闹的弹幕大失所望,但弹幕中,突然冒出来了一条引人注目的评论。 【我的天……你们快看美人哥哥的影子,里面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直播中,江落斜斜打在地面上的影子在细微地、缓慢地扭动着。 好似有什么可怕的怪物隐藏在其中,边缘的影子有狰狞的鬼爪似有若无地收拢,缓缓靠近江落放在地上的脚尖。 而江落一无所知,正认真地看着一本罗盘详解书。 第 15 章 江落突然感觉到了一股令他格外不舒服的窥探目光。 这道窥探的视线像是毒蛇猛兽,让他全身的战栗感跟着升起。江落皱眉,放下书抬头看去,和坐在对面的男生对上了目光。 江落紧皱的眉头稍松,探究地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祁野道:“我叫祁野。” 江落道:“哦。” 祁野眉头一下子皱得死紧,面上显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似乎没想到对面这个人在知道他是谁了之后,竟然就这么冷淡地说了一声“哦”。 弹幕在无情嘲讽着。 【hhh祁野大型翻车现场】 【祁野恼怒脸: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不知道我这个天才的人?】 “你不知道我是谁?”祁野提高声音问。 江落有点心不在焉,他站起身左看右看,在日暮渐深的夜色中寻找着什么,“你不是说了你叫祁野吗。” 祁野心里一噎,过了半晌,又被江落这幅状态弄得好奇:“喂,你在找什么?” 江落的目光逐渐定在树中的一块地方。这处无风自动,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他突然看向祁野,“你很厉害吗?” 带着点怀疑的语气,祁野被激怒了,他冷冷笑了一声,“至少比你强。” 他特意看了眼江落手里的书,嗤笑,“罗盘详解?真好奇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祁野却没有小看江落。如果连罗盘都不会看还能走到这里,证明这人不是天赋异禀,就是运气超群。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江落的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怀疑神色更为浓重了,“是吗?”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这幅态度却更为让人心中恼火。祁野“蹭”地站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这人一向是能做的就绝不用嘴说,”江落道,“毕竟大话谁都会说,你想让我知道你厉害,总得拿出点真材实料吧,前面树林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你敢不敢过去看一看?” 江落说完又贴心地道:“不敢也没关系,毕竟喜欢吹牛这件事也没什么丢人。” 祁野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就往树林中走去,“我他妈从来不吹牛。” 江落:“哎呀,你真的要过去吗?别啊,多危险啊,行了行了,别赌气……” 眼看着祁野脚步越来越快地往疑点走去,江落慢悠悠地闭了嘴,他舒服地站在原地隔岸观火,瞅着祁野的动静。 谁知道没过十秒,祁野就沉着脸从树林后方窜了出来,快步逃着朝江落喊:“快跑,是蜘蛛人——” 是什么还没说完,江落已经一溜烟转身跑了,祁野愣了一秒,加快速度跟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出了歇脚亭,江落直觉往左边走去,祁野想起他在八卦阵里比自己还要快上一步的速度,毫不犹豫就跟了上去。 树木丛越来越多,树影在月光下犹如扭曲的有了生命。江落越跑越觉得不对,直到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凉亭,他才反应过来他们重新回到原地了。 祁野声音微喘地停在他身边,看了看凉亭,又看了看江落,神情逐渐难看起来,“你故意跑回来的?” 江落:……还真不是。 祁野想的越来越多,他隐隐带着怒火地问:“你以为我在骗你?所以特地带着我跑了一圈又跑回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蜘蛛人?” 江落:“……唔。” 祁野冷笑两声,抓着江落就往树林后方走去,“那你到底来看看我骗没骗你!” 江落警惕看了眼周边环境,“不用了,赶紧走。” 说完回头一看,祁野竟然不见了人影。 江落一愣,下一刻,一道稠黏的蛛丝从后方吐出缠绕上了江落,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江落被缠缚在一张蛛网上,他的身边,正是同样被抓来的祁野。 巨大的蛛网几乎给周围一片蒙上了一层纱做的雾光。祁野从堪比502胶水的蛛网上挣脱出一只胳膊,幸灾乐祸地和江落说:“看吧,我没骗你吧。” 江落的头发也被黏在了蛛网上,这几乎让他不能有分毫的动弹。他尽力先让双手从蛛丝上解放出来,无话可说地看了祁野一眼,喃喃道:“等这关通过之后,我一定要把这头烦人的头发给剪了。” 祁野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黑发青年专心致志地在挣脱着蛛网,黑发上粘着几根白色的蛛丝,衣服凌乱,微微露出的领口处,白皙漂亮的脖颈更是修长。 长发挺好看的…… 祁野回过神道:“怎么没看到蜘蛛人?” 他话音刚落,身下的巨网陡然颤了一颤。 从蛛网边沿上爬上来了八条毛茸茸的蜘蛛腿,一只奇大无比的蜘蛛迅速娴熟地顺着纤细的蛛丝爬了上来。 这只蜘蛛黄黑相间,约有成年人那般的高大,极为诡异的是,它竟然有着一张人脸和人的半身。 蜘蛛人脸色青白,眼瞳黑得空洞可怕,它缓缓爬进江落和祁野。祁野比江落更在外侧,蜘蛛人率先来到了祁野的身边,前爪一伸,撕裂了祁野上半身的衣服,毛茸茸的爪子放在了祁野的腹部。 一直反应平平的祁野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妈的,竟然是只想找人为它孵卵的雄蛛,真他妈点背。” 如果是平常,祁野轻而易举就能把这只蜘蛛人给弄死,但现在他的身上只有一个罗盘,还被黏在了巨大无比的蛛网上,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逃脱。 在蜘蛛人测试祁野的肚子适不适合为它抚育后代时,江落脸色变得不太好。他可不想成为蜘蛛人孵卵的器具,江落余光瞥了一眼无人机,确定无人机被树林挡在外侧看不见他手上的动作后,他从袖口处滑出一把折叠匕首,用两指打开匕首,用力砍着身下的蛛网。 蜘蛛人背对着江落,看不到江落的动静,但祁野却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江落从哪弄来的违禁品,但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忍耐着恶心一动不动,尽力给江落拖延时间。所幸的是,他好像并不符合蜘蛛人的要求,蜘蛛人从他的腹部收起了爪子,转过身朝江落看去。 江落已经半坐起了身,正动作快速专注地割着束缚住双腿的蛛丝。蜘蛛人察觉到了他意图,愤怒地嘶吼着,八条腿快速地迈着朝江落扑去。 最后时刻,江落成功割断了蛛丝,他护着重点部位从三米多高的蛛网上摔了下去,蛛网下方恰好有一处厚厚的腐烂的软叶子,缓和了落地带来的冲击。 见他成功了,祁野大声道:“快走!” 江落麻利地站起身,单手比了一个ok,飞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祁野:“……”虽然是他让江落走的,但看着江落这么干净利落的离开,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蜘蛛人无能地怒吼了几声,转过身凶猛地朝祁野走来,祁野心中微沉。 被雄蛛抓住的人类,不是成了蜘蛛人的孵卵器具,就是被蜘蛛人当做食物吃了。这两种分不清哪个更惨一些,但要让祁野来选,祁野宁愿被吃,也不想成为满肚子都是蜘蛛卵、最后再被小蜘蛛吃完了肠胃破肚而出的人形工具人。 只是身为当今年轻一代最有天赋也最有实力的领头人,祁野觉得自己这种死法未免太过于丢脸。 蜘蛛人已经来到了祁野的面前,它的嘴巴大张着,涎水从它嘴角流下。祁野厌恶地偏过脸避开口水,双目却陡然一愣。 他看到高高的大树枝丫上,站着一个黑发青年。 长发青年右手环着树干,左手拿着刀,他静静地藏匿在枝叶之中,宛如一个趁着夜色捕猎的高级猎手。 瞧见祁野看到自己之后,长发青年拿着刀的手指竖在唇前,寒光闪过,他无声地“嘘”了一声。 祁野呆了两三秒才回过神,他僵硬地移开眼,转而盯着蜘蛛人丑陋的面孔。 蜘蛛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它张大嘴就要去啃食祁野的胸腔,在千钧一发之际,黑发青年从树上一跃而下,锋利的匕首重重插入蜘蛛人的大脑之中。 青色的黏稠血液喷洒而出,江落翻身骑在蜘蛛人的脖颈上,两条腿紧紧锁住蜘蛛人,他用力拔出匕首,再一刀狠狠扎入蜘蛛人的脖颈之中。 大片大片青色的鲜血流出,糊了江落一身的脏污,几道鲜血也飞溅到了江落的手背和脸颊上。江落唇舌紧闭,防止蜘蛛人的血液落进嘴里。等到蜘蛛人挣扎着摔倒之后,他才淡定地从蜘蛛人的身上下来,一脚一脚极为艰难地踩着黏湿的蛛网走到祁野身边,给祁野割着身下的蛛网。 见祁野傻愣愣地看着他,江落擦擦脸,嘲笑道:“吓傻了?” 祁野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他烦躁地皱起眉,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瞳孔一缩,“躲开!” 江落反应很快地就地一滚,他重新黏在了蛛网上,但比这更加惊悚的,是已经被江落杀得透透的蜘蛛人,竟然抽搐一样地缓缓动了起来。 蜘蛛人的脖子上脑袋上还在留着血,发青的脸色残存死亡的恐慌,但它却爬起来了,就像是从来没有被江落杀死过一样。 江落抬抬手,手被黏住,他死死盯着“死而复生”的蜘蛛人,忍不住低骂一声:“草。” 蜘蛛人好似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它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向了江落的部位,突然咧开一个扭曲的、森寒的笑。 这样的笑,让蜘蛛人平平无奇甚至称得上丑陋的面孔上,蒙上了一层诡异而又神经质的矛盾魅力。 第 16 章 此情此景,江落只感觉脑子突突地疼。 他在心底骂骂咧咧,手里拿着刀子在暗地里不断割着蛛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蜘蛛人的一举一动,全部的神经都被叫嚣的危机感占据。 死而复生怎么可能,再厉害的人命也只有一条,直觉告诉江落,蜘蛛人这会已经成了池尤的傀儡。 ——或者是被池尤附身了。 不管是哪个可能,都他妈是最糟糕的。 池尤比蜘蛛人危险了千百万倍,一个月前,江落还刚刚折磨完了池尤,而一个月后的今天,风水轮流转,他又落到了池尤的手中。 江落又没忍住,“草。” 他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蜘蛛人缓缓往他的方向爬去。八条蜘蛛腿上覆着一层黑黄纹色的茸毛,模样惊悚,但蜘蛛人却堪称优雅地移动着。 它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钢丝尖刀上,逼得别人胆战心惊,时时刻刻从它的身上直面死亡。 祁野在一旁喃喃道:“活了,怎么活了,它不是死了吗?怎么就活了呢?” 江落心想,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 他没时间去思考祁野所想的浪费时间的问题,江落努力挣脱着身上的蛛网,额角有细密汗意泌出。 从蜘蛛人身上留下的鲜血落到了蛛网上,再缓缓地从蛛网上拉出稠黏的长丝滴落。江落在蜘蛛人走近他之前成功解放出来了自己的右手臂,然而等他刚刚要抬起身的时候,一道新的蛛丝从天而降,又把他压了回去。 江落:“……”他双目含火地看着蜘蛛人。 江落几乎能想象出来池尤这变态想了些什么。他必定是看到了江落想要逃跑的小动作,却恶趣味的并不阻拦,直到江落有了成功的希望后,才彻底将他的希望碾灭。 这就是池尤会干出来的事。 蜘蛛人在江落的怒视下,用带血的手摸上了江落的脸,它身上的血味腥臭而黏腻,江落努力偏过脸,下颔绷出紧咬的弧度。 青色的血液被故意涂抹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黑发青年尽力躲避,但他越是躲,那只染满了恶臭的手便越是强硬。江落最后索性放弃,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盯着蜘蛛人,任由它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他已经知道恶鬼为什么要操纵蜘蛛人了。 是专门为了恶心他来的。 祁野在一旁厉声道:“蜘蛛人,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 一道蛛丝从天而降,像裹蚕蛹一样将祁野裹得结结实实。 江落大开眼界。 他盯着蜘蛛人,只觉得一个月前被他伤了根本的池尤在短短的时间内又恢复了过来。为什么他觉得死亡非但没有削弱池尤的力量,反而好像挣脱了某种束缚,助长了池尤的力量似的? 血液越来越多,江落漂亮干净的脸上和脖颈上已经像是画布一样涂满了青色的液体。他死死抿着嘴,蜘蛛人的目光往下,放在了江落紧闭的唇上,黑得不见底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兴味。 该死的。 江落几乎已经能猜到池尤的下一步动作。 他先发制人,在蜘蛛人的手指碰到他唇上之前,便大张着嘴一口咬了上去,狠狠咬掉了蜘蛛人的一根手指。 难吃,血味太难吃了,比学校的食堂还难吃。 江落压下反胃,朝着蜘蛛人挑衅一笑,再连着手指和青色的血液吐到了一旁。 蜘蛛人凝视着他。 这个眼神让江落想起来了先前被窥探的感觉,他冷笑一声:“你的血味,真的太臭了。” 蜘蛛人没有生气,反而擦过江落的唇边,它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蜘蛛人一样,带着阴诡的笑容道:“你很适合做我孵卵的巢穴。” 它的声音难听,嘶哑尖利,像是乌鸦在捏着嗓子说话。 狰狞的蜘蛛怪物和美人,这样古怪的画面匪夷所思,又有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怪诞美感。 江落脸色一沉。 蜘蛛人的手滑到江落的腹部,它轻轻地哼着歌,歌曲调子却在刺耳嗓音下变得呕哑嘲哳。 它愉悦地道:“我的卵,会一个个地进入你的身体里。” “它们中只能活下来很少的几只,幸运儿会在你的这里、还有这里生长,它会变得越来越大,”蜘蛛人细长的中指在江落的小腹处画了一个圈,然后缓缓往上,“直到吃光了你的内脏,剖开你的肚子。” “那副画面一定很美,”它道,“是不是?” 江落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你要怎么把卵放进我的身体里?” 蜘蛛人漫不经心地道:“当然是剖开你的皮肉,把卵放进去。” “但我觉得这方法太过无聊了,”江落压低声音,像是在说着什么诱人的秘密,“你想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卵放进我的体内吗?” 蜘蛛人有趣地看着他,“什么办法?” 江落道:“首先,你要先把我从这该死的蛛网上放开。” 蜘蛛人定定看了他半晌,像是猜到了江落打算干些什么,它戏谑笑了,但还是伸出了手,划破江落背后黏上的蛛丝。 江落勉强坐起身,他的身前还粘着蛛丝,将手臂和胸膛束缚得牢牢实实,江落道:“我的办法就是……” 最后几个字轻轻飘散在风中。 蜘蛛人:“嗯?” 它微微靠近。 但缚住双手的江落却突然暴起,猛得撞上蜘蛛人,和蜘蛛怪物一起从先前他逃走的那个蛛网洞口中摔了下去。 蜘蛛人重重摔落在地上,江落摔倒了它的身上。江落跨坐在蜘蛛人的胸膛上,朝着蜘蛛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起身重重踩了蜘蛛人一脚,“你他妈去死吧。” 狠话说完,转身就往无人机的方向跑去。 江落跑得很快,几乎要跑出人生中最快的速度,他的手不放松片刻地在用匕首割断身上的蛛丝,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阵阵风声。 他侧过头一看,蜘蛛人扯着蛛丝在树林间飞速穿梭,紧紧一个照面,蜘蛛人就又与江落拉近了好几米。 无人机,无人机。 一道破风声从江落耳旁穿来,江落下意识翻身一滚,却直接滚进了泥地中。等他挣扎着从泥地中走出来后,竟然再一次在八卦阵中迷失了方向。 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树林和溪流,无人机不见了踪影,江落狠狠挣脱掉蛛丝,往后方一看,赫然看到树枝上正微笑看着他的蜘蛛人。 黑天半夜,蜘蛛人的形象几乎骇人。江落扯扯嘴角,突然投身跳进了溪水里。 森林是蜘蛛人的有利战场,它的八条腿和蛛丝,江落打不过它。 不,就算打过了,人家还有可能“死而复生”。 江落在水里快速地游动着,他的身形瘦削颀长,平日里虽然觉得有些微的单薄,但在这时却是游泳的绝佳利器。 黑发青年如同游鱼一半飞速窜过,在他跳下水后的不久,另外一道跳水声响起。 江落回头去看,夜色朦胧,水里的可视度也很小,但仍然能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在身后紧追不舍。 江落翘起嘴角,专门往水流喘急乱石众多的地方游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一处好地方,江落侧身轻飘飘地穿过了两块巨石卡在一起的缝隙,身后的蜘蛛人同样想追着他而来,上半个人身顺利通过,但庞大的蜘蛛腿却被卡在了石缝中间。 江落从石峰后游回来,趁着还有一口氧气在,他恶狠狠地拿着匕首往蜘蛛人身上刺去,大量青色的血液将河水染得变了一个颜色。 等氧气快要不够了,江落才浮出水面。 黑发被水打湿顺在脑后,江落呼出一口气。薄薄的雾气从他鼻息中喷洒,在五月的云南深夜,还是犹如深秋般的寒冷。 他慢慢往岸边游去,等脚底能够够到河底之后,便拧着衣服湿漉漉地往岸上走去。 明月皎洁,江落快要走上岸的时候,眼前突然冒出了一双黑色皮鞋。 他一顿,抬起水湿的脸庞看去。 月光下,池尤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微微散发着邪气的味道,他的长眉入鬓,好看得在黑夜下都好似发着莹润的光,树影婆娑,在他身上撒下细碎的光影,与他刚刚操纵的傀儡相比,有天上地下的巨大差距。 恶鬼西装革履,姿态好整以暇。 “又见面了,”恶鬼道,“子时,深夜,今晚还很长。” 他顿了顿,挑眉低声笑了:“希望我能给你一个……快乐的夜晚。” 第 17 章 快不快乐江落不知道, 但一定是个刺激的夜晚。 恶鬼用了江落曾经说给他的话,就这一句话,已经彰显了池尤睚眦必报的性格。 这样的性格放在江落自己身上, 江落觉得挺好, 有仇必报,人若犯我我必还之。但放在池尤的身上,江落都想冷笑三声再骂上一句小肚鸡肠。 他半个身子站在水里, 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池尤。 恶鬼的唇边带着微笑, 这微笑的弧度如同一个悬起的索命绳, 高高勒在人的脖子上。恶鬼完美的脸庞一半落在阴影之中, 另一半映在月光之下, 明明俊美而英挺,却只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江同学, ”恶鬼往前轻松地迈了一步,皮鞋声被潮湿松软的土地吸去, 他的声音愉悦,暗藏笑意,“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啊。” 他一身昂贵西装, 西装外套上一丝褶皱也无,恶鬼看起来不应该出现在这深夜密林之中,而是应该出现在杯觥交错、热闹非凡的宴会上。 ——又或者是在牛郎店里。 江落饱含恶意地想。 “托你所赐,”江落对池尤的出现并没有多少的惊讶,他假笑道, “都是老师你的功劳。” 如恶鬼所说, 江落现在的模样, 确实可怜极了。 他全身湿透, 周身荡开的水纹一圈圈贴在他的腰间。黑发黏在背后的衣服上, 蜿蜒成数条曲折的黑丝,精瘦的身形在这个时候完全无法掩埋。 换一个人在这里,只怕以为江落才是从河里爬出来蛊惑人的鬼怪。 任何一个人以这样狼狈无助的姿态面对恶鬼都会胆战心惊,绝望心灰,但江落却镇定极了,看着恶鬼的双目,还有着令人叹服的勇气和不屈的火光。 那是一个无比耀眼的灵魂。 正是这样的眼神,让恶鬼升起了兴趣,就连杀死黑发青年的这一件事,都变成了一种难得令他感到愉悦的游戏。 恶鬼带着笑道:“道谢就不必了。” 他低低的,在唇舌上暧昧地过了一圈字眼,却又显得冰冷而危险,“谁让我是你的追求者呢。” 江落眉心跳了跳,却看到了不远处的无人机,紧蹙的眉头松开,他缓缓笑了,“老师,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比赛是直播?” 恶鬼但笑不语。 也是,池尤无处不在,他想知道什么,只要施展傀儡炼魂之术,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会变成他忠诚的下属。哪怕他是化做一团谁也看不见的空气,也能轻而易举将消息拿到手。 江落从水里上了岸,走到树下阴影处。湿漉漉的水迹被他的双脚拖行了一路,有几滴,甚至滴在了恶鬼崭新蹭亮的皮鞋上。 他胆子极大,就像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惹怒饥饿的野兽,江落含着笑,抬起两条沾满着河水的手臂搭在恶鬼的肩头。不知道恶鬼是怎么做到的,那肩膀处的衣料上,竟然能被江落手臂处的水迹泅湿了一片。 水声一滴滴从江落的衣角发丝上往下流。 黑发黏在江落的脸侧脖颈上,成了大小不规则的圈,蚂蚁爬一样的难受。江落眼睛发亮,他微笑着侧过头,在恶鬼的耳侧道:“你的身后,就有两个无人机。” “它们正在往这边飞来,应该是有参赛者在往这边走,真是危险啊,”江落的一只手轻轻放在池尤的背上,笑道,“你会被看到的吧。” “被无人机看到,就会被所有人看到,”江落轻声道,“刚刚的蜘蛛人,还有现在的你,都是在没有无人机拍摄的偏僻角落出现。老师怕被看到吗?为什么,难道是不想暴露实力?” “或者是……”江落拉长音调,幸灾乐祸地笑了,“以好名声出名的池尤,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跟着变态一样地跟着学生背后偷窥吗?” 恶鬼双目眯起,突然低低笑了,他随意地伸手,握住了江落拿着匕首刺向他的手,修长苍白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了江落的手掌,像是宠溺一般地道:“你好凶。” 话音刚落,他就变成了一团狰狞的黑色雾气,远远看去,黑雾缓缓包裹着黑发青年,就好像是在和黑发青年抵死拥抱。 黑雾蚕食完了黑发青年之后,隐蔽地藏匿在了阴影之处,融入到了黑夜之中。 黑雾无孔不入,江落被迫闭上了眼睛,手腕一疼,他手上的匕首被另一个人夺走,耳边传来一个捉摸不定的笑声,“老师教导你的第二条,有些话,还是不要胡说为好。” 江落心里一凛,下一秒,锋利的匕首尖端被人轻佻地抵在了他的眉梢上。 匕首冰冷、尖锐,稍微用力就可以穿破江落的皮肤。无形的恶鬼攥着匕首缓缓向下,划过江落的眼尾、脸颊、一直到唇角。 一道红痕在划过的地方显现,在江落这张毫不示弱又过分漂亮的面孔上,陡然升起一股令人暴虐的毁坏欲。 恶鬼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去看江落的模样。 杀人凶手无疑有着一副好皮囊,在杀死他之后,这幅皮囊变得越来越逼人耀眼。就像是池尤花园里种植的玫瑰,裹挟香气猛烈绽放,用艳红的花瓣和张扬的姿态向所有人宣示着它的盛开。 那副样子好像在说:所有见到它的人类,都要在它的美丽下俯首称臣。 美丽的东西总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但池尤更喜欢这些东西即将枯萎时的动人。 他的笑声从低到高,匕首轻轻压在了江落的嘴唇上,与冰块似的刀面相比,黑发青年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甚至被匕首压得往下凹陷。 “这张嘴……”恶鬼遗憾地道,“明明长的这么漂亮,却总说一些让我感到生气的话。” 江落闭着眼睛,判断着池尤的位置,一拳砸了过去。 这一拳自然落空了。 雾气无形,包裹着江落的黑雾哪一部分都是池尤。池尤笑了笑,声音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也变得越发低沉,他缓缓道:“别着急。” 匕首轻轻挑起江落的上嘴唇瓣。 为了不让匕首撕裂自己的嘴,江落只好顺着匕首的力道张开了唇。 尖锐轻轻碰了碰洁白的牙齿,恶鬼漫不经心地想,像是花瓣一样。 只是他刀下的这个人可不是任人采摘的玫瑰,而是会抓着人撕咬的大猫。 匕首久久之后才从唇上移走,江落紧抿着唇,长睫抖动,压抑的眉梢唇角处,全是隐隐的怒火。 尖端划过形状优美的下巴,来到了江落的喉结处。 江落的喉结被冰冷而危险的匕首给激得上下滚动了一下。 “哦,”恶鬼恍然大悟道,“对你之前说的怎么把蜘蛛卵放到你身体里的方法,我有了新的感悟。” “或许从嘴里进去,也是一个不错的方式,”他拿着匕首往下,“它们会从你的嘴里往下滑。” 尖锋碰到了衣服,在缓慢地停顿之后,“撕拉”一声,江落身上的衣物被匕首骤然划破了。 从锁骨到胸膛,衣服裂开的口子越来越大,一道道“Z”字痕中,黑发青年的身体若隐若现。 瘦削但紧实的身材白皙而美观,在大片零碎而顽强的布料遮掩中,肌肤半遮半掩,如玉石一般泛着温润的光泽。 可惜黑雾包裹住了江落,乃至水光、月光都无法窥探到这一幕。 池尤赞叹地看着他,“……然后进入到你的肠胃,你的腹部。” 随着他的话,布料被撕裂的声音越来越多,终于,腰间的布料再也承受不住,断裂最后的丝线,坠入到了黑雾之中。 韧性极佳的腰肢露出。 “这样的方法果然比剖开你的皮肉更有趣。”恶鬼最终道。 江落冷冷笑了一声,到了此刻,他的嘴上也绝不认输。 “喜欢我不是不可以……但不经过我同意就偷窥我、划破我的衣服,”他道,“这就是你人品的问题了,老师。” “像个变态一样,”江落,“谁会喜欢变态呢?” 江落下意识忽略了自己曾经翘班给池尤写过的整整三千字的长评。 黑雾似笑非笑,匕首在江落身上划过的红痕慢慢浮现了出来,他拿着刀再次划过这些红痕,脆弱的肌肤不堪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几滴细小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破皮的地方溢出。 刀尖在江落的心脏处画着圈,恶鬼道:“你很不乖。” 外侧突然有别人的声音传来,“哎,那里怎么有双鞋?不对,那不是江落的鞋吗?” 脚步声靠近,无人机的声音也在靠近。恶鬼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黑发青年的脚上,只穿着一层湿漉漉的袜子。 脚踝赤.裸,青色的血管三两根浮现,因为瘦削而突出的踝骨精美得如同工艺品。黑发青年扯唇笑了,恶劣道:“老师,有人来了。” 江落在被池尤化成的黑雾包裹的时候,就趁机将鞋子一脱,扔在了两个无人机过来的方位。 路途当中突然出现了一双鞋子,哪怕参赛人员没看见,无人机也不会看不见。只是江落原本以为遇到的会是不认识的人,没想到这么巧,对方竟然是陆有一。 江落闭着的眼尾微挑,笑意遮掩不住,“哪怕学生发现不了你,无人机后还有其他厉害的人物看着呢。” 哪怕那些人也发现不了池尤,那也不要紧。江落知道,池尤这个疯子在原文里装弱一定有非同寻常的原因,他都能装那么久的弱,又怎么会冒着风险在这里露出马脚。 果然,他猜对了。黑雾凝滞了一瞬后,恶鬼轻笑两声,拿着匕首轻轻拍了拍江落的脸侧,亲昵地道:“这次,就先放过你了。” 下一刻,黑雾消散,江落重新暴露在了月光下。 正和塞廖尔蹲在地上看着鞋子的陆有一傻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 江落衣衫褴褛,脸色黑如锅底,他的身上和脸侧都是匕首划过的红色刀痕,和脏污的泥泞斑点。 这样的狼狈,竟然有种凌厉和脆弱交加的美感和色气。 江落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才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陆有一和塞廖尔震惊地张大着嘴巴,手里各抓着一个鸡腿懵逼地看着他。 弹幕爆炸了。 【卧槽卧槽这帅哥是谁!】 【啊啊啊这是哪个混球把人家衣服给弄成这样了?能不能再干脆点直接全部撕掉!】 【战损美人我舔舔舔,眼泪从我嘴角滑落,呜呜呜这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 【半遮半掩yyds!对不起兄弟姐妹们我先阵亡了】 【我朋友喊我来看盛世美颜我还不相信,但我现在真香了,我就想问问小哥哥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 【大胆点,直接嗨老公】 【我就问!这谁能抵得住!】 【福生无量天尊,这是对我等道心的考验吗?那么请这种考验再多来一点】 江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有多么狼狈,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狐疑盯着陆有一和塞廖尔,“你们俩怎么走到一起了?” 江落彻底被神出鬼没的池尤搞到有些应激反应,生怕这么巧合遇见的陆有一和塞廖尔也是池尤手下的傀儡之一。 陆有一:“啊,我们一直一起走的啊。” 塞廖尔在旁边频频点头。 “比赛的时候,我和塞廖尔正好分到了一个入口,”陆有一挠挠头发,“你知道我怕黑的,塞廖尔又是个路痴,我们俩就组队一起走了。” 江落观察着他们的神情,陆有一和塞廖尔的神色自然,眼神迷茫,他这才放下了心,“你们有衣服吗?” 塞廖尔立刻举起了手,“我有一件,歪套。” 浓浓的口音让江落脸色稍霁,“借我穿一下。” 塞廖尔从包里抽出外套扔给他,江落抬手去接,抬臂间衣服被扯起,紧实的腰腹又引起了弹幕一顿爆发。 江落将外套披上,再把拉链拉起,陆有一问:“江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嘤,小哥哥的名字原来是叫江落】 【和这俩憨憨是同学?那我知道了,白桦大学嘛】 【我看了看航拍记录,白桦大学的人都很厉害啊,落在最后面的就是组队一起走的陆有一和塞廖尔,不过他们俩也是中等的速度,顺便说一句,这学校难道招生看脸?】 江落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闻讯赶来了陆有一和塞廖尔的直播间。 【淦淦淦!美人哥哥和祁野没事吧?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了一圈之后就在森林里消失不见了,吓死我了】 【垃圾无人机,垃圾赛事方!】 【嗯?怎么没有看到祁野?】 下方,江落和陆有一两人问完了问题后,终于想起来了祁野。他转过身一看,河流森林黑压压一片,这种情况下,只怕是天罗神仙也记不住回去的路。 江落沉默了一会,抬头看向无人机,“我和祁野遇见了蜘蛛人,蜘蛛人追着我跑了,把他用蛛丝挂在了蛛网上,现在有人在看吗?有人看到的话,帮忙告诉一声工作人员吧。” 【收到!】 【卧槽卧槽这么凶险吗?】 现在天太黑,路不好走。三个人找了一处地方休息,陆有一把包里的食物和水递给他,同情地道:“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被你遇上了,你看,你背包都不见了。” 江落呵呵两声,撕开面包袋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我也想知道,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遇见了呢。” 塞廖尔蹲在旁边啃着鸡腿道:“等过关,我们去,拜拜神。” 陆有一摩挲着下巴,“云南这边有几个寺庙很出名的,江落,你去拜拜吧,看看能不能去掉霉运。” 三个人吃吃喝喝,陆有一还点起了一把火堆。等早上天微亮时,三个人陆续转醒,开始往阵眼处赶路。 江落目标明确,罗盘都丢了,他连装样子都不装了,盯着金光就坚定不移地走过去。 刚开始,陆有一还怀疑他是不是在装逼瞎走,等真的被江落带到阵眼处时,陆有一都惊呆了,“江落,你怎么做到的?” 他隐隐觉得自己身上倒数第二的名号真的要不稳了,又心酸又激动,“卧槽,我们是不是第一个来到阵眼的人?!” 工作人员回答了这个问题,“对,你们是第一批赶来的人。” 陆有一和塞廖尔顿时欢呼了一声,这俩常年倒数的货直接扑到江落身上狠狠在江落左右脸颊上亲了一口,“卧槽你太厉害了!” “呜呜呜第一次得第一,好激动好激动。” 江落翻了一个白眼,拿过旗子,带着他们往出口走去。 出口虽然没有金光,但因为出口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多,生气便比其他地方也多。江落往生气最浓郁的地方走去,在十点之前,他们终于出了虎步村。 三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狼狈,但精神状态却很好,他们分到了三份饭盒,领盒饭的时候,江落问工作人员:“祁野救下来了吗?” 工作人员点头,“他没什么事,我们把他放下来了之后,他继续参加比赛了。” 至少也是同舟共济过的战友,听到祁野没事,江落就不再挂心了。 他们是第一批出来的参赛者,整齐霸占了前三名的位置。三个人蹲在路口,一边扒着米饭,一边看着下一个出来的人会是谁。 半个小时后,满头大汗板着张臭脸的祁野快步从路口走了出来。 祁野一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江落,他快步走到江落面前,拧着眉道:“你没事吧?” 江落身上还裹着塞廖尔的外套,脸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他摇摇头,“没事。” 祁野俊眉微松,又像是想起什么,“你是第一?” 塞廖尔傻呵呵地接话道:“江是第一,陆是第二,我是第三。” 祁野脸色铁青,他从来没想过一个简简单单的破阵比赛而已,他竟然跌出了前三。 江落也就算了,这个第二第三是哪里窜出来的?他一看就知道,这两人根本就是蹭着江落才得到的这个名次。 他深呼吸一口气,灼灼看着江落,郑重承诺道:“下一关,我会是第一。” 江落莫名其妙,“?你加油。” 中午十二点之后,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多。白桦大学的人出来的速度算快了,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匡正,也赶在了下午一点之前。 比赛时间到了下午三点后,工作人员立刻停止了计时,宣布比赛结束。 江落粗略地数了数人,相比于比赛前的一百八十人,第一关的破阵淘汰了有五十人左右,只剩下了一百三十人。 各个学校的人聚集在一起,知道江落三个人是第一关比赛的前三之后,卓仲秋竖起了大拇指,烟嗓扬起,“不错啊兄弟们,牛逼。” 闻人连带笑道:“往年第一关比赛的前三都会得到一个有关于第二关线索的提示,今年前三都出在我们学校,我们可占了大便宜了。” 陆有一跃跃欲试,“下一关是什么时候?” 闻人连道:“五天后。” 几个人聊了一会天,突然有一伙人浩浩荡荡地朝他们走来。匡正率先注意到他们,上前一步挡住同伴,“有人。” 江落回头看去。 这一伙人穿着印有“山海大学”的校服,领头的是个戴着银色眼镜的男生,男生嘴角擒着笑,显得春风细雨,翩翩公子。 他们直直走到了江落一行人的身前,戴着眼镜的男生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一遍,目光定在了江落的脸上。 “你好,”男生笑眯眯地道,“你是江落对吧,我叫白叶风,交个朋友怎么样?” 他伸出了手。 江落看了他一会儿,握住了他的手,“你好。” 白叶风笑了笑,朝着周围几个人点点头,突然诚恳地跟江落道:“等一会你领到下一关卡的线索后,能不能卖给我们一份?” 原来是生意来了,江落嘴角勾起,比刚才热心多了,“你要买我手里的线索?” 白叶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指向陆有一和塞廖尔,轻松笑着道:“是你们三个人手里的线索。” 闻人连在江落的耳边低声道:“他是这场比赛的第五名,但实力不止第五名。赛前,他和祁野都被预测是第一名的预备役。” 哦,原来又是一个聪明又有钱的高富帅。 江落笑容不变,将心里的价位默默往上翻了一倍,道:“可以卖,但我们只卖一份线索。” 白叶风挑了挑眉,耐心地道:“江同学,我们有钱。” 江落道:“好巧,我们也不缺钱。” 欲言又止的葛祝在一旁被叶寻捂住了嘴,叶寻道:“别插话。” “啊,”白叶风又笑了笑,“真的只卖一份吗?” 江落也笑了,“对。” 白叶风镜片下的眼睛微眯,他耸了耸肩,“好吧,那就一份,不过我要你手里的线索。” 第一名的线索怎么想也应该会比第二名第三名多上一些,江落理解地点点头,“成交。” 十分钟之后,比赛的前三名就拿到了线索,江落打开自己的纸条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字眼:4-5人间。 这句话实在模糊,江落反复看了三遍也没有看懂。陆有一和塞廖尔得到的消息都比他更为清晰,一个是“2012年,本市部分学校得到扩建”,一个是“男女比例失衡”。 他们俩人得到的线索,至少能推断出下一个比赛地点应该在本市曾经在2012年扩建过的学校,但江落这个讯息,却让人不明所以。 一群人都在揣摩这个线索是什么意思,卓仲秋神色凝重,“第一名的线索是重中之重,但今年的第一名给的线索这么模糊,看来下一关不简单。” 江落看得很开,“题目难,大家都难,过关就行。” 他将线索交给了听闻消息后赶来的白叶风,白叶风皱了皱眉,“我知道了。” 他干脆利落地付了钱,就要转身离开,但没走几步,白叶风又突然回过了头,朝着江落笑了笑,提高声音道:“江落同学——” 这一声“江落同学”,让江落的眉心不自觉跳了几下,他感觉到了几分古怪和隐隐约约的熟悉,江落抬头朝白叶风看去。 白叶风嘴角扬起,他意味深长地道:“听说你之前的成绩很不好,这次能参加比赛,也是机缘巧合……但第一关就成了第一名,这真是了不起的成绩。” 他无声笑了笑,接着道:“我很看好你,在第二关,你也一定会成为第一名,这里没人能比得上你。” 他话音刚落,山海大学的人就炸了,白叶风在学校中的人缘应当格外的好,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安慰着白叶风,隐隐敌视的目光朝江落投来。 除了山海大学的人,江落还听到了附近人的窃窃私语。 “那不是山海大学的白叶风吗?他为什么说这种话。” “这个江落是谁啊?我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字,白叶风会比不上他?祁野会比不上他?这里那么多天才哪个不比他有名气?” “妈的生气,这个人是不是走后门了?” 江落的笑意缓缓收敛,他沉沉看着白叶风。 白叶风看似在夸他,实则将他推到了风浪尖头去。 江落本只想低调地闯过第二关,好好看一看元天珠是个什么东西,白叶风这话一说,别说低调了,能不被众人针对都是好事。 但白叶风为什么会针对他? 他从来没得罪过白叶风,除了刚刚只卖了他一个线索的事。 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而针对江落? 如果是真的,这白叶风的心眼真的是比针也大不了多少,但江落却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太可能。 在他的注视下,白叶风嘴角弯着,朝他眨了眨眼,在众人的拥簇下缓步离开。 江落脑中倏地灵光一闪。 会这么恶劣针对他的只有一个人。 他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念道。 ——池尤。 白叶风,会是池尤吗? 第 18 章 白叶风不是曾经在酒吧的那些普通人, 按闻人连的意思,白叶风在同龄人之中数一数二,这样的人, 真的能被池尤说附身就附身, 说操纵就操纵吗? 回去的路上,江落一直在跟闻人连打探白叶风,“这个人很厉害?” “很厉害, ”闻人连道, “比实力更厉害的是他的好人缘。” 闻人连顿了顿, 似乎是怕戳中江落的伤心点, “他的追随者很多, 被别人看做是第二个池尤。” 江落差点儿没忍住笑了,“第二个池尤?” “对, ”卓仲秋接话道,“白叶风从四五年前就开始模仿池尤了吧, 行为举止、处事风格和池尤越来越像,也是从那会开始有了名气,池尤死的时候, 他还赶过来参加池尤的葬礼了呢。” 江落若有所思,“这样啊。” 那白叶风对他的针对,也能找到原因了。 可能是白叶风从哪里听来了他编造的那个谎言,作为池尤的追随者,白叶风因为“池尤喜欢他”这件事而针对他,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是这样, 那么白叶风也不见得一定会是池尤的傀儡。 但为了以防万一, 江落决定还是将白叶风的事再仔细打听一番。 一行人回到酒店里, 万老师喜笑颜开地带着他们去饭店吃了一顿好的当做庆贺, 饭桌上一直拍着江落三个人的背,“好家伙,好家伙!我们学校这回可出名了!” 从塞廖尔一直夸到江落,塞廖尔和陆有一都不好意思了,“都是江落的功劳,是他带我们破阵的。” 万老师两巴掌又拍到了江落的身上,“好好好!池尤死了也能瞑目了,浪子回头,老师看好你!” 江落幽幽地道:“……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和池尤的事。” 饭桌上看热闹的几个人全都低下了头。 江落默默地从他们脑袋上扫过,八卦果然是最保守不住的秘密,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了“池尤喜欢江落”这件事。 江落真是太感谢他们了,恨不得冲上去一个个抱着喊上一声“大好人”。 庆祝完之后,他们有五天的休息时间。但这五天并不是真的用来休息的,他们得到了下一关的线索,占据了优势怎么也得保住优势,在这五天里,他们至少要找出下一关的地点,再尽可能地搜集地点的信息。 当地在2012年扩建过的学校数目绝对不算少,尤其提示信息上还没写明学校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大学,江落觉得能不能在众多的学校中找到下一关的地点都难说,但闻人连他们却很满足,据他们所说,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就谢天谢地了。 三天后,他们筛选出了最有可能成为比赛地点的十所学校。 十所学校的信息被打印成了八份,闻人连逼着他们通读了一天之后,连记性最差的陆有一也能记起七七八八。 而江落也打听到了更多关于白叶风的消息。 白叶风这人在上高中之前一直平平无奇,谁知道从五年前开始,他突然奋起,逐渐展露了自己的天赋和实力,并把池尤当做人生的榜样。既天资出众,又待人亲和,白叶风的名气越来越大,山海大学中更是处处都是他的追随者。 江落还请人打听到了白叶风身边人的口风,据他们所说,白叶风的性格没有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古怪的地方。 江落看完了信息,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是被池尤搞得过于敏感,想得太多了。 如果白叶风真的不是池尤的傀儡,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白叶风这人,表面温柔可亲,实则心眼比针眼还小。不愧是池尤的追随者,江落在心中嘲笑,两人简直一模一样。 下午,辛劳了四天的同伴们喊上江落,趁着还有一天的休息假期打算出门玩玩,趁机放松放松连日以来紧张的心情。 陆有一还记着江落说过的事,“我们去看一看寺庙吧,江落这段日子太倒霉了,又是房子着火、又是脱臼,现在还遇上了蜘蛛人。” 赛事方检查虎步村时都没发现的蜘蛛人,就这么恰好地被江落和祁野遇上了,这已经不是倒霉,而是非常倒霉。 江落睡眼惺忪,努力打起精神,“云南寺庙?哪个寺庙?” 葛祝道:“金鹜寺。” 金鹜寺是云南有名的藏族佛教寺院,江落下意识看向葛祝,葛祝以前是佛家子弟,后又从佛转道,现在去佛教寺院,葛祝心里岂不是很复杂? 但一看,他就看到葛祝穿着一身仙风道骨的道袍,兴致勃勃地和匡正讨论着寺庙斋饭,“听说人家蒸出来的米饭都老香了,我以前去过金鹜寺,我跟你说啊,寺庙里面算命占卜的不要信,卖东西的对半砍,问你要十块其实三块就顶破了天……” 江落:“……”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眼,扭头去跟叶寻道:“小粉借我抱一抱。” 叶寻把兔子玩偶递给了他,江落揉了两把兔子耳朵,“第一关的时候不能带特殊工具,你只能把小粉放在了酒店,第二关的时候应该可以带上了吧?” 叶寻点点头,“可以带。” 江落想起自己那一书包的符纸,阴森森地笑了,“那可太好了。” 金鹜寺依山而建,面积巨大,坐拥着一处高山和庞大湖水。寺庙建造以白墙金瓦为主,倒有些像西藏的布达拉宫。① 他们坐着寺庙的观光大巴一直到金鹜寺下方,中轴台阶足足有两百层,这处地势高,若是想要一口气爬上去,很有可能会遇见些高原反应,一行人便爬爬停停,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寺庙前。 卓仲秋和这所寺庙中的高僧是熟识,她和葛祝去找高僧问好。江落和其他人随便地在寺庙中逛了逛,陆有一拖着江落捐了不少香火钱,美名其曰,“心不诚钱来凑,你快拜一拜。” 江落以前是不信这个的,但都穿越了,还穿越到这灵异神怪的世界,他对这些神佛至少抱有一定的尊重。 他跟着同伴们一起跪在了拜垫上,标准地弯腰拜佛,他心想,我的要求并不多,只要池尤死了就好。 他们在山上玩了两个小时,下山找了家藏族的旅行社吃了顿晚餐,很快就回到了酒店。 晚上稍晚的时候,江落正在洗澡,外头有人敲门,过了一会儿,陆有一跑到浴室门口道:“江落,有人来找你了。” “谁?” “冯家的人,”陆有一压低声音道,“他说冯先生想见你。” 冯先生,自然指的就是冯厉了。 江落抹了把脸,睁开眼想了一会,“他有说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吗?” 陆有一道:“什么都没说,只说冯先生想见你。” 江落摸了摸右手上的阴阳环,冯厉为什么想要见他? 他这第一场比赛,除了拿到了第一名,应该也没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 江落思索了片刻,道:“让他先回去,替我说声不好意思,就说我现在不方便去见冯先生。” 陆有一应声离开了。 冯厉身为《恶鬼》里的主角攻,能和池尤成一对的男人,江落可不会小看他。 冯厉很强,江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池尤联合在一起,让池尤变得更强。但在不了解冯厉这人的具体性格脾气之前,江落还不想贸然去见他。 更重要的事,江落今天出去玩得很累,他任性,洗完澡就想上床,不想再去应付乱七八糟的人。 被陆有一拒绝的冯家弟子一路上了五楼,敲了敲冯厉的房门,里面传来一道冷静的声音:“进。” 冯家弟子推门进去,就见冯厉正和卓正宇下着棋,冯厉并没有回头看他,却好像脑后长眼似地淡淡道:“没找到人?” 冯家弟子拘谨地道:“先生,江落说他现在不方便来见您。” 冯厉执子的手指一停,侧头看向弟子。 他的眸色很浅,好像人间烟火从不过眼,但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却厚重得犹如实质,弟子瑟瑟发抖,冯厉缓缓放下棋子,自言自语,“不方便?” 卓正宇哈哈大笑,“冯厉,你太老派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哪有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就等着你来叫人的,他们天天忙得很,玩都玩不过来!你要想见人,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算了,”冯厉重新看向棋盘,语无波澜道,“不方便就不方便吧,那就不见了。” 卓正宇眼见着下棋要输,便趁机耍赖地将棋子一扔,摆上来了下一场比赛地点的地图,“那就先来做正事,咱们两个还没决定好把那些学生们分到哪块区域呢。” 冯厉看了眼地图,从一旁的学生名单中找了找,抽出了一张纸条,放在了地图中最凶险的地方。 卓正宇探头一看,纸条上正写着“江落”二字。 他瞅了一眼冯厉,心道你可真够记仇的,就因为人家孩子拒绝来见你,就把人家孩子放在最危险的地方。 但最危险的地方收获也越多,卓正宇想了想,把自家女儿的名单也放了上去。 第 19 章 五天休息时间一过, 众人就坐着大巴来到了第二关比赛的场地。 仍然是下午时分到的目的地,目的地是名为长青高中的住宿学校,正好是江落他们整理出来的十所学校之一。 在看到这所学校的时候, 江落就想起了之前背过的信息。 长青高中, 原本是本市的重点高中,地处偏僻,设施老旧破败, 但升学率却很可观。2012年教育局拨款, 长青高中经过扩建后分为了新老校区, 在新校区学习的是高一高二的学子, 老校区的是高三以及高四复读的学子, 因为老校区更为偏僻清净,能给备考生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只是这本来的一次普普通通的扩建, 却出现了一场事故——一名高三的女生在扩建期间失踪了。 长青高中是寄宿制学校,学生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 学生在在校期间失踪,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并且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 又连接失踪了几个女生,扩建工地的工人也出意外死了两个,长青高中彻底从重点中学里除了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很多学生和家长不信邪,并暗暗欣喜长青高中降低分数线的事, 因此长青高中的学生人数并不比其他重点高中少。 但今年, 长青高中又出事了。 工作人员在最前方拿着喇叭道:“第二关的比赛, 时间共计为三天。三天之内, 大家要找到2012年失踪的那个女生, 以及工人死亡的原因,还有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次比赛结束后,我们会根据你们的回答从优择取三十人进入下一关。你们安排的宿舍在老校区内,老校区的学生已经搬到了新校区之中,第二关的比赛也会进行直播,在比赛开始之前,还请大家和我们签一个死亡免责协议——” “三十人?!” “我靠……这是直接淘汰一百人?” “四比一的概率,这一关怎么这么狠!” 议论声炸开,猛地盖住了工作人员的声音。 江落啧了一声,“免责协议,这么严重?” 卓仲秋很淡定地安慰大家,“别担心,我老爹今年当选了评委,赛前我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多多照顾我们。就算这一关再凶险,我们肯定也安全。” 葛祝感叹道:“跟着卓姐走就是有安全感啊。” 卓仲秋帅气勾唇,“小事。” 听了她的话,本来就已经做好准备的白桦大学01班的学生更加放心了,坦坦荡荡去签了死亡免责协议,又跟着工组人员前往宿舍。 老校区的宿舍是四人间,两张上下床铺外加四张并在一起的书桌,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显得格外拥挤。刚一走进宿舍,就迎面扑来了一股潮湿的臭味。 这臭味好像是垃圾堆放了许久,又像是下水道中的恶臭,闻人连捂着鼻子,叹了口气,“一看就是男生宿舍。” “当然是男生宿舍了,”前面的工作人员笑呵呵道,“老校区了,下水道经常会坏,大家多担待担待。” “担待是可以担待,”陆有一疑惑地指了指卓仲秋,“为什么我们男生宿舍,她一个女的也进来了?” 工作人员笑容不变,“安排宿舍的时候出错了吧,但没事,男生女生也没差别,卓同学可以来一楼教职工的卫生间洗澡上厕所。” 有个男生在后面大声道:“那我们不是没法光膀子走路了?” “随你怎么光,你脱光也可以,”卓仲秋懒洋洋地拖长音,“兄弟,我喜欢的是漂亮软乎乎的女孩子,你没胸又多了二两肉,就不必想太多。” 轰笑声响起。 工作人员每走到一间宿舍,就会按着名单叫名字,到六楼最末尾的一间宿舍时,工作人员道:“江落,卓仲秋,白叶风,徐岩。” 江落侧身看去,正好看到白叶风满面微笑地带着一个人走到他的面前。 “好巧,”白叶风笑看着黑发青年,“我们竟然是一间宿舍。” 那种古怪的熟悉感觉又来了。 江落微微眯了眯眼,“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 这间宿舍两个白桦大学的人,两个山海大学的人,简直不能用一个“巧”字来形容。 工作人员带他们到了宿舍就离开了,四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被白叶风带过来的名叫徐岩的人警惕又敌视地看着江落,看来在白叶风追随者的心中,已经把江落看成第一敌人了。 卓仲秋抬手搭在江落肩膀上,两人一起走进宿舍,“先选床位。” 六楼的房间也有一股下水道的臭味,但身处其中久了之后,也就闻不到了。 几个人整理完了自己的东西,江落和卓仲秋就离开了宿舍。 不用明说,他们几乎两两一组,没有和对方多说话的准备。 在这场比赛里,不是同一个学校的人都是彼此的竞争对手,一百三十人里面只有零头能进入下一关,谁对谁都很防备。 白桦大学的人聚集在宿舍前面的空地上,匡正和闻人连一间宿舍,陆有一和叶寻一间宿舍,葛祝和塞廖尔一间宿舍,经过对比后才知道,每间宿舍的四个人竟然都是两两一个学校。 “都是四个人一间吗?”江落皱眉,“那纸条上说的4-5人间指的难道不是老校区宿舍?” “很有可能,”闻人连思索道,“这一条的指向太模糊了,目前还没有什么能对得上的信息。” 他说完,看向江落,“江落,你有看到什么吗?” 江落回头看了看宿舍楼。 天色阴沉,老旧的宿舍楼灰败破旧,一些墙皮从三四楼处脱落,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墙体来。 潮湿,晦暗,看着就让人心里压抑。 “这里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江落的眼睛从六楼扫过,停在了末尾的宿舍窗口处,窗口处那里站了一个人,正在往下看,江落认出了那是白叶风,江落继续缓声说道:“从走进老校区开始就有这种感觉了。” 卓仲秋若有所思,她是体魂双修一派,在灵体上对这些东西比一般人要敏感许多,“虽然我没有你感觉的那么强烈,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江落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随手拿出了一沓符箓,“每人五张,多了没有。” 一群人顿时感动得泪眼花花,恨不得冲过来抱着江落狠狠亲两下,“江落,你怎么这么好啊呜呜呜。” “还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符。” “你一定要写很久吧呜呜呜?” 江落谦虚地道:“你们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他突然笑了笑,“毕竟大家团结一心,才能拿到第一嘛。” 简短的聚会结束后,天色彻底阴了下来。大树被疾风吹得半弯着腰,阴云聚集,像是即将要下雨。 葛祝抬头看了看天,道:“今晚到明早六点有雨,大家先回宿舍里待着吧。” 回宿舍的途中,仍然有许多参赛者没有在意即将落雨的天气,外出前往寻找线索。这些人多半是不确定自己能进入到下一关的人,焦急让他们不敢浪费宝贵的时间。 江落很久没有走过六楼这么高的楼梯了,还好他这一个月跟着陆有一不间断地锻炼了身体,一口气爬上来时也没有多累的感觉。 宿舍里,白叶风还在,但他身边的徐岩却不见了踪影。 白叶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正在看一本书,看见江落和卓仲秋进来之后,露出一个微笑道:“你们回来了?” 卓仲秋朝他点点头,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白叶风合上了书,书名赫然是《罗盘详解》,他笑了笑道:“我很少看过这些基础书,偶尔看一看,还挺有意思的。” 江落眯着眼看了他和书一眼,只觉得屋里的臭味越来越大了,乃至他都感觉自己身上也染上了臭味。 “我去洗个澡。” 江落拿出一瓶沐浴露进了宿舍浴室。 老校区的宿舍浴室也没有多好,但庆幸的是打扫得很干净,没什么杂物。江落用一瓶沐浴露解决了自己的全身,正洗着头的时候,他却突然闻到了一股铁锈味。 江落睁开眼,只看到从头顶留下来的热水变成了血液一般的颜色,水汩汩涌动着,铁锈味越来越重。 江落:“……草。” 他甩甩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贴在了水管上,片刻后,铁锈味没了,血液似的水流再次变得清澈起来。 江落面无表情地顶着满头满脸的红色液体再次洗了一遍澡。 等他关掉水开始穿衣服时,浴室外有人敲门,“江落同学,你洗完了吗?我也想洗个澡。” 是白叶风。 江落走过去给他看门,往外面一看,卓仲秋没在。 “她去一楼洗澡了,”白叶风笑着道,“走之前让我告诉你一声,她很快回来。” 江落朝他和善地笑笑,“谢谢。” 走回来继续穿衣服。 白叶风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轻轻关上了浴室门,脱下了身上的短袖。 镜子中,身形白皙修长的黑发青年在低头扣着裤子,在他身后,一个更为健壮的身影缓步走了过来。 “江落同学,”白叶风看着镜子,“你洗澡的时候,有遇到什么事吗?” 江落抬起头,从镜子中和白叶风对视,他倏地扬起唇,露出一个花团紧凑的艳丽笑容,手背上的红痣鲜如血滴,“怎么这么说?” 白叶风指了指水管上的黄符,“我记得之前没有这个东西。” “哦,这个,”江落抬手摘下了黄符,塞到了裤兜中,“我洗澡的时候有往周围贴符的习惯,职业病,你不介意吧?” “不会,”白叶风嘴角擒着笑,“这个习惯很安全。” 江落和他客套了几句,穿好衣服后就准备往外走去,但白叶风突然伸出一只手往江落肩膀碰去,江落条件反射地拽住他的手臂给了他一个过肩摔,然后狠狠的拿着膝盖抵住白叶风的脖颈,双手擒住白叶风的两只手,眼神锐利冰冷,如出鞘的尖刀,“你想干什么。” 白叶风被这么狠的制住在地上,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江落同学,你背后的衣领翻出来了。” 江落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搭在他的肩侧,一部分的水迹被衣衫吸去,还有一部分滴落在了白叶风的下巴上。白叶风缓缓停了笑,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 江落扯扯唇,站起身将白叶风拉了起来,亲昵地拍了拍白叶风的肩膀,“不好意思啊白同学,我不怎么喜欢别人从背后拍我肩膀,真是抱歉误伤你了。” 白叶风温和的笑了,“没关系。” 江落朝他露出一抹感谢的笑,转身离开了浴室。等身后浴室门关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掏了掏裤子口袋。 却没掏到那张符箓,只摸到了一手纸灰。 江落的手指动了动,回过身看向浴室门,漂亮的眼角微挑,嘴角慢吞吞地翘了起来。 啊。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秘密。 第 20 章 没想到, 真的没有想到。 江落本来都已经因为那些资料放弃对白叶风的怀疑了,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机缘巧合地扒了对方的马甲。 这一个发现,让江落的心情急速转好了起来。 他掩下止不住的笑意, 擦干净了手指间的纸灰。恰好他刚擦好手, 徐岩就从外面回来了。 徐岩不知道去了哪里,鞋面上有些泥点子,江落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岩就警惕十足地瞪了回来。 江落笑了, “回来了?再晚一点外面就要下雨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江落笑得这么漂亮, 他的话又很是自来熟, 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两个人之间微微敌对的氛围。弄得徐岩都不好意思再瞪着他,僵硬地“嗯”了一声。 江落拿起暖壶倒了两杯水, 自然道:“坐啊,站着干什么?” 徐岩犹豫了一会, 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江落也坐了下来,笑眯眯地托腮看着他。他的黑发上盖着灰色的擦头毛巾,面容白皙, 眉眼修长而颜色绚丽,眸色如水墨点过似的通透,唇如鲜艳丹色,乍然一看,犹如是顶着头巾唇红齿白的少数民族美人。 “同学, 你和白同学认识多久了?” 徐岩下意识道:“六年了。” “哦, ”江落恍然大悟, 好奇追问道, “白同学这么热心亲切的人, 以前也是这样吗?” 徐岩听他夸了白叶风,对他的敌意消散了一些,“白哥一直都这么好。” 他想了想,才迟疑地发现以前的白叶风在他的脑海里竟然没什么印象了,“以前……白哥以前比较低调。” 江落:“我听说他是从五年前开始向上奋进的,那会才高一吧,果然有天赋的人,高一开始努力也不晚。” “是啊,”徐岩不由多说了一些,“白哥上高中之前,我们都没看出来白哥还有这样的天赋。” 江落笑了笑,“天才嘛。” 五年之前。 那时池尤还没死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惊天大秘密,江落雀跃得都想要立刻坑一坑池尤。但他很快压下了这种的想法,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他当然要将其发挥到最好才好。 江落随意地和徐岩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将这两句问话带了过去,等白叶风和卓仲秋从浴室回来后,就看到他们之间气氛称得上是融洽地在聊天。 白叶风笑着上前:“在聊什么?” “聊山海大学的异闻传说,”江落道,“你们学校挺有意思的。” 他的神色没有分毫异样,对待白叶风的态度比对待徐岩多了几分冷淡,这样的态度才正常,毕竟江落才被白叶风以捧杀的手段坑了一次。 白叶风没有怀疑,笑道:“江落同学,欢迎你来我们学校玩。如果可以,转来我们学校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卓仲秋“啧”了一声,“公然挖墙脚呢?” 窗外突然轰然一道雷声,电光闪过,一群人抬头看向窗外,骤雨猛得落了下来。 雨刚下就凶猛极了,刺破长空落在了地上,将玻璃窗拍打得啪啪作响。 白叶风看了暴雨半晌,道:“休息吧。” 老校区的信号不好,为了防止备考生们玩手机,学校也没有加固过信号。他们的手机没法上网,最多打个电话发个短信。 无所事事的时间格外让人升起困倦,伴随着雨声,江落慢慢进入了睡眠。 直到夜色渐深。 半夜的时候,江落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睡眼惺忪的拿起手机,来电是个陌生电话。 宿舍里安安静静,呼吸浅浅,没有人说话,一切都被寂静包围。 江落按下接通,闭着眼睛道:“喂?” “……” 江落:“你是谁?” “……滋啦……滋啦……” 嘈杂的电波声断断续续,一个女声在破裂的卡段中响起:“我……滋啦,我在……我在这里……” 江落猛地从困倦中醒了神,他坐起身,一股冷风顺着窗户缝窜了进去,他握紧手机往周围一看,什么都没有。 “滋啦……” 僵硬的女声继续说道:“我和你……背靠背。” 电话猛地断了。 江落额头突突两下,冷风吹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坐起身靠在白墙上,打开手机查询来电信息,但刚刚看到的陌生号码却消失无踪了。 他反复翻了通讯记录好几遍也没有看到刚刚那一通电话的记录,江落彻底确定,他遇上了灵异事件。 我和你,背靠背? 他转过身缓缓往身后看去,他的背后,除了一堵墙之外什么也没有。江落正要收回目光,却陡然定在了墙上。 难道是墙里面有什么东西? 会是2012年失踪的女生吗? 江落背后有些发凉,他坐起身远离白墙,打开手机的光,细细在墙上巡视了一番。 宿舍内部的墙面上不比外面破旧,墙上并没有墙缝。江落轻轻敲了敲墙面,传回来的声音沉闷,似乎并没有异常。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往其他墙面上看了一圈。另外三个人躺在床上没有动静,刚刚电话铃声这么大的响声,也没能把他们吵醒。 江落低头看了看时间,这会才半夜两点。 “你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江落头皮瞬间炸起,他“蹭”地往后一滚拿出枕头下的符,夹在两指间挡在自己的身前,却在手机惨白的灯光下,看到了白叶风的脸。 白叶风没有戴眼镜,白日里被银框眼镜所柔和的脸庞在此时黯淡的灯光下,却显得阴寒和诡谲。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大半夜怎么不睡觉?” 江落收起了符,“突然想上个厕所。” “一起吧,”白叶风道,“我也正好想去厕所。” 宿舍内只有洗澡间,没有卫生间。但和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一起去厕所,尤其是这个恶鬼还对江落不怀好意,江落又不是傻的,他们还能去比谁尿得更远吗? 江落低头碰着手机,“我玩一会手机再去,你先去吧。” 白叶风笑了笑,“好。” 脚步声渐远,几分钟后,白叶风才回来。 睡觉之前,这位冠军预备役还温柔地同江落道:“江同学,憋尿对身体不好。” 江落:“……”呵呵。 剩下的半夜,江落没再入睡。他一直等到天色亮起,雨声停歇。 卓仲秋起床的时候就看到他眼底青黑地坐在床上,惊讶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江落道:“我就没睡。” 他翻身下床,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对卓仲秋道:“我们去找把锤子和铲子。” 他们两人去一楼管理员处借上了工具,又返回了六楼。白叶风和徐岩正坐在桌边谈着话,瞧见他们拿着工具过来,两个人都有些惊讶,“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江落言简意赅道:“砸墙。” 卓仲秋这才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活,她问:“江落,真要砸墙?” 江落点点头。 卓仲秋活动活动手腕,干净利落道:“那就砸吧。” 白叶风劝道:“我们走了之后学生们还要回来,你们把墙砸了,他们怎么办?” 果然不愧是一朵善良体贴的白莲花,江落笑容完美地看向白叶风,“等他们回来之前,我们会把墙补好的。” 白叶风叹了口气,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江落和卓仲秋把宿舍床拉走,对着白墙就开始砸。宿舍的墙壁质量没有多好,很快就砸出了一个小口子。 洞口最后被砸出了一个垃圾桶那么大,但出乎江落的意料,墙里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尸体,只有几只爬来爬去的白蚁。 他眉间沉思,是女鬼骗了他,还是他理解错了女鬼的意思? “我和你背对背。” 按照正常的意思来理解,不就是应该在墙里面吗? 一旁坐着喝水的白叶风悠闲地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他的姿态闲适极了,像是早就知道墙里面没有东西一样。江落眼中一闪,想起了徐岩昨天脚上的泥泞。 在还没下雨的时候,大部分的地面都是干燥的,徐岩除非白叶风吩咐不会离开白叶风的身边,所以徐岩是听了白叶风的话,去了有湿润泥土的地方? “没有,”江落遗憾地叹了口气,反问道,“白同学,你发现什么了?” 白叶风好笑道:“江落同学,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到现在还没出过宿舍,能发现什么?” 江落道:“我看你不是很着急的样子。” “啊,”白叶风的眼神从江落的黑发发尾上划过,重新移到了江落因为一夜未睡而发红的眼尾处,他舌尖抖动着,轻轻笑了笑,“急也没有用。” 江落余光瞥过他,和卓仲秋从宿舍离开,把借来的工具放回原处,出门去找同伴们。 卓仲秋在路上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起砸墙?” 江落把昨天晚上接到的那则通话告诉了她,卓仲秋听完了,没有先思索电话里的内容,而是先感叹江落的体质,“你可真够倒霉的。” 江落觉得得替自己解释一下,“我也不是一直这么倒霉。” 至少在遇见池尤之前,江落还是……也还是挺倒霉的。 他改了话头,“他们好像到齐了。” 一群人仍然是昨日见面的地点,江落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们,“我准备去档案室查一查2012年学生的宗卷,谁要和我一起?” 卓仲秋和叶寻站在了江落身后,陆有一和塞廖尔也举起了手,但江落不想带蠢货,“走吧,卓姐叶寻,我们三人一起。” 闻人连托着下巴思索,“那我和匡正去找一找有泥地的地方。”他弯唇笑了笑,蔫儿坏,“既然白叶风给我们透漏了信息,我们不收下来这份礼物,实在对不起他。” 江落欣慰地点头赞同道:“我也这样觉得。” 陆有一问:“我们呢。” 剩下的三个人眼巴巴地看着江落。 江落笑眯眯地道:“你们要去帮我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帮我加上每一个参赛者的联系方式。” “越多越好。”江落朝他们眨眨眼。 兵分三路,江落三个人率先找到了学校的档案室。他们到的时候,档案室已经有了许多人,人人抱着一摞的宗卷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地看着。 他们走到2012年存放档案的柜子,上面的资料已经被拿走了大部分。 作为提前知道比赛信息的人,江落他们比这些人好上一点,虽然他们不知道当年失踪女生的真实姓名,但他们却知道这个女生是哪个班。 高三(4)班。 他们找到高三(4)般的宗卷,一页一页查询着其中的信息。 女生失踪的时候还没毕业,她的学业成绩应该在她失踪的那一刻开始变得空白。这样的信息很好找,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人,但是对应的女生竟然有两人。 叶寻低声道:“当年第一个女生失踪后,后面又连续失踪了几个女生。” 符合条件的两个女生,一个叫王欣慧,一个叫付媛儿。 宗卷上有她们的照片,她们看起来不过十八岁的如花年纪,对着镜头羞涩地笑着。 江落记下她们的样子,继续对比着两条宗卷的信息。 两个女生,一个先失踪,一个后失踪,在这段信息中,必定有一个人要比另一个人多空白一段时间。 江落很快就确定,叫付媛儿的女生,才是当年失踪的第一个女生。 他拿起手机拍下了付媛儿的信息。 照片中,付媛儿的模样瞧起来温柔又有些内向,脸上有些微的雀斑,正是人人审美里对青春期初恋的一张脸。 第 21 章 翻完了这些消息后, 江落小心翼翼地将宗卷恢复原样放进了柜子里。 从学习成绩和老师评语上看,付媛儿就是家长眼中的好孩子,老师眼里的乖学生。这么一个乖乖女, 从来都很听老师家长的话, 门禁前回宿舍,不谈恋爱不玩手机,不让她做的事, 她一般不会去做。 这样虽然多少受些桎梏, 但至少能规避很多危险。 长青高中是寄宿制学校, 寄宿制学校对学生的管理一般要更加严格, 特别是在学生的出行和安全方面, 再小心也不为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付媛儿都能失踪, 和当时的扩建工作有分不开的联系。 学校扩建时,会有陌生人员来来往往地进入学校。这些工人忙得热火朝天, 学校也因为扩建而焦头烂额,总有些人会趁其不备,做些平时学校不让做的事。 因为忙, 这些违纪的事,大多也不会被查到。 “你们注意到了吗?”江落慢慢思索着,重复工作人员在比赛开始前说的话,“我们有三个任务,第一个是找到失踪的女生, 第二个是找到工人死亡的原因, 第三个是搞清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条很奇怪, ”江落站定, 和卓仲秋与叶寻对视, “‘找到’失踪的女生。” “说明那个女生还在这所学校里。”卓仲秋了然。 还有句话她没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们要找的,很有可能是这个女生的尸体。 “当年高三(4)班的老师还在长青高中里教学,”叶寻淡淡道,“我们去找他们问问。” 2012年教导高三的老师们,今年恰好也在教高三。他们从宿舍区来到了教学区,正好有一位当年任职的老师快要下课。 江落和同伴在班级后门等待着,班里的人发现了他们,偷偷摸摸地转过头来看,窃窃私语起来。 上面的老师说了一声:“安静。” 下方的学生逐渐安静了下来。 上课的是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老师,面容仍然英俊,身形也没有走形,应当有在进行健身。 下面的学生显然很喜欢他,其中有几个女生还不由自主地理了理头发。 江落愣了愣,突然掏出了手机,翻出了付媛儿的照片。 他双指放大着付媛儿的照片,叶寻奇怪问道:“江落,你在看什么?” 江落的手指从付媛儿的发丝上滑过,再到付媛儿的唇上,以及脖间的项链上,“她这个样子,像不像是在恋爱?” “或者是有了喜欢的人,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喜欢的人看,”江落喃喃,“刘海整齐,在眉毛上面,应该是刚刚剪过,但寄宿制学校的学生想剪一次头发都要等到月末放假。她没有涂带颜色的口红,但看嘴唇上的光泽,应该是涂了润唇膏。” “还有项链,这个款式有些太成熟女人味了,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小女孩会戴的项链。” 卓仲秋凑近一看,“还真是。” 叶寻想了想,道:“塞廖尔得到的信息是男女比例失衡。” 江落若有所思的关上了手机,“送给她这条项链的人,很有可能比她大上很多,审美也比较成熟。单身,可以亲近接触,这样可以培养感情,还得要英俊。” 一个貌美如花的十八岁姑娘,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的丑男人。 三个人的目光渐渐移到了讲课的老师上。 卓仲秋:“……不会这么巧吧。” 叶寻:“也有可能是那段时期扩建的工人。” 他们没聊了几句,教室就下课了。那位英俊的中年男教师走了出来,“你们是来找我的?” 江落笑眯眯地走过去,“老师,我们想请教你一些事。” 因为他过于出挑的长相,男老师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来我的办公室说吧。” 他们刚要走,班级里有两个女生互相打气着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地递给了男老师一瓶水,红着脸道:“柳老师辛苦了。” 卓仲秋不由吹了声口哨,两个女生看了她一眼,不由更加羞涩,转身跑走了。 男老师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些丫头。” 男老师的办公室里暂且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江落趁着男老师给他们倒水的时候,翻看了男老师的备课,上面写着男老师的名字:柳植。 他抬头往一旁的墙上看去,墙上贴了各个班级的课表和柳植的考勤表。 考勤表上只有今年五个月的工作记录,全部都是一个对勾,可见柳植未曾缺过一天的考勤。 真是了不起。 江落挑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柳植的抽屉。 锁着。 柳植将水端了过来,歉意道:“不好意思,我这里都是纸杯。” 几个人摇摇头。 “老师,我们来是想问问2012年女生失踪的事情,”江落笑了笑,温温柔柔地道,极易化解人的防备,“我们对当年的事不怎么了解,请问您班上有失踪的女生吗?” 柳植皱着眉想了想,“2012年……我那会带了好几个班,确实有女生失踪的事情,但我忘记是哪个班出的事了。” “也是,”江落一副理解的表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学校都大变样了,当年的事确实不容易想起来。” 柳植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们理解,我尽力想一想,如果想到了什么,我再告诉你们。” 江落掏出手机,“那老师,来加个联系方式?” 柳植愣了愣,报上了电话号码。 他们没在柳植这里待多久,因为十分钟后,柳植就去上了下一堂课。三个人原路返回,慢悠悠地往回走着。 在宿舍一楼,江落和叶寻相约厕所,卓仲秋在外面等着他们,百无聊赖地道:“就算知道付媛儿谈恋爱了,好像对我们破关也没有帮助。” 江落随口道:“谁说的,万一就是情杀呢。” 叶寻不由自主抖了一抖。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江落一眼,想起了在129酒店中,只要江落随口毒奶就必定会中的奇妙体质。 中午时分,一行人重新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闻人连摇摇头,叹了口气,“昨天才下过雨,到处都很湿润。我们顺着大雨前也会湿润的地方走了一遍,比如湖边、水龙头边,但没有什么发现。估计要等今晚或者明天地面干了之后,才有可能找到徐岩去了哪里。” 但明天就是第三天了。 江落下定决心,“我决定今晚去翻柳植的办公室。” 卓仲秋道:“带我一个。” 他们下午也没浪费时间,出去搜集了很多信息。夜色来临后,宿舍的一盏盏暖黄的灯光亮了起来,江落和卓仲秋早早地洗漱完毕,打算补个觉,再半夜起床去找线索。 半夜一点,江落睁开困乏的双眼,他缓了一会儿,从睡眠之中醒醒神,卓仲秋已经下床招呼他动身了。 江落比了一个ok,坐起身穿上鞋子。昨天因为半夜的铃声,他只睡了几个小时的觉,乃至现在有些精神不济。 但设计师熬夜是经常的事,洗了一把脸之后,江落就彻底精神起来了。他打开浴室的门,差点儿一头撞上了白叶风的胸膛。 白叶风笑眯眯地问:“你们要出去?” 这位真是阴魂不散,江落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我们去上厕所。” “哦?”白叶风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卓仲秋,又看了看江落,“你们俩一起上厕所?” 江落面不改色:“她陪着我。” “卓同学可是个女孩子,”白叶风笑着道,“江落同学要是害怕,我可以陪着你去厕所,让女孩子陪你去,这到底有些不太好。” 说完,白叶风就同卓仲秋道:“卓同学,你休息吧,我来陪江落同学去厕所。” 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 江落:“……” 卓仲秋:“……” 江落假笑道:“除了上厕所,我们还要出去办事。白同学,你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白叶风像是看不懂别人的拒绝,好奇地道:“什么事?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江落正要拒绝,却突然想起什么,他深深看了眼白叶风,转而眼波流转,扬起笑来,“好啊。” 三人收拾好了出门,为了圆上自己的谎,江落专门去了一趟厕所。 白叶风竟然也跟着他走了进来。 江落在心中对池尤骂骂咧咧,淡定地拉起裤子拉链,看着小便器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 “这个新旧程度……” 墙面很破旧,小便器却比墙面新上一些。 江落若有所思,“原来男女生换过宿舍。” 因此小便器才会晚于墙面建好的时间安装。 学校里面,男女生隔几年换次宿舍楼是常有的事。但这就代表着,他们住的这个宿舍楼,很有可能就是2012年失踪的那几个女生曾经住过的宿舍楼。 江落刚刚这样想完,天花板上的灯忽然闪烁了起来。 明明暗暗的灯光间,恶臭突地浓重了起来,有稠黏的水声在地面上逼近,似乎代表着某种东西的到来。 江落本能感觉到了一股危机感,他站直了身,提起防备。正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白叶风倏地伸手拽住了江落,把他拉进了卫生间最里面堆放杂物的隔间里。 隔间很小,站下两个高挑的男生之后更为狭窄逼仄。 江落的头发丝扫过白叶风的脸侧和脖颈,带起一股从皮肉渗进骨头的痒意,白叶风慢悠悠地伸出手,将他的发丝捋到了耳后。 江落厌恶地偏过头,正要说话,白叶风却捂住了他的唇。 “嘘。” 白叶风的语气温和,但细听之下,其中又好像夹杂着几分隐蔽的、饱含纯粹恶意的兴味,“有东西来了。” 第 22 章 江落差点儿笑了。 什么东西能有你可怕? 身边是只披着人皮的狠辣恶鬼, 门外是另一只脏东西。说个实话,江落宁愿去对付门外的鬼,也不想跟白叶风躲在杂物间里。 江落没有在现在揭穿恶鬼拙劣的表演, 还敏锐地捕捉到了恶鬼语气中的恶意。 那恶意, 让他神经紧绷了起来。 封闭的杂物间内,空气潮湿又黏腻,可供人站着的面积只有那么一点。 江落拍落白叶风的手, 后退了一步, 和白叶风拉开了距离。 头顶的灯光闪烁得宛如下一秒就会爆开, 恶臭从门缝之中钻入, 单间门板上, 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厕所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道粗犷的男声恶狠狠地道:“她人呢!不能让她跑了!” “快点,她就躲在厕所里了, 赶紧把她找出来,再晚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江落凝神, 从脚步上听去,外面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却只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他们大声争执着, 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被别人听到一样。从声音上来听,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 三十多岁的人怎么会进入住满参赛者的宿舍? 江落转瞬明白了过来,就像是曾在129酒店他触碰到的老板娘的记忆一样,他现在很有可能陷入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件现场当中。 外面三个男人的语气越来越阴狠,“一间一间找。” 江落听的认真, 白叶风反倒显得兴致缺缺, 无趣地用手指圈着江落的一缕黑发。 “嘭”地一脚, 第一间的厕所门被重重踹开。踢门的男人啐了口口水, “妈的, 那臭婊.子不在第一个里。” 又一道门被踹开。 江落所待的杂物间是在第六个隔间里。 一声声踹门声像是闷雷一般可怖,很快,外面的三个人已经踹开了四个门。 只剩下了第五个隔间。 江落不禁替逃跑的女生捏了把冷汗,即便知道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但这样紧张恐怖的气氛还是令人感到心惊胆战。 门外的三个人显然也和他想的一样,认为女生就在第五间隔间里,他们淫.笑了两声,内容可怕的话就这么平淡的从他们嘴里说出。 “臭婊.子,你还躲什么躲?” “累死老子了,真他妈能跑。还好这会放假没人,杀了她之前得再让老子爽一爽。” “哈哈哈哈你还没爽够?你他妈别死在女人身上了。” “这婊.子虽然没有她闺蜜漂亮,但至少是个活人啊,可不得多用一用吗?” 伴随着污言秽语,有人一脚踹开了第五间隔间的门。 江落眉头皱起,已经能猜到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但出乎意料的是,外面一片安静。 有个人惊讶开口道:“第五间怎么也没有人?” 第五间也没有? 那哪里能有? 江落皱眉,突然脸色一僵,背后窜上一股凉意。 他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杂物间。 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江落缓缓扭头,地上,一只手猛地抱住了他的腿。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杂物间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衣衫破碎的女鬼,女鬼从乱发中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鬼脸。 青紫色伤痕交加的脸上两条血泪从女生眼中留下,她满脸鲜血,骇人阴森地朝着江落咧嘴一笑。 江落呼吸一滞。 门外猛得传来踹门的声音,江落扭头看去,下一瞬,单间门就被踹开,三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狠笑着走了进来,他们像是看不到江落和白叶风一样,在女鬼的惊声尖叫中将女鬼拖了出去。 灯光又快速晃动了起来。 江落稳稳心神,突然觉得那个女鬼有些熟悉,他定神看去,在不稳的灯光中,认出了女鬼正是付媛儿同班失踪的女生王欣慧。 灯光忽然灭了。 在黑暗之中,外面的那几个鬼影不见了踪影。但声音却没有消失,开门关门的声音不断响起,又响起了不断冲刷的马桶水声。 白叶风在他的耳边道:“嗯?好像是他们把人剁碎,冲进下水道了。” 是的,江落听出来了。 不止如此,他还想到了刚进宿舍时就闻到的那股恶臭,以及工作人员所说的“下水道经常堵塞”的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冲水声才缓缓停了下来。 厕所间重新恢复了寂静。 白叶风表面担心,实则带着隐约笑意地问:“你害怕了吗?” 江落瞬息明白了他先前话语中的恶意。 恶鬼早就知道女鬼会藏在这间隔间里,所以才带他躲进了杂物间。 就为了想吓吓他? 江落不怒反笑,他语气欢快,像是得到了一个惊喜,“不怕,还得多谢白同学,让我又多获得了一份线索。” 江落亲昵地拍了拍白叶风的肩膀,欣慰地道:“白同学,还好你行动敏捷地把我拽进了杂物间里,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黑发青年眼神真挚:“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在针对我,现在看来都是我多想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叶风,白同学,你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白叶风:“……” 他笑容微收。 江落又朝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率先走出了杂物间。 卓仲秋还在外面毫无察觉地等着,看见他们俩出来,忍不住道:“你们不就是上个厕所,怎么能这么慢。” 江落问道:“我们用了多久?” 卓仲秋抱臂道:“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江落若有所思,“我还以为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这么一场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计划,在前往柳植办公室的时候,江落还在思索着刚刚厕所中的那一幕。 三个男人的装扮看起来像是工人,江落记下了他们的长相,没有忘记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点。 三个工人中,有一个工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巧合的是,在2012扩建的工作中,也死亡了两个工人。 这两件事绝对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 三个工人的话在江落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婊.子虽然没有她闺蜜漂亮,但至少是个活人啊”,王欣慧的闺蜜会是付媛儿吗? 三个工人见到付媛儿的时候,付媛儿已经死了? 江落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框架,但还有一些重点,需要经过查找才能明白。 夜半的教学区一个人也没有,三个人走过静悄悄的走廊,来到紧锁的办公室前,从窗户翻了进去。 江落直奔柳植的办公桌,柳植的抽屉上了一把小锁,但一把小锁对他们来说简单得很,卓仲秋将锁撬开放在一旁,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面放了许多的工作本和文件,江落和卓仲秋一个个地看过,最终在抽屉的最下面,发现了一张叠起来的报纸。 江落拿起报纸,感觉重量有些不对,他一层层拔开报纸,原来报纸里面还包着一堆女人的首饰。 作为一个设计师,虽然是景观设计师,但在学设计基础时也需要了解各种行业的设计风格。江落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首饰,分别出自五种不同的品牌。 焊接方式和设计图案上也有时间的区分,如果这是柳植买来送人的,每套首饰购买的时间,中间至少隔了一到两年。 但小细节虽然不同,整体的审美方向还是一致,偏向于成熟女人味的样式。 其中一对耳环,和付媛儿脖子上戴的项链配成了一套。 江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小心地将这些首饰的样子一张张拍了下来,“2012年到现在,一共失踪了几个女生?” 白叶风悠闲道:“五个。” 江落若有所思。 拍完照后,将办公室恢复原样,三个人又跳窗回到了宿舍。江落已经能够确定柳植和付媛儿曾经有过恋爱关系了,但付媛儿、王欣慧和工人们的关系,他却有些没搞明白。 三个工人之中,也并没有柳植啊。 回到宿舍后,已经是半夜三点,哪怕是再能熬的夜猫子,也会感觉到了疲惫。 江落收拾完后躺在了床上,正要入睡时,他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这回立刻清醒了,拿起手机,果然看到了昨晚那个陌生来电。 但这一次,陌生来电的号码备注有了名字。 【柳植】。 女鬼在用柳植的手机,来给江落打电话。 江落按下录音后接通,冷静地道:“喂?” “滋啦……滋啦……” 同样的电波断裂声,江落耐心地等着女声的响起。 “我……滋啦……”模糊不清的女声道,“我和你,背靠背。” “是你和我背靠背,还是你和柳植背靠背。”江落反问。 他话中的哪个字眼好像戳中了女鬼的伤疤,女鬼的声音逐渐加快了起来,“我和你背靠背,我和你背靠背,我和你背靠背……” 声音越来越尖利。 原来不止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鬼的本质也是复读机吗? 重要的话说三遍? 江落握着手机低头,往床底下一看。 ——什么都没有。 第 23 章 江落扒着床板往床底下瞅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东西, 大晚上的,他竟然感觉有点失望。 女鬼挂断了电话,手机灭了下去。江落叹了一口气躺回床上, 把刚刚的录音发到了“有事请烧香”的班群里。 班群里很快亮了起来。 [葛祝:我以前就听说过背靠背的故事, 她是不是在床底下?] [江落:床底没有东西] [葛祝:道士震惊脸.jpg] [闻人连:我和匡正还在外面,目前的进度有些停滞不前] 江落的目光移到了徐岩的床前。 床头边摆着徐岩的鞋,上面的一圈泥点子变得更多了。如今五月份的天气, 昨天的雨迹已经消失, 除非特地去往湿漉的地方, 否则其他的地方留不下这样的痕迹。 潮湿, 不易干, 位置隐蔽。 [江落:下水道呢?] 下水道? 还在湖边寻找线索的闻人连一愣,随即若有所思, “有道理。” 他抬头看向正认真绕着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的匡正,提高声音道:“匡正, 走了。” 匡正扔下手里的石头,快步走到他身边,连问也不问, 仿佛闻人连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闻人连将江落的话说给了他听,“我们确实没有想起还有下水道这回事。” 匡正默默点头,又道:“我下去,你不用下去。” 闻人连好笑着道:“为什么?” 匡正黝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身上的裙子一眼。 “这个呀, ”闻人连朝他眨眨眼, “这个可不妨碍我爬一个下水道。” 他们俩就近找到了一个下水道口, 匡正将井盖拉起, 自己率先跳进去, 伸手将闻人连扶了进去。 闻人连虽然穿着裙子带着假发,但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男人,且个子高挑,身形匀称。他被匡正扶住的时候,还怕自己会压伤匡正,但匡正却面不改色,稳扎稳打地将闻人连扶下了地。 下水道中的味道并不好闻,但水流两旁的地面上还算是干净。闻人连一脚踩下去,果然踩到了湿润的泥沙质感。 他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应该就是这里了。” 两个人打起精神,小心地顺着下水道的方向往前走去,匡正打头阵,在每一个转弯面前都将同伴完全藏匿在身后。 他们约莫走了半个小时,闻人连在水面上看到了一个东西,他们将东西捞上来后,发现这是一个黄色的铁皮罐头。 闻人连找到了铁皮罐头上的生产日期,“4月27号……这不就是前几天?” 铁皮罐头里面还有一些细小的食物残渣,匡正低头闻了闻,往罐头飘来的方向看去,“东西才被拆开不久。” 闻人连也看了过去,挑眉笑道:“福生无量天尊啊,可算是有点收获了。” * 江落只睡了几个小时,就再度睁开了眼。 高中宿舍内没有空调,睡一觉起来,他背上黏湿了一片。江落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洗澡途中,闻人连给他打来了电话,语气雀跃道:“学校仓库见,有惊喜要给你。” 江落猜到他们是发现了什么,加快速度在五分钟内搞定了洗漱,顶着一张湿润的脸庞走出了浴室。 白叶风正好从宿舍外头回来,江落身上携带的热水气息扑到他的眼镜上,白雾蒸腾,模糊了他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割裂似的冷漠。 江落随手擦了两把头发,把尚在滴水的头发丝裹在毛巾里,率先笑眯眯地问道:“白同学,刚刚出去了?” 白叶风淡定地取下镜片,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毒蛇似地从江落身上划过,仍然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是,你们也要出去?” 江落点头,把毛巾扔在床上,正要和卓仲秋离开,与白叶风擦身而过时,他突然脚步一停,侧头笑道:“晚上见,白同学。” 白叶风笑道:“晚上见。” 直到走出宿舍楼,卓仲秋才皱眉迟疑道:“白叶风……” 她怎么突然感觉白叶风有些不对劲?刚刚从白叶风身边经过时,卓仲秋骤然升起了一股令灵魂战栗的发毛感。 那一瞬间,卓仲秋甚至以为自己在面对着某种极度恐怖的怪物。 但她看了看江落,江落表情平静,嘴角甚至还擒着一抹莫名的笑,心情又平静了下来。 江落比她对这方面的感应更为敏感,如果江落都没有反应,那她的感觉应该是出了错觉。 学校仓库在教学区的后面,江落赶到时,正好看到闻人连站在门边等着他们。 卓仲秋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闻人连笑着转身,“你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仓库里,众人正围在角落嘀嘀咕咕,江落拍了拍陆有一的肩膀,探头一看,在墙角里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犹如野人一样的男人。 男人很是惊恐的模样,浑身上下臭烘烘,活像是八百年没洗过澡的样子。江落弯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用张纸巾包住手,抬起男人的脸,将他的胡子和流浪汉一般的头发往两旁拨了拨,仔细瞧着男人的样子。 这个人,不就是曾经那三个杀害王欣慧的工人之一吗? 并且还是从来没有开口说话的那一个。 江落试探地道:“王欣慧……” 听到这个名字的工人猛地抖了一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尖叫着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江落微微眯了眼,猛地用力拽起工人的头发,冷声问道:“你和王欣慧是什么关系。” 工人已经被吓得听不清他的话了。 卓仲秋接了一盆冷水迎头泼在了男人身上,男人打了个哆嗦,短暂地清醒了过来,身材高大的陆有一和匡正凶神恶煞地站在男人身边,“说。” 男人被吓得瑟缩一下,眼神惶恐。江落从手机中找出王欣慧的照片放在他面前,“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腼腆乖巧,头发束起,青春秀气。 男人呆呆地看着照片,喃喃道:“她是我女朋友。” 江落又翻出来了付媛儿的照片,“她是谁。” 男人抖了一下,“她、她是柳植女朋友。” 江落收起手机:“你和柳植是什么关系。” “我和柳植,是、是好哥们。” …… 这是一场多人犯罪。 付媛儿头一次谈恋爱,就和英俊的老师来了一场师生恋。这对于一向保守的乖乖女来说,无疑是地雷.炸弹般的出格行为。 但付媛儿很快就沉浸在了恋爱的快乐之中。 然而她太过单纯天真,一次次将自己的梦想囊括进了柳植的人生。临近高三毕业,更是忐忑不安地不断询问柳植他们的未来。 柳植被她问得烦不胜烦,心里逐渐产生了摆脱付媛儿的想法。 在学校扩建期间,柳植的好哥们儿金远高经过柳植介绍认识了付媛儿。 柳植、金远高这一辈的男女比例差异极大,五个男人里面就会有三个人打光棍。金远高年纪也不大,长得还行,就是没学历,他看着好哥们的漂亮女朋友,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心痒,吃饭的时候硬是磨着付媛儿给他介绍女朋友。 付媛儿被缠得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闺蜜介绍给了金远高。 付媛儿的闺蜜王欣慧也是个乖乖女,她早已被闺蜜嘴中所说的恋爱的甜蜜所打动,被介绍给金远高后,也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金远高虽然嫌女朋友长得没有付媛儿好看,但女朋友也算是清秀可人。他高高兴兴地买了饭菜去柳植的教师公寓,请柳植和付媛儿吃了一顿饭。金远高在饭桌上喝多了啤酒,中途出去尿个尿回来,就见柳植按着付媛儿的脑袋使劲往桌子上砸,付媛儿早就没气了。 金远高都吓傻了,柳植大汗淋漓地抬头看他,“远高,你得帮我。” 金远高下意识点点头。 这头一点,金远高就慌了起来,但柳植是他哥们,他怎么也不能让柳植坐牢。于是给两个常年混迹社会的工友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喝酒吃饭。 等两个工友酒喝多了上头之后,柳植把付媛儿的尸体抱了出来。付媛儿头上的伤口被毛巾盖着,衣服凌乱不整,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如同喝多了酒睡过去了一样,柳植还没暗示几句,那两个工人就色/欲.熏心地扑了上去。 事到半途的时候,两个工人发觉不对。 这人怎么不叫也不动弹呢? 他们俩掀开毛巾,看见了付媛儿青白的面孔,被吓得直接从付媛儿身上滚了下去。 柳植在这时神色一变,冷冷地道:“你们必须要和我一起处理尸体,不然的话,我会告你们奸杀了我的女朋友。” 两个工人没有办法,只能同意。趁着夜色,他们把尸体抬下了楼,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理尸体时,这一幕却被王欣慧看到了。 他们本来没有发现王欣慧,但柳植却看到了王欣慧匆忙逃跑间掉落下的首饰。发现被别人看到这一幕后,四个男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柳植将付媛儿背在身上,阴森森看着另外三个人,“她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柳植独自背着付媛儿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为了不暴露自己,也为了给被他坑了的两个工友赔罪,金远高一路默不作声,眼睁睁地看着王欣慧死状凄惨地被冲入了厕所马桶里…… 金远高并不知道柳植把付媛儿的尸体藏到了哪里,但学校扩建完之后的同一年里,那两个奸杀王欣慧的工人也相继死去。 金远高被恐惧折磨得精神衰弱,他又去找了柳植,柳植让他藏到学校的下水道里,只要别让女鬼找到他,女鬼就没法杀死他。 金远高就这么一躲,躲到了现在。 …… 江落当即道:“报警。” 警察很快就来到了仓库,与警察同来的还有工作人员。他们就像是随时准备好了出警一样,不需要江落几人多说,就已经将金远高拘捕了起来。 工作人员期待地问道:“你们打算现在提交答案了吗?” 江落摇摇头,“我们稍后再提交。”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五个小时,通关的三个问题中仅剩了最为关键的一个——付媛儿的尸体被藏到了哪里? 叶寻道:“给的线索,只剩下一个没有用上。” “4-5人间,”江落苦笑,“我看了床板底,砸了墙面,都没有找到付媛儿的尸体,难不成会在两层楼的夹层里?” 陆有一大大咧咧道:“柳植的办公室就是四人间啊。” 葛祝大笑:“你不会以为人家会把尸体放在办公室里吧?” 江落想起了柳植的那张考勤表,眼睛一亮,“有道理。” “柳植杀死了付媛儿,还把付媛儿的尸体藏在了这所学校里,在没人发现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离开长青高中?”江落飞速往办公室跑去,“每天风雨无阻地来上课,五个月来没有迟到过一天。变态的思维不能用常人的想法来理解,没准他想的就是把尸体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认为这样才最安全呢?” 这样就能防范任何的意外发生,因为杀人凶手本人,就日日守在了尸体旁边。 陆有一跟着跑上去,纳闷道:“……那你怎么就能理解变态的想法了呢。” 第 24 章(修) 一群人狂奔到教学楼, 一路上愁眉苦脸的参赛者们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他们一眼,又心力憔悴地低下了头。 塞廖尔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跑一边茫然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跑?江在说什么?他们为什么很难过?” 闻人连怜爱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带你去拿第一。” 塞廖尔惊讶了一会儿, 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我们赢了吗?” 葛祝感叹道:“塞廖尔,你真是幸福啊。”什么都没做, 混着混着就通关了。 他们跑到办公室时, 柳植已经被警察抓住了。他明显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逮捕, 一丝不苟梳起来的发丝凌乱, 神态狼狈被警察押上了车。 其他老师七嘴八舌地道:“警察同志, 为什么要抓柳老师啊?柳老师没做过犯法的事。” 江落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幅场景。 赛事方明显知道这里发生过凶案,甚至已经知道了案件发生的过程, 杀人凶手是谁,受害者又是谁。 他们提前叫好了警方, 不论最后有没有学生能够得到他们的答案,警察都会在比赛结束的那一刻冲进学校逮捕犯人。 在没有惊动杀人凶手,甚至没有进行搜查的情况下, 都能推断出整件事情脉络的人,除了那几位评委老师,江落不作他想。 他摸了摸一直没有被开启的阴阳环,回过神,与同伴们从人群中穿过, 走进了办公室。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他们到的时候, 山海大学的人已经准备砸墙了。 柳植的办公室靠窗, 背后没有另外的桌椅, 而是一片空地,紧接着就是一堵白墙。 外墙宽度一般是240mm,但江落一眼看过去,就看出这墙有360mm的宽度,完全能够放进去一个人,并且绰绰有余。 白叶风就坐在柳植的办公桌上。 他悠闲地翻看着一份报纸,白炽灯的光打在他的脸庞上,将他的面容在亮与暗之间割开了一道凹凸不平的直线。 如果给白叶风加上一身崭新的西装和皮鞋,那就是标准的老师模样了。 “你们来了,”白叶风将报纸放下,含笑看着略微有些气喘的白桦大学众人,“怎么来得这么急?” 江落的脸色因为奔跑而微微发红,额角有细密剔透的汗珠泌出,他似笑非笑道:“白同学,你们在干什么?” 白叶风“唔”了一声,“我们在找答案。” “巧了,”江落笑颜如花,他穿过山海大学的人,将手轻轻放在了墙面上,“我们也在找答案。” 原本,江落对第一不第一的没什么执念。 但在发现白叶风想要得到第一时,这个第一,他就非要不可了。 池尤操纵白叶风来参加这场比赛的目的,只有一个元天珠值得恶鬼如此大费周章。 只能说这元天珠的确是好东西,让恶鬼也受不住诱惑。江落顺着元天珠想下去,还想到了池尤头七那日,殡葬店中老板丢失的元天珠。 那日的元天珠丢失,是否是被池尤拿走了?因为吸收了那颗元天珠,所以池尤才会在那天变得那么强大? 如果真是这样,江落绝不可能让池尤再次得到元天珠。 他笑着摸了摸墙,“白同学,我在前两天晚上接通了两则来自当年第一位失踪女生的通话,她希望我能把她挖出来,让她得到解脱,我答应她答应得好好的,你现在这样,让我有些难做。” 山海大学的人张嘴就想骂他,但好看的人总是有些特权,他们对着江落的笑容,嘟嘟囔囔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一个个转头看向了白叶风。 白叶风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江落跟前,低笑道:“江同学,凡事讲究先来后到。” 江落平静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缓缓挑起,唇角也慢吞吞地扯开,“白叶风,你原来也知道先来后到啊。” 他余光瞥过一旁山海大学的学生们,笑意晏晏地道:“你昨晚分明也听到我和女鬼的对话,从中得知了女鬼藏尸的地点。结果今天直接带着人直奔到这里,跟我说先来后到的原则?” “不必说你没听见,我不会信你的谎话,”江落看向一旁的一个山海大学的男生,“喂,白叶风是怎么带你们找到这里来的?是按着线索抽丝剥茧,还是突如其来就知道答案在这里了?” “这……”男生头上的汗珠滑落,他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因为江落说的是事实,白叶风确实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带着他们到了办公室里。 乃至在他们准备砸墙的时候,都不知道砸墙要干什么。 偷窃别人的答案占为己有,虽说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但在这群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眼里,这样的行为太过不耻了。 这真的是白叶风会做的事吗? 徐岩张了张嘴,想替白叶风说话,闻人连走到徐岩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做人要诚实,你们真的找到发现尸体在墙内的线索了吗?” 徐岩迟疑了,最终闭上了嘴巴。 江落看了周围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白叶风的身上,笑意隐隐,“白同学,你说是谁先来后到的呢?” 白叶风幽深地看着江落,那眼神如黑暗一般,缓缓侵蚀笼罩着江落。 砸墙的人群里突然有一个人把东西一扔,通红着脸倔强道:“我不砸了,不是我们发现的线索,给我我也不要。” 他身边的人拉了他一下,男生更大声道:“你拉我干什么?反正输了就输了,我问心无愧!” 其他的人脸上出现动摇的神情,他们艰难地看着墙壁,又看了看手里的工具。 万分为难的时候,江落突然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们各退一步,就当做一起发现的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他。 江落苦笑道:“我相信白同学做这件事也是情有可原,他只是想要带着你们进入下一关而已。我们两个学校的人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个人,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不如一起合作进入下一关。” 这番话说得大气无比,令山海大学的人羞愧极了,他们之前还敌视过江落,在背后骂过江落,没想到江落这么洒脱,不追究以前的事不说,还直接把答案拱手让给了他们一半。 他们心里感激又羞愧,一时间嘴唇翕张,说不出什么话来。 卓仲秋活动着手腕:“那就一起吧?我们先把尸体挖出来。” 见没人反驳,他们正要动手,山海大学的人却齐齐拦住了他们。这些年轻人闷声闷气道:“我们砸,你们看着就好。” 说完,就齐齐开始砸起了墙。 墙面很快被砸出了好几条细细的缝,缝隙一开,便有蛆虫顺着缝隙涌了出来。山海大学的学生惊呼一声,更加用力地砸起了墙。 江落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明明差点儿被别人拿走了胜利成果,现在却骗得别人心甘情愿心怀愧疚地给他砸墙,他还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有一个人脚步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白叶风看着墙,自语自语道:“你的这张嘴,真是让人惊讶。” 江落侧头朝他笑开,那张胡话不断的嘴唇红润张扬,柔软而漂亮,他道:“谢谢夸奖。” 墙被众人砸开,显露出了四具尸体。加上王欣慧后,正好对上了2012年后失踪的女生数量。 她们面朝反向背对着众人,头发、身上已经生了许多的虫子,腐烂的恶臭顷刻间弥漫在办公室之间。 其中一个女尸,正直直背对着柳植的办公桌。 最后一个问题也解决了,江落掏出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转头看向白叶风,堪称温柔地道:“白同学,我还有几个疑问没有解开,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找一找线索吗?” 白叶风微笑着道:“当然可以。” 经过刚刚那一幕,他好像不仅没有被江落引出怒火,反而更加兴致勃勃了似的。 但恶鬼的内心,谁能知道会有什么可怕残忍的想法。 二人独自出了办公室。 今天是个阴天,黑蓝色的云雾笼罩着远方的天空,合拢似地将长青高中围在中心。 “老校区有个游泳池,”江落笑着道,“金远高说过,他和女鬼生前曾经在那里约会过,他也是从游泳池的下水道里躲进地下的。我很好奇为什么金远高躲进下水道之后,女鬼就不会杀他。白同学见多识广,一起去看一看?” 游泳池在学校后方,里面还放了水。安静的游泳馆内,幽蓝色的水纹静静地飘荡着。 但他们却看到了游泳池中间好像有着一个人。 那个人沉在水底,似乎已经溺水身亡。 身为一个热心善良的人,白叶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眼中毫无波澜,但还是跳入了水里救人。 他的行动迅猛而敏捷,抓着人就想要往上游去。但却没想到,他只抓到了一件空荡荡的衣服。 白叶风一愣,脸色猛地阴沉了下来,他顺着原路返回,刚刚从水中冒出头,肩上就落下了一个穿着马丁靴的脚来。 马丁靴的鞋面干净,没有一丝灰尘,脚底下却残留着刚刚一路走来的泥泞,在白叶风的肩膀上踩下了一个灰色均匀的印子。 白叶风面无表情地顺着这只鞋抬头,扫过江落的工装裤和上衣,落在了江落的脸上。 江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发在肩膀处散开。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匕首尖端裹着一张符箓,抵在了白叶风的眉中心。 黑发青年左手手背上的红痣宛如刚刚滴落的鲜血,他的一只脚抬起,极富力量和韧性地将白叶风牢牢踩在冰冷的池水中。 右手握着的匕首比上一把多了一个环,那环套在了他白皙的手腕上,手踝骨轻轻突出,卡在铁环之下,要是这次谁想要从他手上夺走刀,就必须要把他的整个手给砍下来。 “瞧瞧啊,我们的恶鬼先生,”江落歪歪头,嚣张艳丽的眉眼带着嘲讽的笑意,“他上当啦。” 第 25 章(修) 恶鬼先生。 白叶风的眼神微微一变, 笑容仍然完美无缺,却少了几分生气,多了几分死气沉沉, “江同学在说谁?” 江落的脚下缓缓用力, 马丁靴碾过恶鬼的肩膀,留下一道道脏污。江落笑容里的恶意直面恶鬼,他俯视着白叶风, 弯起嘴角:“白同学, 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觉得我是在说谁?” 话音刚落, 他弯起腰, 靠近白叶风的耳旁, 手中的匕首从白叶风的眉心处滑落到白叶风的心脏上,慢条斯理道:“装久了人类, 连你自己是人是鬼都忘记了吗,池尤?” 池尤顿了顿, 缓缓笑了起来。 他好像脱去了那层伪装出来的人皮,露出了黑暗可怖的本性。略带神经质的愉悦因子在他嘴角上跳跃,明明是同一张面孔, 现在看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从骨头缝中都升起发毛的颤抖感。 恶鬼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摘下湿漉漉的眼镜,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落无声笑了。 在池尤头七那日,他用专门对付邪祟的镇压符将池尤折磨得半死。 除了稍松一口怨气之外, 江落更为直观地认识到了池尤的天赋。 池尤成长的速度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刚开始, 江落只用一张符纸就能给池尤造成一定的伤害, 但随着时间流逝, 江落得用两三张符纸才能达到最开始时一张符纸的效果。 死亡好像真的使池尤挣脱了某种束缚。 江落在之后一个月里废寝忘食地拼命学习, 也不乏是受到了池尤这堪称变态的成长速度的刺激。 江落的符箓很强,上等符在市场中向来是稀有货。而能让他的符箓变成灰,本人又没有任何反应的,只有池尤一个人。 江落没有将怎么认出他的过程说出来,而是低声笑着挑衅,“让我猜猜,你是想做什么。” “你从五年前就开始操控白叶风了,对不对?”江落的声音更低,如同在说一个惊天大秘密,“池尤是你,声名远扬的白叶风也是你,你在活着的时候,还操控了多少名声远扬的天才?你想做什么?成为暗中操控玄学界的暴君,一个让所有人不敢反抗的大魔王?” 江落笑着,“你所图不小啊,池尤。” 池尤含蓄地笑了笑。 江落微微起身,和恶鬼隔着白叶风的皮囊彼此对视着,恶鬼身上湿漉漉的水迹差一点儿就要沾湿了他挺翘的鼻尖,他轻轻地道:“真是可惜,我杀不了你的本体。” “不过能让你经营五年的傀儡毁于一旦,也足够让我开心很久了。” 江落坐起身,垂眸看着池尤,毫不犹豫地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游泳馆的大门被猛地踹开,几乎全部的参赛者从外面陆续走了进来。带头的正是被江落派去联系参赛者的陆有一三人。 无人机跟着参赛者的踪影飞了过来,悬停在门外窗边,整个游泳池顷刻间就被数双眼睛包围了。 摸不着头脑的参赛者们被江落两人的样子给吓了一大跳。 “他们……在干什么?” “怎么手里还拿着刀?” “这是要杀人吗卧槽!” 江落背对着无数人和无数个无人机,对着恶鬼露出了一抹笑,他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力,钉在匕首尖端的符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燃烧了起来。 “大家看啊,寻鬼符烧起来了,”江落提高声音道,“白叶风被恶鬼附身了!” 无人机将这一幕清晰地传入到了直播间里。 全国十二个高中内的玄学年轻人总数不过一百,但国家内知道玄学界存在的人、六大门派下的弟子人数却还有不少,其中绝大部分人都知道白叶风这个人。此时此刻,弹幕猝不及防被这一幕给引爆了。 【卧槽卧槽卧槽?】 【我眼睛瞎了,寻鬼符为什么会在白叶风身上燃起来???】 【白叶风被恶鬼附身了?什么时候的事?白叶风这样的人才也会被鬼附身?我三观崩塌了】 【我懵逼了,白叶风tm的是鬼?!他什么时候变成鬼的?】 江落继续道:“这三天里,我发现白叶风同学有些不对,于是多番试探,发现白叶风同学的身体里面,竟然藏着一只恶鬼。” “这只恶鬼伪装成了白同学的样子,他装得太像,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江落与恶鬼对视,勾唇,“这让我心惊胆寒……恶鬼究竟附身在白叶风身上多久了?是这三天,还是一个月,是一年、两年……亦或者是,五年前?” 江落不大的声音犹如深水鱼雷一般,瞬间在学生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怎么可能……” 但即便是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徐岩突然想起来了江落之前问他的话,以前的白叶风是什么样子的? 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怎么想也想不起以前白叶风的模样。 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早在五年前,逐渐展露出头角的白叶风就完全取代了记忆中默默无闻的白叶风。 ……但那个温柔善良的白叶风,真的是以前的白叶风吗?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江落逼问水中的恶鬼,“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附身白叶风,附身在他身上又有多久了。” 一个紧接一个的质问,厉声含着压迫感。 恶鬼头一次沉下了脸。 阴森的鬼气在这张面孔上狰狞,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上如鬼爪探出,哪怕是隔着屏幕,都会有种战战兢兢的全身发冷感。 任何一个人被别人搞坏了计划之中的重要一环都会升起滔天怒火。 尤其这个傀儡,是池尤埋了五年的重要棋子。 池尤没有想到江落会发现他的傀儡身份,并且还这么迅速地将这一秘密公之于众。 这一手直接毁了“白叶风”这个傀儡的价值,破坏了他整个计划的进程。 森森黑雾怒气汹涌地翻滚着。 江落陡然红了眼睛,他恶狠狠地看着恶鬼,声音干哑,“你附身白叶风有什么目的?池尤……池尤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咬牙切齿道:“白叶风是天才,池尤也是天才,白叶风被你附身,池尤突然死亡……池尤是不是也是被这样害死的?!” 闻人连一群人被引发了思绪。 对啊,池尤的死和白叶风这次被附身有没有关系? 池尤和白叶风的相似点太多了,乃至让人无法不将他们二人联系起来。 江落的匕首快要扎进恶鬼的皮肤里。 池尤怒极反笑,他双手撑在池壁上,猛得撑起双臂。胸前的匕首被他主动地吞入了胸膛之内,大片大片猩红的血液顺着匕首滑落到了江落的手上,滴滴答答滴落到了泳池里。 深红从浓转淡,在泳池中染出一片血水。 “你很好,”池尤疯癫地大笑着,更为用力地往前,他靠近江落的耳朵,暧昧缠绵的低声,仿若濒死的情人那般,“江落,我都舍不得杀死你了。” 与话截然相反的是,他眼中骤然升起了浓重杀意。 恶鬼彻底意识到江落有多么的棘手了。 匕首刺穿血肉,江落面不改色地将匕首再往深处推了推,避过无人机的镜头,微微笑了,“我却很想杀死你呢。” 他掏出了许多符箓一口气打在了白叶风的身上,众多符箓的攻击下,哪怕是池尤的傀儡也动弹不能了片刻,江落一脚将他揣进水里,转身道:“快叫工作人员和救护车!” 池尤看着波澜起伏的水面将江落的身影倒映得扭曲起来,但江落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却依然漂亮而刺目。 坏人好人江落一个人全做了,如果不是在此刻,不是在这种局面,池尤几乎是赞叹地欣赏这样的做法。 片刻后,能够动弹的恶鬼傀儡重新浮出了水面。身后的同伴们冲上来将江落拽开,挡在江落面前警惕地看着水中的恶鬼。 叶寻咬破手指唤醒小粉,神色凝重道:“小粉,上。” 笨重的怨灵玩偶站起身,走到池边跳了下去,浮在水面上朝池尤游去。 池尤毒蛇似阴冷的目光从层层人群中精准地投在江落的身上,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怨灵玩偶顷刻间被黑雾撕成了两半。 叶寻瞪大了眼睛,愣愣地道:“小粉……” 恶鬼胸口破了个洞,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从水中上了岸,鲜血蜿蜒流了一地,血腥骇人,正当他准备做些什么时,恶鬼忽地抬头看向了门外。 他眯了眯眼,朝着江落古怪地笑了笑。一团黑雾陡然从白叶风的身体内飘出,白叶风转瞬晕倒在地,被山海大学的人及时扶住。 “快!快叫救护车!” 江落转身看去,几位评委老师站在门外,站在他们最中间的正是天师冯厉。 冯厉静静地看着人群中间,似乎看出了什么,又似乎没有看出什么,他的神色淡淡,哪怕学生中出了这样的惶恐,也没有影响他的分毫情绪。 卓正宇收起震惊,上前去组织秩序。 冯厉转头,和身边的弟子道:“他们该去提交答案了。” 卓正宇及时写了张止血符烧在了白叶风的胸膛处,将白叶风送上救护车之后,他安抚地拍了拍江落的肩膀,举动之中透着欣赏,“这不怪你,如果白叶风真的早已被恶鬼附身,恶鬼还藏匿在我们的身边……你反倒是立了大功。” 他的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有一个被附身的人,就有可能会有第二个被附身的人……如今的玄学界,不知道会被钻了多少空子。” 如果连白叶风这样天赋过人的人才都会中招,那其他人还能躲得过恶鬼的附身吗? 天底下还有多少和白叶风一样的人? 天天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里面,谁又能确定他们是恶鬼还是人? 卓正宇心情沉重,他收起这些情绪,对江落一行人道:“你们先去提交答案吧。” 第 26 章 离比赛结束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江落却并不着急在这时去提交答案。 他缓和坑了恶鬼一把后的兴奋情绪,抬步走到叶寻身边,和他一起看着从泳池里被捞上来的小粉。 小粉露出了内里的棉絮, 棉絮浸泡了水, 被撕裂的部分犹如利刀斩断,看起来可怜透顶了。 江落曾经和小粉并肩对战过人面客,也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小粉对叶寻的重要, 他沉默了一会, 不甚熟练地关心问:“小粉还好吗?” 叶寻默不作声地看着裂成两半的兔子玩偶, 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匡正刚刚才跳下水里将小粉捞了上来, 这会正拧着身上的水。闻人连递块游泳馆的长毛巾给他, 眉目愁思道:“还能修复吗?” 匡正来不及擦干净自己,就快步走到小粉身边蹲下。炼器师对自己炼出来的器物有着独特感应的能力, 他检查了一遍后,脸色稍松, “可以修复。” 叶寻倏地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但紧张可见一斑。 “但需要一种特殊材料, ”匡正被众人注视着,有些拘谨地道,“甘愿被怨灵玩偶吸收的怨灵。怨灵怨气浓重,能补充怨灵玩偶的能量。” 葛祝叹了口气,“甘愿被怨灵玩偶吸收的怨灵?哪有这么容易能够找到啊……” 江落抿抿唇, 突然站起身, “这学校里面不就有两个怨灵?” 卓仲秋惊讶地道:“你说那两个女鬼?” 叶寻抬头看着江落, 目光含着希望。江落挑眉看回去, “答应她们完成心愿的话, 那两只怨灵应该会心甘情愿的。” 匡正小声道:“其实只要一只就够了。” 陆有一和塞廖尔留下来陪着叶寻,其他人跟着江落一起去寻找怨灵。江落嘴上虽然说得信誓旦旦,但他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能够让怨鬼心甘情愿化身为怨灵玩偶的一部分。 但大概是叶寻的神色太过于难过,也或许是因为他刚刚给了恶鬼重大一击,乃至现在有些情绪激荡,江落竟然主动应下了这种没有十足把握的事。 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 王欣慧的怨灵在男生宿舍的六楼,江落走在最后,有几分神游。但踏入六楼的走廊,他身前的同伴们陡然消失了。 江落皱眉,凝神看着长廊。 灯光晃动,灯泡是几年前的老款。墙壁泛着黄,整个视野之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老旧的滤镜。 水泥地上潮湿,走廊尽头漆黑,好像通往某种巨兽的嘴里。 一回生两回熟,江落知道自己这又是被拖进厉鬼的回忆之中了。 他的体质着实有些“幸运”,但在对上全文最大的恶鬼池尤后,其他的鬼怪在江落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冷静地往前走,径自走到了厕所前。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生踉跄地从厕所中逃了出去。 那是王欣慧,她的衣服被扯碎了一大半,身上有好几脚肮脏的脚印。她的脸蛋肿起,一边惊恐地往后看,一边拖着扭曲的左小腿往前跑着。 在她身后,三个男人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像是猫抓老鼠一般,他们并不着急去抓王欣慧,而是慢慢缀在后面。 江落看着王欣慧跑进了一间熟悉的宿舍,那宿舍巧得很,正是他们这三天一直住的那间。 江落眉心一跳,走进了宿舍中。 王欣慧慌张地抵着宿舍门,但还是被三个身强体壮的工人撞开。接下来的画面太过血腥残忍,王欣慧猛力挣扎撞上了宿舍铁柱上,血流满面,咽下了气。 工人们大骂了一声“贱娘们”,还没尽兴的怒火烧完了他们的理智,他们直接在这间宿舍里杀死了王欣慧,并将她肢解,一趟趟拿出去冲入了厕所的马桶之中。 这一幕和之前同白叶风在厕所看到的那一幕衔接起来了,江落一直以为王欣慧是在厕所中死的,却没想到王欣慧是在宿舍中死的。 甚至王欣慧撞死的那张床,还是江落睡过的那张。 他一时对自己的倒霉体质一言难尽,移开脸,江落看到床边掉了一本书,他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王欣慧的笔记本。 鲜血被工人们就近冲入了宿舍的洗浴间内。江落跟着金远高走进了浴室,看着金远高抖着手将一盆盆浓稠的鲜血倒入了水管里。 江落突然想起来了住进这宿舍的第一天,他洗澡时水管中流出来的鲜红液体。江落面无表情地想,当时的水是王欣慧的血? 呵呵,还真让人感觉到了惊喜。 江落余光随意一瞥,却突然顿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边竟然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女鬼。 女鬼脸色惨白,鲜血顺着她的皮囊中不断往外冒出,她血色的眼睛鼓得大大的看着金远高,嘴里喃喃道:“男朋友、女朋友……男朋友、女朋友……” 江落认出了这是王欣慧的鬼魂,他不知道王欣慧能不能听见,但还是道:“这样的男朋友不如不要。” 王欣慧慢慢转过了头,空洞的眼神直直看着他。 原来能听见,这就更好办了。 江落不动声色地道:“你为什么不杀金远高,你还爱他吗?” 王欣慧道:“男朋友、女朋友。” 江落问:“你还有什么心愿需要完成吗?” 王欣慧仍然呆板地道:“男朋友、女朋友。” 江落:“……” 江落发现了,这些厉鬼大多意识残缺,可能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像是池尤那样死了之后变得更强的恶鬼完全就是万里无一的存在。 他不再浪费时间,拖着王欣慧出了宿舍,掏出一张符贴在宿舍走廊墙壁上,下一瞬幻境碎裂,江落看到了匡正一行人。 匡正他们正在找他去哪儿了,骤然见到他带着一只恶鬼出现,来不及惊讶,一行人的目光就定在了王欣慧的身上。 江落道:“怎么能让她心甘情愿?” 匡正抱着勉强拼在一起的小粉走到王欣慧的面前,王欣慧似乎被怨灵玩偶的气息给刺激到了,她眼中闪过片刻迷茫,短暂的清醒过来。 匡正小心问道:“你愿意成为怨灵玩偶的一部分吗?我们可以帮你完成心愿作为回报。成为怨灵玩偶的一部分后,并不代表你死了,你仍然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换成了另一种方式活着。” 王欣慧脸色青白而浮肿,她看了怨灵玩偶片刻,干哑开口:“找到、找到她……” 江落问:“付媛儿?” 王欣慧看向他,“找、找到她……” “我们已经找到她了,”江落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王欣慧愣愣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发卡。 她似乎并未理解江落的意思。看着恶鬼的惨状,江落头疼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想要被超度的话也可以……记得下辈子别找一个这样的渣男当男朋友。” 江落都已经放弃了,王欣慧却突然上前一步,钻到了怨灵玩偶的嘴中。 女鬼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掉落在地上的发卡。 匡正立刻将怨灵玩偶的嘴巴封了起来,再将怨灵玩偶放入早已准备好的黄色绸布之中包好,才松了口气道:“好了。” 江落捡起王欣慧留下来的发卡,低头看了一会儿,“还有一只怨灵。” 但在半路上,卓仲秋接了个电话,同他们说:“付媛儿的尸体已经不在学校了。而且我老爹跟我说了一件事,”她顿了顿,“在警局里,柳植说他并不知道墙里面有四具尸体。” 众人一愣。 这什么意思? 他们还是去了办公室,想要找一找付媛儿的怨灵,但却没有找到。所幸一只怨灵的力量也够了,一行人趁着比赛时间快要结束,去工作人员那里提交了答案。 比赛的答案需要在纸上填写出考生们知道的所有要点。江落接过两张a4纸,龙飞凤舞地将事件的整体经过写了上去。 付媛儿和王欣慧是好闺蜜,从日记本中得知,王欣慧的首饰都是付媛儿送给她的。也因此,柳植才会认出王欣慧丢落的首饰,因为那正是柳植曾经送给付媛儿的。 基本的过程江落都给写了出来,但唯独有一条,为什么柳植不知道背后的墙里有四具尸体? 江落试着将猜想写了上去。 付媛儿被杀死后,趁着学校扩建,柳植将付媛儿砌在了办公室的墙里,随时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之后,他又开始谈起了恋爱,可是因为怕被人发现付媛儿的尸体,柳植从来不会请假陪女朋友约会,并且在休息日也会来办公室看一看。 女朋友逐渐对他的行为感到怀疑,在女朋友的质疑下,柳植怕她们发现自己的秘密,于是对她们痛下了杀手。 杀了一个,就会杀第二个。柳植用了更为聪明的处理尸体的办法,并不一定也是将她们砌在了墙里。 但被埋在他背靠背白墙中的付媛儿,却将这些尸体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将答案交上去后,江落就走出了房间。这一场三天的比赛在他眼里是彻底结束了,他伸了个懒腰,在阴沉沉的天气下走到了路边等待。 同伴们陆续走了出来,一行人坐上了工作人员的大巴回酒店。 到了酒店后,江落准备收拾收拾行李在云南玩两天放松一下。谁知道成绩还没出来,冯厉就召集参赛者内的所有冯家弟子去酒店花园中见他。 在这种时刻,哪怕江落是个一小小的记名弟子名下的弟子,也得按规矩去见冯厉。 他吃了个午饭,才慢悠悠地赶到了花园里。 冯家的弟子非常多,参赛的一百三十名比赛者里,有三分之一能和冯家扯上关系。 人虽然很多,亲眼见过冯厉的却很少。因此有这个机会能见到天师冯厉后,人人都来得特别早。 江落到的时候,已经是在最末尾,被好几排人群挡住身后。 他躲在最后面也乐得自在。 人数集合的差不多后,冯厉带着两个嫡传弟子走了进来。他的神色淡淡,一身唐装垂落在脚边,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 冯厉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最终缓缓定在江落的身上。 他脚步一转,走向江落。挡在江落身前的其他弟子一一散开,露出了最后面的黑发青年。 黑发青年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满白叶风血迹的衣服,黑发被皮筋稍微圈起,红艳的唇角敷衍挑起,眼皮半耷拉着,像是无精打采的大猫。 冯厉看着他,无人能看见的阴邪气息包裹着江落,在黑发青年的周身张牙舞爪。 他皱眉,冷声道:“你身边有个想杀你的恶鬼。” 江落的笑容一凝。 想杀他的恶鬼? 除了池尤,他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可江落完全没感觉到池尤的存在。 他还是太弱了。 江落心中戾气划过,转瞬便红着眼睛,着急地看向身边,“冯先生,他在哪?” 冯厉伸出手,试图抓住这张牙舞爪的黑雾。但黑雾反而更加用力地包裹着江落,似乎要将江落碾碎似的那般强势。 冯厉顿了顿,重新看向江落。江落无精打采的神色消失不见,他小心翼翼地道:“池尤?” 黑发青年如今脆弱的样子和在比赛直播中的锋利判若两人,却都同样的吸引人。他的眼中有泪水滴落,冯厉不由自主伸手接住了这滴泪,可下一瞬,他指尖上的晶莹泪滴就变成了猩红的血水。 冯厉神色一冷,抽出张纸擦过眼泪,抬头和那团黑雾对视。 黑雾凝出一个恶鬼,恶鬼模样英俊如神祇,他面带微笑,愉悦地同冯厉警告道:“别碰他。” 恶鬼侧头看着江落,那目光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情人,笑意转深,恶鬼的薄唇勾着,但冷酷扭曲的杀意却浓稠得犹如实质,“毕竟,这可是我的心上人呢。” 他暧昧的、低沉地呢喃着,“怎么能让别人碰呢。” 在看到江落此刻的表演后。 怒火高涨的恶鬼升起了一个崭新的、浓厚的欲望。 在他杀死江落之前,他要让江落经历求生不得的绝望。 让黑发青年的那张胡言乱语的嘴里只能说出求饶的话,让他的眼睛里只能流出恐惧的泪水。 要让江落现在表演出来的虚假,变成真正的害怕和后悔。 这样的想法越烧越烈,和恶鬼的怒火杀意交织,让恶鬼的兴味越发浓重了起来。 他甚至迫不及待着,想要让江落立刻露出他想要见到的神色。 但他并不着急。 最好的礼物,也应该最有仪式感的拆开,不是吗? 第 27 章(修) 冯厉作为六大门派中的冯家新任天师, 自然认识池家掌权者池尤的那张脸。 他眉头不由皱起,既是因为这阴邪气息是池尤所化而惊讶,又是因为他话中的内容。 一人一鬼都是同一套说辞, 自然所言非假, 但冯厉却看不过这样的“情深不悔”。冯厉右手行云流水地结印,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身前,淡淡道:“退。” 一道常人无法看见的火焰凭空升起, 将空气烧得微微扭曲。人群包围在火焰之中, 由至阳的阳气升起的火可以驱散一切邪祟鬼怪, 严重的甚至可将其烧至魂飞魄散。 兴味看着江落的池尤终于转过头看向了冯厉。 火焰逼近, 池尤微微眯了眯眼, 仿佛对抗不了这无形火焰似的,终于从江落身上剥离, 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厉神情平淡地放下手,看向江落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语气苛刻地道:“人鬼殊途。他已经化身厉鬼,你还在期盼什么?” 江落眼睁睁地看着池尤被冯厉一个字就驱散了,他心中惊疑不定, 冯厉有这么厉害? 原书中的主角攻,实力这么强? “冯先生,”江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只是陪陪我,并不会伤害我。” 冯厉脸上多了几分淡淡的嘲讽笑意, “不会伤害你?” 他看了周围一圈的冯家弟子, 在众多人期待的目光中点了几个素来被看好的天才, 又看向江落, “你和他们几个, 明天下午三点来找我。” 冯厉顿了顿,浅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江落,“我让你看看,恶鬼究竟会不会伤人。” 说完后,冯厉就转身离开了花园。 江落顶着众人羡艳嫉妒的目光,叹了一口气。 冯厉太强,如果能和他交好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冯厉的态度说好一点是善为人师,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唯我独尊,只这一个说一不二的性格,就足以看出原书里的主角攻并不好对付。 而且冯厉的话来得突然,让江落有些猝不及防。在旁人看来,能得到这样的好机会只会谢天谢地,但江落却并不相信有人的善意会来得那么突然。 他又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紧跟着离开了花园。 本来计划的游玩暂且被搁置,但白桦大学的人却准备了一场聚餐。 他们也是回到酒店之后才知道,参赛者中有不少人受了伤。 相比起其他人,白桦大学的人真的是幸运极了。尤其是幸运值点满的塞廖尔,和江落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他们专门跑到野外准备吃自助烧烤,摆上铁架子拿出食材,陆有一还就地采了一些菌子,差点儿就混在烤串里让众人吃下了肚。 野餐地点的旁边还有一小片枫叶林,只是五月份的枫叶林还是鲜绿的色泽。江落问闻人连要了一根烟跑到旁边去抽,看着眼花缭乱的自然风景,心情缓缓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闻人连走过来递给了他一瓶水,笑道:“心情好了?” 江落笑了:“我的心情一直不错。” 闻人连悠悠道:“他们看不出来,我却不会看不出来。江落,你没有发现吗?” 他隔空点了点江落的胸膛处,笑道:“自从池尤死后,你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事在推着你不断往前一样,”闻人连轻声道,“你越来越焦灼,好像如芒在背,迫在眉睫,再不做些什么就要晚了……你说,你有多久没有真正放松过了?” 江落比了一个大拇指,佩服道:“闻人,厉害了。” 闻人连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江落对闻人连的说法不置可否。 闻人连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事实上,自从在梦中被池尤杀死了十八次之后,江落的情绪一直处在发疯与理智的边缘。 一个人被杀死一次尚且是一件可怕无比的事,江落可是反复地被池尤用十八种方法真切地感受了一次次的死亡,他能醒来,能理智地睁开眼,已经算是意志力超群。 但受过的损伤还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江落精神上再怎么想恢复正常,也略微带上了一丝池尤似的疯狂。 他接受了同伴的关心,但精神上的问题不好说,除非他能将池尤也杀回来那么多次,否则再多的话也是空谈。 江落笑着道:“以前没有参加过这么大型的比赛,有点紧张,两场比赛结束后感觉就好多了。” 闻人连也不再说什么,和他聊了会天后,贴心地给他一个单独的空间,回去了烧烤群里。 江落深吸了一口眼,眯着眼看着五彩缤纷的蝴蝶从他面前飞过,狭长的眼尾挑起,正当他欣赏眼前景色的时候,一场阴风突然从身后吹来,猛地把江落的头发吹得遮了他一脸。 “……草,”江落沉着脸将头发重新束起来,“明早就剪了它。” 今晚的烧烤吃得很过瘾,他们还点了很多云南当地的美食,青稞酒这个东西,江落喝起来总觉得有点奇怪,跟酥油茶一样不太适应。 轻松的一晚结束之后,江落第二天睡了一个懒觉,快下午的时候才起床,吃完饭后就打算去剪了自己的头发。 但是他连续找了三家理发店,竟然没有一个开门。江落索性直接买了把剪刀,回酒店后对着镜子准备给自己剪个短发。 他留好了预留的长度,正要“咔嚓”一刀剪下去,却发现打开的剪刀,却无法压回去了。 江落神色一沉。 他握着剪刀的手不断用力,指尖抵着剪刀的地方微微泛白,哪怕抵得手指疼,大张的剪刀也没有丝毫合拢的迹象。 江落抬眸看向镜子。 镜子中,他长发披肩,黑发如丝绸一般展开在肩头。额前的黑发如莲花似的微微合拢,恰好落在青年秀美昳丽的眉头两旁。 江落松开握着剪刀的手,银色的剪刀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响动。 一直合不上的双刃在砸落地上的那刻终于合上了。 江落眉眼间阴沉,镜子上陡然出现一行慢条斯理的水痕字迹:我还是喜欢你长发的样子。 池尤。 江落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他几乎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尝一尝他的血味是不是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无聊。 真他妈阴魂不散。 我剪个头发关你屁事。 江落冷冷注目这一行字从出现到消失,外面提醒时间的闹铃响了起来,陆有一高声道:“江落,你该去找冯厉了!” 江落压制着火气,对镜子视而不见,径自出了浴室。 门“轰然”一声巨响,被他大力关上了。 * 下午三点,江落准时出现在冯厉的面前。 他到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已经都到了。见到江落来的这么晚,那几个把冯厉视为天神的冯家弟子差点没把江落给瞪出了两个窟窿。 江落神色淡定地站在一旁,冯厉轻轻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些什么,而是起身道:“走吧。” 一行人坐上了车,在车上,有其他人恭敬地问道:“冯先生,我们这是去哪?” “有人邀我去处理件小事,”冯厉淡道,“你们跟在旁看着。” 几个人应了一声是。 一个小时后,车辆停在了一户豪宅面前。冯厉率先下车,其余人跟着他的身后,目不斜视地进入了豪宅。 还未走入正厅,就有人急匆匆迎了出来,是一位二十多岁神色憔悴的年轻人,“冯先生,您终于来了!” 冯厉微微颔首,年轻人松了一口气,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快请进。” 这座豪宅分上下两层,一层有一百五十平的大小。刚一入门,冯厉就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江落几人,问道:“你们看出了什么?” 江落身边一个叫王三叹的人肃容道:“院落中的坎位种植着一株松柏,松柏可镇宅化煞,坎水生木,松柏效用加倍,万年长青。” 另一人道:“玄关处放置了蓬莱松,即可驱邪避灾,又可招财进宝。屋内还养了佛肚竹,佛肚竹拥有禅理,也是妖魔鬼怪畏惧的避邪植物之一。我观此处住宅有许多镇宅之物,还有富贵之相,住宅的主人必定也是大富大贵之人。” 王三叹似乎觉得自己没有他说得多,一脸懊恼地低下了头。 冯厉点点头,没说好或是不好,而是看向了江落,“你认为呢。” 江落一本正经道:“我认为这户人家一定遇见了很多邪门的事。” 第 28 章 这不是句废话吗? 另外两个弟子无话可说地看着他。 要是没有邪门的事, 那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但冯厉却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你说的很对。” 他夸完江落,抬步往里走去。 王三叹两人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 冯先生很少开口夸人, 可现在, 冯先生就开口夸了江落。 他们用眼神交流片刻,冯先生原来喜欢这样的回答吗? 年轻人将他们带到了客厅,客厅沙发上正坐着一对母女。 黄玉兰和女儿哭得眼睛通红, 瞧见他们进来之后, 忙拿出手帕擦擦眼泪, 勉强笑着起身道:“冯先生, 您快坐。” 冯厉坐在沙发上, 江落跟其他两个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说吧,”冯厉云淡风轻道, “找我是出了什么事。” 冯厉作为冯家的天师,轻易不会出门处理这样的小事。只是这一次他恰好在云南, 老天师又和黄玉兰是熟识,这才劳动了他出手。 黄玉兰闻言,眼泪又止不住了。她的儿子柯鹤塘忙道:“是我父亲出了事。” “半个月前, 我父亲开始变得不对劲,他脾气越来越暴躁易怒,一点事情不顺心就大发脾气。这就算了,他还吃起了以前从来不会吃的昆虫,”柯鹤塘艰难地道, “地里爬的昆虫, 什么蚂蚁、蚕蛹、蟑螂……处理处理之后吃也没什么, 但我们发现, 他偷偷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生吞了这些昆虫。” 江落听到身边两个人艰难吞咽口水的声音。 生吞, 确实够狠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的人性.癖奇怪,有的人食癖奇怪。 但如果只有这个,还不到请天师的程度。 果然,柯鹤塘继续道:“不止如此,他还一直去挠自己身上的皮,挠完身前挠背后,都挠出血了也不停手。我们问他疼不疼,他说他没有感觉。” 黄玉兰抓着手帕,“冯先生,您没看见他身上被他自己挠出来的伤口,都到了要去缝针的程度。他还真感觉不到疼吗?我感觉……感觉他像是中邪了似的。” 冯厉静静听着,等他们说完后,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你们跟我来。”冯厉侧头看了看江落三人。 豪宅偌大,冯厉带着他们看完了一楼,又来到了二楼。 黄玉兰母子三人跟在身后殷殷切切地看着他们,到了二楼书房处,还没进去,江落就敏感地感觉到了一股阴冷气息吹来。 冯厉应该也感觉到了,他脚步直直,没有片刻游移地踏入了书房之中。 书房很大,摆了整整两面墙的书籍。红木定制的办公桌放在书柜前,中心地板上还盖了一块虎皮纹样的地毯。 乍看沉稳威严,但细看之下的设计却略显浮夸奢靡。江落一路走来,觉得这户人家应该是突然发迹的暴发户。 书房中摆放了许多寓意美好的绿植。左侧墙上挂着一幅画,办公桌上还摆着一个铜钱装饰物。 江落看完一圈之后,目光回到了画上。 画上是一个男人的全身像背影,男人穿着一件很有年代感的上衣,从腰部往下陷入在黑暗之中。画的底部,在男人的脚旁有一道刻板僵硬的阴影,阴影略重于黑暗的底调,细看之后才能发现,阴影好像分成了隐隐约约的三段。 这幅画给江落的感觉不太好。 冯厉问:“你们看出来了什么?” 又是一次考较,吸取了刚刚的经验,王三叹谨慎地道:“这里一定有问题。” 另一位仁兄紧跟着道:“问题还一定不小。” 冯厉失望道:“无用空谈。” 他又看向了江落。 江落还在看着画,“这幅画,好像是活的?” 冯厉脸上有细微的笑意一闪而过,他看向黄玉兰三人,“这幅画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柯鹤塘小心翼翼道:“这是半个月前家父在一场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冯先生,是这幅画有问题吗?” 冯厉淡淡点下头,上前摸了摸画纸,沉吟片刻,对弟子们道:“你们来摸摸这幅画的材质。” 江落三人一一上前摸过。画布入手滑腻而富有弹性,摸起来很容易有种上瘾的感觉。等他们摸完之后,冯厉又道:“瞧出了是什么材质吗?” 江落跟着其他人一起摇了摇头。 他学设计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纸。 冯厉道:“这是人皮画纸。” 众人一愣,黄玉兰手抖着喃喃,“人皮画纸?” 母子三人脸色煞白,被吓得浑身发抖。不敢相信他们家里竟然明晃晃挂着这么一个人皮做的画! 冯厉又看向办公桌上被供奉起来的一枚铜钱,“这枚铜钱是什么时候放在那的?” “两、两个月前,”柯鹤塘面如金纸,惶恐道,“这是我带回来的。我父亲向来喜爱古董书画这些东西,我们平时都会有意识地往家里买回来这些东西。” 冯厉走到桌旁,低头看着铜钱,语气冷淡,“要是家族传下来的铜钱,自然可以摆放出来,还有镇宅之效。但铜钱如果来历不明,就容易沾染脏东西了。” 他伸手将铜钱拿起,看了一会儿道:“这是一枚从死人嘴里拿出来的铜钱。” 柯鹤塘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满头大汗,过了片刻才道:“冯先生,我不知道这是死人嘴里的铜钱。” “铜钱上的阴气极重,”冯厉将铜钱放下,拿出手帕擦了擦掌心,“阴气滋养人皮画纸,养出了煞气,要是再晚上半个月,这间书房的主人就该死了。” 黄玉兰连忙急切追问:“冯先生,现在呢,现在发现了这件事还算晚吗?” “来得及,”冯厉道,“但我要见你的先生一面。” 事关生死,半个小时后,黄玉兰的先生柯王威就赶回来了豪宅。 柯王威板着脸走了进来,他的印堂处萦绕着一圈黑气,太阳穴凸起,一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样的面相经常会出现在屠夫的脸上,只这一个照面,江落没看出来这位书房主人有多么的大富大贵,反倒觉得这人穷凶恶极,不是善茬。 这位柯先生刚进来时满脸不耐烦,但见到冯厉之后却是一愣。他明显认识冯厉,顿时收起了不耐的情绪,满脸堆笑道:“冯先生?您怎么来我家了?” 如今这个社会,身份地位越是高的人越是迷信,柯王威也信这个,只要是有点渠道的人都知道冯厉的名声,但很少有人能够请冯厉出手。 柯王威没想到能在自己家见到冯厉,一时又惊又喜,连日以来的不适感都骤然减少了许多。 “冯先生来我家中有何事指教?” 冯厉看了他几瞬,指着书房中的那副画道:“柯先生认识这幅画吗?” 柯王威心里古怪,还是回答道:“这是我半个月前买回来的画,我肯定认识啊。” “不,”冯厉道,“我是说,你认识画里的人吗?” 柯王威莫名其妙,他朝那副画看去。 实际上,正是因为看到画之后的第一眼感觉到了熟悉,柯王威才会将画买下来。可他认不出这画里的男人背影是谁,现在看也没看出什么,柯王威看得眼睛生疼,正要移开眼,一股诡异感突然涌上了心头。 柯王威脸色煞白,“怎么可能!” 冯厉毫无波澜道:“你认出来了,画里的人是谁?” 柯王威额头汗珠滑落,吞吞吐吐道:“我、我不认识……” 冯厉转身就要带着弟子走人。 黄玉兰惊慌地道:“冯先生,别走!” 她愤愤拉了柯王威衣服一下,“你知道什么还不快说?你知道不知道,要是冯先生不出手,再过半个月你就要死了!” 柯王威余光从画上瞥过,冷汗淋漓,他咬咬牙,大声道:“我说,我说!冯先生,求求你救救我!” 第 29 章 柯王威擦擦汗, 道:“画里的人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李二。” “我还没发家的时候,经常和他一起混日子,”柯王威, “他跟我亲兄弟一样, 我们谁也不分谁,有钱一起花,有难一起扛。我们十七八岁的时候, 偶然认识了一个倒斗的朋友, 我们就开始做起了这一行……” 挖死人的坟, 找出值钱的东西再拿出去卖。 “但有一次, 我们下墓出事了, 他没能回来,”柯王威抹抹眼泪, “就我一个人回来了,这事之后我就再也不下墓了, 拿以前的积蓄做起了生意……一眨眼,这都过去快二十年了。” 乃至时间太久,他都忘了曾经的事, 都忘了这幅画上的背影。 冯厉皱眉道:“说完了?” 柯王威点了点头。 冯厉问:“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柯王威犹豫了片刻,咬牙道:“当年从墓里带出来的东西,卖的钱我一个人全拿走用了,没有给他家里人留一分。” 柯鹤塘不敢置信道:“爸,你怎么能……” “闭嘴!”柯王威厉声呵斥, “没有那笔钱, 你怎么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说完, 他脸色一变, 堆笑问道:“冯先生, 您说我半个月后会死,这是怎么回事?” 冯厉淡淡道:“这幅人皮画纸上附有厉鬼气息,他来向你复仇了。画作已经影响了你,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他会怎么死,你就会怎么死。” 江落闻言,余光瞥过柯王威手臂上的挠痕。 据他老婆和儿子的说法,柯王威挠自己皮挠得很厉害,他最后会不会像是人皮画纸一样,将自己的皮囊也给剥下来? 柯王威的话里绝对说谎了。 柯王威面上闪过几分畏惧,“冯先生,这可怎么办?” “冤有头,债有主,他已经成了厉鬼,唯一的方法就是超度他,”冯厉道,“但在超度之前,你要和他赔礼道歉,赔偿他应得的东西。你既然用了他的钱做出了现在的产业,那就把你一半的财产赔给他的家人,之后再为他的尸骨寻上一处风水宝地作为阴宅。” 一半?! 柯王威脸上露出肉疼的神色,“冯先生,这……” 冯厉:“要命还是要钱?” 柯王威深吸一口气,“好,我给他一半的家产。” 柯王威说办就办,他当即叫来了律师和助理,生怕晚了一会儿,冯厉就不管这事了。 很快,柯王威就签署完了合同,他脸一抽一抽地难受,来到冯厉面前道:“冯先生,财产的事办好了,这下行了吗?” 冯厉轻轻颔首,“我会做法超度,让你道歉时,你要三叩头求得他原谅。” 柯王威连忙点头:“好好好,多谢冯先生。” 冯厉让弟子们去准备做法的东西,只剩什么都没带的江落独自留在了他身后。 冯厉看向黑发青年。 黑发青年出来时应当行色匆匆,头发上还有因为睡觉压出来的痕子。他面上若有所思,由长相带来的艳丽感被思索沉淀,倒有种和冯厉的唐装如出一格的古典美感。 冯厉看出了他的想法,“你想问什么?” 江落抬眸看他一眼,好奇道:“冯先生,你相信他的话?” 冯厉无情地道:“不必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如果他说的是假话,就要做好承担假话的后果。” 这位原文男主攻比江落想象中的更为强悍冷酷,江落了悟道:“我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做法的东西准备完毕。 柯王威的紧张肉眼可见,他不断擦着满头的汗水,等着冯厉的做法,“冯先生,是我直接磕三个头就没事了吗?” 冯厉道:“嗯。” 他竖起三根香插在香炉上,烟气袅袅而上,飘上的烟气到了一定高度之后,竟然往下沉去,堆积到了一个白瓷碗中。 冯厉用一根筷子在碗中悠悠转着白雾,白雾逐渐凝成了清水,清水又变成了红血色。 血色黏稠,直到筷子可以将其拉出长丝之后,冯厉才放下筷子,用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纸放入了碗中。 符纸入碗即焚,将红水燃烧殆尽。 冯厉这才道:“叩头抱歉。” 柯王威松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磕头道:“李二,哥对不起你。哥会把自己一半的钱都送给你爹娘,会把你爹你娘当成我的爹娘照顾。哥会给你找一处好阴宅安葬,求求你原谅哥吧。” 在他磕头说话的时候,三根燃香猛地从中间断裂开来。江落下意识往人皮画纸上看去,只看到图中男人脚底下的阴影在不断扭动,突起鼓包似的大小,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画而出。 柯王威什么也没发现,继续道:“当年那事是我做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我和你从小长大的份上,你放我条生路吧。” 他的话音未落,阴影里陡然跑出了三段黑雾,死死地缠缚在了柯王威的身上。 但好像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包括柯王威本人。他道完歉之后见无事发生,率先就松了口气。他的精神气不错,但身体却不知为何格外的疲惫无力,柯王威小心翼翼看向冯厉,“冯先生,这?” 冯厉看着他身上趴着的三个怨气浓重的恶鬼,冷声道:“你的命,我救不了。” 说完,冯厉就同弟子们道:“走。” 弟子们虽不解,但还是干脆利落地跟上冯厉准备走人。黄玉兰嘴皮子抖着,她不敢拦冯厉,眼泪簌簌,哭得凄惨,“冯先生,怎么就救不了了?” 柯鹤塘脸色惨白,哆嗦着道:“冯先生……” 冯厉顿住脚,侧头去看后面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柯王威,“他说的都不是实话,还能指望谁来救他?” 他不想再管这件事了,离开的脚步坚决。柯王威浑身一抖,突然大声道:“冯先生,我死了你的名声也要坏了!你都答应要救我,结果还是救不了,我要是真死了,你们冯家也别想好了!” 说完又突然哀求起来,“冯先生,我不想死啊,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愿意把我剩下的一半财产都留给你,捐出去也行啊。” 冯厉眼神一冷。 他突然冷笑一声,转过身道:“好,我救你。但你曾经到底干过什么事,都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柯王威嘴唇翕张片刻,颓废地瘫倒在地。 柯王威曾经和好兄弟李二一起下墓的时候,因为人手不够,他回到村里拐走了三个从来没下过墓的农家汉子。 那三个农家汉子还以为柯王威带他们去城里打工挣大钱呢,深信不疑地跟着柯王威离开了村。柯王威骗他们城里人喜欢地底的东西,将他们骗下了墓。 也是他们走了大运,盗的墓里竟然真的挖出来了值钱的东西,一次就比柯王威和李二两人好几年的收获都多。柯王威动了坏心思,最后一个狠心,将那三个农家汉子扔在了墓地里,堵上了墓洞,省得再和他们分上一份钱。 李二因为这事心里不安,还没离开墓地就一直念叨着会被厉鬼报复。柯王威被他念得也有些发毛,专门去找了道士,想要知道怎么能防止恶鬼报仇。 恰好,他问的是个有些邪门的道士,那道士告诉他,三个农家汉子靠吃着墓地的蟑螂虫子还能再活几日,但墓地里的虫子阴邪,墓地本身又是阴气极重之地,这阴上加阴,三人肯定会化身成为厉鬼。 要是想避免被他们报复,就要将三个农家汉子化作的厉鬼给封印起来。 “我问他怎么封印,他告诉我、告诉我,”柯王威吞咽口水,“他说那三个恶鬼有两个仇人,只要用其中一个仇人的皮封住墓洞,那几个恶鬼要是想出来报仇,就会被吸进人皮里,被吸进人皮的恶鬼,会被封印住无法再出来。” 而恶鬼的两个仇人,一个是柯王威,一个是他的好兄弟李二。 如今柯王威还活着,那被扒了人皮封印恶鬼的自然是另一个人了。 王三叹忍不住低骂道:“这也太恶毒了。” 另一位弟子皱眉道:“我们真的要救他吗?” 江落觉得冯厉不会救柯王威。 并非是出于善恶,而是因为刚刚柯王威的那道威胁。 冯厉听完故事后,表情未曾变一下,他道:“既然如此,还有一个方法。” 柯王威一喜。 冯厉道:“你将人皮画纸披在身上七七四十九日,人皮画纸中的阴气会被你身上的阳气镇压,里面的东西自然会出不来了。” 柯王威闻言,顿时挣扎着爬起身拽下人皮画纸,毫不犹豫地裹在了身上。果然如冯厉所说,在他将画纸裹在身上的那一刻,身上陡然变得轻松了起来,好像卸下了几十斤的重负。 柯王威大喜,“谢谢冯先生,谢谢冯先生,我不用死了!我死不了了!” 冯厉淡淡看了他几眼,带着弟子们离开。快要出书房时,江落回头看了一眼,画纸上张牙舞爪的黑色鬼影缠绕在柯王威的身边,那些鬼影张牙舞爪地大笑着,畅快阴森地看着柯王威。 不知是不是江落的错觉,他好像看到画纸上那个只有背影的男人,微微侧过了头,露出一个咧到耳根的笑。 男人的五官,逐渐变成了柯王威的模样。 冯厉低声道:“莫看。” 江落收回了眼睛。 冯厉瞥了他一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厉鬼不会放过他,哪怕是亲如兄弟的两人,在死了之后,恶鬼也不会丝毫手软。” 江落这才想起来,这位主角攻就是因为想让他知道“人鬼殊途”,才带他来处理这件事。 他很想赞同冯厉的话,但在表面上却倔强道:“这并不一样。” 冯厉问道:“哪里不一样?” 江落道:“我与池尤是爱情,他们是友情。我没害死池尤,他害死了兄弟。” 这句话他讲得理直气壮,半点不心虚。 冯厉反问道:“有何区别?” “恶鬼都绝非善类,”冯厉上了车,“他们一旦有了执念,无论是复仇还是其他,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亲情是执念,友情是执念,爱情也是执念,一旦成为恶鬼的执念,他们就不再会有身为人的初心。” “人鬼殊途,”冯厉最后道,“你是我的族人,必须要遵从我的话。要是再被我看到一次你和那个恶鬼纠缠不休,我会让他魂飞魄散。” 第 30 章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只凭这一句, 哪怕冯厉的话还是那么强势,江落也对他的好感也直线上升。 他强行压着眉梢眼角的笑意,又生怕会被看出来, 便埋头捂住了脸。 不管冯厉能不能让池尤魂飞魄散, 只他这句话,江落必须得把池尤引出来在冯厉面前转一转了。 虽然江落更想自己做那个让池尤魂飞魄散的人,但如果冯厉想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他也绝对拱手欢迎。 长发披露, 挡住他的侧颜。江落的神情被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看在冯厉的眼里, 便蒙上了一层郁郁寡欢的黯然神色。 但哪怕他这么难过, 冯厉也没有丝毫的心软。恰恰相反,让这么一个天赋出众的族内弟子如此执迷不悟的那个恶鬼, 已然让他动了杀心。 冯厉面上冷淡,将杀意掩埋得一干二净, 无人看得出来。 到达酒店后,江落率先从车上走了下来。 车窗落下,冯厉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校?” 江落也不确定:“大概是明天。” 冯厉点点头, 看着黑发青年朝他鞠了鞠躬,轻轻转身往酒店中走去。 直到黑发青年的发尾消失在楼墙之间,冯厉才收回视线,语气稍冷,“他的师父是谁。” 司机毕恭毕敬道:“是陈皮。” 陈皮是老天师名下的一个记名弟子, 冯厉绝佳的记忆力中还留有这个人的几分印象, 然而这些印象却没有让他的态度缓和半分, 他冷如粹冰地道:“废物。” 司机头也不抬, 静静地听着。 两名嫡传弟子瞧着气氛不对, 小心翼翼地告辞了。 车内只剩下冯厉和司机两个人。 “弟子天赋绝佳,他却没有察觉,甚至让弟子去了十二所大学之中学习,”冯厉抬眸,如刀锋一般的眼神映在后视镜中,“手拿重宝却视如敝帚,被这样对待,江落岂会为冯家所用?” 十二所大学中,很少有六大门派中的嫡传弟子。 真正天赋出众、万里挑一的人才,都被六大门派当做底牌藏了起来。像卓仲秋这般的情况乃是少之又少,卓仲秋也不止是为了学习,她还背负着为卓家拉拢人才的重担。 江落在比赛中的表现显眼,从第一关开始,就有许多人注意到了他,第二关结束后,只会有更多人会发现江落的天赋。 江落身上虽然背着冯家弟子的名声,但他与冯家的关系并不亲厚。若是有别人的门派想要拉拢江落,江落未必不会动心。 车内一片阒然,针落可闻。冯厉呼吸缓缓,他的余光往身旁一瞥,座椅上残留着一根黑色的长发。 他伸出手,两指指尖拾起这根细发,冯厉轻轻晃了晃手,细发便好似有了生命似的,拼命着想要从他指尖挣脱。 性子刚烈,坚贞不屈。 冯厉另外一只手抬起,轻轻压着头发弯下腰。 这一根手指,力道瞧着不比碾死蚂蚁大上多少,却有如千斤之重,硬生生将头发弯得快要到了底。 但头发即将彻底弯曲时,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头发断成了两截。 冯厉松开掌心,眸色幽深地看着两截断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回去之后,让陈皮带着江落来见我,”冯厉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中,他淡淡地道,“告诉他,我会收江落为嫡传弟子。” * 江落回来的时候,陆有一还在看电视剧。 他点了炸鸡外卖,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问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落走到他旁边,捡了个鸡块和他一起啃,吃着吃着又笑了起来。 陆有一奇怪道:“发生什么好事了?” “没事,”江落忍笑道,“什么好事都没发生。” 陆有一信了,“今晚八点成绩就要出来了。” 江落:“成绩出来后,我们明天就离开云南?” 陆有一:“对啊,万老师已经订了明天的飞机。他说第二关的前三名很有可能又是我们,所以要赶紧跑路,别被其他人套了麻袋。” 江落:“……老师想的真周到。” 陆有一兴致勃勃地拿出了平板电脑,“我之前就想看我们比赛的重播了,但一个人的时候不敢看,江落,你陪我一起呗?” 江落也有点好奇,他收拾出来了桌面,朝陆有一勾勾手指,“来。” 陆有一登上了内部人员才能登上的官网,一百三十名参赛选手的直播视频按着热度从上到下排列,位于第一的就是江落的直播视频。 陆有一点进去,两个人认真地看了起来,但看到江落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两个人一齐倒吸了口气。 只见江落睡着的时候,他床头的柱子上陡然出现了一个血印,一个浑身浴血的女鬼出现在床边,阴森森地低头看着他。 江落从来不知道自己曾经被王欣慧这样盯着睡了两夜,哪怕是他,也有一瞬后颈发凉的感觉。 参赛者的视频太多,他们没法全部看一遍,只将熟悉的人看完了。陆有一摸着下巴,难得严肃思考,“照这个趋势,江落,你快要得第一了。” 说完就狗腿地道:“下一关带我飞呀。” 江落不由笑了,“看你表现。” 陆有一殷勤地给他捏着肩膀。 直播视频播放到了结尾,画面从校外的众多工作人员和警察中闪过。江落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眼熟的脸,他将进度拖回去,及时按下了暂停键。 “陆有一,”江落盯着屏幕,“这个人是殡葬店的老板?” 陆有一探头一看,“是他,我两个小时前拿外卖的时候还看到他了。” 江落问:“他也住在这间酒店?” 得到肯定结果后,江落悠悠一笑,站起身道:“我去找他聊会天,比赛成绩公布之前回来。” 陆有一问:“聊什么?” 江落摸着阴阳环阴森森一笑,“聊聊他卖假冒伪劣产品这回事。” 能被请进这家酒店住下的都不是常人,殡葬店老板的长相挺有特征,江落问了几个人,就找到了他的房间。 殡葬店老板在给江落开门的时候,明显有些惊讶,“你找我有事?” 江落慢条斯理道:“我来请教您一个问题。” 殡葬店老板上下看了他一眼,将门缝打开,“进来吧。” 殡葬店老板的房间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几个渲染气氛的小灯。江落走在桌旁坐下,殡葬店老板懒洋洋地躺在阳台边的摇椅上,仍然像是快要断气了的声音,“说吧,你要请教什么问题。” “老板,阴阳环怎么用?”江落道,“说得直白一点。” 殡葬店老板睁开一只眼,“阴阳环,顾名思义,它处在阴阳交接之间。” 他慢悠悠地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能看到阴阳环吗?” 江落道:“我眼神好?” 老板道:“你运道好。” 接二连三发生倒霉事的江落哭笑不得,“我运道好?” “此运道,非彼运道,”老板道,“我说的运道,是你在阴物上的运道。” “阴阳环藏起来时,并非人人都能看见。只是如今你戴在手上了,有阳气吸引,它才能让阳间人看见。” 江落皱了皱眉,“那为什么我能看见?” 殡葬店老板深深地看着他,“因为你体质特殊。” 江落挑眉,“嗯?” “身有死气,魂有阳气,阴阳交织,属实难得,”老板道,“你恰好合了阴阳环的属性,这才能看到阴阳环。” 江落心里一跳,面无异色道:“什么叫身有死气,魂有阳气?” 老板打了个哈欠,“字面意思罢了,你天赋出众,未来可期。” 江落心跳变得更加快了些,他试探道:“这样的体质会有危险吗?” “能有什么危险?”老板道,“你神魂贴合身躯,阴阳融合得刚刚好。别人是一条命,你是一条命,只要别搞幺蛾子,怎么会有危险。” 看样子他的灵魂是外来者这一条,殡葬店老板并没有看出来。 江落放下了心,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所以阴阳环怎么才能够开启?” 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让你的长辈做法开启阴阳环。这种法子安全可靠,但阴阳环却大多只能作为防御法器使用,最多再加上一个驱魔镇邪之效。” “另外一个,”老板意味深长地看向江落,“是当你自己处于生与死的濒死状态时,以此激发生机,开启阴阳环。” “这样开启的阴阳环为何样,我也并不晓得,”老板低声道,“但只要开启成功,就是一个大杀器。” 只是很有可能一不小心,阴阳环还没开启,本人就已经死亡了。 江落平静道:“谢谢告知。” 他告辞后回到了房间,趁着陆有一没有注意,走进浴室里反手锁上了门。 他看着镜子,想着老板的话。 安全还是变强,这两种办法还需要选择吗?江落当然是后一种。 濒死的状态,江落已经体会过了许多次,他还会怕吗? 他理智地定好了闹钟,在房间周围贴上了符箓,以免某个恶劣又狠辣的恶鬼趁他不备袭上门。又打开了水管,给浴缸里放满水。 在浴缸蓄水的时候,他将洗手池也放满了水,打开手机秒表后,将脸埋进了洗手池里。 清水没过了他的鼻尖,没过了他的耳朵。江落闭着眼睛,片刻后猛地抬头,大口大口喘着气。 拿过手机一看,手机上显示他憋气憋了一分半的时间。 江落根据这次的憋气时间,定好了两分钟的闹钟,随后合衣躺进了冰冷的水中。 他看着自己在水中张扬舞爪犹如鬼影乱飘的发丝,心情出乎意料的冷静,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江落闭上了眼。 手机两分钟的倒计时开始了。 第 31 章 在洗舆盆中闭气的感觉, 和在浴缸中的完全不一样。 窒息来得格外迅速和凶猛,冷水在耳边流动,心跳声在水底时, 清晰得如在耳边响起。 江落在心里数了十秒, 每一秒都放慢了四五倍似的漫长。失去氧气的感觉让他浑身紧绷,江落闭着眼睛,凝神等待着濒死状态的来临。 贴满符箓的房间如同大型的邪术现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一分钟之后, 满房的符箓好似受到了猛烈撞击那般倏地扬起了一瞬。 符纸声簌簌, 浴缸里的黑发青年听到了, 但却浑然不在意。他双目紧闭,衣衫随着水波蜿蜒飘荡, 双拳手背上的青色血脉犹如融入水中一般,和丝丝缕缕的黑发交织出诡异美感。 “嘭——” 又是一声重击, 整个浴室门都好似晃动了片刻,贴在门上的符箓陡然燃起了一张。 外面的怪物好似被压制住了片刻,但十秒之后, 又重新撞击起了浴室。 嘭、嘭、嘭。 江落的脸色已经隐隐泛红,缺氧的感觉从四肢直达心脏,身体本能地想要攀着浴缸起身,但两分钟的倒计时还没有响起。 全身沉在水中时,会让人升起不安。心脏加速, 耗氧更快, 江落已经有些到了极限。 他的思绪变得涣散, 眼前的黑暗中好似有小黑点慢慢晕染成了白色小点子。某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将他拉入另一个世界, 被水淹的痛苦好似也得到了片刻缓解。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快要死了还是快要成功了, 但江落的手脚变得如同灌了铅那般无力。 心跳的速度急转直下,从极快变得极缓,生命在肉眼可见地流逝、逐渐衰败。 …… “江落,你得第一了!” 陆有一满脸喜意地拍了拍浴室门,得不到反应之后,他心里一跳,听着浴室里面的水声,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陆有一奋力撞开浴室门,看清浴室内的情况后,瞳孔猛地紧缩。 他呼吸一滞,冲上前从水中捞出江落,怒火和后怕让他的双手颤抖,“你干什么!” 氧气迅猛地冲入了身体里,江落呛得低声咳嗽着,水哗啦啦地从他身上滚到浴缸里,陆有一使劲拍着他的背,又拿着毛巾披在他肩上架着他出了浴室。 江落虚弱地被他扶着,余光瞥过手上的阴阳环。 失败了。 是因为没有来自外界的危机压迫感,无法让他突破生与死的界限,从而无法开启阴阳环吗? 江落眼中闪过沉思。 陆有一把他放在沙发上,忙来忙去给他倒了热水、拿来了瓶氧气罐,又板着脸给其他人打电话,“江落自杀了,他打算和池尤殉情。” 江落:“……” 他拽了拽肩膀处的毛巾,感觉到了头疼。 电话一个一个地打过去,打给葛祝的时候,葛祝正好和万老师在互煮心灵鸡汤,闻言一慌,站起身匆忙道:“老师,江落打算为池尤殉情,我赶紧过去劝劝他!” 万老师呆了呆,片刻后,他给相熟的人打了电话道:“老徐啊,唉,就是我们那第一名江落,这孩子太深情了,他刚刚……” 没过一分钟,众人齐聚在了江落和陆有一的房间,江落坐在沙发上出神,发挥出了自己和客户对接时一心二用的技能。 教导、训斥、劝解,七个人七种办法。 但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气氛还是压抑,卓仲秋靠着墙冷冷抱臂,“江落,你就那么爱池尤吗?” 江落默不作声。 “你还有大好年华,”陆有一忍不住怒道,“池尤都死了!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江落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咳了咳嗓子,才沙哑道:“我只是……”他沉默了一会,眼中布满被水淹后的血丝,黑发青年憔悴虚弱地道,“我只是太想他了。” “他好久没来见我了,”黑发青年颓废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寻皱眉道:“池尤到底好在哪里?” 江落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他无力地笑笑,当做回应。 众人对他现在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怒火高涨,连江落得了第一这件事都没有了原先的喜悦。 卓仲秋冷声道:“我们今晚陪着你,再有下次,江落,我们会直接超度了池尤,让你再也见不到他。” 江落愣了愣,“超度他?” 江落都可以为了池尤自杀了,卓仲秋也只能用池尤来威胁他好好活下去,“池尤化作了恶鬼,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有多强,但我们有七个人,就算再强的恶鬼也斗不过我们联手。江落,我说到做到,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不留情了。” 江落慢吞吞低下了头,肩膀轻轻抖动了两下,“我知道了。” 其他人以为他是在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闻人连叹了口气,“睡吧,等睡醒了,这件事就当过去了。” 江落躺在了床上,叶寻给他关上了灯,众人退到门外商量着事。 江落把被子蒙过头,扑哧笑了开来,被子一颤一颤,他笑得痛快极了。 等到爽快了之后,他悄声下床将浴室里的符箓处理好,重新回到了床上。 在他准备溺死时,池尤果然来了。 如果不是符箓,估计江落就要承受来自恶鬼的报复了。 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现在,江落竟然有些遗憾自己的符箓挡住了池尤的攻势。 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江落确实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似灵魂和身体即将脱离分开一般。但那种感觉太过于微弱,不等江落探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闭上眼睛休息,左手摩挲着右手上的阴阳环。 似乎这样较为安全的濒死状态,并不能让他成功开启阴阳环。 对力量的渴望,让江落甚至有了一种“如果当时池尤推门而入就好了”的想法。 他好笑地笑了笑,闭紧的眼皮底下,眼珠子缓缓动了动。 池尤…… 或许还真的可以利用他。 * 一夜过去后,第二天一早,白桦大学的人就踏上了回程的飞机。 一下飞机,江落就接到了来自原身的师父陈皮的电话,陈皮让他尽快去他的家中,说是有事要和江落商量。 江落打车去了陈皮的家里,一进门就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以往对原身从来都是平平淡淡的陈皮这次却十分热情,关心完了江落的学习比赛之后,又关心他的日常三餐。 江落一直被留到了晚上,陈皮才放他离开,离开前殷殷切切地叮嘱着他:“明天一定要空出时间啊。” 江落心生怀疑,安然自若地笑道:“好的,我知道了。” 天色已晚,陈皮便借给了江落一辆车,让江落能够早点回到学校。江落喝了酒,没法开车,也不想劳烦陈皮家里的人。等他将车开到马路边时,就坐在副驾驶上叫了一个代驾。 代驾来得很快,默不作声地上了驾驶座,启动了车后才问道:“客人去哪?” 江落眼睛眯着,轻轻打了个哈欠,“白桦大学。” 他扒拉扒拉轿车里面的储物箱,幸运地扒出来一包还没拆封的香烟和火机。江落挑起嘴角,愉快地点了一根烟。 代驾笑着道:“在车上抽烟,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整辆车都会爆炸。”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笑意也越来越明显,低沉的嗓音摩挲过人的耳朵,“嘭的一声——粉身碎骨。” 江落一顿,夹着烟在烟雾缭绕中看了代驾一眼,瞧见了一双满是恶意的,如深渊一般的眼睛。 第 32 章(修) 黑雾从头到脚包裹住代驾, 等黑雾散开后,代驾那张陌生的面孔变为了恶鬼俊美的模样。 正是池尤。 江落抽了口烟,眼睛微微眯起, 有笑意从嘴角一闪而过。烟雾遮住了他的笑意, 恶鬼浑然没有发觉。 早在昨天“溺亡”时,池尤撞了他的浴室门,江落就猜到池尤会在近日里出现。他本来还想用计引池尤出来, 只是没想到池尤这么快就自己找上门了。 没准今晚, 他就能开启阴阳环了。 江落故意皱起眉头, 厌恶地道:“怎么又是你。” 这样的神色, 让恶鬼无声笑了。 在江落这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上, 嫌恶的表情有着浓墨重彩的美丽,他越是惊恐厌恶, 恶鬼越是会有一种愉快的、令他沉迷其中的残暴欲望。 轿车平稳的驶在深夜的路上。 夜晚的车辆比白日里少了很多,西装革履的恶鬼如同一个真正的代驾那般, 技术娴熟,除了过于出挑的样貌,车速标准得可以上教科书。 “不是江同学说想要见我吗?” 恶鬼慢条斯理道。 他身穿着江落之前烧了的那身衣服。黑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 从腿脚到袖口都是一丝不苟,完美得不像个鬼魂。宝石红的袖扣微微闪着暗色的光,领结上的别针形似玫瑰的形状,有低调的银色暗纹在他的举动间在西装上如涨潮般出现,又退潮般消失。 他一身盛装, 如同在参加着一场盛大的死亡约会。 即便是粉转黑的江落也不得不承认, 恶鬼的外表极其具有欺骗性, 他身上有诸多的未知神秘, 惹人探究, 但一不小心就会让探究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江落现在却欣赏不了这样的魅力,毕竟恶鬼在他看来,只剩下“可恶”两个字。 “池尤,”江落,“你连假话都听不懂吗?” 恶鬼笑了,他苍白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心情很好,“听说你昨晚为了我,似乎打算溺死。” “这样的死,是不是太过简单了?” 江落扯唇,反问道:“那什么样的死才算不简单?” 笑意带上了挑衅,眼尾嘲笑似的划过衣冠楚楚的恶鬼,“像你一样,被杀得无声无息吗?” 剑拔弩张的对抗感在狭小的车厢内迸发,车内的音乐跳到了下一首。 激烈轻盈的乐声开口便是高昂,《谁杀死了知更鸟》的高潮奏响的乐章合上了越来越快的车速,让这辆车犹如踏上了前往地狱的路。 黑发青年看着窗外飞速逝去的景色,眼中越来越亮。昏黄的路灯一瞬一瞬打在黑发青年的脸上,从他眉间到高挺的鼻梁,映出他翘起的唇角。 恶鬼支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他,意味不明地道:“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恶鬼拉长语调,“是因为毁了我的傀儡,还是因为即将要被我赋予死亡?” 江落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灭,懒洋洋地道:“要死就死,你怎么这么多话。” 恶鬼:“你不害怕?” “害怕是害怕,但是……” 江落看着前方的吊桥,眼中一闪,他突然暴起,干脆利落地翻身压住了驾驶座上的恶鬼。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眼睛好似有万千星辰闪烁,江落抓住恶鬼的衣领,将恶鬼拉到自己面前,笑意晏晏道,“能拉上你陪我一起死,这也算值了。” 恶鬼被他拽着领带到身前,两双同样带着疯狂意味的双目对视着,鼻梁相抵,恶鬼好奇道:“怎么说?” 江落扯扯唇,双手压着恶鬼的双手,全身覆在恶鬼的身上。他的一条腿向下,贴过恶鬼紧实的大腿、膝弯,还有小腿,精准地踩在了油门上。 毫不犹豫地将油门踩到了底。 性能优越的轿车如箭矢一般窜了出去,方向盘被打乱,直直冲向了吊桥下的河流方向。 这样快的速度,很容易刺激男人的肾上腺素。江落压住恶鬼,犹如将死亡压在身下,他畅快地大笑着,“惊喜不惊喜?” 车辆直直坠入了河里。 车内的警报刺耳地响着,河底黝黑脏污,水流急速地灌进了车内,车门被外侧的水压压住,已经打不开。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困死在车里的感觉并不是很好,跟随着江落一起坠入河里的恶鬼沉默几秒,呢喃感叹道:“你总是能给我很多惊喜。” 河水淹没了恶鬼和江落的半个身子,让恶鬼华贵的礼服彻底变成了一团污泥似的布料。恶鬼抬手,轻而易举挣脱了江落的束缚,他没有去管即将淹没了自己的河水,而是反手环住了江落,将江落拉入了怀中,用手臂将江落牢牢囚禁在必死的局面之中。 恶鬼兴味地笑了,“让我看看,你还能做些什么。” 江落的脸颊被迫压上了恶鬼的胸膛,恶鬼西装上冰冷的暗金纽扣贴着他的侧脸。恶鬼这一个动作,代表着江落失去了最后的退路。 但如果无法开启阴阳环,这退路不要也罢。 河水已经往车内灌入了大半,快要淹没到了江落的下巴。 江落扯起笑,也毫不客气地抱住了恶鬼,像是要和恶鬼同归于尽。 一人一鬼在冰冷的水中车内拥抱着,让对方去死的念头不断交锋。这个拥抱危险、血腥,决然没有半分温情。 很快,浑浊的河水淹没过了江落的头顶,淹没过了恶鬼的鼻梁。 恶鬼自然不会死,水流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扰,他低着头,看着怀里发丝飘扬的长发青年。 黑发青年白皙的脸庞抵在他的胸膛上,眉目之间的艳丽和嚣张完美的糅杂在了一起,哪怕是现在,也没有露出丝毫的退意。 虽然黑发青年这自杀式的报复看在他的眼里愚蠢极了,但恶鬼还是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缠绕着江落的一缕黑发。 他隐隐期待着,黑发青年还能给他再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江落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窒息、胸闷,江落忽视这些感觉,汇集注意力放在阴阳环的身上。 各种嘈杂的想法换来换去,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他要变强。 玄而又玄的感觉重新降临,昏暗的水中,江落右手上的阴阳环闪起了微弱的金光。 黑发青年的心跳起伏越来越缓慢,生机逐渐从他身上消失。 恶鬼眼中的兴味变成了遗憾,他放开了江落的头发,转而捏住了江落的脖颈。 恶鬼的手掌缓缓用力,真是可惜,他本来想和江落慢慢玩玩,让黑发青年不断绝望哭饶。但江落却栽倒在了自己的冲动之下,为了确保自己能得到江落的性命,恶鬼只好在他死之前动手。 手掌逐渐收紧,漂亮无生气的黑发青年脸上逐渐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死气。 恶鬼嘴角的笑容失望,这笑容虚假、冷漠,失望很快变为了无趣,恶鬼好似扔了一件不再好玩的玩具似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但他收紧的手掌却陡然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江落突然睁开了眼,明亮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看着恶鬼,他殷红的嘴角翘起,好像是个水鬼一般,冷冷朝着恶鬼做了一句口型。 恶鬼认出了这句话,江落在说:“你死定了。” 第 33 章 只是一句话而已, 江落就让恶鬼彻底兴奋了起来。 江落朝着恶鬼冷冷笑了,右手放在恶鬼身前,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手中诞生, 迅猛地冲击到了恶鬼身上。 “嘭——” 水底剧烈翻滚起来, 水面上波澜起伏,大片大片的河水冲到了岸边,淹灭了高高长长的植物。 破水声骤响, 恶鬼被一道汹涌的水柱打在了岸上。他轻巧地落地, 哪怕浑身湿透, 也挡不住他的好心情。 他整理着袖口, 抬头往水中看去。 江落从水中站起, 几乎奇迹般的在水面上漫步行走着。在他的脚下,水波荡漾之间有金色的咒文闪烁。咒文组成了一只金色的蟒蛇形状, 江落从咒文上踏到地面,水中的金色符咒蟒蛇飞出, 凭空缠绕在了他的身上。 蟒蛇牙齿尖利,虽是咒文组成,却恍若如真的那般凶猛压迫。江落嘴角挑起, 他的黑发上凝着水珠,形象狼狈,却气势凌厉。 在开启阴阳环之前,江落并没有全部相信殡葬店老板的话。 他曾经查过阴阳环的资料,也让匡正帮他查过阴阳环的资料。他将自己查找到的信息和殡葬店老板说的话对比之后, 两者确实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但江落真正相信殡葬店老板的话时, 是在昨晚他第一次尝试开启阴阳环时。 在安全的情况下, 他确实有了某种即将到达临界点的反应, 这就证明了“濒死状态可以打开阴阳环”的真实信息。 只要可以, 那江落就敢拼一拼。 所幸,他真的成功了。 江落一直压在心底的憋屈在此刻终于尽数宣泄了出来,他轻轻晃动了下阴阳环,阴阳环与他肌肤相触,江落带笑道:“一动辨方位。” 金文密咒组成的蟒蛇抬首望向了北方。 “二动辨吉凶。”江落往恶鬼的方向走了一步,右手在行走间晃动,阴阳环又动了一下。 “三动,”江落笑了笑,他好说话地问道,“你想怎么死,池尤?” 三动定阴阳。 蟒蛇的竖瞳紧紧盯上了在场唯一的一只恶鬼,它血盆大口张开,细长舌尖舔过利齿。 散发着神圣金光的蟒蛇包裹住黑发青年,黑发青年抬手摸了摸蟒蛇头颅,似笑非笑地看着恶鬼。 阴阳环上一共有十三道金文密咒,其中十二道金文密咒和十二地支对应的十二生肖相连,江落天赋实在出众,又和阴阳环契合无比,甫一出现,就让十二道金文组成了巳蛇。 恶鬼看到这样的画面,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愉悦。他低声笑着,月光避开他的周身,黑雾弥散。 “你想让我怎么死?”恶鬼兴致盎然地问。 江落直接拍了拍蟒蛇的头颅。 咒文组成的蟒蛇腾空而起,凶猛地往恶鬼冲去,江落悠悠地道:“我可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身为好学生,当然要体贴老师,让你爽死怎么样?” 他笑意晏晏:“老师,你喜欢这个死法吗?” 被蟒蛇追击的恶鬼闷闷笑了起来,“听起来还不错。” 阴阳环上的金文密咒天克鬼物,片刻后,恶鬼已经稍显狼狈。在蟒蛇又一次重击时,池尤突然窜到了江落的面前,他笑看着江落,伸手从江落发旁滑落,“你果然是不一样的。” 恶鬼几乎赞叹地道:“你太棒了。” “是吗?”江落冷冷笑了,抬手,金文密咒转瞬到了他的手上,化成了一个匕首,“我还可以更棒,你要试试吗?” 握着匕首捅过去的手被恶鬼拦截住,恶鬼含笑道:“这就有些危险了。” 江落抬头冲着恶鬼一笑,突然抽回了匕首,金文密咒被他化成了一道鞭子,在恶鬼猝不及防之下,这道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恶鬼的身上。 焦灼声响起,被鞭子落下的地方如同被火撩过一般,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雾。 恶鬼的侧脸上,留下了拇指大小的鞭尾印子。 鞭尾缓缓冒出了白气,笼罩住了恶鬼俊美的脸庞,红印如同鬼魅一般,替恶鬼添上了几分邪妄。 池尤抬手,轻轻摸着侧脸伤口,抬眸看着江落。 江落毫不退缩,甚至挑衅地轻声道:“老师,这够不够棒?” 池尤缓缓笑了起来,“足够了。” 他低低地道:“你给了老师这么棒的一个礼物,老师怎么说,也要还回去一份。” 他圈着江落的头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身后的蟒蛇袭击到他之前,猛然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空气寂静,金色蟒蛇四处看了看,安静地化成了符文重新回到了阴阳环上,江落从咒文的反应上明白,池尤是彻底离开了。 他松开手中的鞭子,让最后一道金文归位,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哪怕还要处理狼藉的现场,也没让江落的笑容落下来一分。 警察很快到了现场,包括江落的同伴们。为了不被陆有一他们认为自己又一次殉情了,江落提前开口道:“我的阴阳环开启了。” 他将阴阳环的大致作用讲给了几个人听,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阴阳环还有最后一个作用。 除了十二道可以组成十二地支的生肖密咒之外,阴阳环上还有第十三道密咒。 要召唤第十三道密咒,则需要“四动引幽魂”。 四动之后,第十三道密咒会引来世上最强大的幽魂来帮助江落。但因为这个幽魂不属于阴阳环内,如果想要幽魂的助力,就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但付出什么,全由幽魂来定。 这一道密咒太过于不稳定,世间最强大的幽魂这个名声又太过危险,如果召来了某个邪肆狠辣的鬼魂,只怕江落要赔了夫人又折兵。除非必要,江落不会动用第十三道密咒。 同伴们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不断追问着开启阴阳环的细节。等走到光亮处之后,匡正突然惊讶道:“江落,你的头发……” 江落一愣,走到汽车的后视镜前,低头往镜子中看去。 只见他肩头的黑发之中,一小缕如雪的白发混杂在其中,如同挑染过似的,黑白分明,却给他添上了几分冷艳。 江落转瞬明白了,这就是池尤留给他的“礼物”。 他的这缕头发的生机,被池尤拿走了。 第 34 章 从根部到末尾, 每一根头发都白得不染纤尘,比理发店中白色的染发剂要自然好看了许多。 江落和镜子里的黑发青年对视着,眉头狠狠抽了一下。 匡正看着他的脸色, 生疏地夸奖道:“挺好看的。” 陆有一凑过来道:“江落, 你今天出去染头发了?这么就染了这么一点,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不过别说,这样的效果还真不错。” 江落默不作声地从黑发中挑出这一缕白发, 诚然如陆有一所说的那样, 白发如流珠, 好似成了他发间的一个装饰, 冷意缓和了他长相所带来的昳丽。但虽然好看, 江落却觉得格外不爽。 被鬼怪夺走生机,夺走的是活力和年轻。这一缕头发仍然会生长, 但无论怎么长,它永远都会是白发, 犹如提前一步步入了暮年。 身为一个常年熬夜做图的设计师,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头发还重要。如果恶鬼还站在江落的面前,江落已经一拳砸到恶鬼那张英俊得令人人神共愤的面孔上了。 他沉着脸将白发隐藏在了黑发之中, 还好被夺走生机的头发只有少少一缕,否则他这发型就不叫好看,而是要叫非主流了。 处理完了坠河的事情后,一行人启程回学校。其他几个人在江落没有看见的时候,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 他们才不信江落刚刚的说辞, 但为了不刺激江落, 他们还是顺着江落的话转移了话题。 若是平白无故, 怎么可能连车带人坠河了呢? 他们猜测, 江落是在回来的途中又想起了池尤, 或者池尤又出现蛊惑了江落,才会让江落神志恍惚,开着车掉进了河里。 这一次又一次的突发事件,让他们无比心疼江落。江落已经不是以前的江落了,他这么努力学习变强,不就是为了帮池尤变强吗? 浪子回头总会让人心软,他们已经把江落看成了同伴,就不能看着江落陷入这段无望恋情之中。白天江落不在的时候,他们还专门聚在了一起开了个小会,下定决心要阻拦江落和池尤的见面。但这样还不够,他们还打算采取卓仲秋的建议,怂恿江落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俗话不是说,取代上一段恋情的最有效方式,就是开启一段新恋情吗? 江落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打算,回到学校之后,他就回房继续研究阴阳环了。 阴阳环的十二个金文密咒可以组成十二个生肖,但实力越强的生肖,对江落的要求也越高。像是龙,江落倒是想召唤出来看一看,但目前以他的实力,还是无法驾驭十二金文密咒组成龙的形状。 江落并不着急,他习惯了一会控制金文密咒的感觉后,准备关灯睡觉。 躺在床上,久违的安心感袭上他的心头,在入睡之前,江落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事情,最后想到,金文密咒可以看穿池尤的傀儡吗? 困意缓慢地升了起来。 算了,明天再想这些……江落缓缓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江落睡得无比踏实,甚至没有做什么梦,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太阳高升的时刻。 江落伸了个懒腰,抬起手,阳光从指缝中穿过,在被子上投下明亮斑驳的光影。 他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下床去洗了个澡。 今天的天气很好,云絮低飞,天空碧蓝如水。 江落站在阳台上欣赏了片刻晨起的景色,心情是穿越至今最放松的一日。他的唇角挑起,细细地去观察学校里的样貌,这么一看,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片作物田地。 里面种着一片小葱和番茄黄瓜,江落挑挑眉,想起食堂中难吃的饭,难得动了亲手做饭的念头。 说干就干,他下楼去摘了些蔬菜,又去食堂借了地方,炒了一碟番茄鸡蛋,再拌了碟凉菜。 但出来一看,他就看到陆有一七个人端着米饭正满面笑容地等着他。 江落认命地将两碟菜放桌子上,“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闻人连笑着道:“下一关的比赛时间出来了,在一个月后,地点变成了湘西。我们想来告诉你这个消息,谁知道宿管阿姨说你跑来食堂做饭了。” 在他们对话的功夫,两碟子菜已经被一人一筷子夹没了。陆有一将番茄鸡蛋的汁倒在了米饭里,小心翼翼地不浪费一滴,“江落,你居然会做饭!” 江落扒着白米饭,没滋没味道:“这种东西,学一学不就会了?” 葛祝沧桑一笑,“不,我们就学不会,为了不被饿死,只能吃食堂的饭。” 但他很乐观,“食堂的饭什么都不好,唯一好的就是不要钱,管饱。” 江落真诚地问:“学校为什么不换个厨师?” “知道我们玄学界存在的人本身都不简单,是个厨师的更是少之又少,”卓仲秋道,“我们学校的厨子也不是普通人,他是我们院长的师父,被院长请到了学校后,不愿意当老师,才改行当了厨子。” 瞧见他们可怜兮兮地围着两个小空碟子的样子,江落无奈,又去厨房炒了两道硬菜。 陆有一和叶寻端着米饭碗等在旁边,陆有一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狠狠吸了口空气中的香味,“呜呜呜好好吃。” 叶寻比他多了一分冷静,“你还没吃。” 江落忍不住笑了,问道:“叶寻,匡正今天要准备给你修复小粉吗?” 叶寻露出了一点笑,“对。” “我可以一起去看看吗?”他好奇道。 叶寻点头,眼睛盯着锅内的排骨,“江落,你为什么会做饭?” 被人陪着做饭的感觉,江落是第一次。他翻着锅铲,回道:“人总得吃饭。” 学校食堂的厨子水平虽然差,但材料却是顶顶的好。江落的水平其实也就那样,但各种材料往锅里一扔,最后出来的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回校的第一天,因为他的这一手,众人免受了顿食堂的折磨,江落在他们的眼神之中,几乎有种自己晋升厨神的错觉。 刚刚比赛回来,他们今天一天没课。下午,江落跟着叶寻来到了匡正的炼器室。 匡正不是第一次被别人看炼器的过程,他将怨灵玩偶放在了阵法当中,神情严肃地抽出一缕黑色怨气当做针线,将怨灵玩偶撕裂开的地方小心地缝在了一起。 一个健壮如小山般的男人捏着针线缝玩偶,江落不由莞尔一笑,“需要帮忙吗?” 匡正摇了摇头,“不用。” 怨灵玩偶的制作非常不易,修复也极为复杂。江落看了一会儿,余光瞥到叶寻的脸上,注意到了叶寻过度的紧张。 等中途叶寻出去上厕所后,江落问道:“叶寻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怨灵玩偶?” 匡正热得脊背衣衫被汗水湿透,他将上衣脱了下来,赤.裸的肌肉群在一次次抬手当中耸起落下,他闷闷地道:“这是叶寻母亲留给他的玩偶。” “怨灵玩偶需要有怨灵心甘情愿被玩偶吸收才能使用,”匡正擦了下头顶的汗,“之前在小粉里面的怨灵,就是他的母亲。” 对叶寻来说,小粉不止是小粉,还是他的母亲。 怪不得。 江落看了眼小粉,沉默了一会儿:“希望里面的怨灵可以没事。” 怨灵玩偶还没有修复好,陈皮就给江落打了电话。 江落悄声退出炼器室,陈皮笑呵呵地和他聊了两句家常,江落不动声色道:“师父,昨天你给我的那辆车,我不小心栽到河里了。车打捞上来后还在修,要不我给您重新买一辆?” “一辆车而已,”陈皮似乎毫不在意,“坏了就坏了。” 江落笑道:“师父大气。” “师父这算什么大气,”陈皮叹了口气,“你之后的……”之后的师父才叫做大气。 陈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名下的小弟子竟然能有被冯厉看上的一天,也没有想到江落能有现在这么大的出息。要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只能尽力去修补自己和江落的师徒感情,希望冯厉能看在江落的面子上,对他的惩罚不要那么严重。 陈皮最后道:“我快到你的学校了,师父接你去办事。” 江落:“师父,是什么事?” 陈皮哈哈大笑,“是好事!你尽管放心跟师父走!” 挂了电话后,江落沉思了片刻,往校门口走去。 陈皮的车停在大门靠边,江落一过去,就有人给他打开了车门,热情将他迎进了车里。 陈皮是个精瘦的老头子,长相和善,普普通通得和任何一个老爷子没什么差别。他笑眯眯地看着江落,感叹道:“好孩子,你也长大成人了。” 江落笑了笑,陈皮自言自语,也不觉得尴尬,念叨了一路原身小时候的事。 无非是每个小孩都会有的童年故事,江落很快就听出来了,这些都是陈皮现编的。 轿车缓缓走向了市区,来到了冯家祖宅。 大隐隐于市,冯家祖宅便在市区最繁荣的地方之中。冯家祖宅在玄学界又有另外一个名字,名为天师府。每一任的天师都会搬来祖宅居住,即便退位,也不会搬离祖宅。 江落没想到陈皮竟然带着自己来到了天师府,他跟在陈皮身后,抬步走进了冯家祖宅。 第 35 章 天师府内的人比江落想象之中的还要多, 一眼扫过去,孩子到老人,生意人到做官的人样样都有, 江落还看到了几张眼熟的面孔, 是电视里天天能看到的著名明星。 这些人要么面色着急,要么恭恭敬敬,来来往往这么多人, 大院子里面竟然没有嘈杂的声音, 人人自觉地保持了安静。 但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 都没法见到天师本人。 江落为冯家的声望咋舌, 陈皮带着他穿过了院里等待的诸多人, 走到了第一道院门前。在这里守着的是个年轻的弟子,弟子瞧见他就拱手道:“陈师叔, 冯先生已经在里面等你们了。” 冯厉? 江落余光瞥过陈皮,他这位便宜师父带他来找冯厉是想干什么? 跨过一进院的门, 里面的人瞬间就少了起来。他们往里走了不久,路过了一处荷花池,荷花池有一套石雕桌椅, 正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长白胡子飘飘,瞧起来和蔼又可亲,陈皮当即走过去恭敬道:“师父。” 这位应该就是老天师了,江落跟上去也叫了一声,“师祖。” “好, ”老天师慈祥笑着, 和陈皮说了几句话后看向江落, “这就是你那个刚刚在比赛上得了第一名的徒弟?” 陈皮道:“对, 这孩子叫江落。” “江落, ”老天师琢磨着这个字眼,“不错,是个好孩子。” 老天师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人,“这孩子的天赋很好,比起你池家那孩子,也不输什么了。” 池家? 江落面不改色,却提高了注意力。 他的余光从老人身上划过,老人约莫七八十岁的年纪,手脸上布满着老人斑,他额窄粗眉,腮骨外翻,眼中闪着精光,“老天师说的是我家哪个孩子?” 老天师笑道:“除了池尤那孩子,谁还能担起一句天赋好?” “他们嫡系一脉的子孙,天赋都强得惊人,”池家老者略有些冷漠地道,“天赋好是好,但没那个命,他们那一脉的哪个活过了三十?” 说完,他看了江落一眼,“这个看起来倒像是长寿的,老天师,你家弟子不错。” 老天师哈哈大笑,朝着陈皮招招手,“去吧,别耽搁你们的事了。” 陈皮朝着老天师道了声告退,带着江落离开了荷花池。 很快,他们就到了祠堂之内。 江落一走进去,就见到冯厉正在上香。冯厉仍然是一袭唐装,他上完香后转过身,淡淡道:“来了?” 陈皮虽然比冯厉大了不知道有多少,还比冯厉先一步被老天师收入门下,但他真不敢在冯厉面前造次,恭恭敬敬道:“师弟,我带着江落来了。” “嗯,”冯厉的目光将黑发青年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突然皱起眉,“这是什么?” 视线定在了青年耳旁一缕不明显的白发上。 江落眼中一闪,“什么?” 冯厉上前,从他的发丝中挑出那缕白发,待看清的一瞬间,他就冷下了脸,“你又和他见面了。” 江落无辜眨了眨眼。 冯厉倏地拔掉江落的一根白发,走到桌前从抽屉之中拿出了一张纸,折成了一只小人形状。他将白发缠绕在纸人身上,侧头吩咐陈皮,“去拿八碗水。” 陈皮带着祠堂内的弟子端来了八碗水,冯厉将八碗水围绕着纸人分布为八卦阵格局,随后单手结印,指着纸人道:“动。” 躺在桌面上的纸片人突然缓缓动了起来,它好似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眼,站在桌子上陌生地看向周围。 纸片人的脸上没有五官,但它却在看到江落时顿住了,江落竟然诡异地在这一个小小的纸片人身上看到了某种熟悉感。 江落眉心一跳,看向冯厉,“冯先生?” 冯厉冷声道:“我说过,再让我看见你和他混在一起,我就让他魂飞魄散。” 语毕,不等江落反应,冯厉便轻轻碰了碰东南方位的碗,“巽风。” 碗中的水轻轻晃了晃,与此同时,桌面上陡然升起了一股大风。大风迅猛,在木质的桌面上划出了数道刀割似的口子,毫不留情袭向纸人。 纸人原地不动,但大风还没靠近纸人身边便猛得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厉慢慢道:“有些能耐。” 但对方既然是池尤的鬼魂,冯厉倒也早有预料。 他又分别碰了碰西南与东北两个方位的碗,这两个方位象征着坤地与艮山。 只见桌面突然变得凹凸起伏了起来,一座座形似高山的突起骤然拔高,几乎让纸人没有落脚之地。 纸人轻轻跺了跺左脚,所有的高峰倏地被震碎,不止高峰被震碎,西南、东北的两个碗也被震碎了,清水瞬间流淌了一地。 祠堂之中寂静无声。 陈皮头快埋在了胸前,心中暗暗叫苦。他这么大岁数了还得遭上这么一回罪,天师与人斗法,结果却斗输了,这是谁都能看到的吗? 尤其冯厉这个男人睚眦必报,惹谁也不能惹他啊。 冯厉看着一桌狼藉,神色却没什么变化,而是将正北位的白瓷碗放倒,道:“坎水。” 坎水属阳,五行为水,水上加水,又阴阳相克,甫一出现便来势汹汹,凶猛地要将纸人淹没绞碎。 纸人也确实被水淹没了。 陈皮松了口气,偷偷擦了擦头上的汗,喜气洋洋道:“天师不愧为天师,一出手这邪祟就翻不出五指山了。” 江落却没有像陈皮这样这么快地就放下了心,如果真的是池尤附在了纸人的身上,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被对付过去? 他紧紧盯着如海水般波涛汹涌的桌面,正当众人都放下了心时,一道破水声骤起,纸人竟然从水面中突破了出来,且一举冲出了八卦阵的范围,直直朝着江落的方向迎面冲去! 江落反应迅速地往后一退,腰间却突然多出来了另外一只手,这只手将他揽住,往左后一扯,嘴中关心道:“师弟小心。” 江落本来能稳稳地躲开,因为这不知名好心人的多此一举,他反而身形不稳,差点儿摔倒。还好他下意识握住这位弟子的手臂站直,这暗亏说又不能说,江落只能憋屈道谢:“谢谢。” “不用,”不知名好心人朝他露出一个笑,而后看向地上,“冯先生已经将纸片人收服了。” 江落一愣,扭头看向纸片人。只见纸片人已经被一只毛笔贯穿定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冯厉拿着手帕擦着手,江落身边的弟子感叹道:“冯先生可真是厉害,无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到冯先生的手里也撑不过片刻的功夫。” 江落隐隐觉得不对劲,“附身在纸片人上的东西呢?” “死了吧,”弟子笑了笑,看着被湿水浸透得快要泡烂的纸片人,“刚刚冯先生的那一击快如闪电,只要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死了。” 江落心道,那就肯定出现意外了。 他绝对不相信池尤会这么轻易的死了。 “师弟好像很关心那个邪祟一样,”身边人的声音打断了江落的思绪,年轻弟子好奇地问,“那个邪祟和师弟有什么关系吗?” 天师府的人都这么八卦吗?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江落很快便顺水推舟的道:“……确实有些关系。” 他恨不得告诉全世界的人他和池尤的“爱情”,让所有人都能在池尤想杀他的时候站在他的身边。江落熟练地眼尾一压,愁绪沉沉道:“他是我喜欢的人。” 弟子看着他,将他微抿的红润唇角,半垂的薄薄眼帘纳入眼底,他笑了笑,“啊,是这样啊。” “你不要伤心,”弟子压低声音安慰,“否则,他一定会……” 他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挑起,语气轻轻扬起,“会很难过的。” 第 36 章 弟子轻声细语安慰了江落几句, 江落收起惆怅,强作坚强地和弟子笑了笑,“我没事的。” 强忍悲痛的神色脆弱又美丽, 弟子眯着眼看他, 抽出手帕送给江落,温声道:“人死不能复生。” 冯厉恰好喊道:“江落。” 江落接过弟子手里的手帕,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谢谢师兄, 师兄是?” 弟子道:“叫我乔师兄就好。” 江落谢过乔师兄, 走到冯厉跟前, “冯先生。” 冯厉看着他仍含几分悲伤的神色, 好看的眉头皱起,直接道:“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拜冯厉为师? 江落当然愿意啊! 原文里的主角攻要是成了他的师父, 必定是最硬的一张保命牌。江落也明白陈皮为什么会带他来天师府了,但他却没有立即答应, “冯先生,我已经有师父了。” 陈皮忙道:“没事,不必在意师父, 你长这么大,师父也没有教过你什么,实在没有尽到一个师父的责任。天师本就是你的师叔,有天师教导你,师父放心, 心里也替你高兴。” 冯厉静静等着陈皮说完。 江落的神情为难, 陈皮生怕他不愿意, 又低声劝了江落好几句。冯厉从未有过自己主动收徒, 别人还不愿意的经历, 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总之在不虞之外,还有几分新奇。 片刻后,江落终于点头了,“好,我拜冯先生为师。” 拜师的流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天师收徒弟,和一般人收徒弟也没有什么不同,江落跟着别人的提示一步步来,最后倒了一杯茶敬给冯厉。 冯厉微微抿了一口,这师徒关系就定下来了。 等闲杂人等离开之后,冯厉带着江落来到了书房,“第三关的地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江落点头,“只说了是在湘西。” 冯厉坐下道:“我昨天给你算了一卦,卦象大凶。” 江落笑容一僵。 冯厉平平淡淡,好似自己随口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吓人的话,“第三关,你会很危险。这些日子除了上学,你其余时间都要留在冯家,好好加强你的能力。” 江落利落地点头,“我知道了。” 冯厉道:“你左手边的所有书,要在十天之内看完。” 江落转头往左边看去,看到了整整一书架的书,从《山海经》到《易经》,从《青乌经》到《葬书》,还有好几本转头厚的《各地民风民俗》,一书架的书看起来最起码有个几十斤。 “……”江落,“十天看完?” 冯厉面不改色点头,“现在就开始看吧。” 他说完后就离开了书房。 江落合理怀疑冯厉是在报复他刚刚犹豫拜师的事,但冯厉说的话他没办法不做,于是从书架最上头抱了两本没看过的书下来,江落席地坐在地毯上开始看了起来。 还好有一些书目他之前已经补过,总体来说,压力虽然大,但也不是不能完成。 等江落看完一本书后,天也暗了。冯家的弟子给他准备好了房间,江落也没客气,就在天师府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江落就被敲门声给叫了起来。他下床去开门,“谁?” 外面站着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乔师兄,乔师兄穿着一身宽松道袍,“师弟,要去晨练了。” 江落:“……” 天师府都是些什么破规矩。 他无奈地换了身衣服,拉高领子,跟着乔师兄开始晨练。 乔师兄看起来瘦削,但跑起来呼吸却没有变过,江落的体力经过连日来的训练也恢复得不错。在跑步时,似乎是太无聊,乔师兄又好奇地问:“师弟,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邪祟?” 江落已经把乔师兄当成了叶寻一样的热爱八卦人员,他娴熟地道:“说来话长。” 乔师兄道:“我们要跑上十圈,可以慢慢的说。” 一圈五分钟,江落将自己和池尤的故事讲给了他听,乔师兄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眼中微闪,似乎为他们俩的故事感动了,真情实意道:“你们太可惜了。” 江落叹了一口气。 最后一圈,两个人从慢跑变成了慢走,乔师兄好像没有听够故事一样,兴致勃勃地指着他们路过的人工湖旁边,“你们也在湖边约会过吗?” 江落随意点了点头,“晚上的湖边会有很多小情侣,他带我来的时候,会特地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这样啊,”乔师兄的笑意变深,“真是浪漫。夜晚湖边,月光应该很好吧?” “谁说不是呢?”江落目露回忆,他苦笑一声,“那是我回忆里最美的画面了。” 乔师兄温声道:“能想象的出来。” 接下来的一路,乔师兄又兴趣不减地问了许多问题,“你和邪祟做过什么亲密事?” 这个问题,闻人连曾经问过。江落恶劣地勾勾唇,“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 他的眉角眼梢都是浓郁的笑意,和引人着迷的微微恶意,“虽然我不重欲,但另一伴有这个需求时,是男人怎么能怂呢?即使他是鬼,不也得上吗?” 一语双光,含蓄地表明了自己上方的位置,又不着痕迹地抹黑了池尤。 江落对自己这个回答满意极了。 乔师兄突然笑了出声,迎上江落疑惑的目光,乔师兄强忍着笑意摇摇手,道:“没事没事。师弟,你看前面,好像有个人擅自闯进了天师府。” 江落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树木后面确实有一个躲起来的人形影子。 他和乔师兄对视一眼,两个人轻手轻脚地靠近,发现躲在树后的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女人的脸在各个电视剧中经常出现,是一位如今正当红的一线明星,江落想了想,想起来这个人好像是叫白秋。 “女士,”乔师兄开口道,“你怎么会在天师府里?” 女明星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惊声叫了起来。还好她的理智压倒了生理反应,及时捂住了嘴,脸色煞白地转过了头。 近看之后,就能从女明星脸上的妆容之中看出她的真实情况。眼底青黑,脸上的腮红格外不自然,一看就是化妆品的效果。她唇瓣干裂,眼中充斥着红血丝,哪怕是浓妆也掩饰不了疲态。 江落想起来了,白秋似乎从不久前就是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了,他偶尔玩手机的时候,还能看到有无良媒体在质疑白秋是不是吸了毒。 乔师兄好像完全没有认出面前这个女人是谁,“女士,天师府没有允许,不能擅自闯入。” 白秋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低声哭着,“师父,求求你让我见见天师吧,求求你们了。” 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化妆品,哭得这么惨也没有花了妆,反倒显得楚楚可怜,让人不自觉就软了心。 江落原本以为乔师兄会心软,没想到乔师兄虽然语气很好,但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道:“想要见天师,就请在门外等待。” 白秋一愣,随即用令人心碎的目光看着乔师兄,“师父,我真的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求你通融通融吧。” 她还想抱一抱乔师兄的腿来一场哭诉,却没想到这个面容普通的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要无情得多,在她的手微微抬起时,乔师兄就提前退后了一步,“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天师府的规矩。” 瞧起来宽厚,语气也很客气,但白秋却感觉到了几分冷酷凉薄。她莫名打了个寒颤,不由收起了哭腔,强打起精神道:“师父,我知道天师不好见,其实我也没想一定要见到天师。天师府里的能人这么多,我只想找一个能解决我的事情的人。师父,你能解决我的事情吗?我能给你很多钱!我有钱,我真的有钱!” 乔师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眼中不含半点温度。他正想要拒绝,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不如我们去一旁坐着说?如果我能帮你,一定会尽力帮你。” 附近正好有个凉亭,看着女人欣喜的神色,江落不由感叹乔师兄的好心,“乔师兄,你知道她出了什么麻烦吗?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同意帮忙,是不是不太好?” 乔师兄:“没关系,要是超出了我的能力,我拒绝她就好,听一听而已,不会浪费我多少时间。” 江落心中感叹,这人也太心善了。 他们三个人转移到了凉亭,女明星下意识看了看周围,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在天师府里,这里没有狗仔,才神色复杂地放松了下来。 她揪着手里的包,神色像是恨意,又像是浓烈的爱,“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我非常的爱他。爱他甚至爱到他让我退圈息影,我都想要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白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喃喃,“他喜欢吃的料理,我专门报了班去学。他喜欢我什么样的风格,我的穿着打扮就朝着那个风格靠近,他不喜欢我的手机里有其他异性,我就把所有的同事、男性朋友还有珍贵的人脉都掐断了联系……我……” 她突然抬头,绝望地看着江落和乔师兄,“我怀疑我被下了咒。” 第 37 章 深爱一个人, 为什么会怀疑自己被下了咒? 江落好奇心丛生,“白小姐,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白秋眼中有浓浓的恐惧, 她双手神经质地揪着包, 质地良好的皮包被她的指甲挠出了一道道破皮的痕子,“这不可能是我会做出来的事。” “那个男人是我的经纪人,”白秋道, “他陪在我身边八年了, 我知道他喜欢我, 但我对他没有感觉, 我的喜好一直都很明确, 而我的经纪人,他和我的喜好有千差万别的差距。” 她说着说着, 牙齿开始磕碰起来,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旋涡, “我的野心从来都不小,说句实话吧,我进圈就是为了出名, 为了大把大把的钱。我还没有得到影后,我耗费苦心拍了一年的电影还没上映……我怎么会想要退圈?” “但我就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她崩溃地捂住脸,哭声从指缝倾泻,“我他妈怎么可能想到退圈?怎么可能这么舔狗?” 江落:“……” 如果是真的被下降头了, 你这么清醒也是少见。 乔师兄沉吟一声,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 白秋擦了擦眼泪, “两个月前。” 乔师兄侧头问江落:“师弟, 你今天上午有事要忙吗?” “如果没事, 可以和师兄一起去白女士的家中为她看一看,”乔师兄邀请道,“这件事应该不会很麻烦。” 乔师兄都这么说了,江落又有些好奇,他欣然同意:“好啊。” 白秋开了车来,他们上了她的车,被白秋一路带到了家中。 身为一线女星,白秋的名下自然不止一套房产。她平时生活居住的地方位置隐蔽,安保很好,轿车直接停到停车场,再坐电梯到楼层之中。 打开房门,白秋疲惫道:“我这两个月一直和他住在这里……他今天要去公司开会,下午才会回来。” 进门先看厨厕,江落将房内看了一圈,没在风水格局上看到有什么问题。 这间公寓内充满着生活气息,碗筷成对,茶几上摆放着一瓶像是满天星那样的花束,颜色艳丽,鲜红如玫瑰。 白秋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看着桌上翻到一半的杂志,神情突然变得温柔了下来,她充满爱意地将杂志合起,小心翼翼地放入了书架之中,“这家伙总是把东西乱放。” 收拾完了书,她又顺手拿起了抹布擦起了桌子,等快要擦完的时候,白秋的动作才一僵,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后,她脸色铁青地扔开了抹布,“我以前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白秋越是清楚自己不会变成这样,越是打心底感到恐慌。 看着她的表现,江落确实隐隐感觉到了几分违和,他问:“你有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别人吗?” 白秋魂不守舍,“我的经纪人一直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江落的目光移到了客厅的一张双人照片上。 照片中一男一女亲密相拥着,如同一对甜蜜眷侣。女方正是白秋,她笑容幸福,眼中情意绵绵,容貌更是因此而显得秀美动人。 但拥着她的男人样貌却普通极了,若说乔师兄只是相貌普通,身材和气质还算不错,那这位经纪人就是最普通的中年男子模样,他的手揽在白秋的腰间,笑出一脸白腻腻的肉,所有人看着这张照片,都会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憋屈感。 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男的了呢? 江落靠后,倒在沙发靠椅上,余光一样样扫过房内之中的小物品。 他的两腿交叠,修长而笔直的小腿轻垂在地面之上。皮质沙发的靠椅上有纯白色精美如王冠的装饰物,在他的头顶冒出一个三角的尖头,令他看起来如同坐在国王椅子上般的耀眼。 让人心甘情愿地想当他脚下的骑士,哪怕被他轻飘飘责怪的一眼,似乎也有种头皮战栗的愉悦感。 乔师兄眼中微闪,也靠在了沙发上,虚心地请教道:“师弟看出什么了吗?” “这沙发挺舒服,”江落拍了拍坐垫,“白小姐,这沙发得十几万吧。” “……”白秋道,“还要再贵一点。” 江落的手在沙发垫底下摸了摸,摸到了一条缝隙,他伸进去手指摩挲了一下,没有摸到什么。 也在意料之中,江落抽出手,拿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目光重新定在了双人相册上。 乔师兄正细心地同白秋道:“白小姐,你听说过和合符吗?” 白秋一愣:“和合符?” “和合符可以帮助男女绑住自己爱的人,是个邪门功法,”乔师兄道,“被下了和合符的人,会毫无理智毫无原因地爱上给自己下符的人,哪怕对方是头猪,也会爱得神志不清。” “当然,不止是和合符有这个作用,苗族的情蛊也能达到这个效果,”乔师兄笑了笑道,“白小姐这花倒是好看。” 白秋苍白着脸,目光逐渐定在了茶几上的花束上,“这个东西也是……” “瞧起来像是情人花,”乔师兄的目光盯在花束上,笑意加深,“正是制作情蛊的一种材料。” 白秋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她看着这束娇艳盛开的花,如同在看着可怖的怪物,她深吸口气,抖着手把花给锁在了柜子里。 江落也站起身,走到了双人相框的旁边。 这幅双人照初看没什么问题,但细看之后才能察觉相框摆放位置的奇怪。几乎正对着卧室门,让人从卧室出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个相框。 早上刚刚醒来的人大脑浑浊,最容易被暗示,如果这画里有什么,一日一日的,足以让白秋沉陷。 江落将这幅画从墙上拿了下来,这对他一米八的身高来说几乎轻而易举。身后贴上来了一个人,乔师兄问道:“师弟,相框里面有东西吗?” 江落将相框拆开,“我正在看。” 相册关得很紧实,江落用力将相册掰开,一张黄色的符纸从里面飘落到了地上。 乔师兄捡起来一看,“果然是和合符。” 白秋心惊胆战地不敢靠近,惊恐无比地看着乔师兄手里的符,“师父,这张符有办法破解吗?” “用金银纸片将符纸烧了就好,”这么简单的事,乔师兄毫不为难地将破解方法说了出来,“白小姐,烧了符纸的纸灰你也可以留着,将其放在水里,让你的经纪人喝下去。” 乔师兄的笑容露出了一点违和的阴冷,“这样就能以牙还牙,害你的人终将会自食其果。” 江落突然一顿,余光似有若无地瞥过他。 白秋神色动摇,摇摆不定地看着和合符。 然而她现在满心还是对经纪人的爱,白秋无法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决定。她掐了下自己,保持清醒,“师父,还请你先帮我解了这个和合符吧。” 乔师兄点了点头,白秋家中正好有金银箔纸,她跑去其他房间找纸,乔师兄抬眸一看,就见江落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黑发青年抱臂站立,眼神锐利,审视地上下打量着乔师兄。 乔师兄无辜地笑了,“师弟怎么这么看着我?” 刚刚隐约察觉到的违和感消失不见了。 快得就像是江落的错觉。 在天师府里,因为有冯厉的存在,江落并没有提起多少戒心,毕竟冯厉可比他厉害得多,不仅一个字退散了池尤,又在和池尤斗法中好似占据上位,如果冯厉都没有反应,江落也就认为池尤不可能会附身亦或者是操控天师府的人。 但他这会,却没法忽视自己刚刚的感觉。 他对池尤太过于敏感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恶鬼会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再突然坑上他一把。 江落这会儿有些怀疑,但不敢确定,他将乔师兄之前的表现回顾了一番,怀疑更加浓重了。 他语气随意地问道:“乔师兄,你什么时候进的天师府?” 乔师兄沉思一会,“有八年了。” “八年前,你应该还小吧?”江落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晃了晃右手上的阴阳环。 “十几岁大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乔师兄奇怪地看着他,“师弟,你不知道吗?” 他反问道:“天师府的弟子大多都是十几岁时被收入在天师名下,你被陈师叔收徒的时候,应该也是在这个年纪吧。” 江落和他打着哈哈,已经晃动完了三下阴阳环。他低头朝手腕上看去,阴阳环的反应却告诉他,这里并没有鬼物存在。 江落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 到底是他敏感了,还是阴阳环也测不出池尤的傀儡? 江落忽然伸出手,“乔师兄,把和合符给我看一看。” 乔师兄递给了他,江落趁机摸了把乔师兄的手腕,皮肤温热,有脉搏,是活人。既然乔师兄是活人,那阴阳环测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江落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越看乔师兄越怀疑,于是假装看了会和合符后就道:“乔师兄,我去个厕所。” 乔师兄体贴道:“去吧,师兄自己可以处理这里的事。” 江落躲进了厕所里,他虽然无法用阴阳环查明乔师兄是不是池尤,但是他可以用另外一种途径来确定猜测。 江落从口袋中掏出三枚铜钱,他如今在占卜一术上修行的并不深,只能算个模模糊糊的大概,但这也够了。 “乔师兄对我有好的帮助吗?” 三枚铜钱合在手心,连抛六次,有字为阴,无字为阳,由此可生六十四卦。江落看着最终卦象,脸色古怪。 无妄卦。 这卦象乃是下下卦,无妄有不测、意外的含义,这个卦象的意思是说,被测卦的人会给主方造成意料之外的麻烦,而这个麻烦,还是极其荒诞不合理的麻烦。 江落不敢相信自己一算就能算出来这么倒霉的卦,他不相信自己的倒霉体质,于是摇动了两下阴阳环,开启了“二动辨吉凶”。 如果可以,江落并不想多么依赖阴阳环,但这回是例外。金色符文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在他眼前组成了两个字:大凶。 江落:“……” 人有的时候吧,就一定要认栽。 江落往好处上安慰自己,至少他能确定乔师兄不是乔师兄了。 否则乔师兄又为什么会对他有不好的影响? 乔师兄大概率成了池尤。就是不知道池尤是真的从八年前就进了天师府,还是在和冯厉斗法时趁机从纸人的身上逃走,附身到了乔师兄的身上。 厕所外面传来白秋紧张的声音,“师父,我找到金银箔纸了!” 江落调整了表情,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 他上一次揭穿池尤的马甲,是因为江落刚刚被池尤用蜘蛛人的身体戏耍了一次。但这次,他却打算将计就计,埋在暗处看看池尤到底想做些什么。 白秋家中没有火盆,便拿来了一个没用过的白瓷盆。乔师兄将金银箔纸放了进去,点燃之后,再将和合符扔了进去。 白秋死死盯着这张和合符,直到这张符燃烧殆尽成了四处飘散的粉尘,她的心头好像有一块巨石彻底粉碎了,这才陡然放松了下来。 她试探地看向自己和经纪人的照片,心中却再也没有了对经纪人的爱意,相反,恶心和恨意猛得窜上她的心头,让她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 “何蒙……”白秋几乎泣血含泪地喊着经纪人的名字。 乔师兄用手背将白瓷盆中燃烧成灰尘的金银箔纸扫到两侧,在和合符燃烧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和合符的纸灰便自动地汇聚在了一起,被乔师兄收集到了干净的白纸之中。 乔师兄慢悠悠道:“这就是和合符的纸灰,给下符的人喝了之后,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白秋含恨地盯着这些纸灰,江落甚至能听到她磨牙的声音,几分钟后,白秋冷静了下来,“谢谢师父,我还是不用这个符灰了。” 她厌恶地从符灰上收回眼睛,狠意浮现,“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让他知道做了这件事的后果!” 但她很快就把狠意收了起来,感激地和江落两人表示感谢,问他们要了卡号,要给他们打钱。 乔师兄微笑着道:“小事而已,白小姐客气了。” 江落也笑着道:“没关系,乔师兄不要的那一份可以一块打到我的卡上。” 白秋破涕为笑,豪爽地点头同意,又认真地看着他们:“你们以后如果有事让我帮忙,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们。” 说完,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江落,“这位师父,你有打算进娱乐圈吗?” 白秋这一句问出来,越看越觉得江落是个混娱乐圈的人才,一劝起来就停不住,“师父啊,你这张脸往镁光灯底下一站,当个花瓶也有人给你花钱。你又不是花瓶,现在走个玄学人设也很吃香的,你要不要签我的工作室?再过不久就有一个选秀节目要开始录播了,我可以给你抢个名额。” 江落淡定地道:“不用了,谢谢。” 白秋可惜地将他们送出了门。 时间快要到中午,乔师兄要请江落吃饭,两个人就一起去了餐厅,点了间无人打扰的包厢。 江落在饭前出去洗手,包厢只留有乔师兄一个人。 乔师兄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 他从身上拿出了一张包得严严实实的白纸,动作优雅地将白纸打开,露出里面灰色的和合符的纸灰。 乔师兄拿起一只筷子,轻轻敲了敲杯壁,一声脆响后,乔师兄将白纸内的纸灰倒入了三分之一在茶杯中。 他分了三次将纸灰全部倒入,期间敲了三次杯壁,到最后,乔师兄又从身上拿出了一朵形似满天星的艳红花朵。 正是从白秋茶几上的情人花摘下的一束。 乔师兄嘴角挂着散漫而从容的笑,他将红花碾成粉尘,也倒入了茶杯中。 筷子在其中搅动,杯中的东西竟然在搅动中逐渐融于了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师兄垂着眼看着这杯水,不急不缓地将水杯推到了江落的座位前。 别人买的和合符,用上了别人的生辰八字,哪怕是他用给了江落,也只多会持续不到一日的功夫。 但加上情人花的材料后,这一日的效果却无比的强,还有些虽然不至死,但会让人生不如死的巫术。 既然江落嘴中说那么爱他,表现的那么深情,他总不好再辜负这份心意。 说了什么话,那就让这份话成真给他看看吧。 至于里面的小惩罚。 谁让他总是不听老师的话。 乔师兄叹了口气。 但恶鬼的嘴角已经高高扬起,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半分钟后,江落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一只银白色的电子烟,随手扬了扬电子烟,道:“薄荷味的,乔师兄要是介意,那我就出去抽。” 乔师兄笑着摇了摇头,“快坐吧,饭马上来了。” 江落随意坐在了他的身边,往身后一靠,姿态放松地抽起了烟。 他穿着白衬衫,外面还套着一个高领外套。这会儿热了起来,刚进屋时外套就被他脱了下来搭在了椅背上,黑发被衬衫和外套之间的衣服弄得皱皱巴巴,他却不怎么在意,将头发往而后一拨,稍微弯着背的享受烟味。 手背上的红痣映着银白电子烟,像朵污泥里颓靡盛开的绯艳花朵。 乔师兄的眼睛从他手背上的红痣漫不经心地滑到唇边,等江落吐出一口白邈邈的烟雾后,他才道:“师弟,抽完烟记得喝口茶润润唇再吃饭。” 江落一直暗中紧绷的神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茶”字。 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杯子。 杯子里被贴心的倒满了水,大麦茶泛着澄澈的黄,杯中干干净净,就是一杯普通的水。 但他却想起了上午在白秋家中卜的那一卦。 无妄卦。 荒诞不合理的意外麻烦。 江落的眉心跳了跳,说他是疑神疑鬼也好,太过谨慎也好,总之这杯茶,他可不想喝。 但他又不想现在和池尤的傀儡撕破脸皮。 江落抿了抿唇,余光从乔师兄面前那杯茶上扫过,眼中一闪,有了主意。 他慢吞吞地将电子烟放下,端起了杯子,杯壁刚刚要碰到唇,江落又皱眉将茶杯放了下来,将再次垂落下来的长发接住,不耐地随手束了起来,“乔师兄,你瞧瞧我头发扎全了吗?” 乔师兄看着他散乱的头发,“没有。” 江落索性将皮筋重新取了下来,下巴支在手臂上抬眸看着乔师兄,“那就拜托乔师兄为我重新整理一下了。” 他像个等待梳毛的大猫,秾丽的眉眼慵懒,红润的唇角旁便是那缕不经意又冒出来的雪白发丝,吐吸间薄荷味隐隐,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他的这个要求。 乔师兄定定看了他几秒,才笑着道:“好。” 江落主动凑到了乔师兄的身边,如丝绸般的黑发便铺满在乔师兄的眼前。乔师兄不慌不忙地整理着他的头发,冰冷的手指在发丝之间穿行,有数次擦着江落柔软的头皮而过。 江落直起身,完美挡住了乔师兄的视线。 等到每一根头发都被理顺之后,乔师兄才将其束起,长发松松地垂在江落肩后,倒给江落加了几分温柔气质。 江落爽快地站起身,隐去嘴角的笑意,“谢了,乔师兄。” 他回到位子上,干净利落地拿起杯子假装喝了一口。在喝水时,借着杯子的遮掩,江落的眼睛弯起一瞬,又收敛起来。 他将自己和池尤的水给换了。 没有问题最好,有了问题,那就是池尤害人终害已。 瞧见他喝了水后,乔师兄也笑着喝了半杯水。两个人都在装模作样,面上倒也和谐。等饭上来后,江落才吃了两口,就发现旁边的乔师兄动筷的动作却越来越慢。 江落奇怪看去。 正对上了乔师兄直直看着他的目光。 这个目光带着一股子过分了的稠黏意味,如刮骨刀一般剜着皮肉的令人不寒而栗,看得江落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条件反射地觉得不妙,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立即起身,歉意道:“不好意思乔师兄,我再去个洗手间。” 乔师兄好脾气地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去吧。” 江落立刻出了门。 他当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直奔饭店门口而去,打算打个车直接回学校。 本能告诉他,那个意外麻烦,他再不走就要找上他了。 江落太阳穴闷闷地疼,但在经过一间无人的空包间时,包间里面突然涌出了一团黑雾,顷刻间将他包裹,再迅速地退回到了包间内。 嘭—— 包间门重重地关上了。 有送菜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却什么也没看到,纳闷地离开了。 走廊重新陷入了寂静。 第 38 章 无人的包厢里没有开灯, 桌椅置身于黑暗之中,一团黑雾从头到脚地包裹住江落,没有露出一根发丝、一点手指。 江落被黑雾抵在了包厢内的墙壁上。 他的两只手被黑雾绑起, 被迫地束缚在头顶上, 脚尖支在地面上,江落抬头看着双手,用力挣脱着无形的束缚。 手背上的青筋因为挣扎而露出, 在黑雾的背景下显出几分旖旎的性感和色气。 黑雾逐渐凝成一个人形, 一只苍白泛着青色的修长手指从黑雾中伸出, 轻轻放在了江落的指尖上。 这只死气沉沉的鬼手从指尖往下, 拂过青筋与小臂, 挑逗玩弄似地降落到江落的唇边,最后猛地掐住了江落的下巴。 江落闷哼一声, 提起腿往前踹去。 腿却被恶鬼拦住了。 曲起的腿被另外一道黑雾缠绕,停滞在了半空中, 另外一只苍白的鬼手轻轻地放在了这条长腿上,从膝弯往上,摸到了大腿处。 似有若无, 蜻蜓点水,但鬼手冰冷无温度的触感却像是一个死尸,一个冻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冰块,只会让人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事不妙。 江落的危机感叫嚣着。 恶鬼的一举一动都极其不合理,荒诞而古怪, 正好应了无妄卦的卦象。江落紧咬着牙齿, 心里的直觉越来越不好, 他努力偏过头躲过摸到唇边的手指, 下一刻又被恶鬼强行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江落低声咒骂了一句, “池尤,你干什么!” 这种场景,任凭江落怎么想他也想象不到! 黑发青年满面怒容和惊愕,难得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色,黑雾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下一瞬,恶鬼整个人从黑雾中显露出了全部的身形。 皮鞋抵进了江落双腿之内,触到了墙壁界限。抬高江落腿的黑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恶鬼从腿面轻巧往下,握住江落大腿的手。 这姿势奇怪极了,江落面色越发古怪,他挣脱着腿,使劲往后贴了贴。 池尤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恶鬼的容貌还是那么的完美无缺,鼻梁高挺,额头饱满,长眉入鬓。但这次恶鬼的脸上,还留有江落上次抽上去的鞭痕尾印。 寸许大的红色印痕在池尤的左脸颊上邪肆,恶鬼隐藏在骨血中的邪佞、疯狂、冷漠,都在这道鞭痕中显露。 不妙。 非常不妙。 江落的警铃再次响了起来。 他打起了十万分的注意力盯着恶鬼,说实话,江落宁愿挨恶鬼的刀子,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和池尤……怪诞不经的对峙。 古怪,太古怪了。 恶鬼微微弯着腰,靠近着不断往后躲着的江落,“瞧,这是谁。” 他的头发扫过江落的耳侧,带来一阵痒意,池尤在江落耳边轻声道:“这不是想让我爽死的江同学吗?” 恶鬼没有呼吸,没有生气,但江落却感觉到了恶鬼冰冷的吐吸,以及话语中绝对称不上是善意的内容。 妈的。 江落在心中不断诅咒着恶鬼的小心眼,但那种离奇荒诞的感觉还没有褪去,反而还越来越重,让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慌。他想要唤醒阴阳环,但手腕却被黑雾牢牢绑住,根本动不起来阴阳环。 下巴上的手揉红了江落的下嘴唇瓣,黑发青年浑身绷紧,不屈不挠地躲着恶鬼的手,等到恶鬼的手往上嘴唇探去时,江落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咬下去,呵斥道:“滚蛋!” 一口下去,却只咬到了飘散的黑雾。 池尤抬起江落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黑发青年。 他的心中有某种东西剧烈涌动地翻滚着,好似火烧,又好似深沉可怖的海面。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但清楚地知道这是和合符与情人花的功效。 和合符没了生辰八字的指定人选,又被池尤融在了水中,自然就变成了谁给谁喝都能生效的东西,只是池尤本想要教训下江落,却自己喝下了肚。 但目前的场面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江落这种略有些慌张的神色,他可没有见过。 惊愕的神情、向后躲避的动作,还有嘴里的怒骂。 只要能让江落不愉快,那他就愉快极了。 池尤低头,贴上江落的耳垂处:“江同学,老师再教你一条。” 语气暧昧:“说出口的话,你要说到做到。” 耳侧靠近脖颈,脖颈处是人最不适应被靠近的地方,江落侧开头,他感觉自己好像处在野兽口下,随时都会被咬住咽喉。 池尤怎么会变得这么怪。 他想直接推开恶鬼,但双手没法动弹,双脚被制住,江落的脸色变来变去,最终平静下来。 “我说了这么多话,池老师是指哪一条?”江落被摸红的嘴角轻蔑扬起,挑衅道,“不会是你想成为我的暗恋者这一条吧?” 嘴上吸引着恶鬼的注意力,江落的手却在尽可能的晃动着阴阳环。 黑雾将他的手裹得太死了,江落要晃一下至少也要将手转上半圈。 “或者是……”江落瞟了眼恶鬼,夸张地笑了,“你真的想被我睡?” 恶鬼不为所动,抬着江落大腿的手逐渐往下。 江落狠狠踹了他几下,却动不了恶鬼分毫,只能喘着粗气。 他仰着头平静一下气息,头一次认识到口无遮拦后一旦翻车是个什么后果。 但如果能重来,江落也绝对止不住自己的这张嘴。 皮鞋从他双腿之中退出,恶鬼每一个举动,都会让江落的眉心跳上好几次。 池尤的状态不对。 为什么不对? 江落想着所有的源头,思绪逐渐定在餐桌上的那杯茶水上。 好像就是因为喝了那杯茶后,池尤看着他的眼神才不对劲了。 汗珠子从他脸上滚到发间,被稠密的黑发吸去。江落没有放弃地又踹了恶鬼几下,有一脚成功地踹到了恶鬼的手臂上,在恶鬼的衣服上留下了半个脚印。恶鬼挑挑眉,圈住了江落的脚踝。瘦削的脚踝被他轻轻摩挲,恶鬼慢条斯理地夸奖道:“这脚踹得不错。” 江落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草!” 那茶里到底有什么?能让池尤变成这幅模样? 江落强行冷静下来,突然想起了池尤在白秋家中所说的话。 ——“将它放在水里,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是和合符的纸灰? 江落瞬间明白了。 池尤恐怕原本是想把融了和合符纸灰的水给他喝。 江落眼神一冷,但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现在喝了茶水的,不正是池尤吗? 他眉头一松,抬眸往池尤看去。 和合符这个东西,面对恶鬼即便有用,怕用处也持续不了多久。江落想起白秋中了和合符的状态,不由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恶人自有恶报,想坑他结果反倒坑了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上仇人的感觉如何?估计恶鬼心里都要怄死了吧。 江落突然停下了无用的挣扎,他懒洋洋地道:“池尤,你这样让我很不高兴。” 即便恶鬼中招之后不会像白秋那么神志恍惚,但瞧他现在这个样子,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这可是报复恶鬼的好机会,江落当然要好好的利用。 他的嘴角轻轻挑起,眼神之中藏着有意为之的不耐和厌烦,“我很讨厌你这种方式。” 顿了顿,江落余光撩过池尤,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想让我也跟着讨厌你吧?” 按照白秋中符的状态,这样的话应该很能刺激到“爱上”他的恶鬼。 恶鬼定定看着他,还真的依言放开了江落。江落揉着手腕,脚跟终于落地。他露出一抹笑,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和合符,真是一个好东西。 江落走到了玻璃圆桌上坐下,他抽了口烟,眯着眼琢磨着怎么坑上这个状态的池尤一把。 他双手撑在身后,姿态好整以暇。 恶鬼被控制的时限他并不了解,所以他要赶紧戏弄完恶鬼,再抓紧时间跑路。 他一口烟雾喷出,江落微微侧头,黑发在肩上勾丝般滑落,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他唇角勾起,语气微扬道:“跪着。” 江落交叠起双腿,秾丽的脸庞被烟雾熏染,他喉结性感无比地滚动,笑眯眯地补充道:“就跪在我脚边吧。” 池尤没有动。 江落收回往后依靠的姿态,在膝盖上直起手撑着下巴,他朝着池尤眨眨眼,“不想让我喜欢你吗?” 这句话似乎戳动了恶鬼的神经,恶鬼抬步走向了他,低声呢喃:“这真是太诱人的条件了……” 江落心道,池尤病得真不轻。 但他恨不得池尤病得再重些,最好到了他说池尤去死,池尤就能去死的地步。 江落期待地看着恶鬼一步步走来,但也没有放松下警惕,他时刻做好了开启阴阳环的准备。 恶鬼走到他的脚边,微微屈身,似乎准备跪下。他连跪下的模样都优雅极了,不像是折辱,反倒像是骑士给他的国王行礼。 江落拿着脚尖踢了踢池尤的腰部,散漫道:“姿态端得太高了,知道怎么求人,怎么追爱吗?” “要卑微,要可怜,要狼狈,”江落低头看着屈膝快要着地的恶鬼,语气缓缓,“要让我瞧着开心,懂了吗?” 恶鬼恍然大悟,“我懂了。” 但下一刻,恶鬼迅猛地站起身压住了江落,一只手往上,代替黑雾按住了江落的两只手。腿并入江落的双腿之中,将江落整个人扑倒在了玻璃圆桌上。 干净剔透的玻璃桌上,黑发铺散,江落目中愕然。 恶鬼微笑道:“但我觉得,让我开心会更重要。” * 黑发青年不敢置信的神态令恶鬼低笑出声。 他冰冷的指尖落在了江落的眼尾上。 “眼睛很漂亮。” 带笑往下,“嘴巴也很漂亮。” “想让我开心的话,”恶鬼恶劣地道,“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拇指动了动。 …… 但很快,符箓的作用就在恶鬼身上消失无踪了。 恶鬼顿了一顿,低头看着身下的人。 黑发美人喘着粗气,衣衫挣扎得凌乱,嘴唇被他的手揉得发肿,眼尾发红,正怒目瞪着池尤,眼中有灼人的火焰在烧。 池尤挑了挑眉。 “你很大胆,”恶鬼掐住了江落的脖子,“让我跪下?” 恶鬼清醒了。 江落冷笑两声,突然朝恶鬼的重点部位踹了一脚。恶鬼下意识一躲,江落已经开启了阴阳环,金文蟒蛇猛得冲了出来驱散黑雾,往池尤冲去。 这条蛇的攻势被江落的心情影响,血口大盆张开,竟然比在河上来得更为凶猛。 池尤躲开了这一击,但下一秒就迎上来了江落的拳头。 江落的拳头上贴着符纸,这一拳来得极为有力。但打在恶鬼身上后,人形的恶鬼却变成了黑雾,突然一下消失不见了。 江落揉着手腕,面无表情看着黑漆漆的包厢。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乔师兄的声音响起:“师弟,你在这里吗?” 可真是会演啊。 江落拳头痒痒,他出了门,二话不说,直接一拳头砸到了乔师兄那张脸上。 乔师兄被打得后退两步,直直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师弟……” “师兄,不好意思,”江落假惺惺地道歉道,“我把你认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反应过来,你没事吧?” 他走上前去查看,乔师兄的侧脸已经淤青了一块,看伤势,估计一会就会肿起来。 “乔师兄,”江落,“真对不起,不然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乔师兄摇了摇头,“算了师弟,这只是一点小伤,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江落关心道。 乔师兄扯着伤口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别担心。” “对了师弟,”他反问道,“你怎么会在空包厢里?” “遇见了一个熟人,”江落皮笑肉不笑,“就多聊了几句。” 乔师兄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出事了吗?” 黑发青年一副被欺负过的样子,隐隐的怒火在面上烧得艳丽,衣衫凌乱,脚踝处还有一个掐出来的指印,活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不可言说事情的样子。 江落斩钉截铁:“我没事。” “好,”乔师兄见状就不再多说,“那师弟,我们继续回去吃饭吧?” “不用了,师兄,”江落万分不想和这只恶鬼继续待在一起,便道,“我下午还有课,时间要来不及了,我就先走了。” 乔师兄好说话地点点头,看着他离开了酒店。 等江落的背影消失不见了之后,乔师兄推开空包厢的门,在黑暗的包厢之中如履平地,在圆形玻璃桌上找到了一个银色的电子烟。 他轻轻地抽了一口,眯着眼吐出烟雾,平凡的面孔刹那变得吸引人了起来。 这一次,池尤并没有操纵乔师兄,而是和冯厉斗法结束后,就近附身在了乔师兄的身上。 也因此,他会感觉到肉.体上遭遇到的疼痛。 就比如此刻,半杯和合符的水在他体内肆虐着,如虫蚁啃噬,从内脏到皮肉。偏偏骨头痒得要命,恨不得体内真的有虫蚁,好让它们去啃一啃骨头。 这个被他随手下在杯里的小巫术能让人疼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但池尤的表情却没有变化过。 他只是感叹似的,自言自语道:“我好久没感受过这种疼了……” * 江落回到学校的时候还早。 他没吃午饭,这会一点胃口也没有。径自跑回宿舍洗了个澡,将全身上下被恶鬼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洗了个干净。 恶鬼的爱真他妈沉重,还好总共也就那十五分钟,其他人的爱是奉献付出,就他一个是愉悦自我的疯子。 江落收拾完了自己,上课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出了宿舍,却看到楼道之间靠墙的地方放了不少收纳箱。 他路过这些收纳箱,赶到上课铃声响起之前进入了班里。 陆有一稀奇道:“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江落:“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听说冯厉收你为徒了,”陆有一老老实实回答,“我以为在比赛之前,你都会被冯厉关在天师府里学习。” 江落笑了笑,“天师府是要回的,学也是要上的。” 上课后,出乎意料的是,老师还带来了一个新同学。 “从今天开始,祁野同学就转来我们学校了,”平白收获一个天才,老师喜不自禁,声如洪钟地道,“来,大家对祁野同学表达一下欢迎!” 底下的八个人愣了一会儿,齐齐鼓起了掌。 祁野站在老师旁边,身子高挑,五官羁傲,神态不耐。 他的目光在学生之中转了一圈,瞧见江落之后,眼中顿时升起了燃燃战意。 江落瞬间就明白了,楼道里的那些收纳箱都是祁野的东西,他要搬到宿舍了。 祁野所在的祁家也是六大门派之一,他们学的东西多而杂,什么都要学上一些,按理说这样只会显得多而不精,但祁家却从三代之前开始,每一代子孙后代都会拥有绝佳的灵体天赋。 天赋让他们即便学得多,也变得多而精。这些子孙后代保证了祁家的地位,让祁家挤进了六大家的位置,且从未掉出去过。 祁野正是如今年轻人之中最被看好的一个。 祁野介绍完自己之后,自觉坐在了江落的旁边。 整个玄学班加上新来的祁野也就九个人,三人一排,一共三排。江落现在处于第三排的中间,一边是塞廖尔,一边是祁野。 塞廖尔还好说,毕竟是个熟人。但祁野,江落总觉得他转来学校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上学。 祁野坐下后,还算是认真地上了课。等到下课之后,他气势汹汹地站起身走到江落身前,放下了一句熟悉的狠话,“下一关,我一定是第一。” 第 39 章 江落往后一靠, 抱臂看着祁野,“这句话你第二关比赛前也说过。” 祁野表情一僵,俊脸有些挂不住, “但我第三关一定会是第一。” “第三关的时候前三名可没有了提示, ”祁野认真地道,“我们处在同一个起点,江落, 我不会输给你。” 江落笑眯眯地道:“可是我也想当第一名。” 祁野听到这句话, 反倒满意地笑了起来, “你终于打算认真了吗?” 前排的陆有一回过头, 好奇问道:“祁野, 你是专门为了江落转学过来的吗?” 祁野的脸上有不自在闪过,“我只是想来体验下上学是什么感受。” 江落挑眉, “你以前没上过学?” “上的是普通大学,读的并不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研究专业, ”祁野看着江落的脸,目光不自觉游移,“以前都在家里学这些知识。” 陆有一大喜, “那这样说,你有可能会成倒数第一?” “怎么可能,”叶寻毒舌道,“陆有一,祁野比你厉害。” 陆有一道:“但我这两关的排名都在祁野上面啊。” 祁野:“……” 他深呼吸一口气, 心里憋屈, 但却没法反驳, 因为陆有一说的是事实。 闻人连笑道:“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吧。” 下午六点就下了课, 一行人去餐厅吃饭。闻人连和江落走在最后, 闻人连低声道:“祁野被祁家保护得很好。” 江落点点头,“他看上去脾气虽然急躁,但挺单纯的。” “天赋也很好,”闻人连的余光瞥过前方的祁野,笑了,“长相也帅气。” 他们正路过一个篮球场,有篮球朝他们飞来,直直往江落砸去。祁野后退两步及时接住篮球,眉头皱起,高声骂道:“玩球不看人?” 他把篮球踢了回去,直接踢到了篮球场另一端。 看到篮球远了后,祁野才回头看了江落一眼,“你没事吧。” 江落好笑,“篮球都没碰到我。” 闻人连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笑意加深。他快走两步来到了卓仲秋身旁,“你觉得祁野怎么样?” 卓仲秋往后面看了一眼,挑剔道:“也就还行吧,脾气不太好。” 闻人连不急不缓道:“那就把他当做备选吧。” 如果作为江落新恋情的对象,祁野还挺符合条件。 但如果拿祁野和池尤比,却还有一段的差距。他们并不确定江落会不会喜欢祁野这种类型的人,毕竟池尤可是温柔君子的代表。 吃饭的时候,祁野顺势坐在了江落的旁边,甫一坐下,其他人就直勾勾地看向了他,他打了个激灵,“你们干嘛这么看我?” 叶寻问:“祁野,你有谈恋爱吗?” 祁野板着脸道:“没有,不感兴趣。”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葛祝好奇。 祁野皱眉:“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江落侧头笑看着祁野,黑发垂在肩头,漫不经心指点:“你要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他们才会放过你。” 祁野看着这样的江落,一下子想起来了黑发青年从树上跳下来诛杀蜘蛛人的那一幕,他嗓子一痒,连忙收回目光,“我不知道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眼看着祁野要恼,其他人也就不问了。 饭后,江落和他们分道扬镳去了天师府。在比赛来临之前,他都要住在天师府之中。 天师府里,冯厉并不在。江落独自去了书房看书,等到月上枝头,冯厉才带着两名嫡传弟子回来。 冯厉将江落叫到面前,喝了口茶水后缓缓问道:“今天看了多少书?” 江落一一答了。 冯厉颔首,从柜子之中拿出一本符箓书给他,“等你看完那些书后,将这本拿去练习。” 江落接过来一看,书中都是年代久远、未流传大众的符箓。他收好在手里,问道:“师父,您今天去哪儿了?” 冯厉抬眸看了他一眼,“去了池家。” 江落:“池家?” “池家的嫡系子孙已经没了,池家的旁系邀我们上门,见证旁系接管池家,”冯厉冷淡道,“和你纠缠不休的那只恶鬼,就是池家嫡系的最后一位。” “昨天我伤了他,但在最后关头却让他逃了,”冯厉往后靠去,“池尤不愧是池家嫡系子孙中最强的一个,哪怕身死,也有这样的实力。和他相比,那些旁系就不行了。” 池家掌握着傀儡炼魂一术,傀儡炼魂之术古老悠久,威力强大。这样的术法掌握在人的手中,本会让其他人心中不安,生怕哪一天成了池家人手里的傀儡,死了还会被池家人炼魂。按照常理发展,池家本应该被众人围攻,直到毁去傀儡炼魂之术。 太过强大的东西,只会引来灾难。 但池家却一直安稳发展到了如今,终究不过是两个原因。一是傀儡炼魂之术极其难以掌握,从往到今,也就只有池家嫡系能够掌握这一道术法罢了。二是池家嫡系虽然每一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却没一个能活过三十岁。 轮到池尤时,还要再加上一条。池尤性格和善温厚,他虽掌握了傀儡炼魂之术,却很少动用这道术法,反倒多结善缘,让玄学界的人对他极为安心,没有人认为池尤会用傀儡炼魂之术做些对他们、对玄学界不利的事情。 江落静静地听着,实力强大却活不过三十,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诅咒。 江落:“师父,傀儡炼魂之术难道只有嫡系才可以掌握吗?” 冯厉:“至少到如今,还没有旁系能够掌握。” 江落:“那池尤死了,嫡系断了,以后是不是没人可以真正掌握傀儡炼魂之术了?” 冯厉冷冷道:“但池家仍然不可小觑。傀儡炼魂之术哪怕只掌握一二,也了不得了。” 但看他的表情,显然不将池家的旁系看做是一回事。 江落若有所思,“师父,元天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冯厉瞥了他一眼:“等你得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身为我的弟子,如果你没有拿到元天珠,”冯厉语气毫无波澜,“那就不用从湘西回来了。” 江落:“……” 为了能从湘西回来,江落又跑去书房熬了夜。如此十天过去,江落总算将一书架的书给看完了。 书看完后,冯厉又盯着他练习符箓。江落在此期间见到了乔师兄几次,但乔师兄好像恢复了正常,江落没再从他身上看到一丁点池尤的影子。 一个月转瞬而逝,转眼又到了第三关比赛的时间。 一大早,江落背上书包下楼。冯厉正在大厅中等着他,大厅的木质长桌上摆着毛笔和朱砂,冯厉焚香净手,对他道:“过来。” 江落走了过去。 冯厉道:“坐。” 江落依言坐下后,冯厉拿着毛笔沾了沾一碗清水,突然抬手对着江落甩了一甩。 江落下意识闭上眼睛,清水三三两两落到了他的身上。随后,冯厉用毛笔沾了沾朱砂,站到了江落跟前。 黑发青年的眼皮动了动,冯厉道:“勿动。” 江落便没有再睁开眼。 冯厉转了下手中的毛笔,将正反颠倒。修长的手指攥着细长的黑色笔杆,轻轻扯开了江落的衣衫领口。 脖颈露出,锁骨露出。冯厉浅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黑发青年的模样,他轻轻在江落的肩膀处点了两下,两只早已叠好的小人便跳上了江落的肩膀处为他拽着江落的衣服。 冯厉这才落了笔。 红色的朱砂盘绕着江落的脖颈乃至心口,形成一道形状复杂的符箓,如一朵盘盘绕绕的藤蔓。冯厉不急不缓地画着,等到最后一笔完成,符箓金光一闪,在江落身上消失不见了踪影。 冯厉收起毛笔,垂眸看了青年一眼,道:“好了。” 江落睁开眼往自己身上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师父,你画了什么?” “一道保命符,”冯厉让弟子上前收拾东西,对江落道,“第三关与前两关不同,要细心谨慎为先。” 评委老师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可能是提示,江落将其记在了心里,“我知道了。” 冯厉点头:“去吧。” 江落收拾好衣服,拿起背包离开天师府,前往学校和同学们汇合。 一行人坐上了飞机,三个小时后就到了湘西。 这次带队的仍然是万老师,万老师和工作人员交接上之后,江落一行人又坐上了四个小时的大巴车。 大巴转中巴,最后又坐在面包上颠簸了一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他们终于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一行人里吐了好几个。 等该吐的都吐完了后,他们才恹恹走进了休息处。 比赛明天才开始,他们今晚要在休息处住上一夜,但赛事方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却极为简陋,像是临时搭建起来一般,红砖上还没刷上白漆。二十二个被褥靠着两边墙从头铺到了尾,就是一个大通铺。 陆有一手里的行李掉在了地上,张大嘴巴,“我们就住这?” 工作人员笑着道:“开心吗?你们年轻人晚上住在一起多热闹啊。” “有洗澡的地方吗?”卓仲秋问。 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去看了洗澡间和卫生间,洗澡间是一间塑料棚,里面放着几个塑料盆和泡脚桶。至于卫生间,就是传统农村的样式。 一行人话都说不出来了,回到大通铺后,认命地找准了九个床铺。 卓仲秋是女生,他们让卓仲秋靠墙睡着,其他人一字排开,九个人顷刻间占了快一半的床褥。 江落数了一下床铺数量,“不对啊,怎么就二十二张床。” 第二关结束后,明明是有三十个人成功晋级了。 “有八个人退赛了,”工作人员遗憾道,“其实有五个人在云南吃了菌子,回去之后就进了医院,躺了一个月还没好。” 江落一行人:“……” 唏嘘。 白桦大学的人来得最早,他们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只在飞机上吃了顿中餐,下车后又吐了一场,收拾完床铺之后,几个人饿得饥肠辘辘,找到工作人员,却只拿到了一箱泡面、一箱苏打水和九根火腿肠。 连能吃苦的葛祝脸色都微微发白,“赛事方这也太狠了。” 江落叹了口气,身为这群人里面唯一一个会做饭的人,他问工作人员要了一个铁锅,让同伴们去捡柴火,再找些森林蔬菜,就地架起了铁锅。 闻人连好奇地蹲在旁边看着,特意嘱咐去找蔬菜的匡正一句,“千万别找错了。” 否则他们也要跟那五个吃了菌子躺医院的仁兄一样,彻底错过这场比赛了。 匡正家里过惯了苦日子,他比闻人连知道能吃的蔬菜长什么样。但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帮江落垒好炉灶之后才走进了森林。 半个小时后,匡正就回来了,不止带回了一把蔬菜,还带来了一只被处理好皮毛的长耳朵兔子。 江落已经升起了火,周边围着一群好奇的人。他们瞧见匡正手里的兔子后,眼睛一亮,“烤兔子吃?” 江落摸了摸下巴,“可以。” 不到十分钟,铁锅里的水就烧开了,江落往里面放了整整十八包泡面。 大概是干这一行的会消耗身体,需要多吃食物来补充能量,他们不管男女,每一个都能吃得吓人。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却是一口能干掉三碗大米饭也不觉得撑。 放完泡面,江落又将闻人连从工作人员那里要来的两个番茄切片放进了锅里,调料适量地放了一些,留下一些以作烤兔肉之用。 蔬菜在最后放进去,红汤翻滚之间,波浪似的泡面夹着青色的蔬菜与火腿肠,番茄与泡面香味交织,勾起了人的馋虫,咽口水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疲惫了一天的众人盯着铁锅的眼睛都快要红了。 陆有一擦擦口水,跑去和工作人员借碗筷。 祁野不知道第几次惊叹,“你竟然还会做饭。” “煮个泡面而已,不是小意思?”江落干净利落地将兔子放在火堆上烤着,侧头朝他挑起唇角,“怎么,觉得我太厉害,不准备和我抢第一名了?” 祁野低声道:“还是要抢的。” 大概是不好意思吃了人家做的饭还说这种话,他声音低得宛若蚊虫。 江落被逗乐了。 番茄泡面的香味传遍了整个休息处,万老师也来蹭了顿饭,乐呵呵地道:“这泡面啊,煮出来的和泡出来的真是两种味。” 等江落说可以吃了之后,十双筷子就飞速地探到了铁锅里,泡面刹那就少了一半。 江落被陆有一殷勤地率先盛了一碗泡面,他舒舒服服地嗦着面,低头喝着番茄汤时,听到了一道逐渐靠近的行李箱滑轮滚动声。 江落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参赛者缓步走来。 这人三步一咳嗽,五官端正,身材却消瘦得如有病态,脸上毫无血色,连拉着行李箱的手都苍白细长,青色血脉浮现得一清二楚。 参赛者也看到了他们,对着他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缓缓走了过来,“你们好。” “你好,”江落收回打量的视线,友善地笑笑,“你是?” 唇色因为红汤而染上了红艳艳的色泽。 “我叫廖斯,”廖斯低声咳了咳,“你们在吃饭吗?” 这个人说两句话的功夫,好像已经用完了力气,但眼角余光瞥过铁锅的眼神,却含蓄委婉地传达了他的意思。 江落客气道:“要一起吃吗?” 廖斯一笑:“谢谢。” 他将行李放在一旁,慢悠悠地坐到江落身边,接过陆有一递给他的碗筷,轻轻从铁锅中盛了一碗泡面。 “好吃,”廖斯轻轻吐出一口气,侧头轻声跟江落道,“这一路走来,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瞧起来很是病弱,以他的这幅模样,能走到这已经算是成功。江落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廖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湘西本地的。” 江落:“……辛苦。” 廖斯苦笑着道:“我身体不好,没你们这一路赶来的辛苦,偏偏瞧起来还没有你们有精神。” 江落笑道:“你知道我们是哪里的人?” 廖斯微微笑了笑,“第三关的参赛者,只有山海大学和白桦大学会有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况且我看了网站上的直播视频,不认得其他人,总会认得你这个第一名。” 万老师突然“咦”了一声,“你叫廖斯,又是湘西本地,你是湘西赶尸人老廖家的后人?” 一群人瞬间看向廖斯,廖斯平静地笑着点头,“是的。” “老廖家的后人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万老师感慨万分,“你父亲身体怎么样?” “家父身体康健,”廖斯似乎不打算多谈,他看了看兔子,慢吞吞提醒道,“兔子是不是烤好了?” 江落低头一看,兔子已经被烤成了蜜色,一层层油粒从表皮上滑下,确实已经好了。 他将兔子取下,用匕首分给了众人,特地分给了匡正一条兔腿。 廖斯也得了一块嫩肉,他细细尝了一口,又感叹地说了一声好吃。 一锅番茄泡面被众人吃了个一干二净,酸甜美味的汤水也见了底,众人原地休息了一会,带着廖斯回了房间。 廖斯选了和白桦大学靠边的床铺,正在江落的左侧。 密林之中,手机没有信号。还好陆有一带了两副扑克牌,在他们玩牌的时候,其余的参赛者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现场。 二十二个人,一个不缺地挤进了大通铺内。 人多了后就热闹起来了,正如廖斯所说,二十二个参赛者之中绝大部分都是山海大学和白桦大学的人。其他零零散散,都是独自前来。 比赛方还有些良心,没让他们这些参赛者自己烧热水,而是提供了热水。等所有人就着简陋的环境洗漱完了之后,评委老师和工作人员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六位评委老师一个不少,站在最前头的正是冯厉。冯厉神情淡淡,身上未曾因为路途的颠簸而染上一丝灰尘,站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是黄纸、朱砂、黑狗血和一沓已经写好的符箓。 工作人员道:“鉴于上一关比赛中被恶鬼附身的白叶风一事,我们现在要检查各位参赛者的身体情况,还请各位配合一下。” 江落挑眉,忍不住笑了:“意外之喜。” 看这个架势,哪怕池尤真的躲在了人群之中,也要被扒出来了。 坐在他身边的廖斯头发温柔地散在额前,看着已经开始从尾部检测参赛者的评委老师们,温声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六位老师一起出现。” 很快,评委老师就来到了白桦大学的跟前。 六位评委老师形象不一,却各有特点。其中还有一个光头和尚,光头和尚笑看着江落他们,“这都是各位老师们的熟人。”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了葛祝身上,葛祝盘腿而坐,脊背挺直,但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葛祝,”光头和尚隐约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你还不打算回来吗?” 江落侧头看着葛祝,葛祝嘴角紧抿,“成德大师,小道已入道门。” 成德大师苦笑一声,摇头不再谈。 冯厉走到江落的身前,“抬起手来。” 江落收回视线,依言抬起了手。 他的身边,廖斯正被卓正宇检查着。先是黑狗血点在眉心,若是黑狗血没有反应,那便接着用上符箓,等符箓也没有反应之后,那便确定此人并没有被恶鬼附身。 如此还不够,评委老师还会当场在学生们的身上写下一道固魂镇邪的符箓,以防止他们在比赛过程被邪祟入侵。 江落好了的时候,其他人也好得差不多了。冯厉最后看了他一眼,跟着评委老师们走到了下一批人的面前。 廖斯看着手背上的咒文,似有若无笑了一下,“老师们功力了得,这么多的符咒画下来,也没有一分凝滞。” 江落道:“毕竟是六大家。” 他起身走到闻人连身边,拍了拍闻人连,“闻人,那六个人当中哪个是池家的人?” 闻人连道:“左二就是。” 江落往左二看去,看到了个满面严肃的中年人。他正在给一个学生提笔写符,面上没有异样,但额旁却有汗珠逐渐泌了出来。 “那是池尤的族叔,”闻人连冷冷笑了一瞬,“无能无为的一个废物。” 江落笑了,“很少听你说这样的话。” “因为他干的事实在恶心,”陆有一也冷哼一声,“十几年前,有人请他去做法事,他因为粗心大意差点害死了那一家人,闹大后又将责任推脱到了年纪尚小的池尤哥身上,非说那场法事是池尤哥未经他允许偷偷代他做的。” “池尤哥脾气好,竟然真的背了这个黑锅,被骂了不知道多少年,”陆有一握紧拳头,“这些年里,池尤哥不知道为池家的旁系背了多少黑锅……还是池尤哥的朋友多起来,人缘好起来后,大家才发现池尤哥这样好的性子,不是会做那些恶事的人,因此才还了池尤哥的清白。” 江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池尤背黑锅? 他差点儿笑出声,这是认真的吗? 让池尤背黑锅,池尤还乖乖背了,不仅背了,让他背黑锅的人还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那些让池尤背黑锅的池家人怎么样了?”他兴致勃勃地问,这个族叔虽然还活着,但其他人可不一定了。 闻人连冷声道:“除了背上骂名,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江落一愣。 怎么可能。 以池尤那睚眦必报,阴狠残忍的本性,怎么可能任人欺负却不报复回去? 江落皱起眉头,感觉到了隐隐古怪之感。 “池家这些年来,”他问,“旁系难道没有死过人吗?” 他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池家这些年里,嫡系的人死完了,旁系的却没有一个出过事。” 廖斯缓缓坐在了江落的身边,对着江落笑了笑道:“你说奇怪不奇怪。” 奇怪。 奇怪极了。 按池尤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触他霉头的人。 按理说,敢让池尤背黑锅的那几个人也早就应该被池尤报复回去了才是。 江落还想再多问问,六位评委却已经检查完了全部的学生,工作人员笑眯眯道:“大家早点睡。” 天色已晚,江落歇下了继续问的想法,和廖斯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躺下之前,他突然抬眸看着慢条斯理整理着枕头的廖斯,“你怎么知道池家的事?” “因为我很好奇,”廖斯含蓄地笑了笑,“我是赶尸人一脉,知道池尤死了后想去见一见池尤的尸体,但我身体不好,紧赶慢赶到池家的时候,池尤的葬礼已经结束了。” “那几日住在池家里,也就知道了不少事。” 江落没发现什么疑点,他点点头,躺回了被子里。 灯光被关了,月光从窗口透入,森林中的月色剔透亮堂极了,江落呼吸着冷冽的晚间气息,睡意逐渐袭来。 但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头皮却一疼,整个人瞬间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 侧过头一看,原来是廖斯不经意压住了他的发尾,江落揉了揉眉心,压低声音道:“廖斯,你压到我头发了。” 廖斯抬起手臂,歉意道:“抱歉。” 第 40 章 睡大通铺就是有这样的弊端, 江落认命地收拾好头发,用被子隔开左右两旁的人。 艰难的一夜过去后,早上六点, 参赛者就要离开休息处了。 廖斯行动缓慢, 等他收拾好后,房间里已经没了其他的人。 他一点儿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整理行李, 从中拿出了二十个巴掌大小的塑料袋, 将除他以外所有参赛者被褥上的毛发捡入袋中合起, 再一个个写上名字。 他将这些塑料袋放入了行李箱中, 最后掏出了昨晚就装好的一个塑料袋。 小巧的塑料袋中, 一根纤长的发丝盘曲弯折,所有的参赛者中, 只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长发。 廖斯好奇地看了半晌,自言自语道:“花狸, 你说主人昨天为什么要控制我去压江落的头发?” “要是想要头发,早上起来去捡不就行了?” 房间除他以外无人,但凭空却传来了另外一道阴冷的声音:“我怎么知道主人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能被主人读取,为什么不去问问主人。” 廖斯笑道:“你也知道主人可以随时操纵我的身体,可以知道我的想法,但我昨晚好奇了一夜,想了一夜, 主人也没有回答我一句话。这不是才想问问你吗?” 花狸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你再不出去, 就有人来找你了。” 廖斯悠悠叹了口气, 走出了休息处。 江落正在听工作人员讲述关于第三关的相关事宜。 工作人员道:“在密林之中, 有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叫做深土村。在一个半月前,警方接到了来自深土村的报警电话,但驱车来到深土村时,却发现深土村没有一个电话存在。警方调查完深土村后,发现深土村在多年前发生过多次怪病,每次的怪病都会造成半数人的死亡。但即便是这样,深土村的人也从未离开过村子。近年来,深土村已经没再发生过怪病,但却有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深土村每死去一个人,村内就会多出一个新生命,他们村的人口总数在数年中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 工作人员道:“各位参赛者,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在一周之内解开深土村的秘密,并成功活下来。” 接下来仍然是熟悉的签约死亡免责协议那一套,但众人的神情却比上一关要沉重许多。 前往深土村的路,轿车开不进去,只能徒步前行。白桦大学和山海大学的人数最多,两个学校的人自然地分为了两个队伍,其他独自参加比赛的人对视一眼,组成了最后一个临时队伍。 但有一个人却没有搭理任何人,独自拿起罗盘就走进了密林之中。 “那个人是文星大学的何知,”廖斯慢吞吞走到了江落的身边,“这人独得很。但我不独,江落,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吗?” 江落转头看向他,廖斯羸弱地笑了笑,“虽然我身体不好,但至少是个赶尸人,不会拖累你们。” 赶尸人的身份实在吃香,这里又是湘西,江落没有理由拒绝廖斯。他点了点头,又像是随口问道:“赶尸人不正是应该要有一副好身体吗?毕竟偶尔也要将尸体从外乡赶回家乡,途中赶过千山万水,只靠一双腿脚功夫。” “你说的是,”廖斯平静道,“我学了赶尸的功夫,却从来没有赶过尸,因为我的先天不足,支撑我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如果可以,我也想试试赶尸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但想要把我学的东西学以致用,估计只有换个身体才可以。” 廖斯入队后,他们的行程就慢了下来。 深土村在密林之中,依山傍水是真,偏僻落后也不假。进村只有一条脚踩出来的山路,还没走到半路,廖斯已经累得满头虚汗,脸色煞白了。 匡正和陆有一轮流扶着他,三个小时后,一行人才到了深土村。 深土村的村头种着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槐树底下的黄土平整,一大片阴影遮在下方,微风吹动,树叶婆娑。 一行人走到树荫下方,沁人凉意扑面而来。廖斯靠在树上休息,急促呼吸,陆有一打趣他道:“廖斯,你比以前的江落还要废柴啊。” 江落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口水,却突然看到陆有一头上出现了一双赤.裸的青紫色的脚。 他动作停住,目光往上。一个吊死不知道多少年的男尸面目腐烂地被绳索挂在槐树上,正在陆有一的正上方。 江落:“陆有一……” 在他出声的下一瞬,男尸瞬间消失不见了。 光天化日之下,刚刚那一幕狰狞的尸体就好似是江落的错觉。 陆有一侧头看他:“怎么了?” 江落舔舔干燥的嘴巴,“过来,别站在那里。” 陆有一虽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走到了他身边,等喝了半瓶水后,他稀奇道:“你还别说,我刚刚站在那里总感觉头皮发痒,好像有东西在挠我头发一样,站在这里就好多了。” 江落没忍心告诉他,碰他头发的是一双死人的脚的事实。 等休息的差不多了,江落就催他们起身离开了大槐树下。 村口,村长正带着他的儿子王钱在接待着参赛者。 他们俩人的态度不冷不热,从村长口中得知,江落他们是三批参赛者中最慢的一批。 但江落发现,村长好像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探究村里秘密的比赛者,而是将他们当成了普通外出旅游的大学生队伍。 赛事方应当给了深土村不少钱,深土村给他们腾出来的房间,比赛事方准备的休息处还要好上一些。 将他们送到房间后,村长淡淡地道:“我们村今天晚上有祭祀活动,你们可以参加,但只能跟在最后面不出声。如果你们参加了,那就记得,不洁的人不能参加,不能在祭祀上口出污言,不能用手指着供桌,不能用没洗过的手去碰案桌上的东西。” 这些都是祭祀时的基本规矩,他们自然了解,闻言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疑问。 村长满意地点点头,态度稍微缓和了些,“我们这里蛇虫鼠蚁多,没事不要上山,被咬了之后,赶紧来找我。” 叮嘱完后,村长二人才离开。 这一片房间住的都是参赛者,除了率先进村的何知之外,其他二十一人俱在。 山海大学的徐岩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道:“你们进村的时候有遇见村民吗?” 江落点头,“遇见了几个人。” “我刚刚跟村长打听过了,他们村里一共有311个人,”徐岩道,“和工作人员说的一样,村长说这个数字已经好几年没有变过了。” 311,若是用先天八卦对应的数字角度解析,则为艮卦,艮为山,寓意壁垒与受阻。 江落眯了眯眼,“你为什么要将这条信息告诉我们?” 他现在看谁都心存怀疑,无缘无故,谁会在比赛过程中分享信息? 徐岩低声道:“我们是想感谢你,上一关,多亏有你的信息我们才能晋级……”他神色黯淡下来,“还是你发现了白哥被恶鬼附身的事,还好白哥被救回来了,否则我们也没脸继续参加比赛了。” 确定他的神态没有作假后,江落大气道:“小事,不用客气。” 徐岩摇了摇头,“我们之后要是获得什么线索,都会来告诉你,谢谢你帮我们晋级,更谢谢你救回了白哥一命。” 说完,生怕江落拒绝,他不待江落反应便转身离开。 卓仲秋唏嘘道:“上一关的时候,这个叫徐岩的还对我们很防备呢。” 江落一本正经道:“这就叫善有善报。” 他们回房放下了行李,趁着还没到晚上,匆匆在深土村内转了一圈。 深土村比他们想象之中的还要大,村边就是两座高山围合,将深土村包围在中间。他们兵分五路,看能不能在今天摸清深土村的布局。 江落和陆有一一起,一路看到了众多深土村的村民。这些村民和其他任何一个村的村民没有什么不同,相反,他们还显得幸福极了,一大半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青山绿水,老翁幼童,乍然一看,这里有如避世的世外桃源。 陆有一道:“这里的人看起来都生活得很好呀。”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子的边缘。两旁杂草丛生,江落突然道:“有些不对。” 陆有一问:“哪里不对?” 江落指了指杂草中的菜地,道:“你看这几块田,蔫蔫巴巴,作物都枯萎了,分明是许久没被照料的样子。” 陆有一挠头:“是不是种这一块地的人太懒了?” “在农村,特别是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子,吃穿住行大多都是靠自己动手,”江落摇摇头,“炒菜的时候就出门摘颗葱、拔颗蔬菜,因此菜地一般都种在自己院子里或者家门口。能跑到村子边缘开地种蔬菜的人家都是因为家里种的蔬菜不够吃,只会更勤劳,不会更懒。否则种了又不管,那何必种呢?” 陆有一也觉得有道理,“我们回去看看?” 这一次回去,他们看得更仔细了。各户门前果然都种有多多少少一片菜地,但有的门前将这一片地照料得格外精神,有的门前却是枯株一根,草木萧疏。 偏偏田地枯萎的人家中并不是没人,有人却不管菜地的死活,似乎只有懒惰这一个原因。 两个人原路返回,快要到家时,拐角处忽然冲出来了一个红衣小女孩,直直撞在了他们身上。 两人被撞得往后踉跄一步,江落及时扶稳了小女孩,摆出一副骗人专用的和善面容,笑眯眯道:“小妹妹,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红衣小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个子刚刚到江落的腰间。她有着一头和江落一样的黑色长发,刘海脏乱贴在额前,脸上沾着灰尘和枯草叶,她的眼睛很大,但却空洞而无神,如同洋娃娃那般无机质。 小女孩道:“我要去找爸爸妈妈。” 陆有一热情道:“你爸爸妈妈住在哪?我们把你送过去。” 话音刚落,小女孩的身后就跑来了一对夫妻。女人身上还穿着围裙,男人穿着拖鞋,脸色如出一辙的着急,他们看见小女孩后脸上一喜,“小丫,快要吃饭了,你跑什么?” 他们两人的五官和小女孩隐隐相似,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陆有一跟小女孩道:“你的爸爸妈妈来了。” 小女孩却没有理身后的叫唤,呆板道:“我要去找另一个爸爸妈妈。” 另一个爸爸妈妈? 容不得江落多想,夫妻俩已经跑到了小女孩的跟前,他们小心翼翼轻声哄着小女孩。母亲轻柔地拍落下小女孩身上的枯枝落叶,父亲疼爱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额,几句话后,牵着小女孩往回走去。 他们对小女孩的爱显而易见,甚至有些过分紧张。 江落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和陆有一回到了家。 很快,其他人也回来了。众人都没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静等着晚上的祭祀活动。 晚上六点钟,村长的儿子王钱给他们送来了一个能遮住下半张脸的布制口罩。 口罩上用针线歪歪扭扭绣出来了一个红色的微笑嘴唇,布料粗糙,两侧缝有四条细细的线,可以在脑后打成结。 王钱反复叮嘱着,“祭祀的时候一定要面带微笑,如果你们笑不出来,就戴上口罩出门。这是我们村里的习俗,请你们尊重我们的习俗。” 重要的话说三遍,王钱却足足说了五遍,临走前还生怕他们会忘记一样,忧心忡忡地一步三回头。 等他走后,江落对着镜子戴上了口罩。镜子中,扭曲的笑容在他唇上的位置展开,一直咧到耳根。一眼看去便让人极为不舒服,如果再多看几眼,甚至隐隐感觉镜中的自己变得陌生而扭曲。 江落摘下口罩,转过身,猛然对上了另外一张大笑着的扭曲面容。 廖斯笑眯眯地站在他的身后,嘴巴上的口罩完美地贴合在他的鼻梁上,他说话时口罩颤抖,犹如红色的绣花嘴唇也在不断张合一般,“这个口罩的绣工不怎么样。” 好好的一个病弱美男子,戴上口罩之后却犹如变态杀人魔一般,江落眉尾一抽,“你能把口罩摘下来吗?” 廖斯乖乖摘了下来,“外面好像响起乐声了。” 江落仔细一听,外面的确有乐声响起,他们拿着口罩出了门,就见到家家户户的村民也走了出来,人群很快便成了一条长队,晃晃悠悠跟着乐声走去。 有孩童大笑着挥着手里玩具,大人们三三两两在一块谈着趣事,每个人无一例外地都带着笑容。 参赛者们跟在人群最后方,江落不想戴这个有些渗人的口罩,就嘴角勾起,敷衍笑着混在其中。 人群来到了祠堂前,天边昏暗了下去,烧起了一朵紫红色的火烧云。 供桌被摆放在祠堂前面,祠堂上还放有许多的贡品。水果、猪头和面饼,瞧规制,应当是在祭拜某个神。 村长正在供桌前着急地走来走去,他问儿子,“神公还没来吗?” 王钱擦擦满头大汗,“还没来。” 村长的表情扭曲一瞬,极深的恐惧让他的瞳孔紧缩,“是不是我们准备的东西少了?” 王钱声音发抖,“不可能,我们什么都摆上去了。” 他连忙看向供桌,“香炉、烛台、花瓶、八样贡品、茶碗一个……一个不少。” 村长一样样看过去,确定没少东西后,他心里稍松,自言自语道:“应该是神公有事耽误了,我们再等一等。” 在人群后方的江落笑得脸都僵了,前面还没开始祭祀。他皮笑肉不笑地维持着表情,往身边一看,大半数的参赛者已经戴上口罩在揉着脸了。 廖斯也戴了上去,他好奇地看着江落,“你不戴吗?” 江落立刻把口罩戴在了脸上,“大家都这么丑,我也没心理负担了。” 廖斯笑了几下,又低声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道:“开始降温了。”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江落抬头看去,原来是祠堂里走出了个披着一身黑衣、带着黑色连帽的人。 这个人走到了村长的旁边,低声跟村长说了几句话。村长连连点头,面色红光越盛,欣喜热切之意溢于言表。 等黑衣人说完之后,村长转过身面向村民,双手往下压,严肃地道:“祭祀开始。” 这个祭祀结束得出乎意料的快,月亮还未升起在正中时,村长就宣布可以解散了,在解散之前,他说了一句话。 “明天就是祠堂选人的日子,”村长高声道,“不管选没选上,都不会影响神对我们的眷顾!心诚,神明就会显灵,这些话我每年都要说一次,今年也不例外,大家不要着急!千万不要发生争端!明天下午六点,仍然是在这里集合,听到没有?” 村民齐声道:“听到了!” 第 41 章 夜色宁静, 星点闪烁。 城市里,很少能看到这么漂亮的繁星。月白风清,本应该恬静而美好, 但此时却没人有闲心欣赏到这样的星空。 祭祀结束后, 江落就摘下了口罩。这副口罩令他感到不适,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有着死气沉沉的感觉, 刻板、僵硬, 充斥诡异。 他将这副口罩塞到了口袋之中, 静静听着参赛者们的低声对话。 “你今天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 你呢?” “我也没有。不过, 我发现这个村里的老人很少。” “即便是村长,看起来也才五十多岁, 不算太老。” 农村五六十岁还下地干活的老人家比比皆是,因此, 农村里的老人家身体健壮,能活到七八十岁的数不胜数,在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农村, 最常见的就是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家。 但在深土村,却没看到有几个老人。 江落偷听完对话后,收回了侧耳倾听的动作。 陆有一突然道:“江落,那不是我们之前碰到的小女孩吗?” 他拽了拽江落,示意江落往左侧看去。 江落转头一看, 一身红衣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地远离了父母, 从角落之中隐蔽地往回跑去。 他当机立断道:“走, 我们跟去看看。” 江落和陆有一低调地远离人群, 跟在小女孩的身后追去。 他们逐渐从村子里追到了人迹罕至的边缘, 在穿过一大片密林之后,眼前忽而豁然开朗。 密林的尽头,是一大片坟头挨着坟头的荒野墓地。 坟尖如一个个小山丘,每一座坟前都刻有一块墓碑。打眼一看,除了坟包上的杂草多少不同之外,几乎所有的坟包都一模一样。 江落在坟尖飞速看了一遍,很快看到了一道红色身影,“在那。” 小女孩正在挖着坟。 她的手不过巴掌大而已,既没有拿铁锹,也没有拿铲子,两只白嫩的手徒手挖着坟,很快便被凌厉的草叶和坚硬的石块磨出了血痕。 哪怕有人来了,她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江落和陆有一,又低着头继续挖着土坟。 江落面不改色地蹲下身,轻声道:“小妹妹,你在干什么?” 陆有一瑟瑟发抖地蹲在江落旁边。 小女孩没有反应,江落又问了一遍,小女孩才迟钝地道:“我在挖坟,” 江落耐心地问:“为什么挖坟?” 小女孩道:“我在找我的爸爸妈妈。” “你的爸爸妈妈在坟底下吗?”江落不急不缓地问,“那我们白天见过的你的爸爸妈妈,不是你真正的爸爸妈妈吗?” 小女孩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江落的问题,还是在表达她的父母不是真正的父母这一点。 她又挖了两下坟,突然抬头看着天,喃喃道:“天黑了,我要回家了。” 说完,她扔下被挖出了一个小坑的坟包和江落两人,飞速窜进了密林之中。 江落两人猝不及防,等小女孩的身影不见了才反应过来,陆有一咽了咽口水,“那咱们也走?” 江落低头看着坟包,半垂的眼睫动了动,他嘴角突然一挑,“陆有一,你挖过坟吗?” 陆有一:“……” 十分钟后,两个人用捡来的两块长木头开始挖起了坟。 月色当空,惨白月光打在空地上,竟比点了灯还要敞亮。 陆有一挖得满头大汗,专心沉浸在挖坟之后,他也感觉不到害怕了,长木头舞得虎虎生威,坟包很快就平了一半。 这座坟里的棺材埋得很浅,没用多长时间,棺材皮就从坟里露了出来。 两个人齐心协力把土清干净,江落用木头尖端翘起棺材盖,陆有一声音发抖,“落啊,咱真的要开吗?” 江落动作一停,看了眼坟包,“那咱再埋回去?” 想到刚刚挖坟的辛苦,陆有一闭嘴了。 江落一个用力,猛地把棺材翘了开来。陆有一探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棺材里面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正和他们白天里见过的小女孩的父母长相一模一样。 尸体已经有些腐烂,但衣服整洁,应该是最近才死。 陆有一:“这这这……” 如果棺材里的两具尸体是小女孩的父母,那他们白天见到的那对夫妻又是谁? 看完了尸体之后,谜题没有解开一点,反而更加混乱。江落和陆有一将棺材盖上,将坟包恢复成了原样。 江落埋好最后一抔土,跑到墓碑前看墓碑上的字。 陆有一擦擦脸上的汗珠,余光却瞥见江落背后有亮光闪过,他心中一跳,大喊道:“江落趴下!” 江落只听到一道破风声袭来,他反应很快地就地一滚,一路滚到了另一座坟包之前。 他定下身后就抬头看去,一刃寒光闪烁的大刀直直插在他刚刚待的土地之中,锋利的刀刃没下大半,如果不是江落跑得快,只怕他已经被这把大刀砍成了两半。 江落朝大刀投来的方向看去。 密林之中走出一个形象怪异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极为奇怪的衣服,像是一层破旧的布料缠在身上,又像是造型古朴的长袍。他从黑暗中逐渐踏入到月光之中,高大的身影踩碎落叶枯枝,走到了大刀身边,拔起了大刀。 “蹭”的一声,男人握着刀,看向了江落和陆有一两人。 他的形象像是古代的将军战士,眼神冷酷、充斥着血腥的杀戮。江落从地上起身,脊背微弯,全身紧绷,做好了随时攻击和逃跑的准备。 男人给他的压迫感极大,这个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身上的煞气犹如实质,那是只有杀过成千上万的人才能形成的恶煞。 “你是谁?”江落试探地问道。 男人一言不发,反倒提着刀向江落走来。江落转动着阴阳环,但在外人看来,他一动不动,好像是被吓傻了。 陆有一猛得扑过来抱住了男人的大腿,他咬牙,大声对江落道:“跑!” “快跑啊,江落!”陆有一急得面色发白,“快跑!” 江落一怔。 男人略微厌烦地皱眉,停下走向江落的步伐,侧头看向陆有一,抬高了握着大刀的手。 刀光在陆有一身上闪过。陆有一紧紧闭着眼睛,分明害怕得不得了,但还是牢牢抱着男人的腿不放。正当大刀快要落到他的脊背上时,一道金光乍起,金色影子猛得将男人扑到了一旁,虎啸声怒吼,金色老虎的一只爪子重重拍在男人的脑袋上,血盆大口张开,朝着男人的脸嘶吼道:“吼!” 陆有一愣愣睁开眼,江落喘着粗气走到他身前蹲下,“陆有一,你是傻逼吗?” 陆有一:“啊?” 江落嘴唇紧抿,压抑往下,他面上的神情克制紧绷,隐隐夹杂故意为之的冷漠。好似刚刚陆有一舍身拦下危险的那一幕没有换来他的一丝丝感动,还让他很是排斥一样。 “你为什么要扑过来,”语气甚至有些烦躁,“我需要你这么做吗?” 可是陆有一完全没有看出他的不对,他傻傻地回答道:“我看你都腿软了,我要再慢一点你命就没了。” 江落莫名的怒火一滞,他深呼吸一口气,把这傻逼拉起来,冷冷看着被老虎压在身下的男人。 刚刚在情急之下,他满脑子都被愤怒和紧张充斥,他几乎火气冲天地想着:你他妈敢碰我的人? 在这样的情绪下,他竟然召出了之前一直没有召出过的寅虎。寅虎庞大无比,比真实的老虎还要大上一倍,江落看着男人的眼神越冷,寅虎踩着男人的爪子越用力,咆哮声越愤怒。 男人似乎还有力气,他握着刀的手动了动,寅虎仿佛被挑衅了一样,一重爪又毫不留情地砸在了男人脑袋上。 鲜血从男人额头流下,男人终于闭上了眼睛。江落带着陆有一缓缓走过去,他锐利的目光将男人全身扫了一遍,用脚将男人手里的大刀踢到了一旁。 陆有一眼睛不眨地看着威武的大老虎,惊叹三连就没停过:“卧槽卧槽卧槽!” “好特么帅!” 他还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老虎,但却看到老虎爪下的男人猛得睁开了眼,额前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陆有一吓得一屁股坐倒,“江江落,他又睁眼了!” 江落立刻侧头看去,只见男人直勾勾地睁着眼看着他们,但除了看他们后,竟然没有半分挣扎动作。 老虎吼了一声,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老虎,又看向陆有一和江落,“你们是谁。” 他顿了顿,“我又是谁。” 江落:“……” 陆有一:“……” 男人的表情露出一点迷茫来,化解了他脸上的冷酷,“为什么这只老虎要踩着我。” “你再装?”陆有一鄙夷道,“你这个死鬼,以为这样能骗得过我们吗?” “死鬼是我的名字吗?”男人道,“那你叫什么?” 江落:……遇事不决来一卦。 卦象证明这男人没有说谎。江落谨慎地将金色符文化作巳蛇缠住男人,才让他起身。 男人起身后,江落就知道他为什么失忆了。 在老虎扑倒男人时,正好将男人扑到了一块尖利的石块上。石块插入了男人的后脑勺,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来历,短短时间内,后脑勺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伤口紧紧包裹着石块,只剩下一小点的石头尖留在头皮外面。 江落眯着眼看着这伤口,甚至还笑了一下。 刚刚的火气消散了不少,他和陆有一对视一眼,陆有一咳咳嗓子,“你真的忘记你是谁了吗?” 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空白的疑惑:“你不是说,我叫死鬼吗?” 陆有一一噎,随即坏笑一声,“不,死鬼只是你的小名,你还有个大名。” 男人问:“我的大名叫什么?” “叫娇娇,”陆有一一本正经道,“因为你很喜欢撒娇。” 男人沉吟片刻,“那你们还是叫我死鬼吧。” 确定男人是真的失忆之后,江落也不至于对一个一无所知宛若新生的人做些什么,他淡淡地道:“陆有一,我们走了。” 陆有一立马抛下死鬼跟上了江落,两个人走出坟地,可刚刚想杀他们的男人却捡起了大刀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 江落放出寅虎,冷冷扯起唇:“你再跟着我们,我就不客气了。” “为什么?”死鬼困惑地看着他们,“我们不是朋友吗?” 谁会跟想杀自己的人是朋友? 江落不再废话,放出寅虎对付男人,和陆有一快步离开了坟墓。 被丢在原地的男人艰难地抵抗着老虎的攻击,慢慢挪步往他们追去。 …… 半个小时后,江落和陆有一回到了住处。他们和同伴们说了小女孩父母尸体的事,这一点太过奇怪,众人理不出什么思绪。 “看来只能等待明天的祠堂选人了,”闻人连皱眉道,“这个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们觉得像不像是选择献祭的人?” “但如果是选献祭的人,村长应该不会说出‘大家不要着急’‘千万不要发生争端’这样的话,”葛祝托着下巴道,“除非这个献祭,在他们眼中代表着好的寓意。” 廖斯正要说什么,突然抬眸看向了窗外,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笑眯眯地道:“门外好像来了个活死人。” 他的话音刚落,房门前的缝隙中就倒映出了一道影子。 陆有一瞬间扭头看向江落:“不会是死鬼吧?” 江落挑挑眉,下床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然是犹如古人、手提大刀的男人。 男人身上有诸多伤口,伤痕已经愈合,只有更加脏乱的衣衫和血迹能证明他的狼狈。男人看到江落后,眉目一松,但仍是瘫着脸道:“朋友,我来找你们了。” 陆有一几人走到了江落身后,陆有一一言难尽道:“怎么还是你。” 廖斯在人群后看着男人,他眼中闪了一闪,提高声音道:“江落,你们认识这个活死人吗?” 男人闻声,往廖斯的方向看了一眼,廖斯无声做着口型:你怎么来了? 但口型刚刚说了一个字,男人就毫无波动地转开了视线,目光定在了江落和陆有一的身上,像是完全不认识廖斯的模样。 廖斯额角一抽,滕毕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是活死人?”江落转头问廖斯,“活死人是什么?” 廖斯回过神,解释道:“活死人是身体虽死了,却能像活人一样行动的人。他们同行尸不同,仍然具有活着的记忆和情感,好像是活着,但又是死人。” 叶寻补充道:“活死人极为少见,有的人煞气太重,死了也没有阴差敢拘走他的魂,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成为一个行走天地间的活死人。” 而面前这个男人,无疑是叶寻口中说的这一种。 江落饶有兴趣地想,一个少见的活死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土村? 又为什么会来杀他和陆有一? 众人好奇地看着男人,眼见有其他参赛者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江落让男人进了屋。 男人坐在桌边,将大刀放在桌面上。他的刀上还有袭击江落时留下的土壤,在灯光之下,江落可以清楚地看清这把刀的样子,利刀样貌却很是简单。刀柄上缠绕着一圈黑色的布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装饰。 在江落的注视下,这把刀的周围涌出了一些黑色的煞气。在煞气翻滚之中,有无数鬼面狰狞着想要逃走,又被囚禁在刀面之中。 “你想要我的刀?”死鬼突然道,“但我不能把它给你,因为我只有这一把武器。” 江落收回眼,侧着头懒洋洋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跟着你们的气味,”死鬼剑眉皱起,道,“气味驳乱,让我绕了好大一圈。朋友,你们难道想甩掉我吗?” 陆有一悄悄在叶寻耳边道:“他说话好奇怪,文绉绉的。” 叶寻颔首,“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活了有几百年的活死人了。” 卓仲秋在这时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死鬼道:“我叫死鬼。” 众人沉默,“……真是一个好名字。” 天色已晚,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众人将这些事暂且放下,先回床上休息。 等别人忙忙碌碌无人在意的时候,廖斯像是不经意地站在男人身旁,看着窗外景色,“滕毕,你在搞什么?” 死鬼奇怪地看着他,“滕毕是谁。” 廖斯皱了皱眉,“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 死鬼不想要理这个古古怪怪的人,他闭上眼睛,视而不见。 廖斯笑容一僵,见白桦大学的人要过来,只好按下不提。 第二日。 一早,江落就出了门,打算去找一找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女孩。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村里的变化。 村里来来回回多了许多姑娘。这些姑娘面色红润,如黑珍珠般的眼睛明亮而情意绵绵。她们富有光亮的发丝辫在身后,身形纤细,衣衫从头到脚整洁而贴身,精致得仿若不是个农家姑娘。 江落就近找上了一个面善的姑娘询问,甫一靠近,他就在这姑娘身上闻到了一股馨人的清香,“这位妹妹,你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有这么多漂亮女孩吗?” 江落相貌好得不似凡人,故意笑着时更是让人脸红心跳,再加上嘴甜,姑娘捂着嘴笑了笑,眼中灿若星辰,“因为祠堂今天要选人呀。我们都想要当神的新娘子,当然要好好打扮了。” “祠堂选人是给神选新娘子?” 姑娘的眼里逐渐染上了痴迷的神色,“祠堂只有在给神选新娘子的时候才会开启,我们早就把自己许给了神。只要神选中了我,就会在一个吉祥的日子来把我迎娶走。” 江落若有所思地告别了女孩,在村内转了一圈没找到红衣小女孩之后,回到了住处和同伴们汇合。 同伴们同样注意到了村内女孩的事情,闻人连支着下巴问道:“你们知道落花洞女吗?” “落花洞女与赶尸、放蛊一同称作是湘西三邪,”闻人连轻声道,“落花洞女是一些在想象之中将自己嫁给了神的未婚女子,她们的心上人是神,就不会再为凡夫俗子动心。她们每日都会保持好自己的美丽与娴静,以期盼着真正嫁给神的那日。” 卓仲秋道:“你是说,这里有神?” 闻人连摇了摇头,“是真的有‘神’,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我们是猜测不出来的。如果我们想要搞清楚这里面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混入那些女孩之中,今天下午六点的时候再去祠堂一次。” 漫不经心的江落闻言,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要想混入女孩之中,当然要扮成女孩,”闻人连含笑道,“我虽然可以,但只有我一个人还不够。是不是,江落?” 众人整齐地回头看着江落。 江落:“……我不穿女装。” 打死不穿。 第 42 章 闻人连温柔地笑笑, 那笑容看在江落的眼里却有些不怀好意,“不用穿女装,我看村里姑娘们的衣服只是围着长袍, 男女服装差别不大。” 江落斩钉截铁:“不可能。” 闻人连可怜地道:“可是我一个人去, 人手不够用啊。” 江落抬手指向同他一起往后退的卓仲秋,“卓仲秋不行?” 卓仲秋表情扭曲一下,“江落, 没必要吧。” 闻人连轻声细语道:“仲秋也可以, 但他们只选女孩进入祠堂, 我怕仲秋进去会有危险, 还是男孩子比较安全些。” 江落:“……” 每当不爽的时候, 就要把池尤拎出来骂骂。 狗日的池尤。 …… 其他人被赶到了门外。 死鬼握着刀站在陆有一旁边,盯着屋内, 没有表情的好奇道:“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做一件很痛苦的事,”陆有一, “主要是江落会很痛苦。” 死鬼皱眉就要闯进屋,陆有一及时拉住他,“喂喂喂, 你要干什么?” “我要保护朋友,”死鬼回头看着他,“你不舍得离开我吗?没关系,你可以跟我一起进去救人,我会保护你。” 陆有一:“……真看不出来原来你是这种性格。” “什么性格?爱聊天还是很有义气?”死鬼想笑一下, 但面瘫着的脸却只能唇角僵硬地抽搐了一下, 他奇怪地皱了皱眉, 强行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我还很爱笑。” 在一旁偷听的廖斯:“……”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滕毕。 陆有一打了个冷颤, “死鬼,我求你别笑了!他们正在做正事,你不能进去打扰!” “什么正事?”死鬼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这么痛苦。” 陆有一表情古怪:“你想替江落承受痛苦?” 好像是在憋笑。 死鬼点头,理所当然道:“我们都是他的朋友,是朋友就要有难同当。” 站在旁边的卓仲秋和葛祝立刻鼓掌道:“好!” 他们推着死鬼和陆有一进房间,葛祝感叹无比地道:“你们不愧是好朋友,去祠堂探险的事就交给你们四个人了,剩下的交给我们,我们在外面等着接应你们。” 陆有一怀疑人生:“不、不是,我没说,我不是那意思!” 他们直接被推进了屋里。 正在给江落修饰着面容的闻人连闻声抬起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欢迎你们加入这次行动。” 他抖了抖手,散粉在空气中纷飞,闻人连看着陆有一和死鬼一个比一个高大健壮的身体,真挚道:“我会尽力让你们变成一个漂亮姑娘的。” 江落睁开一只眼看着他们,噗嗤一笑,乐了,“够哥们。” 要给三个人化妆化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实在是很耗费时间的一件事。唯独江落却又快又好,他的长相出挑,五官昳丽,遮住他眉眼间越加强盛的英气之后,就可以达到雌雄莫辨的目标了。 葛祝和卓仲秋给他们借来了四套本地的衣服,还好衣服如闻人连说的一样,算是中性,上衣加上袍子,男女服饰相差得并不大。 下午五点钟,才算是结束一切。等江落一行人从屋内出来时,葛祝几个人已经等的百无聊赖。 看到江落身上的效果后,他们有种耳目一新的惊艳感,“江落,你真的太绝了。” 黑发青年的头发被松松编成了辫子,随意搭在左侧肩膀。殷红的唇角微微挑起,丰神冶丽,盼顾生辉。 足以使别人下意识的忽略他特意遮掩的性别特征。 衣衫出乎意料的合身,腰间轻轻一收,竟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曲线。 江落弯唇笑了笑,心情很好地露出了身后的陆有一和死鬼两人。 其他人:“……噗。” 陆有一穿上女装之后反而放得很开,他狐疑道:“你们都是什么眼神,我们不好看吗?” 葛祝忍笑到脸上抽筋,“好看,十分好看。” 陆有一的长相本就偏向帅气,身形又高,这么一打扮,只能说是不伦不类。但和旁边的活死人相比,他也变得能入眼了。 活死人的五官煞气浓重,冷酷无情。偏偏此时一身女装,又化了个大浓妆,五官线条没柔和上多少,反倒显得滑稽搞笑,让人忍俊不禁。 闻人连在笑声中无奈地道:“我尽力了。” 快到时间了,他们将一些防身工具收在身上,静悄悄地出了门。 各户各家房门紧闭,只有年轻的姑娘在村中行走着。每一张柔和美丽的脸上都带着含羞带怯的笑容,她们眼中兴奋,桃腮杏面。 江落四个人混在其中,倒也没引起多少注意。因为姑娘们已经没有心思注意其他人了,她们的呼吸微微急促,紧张和期待占据了她们的全部心神。 下午六点,祠堂门前已经站满了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虽多,但总共也不过几十人。为了不被发现不对,江落几人特意站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村长匆匆赶来,站在最前面一同等着祠堂开门。 他看起来比姑娘们还要紧张的样子,来来回回走个不停,头上虚汗一直往外冒,又被他粗粗擦掉。 天空突然罩上了一层厚云,乌云密布。 祠堂的门缓缓打开,一身黑衣的神公从中走出。村长连忙迎了上去,将神公请到前方的位置上坐下。 神公的黑色连帽遮住面容,他声音很低,嗓子好似破坏掉的那般枯干沙哑,“让她们一个个过来报上生辰八字。” 村长忙点头,走到姑娘群前道:“一个个去神公面前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神公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这机会少得很,都珍惜着点!” 站在最前排的姑娘一个个上前,从神公面前走过。 神公一直低着头,让人怀疑他究竟看没看姑娘。偶尔开口留下几个姑娘站在他的左侧之后,也没再说其他的话。 前面的姑娘很快就走了一遍,江落发现被留在神公左侧的姑娘皆是喜形于色,而未被出口留下的姑娘,已经目中含泪,摇摇欲坠了。 而被留下的姑娘无一例外,给出的生辰八字,都是阴气极重的生辰八字。 果然有古怪。 江落心中了然,等他上前的时候,他低着头避开村长的视线,压低声音报上一个阴气极重的出生日期。 按照常理,他应该也会被留下来。但神公却不按常理出牌,嗓子喑哑地问道:“你叫什么?” 江落顿了顿,选了一个村子里常见的名字道:“翠花。” 神公道:“刚刚已经有一个叫翠花的姑娘了。” 村长疑惑地看了江落两眼,这些将自己许给神的姑娘们平日里并不多外出,也不怎么和其他男人接触。他真的不记得村里有几个叫翠花的姑娘了,但村长没有怀疑,替江落解释道:“神公,我们村的姑娘您也知道,每年都有几个叫这个名字。” 神公:“是吗?” 他支着拐杖站起身,缓步走到了江落的面前。 江落低着头的眼前出现了一双脚。 黑布鞋,黑袍子,神公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更为稀奇的是,江落的身高已经有一米八高,但这支着拐杖的神公,竟然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神公从黑袍内伸出一只裹着黑布的手,抬起了江落的下巴,似乎端详了一下,“但我怎么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生?” 江落心中一跳,眼帘抬起,看到神公黑袍帽下露出的一点苍白的下颔。 下颔在黑帽的映衬下更显得没有生气的惨白,弧度利落而完美。 隐隐透着让江落眼熟的感觉。 神公手往下,从下到上的掐住江落的两颊,声音难听嘶哑地道:“你真的是深土村的人吗?” 江落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神公,我当然是深土村的人。” “那你会做什么,”神公的手移到了江落的肩膀上,用力往下按,“会做伺候神明的事情吗?” 江落的肩膀生疼,好似骨头都要被捏碎一般的疼。他鼻尖的冷汗冒出,冷静地道:“我会。” 村长慌张道:“神公放心,我们村的姑娘都学过怎么伺候神明,她们都会,没一个不会的人,而且一个做得比一个好。” “村长办事,我还是放心的,”神公缓声道,“毕竟前些年从来没出错过。” 村长脸上突然迸发出一股猛烈的喜意,好像如获新生一般,春风满面,“今年也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神公点头,又看了江落一眼,思虑片刻后,道:“就他了,其他人都回去吧。” 此言一出,未被选上的姑娘们面露绝望,甚至有多半人双眼发白,无力跌倒在地。 江落回头看了一眼同伴,闻人连同他无声做着口型:安心。 他平静地点点头,跟着神公和村长走进了祠堂之中。 他倒没有多么的害怕,主要是好奇,这个村子的祠堂内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祠堂开了一条门缝,门内黑黝黝,江落三人依次走进去后,厚重的关门声响起,最后一丝光亮被挡在了门外。 神公走在最前头带路,江落在中间,后方则跟着村长。步入黑暗之后,江落的眼睛经过了一会儿的适应,已经能在黑暗之中看清这间祠堂的样子。 祠堂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部空旷,除了一个供台之外什么也没有。奇怪的是,供台上只有香炉和香烛,没有一个神像雕塑或者是神像画纸。 他们从外部走到了内部,内部放着几根黯淡的蜡烛。神公拿起一个烛台,拉起了地面上的一个密道门,侧过头幽幽地道:“跟我来。” 烛光在他脸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房间内阴森可怖,村长回答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好。” 密道是一条长长的,不断向下的石头阶梯。 江落不知道自己往下走了多久,只知道神公手中的蜡烛已经燃了三分之一。脚步声在空旷的密道里产生了回响,明明是三个人的脚步声,听起来却有十几个人一般吵闹。 终于,他们踏上了平地。 踏上了平地之后,墙壁两侧总算是有了光亮。神公将手里的烛火吹灭放在一旁,支着拐杖不急不缓地继续向前走去。 江落怀疑的眼神放在了他的身上。 黑袍遮掩住了神公的样貌,如果神公一直都是这样的装扮,那是不是代表着深土村内的所有人都没见过神公真正的模样? 是不是只要披上这样的黑袍,就能冒充神公? 思索间,江落听到了隐隐水流声,这底下竟然还藏着一道地下河。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地下河也露出了真实面貌。 昏暗的灯光下,照清楚了足足两米宽的地下河道。河道之中水流湍急,水势汹涌,一些翻滚的水流打湿了两侧岸边的泥沉,成了湿漉漉的沼泽质感。 河道不知道有多深,这里也没有桥。走在前面的神公忽然侧身让开了道路,低声道:“神的新娘,请先走吧。” 这个称呼让江落眼皮跳了跳,他忽略这点不愉快的小细节,问道:“怎么走?” 但他好像是说了什么傻话一样,让神公顿时笑出了声,这笑声干哑而诡谲,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当然是用你的脚走了。” 江落的牙顿时痒了起来。 这样阴阳怪气的,只用一个笑声就能把他的怒火全部挑起来的人,全世界就他妈一个。 ——池尤。 自从池尤上次在酒店中莫名其妙的发疯之后,这还是江落第一次遇见池尤。 上次的仇,他还没有报完。 江落短促地冷冷笑了一声,“你是神公,就是神身边的仆人吧。” 村长震怒道:“翠花,你怎么能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江落抬眸看向池尤,刁钻恶意倾巢而出,他淡淡地道,“你要否认你是神的仆人吗?” 神公转了转拐杖,慢吞吞道:“我是。” “既然如此,你还让我直接下水走?”江落皱眉,毫不客气,“这就是你一个仆人该做的事?” 更重要的是,江落在这条河里发现了许多鬼影。 接二连三的鬼影被水流冲走,又冲来了新的一批。黑压压的河底下,这些鬼魂形状各异,奋力地伸出手想要往上爬,却被河水困着,只能绝望地重新跌落水里。 这些都是淹死鬼,又叫水鬼。 溺死的鬼和上吊的鬼无法转世投胎,必须要拉人做替死鬼才能解放自己。如果江落一只脚踏下去,恐怕会被这成十上百个水鬼拉入水里成为他们的替身。 神公面向着他,被黑帽遮住的面孔好像能透过袍子看到江落一般,“你想怎么样?” “你跳下去,”江落微扬下巴,面色冷厉,“做我过河的垫脚石。” 村长倒吸一口冷气,他什么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近乎惊骇地看着江落。 神公缓缓握了握权杖,又轻轻地松开。细长的权杖成了他手中的一件玩物,虽然他的手被黑布包裹着,但一举一动之间,却漫不经心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您说的对,”良久,神公用上了尊称,他好像笑了一下,“您这样的身份,确实不应该亲自下水。” 语毕,神公在村长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脚踩入了河道之中。 江落看得清清楚楚,在神公踏下水中的一瞬间,那些水鬼好似常年饥饿终于闻到腥肉的野兽,饿虎扑食地冲向神公。但在数双鬼手碰到神公的那一刻,突然潮水般迅速退开。他们像是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靠神公最近的水鬼,甚至发疯一般拼命往后钻去。 刹那间,神公周身的水就变得干干净净了。 神公伸直手臂,用拐杖插入另一侧的土地之中,他谦逊地道:“您请。” 江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迈开,一脚踩在神公的肩膀之上。 神公站得笔直,没有一丝晃动,这个“桥梁”倒比一些吊桥还要稳固得多。 江落就要继续踩着他往前走去,但他的脚踝上,却突然搭上来了数双惨白的鬼手。 刚刚还惧怕万分的水鬼们竟然在这时又围了过来,他们无视着江落脚下的神公,贪婪而热切地想要将江落拽到水中。 江落被拽得动不了半步。 他瞥了眼神公,嗤笑一声,硬生生从众多鬼爪之中拔出了腿,一步跳到了对岸上。 神公和村长接连上岸,江落发现村长下水时,那些水鬼也没有去动村长。但并非是害怕神公一般的不敢动,而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村长已经……是个死人一样。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到达了一座祠堂之中。 地下的祠堂,要比地上大上两三倍。 祠堂内烛火摇曳,在地面上拉出长短不一的影子,照亮了墙上的一些壁画。但比壁画更引人注意的,是祠堂内一尊盘腿坐着的神像。 不,与其说是神像,倒更像是一尊邪神雕像。 神像用石头雕刻,粗糙的面容上带着和口罩上如出一辙的刻板微笑。他左手盘着莲花竖在身前,眼睛闭着,如同笑着一般弯起。五官粗看慈眉善目,却总有种诡异感如影随形,唇上如含血一般往下拉出了数道已经干涸的血痕。 神像身上的颜色也怪异极了,整体好像是个彩绘神像,但双脚处却偏偏是黑白的色泽。彩色与黑白的交接处,也有一道血色的痕迹。 但村长却像是没有感觉到怪异一般,他双目火热地看着神像,当即就跪下三叩头,嘴中不断喃喃自语。 “神啊……” 神公无视他的举动,径自上前给神像上了三炷香,香烟缥缈上升,他淡淡道:“把他绑起来吧。” 把谁? 江落挑眉,心有所感地侧头一看,村长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圈麻绳,眼神阴狠地朝他走了过来。 第 43 章 看村长熟练的样子, 绝对不是第一次这么对待被选上的姑娘了。 这就是祠堂选人的真正目的? 江落双手背在身后,特意留了一个巧空。他假意挣扎了片刻,就顺其自然地被村长绑了起来。 村长因为他的“女子身份”, 绑起来的力道并不是很紧。等到将江落身上缠上好几圈绳子后, 村长道:“神公,我把她给绑好了。” 神公回过头一看,叹了口气, “村长, 你就是这么绑的吗?” 村长无措地搓了搓手, 看了江落一眼, 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 “以前都是这么绑的啊。” 江落额头抽了一下。 他已经预感到,池尤又要找他的麻烦了。 果然, 神公朝他走了过来,他湿漉漉的黑袍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干了。神秘莫测的神公站到江落身前, 低头,看着黑发青年。 江落冷眼看着他打算干什么。 神公抬起裹着一层层黑布的手,他揭开手臂上这一层布料, 两指粗细的布便从他手上慢慢脱落了下来。 黑布垂落,露出了神公手上的青白肤色。他将这一段长长的布料拿在手中,“只把人绑住还不够。” 神公抬起手,黑布靠近了江落的眼睛,在黑发青年好似烧起一朵火莲的眼神中, 轻轻盖上了这一双漂亮得藏着灿烂星辰的眼睛。 “还要绑上他的眼睛。” 妈的。 江落绝对在神公的声音中听出隐藏的笑意了。 狗比池尤, 果然又给他添了一个新的麻烦。 眼睛被覆上, 视线重新回归黑暗。在未知和敌人面前失去视觉, 显然让江落有些心慌。他嘴唇紧抿着, 嘴角拉成一道直线。 神公在他的脑后轻轻系着黑布。 眼睛看不见后,耳朵便分外灵敏起来。江落听着衣物在自己耳边发出的摩挲声,几乎能想象得出来神公的黑袍在他肩膀处擦过的样子。 鼻尖闻到了神公身上隐隐的气息。 是檀香和烛火的香火气息。 神公的动作慢条斯理,在旁人看来,神公宽大的黑袍在张开手臂的一瞬就将黑发青年包围在了怀中,黑发青年躲了躲,辫子露在黑袍外片刻,又被黑袍严严实实地挡住。 在旁边唯一一个充当看客的村长心中怪异,神公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一套的啊? 绑好江落的眼睛后,神公才退开,他看了一眼被绑得牢牢实实,眼睛也被缚起的黑发青年一眼,苍白唇角的笑容一闪而过,他沙哑地道:“村长,跟我去拿献祭的东西吧。” 村长连忙应好,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江落极有耐心地又等二十秒,确定这里没有人了之后,他从袖中滑出一把小刀,亮出刀面,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绳子。 解放开双手之后,江落将眼罩一把扯下,原本想扔在地上,又想起什么,将黑色长布料收在了身上。 或许,他也可以扮演一回神公。 趁着神公和村长还没回来,江落抓紧时间将祠堂内看了一遍。他端着蜡烛来到两边石壁上,端详上方的壁画。 壁画中描绘了两幅场景。 一幅是村民们的祭拜图。村民恭敬地跪在地面上,祈求着长生,在他们前方,正是一尊黑白色的眉开眼笑的神像雕像。 在神像的身边,站着两个好似护法的人,一个手握大刀,一个一身红衣。在神像背后,则是滚动的水流和一片整齐的树木。 江落的目光放在左侧手握大刀的护法身上。 这个是不是死鬼? 第二幅画是姑娘们献祭的场面。姑娘们一个个排队进入密道,见到了神像。她们跪在神像的面前,安详地闭着眼睛。 粗看神圣而美好,但细看之下,姑娘的手腕处却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从手腕处流到神像的身上,让神像从无色变成了彩绘。 好像是神像夺取了她们的生命,逐渐从一块石头活过来了一样。 江落回头看向神像。 神像盘腿而坐,笑容还是壁画上方的那般和蔼可亲。江落拿着烛台靠近,这下将神像看得更加仔细了。 除了双脚的石头色泽之外,神像几乎已经是彩色的了。 神像身上的颜色代表着什么? 江落皱眉,身后传来了两道脚步声,是神公和村长回来了。 江落当机立断跳上了神台,躲在了神像之后。 好在神像够大,将屈膝蹲下的江落遮挡得严严实实。几乎是在江落刚刚躲好后的瞬息,神公和村长就进入了祠堂。 祠堂里没了他们绑起来的祭品,村长惊慌的声音响起,“人呢?人怎么没了!” 神公没有出声。 村长的声音逐渐尖利恐惧起来,“神公,我们该怎么办!” 江落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神公不知为何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地下堪如迷宫,他跑不了多远。” “对对对,跑也跑不了多远,”村长看着被扔在通道处的绳子,“神公,她一定往外面跑去了,咱们赶紧去追吧。” 江落握紧了刀,手心里出了些汗,他屏息等着神公的回答。 神公道:“那就去追吧。” 两个人逐渐远去了。 江落却没有贸然出来,他看着神像的背部,在心里默数一分钟。 等到没人回来打个回马枪之后,他才确信那两个人走了。 江落收起小刀,没有下去,反而趁着这个机会,打算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神像。 他谨慎地先召出巳蛇缠绕着他,用神公留下的黑布缠绕着右手,才小心地碰上了神像。 出乎意料的,神像的质感竟然比江落想象之中要柔软得很多。 江落眉心跳了跳,他甚至有种碰触到死人皮肤的感觉。 柔软,冰冷,和石头的触感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的手缓缓向上,往神像的脖颈上探去,想要去试探神像有没有生命。 神像一动不动,正当江落的手马上到达神像脖颈时,一只石头雕刻的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江落立刻抬头看去,呼吸一滞。 神像的头扭成了九十度,正慈眉善目地看着他。 巳蛇闻到了邪物的味道,猛得朝神像攻去。神像的笑容不变,另外一只手却抓住了江落的小腿,石头般坚硬的手指穿透了江落的皮肤,戳进了肉中,留下可怖的五个指痕。 江落闷哼一声,狠狠踢开神像的手。巳蛇又往神像撞去,神台承受不住这沉重的两击,竟然彻底塌陷,露出一个巨大的地洞来。 江落猝不及防掉入了地洞之中,巳蛇猛得追着他而去,神像笑着往前一滚,也轰隆隆地坠入了地洞之中。 地洞很长。 风声瑟瑟从江落耳边吹过,江落的小腿流出大量的血迹,被风吹起往后飞去。 这就是冯厉为他卜出来的大凶卦象吗?江落心想。 但他眼中的神色却越来越冷静沉着,早已死过十八次的他,这点伤还不至于让他投降认命。 身后的巳蛇包围住了他,带着他缓缓降落在地上。但江落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将巳蛇收回到了阴阳环里。 金色的符文消失,整个地洞中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江落拖着受伤的小腿躲在了角落,他用止血的符箓止住了伤口,再用力撕下身上的布料擦过鲜血扔在了另一侧。做好这一切之后,一声巨响落下,神像也进入到了地洞之中。 江落面不改色,他侧过头,凝视着声音发出来的黑暗。 在掉落下来的那短短片刻,江落在想一件事情。 为什么地面上的祠堂不点灯,前往地下的石阶不点灯,但地下的祠堂却点上了蜡烛? 他猜测是神像无法在黑暗中的环境下视物。 因此,才有人用了这一个手段,让神像无法离开地下,到达地面之上。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猜测,江落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他想的是对的,但他此时想赌上一把。 他放缓了呼吸,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黑暗中,神像站了起来。他是由石头做成,每一脚的动静都极为的大。他微笑的脸在黑暗中看了一圈,却没看到祭品的存在。 短暂的寂静之后,神像轰隆隆地再次动了起来。 前往的是江落的方向。 江落扶着墙壁,动作缓慢不弄出一分动静地换了一个地方。 神像却在他先前扔下沾满鲜血的衣服位置处停了下来。 可以嗅到血腥味。 江落冷静地判断着。 神像对着衣服展开了攻击,江落听到石壁裂开的声音,似乎是意识到衣服处没有人,神像才停止了动作。 果然在黑暗中无法视物。 江落觉得自己虽然倒霉,但至少没有倒霉到底。他扶着墙壁,轻轻动了动阴阳环。 一条金色符文化成了一只老鼠,朝着相反方向如闪电般飞速窜过,神像被散发着金光的老鼠吸引,沉重地奔着老鼠追去。 地面颤动了一阵时间后,逐渐恢复了平静。 江落撑着墙壁坐在地上,他满头冷汗,但意识却很清晰。江落休息了一会,撕下身上的一块布料绑住伤口,等着左小腿上抽搐般的疼痛缓缓平息后,才重新站了起来。 伤口只穿进了肉里,还好没伤到骨头和筋脉,在这个时候,江落还真是羡慕死鬼一秒痊愈的体质。 他召出金色符文,借着金光将这里看了一遍,地洞下方是个溶洞,江落甚至怀疑自己到了地底五十米以下,这地下竟然还有地下,只能说深土村不愧是叫深土村,着实够深。 他晃动了一下阴阳环,阴阳环给他指明了北方,江落看向深不见底的北方,呼出一口浊气,缓步朝前走去。 * 地面上,当江落进入到祠堂后,闻人连就在用卜数确定江落的位置。 他们在地面上越走越偏,竟然走到了山中,但到了山中之后,闻人连的罗盘就被磁场干扰变得乱了起来,乃至他占卜起来更为谨慎缓慢。 死鬼却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熟悉,但他却跟着直觉走到了一颗巨树下。他用力将大刀插入地面,全力往下一压,这里的地面就猛地塌陷了一片,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被声音吓了一跳的陆有一和闻人连惊愕地看着这个黑洞,快步围了过来,“这是什么?” 死鬼老实道:“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但江落应该就在下面。” 死鬼就是这么觉得。 闻人连占卜了一下,神情凝重道:“死鬼说的没错,应该就在这下面了,我们赶紧下去。” 但死鬼却拦住了闻人连,道:“你不能下去。” 闻人连脸色冷了下来,一向温柔眯起的眼睛少见地睁开,展现出了他男性一面极具攻击力的锐利,“为什么。” 死鬼道:“你的生辰八字,属阴。” 闻人连一怔,顷刻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祠堂需要八字含阴的祭品,如果他下去了,反倒可能会成了个拖累,甚至成为某种东西变强的工具。 闻人连低骂一句,随即让开了位置,他深深看着陆有一和死鬼,“那就拜托你们了。” 陆有一严肃地点点头,就毫不耽搁地准备下洞,闻人连突然道:“陆有一。” 陆有一回头看他。 闻人连嘴唇翕张片刻,从身上扔了一包烟给他,低声道:“和他活着回来。” 陆有一抓紧了烟,“你放心吧。” 他和死鬼跳下了洞。 闻人连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左眼皮跳了好几下。 并非他不相信陆有一的能力,他只是不相信死鬼的稳定性。 这个活死人才和他们接触不到一天的时间,哪怕对方现在看起来很无害,但终究是敌是友,谁也无法确定。 如果死鬼中途背刺一刀,以陆有一那样毫不防备的性格,绝对会有危险。 闻人连心中担忧,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用黄符叠好的千纸鹤,用笔在千纸鹤身上写下了“速来”两字,轻轻拍了拍千纸鹤,“去吧。” 千纸鹤踉跄飞去,朝山下而去。 * 陆有一和死鬼直接坠落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陆有一摔得屁股生疼,“嘶——这里是哪里?” 死鬼捂住他的嘴巴,冷酷的眼神看着黑暗中,“不要出声。” 他们试探地往前走了走,死鬼在前方带路。黑暗之中,地面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拌了他们几下,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光亮之下,是一个大穹顶。 地面上有密密麻麻的人影,但细看之下才发现这都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纸人。纸人林立,看得人浑身发毛。陆有一头皮发麻,“这是……”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拉着他和死鬼进入到了一个隐蔽的凹陷洞穴之中。 陆有一差点儿跳脚,正要挣扎,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我。” 是江落。 陆有一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死鬼也收起了大刀,安安分分地跟着江落藏了起来。 江落的形象狼狈极了,他靠在墙上,脸上有着几块脏乱的灰尘。汗水黏着他的头发,他放在左肩上的辫子几乎快要散了开来。下身长裙似的袍子被他撕下来了两条,露出的笔直小腿上,一个骇人的五指指印显眼。 但江落的神情却很平静,乃至他这样的狼狈都好像不是狼狈,反倒有种奇异的动人。 但看得陆有一差点儿泪汪汪,他压低声音道:“江落,你没事吧?” 江落摇摇头,抬眸看向死鬼,“你怎么也来了?” 死鬼道:“你是我的朋友,我来救我的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 江落闻言,莫名笑了笑,他问:“对于这里,你觉得熟悉吗?” 死鬼缓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感到了几分熟悉。 江落自言自语,“那就是了。” 死鬼真的是神像身边的护法。 那么他和陆有一半夜去挖坟被对方斩杀,似乎也有理由了。 因为神像需要祭品的真相,不能被外来人发现。 江落觉得这一关的比赛难度已经超出了赛事方和评委老师的判断,神像,活的神像,让他们这一群还没毕业的玄学生来对付,实在是太为难人了些。 但已经身处漩涡之中,江落不喜欢去想其他有的没的,他不止是在面对池尤时睚眦必报,面对其他的神、人、狗东西时,也一点儿不想退后一步。 ——他只想把腿上这道伤口还给神像。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他问。 死鬼迟疑地道:“地底下?” 江落:“……” 差点儿忘了,这家伙目前是失忆状态。 江落无奈地收回目光,余光却瞥到了陆有一手中的烟。他忍不住笑了笑,“陆有一,下来时还给我带了包烟?” 他接过烟,烟盒里面放着一个火机,江落又笑了笑,娴熟地点上一根烟,眯着眼放松紧绷的神经。 陆有一小声问道:“江落,外面的都是什么?” “纸人,”江落道,“他们看着是死的,但其实是活的。只要有一点声音,就会群起围攻你。” 陆有一听得毛骨悚然,“纸人还有活的?” 江落冷冷笑了一下,“神像都他妈有活的呢。” 他抽完了一根烟,将烟按灭,从身上拿出符纸,“你们那还有几张火符?” 陆有一忙数了一遍,“五张。” “五张?够了,”江落解开上衣纽扣,将不太方便活动的外衣扔在一旁,只留下穿在里面的短袖背心,“足够把这些纸人给烧完了。” 陆有一和死鬼学着他的动作,把不方便的衣服给脱了下来。等到双臂能自由伸展之后,江落问道:“你们看清楚那些纸人的样子了吗?” 陆有一一愣,悄悄走出山洞往外面看了一眼。 离他最近的一个纸人穿红戴绿,面上有两坨红色的高原红。鲜艳的颜色没有让纸人看起来有一分半点的可亲,反倒诡异十足,令人全身发冷。 陆有一粗看之下没看出什么不对,奇怪地又看了一遍,突然面色煞白,恍恍惚惚退回了洞穴里。 江落撩起眼皮看他:“发现了吗?” “有个纸人,”陆有一牙齿磕碰着,“好像、好像何知。” 那个文星大学的何知,正是独自一个人率先前往深土村的人。 自从来到深土村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何知了。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和何知那么像的纸人? 江落:“不止是何知,村里绝大部分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一个和他们相像的纸人。” 陆有一咽了咽口水,“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地面上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已经被纸人代替了,”江落语无波澜地扔下一个惊天大雷,“地底下的纸人,就代表着他们的真实状态。这个村子的人追求永生,所以求神拜佛,神告诉他们,只要吊死或者溺死就能得到永生,他们信了,果然,吊死溺死的人重新变得年轻健康,他们活了过来。” “没人知道活过来的只是和死去的人长相一样的纸人,但之前那个红衣小女孩却发现了不对,”江落笑了笑,“吊死溺死的人无法投胎,他们的魂魄很有可能拿来成为了神明的饲料,帮助神明变得强大,变成活物,有没有这个可能?” 陆有一已经愣了。 江落继续道:“刚来深土村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工作人员说的是‘每死一个人,村里就会多出来一个新生命’,而不是‘每多出一个新生命,就死去一个人’,想让人死很容易,却想让生命准时降生却很难,这句话很奇怪。” “我甚至怀疑,前来调差的警方也并没有搞清楚‘新生命’的真相,深土村的人也不会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可能只是在确定有一个人死去之后,就数了数村内的总数,结果得出311的数字。” 江落的话戛然而止,“这个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等出去之后再细说。现在,我们得先把这些纸人给烧了,才能继续往前走,否则就算过了纸人窝,发出声音他们也会追上来。” 陆有一脑子发晕,索性不想了,“那咱们怎么烧完他们?我看了一下,他们都没聚在一起。” “把他们引到一起,”江落抽出一张火符,“过去对面之后发出声音把他们引过来,一举烧完他们。” 死鬼和陆有一都没有异议,江落甚至怀疑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方法可不可行,就干净利落地点了点头。 江落叹了口气,带着他们出了洞穴。 三个人准备好了之后,就踏入了纸人窝里。 纸人三三两两地堆放着,想从他们中间过去,却又不惊动他们,其实有些困难。所幸三人都很小心,他们成功走过了大穹顶,到达了对面。 江落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从高处抛落。 一道清脆声响起,没有生命似的纸人瞬息活了过来,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扑去。 江落将三张火符扔在了他们的身上,火焰骤起,纸人被吞噬在火光之中,不断助长火势。 三人在火势烧到洞口时,及时离开了这里。 在转身的那一刻,江落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池尤为什么要冒充这里的神公? 江落相信池尤不会这么闲,他附身一个参赛者参加比赛想要得到第一拿到元天珠还能说得过去,但成为一个村子的神公,他想做什么? 第 44 章 但疯子做事, 一般人理解不了其中的理由。 江落和同伴们在山洞中走了五六分钟,走到了一处四条路的分岔口处。 陆有一看着眼前漆黑的四条路,沉吟问道:“我们走哪一条?” 江落根据直觉选了第四条路, “这一条吧, 总不会是最凶险的一条。” 陆有一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江落, 不是我不相信你, 而是你这个体质……一般说什么不好, 就真的会什么不好。” 江落:“……你说的对, 排除第四条。” 死鬼指了指第一条路, “我觉得可以走这条。” 江落看着他一脸无知无觉地卖了老巢的模样,嘴角欣慰扬起, 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死鬼, 有这样的直觉就尽管说,我们跟着你的走。” 死鬼果然带着他们走了一条安全的路。他们风平浪静地穿过了溶洞,来到了一所吊桥上。 铁链横穿两侧, 木板简陋,吊桥危险十足。江落低头一看,吊桥下方是地下河,河中仍然有不少水鬼。 死鬼道:“穿过吊桥,就到了。” 江落问:“到哪里?” 死鬼的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 “我不知道。” 江落毫不意外, 他耸了耸肩, “走吧。” 死鬼在前方带路, 但他们走到吊桥中间时, 吊桥对面却走来了一个一身红衣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 狐狸面具青面獠牙,鼻尖长长凸起,面具侧边刻着一个“花”字。男人走到吊桥上,阴冷道:“滕毕,你是打算叛主吗?” 江落和陆有一立刻侧头看向死鬼,死鬼没有任何反应,被他们看着之后,才不解地问道:“你们看我干什么?” 陆有一提醒道:“他好像是在叫你。” 原来死鬼叫做滕毕?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不过如果死鬼恢复了记忆,他们是不是就有危险了? 死鬼道:“他叫的是滕毕,而我叫死鬼。” 红衣男人嗤笑一声:“原来你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真是可怜,难怪你成了人类手里一只探路的狗。” 江落懒洋洋地插话道:“哦?你是嫉妒他都能成狗,而你连狗也比不上吗?” 红衣男人笑容一僵,“找死。” 他伸出手,手犹如狐狸爪子一般,手指过分细长,手背青筋交织,指甲锋利尖锐,形似弯钩。红衣男人顷刻间就从对面到了江落面前,一爪子还没下去,就和死鬼的大刀兵戈相碰。 爪子和刀竟然擦出了刺目的火花,死鬼将江落和陆有一护在身后,冷酷道:“你别想伤他们。” 红衣男人皱起眉,“滕毕,你真的是昏了头了。” 他毫不客气地加重力道,爪子从刀尖滑到刀柄处,重重在死鬼的手上划出了五道抓痕,鲜血瞬时从死鬼的手臂处流下,爪痕道道深可见骨。 死鬼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红衣男子的爪上好像有什么毒素,腐蚀一般让死鬼的伤口冒着白气,这本该几秒内就自愈的伤口,竟然没有一分愈合的趋势。 死鬼皱起眉,无视疼痛提着刀攻上去,却又被红衣男人在胸口处挖出了血痕。陆有一惊呼:“死鬼!” 红衣男人看向陆有一,刚刚伸出爪子,死鬼就从后方打断了他的攻击。 吊桥剧烈摇晃了起来,死鬼和红衣男人势均力敌,但红衣男人的爪子好像天克死鬼一般,死鬼身上的伤口无法痊愈,很快便落了下风。红衣男人嘲讽地道:“滕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 死鬼又挡住他的一击,回头朝江落两人道:“你们先走!” 江落倒是想召出阴阳环跟死鬼一起对付红衣男人,但他们过招的速度太快了,如果召出十二生肖,十二生肖只会连着死鬼一起攻击。 他们在这站着也是站着,反倒会让死鬼多有顾忌,江落皱眉,拉着陆有一往吊桥对面冲去。 陆有一魂不守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难受:“江落,死鬼不会有事吧?” “他们是神像身边的左右护法,彼此认识,那个红衣男应该不会对死鬼下死手,”但江落紧皱的眉头却没有舒缓片刻,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算了,我再回去看看。” 他脚步一停,准备回去。陆有一拉住了他,“我跟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陆有一就闷哼了一声,“江落,好像有东西咬了我腿一口。” 说话间,他的脸色缓缓变得铁青,唇上失去血色,“好、好疼。” 江落一惊,低头一看,一只蝎尾幽蓝的蝎子从陆有一的鞋面爬过。蝎子莫约一个手掌的大小,蝎尾如针般直直竖起,江落曾经在书中看过这种蝎子的资料,蝎子是毒尾蝎,只有阴气极重的地方才会滋养出这样的蝎子。这种蝎子食血液而长,每一个蝎尾里的毒素都能让活人在一个小时内毙命。 江落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金色符文幻化成巳蛇咬住蝎子,江落扶着陆有一坐下,将毒刺拔下后迅速给他放血。 但毒尾蝎太毒了,短短片刻,陆有一的伤口已经肿起,他瑟瑟发抖,好像身处凛冬那般打了好几个寒颤。 江落的手微微发抖,极端的愤怒烧上他的心头,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些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的紧张和恐惧。 江落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 亲情、友情,他敬谢不敏。 在他的眼里,白桦大学的人只是保护他、被他利用的一道挡箭牌。 本应该是如此。 但他现在却抑制不住自己地感觉到了恐慌。 为什么要恐慌? 因为陆有一要死了吗? 因为他把陆有一看成朋友了吗? 江落猛得站起身,紧紧握着拳头。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伸出手,庞大的金色蟒蛇缠绕着他的手臂,蟒蛇嘴里咬着的蝎子还残留着一口气,江落用裹着黑布的右手拿过蝎子,在不弄死这个蝎子的前提下,划开蝎子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从蝎子体内流出。 是雄蝎子。 江落猛然喘了一口气。 毒尾蝎分为雌雄两种,被雄的毒尾蝎蛰了之后还有救,被雌的毒尾蝎蛰了之后却只能等死。 如果中了雄蝎子的毒,只要能在一个小时内找到一只雌蝎子,用雌蝎子的鲜血擦过雄蝎子刺过的伤口之后,就能祛除雄蝎子的毒素。 雄蝎子的血是红色,雌蝎子的血是白色。雌蝎子毒虽然是毒,但它的血却有着堪称大补药的效果,固魂守阴,对活人死人都有用处,因此不断遭受捕杀,导致雌蝎子的数量要远远少于雄蝎子。 但即便是少,也代表着陆有一有活下来的机会。 江落深呼吸一口气,用符纸贴上陆有一的伤口处,放缓毒性的弥漫。他将陆有一藏在角落之中,只给自己留下了一道金色符文,用剩下的符文来护住陆有一。 “一个小时,”他喃喃,“保险一点,按四十分钟算。” 时间很紧迫。 江落回头看了一眼吊桥,抱歉。 他在心中默默的想。 他没法在这时去确定死鬼的安危了,他要先去找到雌的毒尾蝎。 江落将受伤的毒尾蝎放在地上。 毒尾蝎是一种喜群居的蝎子,受伤后就会立刻回窝,窝穴内有雄有雌,没准可以带着他找到雌的毒尾蝎。 被放到地上的毒尾蝎果然快速地爬动了起来。 江落轻手轻脚地跟在毒尾蝎身后,毒尾蝎的速度越来越快,行走的路也越来越崎岖艰难,江落心里一直默默计算着时间,直到快二十分钟后,眼前的路才豁然开朗。 江落听到了隐隐的水流声。 又是地下河的一道分支? 也对,蝎子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 他灵敏地翻过石块,视野开阔后的下一刻,江落就瞥到了一抹光亮。他眉心一跳,瞬间滚到了一块石壁后方。 藏好后,他小心地往光亮处看去。 前方是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洞穴。 洞穴之中,挖出来了一方池塘。池塘里的水白到有些稠黏的质地,江落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全是雌性毒尾蝎的血。 这么多的血,甚至组成了一洼池塘,怕是整个地洞内的雌性毒尾蝎都要被杀绝了。 江落深深看了池塘水一眼,才将目光移到了池塘中泡着的人身上。 水里泡着的是个男人,男人的双臂轻轻搭在水池边,姿态悠闲轻松。 在这古怪且危机重重的地洞中,他好像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反倒格外享受。 在看到男人的下一刻,江落的右眼皮就跳了好几下。 池尤。 狗日的池尤。 他肯定以及确定的想,先前被佛像追杀的事情不是他的大凶之兆,现在才是他大凶之兆生效的点。 妈的。 他需要雌性毒尾蝎的血,泡在雌性毒尾蝎的血里的人就是想要他命的厉鬼。 这他妈怎么能这么巧。 江落心里骂了好几句,他脑子急速转动着,思索着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池塘的水,然后全身而退。 带着江落来到这里的毒尾蝎还在往前爬去,还没爬出一米,池子里的恶鬼便微微侧头,勾出一个怪异的、大大的微笑,“嗯,有东西来了?” 江落心里一跳,屏气凝神。 下一刻,毒蝎子便被一团黑雾钉死在地上。池尤收回了头,闭上眼睛往后一靠,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 曲调跑得没边了,但在这种场景之中,完全没有一丝半点的好笑,只有诡异加倍增长。 江落没有时间再拖延下去了。 他闭了闭眼,在脑海中迅速搭建起了一条可进可退的路线。确定好路线之后,他悄声出了石壁。 池尤的正后方是他的视觉盲点,趁其不备假装偷袭,趁机偷水,拿完就跑。 如果顺利的话。 江落一步步靠近池尤。 恶鬼没有察觉他的到来,还在哼着曲调阴森的歌。江落心道,就是现在。 他猛得挥刀往恶鬼脑袋上方刺去,恶鬼却身后长眼似地握住了他的手,倏地用力,江落身形不稳,被拉入到了水中。 扑通—— 江落浑身上下在一瞬间浸透了雌性毒尾蝎的血水。白色的血水奇异般地没有血腥味,乳白色的水流从他脸上曲折滑落,如同洗了一个牛奶浴。 下一刻,他就被浑身赤.裸的恶鬼压在了池壁上,恶鬼一只手向上,攥住了他的双手,防止黑发青年使用阴阳环。另一只手,则撑在黑发青年身侧的池壁上。 恶鬼和江落相贴着。 黑发青年被迫弯着腰,右脚踩在水下恶鬼的腰腹上稳定身形。 池尤拉长音调道:“嗯,这里怎么来了一个——” “迷路的,”有趣的目光在江落身上扫视,“新娘?” 第 45 章 在这一瞬间, 江落反而安心了——雌性毒尾蝎的血到手了。 时间快要到二十五分钟。 江落特意将时间数快了一些,生怕主观判断出来的时间慢于真实的时间。 他最好在五分钟之内从池尤手上逃走。 江落半个身子出了水池,稠黏的血液缓慢地在他身上流动着。大概是因为雌性毒尾蝎的血水有固魂守阴之效, 恶鬼的身形是从未有过的凝实, 恍若已经有了身体。 与之相对的,恶鬼带给人的危险感,也在随之增长。 恶鬼弯下腰, 江落向后仰的动作更大, 他的腰间被尖锐的石头抵得生疼, 让他踩着恶鬼腰腹的脚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往下滑。 怎么才能从池尤这里离开? 江落让自己冷静下来, 尽快去想一个可行的办法。 黑发青年嘴唇紧抿, 他的黑色发丝鬼魅般的散开,全身紧绷成一道漂亮的弧线。 江落全身上下能够攻击到恶鬼的东西, 只有一道金色符文。 这一道金色符文只能化成一把匕首,最多再化成一个老鼠。 该死。 只能想个办法欺骗恶鬼了。 必须要让恶鬼的注意力从他偷取雌性毒尾蝎血液上转移开。 绝不能让恶鬼看出他的急切, 不能让恶鬼知道他想要救人,否则以恶鬼的恶劣和残酷,只会猫戏老鼠一样让江落彻底错过救治陆有一的时间。 “迷路的新娘?”黑发青年姿势处于下风, 但嘴角却嘲讽扯起,看着恶鬼的眼神犹如在看什么蠢材,“不,你难道没有看出来,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吗?” 池尤挑挑眉, 低笑道:“找我?” “对啊, 找你, ”江落懒洋洋地看着池尤, “来看看大名鼎鼎的池尤, 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深土村里扮演一个神公。” 黑发青年的笑里含着纯粹迷人的恶意,“顺便看一看,怎么才能让这个神公,跟狗一样的夹尾巴逃窜。” 江落现在的模样,有着故意为之的吸引力。好像是淤泥里开出来的糜烂盛开的花,散发着极致的浓香。恶鬼被他的神情吸引了注意力,他低着头,犹带笑意,优雅地道:“只看现在的处境,江同学才更像是只需要向我摇尾乞怜的狗。” 江落眼中闪了闪,面色的厌恶一闪而过。 他越是不虞,恶鬼果然越是愉悦。池尤的笑声从低到高响起,在洞穴内只显得阴森诡异。 水波抖动,江落瞥到了恶鬼身后巨大的鬼纹。 池尤的身材无疑是同脸一样的优秀,神明在造人时好似独独给他留上了几分偏爱。他穿衣高挑,比例近乎完美,脱衣后紧实并不夸张的肌肉覆盖他的身上,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好似乐章的节奏,极具美感。 哪怕过于苍白,甚至隐隐泛青,也只是给他多加了几分奇异的病弱美感。 此时,在池尤的背后,一个扭曲的鬼纹几乎遍布了他的整个脊背。 鬼纹漆黑,好像藏着深不见底的邪恶,在苍白而结实的脊背上,丑陋危险的鬼纹令人看上一眼便觉得全身发寒,让池尤优雅俊美如神祇的面孔也变成怪物似的古怪,犹如蒙上了一层魔性。 但第一眼的可怕之后,竟然难以移开眼,越看心里越慌,越慌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像是灵魂都要被这道鬼纹拉出来吞吃入腹。 江落强行收回目光。 他整个人又往下滑落了下,江落已经踩到了池尤的大腿上,他必须借着踩着恶鬼的力道,才能不让自己整个人滑在水池之中。 在原文里,他所看过的内容里面完全没有提过池尤身上的这道鬼纹。 原书前期的剧情中,有写过池尤侧腰上三个连在一起的痣,有用千百字描写过池尤的容貌、身材、身家,写过池尤的性格是多么的温和友善,又有多少追随者……甚至没什么用处的池尤曾经救过几只野猫几只鸟雀都写了出来,就是没写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 这个鬼纹,又是什么。 江落脑子生疼。 池尤暧昧地道:“说不定你摇尾乞怜了,我就愿意放过你了。” 江落嗤笑一声,他了解池尤,他要是真的认输了,只怕下一秒就要被恶鬼觉得无趣给杀死了。 他用眼尾挑衅地扫过恶鬼的面容,“我现在落在你手里,你当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让我低声下气?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语气坚定,表情不屈,就像是哪怕下一瞬就死了,他也不会做恶鬼嘴里那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 轻而易举就能激起旁人的征服欲。 恶鬼摩挲了下他的手腕,想看到黑发青年心服口服的认输神态的念头骤然升起,干柴烈火那般迅猛而热烈。他无声笑了,如果黑发青年真的为了活命就曲意奉承了他,他反倒会觉得没有意思。 而现在,他乏味无趣如一潭死水的心情有了波动,久违的征服欲望蠢蠢欲动着,裹挟着浓浓兴味。 黑发青年这样不屈不挠,面对死亡也敢挑衅的模样,不得不说,让池尤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碾碎黑发青年那直挺挺的人格了。 趁着恶鬼不注意,江落蓄力猛地抬起上身,扑到了恶鬼的耳边,狠狠咬住了恶鬼的耳朵。 湿漉漉的他在恶鬼耳旁阴冷地道:“你要是这会不杀我,那就等着我杀死你。看到底是我成了你的狗,还是你成了我手里一条听话的狗。” 恶鬼任由他咬掉自己耳朵上的一块肉,肉脱离恶鬼的身体就变成了黑雾。恶鬼缓缓弓着背,上半身贴在黑发青年身上,闷闷地笑了。战栗似的兴奋神经被彻底点燃,恶鬼背上的鬼纹随着脊背颤抖而颤抖,好似也跟着万分激动得活过来了一样。 没有哪一个人,能像江落这样,每一个字眼,每一个眼神和表情,都让恶鬼愉快得血肉都要沸腾了。 快到三十分钟了。 江落的呼吸不着痕迹地重了重,他闭上了眼睛,如果这个方法还不行,那他只好暴力突围了。 恶鬼却突然放开了他。 江落睁开眼,池尤笑容满面地缓缓退后。 乳白色的血水抵在恶鬼的腰腹上,雌性毒尾蝎的血水终究不是水,恶鬼的腰腹上还留下了模糊的半截鞋印。 “给你一个小时,”恶鬼闲适地笑着,一直退到池子的另一侧,他从容地坐了下来,“一个小时后,如果你被我抓住,那么……” 他苍白的指尖敲了敲池壁,笑意加深,“虽然舍不得,那我也要杀了你了。” 恶鬼和他的猎物玩了一个小游戏。 给猎物一个小时的逃跑时间,如果一个小时后,猎物没有成功从恶鬼手中逃脱,那么这场游戏,就要以猎物的死亡来作为结尾。 作为猎物的江落毫不犹豫地从水池中翻身上岸,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恶鬼便转身离开。冷静得没有半分惊讶半分迟疑,便已经消失不见了身影。 脚步声远去,恶鬼看着无人的洞穴,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心情很好地重新哼起了歌,敲在石壁上的手指一秒落下一次,是死神来临前的倒计时。 在他闭着眼睛的时候,一只小巧的金色老鼠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拖着被扔在山洞边角的神公黑袍,轻轻地从缝隙中离开。 江落并没有走。 他躲在了池塘附近,隐藏住了自己的身形,因为他看到红衣男子押着死鬼从前方的路走了过来。 红衣男子并没有注意到江落,他抓着滕毕走进洞穴,“主人,我把滕毕带回来了。” 死鬼形象凄惨,浑身浴血,已经像个没有生气的死人,全靠着红衣男子才被拖着带入了洞穴内。 红衣男子毫不留情地将滕毕就地一扔,滕毕摔在地上,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洞穴内格外显眼,他被削出骨头的手指动了动,还在努力握着自己的大刀。 红衣男子将他的刀踢在了一边,冷声道:“滕毕和两个人类混在一起了,他想要叛主。” 死鬼和红衣男人不是神像身边的左右护法吗?为什么会叫池尤为主人? 江落凝眉。 池尤的心情却很好,好到哪怕这个时刻,他说出口的话还带着笑意,“滕毕,花狸说的是真的?” 死鬼咳出一口血,道:“我叫死鬼,不叫滕毕。” 池尤:“嗯?” 花狸语气里的冰渣子都要掉了出来,“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是么?”恶鬼语带稀奇,“滕毕,过来。” 死鬼却积攒起最后的力气,猛得往大刀被踢走的方向冲去。但他的体力透支到顶了,一举一动慢到孩子都能将他打倒,他还没跑出一步,便被花狸一脚踹到了山洞石壁上。 死鬼从石壁上摔到墙角,彻底一动不动了。 花狸和池尤却表情平静,花狸将滕毕抛在脑后,道:“主人,神像还在地洞里,但不知道它跑到了哪一块。” 池尤:“嗯。” 花狸有些紧张地道:“我和滕毕都没想到神像会生出自我意识,它生出自我意识之后,就渴望着变成活的神像,不断驱使我们为它寻找祭品。您当时还没来深土村,我和滕毕觉得神像越强,越适合成为您的新身体,就没有暴露身份,成了神像身边的左右护法,听从它的命令帮助它成长。” 池尤语无波澜地道:“继续。” 他这么平静,花狸的鬓角却有汗珠滑落,他低声道:“但是,我们却养出了一座邪神。神像的自我意识变强了之后,能自己蛊惑村民前来拜祭它,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快要活过来了。” 他顿了顿,更为小心道:“只差最后一个祭品,它就会诞生属于自己的灵魂。” 池尤轻声笑了笑,“所以,这就是你们通知我前来,并且让我冒充神公的原因?” 花狸立刻低头道:“主人,我们知道错了。” 池尤意兴阑珊地道:“我让你们看个石像,你们都会出错,最后还需要我来出面,选上一个无法让石像复活的祭品。花狸,这几年的好日子,都把你过得放松了。” 花狸没有说话,但他的手却微微发抖。池尤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闷声笑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那个祭品吗?” 花狸暗自松了口气,“为什么?” 江落替池尤回答道:因为我是一个男人,且八字不含阴。 用了他的血,没有一点用处。 恶鬼没有解释,闷笑声孤零零地响着。花狸误解了什么,他贴心地道:“主人放心,我会杀了那个人类,不会让她成为帮助神像复活的祭品。” 池尤挑眉,“你要杀了他?” 花狸点点头,态度不乏轻蔑地道:“一个人类而已,主人,我会尽快解决掉她。” 池尤却慢条斯理地道:“花狸,你如果小看他的话,是会被咬上一口的。” 花狸却显然没有将池尤的话听在心里,他对人类向来都是仇恨而不屑,和池尤告辞后,花狸就转身离开了山洞。 江落已经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面无表情,飞速地原路返回。 回去的时候速度快了一倍,等江落汗水淋漓找到陆有一时,陆有一已经脸色铁青,面上蒙着一层冰霜地昏迷不醒了。 时间还来得及,江落身上到处都是雌性毒尾蝎的血,血水黏稠,完全被他衣服吸透。 江落用身上的布料不断擦拭着陆有一的伤口,直到血液从黑色变成鲜红色,他才感到心脏落地。 陆有一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虚弱地道:“江、江落。” 江落有气无力地回道:“你可终于醒了。” 陆有一迷茫道:“我睡了很久?” “五十分钟,”江落呼出一口浊气,吓唬他道,“再晚十分钟,你就醒不过来了。” 陆有一顿时被吓得恢复了精神,他撑在地上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我是被什么给咬了啊?” “毒尾蝎,”江落打趣道,“厉害了陆有一,能被毒尾蝎咬了还能活下来,你真是命大。” 陆有一倒吸一口凉气,结果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卧槽竟然是毒尾蝎咳咳咳!” 江落敷衍地拍着他的背,等他停下来了之后,问道:“你还记得你和死鬼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吗?” 陆有一点点头。 江落道:“走吧,我把你从那里送出去,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在地下待下去了,最好找一家医院,查一查还有没有毒素残留。” 陆有一有些迟疑地道:“那你呢……还有死鬼。” 江落笑了笑,莫名有种冷酷味道:“我会做好剩下的一切的。” 陆有一才刚刚解毒,四肢还有些无力,江落用寅虎背着他,将他送到了地面上。地面上一直有人在等着,闻人连和葛祝用力将陆有一拽上来,匡正背起陆有一,准备去找工作人员。 江落看着他们几人装备齐全好像打算下洞的样子,挑了挑眉,“这是打算全军出击?” 葛祝松了口气,“既然你们回来了,那就不用出击了。” 江落摇了摇头,伸手,“给我一套衣服和装备。” 众人一愣。 卓仲秋皱眉道:“江落,第一名不第一名的没那么重要了,平安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江落笑了,他可不认为只要出了地洞,一个小时后池尤就不会出来找他了。 不,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 更何况,如果让他狼狈逃窜,即便逃走了,江落也不甘心。 见他坚持,别人只好给了他要的东西。还好匡正细心,接到闻人连的千纸鹤赶到山上前,想到了江落三个人的穿着,特地准备了三套衣服带给他们。 江落接过东西就要下洞,卓仲秋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道:“等等,我和你一起。” 闻人连道:“我们也一起。” 江落坐在洞边,懒懒挥挥手,“我心里有底。一个小时后,如果我没回来,你们再下去救我。” 他侧头看着同伴们,两指在唇前一贴,给了他们一个自信的飞吻,“等着吧。” 说完,就已经跳下了洞口。 塞廖尔红着脸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闻人连苦笑道:“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等吧。” 否则他们贸然下去,很可能会打断江落的计划,成为他的拖累。 * 地下。 江落在隐蔽的角落,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黏湿带着民族风情的衣服脱下,工装裤和登山鞋换上。江落叼着烟低头系上腰绳,凌厉的侧脸在烟头中闪烁。 他将符纸收好,一支烟抽到一半时,江落将右手上的黑布重新裹了一遍。 他瞥了眼刚戴上的手表。 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江落撩起眼皮,掐灭烟,看着黝黑的黑暗。 猎杀时刻开始了。 第 46 章 江落拿出偷来的神公衣袍, 袍子展开后,里面还有一支神公手里拿着的拐杖。 他吹了一声口哨,将黑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帽檐垂落, 遮住了他的眉眼, 最后遮住了他挑起来的唇角。 * 半个小时过去了。 花狸还在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按理说人类会有一种他们特有的属于活人气息的味道,但这半个小时里,他灵敏的鼻子闻到的味道却很斑驳。 两个人类的气息逐渐变淡, 好似是被遮盖了一般, 难道是死了, 或者是离开了地洞? 花狸慢慢地在地洞中走着, 情绪越来越烦躁。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但他却连想都没想,就将那一种可能抛在脑后。 雌性毒尾蝎的血水饱含阴气, 可以暂时遮掩住人类身上的活人气息。 但整个地洞的雌性毒尾蝎,都被拿来给主人固魂守阴用了, 好让主人残缺的灵魂更加凝实,得以和神像的身体更为贴合。 人类又能去哪里得到雌性毒尾蝎的血水呢? 花狸刚刚这样想完,就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他警觉地瞬间回头,看到了一身黑袍,手里拿着拐杖的主人。 主人身上还有雌性毒尾蝎的味道,花狸立刻恭敬地道:“主人。” “嗯,”主人的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平淡的字眼里隐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危险感, “花狸, 你还没找到神像。” 主人略微压低着声音, 花狸本该注意到这个细节, 但他此时却被主人话里的内容吓得浑身僵硬,他握紧双手,低声道:“是。” 主人好像是笑了一下,又慢条斯理地道:“也没找到你要找的人类。” 花狸:“……是。” 黑袍下的江落模仿着池尤的口吻,他轻轻地握了握拐杖,黑布包裹着的修长手指摩挲了下拐杖顶端,一举一动间都饱含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深意。他略显无趣地道:“还要我给你们收拾残局。” “对不起,主人,”花狸急切地道,“我不知道那个人类怎么这么能躲,她的气息全部消失不见了——” 他还没有说完,江落就伸出了一根手指,隔着帽子放在唇前,“嘘。” 花狸闭嘴,汗珠已经顺着鬓角滑落。 “走吧,我带你去找神像,”江落越加散漫地道,“见到神像之后,花狸,希望你能让我看到你在这几年内的进步。” 花狸眉心一跳,上前跟上江落,“我会的,主人。” 他暗暗下定决定,不管神像献没献祭成功,他都不会让主人动手,亲自制伏神像。 江落半点也不慌地带着花狸往神像的方向走去。 他在引走神像时,用的是阴阳环上一道金色符文化作的老鼠。老鼠一直没有被他收回去,这会儿正带着神像朝他们的方向赶来。 江落脚步不急不缓,甚至有些纡尊降贵。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池尤,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池尤的性格。只要将声音压低,姿态随心所欲一些,态度冷漠轻世一些,就绝对不会有人从外表发现他们的异同。 就比如花狸。 花狸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池尤了,此时走在江落身边,他只觉得冷汗淋漓,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黑袍下方的其实只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花狸很紧张,他声音紧绷着打断沉默,“主人,地洞里还有很多鬼魂,他们想要成为您的手下。” 江落挑挑眉,“哦?” “他们虽然实力不算很好,但胜在数量多,”花狸道,“这里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鬼窝。” 江落手上的拐杖一顿,又不动声色地道:“嗯。” 花狸反倒越说越多,“主人,你想收下他们吗?” 花狸将其中几个厉害的鬼魂一一介绍了一遍。 江落记在了心里,慢悠悠道:“不急。” 很快,他们前方就传来了轰隆隆的神像脚步声。 花狸叹服道:“不愧是主人。” 他有意在分别几年的主人面前展现他的实力。因此,在佛像还没奔到他们面前时,花狸就飞速迎了上去。 前方很快传来了声音猛烈的打斗声。 江落缓缓走上前,停步在黑暗之中,慢条斯理地看着花狸和神像的打斗。 神像是个邪神,虽然没有复活,但实力却不容小觑。要是花狸和滕毕一起对上神像,自然是轻易能够获胜。但花狸这会独自应对神像,难免有些吃力。 不过即便这么吃力,他也不敢露出一分退意,生怕彻底让主人失望。 两个非人的东西战得你来我往。江落站在黑暗中看了片刻,露出了无声的大笑。 他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这里,趁着这会,去见一见那些想要成为池尤手下的鬼魂。 池尤冒充神公的时间很短,也只在地洞中待了短短片刻的时间。但他的气息和样貌已经很有威慑,江落披着黑袍,支着拐杖,阴阳环微微发烫,一路不知道有多少邪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退避了三舍。 他走到了熟悉的四条路的分叉口处。 按花狸所说,除了第一条,其余的三个洞口里面都住满了凶神恶煞的厉鬼。 江落轻轻弹了弹衣袍,缓步走了进去。 * 池尤还在池水中泡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嘴角也越来越高,正在这时,他读取到了廖斯的想法。 廖斯道:“主人,您在吗?” 若是平常,池尤不会搭理这样的问话,但他今天的心情实在是好,难得回了一句:“怎么?” 廖斯很快回道:“我在二十二个参赛者中选好了一个做我新身体的人了。” 池尤慵懒道:“谁。” “江落,”廖斯兴高采烈地道,“主人,他非常适合做我的下个身体!” 深土村的一间没人的房屋里,廖斯眼含热切地看着桌上的八卦仪。 八卦仪内,二十二根头发灌入了炁,正在彼此撕咬,此时只剩下了两根头发还在剧烈对抗着。 一根是祁野的头发,一根是江落的头发。 “当然啦,我又为您找到一个适合您的新身体,或者是一个新傀儡,”廖斯随手摆弄了一下祁野的头发,笑眯眯道,“这个人的灵体不错,您一定会很喜欢。” 池尤却道:“不行。” 廖斯一愣,随即就假哭道:“主人,为什么?” “除了江落,”池尤慢条斯理地道,“其他人都可以。” 廖斯可惜地道:“好吧,我知道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池尤的指尖继续缓慢敲击着石壁。 为什么江落不行? 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到,黑发青年那双明亮含着火光的眼睛,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愤怒的、不屈的、挑衅的,眼尾扫过池尤,那样轻易能惹起他的兴味的眼神。 恶鬼笑了笑。 啊,时间也快到了。 他马上就可以去找他的小猎物了。 * 江落满意地重新回到了花狸和神像战斗的地点。 他来的时候,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花狸虽然有些勉强,但到底还是拼着两败俱伤的结局,将神像制伏了。 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骨头断了好几根,鲜血侵湿了土壤,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动弹不了一根手指,和滕毕之前的惨状相差不离十。 看到主人的黑袍在接近时,花狸着实松了一口气,“主人。” 他咳了咳,艰难地道:“我将神像压制住了。” 主人往神像看去。 神像躺在地上,没有了分毫动静。石块似的身上有数道蜘蛛纹似的裂痕,一道最大的裂痕就在神像的脑袋上,几乎要将神像的脑袋洞穿。 花狸吐出一口鲜血,“主人……” “我看到了,”他的主人低低地、缓缓地道,“你做的很好。” 声音里面的笑意越来越深,属于江落本来的音色也越来越浓重,他还在学着池尤的语调,不伦不类道:“你真的太棒了。” 花狸猛得瞪大了眼睛。 披着黑袍的人走到了他的面前,裹着黑布的手攥着拐杖,另外一只手上却缠绕着符文组成的鞭子,黑袍人单膝蹲下身,用鞭子轻柔地缠上了花狸的脖子。 人类的面容从黑袍中露了出来,五官凌厉不失靡艳的人类似笑非笑道:“不是说很轻易就能杀掉我的吗?” 花狸又惊又怒,爪子撑在地上,强行要起身,“你——” 江落勒紧了绳子,“嘘”了一声,轻声细语地道:“花狸,我真的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神像报仇。” 花狸被拽得重新摔在地上,他脸色铁青,看着江落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 江落还嫌不够似的,低声笑了起来,“连你的主人和别人冒充的主人都分不清,我看你对池尤也没有多少忠心。不如弃暗投明,也来当我手里的一条探路的狗怎么样?” 略带嘲讽的话,将花狸之前讽刺滕毕的话原样奉还。 花狸胸口一窒,尖利的指甲插入掌心的肉里,气急攻心之下,他又吐出了一口血。 江落用巳蛇缠住花狸,起身走到了神像旁。 他拿着金色符文化成的匕首,毫不犹豫刺入神像的左腿上,一连扎出了五个窟窿还不够,又不眨眼地再扎出了五个。 神像似乎还能感觉到疼,婴儿似的尖声在山洞中回响,但他连尖叫时,嘴巴都是微笑的紧闭形状。江落注意到了,他喃喃自语的拿着匕首靠近神像的嘴巴,“你嘴巴里难道还藏着什么东西?” 他用力撬开神像的嘴,神像的嘴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椭圆形的类似心脏的石头来。 江落小心地将石头拿出来,放在金光下仔细地打量。 石头上布满了数根细细凸出的线,像是心脏上缠绕着的血管筋脉。江落若有所思地想,这难道是神像的心脏? 他将这东西收了起来,拉着捆着花狸的鞭子,拖着他去找池尤。 花狸一路被乱石颠得伤势更重,他脸上的面具都要掉下来了,花狸喘着粗气,虚弱地骂道:“卑劣的人类!” 江落侧头朝他灿烂一笑,更加用力地将他在地面上拖行。 * 他们到的时候,池尤正从水中出来。 苍白优雅的恶鬼浑身赤.裸,背后的鬼纹狰狞鲜活。他听到声音,悠悠然地回头看去。 就看到自己的手下狼狈万分地被江落掐着脖子拽到了他的面前。 恶鬼略微挑了挑眉,闷闷地笑了,“花狸,我早就说过,你小瞧了他,是会被反咬一口的。” 随着他的话,恶鬼身上包裹住了一层黑雾,黑雾散开后,恶鬼又穿上了那一套熟悉的西装三件套。 花狸屈辱地道:“主人,我知道错了。” 皮鞋蹭亮,恶鬼一步步走向江落,在距离江落五步远时停住,他饶有兴致地问:“你想用花狸的命来换你的命?” “不,”黑发青年冷酷地道,“我用他的命,来换滕毕的命。” 恶鬼这才露出了几分惊讶。 他伸出手,黑雾攥着滕毕的脖子送到了他的手中。昏迷不醒的滕毕勉强睁开半只肿起的眼睛,从鲜血模糊中看着江落。 “朋友,快,”他用力地道,声音却格外的小,“快跑。” 恶鬼感叹地道:“看他这个模样,江同学是不是难过极了?” 江落平淡地道:“还好。不过我要的是能活下去的他,而不是这样半死不活的他。” 恶鬼沉吟一声,“你想带他走?” “怎么会,”江落笑了,“他是你的人,我为什么要带他走?我只是用这家伙的命。” 他拽了拽手中的绳子,被扼住脖颈的花狸闷哼一声,江落直勾勾看着池尤,冷笑道:“换你把他救活。至于他去哪里,我为什么要管?” 池尤手掌收紧,不疾不徐地道:“那我偏偏要杀了他呢。” “那就杀吧。”江落毫不犹豫地道。 恶鬼有些惊讶地“唔”了一声。 黑发青年露出一个笑容,他摸小狗一样的摸了摸花狸的头发,笑意晏晏地道:“除非,你想同时失去两个得力助手。” 第 47 章 当着主人的面, 被一个人类这样屈辱的摸头,花狸涨红了脸,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偏过了脸, 恨不得给人类那张笑眯眯的脸上来上狠狠一爪子。 恶鬼忍不住笑道:“这样听起来, 确实是我比较吃亏。” 你还知道啊。 江落差点笑出了声,“那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池尤缓缓收紧了手。 滕毕痛得闷哼一声,池尤的余光一直定在江落的脸上。听到这声闷哼, 黑发青年的面上却没有一丝波动, 滕毕于他好像是个陌生人一般, 甚至姿态还有些不耐。好像哪怕滕毕真的死了, 他也不会怎么伤心, 只会报复性地将花狸也给弄死。 跟个毒蛇一样,既冷血, 又记仇,谁让他不开心了, 他断了牙也得咬回来。 恶鬼不知道为什么,更加想要笑了。他的手突然松开,滕毕摔落在地, 跪倒在他的脚旁,池尤的语气里犹带笑意,“好,我同意了。” 花狸感动得奋力抬头看向池尤,“主人!” 江落一脚将激动得快要泪流满面的花狸重新踩在地上, 抱臂看着池尤, 手指之间还缠绕着金色绳子。他扯唇一笑, 殷红嘴角敷衍催促, “那你还不把他的伤给治了?” 池尤伸出了手, 一团黑雾从他手上离开,将滕毕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黑雾中,滕毕疼得满地打滚,他极力地想要克制这种疼痛,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发出阵阵痛苦的低吼。 黑雾每涌动一下,滕毕都要痛叫一声。池尤的目光放在黑雾上,淡淡道:“花狸的爪子有毒素,想要他的伤口恢复,就要将毒素拔除。” 江落也在看着滕毕,“怎么拔?” 池尤漫不经心地道:“将碰了毒素的肉都给切下来,不就好了吗?” 但若只是这么简单,滕毕不会叫得那么惨。 池尤的黑雾甫一碰到滕毕的伤口,滕毕就感觉到了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很能忍受疼痛,活死人对疼痛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许多,但这种疼,竟然让他也难以忍受,他蜷缩在地上,浑身的肌肉不间断地抽搐着,任由黑雾将他腐烂的肉一点点切掉。 疼的不是被切掉的肉,而是黑雾侵入伤口的感觉。滕毕觉得黑雾好像在一点点拉出自己的筋骨,在不断地敲碎骨头再吸去里面的骨髓,这样的痛苦好像作用在灵魂层面,甚至让他的脑海里模糊了片刻,一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中。 曾经被黑雾侵蚀时,主人是不是也承受过这样的疼痛? 但这个想法甫一出来,滕毕就奇怪地想,主人是谁? 短暂的念头在他大脑中一闪而过,滕毕又因为下一波的疼痛陷入了半昏迷之中。 池尤垂眸看着滕毕,毫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有些冷漠残酷。很快,黑雾就放开了滕毕,拔除掉了毒素之后,滕毕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了。 滕毕脸上的痛苦之色缓解了许多,他强行打起精神,但四肢无力,只能倒在地上恢复体力。 江落仔细看过他的神情,确定滕毕好了之后,也很讲信用地将半死不活的花狸给放开了。 池尤略有些意料之外地挑挑眉。 他以为江落会借着这次机会,继续用花狸来要挟他放过他一次,没想到江落竟然这么干脆利落。他又变得兴致勃勃.起来,含笑着道:“我以为你会用他的命,再来换我放过你这一次。” 江落笑了笑,“这样多没意思?” 池尤也觉得没有意思,如果江落真的那样做了,恐怕他的耐心早已被耗尽。他闷笑一声,朝江落走近,他的小猎物却原地不动地等着他走来,冷眼旁观,似乎忘了池尤之前说过的话。 恶鬼好心提醒道:“你不跑吗?” 江落嗤笑一声,“这位恶鬼先生,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池尤又想要笑了,“哦?” 江落伸出两根手指竖在池尤面前,扬唇一笑,反客为主,“现在么,我给你两个选择。” 池尤新奇地看着他的两根手指,似真似假地道:“洗耳恭听。” 江落嘴角微扬,“第一,你来追杀我,我们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你死我活。” 池尤的那根疯狂的神经顷刻间被江落点燃了,战栗似的愉悦让他控制不住地低笑出了声,但他遏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兴奋,绅士般高深莫测地笑问:“那第二个呢。” 黑发青年晃了晃第二根手指,“第二个,去找你快要被其他厉鬼分食的神像。” “那具神像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江落压低声音,笑意隐隐,“再不去的话,就要来不及了。” 池尤笑容微收,回头看了一眼花狸。 花狸羞愧地闭上了眼睛,声如蚊蝇道:“主人,对不起。” 池尤道:“废物。” 江落问:“你选什么?” 恶鬼状似沉思了一番,而后道:“为什么不两个都选呢?” 江落面不改色,这也是他预料到的结果之一。 恶鬼上前一步,弯腰在黑发青年的耳旁亲昵道:“放心,我先去找神像,给你一个逃跑的时间。”他忍不住喜爱地挑起江落耳旁的那一缕若隐若现的白色发丝,“我很少对人这么宽容,你要珍惜这最后的时间。” 江落“呵呵”笑了两声。 池尤顿了顿,笑了笑道:“但别担心,我的速度会很快,等我找到神像之后,再来找你。” 说完,他缓步从江落身边走了出去。 江落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要离开,花狸没有力气阻拦他,只能恨恨看着他的背影。滕毕却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看着他,迷茫地道:“朋友,你要丢下我吗?” 江落脚步一顿,想起了滕毕后脑勺那块令他失忆了的石头,继续大步走了出去。 他们和滕毕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等滕毕想起来一切,就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 江落为了防止池尤追上来后拖累等在洞口外的同伴,特地从祠堂那条密道中离开。 他的速度很快,从石阶一口气跑到了密道口处,他将密道口顶开,双手用力撑起,潇洒漂亮坐到了地洞旁边。 在穿上神公衣袍时,江落就去忽悠了那些想要成为池尤手下的厉鬼,让他们守着石像,一旦有人过去,就要将那个人当做敌人杀死。 池尤过去的时候,必定会经受一轮又一轮来自那些鬼魂的攻击。 江落想一想那画面就觉得畅快极了,他收起腿准备从洞口处起身离开,但最后一只腿拔出时,脚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握住了。 江落眉心一跳,低头看去。 浑身缠着无数厉鬼的池尤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池尤身上爬满了成十上百个形象骇人的鬼魂,这些鬼魂都是被江落忽悠过去埋伏池尤的厉鬼。数不清的鬼魂死死地拽着池尤,数百只鬼手胡乱地向上伸着,一层层扒着池尤的衣服不放,它们的哀嚎尖锐阴森,青紫面容上血液流淌,整个场面如同人间地狱般可怖。 被鬼魂围在中间攻击的恶鬼,那张俊美的脸,也在这种场景下变得诡异邪肆了起来。 “怎么走了呢,”身上爬满了厉鬼的池尤却恍若未知地露出一个笑,他抓着江落脚踝的手缓缓往下拽,“游戏这才刚刚开始。” 江落被拽得身形不稳,他不耐地弯下腰,去拨开恶鬼的手。 他的手在探入地洞中的瞬间,就有数只鬼手迫不及待地抓了上来,拽着江落向下的力道越来越沉重。 江落打落掉一双双鬼手,成功碰到了池尤握着他脚踝的手上。 地下的恶鬼笑看着他的举动。 一根,两根,人类白皙的手指和苍白的鬼手相互触碰,在江落的手指不小心插入到池尤指缝中的瞬间,他突然听到一声剧烈的心跳声。 但这声心跳并非是他的心跳,而是他藏在身上的属于神像的心跳。 神像心脏快速跳动着,那种剧烈的跳动让江落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在震动。他手上的动作停住,低头和恶鬼对视着。 在和恶鬼对视的一瞬间,他倏然看到了一个画面。 画面之中,池尤站在一处大火跟前,那时的他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冷酷的面容已经初具雏形。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火,突然露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微笑来。 他背后的鬼纹放肆生长着,一瞬间爬到了池尤的脖颈处,给这张尚且年幼的脸带去破坏似的惊悚感。 “你想要什么?”似乎有人问到。 微笑着的池尤优雅地、缓慢地道:“我想要池家灭亡,诅咒消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火光在他脸上打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我还要拉玄学界共沉沦。” 画面结束。 江落回过神,下一瞬一个晃悠,他差点儿迎头砸进了地洞里。 恶鬼还牢牢地攥着他的脚踝,虚假的笑意映出他眉眼间的阴沉,“你在想什么?” 他似笑非笑道:“面对我的时候,你还敢出神?” 江落定定看了他几眼,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池尤,我好像更了解你了一些。” 趁着恶鬼不解的瞬息,巳蛇猛得朝地洞中冲去,江落用力蹬了蹬腿,抽身往外跑去。 撕拉一声,他的工装裤被恶鬼撕成了两截。 黑发青年修长的腿部在恶鬼眼前一晃而过,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巳蛇跟着对方消失得无影无踪,池尤抓着那半截工装裤,抬头看着方方正正的地道口。 地道口的上方就是地上祠堂的天花板,蜘蛛网遍布在横梁上。他静静看了几秒,洞口处却突然涌来一股烈焰,烈焰直逼得鬼魂们尖声惨叫,也差点烧到了池尤的头发。 江落在洞口处留下了两张火符。 池尤退后着避开火光,等到了阴影中时,鬼声逐渐平息。身边有一只鬼魂,甚至胆大包天地伸手朝着池尤手中的半截布料抓去。 池尤冷冷瞥向这个鬼魂。 被他看着的厉鬼陡然一抖,怯怯收回了手。 “他是我的猎物,”池尤道,“懂吗?” 在他的气息放出来的一瞬间,他身上的鬼魂顷刻间退避三舍,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眨眼间的时间,这里只剩下了池尤一个人。池尤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鬼魂们扒得凌乱的衣服,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么放过江落,令他有些戛然而止的不悦。 但这样的不悦,又催生着他开始期待下一次和江落的碰面。 池尤到底还是没有去追江落。 或许现在让江落死了,反倒会少了很多乐趣。 他在心中想。 池尤漫不经心地回到了地下,将神像带到了落脚处。 花狸已经恢复了一些,他接过神像放到一张石床上,“主人,现在就开始吗?” 池尤回过神,慢悠悠地脱着身上的衣服,“现在开始。滕毕呢?” 花狸的表情扭曲一瞬,“他趁我不能动的时候,偷偷跑走去找他的‘朋友’了。” “有情有义,”池尤好像是在赞叹,但听起来却有些冷,“怪不得连江落都愿意用你的命来换他活命的机会。” 花狸呼吸一滞,想起那个可恶的人类,爪子立刻又痒了起来。 池尤脱掉衣服,附身在了神像之上。 花狸紧张地注目着他,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神像的模样缓缓变成了池尤的样貌。身形被拉长,面容变得英俊不凡,又过了片刻,神像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 石头做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活人的眼眸,眸色漆黑如同深渊,眼神滚动之间,还有几分违和的僵硬。 花狸轻声道:“主人,新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池尤控制着身体起身,站起,他穿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有邪性的神像身体,比灵体出众的人类身体要更加和我契合。” 花狸不禁露出一个笑。 但池尤却突然皱皱眉,伸手放在了胸膛处。 花狸笑容一僵,紧张地问:“主人,怎么了?” 池尤的脸色沉了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啊,有人偷走了我的心。” 第 48 章 江落带着偷走的神像心脏, 快速跑回了深土村里。 深土村已经变了一副样子,村内到处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影,但这些人影却不是人, 而是一个个穿着人衣服的纸人。 纸人的样貌和活人极为逼真, 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放眼一望,整个深土村内全是这样的纸人,活人竟然没有几个。 江落从纸人中快步跑过, 余光从它们身上扫过。 有过一面之缘的村民都变成了纸人模样, 包括村长、红衣小女孩的父母, 甚至还有两个不知道何时被纸人替换的参赛者, 粗粗一看, 足有两百多个纸人。 在江落将地下那些纸人一把火烧了后,地面上的纸人就好似失去了活力似的, 在一瞬间变回了原样。三百多人的村子转眼只剩下了几十个活人,突如其来的一下, 将参赛者吓了一跳,他们连忙通知了工作人员。 江落匆匆看了一圈,跑到了山中找到了闻人连几人。 除了匡正背着陆有一去医院了外, 其余几人还在洞口旁严阵以待地等着他,算着一个小时的时间,差点忍不住要往洞里跳去。还好江落来得及时,江落顾不及解释,“先和我找块石头, 把这个洞口堵上。” 一行人搬运了块巨石将洞口堵住, 江落擦擦汗, 抬眸一看,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了他的腿上。 “你遇见什么事了?”葛祝指了指他的裤子, “怎么裤子都被扯坏了。” 江落低头一看,裤腿还剩半截,他索性将另外一边的裤腿也撕下来了一半,将工装裤改成了齐膝短裤,“遇见的事情多得去了,这些等下山再说,村子里出事了。” 一行人没再耽误,快步下了山。 山下,工作人员和警方已经进入了深土村。 满村的纸人把葛祝几人看得浑身发毛,“这些人……怎么都变成纸人了?” 江落将事情缘由简单和他们说了一遍。 卓仲秋不由打了个寒颤,“那和我们聊天对话的原来都是纸人?” 葛祝脸色铁青,“我们吃的饭……也是纸人做的饭。” 工作人员正在处理深土村的问题,他们的表情很严肃,这次的事情明显超出了赛事方的预料,乃至工作人员忙得没有时间去管理剩下的参赛者,确定剩下的参赛者人数后,就和警察大范围地开始搜查起深土村。 江落几个人也跟着上去帮忙,拿着小本子登记深土村剩下的活人名单。 他和陆有一曾经见过的红衣小姑娘就在这份名单上。 深土村一共有311个人,最后统计出来的活人竟然只有36个。在这其中,那些美丽的被当做神明祭品的姑娘们占了绝大部分,其他的,全部都是已经被替换了的纸人。 村长的儿子王钱也是个活人,在村长变成纸人的那会儿,他正在和爹娘吃饭。但吃着吃着,爹娘却不动筷子了,王钱心里纳闷,从饭碗里抬头一看,就看到两个穿红戴绿的纸人面带诡异微笑地看着他。 王钱心口猛得一滞,他话都说不出来,凭着本能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一看,街上来来往往的村民们,竟然都变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纸人。 江落去统计王钱的信息时,王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捧着工作人员给他倒的热水,嘴唇发抖,眼睛无神,不断重复着:“他们变成纸人了,他们变成纸人了……” 在一旁询问消息的工作人员脸色不太好,江落转着笔,点点下巴,“这怎么办?” “稍后请成德大师来为这些人安神定魂吧,”工作人员忧色沉沉,“这一关的难度已经超过我们的预料了。” 江落心道,你们还不知道地底下有一尊活的神像呢。 他不着痕迹地摸过身上那颗椭圆形的石头心脏。 在和池尤分开后,这颗石头心脏就再也没有跳动过。但江落可以肯定,之前他所感受到的心脏跳动,以及看到的画面绝不会是他的幻觉。 江落不打算和任何人透露这颗心脏的存在,他决定将这颗心脏私藏起来。 如果这颗心脏真的能让他看到池尤的过往,那么江落说什么也不能放手。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池尤发生过什么,想要知道池尤的秘密,以及池尤的弱点。 这样的想法,足以让他冒着风险昧下这颗心脏。 稍后,评委老师们也来到了现场。江落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冯厉,冯厉的目光也在人群中扫视着,看到了他之后,将江落上下扫视了一遍,神色才稍缓。 不得不说,这些评委老师带给参赛者和工作人员的安心感是旁人无可比拟的。他们来了后,现场逐渐平静了下来。很快,参赛者便被聚集起来,准备集中作答。 江落整理整理了思绪,把池尤参与的部分省略后,将深土村的经历写在了纸上。 深土村地处偏僻,村前有槐树,两侧有山头包围,坟地多而荒,是所谓的聚阴之地。 这里供奉着一座神像,但神像却有了自我意识,神像想要从死物变成活物,便蛊惑村民前来祭拜,给村民们编织了一场虚假的有关于长生的梦。 可神像不止需要少女的献祭,他还需要阴魂。在神像的指点下,村民们或是上吊、或是溺死,无法投胎转世的灵魂成为了供养神像活过来的养料。 江落在村前大槐树上看到的上吊的鬼影,也是其中一个被神像哄骗上吊的村民。 江落足足写了三大页,才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写完。 参赛者填完答案后,就没什么事了。江落和闻人连几个人一起蹲在旁边抽了一根烟,抽烟途中,他们看到了池家那位评委老师火冒三丈地出来找了工作人员。 池家评委满脸怒火,身为圈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形象,在一声声咆哮声中碎了一地。 江落转头问身边的闻人连,“他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这次的比赛中,有两个参赛者变成了纸人,”闻人连抖了抖烟灰,“一个是何知,另外一个是池家的人。” 江落挑眉,“池尤的旁系?” 闻人连点了点头,叹息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池尤旁系死人了。” 江落没想到死的竟然是池家旁系的人,他朝着那混乱的场面看去,隐隐约约的,他想,池尤旁系的死亡,和池尤有没有关? 幻象之中,年幼的池尤说的那番话在他耳边响起:池家灭亡、诅咒消失、拉玄学界共沉沦。 明晃晃的大魔王剧本。 他是想当一个玄学界的暴君吗? 池家的评委老师没闹多久,就黑着脸回到了评委室中。 其他五位评委正在看着参赛选手的答案。 每一份答案,都需要六位老师逐个打分。全国大学生自然科学竞赛,除了内容和普通的竞赛不一样外,其他的大差不离,为了使成绩公平,六位评委老师都有相同的判定标准,满分十分的打分制,各位老师之间不会出现三分以上的打分差距。 瞧见池家的人进来后,祁家的评委老师率先关心道:“中业老哥,怎么样,找到你们家那小孩了吗?” 池中业脸上乌云密布,“他出事了。” 祁家评委惊讶道:“出事了?” 池中业沉着脸坐在位置上,祁家评委还想要再问,冯厉蹙眉,指骨轻敲两下桌子,“先做正事。” 祁家评委应了声好,低声道:“中业老哥,参赛者在比赛中出事的例子不少,你难受是难受,但现在别闹出事,否则面上也不好看。” 如果脸上能刻字,那么池中业的脑袋上一定会有“欺软怕硬”这四个字。不必祁家评委劝,在冯厉说完话后,他就打起了精神,强行露出一个笑容,“放心吧,咱们先把这些答卷给看了。” 半个小时后,参赛者的成绩就统计出来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届的第一名竟然有两个相同成绩的人。 一个是江落,一个是湘西赶尸人廖家的后代廖斯。 卓正宇愁道:“这怎么办?” “两个人的回答都清晰明确,条理得当,”成德大师沉吟一声,“将这两个学生叫过来看一看?” “何必这么麻烦,”池中业插话道,“这个叫江落的小子不是冯天师的弟子吗?天师这么厉害的人物,弟子一定深藏不露,第一名就定了他吧。” 成德大师看向冯厉,“天师怎么看?” 冯厉面无波澜,他低头看着桌上江落和廖斯的两份答卷,手指不着痕迹地掐算了一番,算出的结果是好的之后,他才缓声道:“去将他们叫来吧。” 江落和廖斯很快就来到了评委室里。 得知分数相同之后,江落瞥了廖斯一眼。 他是因为亲身探险才得知了深土村的地下秘密,他很好奇,廖斯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评委正好也问了这个问题,廖斯微微一笑,“各位老师也知道我是湘西赶尸人的后代,这些线索,是我驱使着深土村的死尸为我探查到的。” 这确实是一个毫无破绽的理由。 廖斯咳嗽了一声,虚弱地继续道:“我身体不好,只能用这样的手段,还好运气不错,才能得到这样的好成绩。” 卓正宇心觉这事有些难办,索性把难题交给了他们俩,“你们现在是同分,但第一名只能有一个人。这样吧,你们还能说出什么没写在答卷上的加分点吗?只要比对方多加一分,就算赢了。” 江落思索了片刻,廖斯已经温声开口道:“我发现神像身边还有两个护法,一个是活死人,一个是戴狐狸面具的男人。” 江落立刻扭头,冷眼看着廖斯。 廖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对着江落笑了笑,轻声道:“江落,那个活死人还来找过你和陆有一,你忘了吗?” 江落并没有在答卷中写出神像的左右护法一事,白桦大学的其他人同样也是如此。他们没有在答卷中透露出死鬼的存在,但江落怎么也没想到,廖斯竟然在这里说了这句话。 “活死人?”卓正宇皱皱眉,略显严厉道,“江落,有这回事吗?” 江落定定看着廖斯,突然缓缓笑了起来。 廖斯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江落唇角挑着,不染半分阴霾,笑容中的感染力让旁人也忍不住放松下心情,想要跟着他一同笑起来,“廖斯同学,什么叫活死人?” 他同样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以前有些混日子……不怎么喜欢学习,没有听说过‘活死人’这个词。” “如果有活死人来找我和陆有一,廖同学怎么不告诉我呢,”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眉角眼梢全是可惜,“我还没见过活死人长什么样呢。” 廖斯眉角一抽。 评委室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卓正宇看着廖斯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狐疑。 廖斯本因为池尤的那句“江落不行”对江落起了好奇心,想要试探一番江落,谁知道对方没被坑到,他反而惹了一身腥臊。 但廖斯也不是常人,他面不改色地道:“那应该是夜太深,我看错了。” “不,我相信赶尸人后代的判断,”江落却道,“廖同学,当初那位活死人来找我和陆有一的时候,我和陆有一真的都在吗?其他人呢,他们在不在?或许我没有认出哪一个是活死人,但其他人总不可能也都认不出来。” 但白桦大学的人当然不会说见过活死人,廖斯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突然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他这一个咳嗽,江落也不好再接着问他了。他进退有度地道:“算了,这只是件小事。廖同学,你要注意身体。” 廖斯有气无力地道:“谢谢江同学关心。” 身体不好的人总会引起别人的同情,但经过了这一遭,对廖斯心软的评委们也硬起了心肠。卓正宇看向江落,“江落,你有什么加分点还没写出来吗?” 江落想了想,“还有两条我没有写出来。” 成德大师慈祥地鼓励道:“好孩子,是什么?” 江落拘谨地笑了笑,“村里的人会变成纸人,是因为我烧掉了地底下的一片纸人林。除此之外,我还在地底下发现了一个池塘的雌性毒尾蝎的血水。” 廖斯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江落。 那是主人的东西,他怎么敢就这么说出来! 还好评委老师的表情也同他如出一辙的震惊,才使得廖斯没有暴露。卓正宇更是倒吸一口气,追问道:“什么?一池塘雌性毒尾蝎的血水?!” 江落肯定地点了点头。 评委老师们对视了一眼,成德大师温声道:“好,你们先出去吧。” 江落和廖斯并肩从房内走了出来,廖斯苦笑一声道:“江落,鸟为食死,人为财亡。抱歉,我也想要元天珠。” “没关系,”江落反而笑了,态度瞧着和先前没什么差别,“我理解。” 十分钟之后,成绩出来了。江落毫不意外地成了第一名,在贺喜声中,一行人上了车,经过了四个小时的颠簸之后,终于在小镇一家简陋的宾馆之中落下了脚。 这时,天色已然昏暗,夜幕即将笼罩。宾馆里没有空调,江落流了一身的汗,他趁着有热水,好好地洗了个澡,将前两日的一身尘土彻底洗净。等他从浴室出来后,冯厉就派人来叫他了。 江落随意套了件衣服,裹着一身湿气的去找了冯厉。 敲敲门,冯厉清冷的声音响起:“进。” 江落推开门走了进去。甫一进去,他就感觉到一股凉意迎面扑来,比开了空调还要来得舒适低温。江落舒服得眯了眯眼,在屋内巡视一遍,看到了角落里一碗倒放着的白瓷碗。 白瓷碗的碗底放着一根横放的筷子,碗口与地面的交接处,有白雾冷气从中溢出,宛如一块源源不断降热的冰块。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江落对这种不科学的手段已经见怪不怪,但这会儿看到了还是觉得新奇。冯厉瞧见他的眼神,淡淡道:“你房间热?” 江落点头,“不仅热,还又燥又干。” “一会让你的师兄帮你在房间弄一碗冰水,”冯厉道,“过来,坐下说。” 江落坐在书桌前,冯厉正要说话,却瞧见了他滴水的湿发,皱眉道:“头发怎么不擦干?” “还没来得及,就来见你了,”江落无所谓,“晾一会就干了。” 冯厉却看不顺眼,他起身找出了一个干毛巾搭在了江落头上,江落将毛巾拉到肩头,侧头一看,冯厉还站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 江落奇怪:“师父?” 冯厉不再管他的湿发,修长的手伸出,探向了江落的衣领。 一根手指轻轻拉下衣领,黑发青年的锁骨露出,冯厉垂眸看去,“保命符竟然没有用到。” 江落闻言,将肩侧的黑发绕到另一侧,方便冯厉研究他身上的保命符,“虽然凶险,但也算平安度过,没到千钧一发的地步。” 冯厉松了手,若有所思地回到了位子上。 江落打了个哈欠,“师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冯厉回过神,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江落的跟前,“这是比赛的奖品,元天珠。” 江落顿时就不困了,他将盒子拿到手中,打开一看,盒子正中正是一颗透明的珠子,隐隐散发着寒冰气息。 这种熟悉的感觉,正和殡葬店老板手里那颗元天珠的感觉一模一样。 江落将珠子拿在手中,触手便觉得犹如摸着一块冰块。质地细腻如玉石,银白莹光下,宛若随时会消散在空中。 江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珠子,有些喜欢上了这种颜色,“师父,元天珠究竟是什么东西?” 冯厉道:“回去再同你说。” 江落回过了神,将元天珠放回了盒子中,朝着冯厉笑了笑,“好。” 冯厉看着他面上的疲态,就道:“行了,回去吧。” 江落起身告辞,门即将关上时,他从门缝中抬眸。冯厉坐在书桌之中,整个人处在阴影之下。 他的眼眸深沉,唐装、鼻梁、侧脸线条稍沉于暗色,如同一座石膏做成的雕像,一动不动地任由时光的浮尘吞没。 有一种本质上的、来自灵魂层面的孤僻和冷酷从他的身上泄露。 竟然一瞬间让江落觉得,坐在那里的不是冯厉,而是池尤。 “咔嚓”一声,门被合上了。 江落原地站了片刻,缓缓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几步之后,他的鼻尖浮现出了薄薄一层虚汗。 他想。 原书中,冯厉为什么会帮助池尤修炼复仇? 如果池尤的最大目标真的是拉玄学界共沉沦的话,冯厉身为新一任的天师,怎么会帮助他? 除非。 冯厉也成为了池尤的傀儡。 或者是池尤的新身体。 * 这么大的一个猜测浮上心头,江落本以为自己会心里发寒,辗转难安。但他却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第二天可以去医院探病的时候,和同伴们一起去看了陆有一。 陆有一已经没事了,但还是被按在医院躺了一天。一天过去,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江落打趣道:“陆有一,你恢复能力不错嘛。” 陆有一道:“哪能比得过死鬼啊。” 话一出,他瞅瞅左右,小心翼翼地凑到江落身边问道:“江落,死鬼救出来了吗?” 江落道:“他现在叫滕毕。” 陆有一听到这话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对他们友善,将他们当做朋友的是死鬼,而不是活死人滕毕。而现在死鬼变成了滕毕,自然就不是他们的朋友了。 陆有一低落了一路,直到整理好行李上了飞机,他才缓过来,长长叹了口气,“有缘无份啊。” 江落闭着眼睛睡觉,“行了,睡觉吧。” * 偏僻的深土村内。 无人的深山之中,一块巨石突然颤抖了两下,静止两秒后,巨石又剧烈颤抖了起来。 “嘭”的一声巨响,巨石终于被颤倒在地,露出了堵住的一块黑洞。 裹着一身破旧布料、浑身灰尘泥土的男人从洞口中爬了出来。 他手里握着大刀,爬上地面之后,略有些迷茫地看向左右。 “朋友……” 但他的鼻子,已经闻不到任何生人的味道了。 第 49 章 飞机落地后, 一出飞机场,他们就看见了一辆挂着写有“热烈欢迎竞赛比赛中获奖学生回校!——白桦大学”横幅的大巴车。 车辆位置显眼,横幅鲜艳醒目, 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不由自主会往车上看上一眼, 可谓是吸睛十足。 一行人:“……” 再次错过第一名的祁野郁闷了一路,这会儿忍不住眼角抽搐,“这就是白桦大学的欢迎仪式?” 他们低调地上了大巴, 每上一个人, 司机师傅都会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拉个彩炮。 江落顶着一头的闪光碎纸片, 面无表情地坐在了窗边。 祁野跟着坐在了他的旁边, 低头摆弄完自己身上的碎纸片后, 抬头看向江落的头顶,手心有些痒, “你头上还有碎纸片。” 江落拨弄了下头发,碎纸片从发丝中掉落, “还有吗?” 祁野摇摇头,看着他耳边那一缕白发,忍不住道:“我之前就想问了, 你这缕白发是特地染的吗?” 江落这才想起来这缕头发的问题,他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玻璃窗,窗中倒映的黑发青年耳旁,那缕白发果然又跑了出来,“等这两天, 我找个机会把它染回来。” 祁野别扭地道:“这样也挺好看的。” 江落却不喜欢。这缕白发就像是池尤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一样, 只要看到, 就会抑制不住地想起那只恶鬼。他先前一直刻意忽略这一缕头发, 可祁野这会一提醒, 还是让他想了起来。 再怎么忽略还是不能遮掩它的存在,剪也不能剪,那就染回来吧。 祁野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吗,你在玄学界已经很有名气了。” 江落挑眉,“怎么说?” 祁野面色复杂。 在他上飞机前,祁家的评委老师就将他叫了过去,话里话外暗示着他和江落多打好关系,如果以后能让江落来为他们祁家做事那就更好了。 但江落是冯厉的徒弟,已经代表着天师府的人。祁野虽然性子不好,但做人的底线原则却决然不低。 祁家近年来表面低调,实则行事越发大胆猖狂。这次连天师的弟子都敢挖墙脚,他们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他含糊地道:“有许多的人想认识你,这些人里有好有坏,你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江落不由怀疑自己在祁野眼里是不是个傻子,“在这一方面,我觉得我比你要聪明得多。” 祁野:“……” 他恼羞成怒,“算了,我不和你说了,你想认识谁就认识谁吧。” 说完,拉下帽子往后一靠,嘴唇紧绷着生着闷气。 江落耸耸肩,后座探出半个粉色玩偶的脸,叶寻跟着探头,“江落,你今晚回学校住吗?” “回去,”江落道,“比赛都结束了,我也应该从天师府回来了。” 祁野闻言,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他自从来到白桦大学,从来没见到江落在宿舍住过。 很快,大巴就到了学校。一行人从车上下来,其他人可以直接回宿舍,但身为比赛的第一名,江落却需要跟着万老师去见一见自然科学与社会研究专业的院长。 江落听过很多关于这位院长的传说,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他心怀好奇,踏进了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一组办公沙发,沙发上正一左一右地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头发胡子花白的院长徐点灯,另外一个则是江落也认识的殡葬店老板。 徐院长瞧见他来了,严肃的面容倏地舒展开来,满怀欣慰地朗声笑道:“纪老弟,让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学校拿到第一名的学生,冯天师的弟子江落。” 殡葬店老板有气无力道:“我认识你这个学生。” 徐院长并不惊讶,“你认识的人总是很多,当初我想找池尤来这里给我当助教的时候,也是托你才能联系得上他。” 殡葬店老板一怔,低声提醒道:“不要再提他了。” “没关系,江落也和池尤有些关系,在他面前提起池尤没什么,”校长大手一挥,好奇地看着江落,“我听万老师说,你在第二关比赛结束之后,还想要给池尤殉情?” 江落想了想那个时间,正是他得到了阴阳环之后第一次在浴池中试着溺亡的时间,万老师的大嘴巴他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只是没想到,连院长也知道了这件事。 江落勉强笑笑,“对。” 殡葬店老板惊讶地看着他,“你和池尤是?” “我们是恋人关系,”江落垂下眼,忧伤浅浅,但却如影随形,“院长,你还能再和我说说池尤的事吗?” 他眼圈微红,喃喃道:“我太想他了。” 院长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我听说你还想查池尤的死因?” 江落正色道:“对。” 殡葬店老板和院长对视了一眼。 确定江落所言非假之后,殡葬店老板躺在沙发上,气若游丝地道:“池尤竟然和你有这种关系……怪不得,怪不得啊。难怪上次那元天珠刚到我手里,你就能注意到那小珠子的不对。” 江落问道:“老板,这个元天珠到底是什么东西?” 殡葬店老板懒洋洋道:“怎么,你师父还没告诉你吗?” 江落摇了摇头。 殡葬店讽刺一笑,“也是,怕是天师就算知道这是什么,也不会告诉你这小娃娃。但看在你和池尤匪浅的关系上,我告诉你也无妨。” “这元天珠,”他转了转手里的流珠,念了声“福生无量天尊”才接着道,“可是逆天得来的东西,世上总共也就只有四颗。按那六大家的说法啊,这元天珠乃是老天爷眼看着玄学界没落了才赏下的宝物,用以帮助玄学界重现昔日繁荣。” 院长冷笑一声,重重拍了桌子一下,“艹他娘的,真以为四个珠子就能救下来整个玄学界?!” 殡葬店老板道:“你先别插话。” 他看向江落,幽幽地道:“元表示天地万物的本源,有根本之意。天则表示着天生,这俩字连在一起,就是天生本源的意思。我问你,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江落幽幽回望过去,你这说得云里雾里,谁能懂得是什么意思? 殡葬店老板又隐晦地暗示了一句,“在这天生本源之前,再加上一个人字。” 人的天生本源。 江落头疼,他按按眉头,突然表情一僵,缓慢地抬头,看了看殡葬店老板,又看了看院长。 “元天珠是人的天生本源做成的?” 院长和殡葬店老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江落答案。 天生本源。 不就是人的灵魂吗? 江落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元天珠有四颗,代表着有个人,他的灵魂四分五裂,被做成了元天珠?” 他顷刻间想起了原文中对池尤的描述。 灵魂残缺,四分五裂,犹如人没有五官,没有四肢。 元天珠,就是用池尤的灵魂做成的。 * 从院长办公室离开后,江落缓步走在烈日之下。 七月份已经过去,在湘西的时候还感觉不到炎热,但白桦大学身处全国有名的“大熔炉”之中,哪怕是八月,太阳也晒得人出门就冒汗。 江落被太阳晒了一会儿,从刚刚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之中缓缓回过了神。 他此时没想些别的什么,唯一一个想法,只有池尤灵魂不全的时候都这么强了,如果让他集齐了四颗元天珠,他该会强到什么地步? 就像是江落曾经说过的一样,死亡没让池尤变弱,反倒像是让他挣脱了某种束缚,变得越加强悍神秘起来。 到了他最强的时候,别说整个玄学界,江落自己的安危都不一样能保证。 江落原本是欣赏池尤这种性格的,但如今,他更想把装模作样的恶鬼压在脚下。 他和池尤现在是仇敌关系,如果仇敌变强了,以那疯子的手段,江落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自己都能想象得出来。 最惨不过原文之中那样,池尤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江落甘愿被他折磨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了。 江落踢了踢脚前的石头,看着石子滚入了草丛间,他突然扬唇笑了起来。 他绝不会给池尤得到其余元天珠的机会。 给仇敌的复生之路添上一些麻烦,江落怎么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恐怕恶鬼被他破坏了计划之后,会像曾经被他戳穿了白叶风的傀儡之身一般,火冒三丈又不得不压抑克制自己吧。 江落闷笑起来,脊背微颤。等他抬起头时,同树上了几只鸟雀对上了眼。 那几只鸟雀似乎在一直默默看着他,豆子眼漆黑,仿若看得懂江落的一举一动。 江落嘴角的笑容不变,他和这些鸟雀对视了一会儿,视线左移,树干上的一只夏蝉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在学校之中,因为驱魔镇邪的风水格局,池尤进不来,但被池尤控制的这些小动物,却不会被风水格局影响。 江落漫步上前,朝着鸟雀伸出手,鸟雀歪了歪头,展开翅膀飞到了他的指尖上。 “小可爱,”江落轻声细语道,“你不会是池尤那个狗东西的,对不对?” 鸟雀没有动静。 江落用指腹轻轻地摸着小鸟的头顶羽毛,小鸟却突然朝着他左手上的红痣啄去,被江落眼疾手快的扼住了脖子。 他熟练地抽出一张符纸贴在了鸟雀身上,符纸微微一烫,鸟雀“吱吱”两声,挣脱了束缚和掌控,拍着翅膀飞走了。 江落收起符纸,懒洋洋地往宿舍而去,嗤笑声被风吹散,“偷窥狂。” * 比赛结束后,学校给他们放了三天的假。陆有一的父母得知他在比赛途中受伤了后,大手一挥,直接包下了一座温泉庄园,请整个班的同学过去休息放松。 江落彻底认识到陆有一有多么财大气粗了,他啧啧感叹,“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陆有一坐在沙发上吃着薯片,催促着他们快收拾行李,“其实我们家也就一般般。” 葛祝心酸地道:“我求求你别说了。” 他们收拾完行李走出校门后,陆有一的父母还派了车来送他们。三辆豪车极其有面,普通人终其一生也就只能挣个轮胎钱。江落他们上车的时候,白桦大学的普通学生就站在校门口围观,还有人满脸羡慕地掏出手机对着他们拍着视频。 江落:“……我今天终于感受到有钱人是多么快乐了。” 陆有一忧愁地叹口气:“钱不是万能的,你不懂有钱的苦恼。” 叶寻:“你可闭嘴吧。” 温泉庄园在乡下,他们下午两点的时候到了目的地。庄园中的工作人员接过了他们的行李,庄园的经理也在等着他们,热情地和他们打了招呼。 陆有一和经理拥抱了一下,介绍道:“这是我表叔。” 表叔笑着道:“你们好。大家这几天尽情玩,我们已经准备好一切了,除了室内外的温泉,还有汗蒸房和桑拿间、按摩房。除此之外呢,娱乐区和影院都在餐厅旁边,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找工作人员,千万不要客气。” 他说完后,还有其他事要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江落跟着陆有一往房间走去,一路走过的室外温泉池中,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陆有一,你父母真的把这里给包下来了吗?” 陆有一“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这里其实是我家族里的产业。我本来不好意思和你们说,但到了这会儿,不说也不行了。其实这个温泉庄园,这几天都不准备营业,因为发生了一些诡异的事。我父母想让我来看一看,但我怕我一个人搞定不了,就把你们给叫来了。” 众人:“……” 陆有一理直气壮道:“咱们都是熟人,给钱也太客气了,这不,我就建议可以请你们在这里免费玩三天,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 葛祝惨笑:“还不如给钱呢。” 叶寻圈起袖子,面无表情道:“别拦我。” 江落体贴地道:“我给你抱着小粉。” 暴打完陆有一后,众人才舒了一口气,有闲心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 陆有一捂着乌青的眼睛,“嘶嘶”抽着冷气,道:“这几天的晚上,有人在庄园里听到了奏乐声。” “奏乐声?” “对,”陆有一道,“先是热闹喜庆的乐声,接着又是凄惨悲怨的哀乐。据听过的人说,像是……”他顿了顿,低声道,“喜丧两路相撞了。” 第 50 章 说得直白一些, 便是犯了红白双煞。 红白双煞是茅山禁术,本身极其危险而难遇,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才有可能遇见红白双煞相撞。 红煞指的是结婚当日死了的新娘子, 新娘子身披红衣死去, 怨气极重。白煞指的则是修为极深可以在陆地上行走的水鬼,送的是意外死亡的青年的棺木。① 一为送葬,一为送喜, 两煞相撞, 谁也不愿意让路。 江落在书上看到过“红白双煞”的说法, 若想要遇见这红白双煞, 则需要一个复杂特殊的风水格局。红白两路一旦冲撞, 若是被掺和在其中,没有点实力, 就只能等死了。 陆有一眼巴巴道:“我一个人心里没底,有你们陪我之后, 我就不怕了。” 虽然看着他还是牙痒痒,但来都来了,一行人也接受了现实。 “正事等晚上再说, ”江落伸了个懒腰,“你先让我们享受享受。” 陆有一笑出一口大白牙,“那是当然的啦!” 他们回房放下了行李,就准备去泡温泉了。江落在浴室中洗了一个澡,将路途中的浮灰洗去之后, 便穿上了温泉庄园送来的衣物。 温泉庄园给了一套浴袍、浴巾和一次性内裤。内裤的质感不算多好, 但也不算差, 穿上之后, 江落还觉得有些紧。 他对自己的身材向来是满意的, 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已经有薄薄一层肌肉覆盖在全身,打眼一看,处处修长而紧实,比例恰到好处。浴室里有一面全身镜,江落对着镜子系上袍带,慢条斯理地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 黑色长发披肩,水珠湿漉,微微挑起的唇角敷衍又美丽,瞧起来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张脸陪了江落二十多年,他很庆幸,原书的炮灰江落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或许解决完池尤这个不定时炸.弹之后,”江落自言自语,“我也该走出‘情伤’,谈上一场恋爱了。” 他的身后,无人注意的衣服框中。有莫名的无形的风在衣服中穿梭,衣服内里凭空凸起,又迅速落下,好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话后,风的举动却顿了顿,转眼间就在衣服框中销声匿迹。 陆有一在外头叫道:“江落,快一点。” 江落回过神,将湿发松松卷起搭在脑后,悠闲地走出了浴室。 温泉庄园主打的就是温泉,室内是男女分开的浴汤,裸泡。室外可以看到秀丽风景,但需要穿着衣服,是混合汤池。 若是平时,即便为了干净,他们也会选择室内的温泉。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整个温泉庄园内的客人只有他们九个,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的汤池,都干干净净地不染纤尘。 几个人找了一个大的室外温泉一同泡着,懒洋洋地聊着天。 硫磺味中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热水蒸腾,令人的精神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闻人连递给了江落一瓶水,江落睁开眼睛看了闻人连一眼,抬手接过,调笑道:“闻人,身材不错。” 闻人连平日里穿上女装时看不出半分违和,总会让人觉得他身形过于瘦削,但脱去女装之后,才会发现他的身姿高挑,每一处线条中都糅杂着力与美的流畅,没有分毫女气,反倒俊美十足。 “你喜欢吗?”闻人连朝着他眨了眨眼。 江落煞有其事地摸摸下巴,上下看着他,“还不错。” 闻人连差点忍不住笑场了,坚持说出了下一句台词,“那今晚要和我试试吗?” “好啊,”江落眉毛一跳,道,“但我只做上面那个。” 闻人连可惜地叹了一口气,“真不巧,我也是。” 一旁规规矩矩泡在温泉里的匡正插话问道:“什么叫上面那个?” 江落和闻人连沉默了几秒,一起笑出了声。闻人连转身朝着匡正竖起食指,贴在唇前“嘘”了一声,温柔地道:“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事。” 匡正无奈地看着他。 陆有一和塞廖尔正在唱着歌,塞廖尔的歌声果然是五音不全,令人听之难忘。江落闭着眼睛,恍恍惚惚之间,处在睡与不睡的模糊界限上,听着这些吵闹声,他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细微的笑。 祁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划过江落,卓仲秋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总是在看江落?” 祁野的脸瞬息红了,几乎要从浴池中暴跳起来,“我才没有看他!” 卓仲秋波澜不惊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祁野剩下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嗓子里,他板着脸坐回了浴池里,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江落相反的地方看去,“我都不想理你。” 但越是不让自己去看,越是控制不住想要去看。祁野余光瞥过卓仲秋,瞧见她没有注意后,匆匆往江落的方向看了一眼。 谁知道江落突然从浴池中站了起来,他面色微热,眼睛半耷拉着,困倦而慵懒地道:“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得到稀稀拉拉的回应后,江落慢悠悠走出了浴池。他从一旁的座椅上拿起干净的浴巾,双手一扬,潇洒地披在了肩上,正要走,又想起了什么,侧过脸道:“温泉不宜泡太久。” 江落艳丽的眼尾微微眯着,调侃在他嘴角处扯开,“你们晕了,也不要来喊醒我。” 葛祝开玩笑地道:“我们要是晕了,爬也要爬到你屋子里再晕倒。” 这样朋友间的打趣,江落以前很少经历过,但感觉却很是不错。江落耸耸肩,朝他们挥了挥手,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回到房间中睡觉。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窗外的天色从艳阳高照变为暗沉金色,等到余晖被夜色一寸寸蚕食之后,江落才慢吞吞地睁开了双眼。 他迟缓地眨了眨眼,眼皮轻轻颤动了两下,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太阳,已然不见了踪影。细风轻轻,只剩天边一缕紫红色的霞光还在微微发着光。 江落摸过手机一看,原来已经晚上七点了。 温泉庄园内只有他们几个人,因此便极为奢侈地一人一个房间。江落回来时没有开灯,这时屋内要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漆黑,好似在黑暗之中,藏有一个吞食人的怪物。 江落清醒了过来,他探过身打开了灯。明亮的灯光在一瞬间驱散了黑暗,江落看向门窗,他临睡前贴在上方的符纸完好无损。 他安了心,起床出门去吃饭。 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屋内的窗外猛得袭来了一阵邪风。窗口处已经抵挡了邪风几次的镇压符终于承受不住,火焰自符底燃起,顷刻间化成了纸灰落在了窗沿上。 * 江落独自一人吃完了饭,在庄园里散步了半个钟头,等消食得差不多了,他又想泡温泉了。于是找了处无人的偏僻小池子重新泡了起来。 温泉池旁边的电表上显示着38℃,不高不低,正是一个最适宜的温度。江落舒了口气,靠在池边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刻。 但渐渐的,温泉度数却越来越低了。 江落本以为是自己适应了温泉度数,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睁开眼睛一看,温泉表面上的雾气缭绕,但由热气蒸腾的雾气却变成了由冷气蔓延的寒气。江落快速站起身,警惕地凝视着池水迅速退后。在他退出温泉池的那一刻,三十八度的温泉在瞬息之间凝结成了冰。 要是江落再慢一些,他也要被直接冻在池子里了。 江落随手抽过一旁的浴巾,脸色阴沉,“操。” 他想将浴巾披在身上,但双手却猛地被另外一个人握住。 这个人的手掌有力,手指修长,指腹如死人般柔软,他比江落高出至少半个头。此时,他轻轻贴近着江落,地面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鸳鸯交颈着,在竹叶碎影之中蔓延,穿过池边,落在了凝成冰的温泉池上。 另一个黑发男人从江落耳边探出了头,笑着道:“这么快就打算忘掉‘旧情人’,开始新恋情了吗?” 阴阳环猛得晃了三下,巳蛇冲着江落身后冲去,江落挣开手,转头往后一看,身后却没有了人。 他的眼神啐着刀,往周围看了一圈。树静风轻,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江落摸了摸巳蛇的头,巳蛇缠绕着他的手臂一直到肩膀,符文组成的蛇信在江落脸上舔了一口,竖瞳同样敏锐地在周围巡视。 什么都没找到,巳蛇重新回到了阴阳环中。江落拿着浴巾擦着头发,转身离开了这里。 “跑的真快……”他声音不高不低,像是特地说给某个人听的一般,语气里的嘲讽若隐若现,“才放松了多久就又跟来了,池先生对我的‘痴迷’,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哪怕江落知道池尤是为了神像心脏和元天珠而来,他的嘴上也毫不留情。 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恶鬼被他激怒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回到了大厅之中,也没有事情发生。 难道池尤转性了? 怎么可能。 江落心生狐疑,忍不住回头往后看了好几眼。 池尤到底想搞什么? 江落疑神疑鬼的走进了餐厅,餐厅之中,同学们正在吃宵夜。江落坐在餐桌旁,心不在焉地倒了一杯白水,却发现餐桌旁少了一个人,“塞廖尔呢?” 葛祝啃着鸡腿道:“他趁我睡觉的时候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现在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就走进来了一个人。金发碧眼,正是塞廖尔无疑。 塞廖尔双目有些无神,他的表情呆板,好像没看到餐厅的众人一样,走出了一条直线,径自往电梯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葛祝提高声音道:“塞廖尔?” 这一声出去,塞廖尔猛得打了个激灵,好像被唤回来了神魂一般。他挠了挠头,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眸里全是迷茫。 转头一看,看到了同学们,灿烂的笑容绽开,塞廖尔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大家,晚上好!” 活力十足,和刚刚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葛祝有些担心地用手心贴在塞廖尔的额头上,嘴中默默念了一会,奇道:“魂也没丢啊。” 塞廖尔懵懂地道:“葛,你在,干什么?” 江落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塞廖尔乖乖道:“我去看电影了。” “刚刚叫你,你怎么没有反应?” 塞廖尔面上的茫然一闪而过,“可能是我没有,回过神吧。” 江落几人没瞧出他话里的不对,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边聊边吃着夜宵,静静等待着子时的来临。 红白喜事冲撞后,只要没人退让,两煞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直到另一方让出路来为止。在子时,便是他们出现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