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风吹在脸上刀刮似的疼,仿佛随时都有一场雪降下来。 北边靠边境的一个小镇市集,瓦子里,商贩走卒大肆叫卖。打扮各异的人来来去去,食物与动物粪便的交织,形成一种古怪的臭味。 熙熙攘攘的瓦市,一个膀大腰圆的粗短人男人拖着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在街头走,锁链哗啦哗啦地响。马儿拖着一个一人高的车厢,一步一步走到空地去。大冬日,被绑着的男人只一件破旧的单衣,前头拖拽的人一鞭子甩下去就是一声惨叫。 安琳琅就是这时候醒过来的。 陌生的街道,一群仿佛挑白菜似的嘴巴不停动着的男人。留着长发,衣着怪异,嘴里说着古怪的话。夹杂乡言哩语,嘈杂又恍惚。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人头皮发麻。 安琳琅往旁边扫了几眼,没看到摄像机。扫视一圈,没有导演。 她缓缓动了动麻木的腿坐起身,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双腿变短了,忆起昏迷之前的车祸,她心中一凛。低头一看,一双破了伸出脚趾头的布鞋,腿没断。大脚趾伸出鞋子外面,冻得又青又紫。阵阵麻木的疼痛袭上来,她抬起双手,十指纤纤。 翻了翻,掌心没有疤痕也没有茧子。她幼年时苦练刀工,左手食指上切了好几道疤。她的手是一个厨子的手,这双手细腻白皙,不是她的。 笼子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对着笼子里头指指点点。 安琳琅打了个寒颤,这才注意到小小的笼子里还关其他六七个人。挤挤挨挨地蜷缩在一起,怯生生地看着笼子外面。而与此同时,一双双淫邪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在姑娘们胸口和屁.股上流连不去的模样令人作呕。 安琳琅脑中的弦嗡地一声,脑海中骤然涌现了许多陌生的记忆。 她,安琳琅,安家菜传承人。三岁跟着祖父学做菜,十七岁出师,二十三岁摘得国家川菜大赛桂冠。二十五岁拥有十家连锁火锅店的女BOSS,穿越了。 穿进一本书里。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安琳琅,跟安琳琅的名字一字不差。原主是安侍郎原配的遗腹女,自小养在安老太太膝下。身娇体弱,是安家一家子捧在掌心的掌上明珠。十三四岁时因外祖母想念远赴江南外祖林家小住,结识林家世交路大学士的嫡长孙。少年男女,一见倾心。后由家中长辈撮合,促成一对美满姻缘。一路从状元夫人到一品诰命,一辈子荣华富贵。 当然,这是一本名为《庶女谋略》的重生宅斗文。 女主是安玲珑,不是安琳琅。以上美满的人生是上辈子。这辈子悲惨一生的女主安玲珑四岁落水以后重生了,回到小时候。通过装神弄鬼,让笃信鬼神的安老夫人也将她养在了膝下。 自此,四十五岁阅历的安玲珑对比她大一岁的嫡姐安琳琅开始了比较碾压的操作。她通过更乖巧,更聪慧,更讨人喜欢的现实,取代了上辈子的安琳琅,成了这辈子安家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并且十三四岁的时候硬是赖着安琳琅一起去了林家小住,抢先结识了男主。 论皮相,两人不相上下。安玲珑艳若桃李,安琳琅美若白莲。论性情,这辈子被打压着长大的安琳琅可谓是黯淡无光。安玲珑虽为庶女,但性情耿直纯良,不骄不躁,颇有美名。两厢一对比,就连林家的亲人都更喜欢安玲珑,何况少年的男主路嘉怡? 结果可想而知。 安琳琅因嫉妒安玲珑得到路嘉怡的青眼,下药害人。被爱慕安玲珑的林家表哥发现后,暴怒之下赶出林家。意外在江南走丢,不幸被拐子拐走。 一路往西,被卖入西北某处妓院,成了一名低等窑妓。 小说剧情已经走到中后段,安玲珑凭借出众的品行,终于得到路家长辈的认可,来年四月便要与路嘉怡大婚。而安琳琅至此落入风尘。 因从小娇生惯养,又身娇体弱,不到三年就被边陲的嫖客大花样给玩死。后期消息传到京城,且不说安老太太悲痛之下一病不起,不出半年就去世。女主在老太太灵堂上还似模似样地跟已经是她丈夫的男主唏嘘:恶人自有天收,安琳琅命里福薄。 此时此刻,人牙子哗啦掀了车上挡风的布,光照进笼子,正是揭开售卖的序幕。 “一两银子!” 笼子旁边卖肉的张屠户一眼看中安琳琅,“一两银子,王麻子,我要这个。” “二两!”轰地一声,一头野猪砸地上。看中安琳琅的不止一个:“老子也看中这个!这头野猪剥了皮卖最少二两。穷杀猪的拿不出钱,老子要了!” 有人争抢,打量的人自然就多:“二两三钱!” 人群里又一个人喊话。 他一说话,另外两个就不干了,“这人是老子先看上的!” “二两四钱不能再多了!” “二两五钱!” 吵吵闹闹的,把气氛炒得火热。王麻子笑得眼都眯起来。他是武原镇本地人,做的是贩卖人口的缺德事,原本在镇上很不受待见。可自从他冒险去外面掳拐南方姑娘给镇上光棍老汉就渐渐有了威望。每每这时候,众人的争抢都让他十分受用。 就在众人争得眼红脖子粗,一个细皮嫩肉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走路很有意思,腰带把腰勒得极细,屁股不自觉地撅起来。走起来一步三摇。手里抓着荷包,甩来甩去的。里头装的不知是铜角子还是银垛子,哗啦哗啦的响。在一旁莽汉闹腾的背景下凑到了笼子跟前,掂量的目光在安琳琅身上游转。 男人一凑近,劣质的香粉刺得安琳琅喘不过气来。 “三两,加这一车,二十两,我兜了。” 一句话如惊雷,几个人都炸起来:“你个卖屁.股的兔儿爷凑什么热闹!” 男人听人骂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捻起鬓边的一缕头发,“兔儿爷怎么了?老娘有钱。” 人牙子心里乐开了花,二十两啊!都抵得过他这回带来的所有货了。有钱谁赚谁还管别人?想要婆娘暖被窝,有本事自己挣钱去啊! “好嘞,等着!”欢快地应了一声,立马转身去开笼子。 安琳琅本就在等着,人牙子一步步靠近,她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她已经将能触及的地方都摸一遍,笼子里别说利器,一个小柴火棍都没有。被拉出去,可想而知后果。闭了闭眼睛,安琳琅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爷爷从小就教育她活着最重要,一切都是身外物。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只要留着一口气…… “十两银子,我买。”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准备笼子门一开就一拳砸过去的安琳琅倏地抬起头。只见人群里一个瘦小的老头儿。他指着笼子里的安琳琅:“十两银子,这一个,我买。” 开门的人牙子一愣,扭头看过去。 老头儿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袄子,头发花白。一张消瘦的老脸上黑红,脸皮皱巴巴的耷拉着,嘴唇下垂,眉间纹路很深。看得出日子过得不算好。似乎不习惯跟人打交道,此时站在人群中极力镇定,神情却多多少少藏不住仓皇和局促。 “就凭你?”兔儿爷上下打量了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畏畏缩缩的程咬金,满眼不屑。 老汉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 他一只粗糙的手颤巍巍地伸进袖子。想摸什么,摸到后又停顿了一下,复又抬眸看向笼子里拢在一团阴影中的安琳琅,似乎内心在挣扎。 好半天,他咬牙掏出一个半旧荷包:“我,有银子。” 人牙子的眉头扬起来。 他瞥了眼兔儿爷,有些纠结。花楼老鸨是他的老熟人了,往年王麻子从外地拐来的姑娘大半被他包了去。熟客自然是有些脸面的,可是,就这一个卖十两……王麻子脸色变来变去,下定了决心。有钱不赚是傻子!一车才二十两,只要不傻都知道选哪个。 人牙子扭脸一笑:“老汉,十两银子就这一个。这一车可不止十两。” 钱都掏了,老汉咬牙认了:“我就一个儿子,多了也不买。” 安琳琅心口一跳。 不敢相信穷乡僻壤有这等冤大头! 人牙子激动得满面红光。他心道,自己手里这货虽说是个美人坯子,但在武原镇这种乡下地方卖出三两银子已经是顶天。 十两银子,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好事儿! 他不放心:“我王三可是正经生意人,说十两就是十两,不容人做假的!你要是拿不出十两,可别怪我王三不讲道义……” 老头儿把荷包打开,银子往手心里倒。 不多不少,十两。 见有钱就好,有钱他就能卖! 话不多说,人牙子忙不迭打开笼门。粗黑的手伸进笼子,抓小鸡似的一把抓住安琳琅就把人给扯下来。 安琳琅冷不丁哐当一声就从笼子里跌下来。笼子里的其他人纷纷往后缩,生怕被殃及池鱼。人牙子看都没看,货都要卖了,哪有那闲工夫管她伤没伤着?他反手关上笼子,连拖带拽地将安琳琅拖到老头儿跟前。 老头儿狠了心,这就把荷包交给了人牙子。 接过荷包数了数,人牙子笑得那叫一个和风细雨。他生怕老汉反悔,把人往前一推就走:“人你领走吧,钱货两讫,不能反悔的。” 被个乡下老汉抢了个人,兔儿爷心情十分不美丽。但安琳琅那副埋汰样子,也不值得他当众撒泼。妓馆里刚死了一批,他如今缺人的很。生怕剩下的七八个姑娘也被人买走,兔儿爷咬牙,用十七两将剩下七八个姑娘都兜了。 交了钱,他扭着屁股就带着一批姑娘走了。 路过老汉还刺了一句:”穷鬼。” 老汉瑟缩地退后一步,没支声儿。只低声对安琳琅说了一句‘走吧‘,便脚下飞快地往瓦市外面去。 安琳琅心情有点复杂,浑浑噩噩的,脑海之中许多奇怪的记忆混杂在一起。 她不可遏制地回想起太多属于原主的记忆,都是原主之沦落风尘以后的悲惨际遇。 因不甘,沦落风尘原主依旧不愿卖身,一次次被花楼老鸨强迫灌药,送去各色各样的男人榻上。被糟蹋醒来后几次逃跑,却次次被不同的人拐卖。每卖一次,必定沦落得更惨的境地,仿佛她的人生就注定终结在妓院。唯一的差别只有高等妓院和低等妓院。 安琳琅心中充斥着一股说不去的不甘,怨恨,但她却清晰地明白这不是她的情绪。只是,她不停地打着呕,逃脱不开痛苦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流,抽抽噎噎。可即使混混沌沌,安琳琅心里却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跟这个老汉走是她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 脚仿佛踩进一团棉花,软绵绵的使不上劲。直到站到空无一人的路口,安琳琅才终于稍微掌握到一些神智的主控权。 眼前牛儿吧嗒吧嗒甩着的尾巴,牛车不大,车上堆满了东西,好像是过冬的衣物和粮食。安琳琅张了张嘴,嗓子里干涸得仿佛撕裂一般,说一句话都能咯出血来。 老头儿从车上摸了一个竹筒丢给她:“喝吧。” 安琳琅接过来,一动没动。 “老婆子给装的热水,”老头儿嗓音粗哑,说的话竟然是官腔,“这会儿估计冷了。随便对付两口,回去再喝热水吧。” 见她没动,又道:“不想喝,那就先给我吧。” 话音刚落,安琳琅便拔了塞子几大口灌下去。水早就凉透了,喝下去透心凉。 老头儿见她冻得脸都青了。见她衣裳实在单薄,转身又从行李里面翻找。巴拉了好一阵子才找出一件青褐色的新袄子,递过来。这是他给老伴儿买的新袄子,暖和得很。 “天冷,先披着吧。” 水都喝了,一件新衣裳自然不会拒绝,安琳琅遵从本能地披上。 新袄子披上身,身体立即就暖和了。 安琳琅两手攥在一起,脑袋低垂。陌生的记忆和激荡的情绪不停地冲刷她的脑子,她有点作呕。安琳琅只能从中不停暗示自己冷静。如今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汉沉默地解着牛绳,啪嗒一声甩到另一边去。 安琳琅抱着竹筒沉默。一旁老头儿蹒跚地爬上车,见安琳琅杵着没动,沙哑的嗓音问了一句:“不想跟我回家?” 安琳琅抿着唇,内心挣扎。 上了车,至此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 “下雪了,这边的天冷得厉害,每年冬日里总要冻死那么几十人。流子多,乞丐也多。”老汉说话有种沧桑的味道:“你一个小姑娘在镇上走动,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啊……” 小镇虽然不大,但地处边境往来的商旅商队不少,镇上东边的巷子里全是花楼。 安琳琅克制着昏倒的冲动,毅然上了牛车。 2、第二章 牛车走得慢,但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已然算很好的交通工具。吱呀吱呀地走到穿过一个村子,在一户空荡荡的院子门前停下来。牛车才到,篱笆围的院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一个瘦筋筋的老太太端了盆水从门里伸出头来:“怎么这么久才回?” 话音刚落,瞥到牛车后头还坐了个人,不由讶异:“这是哪家的姑娘?” “瞧着可怜,顺手就买了。” 老头儿叹了口气,解开了缰绳蹒跚地从牛车上下去:“咱玉哥儿今年也二十有二了。” 老妪闻言一怔,她扭头仔细打量安琳琅。 安琳琅此时的模样,老实说,并不好看。一头乌发脏得打球,坨在脑袋上。脸上是几个月没洗漱过的污垢,长了冻疮,又红又肿。兼之人牙子没给她吃过什么饱腹的东西,人瘦得就跟个柴火棍一样。脑袋伶仃地搭在脖子上,嘴唇干得出血。上下嘴巴这么一搭,安琳琅都能感觉到翘起的死皮。瘦弱的身体一阵风吹都能刮跑。一言以蔽之,就是埋汰又寒酸。 “这模样……”玉哥儿怕是瞧不上啊。话未出口,弦外之音安琳琅和老汉都听出来。 “寻常男子十五六就成家,玉哥儿这些年孤身在外误了婚事。年纪本就大了些,身子骨又不好,不好聘人家的。”老汉从腰间抽出烟管,啪嗒啪嗒敲火石点燃,“你想想,去岁你求到人家去,哪家可愿意了?马上都二十三,不如买个性情不错的过日子。” 儿子的婚事都快成老夫妻俩一块心病了。旁人家孩子十五六岁成婚,十七八岁孩子就满地跑。她家玉哥儿二十二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婆子心里难受。他们老方家再怎么也是正经人家,正经人家谁买儿媳妇? “我们玉哥儿那幅好品貌,若不是身子不好,怎么也该说个好姑娘……” 老汉摇摇头:“婚姻大事不能拖。” 安琳琅脑子里嗡嗡的,一路从镇上回到方家村,她的意识就一阵沉过一阵。直到牛车进了院子,老汉与老婆子的声音才仿佛飘然远去。她一头栽进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等她清醒,人已经在老汉家留了下来。 窗外的北风呼啸,吹得破了一个洞的窗棂哐哐作响。安琳琅拥被坐在炕上,盯着桌上一盏摇晃的灯火出神。高烧了几天几夜,安琳琅已经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穿越的事实。后世成功的安老板葬身在那次严重的车祸中,她如今就是一本小说里下场凄惨的配角。 她所在的这户人家姓方,是武原镇方家村的一户三口之家。安琳琅没看过原小说,不晓得这家人在书中是个什么存在,但回顾原主上辈子的记忆,至少她记忆里是没有这户人家的。 安琳琅的出现改变了原主的际遇。原本几日前,她应该在瓦市上被花楼老鸨买下的,送去柳巷的裙下香的。现在人却在这儿,安琳琅不确定这是不是好的改变。但这几天方家那伶仃的老婆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几日高烧没烧死,至少说明老两口心不坏。 窗外天色已晚,但隐约还有说话声。 听声音,是方婆子。 安琳琅往窗户看了一眼,见方婆子佝偻着腰站在门边,外头站着矮矮壮壮两个乡下妇人。都穿得灰扑扑的旧衣裳,边说话便指手画脚的。 “大壮她二伯娘,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做两家事?老方家的兄弟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有这好事,找旁人不如找自家人。大壮媳妇她手艺你不是不晓得!她做的菜,那就是村长都说好。”其中一个方脸的边说话便推搡,“你有那个好处不给自家人,这可就是你不对了!” “就是啊二伯娘,我手脚利落那是村里村外都知道的。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自家人?” 方脸旁边一个声音也冒出来,“你有那闲功夫到处找人帮厨,不如叫我去。我干活利索,你做不动了还能替你搭把手,去就是替你省事儿。再说,你给我推了这好差事,我这心里头难道不念着你的好?” 方婆子脸色不好看,但奈何是个嘴笨的。被人大房婆媳俩堵得说不出话。 “再说了,伯娘疼爱小辈,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的手艺在娘家的时候就是被人夸大的。别说帮厨,就是那再大的席面我也能给整出来……” 后头说什么,安琳琅没听清。就听到门口啪嗒一声响,那对婆媳笑嘻嘻地离开。 方婆子唉声叹气地把门关上。 方家离村子远远的,一家就老夫妻俩加一个病弱的儿子。倒不是方家无人,老方家在方家村算得上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兄弟姊妹七个,方老汉排行老二。自古以来,排中间的性情都有那么点敦厚。方老汉也是,年轻时候上敬着兄长,下扶持幼弟,在家就是一条埋头干活的老黄牛。 二十多年前朝廷征兵,老方家要出人。兄长读私塾是要考功名的不能去,下面弟弟年纪小,吃不得苦,也不能去。他一咬牙答应父母,带着两件破衣裳就上了战场。 在外头打了十多年的仗,断了一条腿,才被朝廷赏了些遣散钱带着军营里做厨娘的婆娘回了乡。 回到家时爹娘早已不在了,兄弟姐妹早早地分了家。方老汉突然回来,面对的只有十年前已去世的两座坟,还有读了三十年书连个童生都没考上的兄长和一屋子阴阳怪气的指责哭穷。 老方家不是什么富人家,其实也是有点薄产,否则不会舍得下银两供长子读书。只不过老夫妻一死,东西就被瓜分干干净净。方老汉回来别说田产,连间住的屋子都没有。兄弟姐妹不仅没顾念亲弟弟断了一条腿,夫妻俩千里迢迢回来,反而指责两人在外多年不孝敬父母,想着从方老汉手里扣银子。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方老汉再是敦厚,战场上厮杀这些年也有几分血性。顿时就被兄弟姐妹这要钱的嘴脸给寒了心。一气之下跟村里亲族断了关系,带着婆娘在山脚下自己搭了个院子。 方老汉有一门木匠手艺,平常给人打打家具挣点银钱。方婆子是军营的厨娘,十分会做饭。她时不时接点活儿,给人做席面挣家用。虽没有田产,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这十几年的住在村尾,虽说离得远,但总归是一个村住着。方家村就这么大,方家兄弟姐妹就算老死不相往来,到底抬头不见低头见。 方婆子气得直喘气,安琳琅看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后院去,转身又回了炕上。 她目光透过破窗子泛泛地在院子里看,外头已经一层白。靠东边篱笆旁一棵大榕树,冬日里枝繁叶茂。半遮墙头。榕树下一口井,井口边一个拴着绳子的木桶,边缘已经挂了一层雪。 院子里空荡荡的,再看这屋,家徒四壁。 北洲土地贫瘠,过地里刨食的人家普遍都穷。老夫妻俩都是手艺人,吃用都节俭。要不是养了个药罐子,本该日子过的宽裕。上回去镇上,是药罐子的药吃完了。方老汉去镇上拿药,顺便采买点入冬的粮食,鬼使神差进了瓦市。 一进去就看见人牙子在卖人,老汉隔着笼子被安琳琅那决绝的眼神给吓到了。 仿佛他不出手,那姑娘就要寻死。 心生怜悯,才狠下心掏了兜里所有的家当买了她。是的,十两银子,是方家所有的家当。这回为给儿子买药,方老汉把老方家一家子三口人吃饭的钱都带身上。一时心软,全部砸在了安琳琅的身上。这回家里一文钱不剩,方婆子才大雪天地到处托人问哪家要做席面。 好不容易问道了,镇上顶顶有钱的王员外家要办席面。虽说这王员外脾性不好,挑剔的很,但给赏钱是出了名的大房。做得好,帮厨都能得五十文,别说做席面的。这不,方婆子才接了活儿,听到风声的方家大伯就带着媳妇儿来占好处了。 安琳琅叹了口气,天一黑,方婆子掀了帘子进来。见她已经醒了,叫她出去用饭。 这些日子得她照顾,安琳琅身子恢复了不少。连日的相处,两人也算亲近。 老妪给她找了一身旧衣裳,不管破不破,至少干净能御寒。安琳琅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穿着土褐色的破袄子出来,瞧着都变了个人。 那一坨坨的头发梳顺了,湿哒哒地劈在后头。一张白皙的小脸露出来,比外头的雪差不了几分的白皮。鹅蛋脸,柳叶眉,头发比乌木还黑。不过吃了几个月的苦,从南到北,她的脸早已瘦脱了形。脸颊长了冻疮,又红又肿,黑黝黝一双大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衬得有几分骇人。 方婆子瞥了一下她那脸没说什么,掀了帘子就出去了。 过了会儿,端了一碗稀粥给她。 这姑娘来老方家好多天了,一直就在屋里病着。好不容易养好了,方婆子也不指望她干活。看她端着小碗小口小口喝,张口就问她名字,来处。 安琳琅在说实话和撒谎之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倒不是说撒谎,而是这些事跟方婆子说也无济于事。原主出事以后浑浑噩噩,都有些疯。记忆混乱,别说林家在哪,她连家里有些什么人都模模糊糊。 “记不得没关系,能沦落到这里,许是家里遭了大难。你能死里逃生,往后必有大福。”别看方婆子瘦骨伶仃,黑脸黑皮的。却说的一口官话,她又道,“我儿身子骨是单薄了些,配给你却是不差的。” 安琳琅没说话。 方婆子也没劝什么,见她喝完,就拿了空碗出去。 晚饭就三个人,方老汉,方婆子,以及安琳琅。那个她所谓的丈夫没有露面,听说是身子不好,又犯病了。怕用饭给家里人过了病气,自己一个人在东屋待着。 方婆子怕安琳琅心里有疙瘩,连忙解释了一句:“玉哥儿年幼的时候走丢过。三年前才找回来。他运道还算不错,遇到了个老先生。老先生读书识字,手把手教了他许多年。玉哥儿懂得多,这般也是为了照顾家里人身体,不是有大病,你安心。” 安琳琅点点头,三个人沉默地吃完饭。 吃罢了晚饭,方婆子也不必她收拾洗碗。方老汉也没说什么,只让她回屋,自己端着锅碗瓢盆去了后厨。安琳琅站在门口看着他瘦瘦一把的背影远去,仿佛看到过世的爷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转身回屋,在黑暗中摸索,躺到了炕上。 一如她所料到的冰凉,但这个条件,已经是她目前能获得的最好的条件。安琳琅紧紧卷缩起来,强迫自己睡着。 穿越这一遭,虽然清楚身份,安琳琅却没寻亲的打算。 一来寻亲难度太大,她承担不起盘缠,孤身一人上路,她无力保证自己的安全;二来不确定因素太多,她不确定会不会面临更棘手的状况。毕竟原主一个官家嫡女被拐卖,死在他乡,这里面没点猫腻安琳琅都不信。 但显然逃出方家不是个好的选择,原主逃了那么多次,次次都被卖回妓院,且档次一次比一次低,安琳琅不觉得自己会比原主更幸运。能被方老汉买回来已经算是一次意外之喜。这种侥幸发生第二次的可能性很低。心里不由咒骂了一声,没想到她也有今天。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死不了,她安琳琅就还是那个安琳琅。 念及此,她闭上眼睛便昏睡过去。 3、第三章 大雪连下几日,终于碰上了个好天气。 这日一早,安琳琅从屋里出来,方家静悄悄的。院子里已经被收拾过,没瞧见人,她在井边拿个盆便去了后厨。灶上的火刚熄,锅里闷着红薯粥。清甜的味道透过盖子传出来,安琳琅上前揭了锅盖,里头闷着一碟酱菜和四五个白胖的馍。老两口也没用饭,估计有什么事出去了。 古代的大灶两边都是埋有吊罐的。安琳琅小时候也见过,爷爷时常会闷些水。方家是两锅的灶台,吊罐也有两个。她拿了个瓢,从中取了些热水去洗漱。 走了两步,往掌心哈了一口气。 安琳琅:“……”味道熏得她差点都吐了。 果然穷能治百病,她难以拔除的洁癖到了古代居然无药自愈了。安琳琅苦笑一声。 原主的牙齿还算干净,安家娇养的嫡女自然养得精细。不过几个月没仔细洗漱过,安琳琅洁了三遍牙,连哈好几口气,确定没有臭味了才安心。 院门口传来了动静。是老夫妇俩回来了,两人一大早去附近的山上捡柴砍柴。 家里养了一个身子虚弱的病秧子,冬日里断不了柴火。每日一大早,老夫妻俩去后山捡柴火。瞧见安琳琅在门口站着,背着厚厚一捆柴火的老汉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方婆子跟在后头扶,老远瞥见安琳琅就说了一句:“大冷天怎么在外头站着?” 方老汉腿瘸,他走得一高一低的,背后的柴火跟着一上一下。虽然腿脚不便,但他走得不慢:“快些进去吧,外头天寒地冻的。身子没好透就别再外头见了风。一会儿你娘得去镇上王员外家做席面,你若无事可做就随你娘去后厨,今日玉哥儿的药就让你看。” 安琳琅知道她那个素未谋面的丈夫汤药一日三餐断不了,于是点点头。 方婆子其实有点不放心,毕竟是煎药。煎药很讲究火候的,过了会损药性。安琳琅瞧着就是一副没下过厨的样子。不过今日王员外家的席面不能推,这活计是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求来的。如今方家的家底被方老汉给花了精光,方婆子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总怕自己不出去赚些银两回来,等地窖那些吃食吃完,一家四口全喝西北风。 “罢了,你跟我来。” 方老汉去放柴火,安琳琅就随方婆子去了后厨。 还别说,方家不富裕,灶上的家伙还挺齐全。许是婆子靠做饭的手艺挣钱,对这些很讲究。除了垒得拿两口大灶锅,还有两个小炒锅,几个土陶的瓦罐。 煎药有煎药的瓦罐,还专门配了个小炉子。 她指使着安琳琅洗瓦罐,泡药材。一般药材是要先浸泡半小时到一小时,加水要完全浸没药材。且还得煮上两回。但也不是绝对,根据药性还得分。但方家的药罐子是要煎两回的。两次煎的药液要滤过残渣混合,分两次服用的。 方婆子怕安琳琅记不住,反复地说。一遍不够,还反问她好几个问题。见安琳琅都答得上来,她心才放下来:“一日三餐,饭后半个时辰以后喝药。” “我省的。” 教会了安琳琅,怕耽误事儿。方婆子连朝食都没用就匆匆就走了。 方老汉放好柴火也去了镇上。家里没余钱,别说方婆子慌,一家之主方老汉也慌。那点粮食够吃什么?家里多了一张嘴,还养着个药罐子,没点银两真的睡不着。好在他年前给好几户人家打了家具,银钱还没结。这会儿匆匆吃了两口就去镇上要辛苦钱了。 安琳琅拿了把小蒲扇,将炉子拎到后厨门口开始煎药。 北边的天是真的冷,冬日里尤其冷。安琳琅哪怕坐在炉子边上火烤着,脚趾头也冻得生疼。她跺了跺脚,鞋尖破了一个大洞。又红又肿的脚趾头伸在外头,又痒又疼。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雪粒子打在木盆上沙沙地响。炉盖上的水汽袅袅,氤氲得安琳琅眉眼都有些模糊。 这是煎了第一回,拿滤布先滤过一回。隔着谁捧,她看到自己脸上肿了一大片的冻疮。原主第一次长冻疮,从眼眶下面好大一坨。 安琳琅虽然不是个爱美的,此时看着多多少少磕碜。 ……算了,白捡了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要求太多未免贪心。 水咕咚咕咚地烧着,没一会儿就煎好了。 安琳琅从柜子里取出专门的药碗,又再滤一回。将方才滤过的混合端出一碗来送去东屋。 说起来,方家虽然穷,院子却很大。从后厨到东屋,安琳琅走了好一忽儿。里头的人生病缘故,安琳琅至今还未见过她所谓的相公。她端着药碗站到东屋的门前,门还未开就感觉到里面一股热浪。怕独子熬不过去,东屋是从早到晚都烧炭盆。 安琳琅抬手敲了两下。 安静的院子,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等了会儿,里头还没有动静。她心道该不会人还睡着没醒?正打算再敲两下,里头缓缓响起一道男子的嗓音:“进来。” 嗓音清冽悦耳,如山间清泉,玉石相击,安琳琅猝不及防地耳廓麻了一下。 安琳琅好半天才忍住揉耳朵的冲动,推门进去。 门打开,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披着半旧袄子端坐在书桌前。窗户大敞着,光照进屋子,仿佛眷顾一般缱绻地笼罩在他身上。 男人极为年轻,二十岁上下,一双幽沉冷清的眼睛。周身冷清的气息仿佛窗外的白雪,清透又冷淡。乌发如缎,用一条半旧的丝带半束着。手里捧着一本不知什么的书籍,瘦长的手指比雪还要白。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眼帘淡淡扫过来。 鸦羽似的眼睫半覆眼睑,眼睫在高挺的鼻梁拉出一条黑线。唇色很淡,如朱墨化水晕染开,上唇峰处有唇珠。即使土垒成的土墙简陋如斯,书桌和板凳都磨损得难堪,打了补丁的衣裳都挡不住男子通身不合时宜的金玉气质。 只一个照面,极其出众的骨相给了安琳琅难以言喻的惊艳。 安琳琅木了,麻了。 好半晌,她犹豫地唤了一声:“……玉哥儿?” 男人偏过脸,正脸充分地演示了一句话“秋水为色,玉为骨”。 他淡淡道:“何事?” “……你的药。”对着这一张脸,安琳琅有点气短。原以为自己倒了血霉,结果是别人倒了血霉。忆起自己如今磕碜的模样,安琳琅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虚。 男人点点头:“就放那吧,多谢。” 又低下头去。手里翻着一本破旧的书,指尖被窗外的光照的透明。虽说他没有特别的态度,但安琳琅灵敏地感受到男人的冷淡。 她有点别扭。没立刻离开,反而问:“你名唤玉哥儿?哪个玉?” 翻书的男人眼睫微微一动,抬起来,安琳琅清楚地看见他的瞳色。清澈如琥珀,却有着一股别样的沉静。他似乎诧异安琳琅会主动搭话,顿了顿,道:“我名临川,临川,字攻玉。” “哦。”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居然还取了字。 屋里复又安静下来。 安琳琅扣了扣手指头,眉头皱得打结。 许久,许是见安琳琅没走,男子终于合上手中的书:“还有什么事么?” “……你知道你的爹娘买我回来是作什么的吗?” 名为攻玉的男人一愣,眼睫缓缓眨动了一下。他的一双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流转,姿态是如此的从容。见安琳琅的模样,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自然是知晓的。” “不过,如你所知,我身子并不好。能活几年,大夫都不敢断定,”男人眼神平淡如水,“实话与你说,我此生并无娶妻的打算。” ……很好,明白了。是她自作多情了:“……那我还能在方家住下吗?” “自然,”男人又摊开了手中的书,“你的身世爹娘早于我说过。没有其他去处,只管在方家住着便是。不必担心有损,待寻到合适的时机,我只会请二老收你做义女。” “……”妥帖,安琳琅没说话。 沉默片刻,她也很干脆地点了头:“那行,小妹在此先多谢大哥了。” 安琳琅如此上道儿,周攻玉不由眉头一扬。他琥珀色的双眼静静地打量了安琳琅,见她形容虽寒碜但姿态却坦荡,心里倒是有几分讶异。于是点点头:“去吧。” “你先将药喝了,我顺手将空碗带出去。” 周攻玉视线落到药碗上,眼神微微一闪。不过在安琳琅看过来的瞬间,伸手端起药碗,一口闷下。安琳琅木着脸上前接过空碗,走之前,顺便将他桌上那壶冷茶也给拎走。 且不说周攻玉苦到心里扭曲,扭头想喝杯水盖盖味道却找不到茶壶。就说安琳琅出了东屋,正好撞见院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撞开。 方老汉满头大汗,身后背着个人,两眼生的婆子跟在他身后急吼吼地就闯进来。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就喊话:“快,屋里有没有人,出来搭把手!你娘摔伤了!” 安琳琅这厢东西还没放,匆匆出去,就看到方婆子一脸灰白地倒在方老汉的背上。 方婆子一脑门的血,她本就精瘦,蜷缩在方老汉背上只剩一小把。嶙峋的骨头连厚袄子都挡不住。安琳琅赶紧上去,方婆子裤子膝盖上破了好大一块,一边脸颊肿的老高,丝丝往外渗血。方老汉腿脚不好,背着人深一脚浅一脚,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安琳琅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乱成一团。东屋那边门吱呀一声,听到动静的周攻玉也出来了。不过这会儿谁也没注意到他,一个大嗓门的婆子拍了大腿就喊:“我瞧就是那方伍氏干的!不然怎地方婶子前脚出去她婆媳就跟出去?为了那几吊大钱,这婆媳俩丧了良心!” 方老汉听着,搭在膝盖上的手都在发抖。 “就是!方婶子好心带她挣银子,她倒是会使心眼儿!以为自己推的那一下没人瞧见,个烂手烂脚的白眼狼!”那婆子也不晓得方家什么情况,以为安琳琅是方家女儿,拉着她义愤填膺地就是一顿说。 原本今日方婆子按照先前说好的去王家做席面。但是前几日没推脱掉大房那对婆媳,只能带婆媳俩去王家帮厨。 婆媳俩一路上也安分,方婆子怕等会儿乱手脚,路上就指点了婆媳俩做事儿。 等几个人到了王家才知晓,王员外府上这回是出大钱找厨子做席面。盖因请了县城的大人物,县令老爷身边的第一人林主簿。这林主簿酒色不好,就好一口吃的。王家的管家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只要席面做得好,主厨赏二两银子!帮厨一人赏一百文。 管家二两银子喊出来,整个后厨心思都活泛起来。王员外府上这回的席面很郑重,听说是要走林主簿路子送王家大姑娘进宫当娘娘的,找来的帮厨都是十里八乡烧饭一把好手。主厨二两,帮厨才一百文,可不就是都躁动起来? 尤其是大房的婆媳两,恨不得抢占了主厨的位置。但王家管家认准了方婆子,任方伍氏说破了嘴皮子夸自家媳妇儿手艺好都没叫管家改变主意。 闹了一阵子,席面该谁做还是得谁去做。就在方婆子端了一盆菜出去洗的功夫,就出了事。井口边上不知被谁浇了一瓢水,结了冰。方婆子一头磕在井口上,头破血流。等人听到动静跑过去,井口边上就昏死的方婆子和口口声声说跟自己没关系的方家婆媳。 安琳琅趁人不注意摸了一下方婆子的骨头,顿时松了口气。没伤到骨头。 折腾这一路,方婆子也醒了。 刚放下就睁开眼睛。 几个人立即围上去,七嘴八舌地一问,果然是那对婆媳推的。方老汉老泪纵横,是他没用,是他护不住老婆子才叫人这么欺负。方婆子躺在炕上脸色煞白,却还宽慰老汉:“下回有什么活计,不带她俩就是了。老头子你别气了……” 她除了劝,还能如何呢?老夫妻俩膝下子嗣单薄,就一个病弱的儿子。大房人多势众,真闹起来,那一家子黑心肝指不定叫他们家吃什么亏。心里恨大房那对婆媳在其次,她更心疼银子。王家的奶奶们素来大方,只要席面做的不是太差,她们一赏也是大几吊钱:“这天寒地冻的可怎么过……” 方老汉去镇上走一趟,银子也没讨回来。 他此时坐在床沿边上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脸上也是愁苦一片。 几个婆子虽说能说道几句,但这到底是旁人家的事。见方婆子醒了,她们也该回去当差。安琳琅送几人出去,送到了门口才喊住了两人。 “不知我娘出了事,这席面如今谁来做?” 两婆子一愣,顿了顿,道:“管家估计从剩下的人里头挑吧。小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忿,但这回主家的席面重要得很,事关大小姐能不能入京当贵人。管家可不敢耽误事儿。” 安琳琅点点头,“不耽误事儿,我想代替我娘接下这活计。” 话音一落,两人目光立即看过来,那怀疑的目光差点没把安琳琅刺穿。 她们上下打量了安琳琅,瘦骨伶仃一个小姑娘,胳膊比柴火棍还细。一双手搭在腹部,白嫩得就跟没用过似的。这细胳膊细腿儿能端的起大锅大勺?别火一冒出来,吓着了,回头人一头栽进去:“我说方家小媳妇儿,这做席面可不是闹着玩。你别逞能不成……” “我会做菜。”安琳琅盯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比我娘做的还好。” 4、第四章 方婆子的做菜手艺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她姑娘自小耳濡目染,估计也不会差。 其中胖点的婆子实在看这一家子可怜,忍不住就帮了一句:“不如就带她回去看看。能不能做,让她当场做一道出来给管家瞧瞧。能不能用,且叫管家来定。” 另一个婆子姓王,是王员外家的家生子。她的男人在王员外身边伺候,她说话在管家跟前管点用。 两人这回送方婆子回来,瞧着这一家老实人被人欺负成这样。唏嘘的同时也确实可怜。同行的婆子劝一劝,王妈妈顺口就答应了:“到了王家,我会替你跟管家说说情。能不能让管家用你,看你的本事。做席面可不是一桩小事而,这回事关大姑娘的前程,千万不能出纰漏,否则就是我都要吃挂落!” 安琳琅心里一喜,立即保证道:“妈妈放心,做不来的事情我也不敢往身上揽。” 临走之前,安琳琅扭头冷不丁瞧见院子里头站了个人,吓了一跳。只见那人披着半旧的袄子,肩头落了些雪。雪中青竹一般笔直修立在雪中,仿佛玉树雕成。 隔着一层篱笆,周攻玉低声问道:“娘如何了?” 安琳琅站在外侧,还没说话,几个婆子就先接了茬:“我的天,这是方家的儿子?” 一双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周攻玉亮得出奇。乡下小地方就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哎哟,哎哟,我滴个亲娘,这长得跟天上神仙似的。我跟你说,你娘没什么大事儿,就摔了一跤磕到脑袋了。方才人在屋里已经醒了,往后只管好好养着,必定不会有事。” 知道人醒了,周攻玉终于放下心来。他从方才方婆子被抬回来便在屋外站着。身子本就虚弱,这会儿脸色已经发青。谢过几个婆子,他重重咳嗽一声便转身回了东屋。 几个婆子盯着他的背影意犹未尽,收回目光以后,连忙招呼安琳琅走。 时间很赶。方婆子这边伤着,方老汉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空发现安琳琅不见了。几个婆子带着安琳琅走到村头,碰巧村里张旺家的去镇上就搭了个便车。 匆匆到了王员外的府上,后厨的人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拉着两婆子就匆匆去往后厨。 “哎哟喂,王妈妈,张妈妈你们去哪儿了!后厨这会儿没个能掌勺的,都快要闹翻天了!”她拽着张妈妈说话跟倒豆子似的,“管家正在后厨那儿发火儿呢!在问方婶子去哪儿了!” “管家怎么都惊动了?” 王妈妈是后厨的妈妈,一个负责小厨房的采买,一个负责管小厨房。虽然算不得大管事,但多多少少说话有点分量。这回事方婆子出事儿是意外,两婆子正好撞见,这才搭把手将方婆子送去看了大夫。后头撞见了来镇上讨银两的方老汉,有了后头方家村走一趟的事儿。 听到管家都惊动了,自然都急了,“后厨又闹什么?把管家都给惊来!” 说话的就是后厨一个烧火的婆子,哪里知道那么多。她平日里在王妈妈手下讨活,自然是向着王妈妈的。忙一把拉住前头的王妈妈:“老姐姐你可快些吧!管家就在找你,问你怎么不管事!” 王妈妈顾不上其他,匆匆就冲在前头。 “午时就开席,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后厨出了这事儿,管家急的满屋子打转,快快!” 说着,一群人就穿过小路去了小厨房。 后厨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请来的帮厨和王家本来的大厨们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一个个垂头耷脑的鸦雀无声。管事脸色黑得比那锅底还吓人,那眼神,恨不得把这些人都生吞活剥了。他才离开多久,做席面的方婶子就满脸血地被人抬出去? 至于这些人解释说是方婆子自己摔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管家在王家大宅也几十年,见过的阴司手段比乡下人可多得多。府里素来规矩好,晓得冬日里井边湿了谁易结冰。就怕有人不小心踩了摔跤,管家特意安排了丫头打扫。这冬日里就没见有人摔过,哪能方婆子一来就差点磕死在井口边上? 眼看着这群乡下婆子心虚的模样,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心里有鬼。先不说为了那点钱闹得这腌臜事,就说方婆子如今出了事席面谁来做?都这个点了,这一桌子菜还都是生的,管家只要一想到一会儿开席上不了菜,眼前就忍不住一阵阵发黑。 “我管你们什么理由!今儿菜做不出来,你们谁都别想拿到工钱!” 要不是把这些人撵出去没人做席面。管家恨不得亲自拿棍子将这群人全打出去。 王家的厨子站在一旁,双手抱胸,事不关己。自打知晓主家决定这回的席面找外头的厨子来做,他心里头就憋着一通火气在。他自认在王家干也有五六年,做的饭菜也没人说不好。怎么就忙不得席面了?特地去外头找个婆子来做,根本就是看不起他。 不过心里这般想,话却不敢说,毕竟还是得在王家干活。吵闹起来,丢了好活计去哪儿找?但此时看这席面做不成,他心里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 管家这一通火气撒下来,后厨鸦雀无声。原先还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的妇人们此时一个个畏畏缩缩的,耷拉着脑袋不敢正视管家。 管家一看这群人的样子就知道问不出话来。不过他此时并非是追问到底是谁在背后干的这些事儿。方婆子跟他非亲非故的,他没那个闲工夫为她讨一个公道。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差事。今儿个席面要是出了岔子,打板子再其次,估计他这差事都能丢。 现在这情况,要么将方婆子抬回来,要么请外头的大厨。可方婆子那一头血的,抬回来也顶不了事儿。去外头寻人吧,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去哪儿找大厨……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法子——从剩下的这群人里选一个。 深吸一口气,管家气血上涌,硬着头皮问:“……你们里头还有谁做过席面的?” 果然管家这一句话问出来,帮厨里头好几个人眉飞色舞,尤其是方家大房的婆媳俩。两人仗着体格壮往前挤,推推搡搡地冲到管家的跟前来说自己做过席面。 方伍氏膀大腰圆,粗壮的体格大嗓门,以一己之力将其他人都推到后头:“管家,我家媳妇儿手艺那是没的说。你别看她年轻,实则比那几十年的老伙头都会忙。嫁到我家这些年,我儿媳妇给村里十来户人家做过红白席面,不管是大肉还是小菜,她都做得来!” “席面谁不会做?”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就不服气了,“来这干活的,谁没整过席面?” “对啊,你一个方家村算什么,统统才三十来户人。说起来还一半沾亲带故的,忙那点席面能算什么本事?一个猪肉都吃不起的穷村子,还整大菜?别好肉到你们手里,都当肥肉给炖了。”再一个四十上下的老妇站出来,“管家,我老曹家的可是给镇长家忙过菜的!官老爷爱吃什么,我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镇长去年娶媳妇儿你晓得吧?他家席面就是我去忙的!” “可拉倒吧你,就捣鼓那么一回到处嚷嚷……” 一个开口,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都来抢。 管家没办法,这些人都是通过乡下人口口相传找来的,到底有什么本事,他也不清楚。一群人争着抢着冲到前头来,都说自己会整席面。真的假的,还不是就一张嘴在说? “这样吧,你们一人做一道菜出来。” 正好王家后厨也宽敞,材料也多。管家实在没法子想,只能用这个法子:“先做出来,都端来给我尝尝味道。做得好的,这次席面就交给他做。” 这一句话放下来,帮厨们都乐坏了。有那本来还同情方婆子被人害的,现在心里都觉得推得好。要不是推这一下,这等好事儿还轮不到他们头上。 心里乐着,忙不迭就开始做菜。 不过乡下人哪里见过什么精巧的吃食?大家伙儿自家做饭做菜那都是大锅菜往里头一丢,一锅炖。当然,这些被叫来帮厨,都是会做个拿手的小吃的。于是一时间,各显神通。方家大房的媳妇儿大话说得响亮,其实还算有点本事。至少这一群人里头,她炒起菜来最舍得搁油。 刺啦刺啦油烟气冒出来,味道混杂在一起,别提多呛人。 管家脸色不大好看,看这些人切菜的架势心里就忍不住着急。他手被在后头,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连看了厨子好几眼,厨子就是冷笑着不出手。他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唉声叹气。 眼看着一道道菜出锅,他拿着一双筷子就每一个叨一筷子,尝味道。 乡下穷苦,饭菜本就不讲究。为了能多吃点饭,一般菜都做的很咸。管家一道道吃过去,咸得嘴里都发苦。直到尝到方家大房媳妇儿,脸色才好看一些。 她做菜味道虽然没强到多少,但胜在颜色好看。这么一盘子端出去,至少是里面最上得了台面的。 管家眉头皱得打结,嘴里菜的味道马马虎虎,只比他家的婆娘做得好一点。都说贵人吃的是山珍海味,不晓得这等吃食能不能入贵人的眼……他于是不死心地将目光投向王家的厨子。这厨子冷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管家说的话他听见了当没听见,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管家。 管家没办法,叹了口气,矮子里面拔将军:“那不然,席面就交给……” 话还未说完,婆子带着安琳琅赶到门口:“方家婶子的女儿能做席面。” ……王妈妈大嗓门一句话就打断了管家。 先不说王妈妈这一句话断了大房媳妇儿的二两银子好差事,大房婆媳脸色有多难看。连看了王妈妈好几眼,没明白方家婶子的女儿是哪个方家婶子。王妈妈已经快步走到管家的跟前。她男人跟管家熟。她打断了管家的话,管家也没生气。只是扭头,就看到王妈妈身后站着的安琳琅。 王妈妈上去将人拉到一边去,三言两句说明了情况。 管家听说安琳琅是方婶子教出来的,打量了眼前这个瘦巴巴的小姑娘好几眼。这姑娘细胳膊细腿的,瞧着连大铁锅都拿不起来,要说做得一手好菜,他怎么看都有些不信。但王妈妈这人他清楚,不会乱说话。见她信誓旦旦,他不得不半信半疑地问安琳琅:“……你做过席面?” “做过。”安琳琅站在一旁,神情不似乡下人畏缩,身杆也笔直。 管家也是有几分识人的眼力的人。他上下打量了安琳琅,又问:“会做哪些菜?拿手菜有几样?这回宴请的可是县城的大人物,席面也是有讲究的……” 安琳琅想想,“管家可知贵人是何处人士?” “何方人士?” “江南一带人士口味清淡,京城以北一带的人口味偏重。每个地方的人都有不同的偏好。”安琳琅不骄不躁,说话也慢条斯理一口官腔,“知道是哪里人,正好能拿捏准口味。” 这话就说的讲究了,乡下人做饭就那么几个把戏。要么蒸,要么炒,要么炖。谁晓得顾及旁人什么口味?不过眼看着管家听完这一番话眉头扬起来,王妈妈知道这事儿成了一半。看了一眼安琳琅,见她神情镇定,不像说大话。仿佛只要知晓贵客是什么口味,她便能做出什么口味似的。 管家没说话,还是犹豫。眼前的小姑娘年纪太小了,做厨子的还是得经验老道才好。 安琳琅提议:“不如我先做一道菜叫你们尝尝?” 5、第五章 方才里头才比较过一番,方家大房婆媳还等着管家发话呢,突然就不说话了。就见他带这个瘦了吧唧的小姑娘进来。指着其中一个空位置,让她先忙。 一群等着宣布好消息的帮厨们不明所以,就看到那瘦不拉几的小姑娘兀自去到案板后头。拿起插在砧板上的菜刀颠了颠,目光就在桌上扫视了起来。 王员外算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了,听说生意都做到中原去。府上的小厨房菜品食物自然比较齐全。至少对比方家寒酸的粮仓,算得上十分富裕且奢侈了。 大都是腌渍的肉食,毕竟西北边儿,冬日里新鲜果蔬少。安琳琅这个位置手边就是一把已经泡软的红薯粉,干豆子,干花生米和切好的葱姜蒜配。油盐酱醋也摆放齐整,瓶瓶罐罐摆在一起。安琳琅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打开一一闻了闻。 重点尝了尝醋和酱油。这醋不知怎么酿的,味道很惊艳。但酱油就差点意思,不够鲜。 安琳琅看了材料粉都是现成的,那就酸辣粉。 后头灶上的火是着的。烧火的婆子是王家的下人,看管家的眼色行事。安琳琅舀了一瓢菜籽油,刺啦一声就浇在锅里。油烧热了下花生和干黄豆。 那一大勺的油,管家还没说什么呢,一旁来帮厨的人倒是心疼得直抽抽。 其中一个黑脸的老妇人瞧管家在,不知是真心还是邀功,张口就指责安琳琅大手大脚:“小姑娘家家的不会做事就别逞能,这席面是你一个没经事儿的小姑娘能整出来的?瞧你这一大勺油浇下去,这是拿东西不当东西,不心疼是吧……” 安琳琅被她指责得好笑,没搭理他。 只见她拿起刀先颠了颠,然后抓起砧板旁边一个蒜头啪就拍上去。那刀又重又沉,拍砧板上吓得那老妇人脸一僵。安琳琅手挽了个花,咄咄地就切起来。 那动作,利落得仿佛在作画。花生干黄豆炸变色,香气冒出来。她一手拿着漏勺,将那炸好的东西捞出来盛在盘子里,一层油光,鲜艳欲滴。 先不说味道如何,就这有别于乡下人的做派很能唬住人。 有那不服气的看出了什么,在一旁嘀咕:“炸东西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这年头谁还不会炸?” 方家大房婆媳俩盯着安琳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刺穿。要不是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打岔,这会儿管家定然将做席面的好差事交到她手上了! 想想二两银子的赏钱,婆媳俩心里跟猫爪似的难受。想着刚才听王妈妈说什么方家村二婶子的女儿,方家村几个二婶子?该不会说的是二房瘸腿老二的婆娘吧?刚才那王妈妈不就送二婶子回方家村。但老二家就一个病秧子儿子,哪来的女儿? 扭头看了一眼婆婆,婆婆也在狐疑。 安琳琅瞥了眼大方媳妇,将猜到往砧板上狠狠一插。那妇人眼一缩,收回的打量。 酸辣粉讲究的就是一个酸和一个辣。这年头还没有辣椒,就算有人吃,估计还没有端到桌面上。武原镇很偏僻,再说大雪天瓦市也关的早,去碰运气也不一定有。 好在没有辣椒,还有茱萸。茱萸这东西也带点辣味。为了让辣味尽可能出来,安琳琅特意用锅煸了一下。嫌酱油味道不够鲜,正好碗底还装了点干的小虾米。安琳琅抓了一把,一瓢油浇上去,刺激人味蕾的香味瞬间在厨房爆开。 酸辣的味道天然的刺激,再将炸好的花生干黄豆撒进去,撒点香菜点缀。 安琳琅不禁叹气。豆瓣酱和剁椒才是川菜的灵魂,茱萸到底差点意思。锅里水开了,立即下红薯粉。时间紧迫,她只做一碗。一小把,软了捞上来。 装了一大碗,料子浇上去,一碗热腾腾的酸辣粉就端到管家的跟前。 “尝尝。” 管家闻着味道,忍不住咽口水。 旁边帮厨的一边咽口水一边还不忘踩上两脚,方家大房婆媳脸泛着青。溜溜达达走过来刺了一句:“这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也能吃?” 没了红油,色泽确实不大好看。但安琳琅是什么人,一个靠天赋能将食材味道放到最大的黄金手。这酸酸辣辣的味道跟长了钩子似的,勾得人直流口水。管家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头。红薯粉煮的软弹,一嗦到嘴里一股独特的酸辣味道就在舌尖绽开。 管家脸色顿时就变了,仿佛喉咙里有个吸盘似的呼呼地就小半碗下了肚。花生干黄豆炸的又香又脆,混在这软糯糯的红薯粉中,味道出奇的香。 “就是你了。”擦着嘴,管家捂着火热的胃心满意足。 说着他想到一事:“林主簿是北方人,也是镇上走出去的人物。” 没想到这丫头瘦巴巴的,竟然有这手艺。席面没问题,管家悬着的这颗心顿时就放下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搞砸了,大奶奶员外那边你自己去给大奶奶泻火!” 安琳琅点点头:“自然。” 到手的差事就这么一碗粉的功夫换了人,方家大房的婆媳俩顿时就不干了。 方伍氏在方家村横习惯了,当下就想闹。但管家是谁?他管着偌大的王家大宅,难道怕一个乡下婆子?当场就黑了脸,“不想干就滚!大雪天厨子找不到,帮厨难道还找不到?”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啊管家!”方伍氏脸色讪讪,“你方才不是尝过我家媳妇儿做的菜?她手艺好是出了名的,你刚才也说好……” “我何时说好了?矮子里头拔将军,你媳妇儿做的还没我家婆娘做得好,还想整席面?”管家还头一回遇到这种自说自话的,“你要干干,不干就拉倒!” 婆媳俩没想到会被管家这一顿奚落,后头的话都噎到喉咙里,憋得脸都青了。 管家见后头几个人鬼鬼祟祟,想到方婆子出的那事儿。怕这些个乡巴佬给他背地里折腾,把这小姑娘又给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没人整席面。 当即眯着眼警告:“我丑话说在前头,今日这席面是整给县里的贵人吃的。你们那点糊弄乡下人的本事就别拿台面上来献丑了!告诉你们,要是惹恼了贵人,谁也救不了你!今儿这席面就给这姑娘做,谁再敢背后搞小动作,你们都给我扔出去!” 安琳琅冷眼看着,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条里脊肉。 北方人口味重,安琳琅打算做东北菜。她虽然是做川菜出名,却也不是旁的菜系不会。安家菜就是偏江浙菜和徽菜,她做菜的基本功可是从小练出来的。 八大菜系,都有涉猎。 为了宴请林主簿,王家从乡下收上来好些野物,还有一些山菌子。小鸡炖蘑菇,再东北一道名菜,锅包肉。溜肉段,地三鲜。这些个菜色虽说后世的饭桌上人人都吃惯了,其实这年代还没有。锅包肉是光绪年间创自哈尔滨道台府府尹杜学瀛厨师郑兴文之手。 后世的名菜,能够统一全国的口味,味道自然是有保证的。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从框中取来大葱切丝。 烟气缭绕之间,氤氲得她的眉眼宁静而温和。旁人做饭是猪打仗,安琳琅做菜利落又好看。她准备好配料,立即开始调水淀粉。后世常说的水淀粉,其实是土豆粉,红薯淀粉或者玉米淀粉。她单手往里头打了两个蛋,加了点水,飞快地搅成糊状。 一手拿着筷子将切得大小一致的肉片裹上面糊,直接倒油炸。 锅包肉讲究的就是这个炸的火候,炸的好外酥里嫩,扎的不好就是一坨老肉。通常都是炸两遍,一炸熟,二炸色。两遍以后再捞出来,另起锅烧热。这反复的程序看得人咋舌。一旁帮厨的妇人忍不住嘀咕,做菜哪有这么麻烦的? 不过人家管家不嫌麻烦,她们也只敢嘴上嘀咕。 锅底留了点油,盐、酱油、白糖、醋,水淀粉调匀,勾芡成汁。将调好的醋油汁淋在肉上,加点料酒。这年头做菜没有备用料酒的。说是料酒,其实就是黄酒。安琳琅舀了一勺子酒加进去,急火快炒。刺啦一声,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迸发出来。 大火收汁,直至锅底汤汁快收尽,她转身将案板上的葱丝姜丝萝卜丝洒进去。最后再翻炒两下,待到葱丝配料沾了些汁水,看着晶莹剔透,这才利落地盛盘。 “锅包肉。” 锅包肉?听都没听过。 一旁帮厨的人都傻了,这哪里是请人做菜,这分明是大师傅显神通啊!本还有些怨言的,此时一个个话都不敢嘀咕。避出去的王家厨子不知何时进来,人就站在灶台边上,瞪大了眼睛看。看着安琳琅这一道菜做出来,脸上傲然的神情一点一点皴裂了。 安琳琅将一个盘子扣在上面,盖住了一盘子锅包肉。 时辰紧,一次做一道菜来不及。席面上不能只有小炒,还是得有炖菜。正好请的帮厨多,安琳琅非常自然地就指使他们做事:“和面,将这些东西切段,这鹅切成块。葱姜蒜配料,切碎末。” 帮厨们愣了一下,再安琳琅命令的气势下不自觉地都去干活了。 等他们忙活一阵才醒过神,怎么听一个小丫头指使?觉得抹不开脸面,但意识到管家还在一旁不错眼底盯着,他们觉得憋屈也只能继续干。 厨下几个灶台在用,安琳琅预备做一道东北名菜——铁锅炖。这吃法虽然粗狂,但滋味十分鲜美。尤其适合冬日,老饕的口味。 安琳琅预备的十道菜,象征十全十美。四道小炒,两道大荤,两道凉菜。再加一个汤,一个鱼。正好她来的时候在后头瞧见了一条鱼,活蹦乱跳还挺大个。安琳琅想着做一个豆腐鱼头。 先将那鱼头腌上,她这边几个锅同时开工,很快一桌席面就整治出来。 最后一道豆腐鱼头,安琳琅特地嘱咐:“鱼头要吃滚的,冷一点都会腥。一会儿桌上最好准备一个煮茶用的小炉子,将这鱼头豆腐盛到砂锅里小火边吃边炖着。” 一个时辰,不多不少。主屋那边人刚来问,这边所有的菜色刚好出锅。管家这一头冷汗,深深吐出一口气。连忙指使布菜的丫头们赶紧送:“这些菜都是刚做好的,热腾腾的。你们紧着的皮赶紧送过去,可别叫菜冷了,散了味儿。” 十道菜端上去,安琳琅擦了擦手指,才算歇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王家主屋那边,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品端上来。几乎都是些西北边没怎么见过的菜色。别说林主簿意外这穷乡僻壤有这等花样,就是王员外本人都有些惊讶。 安琳琅做的东北菜,其实都是后世改良过的做法。口味融合了天南海北的各个菜系的长处,口感和滋味儿都更丰富,菜色也更鲜亮。先不说颜色看着喜人,菜一端上桌,那一股鲜香。尤其是最后一道鱼头炖豆腐,一点腥味没有,除了鲜香没有别的。 先不说味道,鱼头端上来,王员外脸色就是一变:“怎么回事?没肉了?怎么做鱼头?” 这年头北方人连鱼都很少吃,更别提吃鱼头了。即便煮了鱼,也是整条煮的。哪有人家宴客抠抠搜搜一盘鱼头端上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瞄林主簿的脸色。就怕他觉得府上怠慢,拂袖而去。 林主簿既然是个好吃的,吃得多,自然知道鱼不好吃。这年头北边内陆吃鱼的很少,几乎都不会做鱼,觉得河鱼一股子土腥味。鱼头豆腐端上来,林主簿虽然没变脸,但拿着筷子有几分踟蹰的模样。小炉子还在旺盛地煮,砂锅里鱼汤咕噜咕噜地翻滚。 王员外刚想命人将鱼头撤下去,就见林主簿这一筷子就下了下去。 6、第六章 作为一个老饕,林主簿就没有再吃食上下不去手的时候。 这盘甚少在宴席上出现的菜色香气勾勾缠缠,鲜香的味道勾得他口水都要流出来。林主簿还是很谨慎的,河鱼土腥味不容易祛除,所以他这第一筷子下在豆腐上。白嫩的豆腐浸没在浓郁的汤汁里,随着翻滚的鱼汤起起伏伏,别提多诱人。 果不然,一口豆腐入口,直接化在了舌头上。 嫩、鲜、滚烫得在舌尖滚动。烫的林主簿脸颊都抽抽了都舍不得吐,他龇牙咧嘴地给吞下去。 三个字,美得很! 冬日里就该吃口滚烫的吃食,先不说味道有多鲜美。就这一口下去,舒坦! 小火煮着,砂锅里鱼汤咕噜噜地冒泡。豆腐早就在后厨就煮过一遍,这会儿其实已经很入味。林主簿觉得第一口没尝到味儿,又来了一口。这回是真真切切的,豆腐鲜得他差点没吞掉舌头!有了豆腐打底,他再一筷子便尝了鱼头的腮边肉。 鱼肉细腻无刺,在鱼汤里煮了这么久,味道全进入肉里头。吃到嘴里,竟比牲畜的肉可嫩得多! 完全没有他想象的土腥味儿,林主簿眼睛都放光了。这味道,是内陆人甚少吃过的一种鲜香。腮帮子肉就那么几块,林主簿一筷子尝到滋味赶紧又下了一筷子。 一旁王员外见状,心里诧异。犹犹豫豫地也尝了快豆腐。 结果这豆腐刚一进嘴就烫到他的舌头。鲜美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舌头来回推就是舍不得吐。快速嚼几下咽下去,胃里立即就热起来。 “这鱼头豆腐烧得好!烧得好啊!” “是啊,吃过那么多家酒宴,这还是头一回吃到鱼。”林主簿是知晓江南一带的人好鱼,有那些会吃的好吃鱼生。林主簿往日不懂,这鱼肉一股子腥味,怎么有人喜欢吃鱼?如今他明白了,不是鱼不好吃,是厨子不会脍制,“这是那位大厨烧的?当真是好手艺啊!” 林员外哪里晓得?请厨子做席面的这事儿是后宅大奶奶一手操持的。不过听着林主簿问,他自然招人去问。 管家就在外头候着,立即就给了回话:“方家村村尾的方二婶子的女儿。” 王员外哪里知道什么方家村村尾二婶子?他光听了个姓方,就掐断了管家继续献殷勤。忙大手一挥,慷慨解囊:“席面做得好,赏!” 这厢说着话,那边林主簿又尝了一口锅包肉。 这些菜里头,锅包肉是卖相最好看的。舌头刚碰,就尝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北边做肉那都是咸口的,切大块,让人吃个过瘾。这种味道着实头一回吃。但第一回不妨碍它滋味儿好,醋的味道混合着鲜香,嚼在嘴里,外酥里嫩的惊得林主簿的眼睛都亮了。 林员外心里怦怦跳,忙招呼林主簿吃好喝好。 一顿美美的席面吃下来,主宾尽欢。王家大姑娘上秀女花名册的事儿林主簿自然是满口答应。王员外喜不自禁,当场就命人给大奶奶递了一句话:什么方婶子的,只管重重的赏! 安琳琅本还在后厨等消息,管家带着大奶奶的赏就过来了。原本说好主厨给二两,因着席面办的漂亮,硬生生给了五两! 管家的态度也是大转变,一顿饭哄好了官老爷,这就是个厉害人物! 安琳琅是被王妈妈客气的送出来,怕大雪路不好走,还给雇了车。 一帮子帮厨就在一旁瞧着,眼睛都是绿的。 大房婆媳俩两人合在一起才得了一百文的辛苦钱,婆媳俩想闹,管家就一副不想要就还回来的架势。两人这叫一个憋屈,盯着这横空冒出来的程咬金心里是一阵一阵的不服气。若没有这个丫头片子搅局,这五两银子就是她们的! 两人出了王家就尾随在安琳琅的身后。 安琳琅没急着回去,抬眸看了眼大雪,让车把式先送她去镇上的医馆走一趟。 方婆子摔得那个模样,虽然没伤到脊椎骨,但也着实伤得不轻。她年纪大了,指不定哪里还有暗伤。方老汉可是掏空家底救了她一命。安琳琅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花了些银两请大夫跟她走一趟。 这会儿还只是傍晚,天还没黑。老大夫不认得安琳琅,却听说过方家村村尾的瘸腿方木匠。因着方家那病秧子的独子,方老汉经常在他医馆抓药。来得多,老大夫多多少少也是知道这家人的状况。这家人日子过的苦,一点银子都用来抓药了。 他腊月之前才去过方木匠家,知老夫妻俩就一个独子。瞥了安琳琅好几眼,没明白这姑娘是方木匠家的谁。不过救人要紧,他也没说什么背着药箱跟安琳琅上了牛车。 牛车慢悠悠地往方家村走。镇上到方家村就一条道儿。走到半路,正好遇上迎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家去的大房婆媳。两人瞥了牛车好几眼,眼瞅着牛车的方向就是方家村。这死丫头去方家村做什么?方家村就三十来户人,家家户户有谁两人一清二楚,可没见过这丫头! 方伍氏突然之间回转过来。前些时候老二家从镇子上买了个媳妇儿过来!这死丫头该不会就是老二买回来的儿媳妇吧?! 这么想着,两人眼睁睁看着牛车穿过村子往村尾老二家去,心里那一口血噎得他们半死! “好啊,好她个方张氏,长本事了!” 方伍氏气得脸上肥肉直颤,“前脚才把她送出王家,后脚就让这不知道打哪儿买来的腌臜东西抢差事!这是有媳妇儿胆子肥了!欺负到我大房来了!” 方伍氏的媳妇,也就是方李氏也是气得不轻:“娘,五两银子呢,这口气可不能就这么咽了!” 火冒三丈的,两人不禁加快步子。 等他们赶到,刚好碰上安琳琅在院子里跟方老汉说话。果然就是这方老二搞的鬼!这个一脸克夫相的丫头片子,果然就是老二夫妻搞的鬼! “黑心肝的人活该没儿子送终!” 隔着篱笆院墙,方伍氏叉腰就站在外面骂。 她那不省心的媳妇儿方李氏帮腔,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得别提多难听:“了不得啊方张氏,这是捡着个媳妇儿底气足了是吧?抢差事抢到我大房的头上来!就你俩养的那歪歪在在的病秧子还不晓得活个几年。敢这么跟大房玩心眼子,往后别指望我家大柱大栓给你摔盆!” 方木匠素来是个重情的,这些年即便跟兄弟闹翻,也还存着一点情谊的。 但是这么多年的忍让,别人半点没领情。反而因为他越是退让越觉得他窝囊,越是念情分越看不起,就越被人骑在脑袋上欺辱,这都骂到家门口来。想到老婆子回来时候那副模样,要不是命大,当真能就这么摔死。 外头方伍氏尖锐的嗓门还在叫骂,老汉憋了一天的火气噌地一下就着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拎起墙角的斧头就急匆匆地往门口冲过去。 外头方伍氏唾沫横飞,冷不丁看老二拎着斧头就朝她冲过来。平常木讷的一张脸阴森森的,那模样瞧着像是要杀人。这时候她倒是想起来老二是上过战场的,杀过人的。 当下都顾不上摔跤,转身拔腿就跑。 她跑得飞快,身后方李氏跟着,两人跑得又急又慌。路上积雪被来来回回地踩成泥泞。一路跑就一路摔。且不说跑回家时两人摔得跟疯婆子似的,就说方木匠吓跑了方伍氏方李氏。咣当一声斧子落地,一屁股坐地上就哭起来。 老脸皱成一团,浑浊的眼睛血红,老泪纵横。 不知道在哭什么,也许是哭这些年好心喂了狗,或者是哭方婆子跟着他受了一辈子的委屈。 安琳琅在一旁不知如何宽慰,只能扶着他先回屋里去。 屋里,老大夫替方婆子摸了脉。如安琳琅所想,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果然有暗伤。不仅暗伤,老人家苦了一辈子,身上大大小小的病不少。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但都是要花银子养的。说到底,就是穷病。吃不好,穿不好,又劳累,还受委屈,自然是内伤在心。 “气血两虚,脾胃虚弱,肝气郁结。”老大夫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方家叹气,“得养啊。先不说补药,你这身子吃食得补上来。” “吃什么补?”方婆子声音隐隐约约。 “你这半点不沾荤腥,腿脚自然没有力气。”老大夫也不说那些为难人的话,晓得这家人日子过得不好,他只能建议,“家里头若是养鸡鸭,日日一颗蛋是少不了。隔个十天半个月,汤汤水水的也得跟上。补药我本就不开了,这些药材贵得很,一吃就不能停啊……” 听到这话的方老汉迈开的腿一滞,脸色黯然。 家里别说鸡了,除了地窖那几袋子粮食和一大袋的白菜,就后厨那两杠子酱菜。这就是老两口一年到头的口粮。吃得好的时候就是家里蒸了馍馍。一个馍馍下去能顶一天不饿肚子。 果然老大夫的话音一落,卧房里头好久没动静。 许久,就听到老大夫一声叹息。方老汉在门口站了半天,一咬牙推了门—— “大夫给开补药吧。” 说话的不是方老汉,而是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的周攻玉。他身上还披着那件半旧的破袄子,脸色雪白:“娘,往后我的药就不必备了。省下银钱给娘补身子吧。” 他这个身子这些药材本就治不好,再多的补药灌下去也不过是吊着罢了。 周攻玉无奈,若非阴差阳错被方老汉捡回来,他早就死在荒野。原本就有救命之恩在,后头又被老两口精心照顾着,当亲生子一般疼爱,欠了两人良多,但再这样拖累他们,他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爹,我这身子拖着也是……” “住口!”方老汉舍不得婆娘,更舍不得儿子,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他抹着眼,嗡嗡地说:“我明儿就出去找活儿,我这大半年干的活,工钱还没结。再忍忍将银两讨回来就好了,讨回来就能买鸡蛋……” 安琳琅实在是听不下去,搀扶着方老汉先进屋就从兜里抓了两个银角子出来。 “有银子,大夫尽管抓药。” 先不说这银子拿出来,屋里人都惊了。站在门口的周攻玉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缓缓地抬起腿,这回倒是走进来。不得不说,有的人就凭一张脸能让整个屋子亮堂起来。这大约就是君子一笑以灼陋室。她扶着方老汉:“先抓二两银子的,往后的补药再想办法。” “你哪儿来的银子?”方婆子摔着了起不来身,躺在床上就急了。 安琳琅出去一趟的事儿父子俩都清楚。方婆子不清楚怎么回事,方老汉解释了一下,她惊讶的同时也放下心来:“你怎么还会做吃食?” “家里是厨子传家,打小学的。” 两人毕竟淳朴,也没想过安琳琅骗人。方老汉夫妻面面相觑,看她那双手只是觉得惊异。 既然有银两,抓药是自然要抓的。这回把人家老大夫从镇子上请回来,至少得大几百的铜板儿。不过老大夫看一家子实在困苦,就免收诊金。但这补药的钱倒是收了,毕竟是药堂的药材。他们收药材也是要给银两的。 老大夫于是写了方子递给安琳琅,嘱咐她明日去镇上药堂拿。 方家大房骂到门口来的那些话,屋里头老大夫听的是一字不差。按理说老大夫也是活了一辈子的明白人,甚少掺和胖人家的事情。但这回出门时,想着这一家愁云惨淡忍不住说了一句:“做人啊,不能太老实。人善被人欺。就是骨肉情分也是相互的……” 方老汉被他这一句话说的眼睛又红了。 7、第七章 昨儿老大夫的话,叫他呕得一夜没睡。方老汉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想,他这辈子上敬着兄长,下顾念幼弟。中间姊妹也能照顾的都照顾,可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到底得到什么? 老大一家没拿他夫妻俩当人看,大过年都能指着鼻子骂。弟弟妹妹这些年无事不登三宝殿,逢年过节出钱的时候记得他不能少出,有什么好事那是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个二哥。自己这一辈子事事紧着兄弟姐妹,除了苦了老伴儿跟他吃一辈子的亏,独子年幼被拐子拐走,好像只落了个被人指着鼻子骂死了无人送终。方老汉眼泪往心里淌,从嘴里苦到了心坎上。 憋得这一口气,他一大早没去叫安琳琅,架着牛车就去镇上。 安琳琅本想跟他一道儿去,但醒来方老汉已经走了。家中就几个人,东屋一个病秧子,卧房这边方婆子伤得严重起不来身。她若是就这么走了,怕是这两个人得饿一天。别说邻里邻居的帮衬一二,亲人都能下得去手推,哪里还能指望得上邻居? 方家小院背靠山,往后头多走几步就是上山的小道儿。 平素村里人除了家里柴火烧完了,才会上山砍点柴火,这里根本没人走。昨夜大雪落了一地的白,这会儿上面连个脚印都没有。安琳琅朝手心哈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破袄子去后厨烧水煮饭。 方老汉是气狠了,昨日一天到今日早上,滴米未进。后厨冷锅冷灶的,锅碗瓢盆还放着没动。安琳琅趿着破鞋子啪嗒啪嗒地回到井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一小桶水,扶着腰在井边咻咻大喘气。这时候东屋的窗户打开了,黑洞洞的窗口一张莹白如玉的脸。 周攻玉脸色较昨日更苍白了。身上披着那件破青布袄子,乌发极黑,眼眸澄澈如星辰。他静静地与安琳琅对视一眼,低头咳嗽了一声就消失在窗口。 须臾,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悄无声息地就走到了安琳琅跟前,并提起了水桶:“咳咳,提到哪儿?” 人一靠近,一股冰雪的气息。 安琳琅冷不丁地被他吓一跳。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风大一点就能刮碎的玉人,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个病歪歪的家伙居然单手拎得动水桶? 她话虽然没说,但周攻玉却看懂了:“……我好歹是个男人。” “……哦。” 安琳琅嘴里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她自己都没听清自己说什么。但这病秧子居然神奇地又听懂了:“……并非我不想帮衬,爹娘不愿我做这些。” 安琳琅:“……哦。把水桶拎到后厨去,我烧水煮饭,顺便洗碗。” 病秧子侧过脸,拄唇低低地咳嗽一声。轻轻松松提一小桶水送去后厨。见安琳琅实在废柴,个子矮的提起水桶都对不准吊罐,他一声不吭地将大锅旁边两个吊罐都灌满了水:“还有哪里需要水?” 安琳琅莫名屈辱:“……放着吧,我自己来。” 锅碗瓢盆也不难洗,方家饭菜里半点油水都没有,水一冲就干净了。主要是井水冰凉刺骨冻手疼。安琳琅一边洗一边捏手指,几个碗洗干净就转头去大锅后头烧火。 她小时候烧过火,但是到底很多年没烧过了。突然开始点,还是用打火石点,一两下还真没点着。 等她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往炉子里吹气的时候,噗地一声就又灭了。安琳琅有些抓脑壳儿,啪嗒啪嗒地又敲起了打火石。就听到厨房门口传来动静。抬头一看,那纸片人拎着满满一桶水进来。两人对了个眼儿,病秧子纸片人咳嗽一声:“放哪儿?” 安琳琅看他脸都冻得青紫,裤子下摆也有点湿,问了一句:“玉哥儿会烧火么?” 周攻玉没想到她问这个,一愣,点头。 “那行,火你来烧吧。”虽然不晓得他生的什么病,但能提得动水,自然也能烧得了火,“你烧火,我做早饭。顺带煎药。” 周攻玉也没拒绝,放下水桶便走了过来。 安琳琅把灶台后头的位置让给他,拿起一个瓜瓢儿舀了半盆水泡药材。都是补药,成分差不多。那老大夫没开太金贵的药材,安琳琅弄了两盆各自泡上。扭头就去翻橱柜。 老方家的日子确实是穷苦,米缸里一小袋米一小袋面粉,大多都是低廉又充饥的红薯。 安琳琅想着这一家子瘦骨嶙峋的样子,就是最受优待的病秧子也是瘦得脸颊都凹进去。眼瞅着灶台后头那人不慌不忙地点着了火,火光映照他那恍人心的脸,鸦羽似的眼睫在眼睑下氤氲出青黑的影子。白色的水汽从他身上一缕一缕冒出来,她忍不住就问:“你身体不要紧?” “无事。”细长如玉雕的手捏着一根枯枝塞进锅洞里,他声音清淡而沉静,“我有分寸。” 安琳琅不由扬起了眉头。 一个思想成熟的人理当知道怎么才不会给人添麻烦,安琳琅点点头。这十天半个月以来都在吃红薯。总是吃些没油水的东西,人的身子自然恢复不好。 正好有一袋面粉,想到地窖里还有那一大袋的白菜。安琳琅琢磨着给做点不一样的吃食。 也是安琳琅运气好,在柜子里还找到了几个蛋。几个鸡蛋不够一家子吃,想想,她去后头拿了一颗大白菜过来,准备包点白菜鸡蛋馅儿的饺子。 先烧水,将白菜烫熟捞起来,放到一旁沥干。 咣咣几下舀干了锅里的水就一瓢油浇下去。刺啦一声声响,安琳琅快速地打了五个蛋下去。鸡蛋炒的金黄盛起来,她这边手脚极快地就将白菜拧干了水分切碎。后头烧火的周攻玉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鼓噪的心情意外地平静下来。 氤氲的烟火气模糊了安琳琅的眉眼,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小厨房。只见她切完鸡蛋和白菜,又一股脑倒回锅里。然后手飞快地挑着调料,大火快炒。白菜鸡蛋色泽交相辉映,显得极为漂亮。 安琳琅转头去筷笼里取了一对筷子,夹起一筷子刚准备尝尝。就感受到旁边投注来的目光。 隔着一个大锅,两人视线在拐角处相遇。安琳琅:“……你要不尝尝?” 周攻玉原本只是看看,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 安琳琅举着筷子递到他嘴边。纸片人张开没什么血色的嘴尝了一口。不知是太久没吃好的,还是这丫头菜做得确实好,周攻玉居然有种鲜得眼前一亮的感觉。 “如何?”安琳琅已经看到他眼神变化,但还是问了一句,“味道够,我这便盛了。” 周攻玉浓密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没说话,神情已经足够说明。 安琳琅笑了一声,将饺子馅儿盛起来放到一旁,手下就和面擀皮。她小时候连的基本功里头,除了刀工,就是擀皮。饺子皮,包子皮,云吞皮,酥,都是要炼。擀饺子皮算是最简单的一个。她手下飞快,一张张皮擀出来都是大小一样。 一大早的,她这边擀了多久的皮。这病秧子就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怕不够吃,也是为了节省。安琳琅一次做了一百个饺子。那边方老汉还没回来,家里头三个人,她就下了小六十个。想要身体好,首先就得吃饱。不止两个病患不能短了吃食,安琳琅自己也得补充营养。这具身体瘦得跟十二三岁小孩儿差不多,就连她自己都怕自己哪一日被风刮走。 煮饺子快,一会儿的功夫就都好了。她这边先盛了二十个送去方婆子的屋里。转头跟周攻玉就在厨房快速解决了早饭。 ……没想到看着金尊玉贵的人也不折腾,交代了他怎么煎药。安琳琅就背着一个竹篓子出了门。 “自己的药自己煎,煎完药再替娘煎。我去后山碰碰运气。” 靠山吃山,安琳琅就不信,住在山脚下的人还能饿死。 她这边出了门,前头村子里就来了一帮子人。这帮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昨儿在王员外家里吃了一顿席面回去后吃什么都不得劲的林主簿的家仆。林主簿好吃那是远近闻名的,为了吃特地找到方家村也不奇怪。林家家仆一进村子就说找方家婶子的女儿。 也是巧了,他们逮住问的人正好是住村头的方家大房。 昨儿婆媳俩一身泥回来这事儿,大房全家人都知晓。自然也听方伍氏说了安琳琅截胡抢差事挣了五两银子的事儿。先不说方老大听着心里不快活,就说小辈们尤其是方李氏的丈夫方大柱这一口气就呕在心坎儿上。五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是他一年的束脩钱! 但是方大柱自诩读书人,心里再不高兴也不会跟那泼皮无赖似的去二叔家门口骂。他看着衣着体面的林家仆从,连忙就否认了方家婶子女儿这个事:“不是女儿,是王员外家弄岔了,是儿媳妇。” 林家家仆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媳妇,他们只要找到人带回去交差就行。 “可方便带我们过去?”林家家仆询问道,“我们老爷愿给五两银子请她过几日去林家老宅给老太太做一顿饭。老爷难得一次回乡祭祖,想好好孝敬一下老人家。” 别的话他没听到,方大柱光听到五两这两个字了,心思立即就动了。他是不晓得安琳琅做的什么菜色,只知道自己媳妇儿也是做得一手好菜。席面往日做过不知多少,村子里都说味道好。心道二叔家买来的媳妇儿能做菜,自家婆娘更能做。 于是笑眯眯地将人待到自家,指着院子里摘菜的方李氏就说是方婶子的儿媳。 方李氏还不知怎么回事,但看这一帮人穿得体面,眼睛就不停地瞥相公。方大柱忙着将人往家里院子引,张口就都在自吹自擂。方李氏听了一会儿也明白怎么回事,站起来就含糊不清地道:“昨儿才从王员外府上回来,原来是给贵人做饭。怪不得得了好些赏钱……” 林家人一听这话,搭上了,这就把差事定下来:“五两是辛苦钱,做得好,老爷另赏。” 方家大房喜不自禁,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8、第八章 方家院子的后头就有一条小路通上山去。每日天没亮方家老夫妻俩上山捡柴火走得就是这条路,不过一夜雪盖过去,再多的痕迹也盖没了。 举目望远,枯枝树杈上地面上全积雪覆盖,除了细小的活物活动的痕迹,是一望无际的白。 鞋头破了好大的洞,呼呼地往里头灌风。此时踩在雪地里,雪碰到脚趾化成水浸进鞋里,冻得她脚又疼又麻。安琳琅缩着脖子鼻子都要冻掉。路不好走,她手里拿了个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生怕从哪儿窜出个什么来,毕竟污染过的林子指不定就有狼。 也是她运气好,刚走到半路,就看到半山腰靠下坡的地方好多冬笋冒了尖儿。 华国食笋历史悠久,早在《诗经》中就有‘其蔌维何,级笋及蒲’的记载。安琳琅看着半个下坡的笋尖儿,不晓得是这个时代没人食笋,还是天儿太冷了没人上山。叫她给撞上好运。冬笋虽然是素,但是鲜笋的营养价值极高。虽然不能作补物,却也不乏营养价值。 安琳琅将柴刀别到身后,半趴着就下了坡。这一块冒出来的笋尖儿,她挖了小半篓子。 半篓子的鲜笋装好,她的一颗心就定了,至少不是空手而归。 这坡不算陡,但下来的时候容易,上去就有些麻烦。她的鞋底早就磨得没有抓附力,一不小心就滑下去。怕摔倒滚落山沟,她一手拽着旁边的树枝慢慢地爬上来。滚了一身积雪,这点笋还是不够的。趁着天色还早,安琳琅折了一根树枝做拐杖往山里走。 安琳琅今儿这运气确实算不错。绕过山路,她从小路进了山,就在树边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窝蛋。 瞧大小模样,应该是野鸡蛋。安琳琅扒开灌木丛往四周看了看,草丛缝隙里看到一些野鸡活动的痕迹。旁边的树下发现了一小片的黑皮鸡枞菌。这种菌子一般是十二月才长,是冬天能食用的野生菌子,有,但不多。炖汤,哪怕割一点肉放里头都很鲜。 安琳琅将一窝蛋放进篓子里,没打算抓野鸡。 将柴刀放一边,她发现更好的东西。安琳琅连忙蹲下就挖野生菌子。这挤挤攘攘的一团菌子不止是鸡枞菌、地底的枯枝里还夹杂不少黑松露、姬松茸、竹荪等等。也不晓得怎么长在一起了。安琳琅眼睛亮的出奇,这些菌子后世可是卖出高价的。尤其是这黑松露。 哼哧哼哧地挖了小半篓子,她也没打算往深山里去。 不管怎么说,村子里住惯了的人大雪天不忘山上去,肯定是有原因的。不是说所有人都不识货,铁定是山里有什么东西叫他们大冬天不去冒险。 安琳琅不是个自命非凡的,也不觉得自己这小身板进了深山还能安然无恙。她见好就收。 装了一篓子野味,她一手拿柴刀一手戳着个树枝就从山里下来。 到方家已经是午时。 村子里家家户户这时候都已经在吃晌午。方老汉刚回来,今儿天没亮他就各个主家都去了一趟半个铜板都没讨回来。又饥又冷,当真是心灰意冷。 此时捧着一碗水饺坐在门口吃,一声不吭的,边吃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碗里洒。 方老汉跟安琳琅已过世的爷爷十分相像,倒不是说长相,就是这忠义又老好人的性子。安爷爷忠厚名堂。给安家好一阵风光。 只是这风光的日子不长,老头儿身子不舒服也不说,熬干了身子进医院已经是油尽灯枯。没过多久就去了。彼时安琳琅忙着四处参赛,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这桩事儿成了安琳琅心头永远的痛。如今看着这脾性跟爷爷如出一辙的方老汉,她总忍不住心酸。 “回来了?”方老汉抹了抹眼角,别过头瓮声瓮气的,“山里深处有狼,山脚人多,那些狼不敢下山。但冬日里饿狠了,指不定往外头跑。往后没人带着,轻易别往山里去。” 她也没敢往深山去,就在外头转了转。不过听到方老汉的嘱咐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将柴刀放回原处,这一背篓的东西沉甸甸地放下来。 里头一窝野鸡蛋,她卷了衣裳的前襟兜出来,方老汉见状一愣:“野鸡蛋?” “嗯,运气好,刚好给娘补补身子。” 方老汉心里总算好受了些,自己没收获,小丫头倒是弄来了一窝蛋:“好,好,你是个孝顺的……” 说着,老头儿的眼眶又红了。 家里就两个能干活的,方老汉连忙将饺子全扒进嘴里,一瘸一拐地就过来看看篓子里还有什么。几个野鸡蛋拿到后厨去,就剩下菌子和冬笋。 方老汉看到这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讶异了:“这东西也能吃?” “能的。”安琳琅没法跟他解释太多,就说了句:“炖汤比肉还鲜。” 他拿的就是黑松露。这菌子看着有些可怖,黑不溜秋脏兮兮,看着像烂木头。但看安琳琅那么宝贝的样子。方老汉语出惊人:“这东西后山有个地方一堆。” 黑松露原分布于阿尔卑斯山脉及喜马拉雅山脉的少数地区,以及巴蜀的攀西地区。旁的地方很少见,安琳琅本以为捡着几颗已经天降馅饼幸运! 方老汉突然一句,她都听傻了:“……爹你说的当真?” “自然。”这话他当然不会说谎,有些被安琳琅欣喜的模样惊到,他小心翼翼道,“……这是什么好东西么?” 自然是好东西! 这玩意儿后世卖出天价! 不过看方老汉的模样,想来这镇子上的人家不识货。安琳琅心里一跳,拿了个盆将黑松露挑出来。这东西不能跟其他菌子混合,容易出事儿。 举起一颗,她问道:“您可看好了?是这个样子的?” 方婆子出事以后,东屋那边就没怎么关过门。 这会儿听到动静的周攻玉端着一碗药从后厨出来,正好瞥见安琳琅在小心地收拾这些野生菌子。古时候说的山珍海味,山珍猴头,说的是猴头菇。类似这些黑乎乎瞧着埋汰的野生菌子其实不算在内。不过有那喜欢山货的人家倒也会收,其实不值几个钱。 “我眼睛好着呢,就是这个。” “那爹得空可都采回来!”安琳琅仔细收拾了下就站起来,“我做点东西,能卖!” 老汉一惊,能卖就好! 能卖就有盼头,方老汉连忙点头,打包票明日全采摘回来。 安琳琅点点头,把洗东西的活计交给了看热闹的病秧子,擦了擦脸就去隔壁买了只鸡回来。花了三十文,一只老母鸡。邻居看老方家一家实在可怜,连推带搡地三十文将鸡给了安琳琅。 有时候,骨肉亲情还不及邻里好心。 安琳琅拎着鸡回来,柴刀一刀抹了鸡脖子利落地烧水烫鸡。周攻玉端坐在小板凳上一点一点擦拭着黑乎乎的野生菌子,眼角余光就在瞥。这小丫头片子看着柔柔弱弱,下手倒是干脆利落。日子过得苦,安琳琅连鸡血都舍不得浪费,拿大陶瓷盆接了大半盆。 “……鸡血留着作甚?”周攻玉擦拭的手一顿,忍不住问。 安琳琅有点惊了,诧异地看着他:“吃啊。” 他震惊:“鸡血能吃?” 安琳琅更震惊:“鸡血为什么不能吃?” 周攻玉:“……” 两人对视一眼,安琳琅面无表情地继续拔毛。很快将一只鸡拔的干干净净。她去后厨将砧板取来放在地上,咔咔地将鸡砍成两半。日子过得苦,就得抠搜一点。这三十文的老母鸡,得分两餐吃。安琳琅将一半拿到后头冻上,转头面无表情地咔咔砍起了鸡。 周攻玉从旁看着,莫名有种宁静的味道。很奇异,这种奇特的叫人心神安定的气息是从安琳琅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叫人莫名会注视她。 切成小块以后,再焯一道水。 安琳琅拿了个吊汤的瓦罐,将那半只鸡和黑松露放到一起,各种炖汤的小料拿了个纱布包着丢进去,灌水炖汤。 鸡枞菌好多做法,但安琳琅觉得,黑皮鸡枞菌最好吃的做法就是小炒。撕成一条一条的,葱姜蒜爆香,再大火爆炒。就算没有肉,这菌子也足够鲜美。 撕鸡枞菌这精细活儿自然还是交给不知鸡血是好东西的穷人少爷周攻玉来干,安琳琅想着又去厨下给将那快要凝固的鸡血端出来,让它凝固的更快些。想着前几日她在后院好像看到一把野山蒜。她去揪了一把,正好可以做个鸡血炒野山蒜。 都说家里有烟火气才是家,安琳琅这边厨下一忙起来,一扫安家死气沉沉的颓丧气。安老汉瞧着家里热闹起来,心里可算是好过了一些。 他一瘸一拐地进屋里赔老婆子,两人关起门来嘀咕了许久。不晓得两人在屋里嘀咕什么,若非安琳琅来喊吃饭,两人还在嘀咕。 躺了一天半,方婆子有人搀扶也能下炕了。她的伤没伤到骨头,就是这些年苦出来的病。虽然才一天一夜,但方婆子看着仿佛憔悴了十岁。原本还梳的体面的头发乱糟糟的翻开,底下全是白头发。方老汉扶着她蹒跚地出来,难得独子也在。 还没揭开盖子,先闻到了一股勾人的鲜香。 这味道自打安琳琅让他给炉子煽火,周攻玉就一直闻。不得不说,比纯鸡汤可鲜多了。方家夫妻俩没问安琳琅买鸡的钱是从哪儿来,昨日安琳琅替她去王员外府上做席面的事方老汉已经跟她说了。原以为挣到工钱是碰巧,这会儿闻到味道才惊觉安琳琅手艺怕是不俗。 “尝尝汤,”安琳琅一人盛一碗汤,“这汤乘热喝。” 桌上三个菜,安琳琅还大手大脚地蒸了饭,不过没人说她。安琳琅敢吃,自然就敢去挣。几人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加了黑乎乎野生菌子的汤。这一口下去,差点没鲜得他们吞掉舌头。老夫妻俩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了安琳琅,这可不是简单的菜做得好的事儿! “鸡汤里加了点黑松露。”安琳琅笑笑,“这东西别看着丑陋,滋养精血,滋阴养颜,于虚弱之人滋补身子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娘多喝点,这东西少见。” 方老汉从碗里抬起头:“这给不溜秋的东西叫黑松露?” “对,”安琳琅迎着三双眼睛,她不知道这玩意儿古代叫什么,反正她就叫它黑松露,“旁人吃不吃过我不晓得,但不是好东西,我不会让爹去摘。” 方老汉浑浊的眼睛都亮起来,晓得是好东西,恨不得现在就拿框去林子里摘。要不是方婆子将人按下,他这会儿就已经出门了。 安琳琅笑笑,方家老夫妻因她这话重重地舒出一口胸中郁气,看到了希望。 “好!好!”方老汉脸上总算是露了笑容,“明儿我就去。” 9、第九章 先不说鸡汤的鲜美程度突破一家三口的预期,方婆子喝了三碗下肚,舌尖儿齿间儿都是香气。 怕喝多了汤胀肚子,安琳琅将剩下的汤端回灶下。不仅仅这鸡汤汤,尝一筷子野山菌后,一家人脸色都有些惊异。尤其周攻玉,他没料到看起来颇为埋汰的菌子大火爆炒以后会如此鲜香,那特殊的香味充斥口腔,味道少见的美。 吃了两筷子爆炒鸡枞菌后,他将目光投向那盘红红绿绿的东西。 这一盘鸡血炒野山蒜,原本他是不想下筷子的。并非挑剔,而是自幼的习惯使然。但此时抱着试试的态度他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口中,鸡血在唇齿间弹滑,入口即化。为了入味儿,安琳琅还特地加了茱萸。丝丝辛辣搭配野山蒜浓郁的香味,周攻玉瞬间为自己的浅薄向安琳琅道了歉。 安琳琅:“……倒也不必如此,好吃就行。” 病秧子闻言一双沉静的眸子凝视了她片刻,点点头:“嗯。” 大白米饭蒸得晶莹剔透,一粒粒的饱满有香软。两样炒菜加一锅鲜鸡汤,连身子不好素来胃口极差的病秧子都吃了两小碗。方老汉自然是吃的肚子撑。一顿饭风卷残云,吃的是丁点儿不剩。老两口捂着鼓鼓的肚子心疼得直抽抽,多好的饭菜啊!一顿饭就吃干净了! 不过难得吃一顿不错的,脸色黑黄的老夫妻俩脸上瞧着都多了些血色。 饭后,方老汉扶着方婆子回房里躺下。安琳琅将碗筷收拾了便又回了灶下。走了两步,发现身后跟这个人。扭头一看,那风吹就倒的纸片人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安琳琅:“?” “我去帮你烧热水。”纸片人嗓音清凌凌如山间清风,还挺自觉。 大冷天的冷水洗碗确实动手疼,安琳琅也没拒绝。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后厨,眼看着一锅水烧开,隔着袅袅的水汽安琳琅的眉眼渐渐模糊。 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她的原则不允许自己身处逆境便理所当然地自暴自弃坐以待毙,任何时候,安琳琅想的都是怎么能从困境中站起来,走出一条康坦的路。 现在的情况有点恶劣,她是有一门做吃食的手艺,但穷乡僻壤的,大多数百姓日子穷困潦倒,温饱都成问题。她所做的吃食味道再好,打开销路也十分艰难。若依靠做席面,但镇上富户不多,且不会天天摆席,挣这个钱为生,一家人只会饿死。 思索的时候,尤其深思,安琳琅的脸色会不自觉地冷淡。这是她多年无意识的习惯。而隔着一个锅炉看着她的周攻玉却不自觉地扬起眉头,慢悠悠地往锅洞里加了一根柴火。 男人端坐在灶台后面,暖黄的火光照着他半个身子。一张如玉的脸在火光下仿佛莹莹生辉,火光在他眸中跳跃,鸦羽似的眼睫半遮着眼帘,清淡的神情从容而漫不经心。 两人相安无事又互不打扰地收拾了锅炤,安琳琅才想起一件事:“大哥你的身子到底如何?” 常年吃药,大多时候都待在东屋不出门的人。突然若无其事地在院子里晃悠了一天,瞧着好像也没大事的样子。安琳琅严重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重病? “时好时坏,说不得准的。”周攻玉自然明白她的疑惑,他也不隐瞒,“好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但差的时候,卧榻十天半月起不来身。” “……大夫可说是什么病症?”薛定谔的病?也太玄乎了吧? “不是病,”周攻玉缓缓抬起头。修长的手捏着一根枯树枝。那白皙的手指比门外的雪还摆上三分,他静静地注视着安琳琅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过于坦率。或许是看出这个家以后要靠安琳琅支撑,他将自己的情况一一告知,“是被人下了毒。” 电视剧看得少,但安琳琅还是听说过古人喜欢下毒。只是,真切地听到还是觉得有点梦幻:“下毒?” “怎么?”他剑安琳琅神情奇怪,似笑非笑,“你不信?” “不是,你继续。” “一些特殊原因,被人下了毒。但这个毒并非当场毙命的,因为救治的及时,如今只剩些余毒在身上。”男人神情清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但余毒也十分厉害,损伤了我的根骨。我如今的身子就如那烂了根的树,蕴养的好,歪歪栽栽也能活。” 安琳琅懂了,说到底,就是富贵病了。 “你也不必如此苦大仇深,我没那么娇气。”周攻玉有些好笑,摇摇头,“如今这般只是因为西北边天冷,我身子承受不住严寒会不自觉手脚僵硬。等天热以后,自会好上许多。” “哦……”安琳琅点点头,大概知道怎么办了。嗯,这人只能算半个劳力。 行了,半个劳力也算劳力。有人干活,往后也能轻松些。 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不得不说,北边冬日里雪是真多。安琳琅醒来至今,这里就没有哪一日是不下雪的。这会儿不只是雪越下越大,外头还刮起了狂风。天色也渐渐暗沉。 去山上一趟,她破了一个洞的鞋子早就湿透了。穿着湿鞋子整整一上午,这会儿脚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她端了个小板凳往周攻玉身边一放,一屁股往坐下就拖了两个鞋丢到锅旁边烤火。白皙纤细的脚趾头一露出来,那边烧火的男子眼神一闪,默默偏过脸去。 安琳琅没注意,或者注意到也无所谓。温暖的火烤着她冰凉的脚,一股热气袭上来,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暖黄的火光映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两颊红肿的冻疮瞧着颇为吓人。 柴火噼啪一声炸响,外头的天色更暗淡了。 这一方小天地,因为这炉子火没灭,倒是显出几分温馨和舒适来。 一家四口吃饭总归是个大问题。大冬天的就那么一小袋的米面和那些个红薯,是不够吃的。何况方家一家人都是要补的,病秧子和方老太就不说,安琳琅自己和方老汉也是瘦得一把骨头。这样苦下去只会更苦,必须想法子挣一条路出来。 心里正琢磨着挣钱的路子,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安琳琅伸头往外一看,大风刮得院子里的木桶在雪地里咕噜噜地打滚。寒风忽至,这怕是要有一场暴风雪。缩了缩脖子,她又往锅洞旁边凑了凑。 周攻玉笔直地坐在里头,悄无声息地拉开两人距离。就听到外头砰砰砰又是一阵噼啪响。 “什么动静?”周攻玉站起了身。 安琳琅眯着眼睛感受温度,敷衍回答:“大风刮到院子里什么东西了吧?” ‘砰砰砰’又是三声。 “不对,应该是有人敲门。”周攻玉目不斜视,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黑影,“你先在这烤烤火,我出去瞧瞧。” 安琳琅一愣,刚要说什么,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似乎确实是有人来。安琳琅也不好继续烤火,趿上半干的鞋子就去了前院。 确实不是风吹的东西砸了响动,是有商队从东北边来路过王家村赶上了大的暴风雪。这眼瞅着天黑沉下来,商队这时候走山路怕出事。就正好敲了村尾这独栋老方家的院门。 商队一行八个人,冻得跟野狗似的瑟瑟发抖。 几个人挑着背着东西站在院门外,没得到主人家允许也没硬往院子里闯。周攻玉一人站在院门口,瘦长单薄的身形明明风一吹就倒,偏偏气势压得七八个壮汉点头哈腰的。还是安琳琅过来,他才收敛了态度,淡淡一句:“进来吧。” 商队是东北边来的人,带了些从西边淘来的好东西要运送到县城州府去卖的。这一路走过来原以为会有个客栈歇歇,结果走了半天除了方家村,就连落脚的破庙都没有。 “我们会给夜宿银两的,不会白住。” 几个人跟着周攻玉进了屋,不忘对后头的安琳琅说,“大妹子,若是得空,可否给哥儿几个做一顿吃食?吃食也是拿银子买,你有什么吃食端上来。 “……哥儿几个风餐露宿就想吃口热的。”说着,其中一个灰布袄子的壮汉从怀里抓出来几个银角子,递给安琳琅:“若是有肉就最好,兄弟几个馋肉馋了一路,实在是受不住。” 放到安琳琅手中,有小三两银子。 安琳琅刚还愁如何挣钱,看到银子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阴沉了,寒风呼号。要吃肉,只能去镇子上买。王家村到镇子上赶牛车也得一个时辰,这个天气出门是要冻死在路上的。 她不由为难,银子想挣,但去镇子上也太冒险。 “我去大东家里瞧瞧。大东家前儿说是杀了猪,应该有肉。”穿着蓑衣的方老汉不知从哪儿回来,肩上背了个竹篓子。一手拄了树枝一手拎着个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他自打听安琳琅说拿黑不溜秋的东西是好东西,等不及明天,送老婆子回屋睡下就偷摸摸去了后山。 不知摔了多少跤,他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的。又是泥又是水的,他将柴刀篓子往屋后头放好,一瘸一拐地就往门口走。 “我去吧。”周攻玉赶紧拦住,刚想接过银子,安琳琅摇了摇头。 “你们在家里等着,我去。”不做饭的人哪里会买肉?就算买回来安琳琅也不放心。 最后,还是安琳琅去买,不过周攻玉不放心要跟着一道去。 他们人还没进屋,就听到无厘头大东家的媳妇儿跟婆婆在墙角摘菜边嘀咕方家的好事儿:“这方李氏也真是好运道,大冬天的还碰上了好差事。也不晓得到底做了什么好吃的入了官老爷的眼,竟然请她去家里做席面,听说五两银子呢……” “乖乖,这也太多了!” “可不是!这是走狗屎运了吧?” “谁晓得?”一个瘪嘴老太太嘀嘀咕咕,“估计是大柱书读得好,被官老爷赏识的吧?方伍氏那婆娘不是天天挂嘴边说大柱有学问,镇上的私塾先生都夸他读书有慧根……” “娘你信啊?她哪天不是满嘴胡话?我看啊,指不定是方二婶子牵线搭桥的,方二婶子那手艺,镇上多少富户想请她去做席面?前儿不是听那方伍氏在二婶子屋门口骂?说什么好事不给她家……二婶子那软性子,还不是任她拿捏?估计就是了!” “说的也是……” 两人进了屋,说话的声音就小了。 婆媳俩放下盆,看着周攻玉整个人都是木的。方家二房的这个儿子,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让人魂都跟着飞。大东娘把没出息的媳妇儿赶屋里去,张口问两人的来意。 这一听说是来买肉的,顿时脸上褶子就开了花,高兴了。就如同别的村人所说,方家村就是个穷村子。家家户户都没什么钱,谁家杀猪,肉都是拿到镇子上张屠夫家里的。偶尔打牙祭,也是去镇子上割点肥油尝尝味道,这般已经算日子过得红火。然而这几日天不好,这猪杀了,肉倒是没卖掉。 镇子上杀猪的说是已经收了两只猪以后就不收猪了,大东家这只猪瘦筋筋的没什么肥油,更看不上。大东去镇子上将人喊来了,肉却没卖出去。正愁着这一只猪砸手里,整个猪就割了点肥肉,还是自家割的。从头到脚没卖出去,连下水都还在。 安琳琅周攻玉两人过来说要买肉,可把大东一家给喜坏了。 天气冷,肉还新鲜得很。安琳琅盯着这猪杂和猪下水就忍不住眼放光。这东西虽然臭,但处理得好,做出来的味道绝对是一绝。安琳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肉色,肉质看着不错,随口就问了一句:“这一只猪拿给镇上买肉的,得多少钱?” 大东娘提到这事儿就心疼得滴血:“得小一吊呢!” “一吊钱?”一吊等于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西北小村子物价低,一千文也太低了?这可是实打实的肉。安琳琅原本还想着买肉做包子,现如今看肉都这个价,她一日做一千个肉包子,就算全卖出去,估计也不值辛苦钱。 “不不,九百文。”大东娘纠正,“我家这猪养的不好,肥油少。值不了一吊钱。” 安琳琅:“……”倒是她忘了,这年头人人肚子里都缺那么点油星子,就算买肉吃,也都是买肥的。像眼前这个瘦肉多的猪肉,确实在这个年代油水少。 她本来只想买点肉回去,但听说这个价,不免想整个拿了。 花钱虽然是大手大脚了些,可方家一家子都是要补的。这整只猪处理得好,一个冬日家里四口人都能养得好些。赶巧就该下手快,安琳琅于是也不犹豫了,就张口道:“八百五十文,我把婶子这只猪兜了。虽然肥油少了点,但婶子把那一桶猪下水也给我,我就全拿了。” 周攻玉对柴米油盐的事情一窍不通。他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当壁花。且不说他皮相给大东一家子多大惊艳,就说大东娘一听这话都惊了,“八百五十文可不是说拿就拿的,你,你要买?” “买。”安琳琅果断点头,“婶子可卖?” “卖!”送上门的好事哪有不要的?原以为这头猪都要砸手里了,谁知道八百五十文卖出去了。不仅卖出去,她们家昨夜还割走了好大一块肥油。最好的肉都割走了,剩下那些瘦筋筋的能卖六百文都算厚道,哪有八百五十文还不卖的? 别说卖,大东娘忙不迭地喊出自家儿子,叫儿子亲自替安琳琅把这猪背到方家去。 安琳琅也不忸怩,一口定价,钱就掏给大东娘。 一头猪背回方家后厨,安琳琅就拿起菜刀就使唤开来。 别的事情也不指望这病秧子,她就把刀给他,让他磨锋利点。周攻玉拿刀的瞬间手指虚虚地往刀刃上一抹,眼睛里寒光一闪。话也没说,拿了刀就去井边磨了。 不得不说,他磨刀的样子赏心悦目的同时,还真的是十分的专业。安琳琅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该不会是祖传的铁匠吧?” 蹲门口磨刀的周攻玉身子一僵,顿了顿,又继续磨起来。 10、第十章 商队给了三两银子,虽然不至于全拿出来,但安琳琅也不好昧下太多。 这一只整猪,八个人,就算是庄海,半扇猪差不多了。 安琳琅让大东帮着拆的猪,猪肉,排骨,腿等各处都拆得干干净净。这头猪确实没有太多肥油,但五花却是格外的好。这种三层肉拿来红烧,最好吃不过。肘子和蹄髈都有些瘦,切成块炖。既然客人要求吃肉,安琳琅自然满足商队的期望。 方老汉那边忙着收拾屋子,安琳琅在后厨这边琢磨做什么肉解馋又省事。 思来想去,一个炖排骨是少不了的。猪肋条跟肘子一起炖,加点萝卜进去,酱料都来一点,仔细看着点火就可以。再一看墙角的冬笋。这冬笋虽是好东西,但鲜笋这东西不能叫脾胃弱的人吃。正好拿来炒肉。地窖里还有一大筐的白菜,割些五花肉再做个回锅肉。 几个人是馋了肉,不是品菜。安琳琅也不搞那些花样,就做一顿有滋有味的大荤就够了。 周攻玉磨好刀自觉来烧火。为了快点上菜,安琳琅预备两个锅一起烧。一边炖大肉,一边做炒菜。后厨这边忙得热火朝天,连身子不便的方婆子都起来了。坐在小马扎上打下手。 她干活麻溜,尤其是灶上的活计一个人能抵两个人。那些鲜笋,蘑菇,很快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香料是从方婆子屋里拿出来的,都是些金贵的东西。平常做饭是舍不得用,也就有客上门时候用。不过方家有客上门的日子少,这些东西存在老两口屋里就没拿出来过。安琳琅惊觉方家居然还有八角花椒香叶这些东西,方婆子有些舍不得:“这些都是南边来的香料,瓦市里卖贵得很。家里存的也不多,你用的时候仔细点。” 倒不是说东西有多金贵,而是古时候交通不便,物以稀为贵。南边的东西运到北边自然被炒成高价。 安琳琅点点头,配好了调料拿纱布一包,丢到吊罐里炖。 炖肉一般都是炖两道,一道是炖熟炖软烂,一道是炖入味儿,再后来才大火收汁儿。安琳琅将调料包丢入吊罐中就不管了,这边切了冬笋就做回锅肉。炒菜快,一个鲜笋炒肉,一个醋溜白菜,一个手撕白菜回锅肉,再来一道黄豆炖蹄髈。 饭菜都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沉下来。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别说方婆子看的眼热,就是周攻玉都瞥了锅好几眼。安琳琅用碗一样盛了一小碗菜出来,先叫方婆子和方老汉先用了饭。 剩下的大盘盛好,几乎端上桌就被一抢而空。 商贩们一边吃一边啧啧称奇,原本是因为大雪天气阻碍碰行径的路。他们就近随便敲的一家门,想换口热饭吃。哪里想到三两银子换得了一顿江南最贵的酒楼百两银子都不一定吃上的好饭好菜。这肉香软滑嫩,吃到嘴里齿颊留香。捂着溜圆的肚子好半天不乐意放碗,八个大老爷们恨不得将盘子也吞了。 “三两银子花得值!” 可不是值?肉食实打实的大肉,鲜笋,也野菌子。在江南醉仙楼,少不得一百八十两。 “……小娘子有这手艺,怎地不在镇上开个店铺做吃食买卖?”商队往来西域中原,也算是天南海北的吃食都吃过。这还是头一回吃到这等惊艳手艺的吃食,一黑脸汉子剔着牙就忍不住唏嘘:“要是回回走这条道都能吃到小娘子的手艺,咱们这来回奔波的日子都有了盼头。”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是连连的点头。 安琳琅如何没想过开铺子做生意?但是她做菜太讲究火候和手艺,不能量产。先不说安琳琅只有一双手,就算方婆子能帮一把,她的手艺再好,在大部分百姓温饱都成问题的小地方也折腾不出名堂。更何况方家家徒四壁,哪有银两拿出来给她做买卖? 显然黑脸汉子也注意到方家的家境,讪讪地闭了嘴。 方家别的没有,就空屋子多。东屋那边两间能匀出一间来。后面的杂物间挪一挪也能空出一间来。虽然没有抗,索性商队走南闯北自己带着铺盖。他们风餐露宿习惯了,住宿也不挑剔。叫方老汉给屋子里铺点稻草,铺盖铺上去,几个人挤一挤也能睡的。 几个糙汉子都不必洗漱,饱饱一顿下肚他们倒头就睡了,都不必洗漱。 方婆子身子不舒坦,方老汉扶着她回去歇息。人都走光了,安琳琅才有功夫歇一会儿。她跟周攻玉两人都还没吃,忙到这个点儿才得以喘息。先前的菜色方婆子盛菜的时候一样给留了一点,安琳琅抓了把面下锅,跟便宜大哥一人一碗素面,就着方婆子留的菜对付了事。 虽然错过了刚出锅的时辰,味道依旧不错。周攻玉不声不响的,眼睛都眯起来。 吃罢晚饭,安琳琅盯着剩下的半扇猪肉发起呆。虽说冬日里冷得很,肉不大容易坏。但鲜肉的保质期毕竟不长,不好好处理还是会坏。穷困使人节约,方家的贫穷让安琳琅抠搜得连猪咪咪都舍不得丢。这些肉要真放坏了,非得心疼死。 正好买猪肉的时候要了猪下水,那边一桶的猪肠子还没处理。没有羊肠,猪小肠处理一下也可以做肠衣使。不然找个时机去镇上买点盐,把这些肉都灌香肠挂起来。安琳琅于是指使了闷声不吭的烧火工把半扇猪拖到后院的雪地里冻上,扭了扭酸涩的脖子,预备回去歇息。 吊罐里还温着热水,原本是要给商队的人用的。但糙汉子就没有洗漱的意思,如今还剩许多。 安琳琅悄咪咪瞥了一眼每夜都要沐浴的讲究男人,一声不吭地端来小马扎。踩着马扎,她一手拿瓢一手提桶,哗啦哗啦地就灌了一桶水。 水是滚水,溅身上瞬间都能烫出一个泡。安琳琅舀太快,热水溅到她大腿上烫得她龇牙咧嘴。 周攻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我今晚不沐浴。” 安琳琅揉腿的手一滞,木着脸:“哦。” 周攻玉:“……” …… 她这具身体不像后世自己的身子,虚弱得很。累了一整日,她双手双脚犹如灌了铅,抬都抬不起来。最后这一桶水还是周攻玉替她提到屋里去的。 热水洗漱,她爬上炕就陷入黑甜的梦境。 连下了几天雪,到第四日天色才好了一些。 商队在方家借宿了四日,吃食上银子花了五六两,餐餐肚子吃的溜圆。第四日大雪才停,一大早他们挑担子的挑担子,拉马车的拉马车。箱子里揣着安琳琅刚灌的鲜肉香肠,几人依依不舍离开了方家。 香肠自然不是送的,这东西安琳琅做给自家人吃的。商队领头人临走之前瞧见,特地花五两银子买的。 几个人一走,热闹了几天的方家又冷清下来。 这商队的生意不知道做到哪儿,给银子着实大方。呆四日,除第一日是一桌肉菜,后头都是安琳琅给什么他们吃什么。临走之时,这几个人不忘给方家人留了十两银子的借宿钱。 意外之财。 人走了,方老汉关起了门就算起账。十两银子借宿钱,加上安琳琅手里买菜剩的二两多,外加五两银子的香肠钱。零零总总竟有十七两之多! 等于把买安琳琅的本赚回来还多出七两的银子! 方老汉捧着银子,心情十分复杂,方婆子更是搂着安琳琅就忍不住落泪。老夫妻俩烂好心一辈子,这还是第一回在发善心上有回报。 安琳琅笑笑:“十几两银子哪里够?家里两口人吃药,十几两也就够一个人吃半年。” ……是啊,家里如今养着两个药罐子。 银子还得赚,有了点钱打底,安琳琅心思也活泛起来。 也是商队给了她灵感,安琳琅方才想起来,武原镇虽然地处偏远,但位于两国的边界。来往的商队不少,只是大多只在武原镇短暂停留。若是能将目标人群锁定在往来的商队,其实也并非不能挣? 心里琢磨着,安琳琅预备去镇上实地瞧瞧。 若是情况如她猜想的那般,她确实可以做商队的吃食生意。 打定了主意,安琳琅套上鞋子就准备去镇上。刚走出大门就被出来倒水的方老汉叫住:“你一个姑娘家去镇子上不好,镇子上拐子多。你等会儿,爹陪你去。” 安琳琅哪里能叫他陪着?方婆子身子虽然好些了,但还是歪歪栽栽的。 正想拒绝呢,东屋的门开了:“我陪她去。” 周攻玉突然出声儿把几个人都惊了。他自打住进方家,就没有走出过方家村。身子弱的见风就倒,哪里能去镇子上?似乎知道方老汉要说什么,他道:“这几日身子养得不错,走走更有利于恢复。” 安琳琅扬起了一边眉头。 想到书中原主的悲惨际遇,安琳琅也没拒绝。方老汉目光在两人身上一个来回,不知想到什么,也不坚持了。 两人于是一言不发的,一起出发。 安琳琅还特地揣了好几根香肠,去王员外府上碰碰运气。 托做席面做得好的福,王家管家得了夸奖如今对安琳琅赏识得很。安琳琅打算送几根给王家人尝尝。若王家人喜欢,她往后可以给镇上富贵人家的人家送香肠。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挣一点是一点。 两人到镇子上已经巳时一刻。 接近午时,太阳也渐渐烈了起来。不过天太冷,雪还没化,太阳照着也照样冷得厉害。安琳琅冻得直打哆嗦,这破袄子保暖程度有限,她都能听到自己的磕牙声。街上的人不多,冷风中一个个缩着脖子快步穿行。 本想着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安琳琅扭头就看玉人一般的男人鼻尖冻得通红,那漂亮的脸上肤色却越发白净透明。眼睛澄澈明亮,这模样跟化了破碎妆似的。 四目相对,周攻玉有些疑惑:“?” 安琳琅面无表情地朝手心哈了一口气,脸颊皴裂般的疼痛让她瞬间失去说话的欲望。 算了,仙男跟她不是一个物种。自从发现没戏,她对这个人只剩下嫉妒。 “先去王员外府上。” 丢下一句,安琳琅连解释一句都没有,转身就走。 周攻玉也没问。不过知道安琳琅带了什么,用脚趾头想他都猜到她想做什么。于是捏了捏冻僵的手指头,他迈开腿缓缓地跟上。 姿势虽然缓慢,步履从容,但从未落下安琳琅半步。 两人到了王员外府的后门,刚好碰上出门采买回来的张婆子。 张婆子见到安琳琅脸上立即就乐了,惊喜不已:“你来镇上了?我正好过两日去王家村找你呢!上回你给做的席面有一道什么豆腐?老爷吃了喜欢得不得了,这些日子挂在嘴边念叨。就是没人会做……” 说着,她拽着安琳琅的胳膊就把人往府里带。 走了两步,才留意到安琳琅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一看,眼睛瞪得老大:“怎么把你家相公也带出来?” 安琳琅:“!!!” 周攻玉愣了愣,还没说话,安琳琅已经被婆子拖着走了。他于是抬腿跟上,错过时机便也没多做解释。 得亏方家大房嚷嚷的那些话,张婆子都听说了。这丫头不是方二婶子的女儿而是未过门的儿媳妇儿。此时她打量着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似乎是想奉承。然而盯着两人看半天,嗫嚅地就夸了一句:“好一个女才男貌。小伙子聪慧,娶妻娶贤,取了这媳妇你这辈子饿不死了……” 安琳琅/周攻玉:“……” “……罢了罢了,张妈妈,我这回来,是想找管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安琳琅不想听。 她于是立即从包里掏出香肠,拿出后世推销员上门推销的热情介绍起来:“这是我做的新吃食。用得最新鲜的肉和特殊的调料。蒸着吃,炒着吃,煮着吃都行。就想送来府上给老爷奶奶们尝尝,若是喜欢,往后可以从我那儿拿……” 张婆子虽然想找安琳琅,却只是为了鱼头豆腐。这黑乎乎的香肠,她不大感兴趣。但是看在鱼头豆腐的面子上,她敷衍地将两根香肠收下了:“我会跟管家说,你若得空,过两日来府上做顿饭?工钱一两银子,不是做席面,就给主子们做一顿饭。” 安琳琅见她对香肠兴趣不大也没有勉强,笑笑:“可以。” 张婆子带着人一路到后厨,她将两根香肠随手搁到了桌案旁的笸箩里头。扭头又问安琳琅:“听说你接了林府的活儿?腊月二十三要给林家老太太忙小年夜的饭?” “啊?”安琳琅一愣,“给林家?” “难道不是?”张婆子可是听王婆子说的,听说是主子那边传的话,“林主簿可赏识那天的一桌子菜了。听说为了找你去林家再做一顿,特地派人来府里问了好几道人才传对了话!” 安琳琅与周攻玉面面相觑,没听说过。 11、第十一章 张婆子见两人的神情不似作假,顿时就奇了:“这事儿是真真儿的,林家去方家村寻人的路还是我指的。瞧你这丫头,我老婆子难道会拿这种话与你玩笑?再说,若去林家做席面的不是你,方家村难道还有第二个给王家做席面的方家媳妇儿?” ……还真有。方家大房那对婆媳那天还真来后厨打过下手。 几人面面相觑,张婆子一拍大腿,尖叫了一声:“坏了!这要是传错话,那可了不得!” 后面也没工夫拉安琳琅闲扯,她扭着胖墩墩的身体就往外冲。安琳琅香肠没送到想送的人手里,却也不好继续在人家后厨里待着。 扭头瞥了眼那笸箩,黑红的香肠搁在其他菜一起,毫不起眼。半扇瘦筋筋的猪,除却皮骨,总共装了九十来根香肠。刚装好就被商队买走一大半,如今剩下的也不过三十来根。安琳琅这回带来五根。是觉得王员外府上的人大方才大手大脚给了两根。 兜里揣着三根,她紧了紧衣裳,跟周攻玉一道出了王家。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道清凉的声音从头顶突然飘下来。安琳琅一愣,只见周攻玉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似乎察觉到视线,他淡淡道:“急不了,慢慢来。” 安琳琅当然知道任何事都得慢慢来,如今这般,不过是困顿的局面让她有些焦虑罢了。 王家在镇上的富人区,这一块住着的是镇上的大户人家。不过安琳琅就算急于推销,也不好拿着三根香肠挨家挨户地敲门。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刮,安琳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破了大洞的鞋子呼呼地往里头灌风,除了睡觉之时,她脚趾头就没热过。 不行,如今身上这套衣裳还是方婆子的,丑不丑倒在其次。主要是不够保暖。安琳琅掂量了一下出门前方婆子塞到她怀里来的五两银子,头也不回地往瓦市的方向去。 武原镇不大,从镇子头走到镇子尾也就一个时辰。 整个镇子就只有一个瓦市,里头卖衣裳的,卖吃食的,卖人畜的等等五花八门都有,当初方老汉就是在那儿买的安琳琅。说实在的,兴许是原主的记忆作祟,安琳琅对这个瓦市有些心理阴影。她此时站在瓦市的入口,几次做心里预设都迈不开腿。 快过年,家家户户穷困或者富裕都是要囤年货的,此时快到中午了瓦市里依旧热闹。周攻玉垂眸凝视安琳琅怪异的脸色,扭头又看了眼热闹的瓦市。 眨了眨眼睛,忽然伸手隔着破袄子握住了安琳琅的胳膊:“跟着我进去,丢不了。” 安琳琅突然被人握住吓一跳。等意识到周攻玉什么意思,心里诧异他的敏锐。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抬眸见这人满脸写着避嫌的疏离脸色,到嘴边的话就全噎下去。 不过这人莫名其妙的洞悉力的福,安琳琅省去了很多解释的麻烦。对方一脸‘我只是在牵猪’的冷淡,安琳琅于是也摆上一张死人脸。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瓦市,半点不意外地赢得了万众瞩目。说实在的,有时候人长得太好也是一种负担,安琳琅此时也算明白周攻玉这厮为什么不乐意出门了。 但是,这关她什么事?她长得丑她心里清楚,这些闲得蛋疼的婆娘用得着夸周攻玉的时候顺带踩她一脚?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是形容淑女的话吗! 买个衣裳,差点给安琳琅气吐血。她恶狠狠地指着成衣铺子袄子,砍了它一半的价钱。 铺子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妇人,能在瓦市里开铺子并且安全开到这个年纪,自然长得十分安全。她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种品级的仙男,有点被突然的美色迷了眼。安琳琅砍出跳楼价,她当着周攻玉的面没好发火,咬牙切齿地卖给了安琳琅。 安琳琅是那种砍了一件衣裳就不砍另一件衣裳的人吗?必然不是。趁着老板被工具人迷得五迷三道,色眯眯地围着病秧子打转,她一口气将亵衣,夹袄,鞋子全买了。 穷就是能让人发挥无限的可能,一张口就全给她砍一半。成衣铺子老板送两人出门的时候都快哭了。但好在安琳琅买的多,里头亵衣就两套,鞋子两双,加上袄子,厚夹袄,零零总总给了二两银子。本来买的多就是会给折扣,店家细算算之后也不亏。 安琳琅当场就换了一套,鞋子也穿新的。旧袄子舍不得扔,就团巴团巴放竹篓子里给周攻玉背上。 新袄子是绿的。不是安琳琅审美出了问题,而是小地方审美就这样。花花绿绿就是美,这绿色的衣裳已经是所有衣裳里头最低调的一种。 可尽管这样,安琳琅穿上身,还是有种村姑过年的气质。安琳琅已经是正常黄色人种里头肤色偏白的类型,传说中象牙白的皮肤了,依旧掌控不了。 估计这种乡土气息过于浓厚的衣裳,没人能驾驭得了。 这般安慰着自己,身边人突然哐地一声将竹篓子放地上。将香肠弄了个破布抱起来,放到了一边。瞥了眼身边人同一个色系的衣袖,安琳琅的目光顺着他修长的胳膊落到他脸上……至于这个麻布袋都穿出金玉气质的家伙,不在她所谓的正常人范围之内。 还别说,病秧子看着瘦瘦长长的,力气其实还是不错的。从村子走到镇上少说也有七八公里路,这人一声不吭地跟着,到了镇上又跟着她这里走哪里窜,倒也没出现倒地不起的结果。 薛定谔的病,有点东西。 推销香肠的事情放一边,安琳琅此次上镇上是来看吃食店的。 她于是带着周攻玉在瓦市里逛起来,瓦市里的吃食店不少,从开门第一家到瓦市的后门处,安琳琅数了数,差不多有十六家铺子。其中做朝食的多,大多是卖一文钱一个的馍,拳头大小。两文钱一碗粥,白米粥,大海碗。瓦市的中段才有来往商旅夜宿打尖儿的食肆。 两人没进去,但从外头也能看到里头大堂桌子上的摆盘。就一些西北的菜,荤腥很少的那种咸菜干菜。肉也有,且吃肉的也挺多。往来的商旅买卖做的好的,不差那点馋肉的钱。只是店家摆上来的也都是炖肉。大多以量做卖点,就图个填肚子,不大精细。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安琳琅心里有数。她若是在瓦市里开铺子,价格压得低的话,卖是能卖出去。但挣的都是血汗钱,不是辛苦钱了。 至于这食肆倒是能开,但是打听了这一条街的租金。没有二十两拿不下来。 方家如今要拿二十两其实是能拿出来的,但是拿出来就是全家的家当又掏空。安琳琅不喜欢不留余地的生意,不成功便成仁,老两口拼不起。 心想着再存一存,两人跟主人遛宠似的晃到一处卖家畜的地儿。 气候和土地条件的缘故,武原镇这边其实畜牧业比农业发达。这边猪羊鸡鸭这类的家畜卖的不少。安琳琅拖着袖子被周攻玉拽变形的架势冲到了卖家畜的摊位跟前。那养羊的人黑得跟黑砖窑里掏出来的一般,胡子拉碴满脸黑红,破烂衣裳挂身上比乞丐都没强多少。 他脚边一头母羊卧在地上不停地舔小羊,手边摆着几个桶,桶里是白莹莹的羊奶。安琳琅仿佛拴不住的哈士奇冲到桶边两眼放光:“店家,这羊奶怎么卖?” 卖羊的头顶个小毡帽,打量了安琳琅几眼,不咸不淡:“十文钱一桶。” “十文钱一桶?这样的一桶?”安琳琅惊了。 卖羊的被她吓一跳,站起来就赶人:“买就买,不买就滚,别挡着我做生意!” 安琳琅知道古时候喝奶不普及,只有贵人们才喝喝杏仁奶,做点奶制品的糕点。但是西北这边可是自古就有喝奶的习惯。十文钱一桶,一大桶,廉价得令人发指。 羊奶可是最接近人奶的动物奶水,温润补虚,补钙,滋阴养胃,还能解毒。虽然喝着不好喝,但着实能补身子。安琳琅原先还琢磨着药补不如食补,但苦于没有好东西做药膳,这就给她发现了羊奶。天无绝人之路,她大手一挥:“这桶羊奶我都要了。” 周攻玉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他一手还握在安琳琅胳膊上,欲言又止。羊奶腥膻的味道冲得他脸有些发白。 不只是羊奶,安琳琅连那头卧在地上的母羊也盯上。 “这个要二两银子。”卖羊的看出来,直接报价。 还剩二两多的安琳琅:“……”哦,打扰了。 这边安琳琅跟卖羊的商量往后都给她送一桶羊奶去方家村村尾方木匠家,她给多加两文钱。再然后拉着周攻玉逛了一圈,买了些粮食吃食,叫了个牛车送回方家村。那边张婆子得了消息就慌慌张张去找管家,将林家去方家村找错人的事儿给说了。 管家听后也是一慌。王家的大姑娘人还在家呢,得明年开春才能随林主簿一道去县城。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惹恼林主簿,指不定会坏主家的大事儿! 他顿时眉头竖起来,气得不轻:“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了。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 说着,他火急火燎地去找王家大奶奶禀明了这事儿。 王家大奶奶如今因为女儿的事情正春风得意,一听这事儿顿时就如同一瓢冰水浇下来,从头凉到脚。林主簿性子挑不说,林家老太太可是官太太姿态拿捏得很,脾气又大又小心眼儿,惯来会耍威风。虽然这事儿是林家下人办得糊涂,但指不定就迁怒到王家来。 她啪地一声将茶盏就扔下来,斥道:“这林家下人都是蠢货吗!找个人还能找错?干吃饭不干活,还给我们王家找麻烦!你,快去林家传一道话,让那个糊涂虫赶紧换人!” 也是凑了巧,王家大奶奶这头刚说,外头王家二少爷就进来了。 他方才就在外头,听得清楚。这会儿笑了:“娘别急。儿子方才还在私塾里遇到那方家大朗。叫个小厮过去传句话便是,让他管好自己的婆娘。” 大奶奶对自己亲儿子自然和蔼,当即就露了笑:“那你可得快些,事关你大妹妹的前程呢。” “儿子省的。”王家二少爷点点头就让小厮去找方大柱了。 与此同时,传闻颇受先生赏识读书有慧根的方大柱正抓耳挠腮地默不出书来。因为上课打瞌睡,先生让他将《弟子规》、《千字文》都给默出来。默不出来不准吃饭。方大柱学这东西已经好几年了,背背写写也没停过,但就是不入脑子。 王家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书没写几个字儿,趴在桌子上睡得四仰八叉。 被人推醒吓得直接往桌子底下钻。 等发现不是先生,才一脸尴尬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王家人不跟他绕弯子,直接把事儿说了,鼻孔朝天地让他回去管好自己的婆娘和老娘。扬言他要是做这事儿连累了王家大姑娘的前程,王家绝对不会放过方家一家子。方大柱莫名其妙听了一耳朵的威胁,搞半天就是让自家婆娘别接那五两银子的好差事? 凭什么!他心里不忿又敢怒不敢言,面上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等王家下人走了,他扭头就给地上啐一口痰:“武原镇是你家开的?有两小钱了不起?别人接什么活计关你什么事,什么东西!管真宽!我呸!” 说都不会说,不仅不会说,方大柱回去还特地嘱咐自己媳妇儿一定好好干,争取做得比镇上客栈里的大厨子做得还漂亮。若是有幸做菜得了林老太太的赏识,被传到跟前去说话。千万记得去老太太耳边嘀咕两句,非得把王家大姑娘的前程给搅混了不可。 次日天未明,方李氏婆媳俩揣着几个热滚滚的馍馍,按照指定就到了林家后门。 12、第十二章 自打林主簿的官做到县城去,林家在武原镇那是头一份的荣光。林家老太太以林家大功臣自居,自然是什么都要顶好的。吃穿用度,她样样都要顶好的。这回,若非是林主簿本人亲自夸好,小年夜的席面她是绝不会叫外头的厨娘来做的。 出息的儿子都说好的东西,她心里自然也是存了很大的期待。 林老太太年幼之时家境贫寒,家中姊妹众多,吃喝都是要抢的。林老太太在娘家排行老三,上不及长姐得爹娘重视,下不及幼弟得父母疼爱。长这么大为了能在家多吃一口饭,她年轻时候将吃食都看得比命还重。后来日子好了,但看中吃食这秉性还是刻进了骨子里。 常言道,子效母,子效母。还别说,林主簿这好吃的习性就是从亲生母亲之处而习来的。 老太太极看中吃食这事儿只有林家人知晓,方李氏不清楚轻重。她此时看着林家宽敞明亮的大厨房,再看着堆得叫人眼花缭乱的新鲜吃食,眼珠子都不晓得怎么转! “娘啊,”方李氏心里有点虚了,桌上有好些菜她认都不认得,“这是什么菜?” 怕漏了怯叫人看出来,她声音压得极低。 方李氏是头一回接到贵人家的差事,方伍氏怕儿媳一个人忙不过来,特地跟过来打下手。此时趁着林家下人不注意偷偷将主家的肉往衣裳里塞。闻言,忙里偷闲地瞄过来一眼。见是个树皮,那种从树上剥下来晒干的干树皮。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就是树皮?” 是树皮,方李氏自然知道是树皮。但是树皮这东西不是饥荒年头饿死人的时候吃的吗?林家这种大户人家桌上怎么会有树皮?她心里觉得哪里不对。 手里掂量那块褐色干树皮,又凑过去仔细闻味道,确实就是树皮。 “贵人家里还吃树皮啊?这是好日子过腻了,特地来吃点苦?” 方李氏刚藏了一块肉在怀里,臃肿的破袄子也不怕脏:“谁晓得。有钱人就是有那么点古怪的癖好!树皮还不好烧?你多搞点水给它炖软烂了不就行了?” 方李氏一想也是,人老了牙口不好。她多费心给它炖软些,指不定林老太太吃着觉得好呢? “这又是什么?木头棍子?” 方李氏翻动了装食材的筐子,越往下翻心里越没底。这一大筐的肉和菜,她认得的就那么几样。肉她认得,红肉白肉,她亲眼见过自然认得。就是里头好些素菜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怎么做了。抓着一根棍子似的东西,拧一小节下来。里头白芯子还在冒水,摸一把黏糊糊的。 等了一会儿,蹭到的那块皮子痒得钻心。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冒水!”方李氏不停地挠,赶紧拿抹布擦。不过这东西就跟传染似的,擦到哪儿痒到哪儿。没办法,她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洗,痒才止下去。 不认得这东西,两人干脆将东西扔到一边。方伍氏心道这东西跟棍子似的瞧着不像什么好东西,没当回事儿。眼看着天色不早,赶紧张罗着洗菜摘菜。 席面不是那么好做的,有时候一忙就是一整天。林家吃的是晚饭,倒是不担心赶不及。方李氏这边为了弄得干净些,将筐里的菜都洗了三遍以上。 肉菜自然是炖,武原镇这边大肉大荤都是炖菜。无论哪家做席面都这样,方李氏也不怕做错。蔬菜大多不认得,她那回在王家看安琳琅做过。学着她切点肉下来,炒。 那天打下手她可是用心看了,安琳琅做素菜,肉和油从来就没少过。 不仅肉放得多,她作料也放得五花八门。一锅菜,那手拿个小勺子拨得跟跳舞似的,别提多好看。方李氏不记得安琳琅具体都放了些什么,想着一样放一点总归是差不了。至于这花椒八角等东西,她往日做菜没放过。见安琳琅做肉菜喜欢放,她便也学着往肉菜里头撒。 别的她不会,就是菜怎么弄得好看方李氏还有点天赋。婆媳俩在后厨忙的热火朝天,没叫林家的下人过来帮。但林家的厨子时不时过来瞅一眼,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高兴。 自家有厨子还另请,家里的厨子多多少少都不乐意。林家厨子背着手在外头转悠了很久才冷哼一声走了。 且不说镇上大房婆媳在林家大显神通,安琳琅这边一大早就起来煮羊奶。 说实话,羊奶是真的膻。一般人还真喝不下这股味儿。但这味儿也并非不能祛除,一般加入适量的果汁,不仅能除去羊奶的膻味儿,口感更好,还更能补充营养。不过方家已经穷到吃饭都算计的地步,别提冬天吃水果这一茬儿了。她昨日从镇子上带羊奶回来,顺手买了一小包杏仁。 杏仁也是能祛羊奶膻味儿的,煮羊奶的时候放几颗。待到煮沸捞出来,膻味儿基本就闻不见了。安琳琅喜欢喝奶,也舍得吃喝。她往羊奶里头加了一小块黄糖。 等几碗羊奶端到一家人面前,昨日差点被羊奶熏吐的周攻玉都诧异了。 “这羊奶……” “补身子的。”安琳琅先端起一碗,刚出锅,还滚烫得很。她小小地吸了一口,从喉咙一路烫到了心坎儿里。虽然烫,但大冷天喝着实在是好,“羊奶滋补,是顶好的东西。一日一碗,比吃鸡蛋滋补。” 方家人面面相觑,还是周攻玉先端起来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浓郁的奶香在口中漫开。半点腥膻味道都没有,还有一股丝滑的甜蜜。周攻玉眼前一亮,着实没想到闻着冲人的东西居然能做得这般好入口。他一声不吭地捧着碗喝起来。 见他喝了,方家老夫妻有些诧异。别看他们这儿子不声不响,给什么吃什么,但其实挑剔得很。方婆子偶尔饭菜做得不好,他虽然都吃完,但吃的尤其艰难。似这般眨眼就喝了大半碗,那是对这个味道相当满意。两人于是也合起来,一口香甜的奶香,脸瞬间就舒展开了。 “这东西也不贵,”除了费点糖。但这一家子没一个胖的,吃点糖也不碍事,“往后每日早晨都喝一碗。” 有好东西吃,没人会拒绝。一家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一大桶的羊奶,灶上煮了一锅也喝不完。但这东西也不能九放,安琳琅琢磨着不然做个酸奶。其实做酸奶也不难,最初发明酸奶的畜牧人就是用的羊奶。就是羊奶防止在空气中太久,被细菌污染。加入酵母才使得羊奶变得酸甜,这就是最早的酸奶。 要制作也不难,安琳琅取了一小锅的羊奶出来做别的,于是将剩下的羊奶都给制成酸奶。 她这边在琢磨着怎样制作出便宜又好吃的奶制品点心,试了好几次,发现加点奶香味的小馒头似乎很讨方家老夫妻的喜欢。方老汉这等不烫嘴的木讷老头儿,锅一热,他不知不觉都吃了四五个下去。被自家婆娘指责出来,他十分不好意思:“这东西好!味道香还顶饱!” 安琳琅眉头蹙起来,指着更精细的奶糕:“这个不好么?” “好是好,”方老汉实诚,“这东西瞧着就金贵,乡下穷人家上街瞧见了也不敢上去买。” 安琳琅‘哦’了一声,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有点儿沮丧。亏得她一手好手艺,到了这个地方实在不好施展。连奶糕都不好卖,她别的菜色就更难打开市场了。 就在方家这边琢磨赚钱的路子,林家那边出事了。 不出所料,菜色一端上桌。先不说其他,就这卖相都比上回差了许多。林主簿想着不能以貌取菜,带着一家子尝了第一筷子炖肉,脸色瞬间就铁青了。不为其他,这味道齁得死人,仿佛给嘴里塞了一堆香料,那古怪的味道一股脑儿地直冲脑门。 原以为是一道菜味道差,他逐一都尝了一块子。正常味道的就没几个,还及不上林家原本的厨子。 林家女眷也尝出味道差,但听说厨子是老爷亲自点名要的。哪怕觉得难吃,也没人敢说。此时看林主簿脸色这般难看,面面相觑之下都放下了筷子。 “老爷……” 带回祖宅的娇妾刚想说话,林主簿一筷子拍在桌子上:“人呢?给我叫过来!我特地花了大价钱弄来那么些好东西,就给我做出这一桌子鬼东西?” 林家下人被老爷这火气给吓得不轻,忙不迭地就去后厨把人给拖上来。 方李氏还在等着赏银呢?这突然被拖到主人家的跟前,吓得魂差点都飞了。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儿,刚想问问林家下人,扭头就看到自己那偷藏肉的婆婆也被拖上来。因为一路拖动,怀里塞得拿点东西都藏不住。要挂不挂地露出来,吓得她魂飞魄散! 两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被拖到饭厅,林主簿一个大菜盆就砸下来:“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王家的席面是你弄的?敢冒名顶替欺到我林家头上来,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林主簿别的没有,一条舌头可是厉害得很。那做王家席面的厨子手艺少不得三十年,没那么多年手艺烧不出来那等味道。这一桌子菜连香料都不晓得放,根本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厨子!原本还想大过年的孝顺母亲一把,这哪儿还算孝顺?这一桌子吃下去可千万别毒死了他老娘! “官老爷冤枉啊!”方家大房是不可能认的,这可是官老爷,不是村里随便欺辱的张三李四。要是得罪官老爷,他们老方家还怎么在镇子上过得好?“是有人去村子里找到我们家,非到小人家里来叫小人接差事。真的不是冒名顶替啊!小人一家老实人,你给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官老爷啊!” 方李氏一拍大腿就开始哭,嚷嚷着不知情。就是旁人来家里找他们,他们才来林家的。 林家下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了。尤其是被派去方家村找厨子的人,扑通一声跪下去就开始叫屈:“奴婢真没有糊弄啊!奴婢是听王员外家里的婆子说去方家村找的人,哪里晓得谁是谁?” 一个推一个,这事儿果然就推到了王员外的头上。 13、第十三章 王员外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端端的给小年给林家送节礼,却原封不动地被人家给退回来。不仅退回来,他亲自上门林主簿竟然面儿都没露。且不说王员外唉声叹气地回到家中,左思右想没想明白这里头除了什么事儿,就说大房婆媳冒充安琳琅这事儿没完。 不仅没那么容易就完,反而折腾个天翻地覆。 不为其他,就因这乡下婆子被林家下人拖来主人跟前,当着主人的面儿从衣裳下摆掉下来好些东西。肉有一大坨,好些稀罕的瓜果。林家一家子当场变脸,素来抠搜的林老太太气得脸发青,她着实没想到找人来做顿年夜饭,竟还给家里招来了贼? “来人,给我去后厨查查!” 林老太太在林家独霸这些年,吃食是重中之重,银两就是命根子!从来都是她从旁人手里抠东西,就没有人能从她手里抠走一星半点儿的。 顿时那叫一个怒不可遏,指着下面哭嚎的两个人就叫嚷:“给我查清楚,后厨到底少了多少好东西!” 林家下人哪里敢耽搁?林家管家亲自带着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杨妈妈去后厨点东西。 怕漏了什么,叫人将林家的厨子也给叫来。 大房婆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们平日里去哪家办酒席不是小偷小拿的?主人家就算知道也不好说什么。怎么贵人家里这么严?方伍氏吓得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连连说自己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官家太太放过她俩。 林主簿满心以为能吃一顿好吃的,希望落了空不说,更气恼这些乡下人胆大包天拿他当傻子耍:“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不长眼的腌臜婆子,把我这一堆好东西都给霍霍了!” 西北边儿大冷天先不说弄到这些新鲜蔬菜得花多少钱,就说弄过来得费多少劲儿。这要不是真喜欢吃,哪里会耗费这个力气?可这些个好东西,全一锅扔在这些炖肉里头。 后厨那些西域香料和南边来的作料,每一样都是林主簿花了大价钱买从商贩手里淘回来的,特地用来做年夜饭。别说那新鲜蔬果了,光这一小袋的肉桂皮,没个十两银子都拿不下来!林主簿一说,林家抠搜老太太心疼得心都在滴血。 “打,都给我打!”银子就是林老太太的命,祸害她的金贵东西不打死他们都算她心善,哪里还有赏银钱? 三五个形色狰狞的下人冲上来,按住婆媳俩就是一顿板子。 这小地方天高皇帝远的,林主簿这么大的官,就是这武原镇的天。别说打婆媳俩一顿,他就是将两人打死了扔出去,两人也找不到门路哭。 大房婆媳俩原以为的大好的差事没挣到一个铜板反而叫自己被打了个半死,真是懊悔得眼泪都往心里淌。等林家出了一通气将婆媳俩扔出去,这事儿到这还没完。林老太太心眼子只有针尖大是镇上的大户都心知肚明的。不仅小气,还抠搜。大房婆媳祸害了她那么多好东西,她恨不得让方家倾家荡产赔给她。 “不行,这钱我得从别处找补回来!”林老太太在镇上作威作福这些年,很懂得拿扯着儿子的大旗占便宜。尤其知晓王家为了大女儿的事情巴着自己儿子不放,她直接放话这事儿就是王家人不会办事。 这话都放出来,正琢磨林家为何变脸的王员外可不就立即打听到。 求人办事,姿态低人一等。王员外一听这个原因,又气又无辜。他哪里晓得林家下人能蠢到这份上,找个人还能找错。但是林家不认这错,他只能舔着脸认了。 林老太太的意思他也懂,就是要银子,要补偿。王员外在妻子屋里骂了一句‘吃相难看’,心里琢磨这等他的大女儿当上贵人,非得叫这家人吃进去的全吐出来不可,转头叫人开了库房。王家家底在武原镇算厚的,当即拿出一百两的银垛子,亲自冒着雪又往林家去了。 他这边刚走,王家大奶奶人在屋里就砸了好些东西。肥胖的脸上肉一颤一颤的,自己儿子舍不得骂就只能骂那两个乡下人:“好他个方大郎,两面三刀地跟我王家人玩心眼子!” 她气得捂着心口直喘粗气:“给我叫几个人,我非叫他书都读不成!听不懂人话还读什么书!” 这边林王两家的热闹折腾得西街穿了个遍,方家一家四口在忙小年夜的饭。腊月二十三,安琳琅的家乡是要包送灶粑粑的。一种米粉的水煎包子。米打碎磨成粉,蒸熟做包子皮。安琳琅小时候吃的是酸菜肉香干馅儿。小时候爷爷包上一大锅,一个一个贴到大铁锅的边缘。 拿煎水煎包一模一样的煎法将包子两边煎得金黄,吃起来咔嚓脆。中间糯米的皮软糯香甜。加上中间酸香鲜的三心馅儿,肉和香干的汤汁混合在一起,加了点酸菜在其中半点不会腻歪。安琳琅小时候一口气能吃三个。每回都是吃到爷爷怕她撑死,连说带吓的停下才舍得停嘴。 武原镇这边倒是没有吃送灶粑粑的习俗。反倒是吃糖。这里有个讲究称‘二十三吃麻糖,吃不上麻糖啃指头’的童谣。讲究的是吃麻糖,夜里一家子再吃一顿团圆饭。 老方家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儿,但方老汉不知何时去过镇上买了不少糖瓜,反倒是安琳琅从地窖里找出来一坛子酸菜,想着就算身处异地也做一次送灶粑粑。她拿着两根香肠去村子里有磨的老三爷家里磨了一小盆的糯米米粉。拖着一家子在院子里包送灶粑粑。 方婆子手艺是确实有。许是在西北军营跟正经师父学过,包的一手好包子。 安琳琅只做了个示范,后头的活儿她一个人包了。反倒是安琳琅拖着病秧子工具人在后厨做奶糕。没有双歧杆菌,她这边想制成酸奶得看运气。贫穷让安琳琅放弃了自己天真的想法,她决定将剩下的羊奶制成奶糕,生得浪费了这一大半桶的羊奶。 周攻玉对于安琳琅使唤他这事儿十分坦然。他从不是个贪嘴的人,但是吃了一年多苦药食不下咽以后终于吃到让人吞舌头的菜肴,他自然很顺从自己的本能。 安琳琅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只要有好吃的,他可以随时烧火。 安琳琅对于仙男朴实的内心毫无察觉,除了觉得他挺自觉以外,就只剩下时不时冒出来的嫉妒。气死人,同样在没有护肤品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生存,凭什么他是破碎的美而她就只是磕碜?难道这破世界还有性别歧视? 不想承认自己没这工具人天生丽质,安琳琅选择相信是周攻玉皮太厚。 因为皮厚,所以不长冻疮。因为皮厚,所以白皙滑嫩……不管了,再漂亮不还是给她烧火?她说提水,他就得提水,这就是知识改变命运。 安琳琅心里疯狂吐槽,面上一本正经地往豆粉捞羊乳上洒糖浆。低配版的豆乳盒子,安琳琅用仅有的工具做了五六个。大冬天的也不怕它软化,做好了她就端到一旁用东西盖起来。 堂屋里老夫妻俩将一盆的糯米团包完,差不多有六十多个。方婆子这几日在家歇着,吃得好,脸色都好看了不少。虽然老夫妻俩还是瘦筋筋的,但瞧着人明显精神了许多。方老汉一瘸一拐地将一筐生送灶粑粑送到小厨房这边来,安琳琅这边也准备开始煎了。 锅底刷了一层油,一锅差不多四十个。全贴到锅旁边。剩下二十五六个生得存起来,下回想吃的时候再煎。大冬天的也不怕它坏,安琳琅盖上盖子就让火闷。 大锅做菜就是快,煎粑粑也很快。里头差不多能闻到味儿了,安琳琅这边掀开盖子就一瓢水浇下去。 刺啦一声响,那香气香的离得近些的方寡妇都忍不住伸头来问:“你们家这是在做什么好东西呢?香味儿都飘到我家里来。” 说到这方寡妇,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丧夫,中年丧子。如今三十多岁老得跟四五十岁的老妪一差不了多少。孤家寡人的,自打儿子一死就在村子受嘴巴不干净的人指指点点。她索性一个人搬到村尾的空屋子住。跟方木匠家里一样住的离村子有些距离。 但平日里也不上方木匠的家门。 毕竟她克夫又克子的,名声不好听。村子里的人都嫌她晦气,有那嘴欠的连她去河边洗衣裳都要奚落两句。她也自觉,不忘别人家门前凑。这回凑到门口问,是刚好背着一捆柴从方木匠门前过,瞧见方婆子出来倒水差点一脚栽下去。她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扶了一把,这才被方婆子拉着没走。 安琳琅出去走动这两次见过她几回,但回回都是一冒头就不见人了。 这回事第一回见着正脸,瞧着她脸色青黑头发花白,怕是日子过的也苦:“……婶子?这是在做送灶粑粑呢。我家乡的习俗,腊月二十三送灶神爷。” “这是你桂花婶子,”安琳琅叫婶子也没错,方婆子拉着这妇人,“一个人住咱们后屋的那间茅草房。” 方寡妇笑笑,青黄的脸上都是皱纹,但眼神瞧着挺干净。 安琳琅立即叫了‘桂花婶子’。正好把做好的羊乳盒子端出来,做了好几个。这东西不经放,最多两天就不能吃了。安琳琅这边盖子一掀开,那香甜的奶香味儿飘出来。几人都是没见过这等东西的,眼睛都瞪圆了。周攻玉在后头烧火,一双澄澈的眸子不自觉亮若星辰。 安琳琅只做不知,叫方婆子端上三个去堂屋那边吃。 方婆子闻着味儿知道是好东西,瞥了眼不好意思张口就想走的桂花,拉着人去堂屋。 三盘才端走,一道灼灼的目光从身后射过来。安琳琅拿皮扛着,转身去后头翻粑粑。鲜香的味道盖过了香甜,她才将送灶粑粑都翻了个个儿,盖上继续煎时。院门口突然涌进来一群人。方老汉看着这一群衣着体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来人是林家的人,一顿席面打了水漂。林家的小年夜饭还得吃。叫林家的厨子做也来不及,这会儿是来将安琳琅找过去赶紧给林老太太做一顿饭。 林家仆人说明缘由,院子外头还慢悠悠地跟着一辆马车。 这边方老汉还没带人过去呢,就看着马车里头下来一个胖墩墩的白脸中年男人。那男人背着手推开仆人搀扶的胳膊,张口就问:“你家里头是在做什么呢?” 方木匠不认得林主簿,但看得出来这个人是主子。一口口水呛喉咙里,他磕磕巴巴说家里在做送灶粑粑。 “送灶粑粑?这是什么东西?”林主簿是地道的西北人,嗅着味道就往后厨里头走。 不用方老汉带路,他就跟馋嘴的猫似的到了后厨。 安琳琅这边刚揭开锅,就看到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这什么?” “吃的。”安琳琅感受到食客的目光,眉头扬起来。 “闻着味道不错?” “还可以。”一个嘴馋的食客,安琳琅心里判断道。 “哦,”林主簿点点头,想吃,但不好自己开口。眼睛愁着安琳琅看了许久,都没留意到大灶后头还做这个天仙。就光盯着锅里的那一个个黄橙橙的送灶粑粑,“武原镇这边少见。” “嗯。”奸商安琳琅张口就要钱,“稀罕吃食,一个十文钱。” 林主簿胡子翘了翘,从裤腰带上扯下来一个荷包丢给安琳琅:“先给我拿一个。” 安琳琅将荷包捡起来,顺手拿起锅铲铲了一个拿纸包起来递给他。热热的东西冷不丁拿手上烫得很,林主簿烫得手一缩,赶紧去捏耳垂。人在别的时候能装,吃的时候总归是装不了的。那香喷喷的油米味道一进鼻子,林主簿这已经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刚出锅,软软糯糯。两边脆脆的边儿,一口.爆.汁,加了酸菜的馅儿美得人眼睛眯起来。 林主簿烫得嘴来回捣腾,龇牙咧嘴别提多搞笑。却硬生生几大口吃完了。手指头的油花子要不是有人在,他能当场嘬。忍了忍,白了安琳琅一眼:“里头少说也有三四两,不晓得再给老爷我来两个?” 安琳琅立即上道儿给他铲了两个。两个也是刚尝个味儿就下了肚。 本来是来要安琳琅给做席面的,林主簿吃了三个送灶粑粑下去。直接将这一锅四十个粑粑全给买了。三个刚出锅的粑粑下肚,吃食极大地遏制了他的烦躁。这会儿天色以晚,肚子不饿,他席面也不大想吃。扭头盯着盖子下面盖得东西,他问安琳琅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叫他一并兜了带走。 奸商挣钱讲究一个见缝插针。 安琳琅于是立即想到自己的香肠,赶忙从后头取出来十来根:“拿这个蒸饭,再卧两个蛋,加点蔬菜。小砂锅蒸,等饭蒸熟了,再调个酱油一瓢浇上去。保准你喜欢。” 林主簿不认得香肠,但他识货,看得出来是实肉灌的。 “不好吃拿你是问。” 安琳琅:“……酱油若是调的不好,米蒸的火候若是不对,也有可能不好吃。老爷要是想要的话,三十文一根,本就是做来自家吃的,做的也很少。” 安琳琅这边一说做得少,林主簿立即就要了。 他那荷包扔给安琳琅了,想着里头的银钱绝对够付眼前这些吃食的本钱。林主簿完全不管安琳琅的手艺值多少钱,他反正就给这么多。 安琳琅也算是给面子,没问他要钱。 这会儿林主簿嗅着满屋子的米香味儿,也没提让安琳琅去镇子上做席面的事儿。有这些送灶粑粑,明儿得空再叫人去做也是一样。这么一想,怕这东西冷了,他招呼仆从赶紧回镇上。来的匆忙,走得也匆忙。方家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家人已经离开了。 安琳琅颠了颠拿着四两五钱银子的荷包,默默将剩下的二十五六个送灶粑粑重新起锅刷油,煎。 14、第十四章 剩下的二十几个送灶粑粑一次煎完,方婆子还送了桂花婶子几个。 这种吃食刚出锅是香的出奇,焦黄的皮子咬在嘴里咔嚓脆。安琳琅自己也是吃了三个才停嘴,就别提方家老两口。二十几个若不是克制着,一顿就吃完了。 夜色渐渐黑沉,方家一家四口围在堂屋的小方桌前。桌子中央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门缝里时不时穿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这般围坐在一起,安琳琅将放外头冻了几个时辰的羊乳盒子端过来。吃着甜点,听着门外呼啸的寒风,倒也有种岁月静好的舒适。 今年的这个小年算是老两口这些年来过的最舒坦最顺心的一个小年夜。吃着可口的饭菜喂得肚子溜圆,一双下人坐在跟前,方婆子眼睛里都忍不住泛出泪花。老头子这儿媳妇买的好啊! 小年夜没有守夜的习俗,吃罢甜点,收拾收拾便准备去睡了。 安琳琅盘算一下手里头的银子,先前商旅留宿的十两,加上卖香肠的,一共十七两。送灶粑粑误打误撞的,林主簿随手丢来的荷包里头五两三钱银子。虽说昨日去采买花了些银子,但安琳琅上回去王员外家做席面手里头还剩了三两。 这般零零总总加起来,在镇上开一个食肆的本儿是差不多,估计还有剩的。钱攥在手里只会是死钱,只有流通了才能钱生钱。安琳琅沉吟片刻,将自己想去镇子上开食肆的事情说了。 话音一落,堂屋里鸦雀无声。 方老汉夫妻俩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两人一辈子一门手艺安保终身的本分人,有门吃饭的手艺就安安稳稳过日子。突然说开铺子,他们下意识地反应惊慌而不是惊喜。 “镇子上做买卖的,起早贪黑,都是挣得辛苦钱。”方老汉也不是不同意,他如今也算瞧出来了。自家这个儿媳妇是个有本事的,挣钱这事儿到她手里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这个挣大钱是靠运道的。似这种给大户做席面一年都不一定碰上一回,更别提贵人来家中送银子。别这几回挣大钱给了安琳琅错觉,让她以为镇子上人人都是随手都能掏钱买零嘴的富贵人,“你别瞧着几个老爷出手大方。武原镇下几个大村庄都吃不饱饭,哪有闲钱去镇子上买吃食?” 安琳琅当然知道,但辛苦钱也是钱。一家子四张嘴,两个还在吃补药,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 坐在一旁当壁花的男人忽然插一句嘴:“那就从最便宜的做起。” 清越的嗓音在耳边炸响,安琳琅耳廓蓦地一麻。 她跟触电似的往旁边一缩,微微蹙起眉头看向突然出声的男人。 桌子上摇曳的烛火打在他白皙的脸上,脸干净得不见一丝毛孔。此时纤长的眼睫在他眼下氤氲出两团青黑的影子。周攻玉缓缓抬起眼帘,烛光透过眼睫的缝隙照的他眼神半明半昧。不知是否是安琳琅的错觉,总觉得被她使唤了几日,这人看着眼神都有生气了许多。 仿佛一潭古井无波的井水被月光映照到,水色平静依旧,但水面之上却月色霖霖。 这人这几日都跟着安琳琅,两人其实不大说话。大多时候就是安琳琅做吃食,他在另一头烧火。虽然很安静,但存在感极强。安琳琅特地在手边摆了一盆井水,若是脑筋不清楚被美色所迷,她脑袋往盆跟前一伸。看一下自己的尊荣,就能瞬间清醒。 不管安琳琅的举动用意周攻玉看明白没有,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安琳琅对他的疏离。虽然无奈,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所以也没特意拉近两人的关系。 安琳琅说话他很少接话,这回突然出声自然吓人一跳:“三五文钱,一般去镇子上的人还是吃得起的。” ……这个道理安琳琅自然懂。十家连锁店的女boss是说着玩的吗? 但这个话安琳琅说不如周攻玉说有分量。 方家老夫妻俩道理自然也懂,三五文钱若是吃不起,镇子上岂不是没人卖吃食了。 但怎么说呢?庄稼人出身的老实人,总归是看中地里的出息和手艺。总觉得买卖朝不保夕。方婆子擅厨,年轻时候就已经有一手好厨艺。寻常的吃食她做出来比镇上店家卖的好吃不知多少。但这些年就是没想过去镇子上做生意,就是觉得做买卖不靠谱。 毕竟卖吃食的那么多,真正挣到钱的也就那么一两家。做生意的手艺好是一回事儿,运道好又是另一回事儿。镇子上赚钱的是少数人,大多数人挣的还不如方老汉做木匠挣得多。 最重要的是,老两口在村子里一辈子。让他们搬去镇子上,一想到面对新环境,两人就惶惶不安。 两人脸上也不藏事儿,周攻玉一眼就看出来。笑了笑,安抚道:“爹娘也不必担心,去镇子上开铺子就白日里卖卖吃食,夜里还是得回村里歇息的。” 这话说出口,老两口眼中的惊慌果然就平复了许多。 “……说的也是,”方婆子笑了笑,心放下了,“咱们家的银子才够买个铺子,宅子可买不起。若是真做那等吃食生意,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一把。” 方婆子这些年给人做席面多,其实她最擅长的是做包子饺子等面食。不过这些东西富贵人家不爱吃,自家日子窘迫也吃不起。好好的一手面点手艺就这么埋没。 方老汉却知道:“你娘年轻时候做的一手好包子,当时就是营长吃了都说好。” 安琳琅意外地看过去,方婆子摆摆手:“老了老了,多少年不做,怕是手艺都生疏了。” 手艺可不是背书,那花功夫炼的东西,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安琳琅看老夫妻脸这模样,知道开食肆的这事儿基本是八.九不离十了。得了两人同意,后头的事情自然就好往下考虑。她原本是打算先做平价吃食开始,平价吃食打开名气,才会吸引更多的客流量。这时候名声都是口口相传的。武原镇也不大,一点风声传出去整个镇子都知晓。店开好,不怕无人问津。 武原镇穷是真的穷,往来的商旅也是真不少。如今腊月里还有人冒着风雪走动,更别提平常时候。做这个生意定然是不会错的。 今夜先提出来也就是打个招呼罢了,真要着手,后续还得多方考察和衡量。 周攻玉抬眸瞧着窗外,夜已深。这会儿也不必守夜。方老汉扶着方婆子进屋去歇息,安琳琅收拾收拾碗筷,便与周攻玉各自洗洗回屋睡下。 这个冬天雪特别的多,下下停停,下下停停。一大早就是一个大雪天。 因着雪太大了路不好走,安琳琅开门就看到拎着一桶羊奶在门口的卖羊大叔,心里很是一惊。他那顶破毡帽上挂了一层白,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一手牵着个挂铃铛的母羊,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还是前几日穿的那一身。见着安琳琅,哆哆嗦嗦地将羊奶递给她。 “早上刚挤的,鲜的很。” 地上的雪得淹到了膝盖处,大叔的裤子小腿以下颜色都跟上头不一样。安琳琅看他双颊通红发紫,实在冻得够呛,赶紧去屋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放羊的大叔姓余,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就住在翻过山的那个小村子的村尾。白日里去山里放羊养羊,大清早去镇子的瓦市里卖羊。买羊奶的只有安琳琅一个,他每日放羊起得早又走得远,顺手拎过来挣个十二文。安琳琅过意不去,大雪天的,收下了羊奶。去灶上拿了两个送灶粑粑。 这余大叔也没推脱,三两口吃了。帽子一带,迎着风雪牵着羊就走了。 安琳琅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扭脸就看到一个打扮算体面的男人怒气冲冲地往方家这个方向过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帮子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手里拿棍子的,拿铲子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来。安琳琅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那些人帽子绑着脑袋,大雪刮得根本看不清脸。 刚准备把门关上,那边冲在第一个的男人就突然喊了一声:“那个谁,叫二叔出来!” 安琳琅冷不丁的没意识到喊的是她,啪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 外头的人眼看着门关上就怒了,砰砰地就在外头砸。 安琳琅莫名其妙,东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周攻玉披着厚衣裳就走过来。他平常脸色都是淡淡的,除了偶尔看到新奇的吃食会眼神清亮些,大多时候都一副不动如山的高人模样。 此时大步走过来,门哗地一拉开,黑着一张脸站到安琳琅的身前:“什么人在此喧哗!” 虽然病弱且消瘦,但这人板起脸来仿佛万剑齐发,气势逼人。 站在第一个的方大柱一口气噎住了。不仅他,跟来的一群人齐刷刷地退开了两步。好半天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病秧子吓住,这群人顿时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你就是那个病秧子吧!你爹你娘呢!叫他们出来,我找他们算账!” 周攻玉眼尾缓缓地挑起来,那利刃一般的锐利目光从他眼中射出来:“何事?” 方大柱心里发憷。不知道为何,这个病秧子堂弟明明看起来一推就倒,但怎么这么渗人? 他努力壮着胆子,但靠近这个堂弟他这膝盖就不自觉地发软:“我,我来找他们算账!是不是他去王员外家里补的鬼,害的我被私塾赶出来了!” 说着,他给自己壮胆,从身后拉出一个人。这堂弟漂亮得不像真人,他有些难听的狠话都说不出口:“我可是老方家唯一的读书人!将来是要考功名做大官,给老方家光宗耀祖的!你们家背地里给我搞鬼。害的我不能读书,对不住老方家的列祖列宗!” “就是!”那人正是方家二叔伯,也就是方木匠已过世父母的幼弟。年纪一把了在女儿家住着,方大柱为了出口气,一大早把人接过来,“大柱可是老方家最出息的人,你们害了老方家一家子!” 方大柱是方家唯一的读书人,从十三岁开始读,读到今年都十四年了。会写门帘,能认字儿。在老方家那是顶顶厉害的人。别说大房一家子省吃俭用地供他,就是别家为了家里能出个官儿,也是从牙缝里抠出一点银钱给大房。就指着方大柱发达以后带着一家子人鸡犬升天。 花了那么多银子供的人被镇上的私塾给赶出来,往后都不能去读书了。听说是老二家搞的鬼,这些人能不炸锅?恨不得把方木匠夫妻俩拖出来打死。 安琳琅打量着这看起来就是痞子的方大柱,都无语了。 就这,还是读书人? 方大柱还不知她心中怎么想,他正唾沫横飞地夸夸其谈。直说私塾先生有多看重他,从他第一回入学至今都在夸赞他聪慧,读书有慧根,是妥妥的大官的料子。如今只是运道没来,运道来了就能一飞冲天。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周攻玉的鼻子骂方家二房有多自私,不顾方家的未来。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后面是什么?”安琳琅突然打断他慷慨陈词,问了一句。 滔滔不绝的方大柱喉咙里一噎,嗝了一声,懵。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方大柱:“……” 周攻玉眯起眼睛,转过头,垂眸凝视着从他身后伸出脖子的安琳琅。安琳琅扒拉着他的胳膊,一副讶异的模样:“……《论语》都不懂?你跟我说你读书有慧根?就你这样的童试都过不了,你还想当大官?当县里的读书人跟村里的文盲一样都听你胡扯?” 话音一落,方大柱的脸涨得通红。 15、第十五章 安琳琅的一顿奚落,方大柱身后的人虽然没听懂,但却看明白了。 众人惊疑不定,半信半疑地看向方家最出息的子侄:“大柱,这死丫头说的什么?什么论语?” 方大柱哪里晓得什么论语?他读了十几年的书连《弟子规》都背不全乎,学四本书已经是极限,哪里还晓得什么别的书? 况且武原镇这等小地方就镇子上一个私塾。据说是县城里的老童生办的,老通身自己读了一辈子书都没考上秀才,学问没多少,哪里能交出什么厉害的学生来? 本身教书的就是半桶水,再教个脑筋不好的学生,自然就更稀里糊涂。方大柱不想人前露怯,张口自然是赖:“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懂什么?!当着方家各个长辈的面儿也敢胡说八道!还论语?什么狗屁论语?我怎么不知道!以为说两句鸟语就能糊弄住人?笑话!” 安琳琅都惊了。这是吃准了方家人信他,耍赖到底了! “……难道你学到今日,还在学《弟子规》、《百家姓》?”安琳琅面上不动声色,保持诧异的神情直勾勾地盯向方大柱的眼睛。 方大柱眨了眨眼睛,隐约意识到不好。 他读书不多,但年月却不短。十三岁开蒙,到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爹,满打满算也有十几年。但读过的书有限,资质不行是其一,小地方书籍教育资源匮乏是其二。老话说半桶水响叮当,方大柱对自己读书的事十分自傲,并且打心底不觉得一个买来的女子能说出什么有学问的话。 脖子高高昂起来,十分不屑道:“先生说读书切忌好高骛远,底子打得好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 他话还没说完,安琳琅嗤笑了一声:“听说你读书已有十几年。十多年读到今天,居然还在读五六岁孩子的启蒙读物,就算打底,你这底儿也打太久了……” 话音一落,跟着来的方家人脸色就变了。 说到底,方大柱是侄子不是亲子。方家几个叔伯肯抠银子出来供,就是看在大房总夸方大柱有慧根的份上。若这就是个蠢蛋,他们这些年贴补进去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其中方家四叔,最小的叔叔就说话了:“大柱,这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原以为是个装腔作势的野丫头,三两句话一下掀了他的老底,方大柱惊慌之下恼羞成怒:“你瞎说什么,你识字吗!你晓得什么是读书,晓得字怎么写笔怎么拿么就敢胡咧咧?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在跟个读书人指手画脚,笑死个人了!” 说着话,他手就挥上来。 一巴掌没打下来,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捏住了。 “书读得不多,四书五经都有涉猎。三四岁孩童读的启蒙书学十年,乡试的门槛儿你都踏不进去。” 说话的不是安琳琅,而是将冒头差点被方大柱砸脑袋的安琳琅别到身后的周攻玉。 他身量修长,人站直了将安琳琅挡得严严实实。 上身破旧的青布袄子,下身也是褐色的厚裤。但这人消瘦的身形愣是穿得笔直修长。周攻玉握住方大柱挥过来的胳膊,看似弱不禁风的人抬手一挥。轻轻的一推居然将人推了个踉跄。方大柱蹬蹬后退两步,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进了雪中。 “滚!”周攻玉面上瞬间敷了一层寒冰,变脸就在一瞬间。冷冽的目光犹如千斤重,一一扫视了在场的方家人:“再无故来我方家门前砸闹,别怪我不客气!” 安琳琅有人挡着不怕死地从他身后冒出来,嘴一撇,精准插刀:“四书五经乃李朝历代科举必考的书目,连《论语》是何书都不知的蠢货,奉劝你别去乡试上丢人现眼!再说,你读不成书,该不会是蠢笨如猪被先生给赶出来,故意赖到我爹娘的头上!” “你!”方大柱脸涨得通红。 地上雪被人来回压平,他脚下搭话,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家,”安琳琅笑了一声,“有这个闲工夫怀疑我的话真假,不如去镇上打听打听。武原镇就那么大,私塾也就一个。他在哪儿读书你们稍微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这人是好是歹一清二楚。” 方大柱慌了:“你胡说!别听她的,她就是张口乱扣屎盆子……我读书这么多年,叔伯都看在眼里,好坏也都知道……” 方家叔伯们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信谁。 安琳琅却懒得跟这些人争辩,啪地一声将门合上,扭头就准备将鲜奶拎起来。身边周攻玉已经将桶给提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后厨去。 安琳琅耸了耸肩,如往常一般煮杏仁羊奶。 喝了几日羊奶,但年轻人的恢复能力是真的好。她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本就底子不错的,吃得好睡得好,暗黄的脸自然就有了点亮色。不过西北边儿天气冷,冻疮没那么容易好,但比起才开始的红肿吓人已经没那般恐怖。 周攻玉也如往常一般烧火,一边煎药一边透过锅灶的缝隙瞥了安琳琅几眼。 虽然知晓她是从瓦市上买来的,但这年头女子识字的确实是少。尤其是民间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很少有姑娘家读书识字还张口就是《论语》摘句的。除非是官家出身,但官家出身的女子即便受家族所累被发卖,那也是充入司教坊,甚少有沦落到牙行被私下买卖的。 心里猜测着安琳琅的来路,一大早去镇上买粮食的方木匠这会儿却在马路上被几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他头顶着毡帽,手里握着牛鞭。连人带车地停在路边,缩着脖子等前头的马车先过去。前头的马车不仅没走,还从车上下来好几个人。从方木匠的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西北少见的好料子,披着厚厚的大麾,冷不丁一眼敲过去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车下面一个打扮十分体面的魁梧男人伸过手,一手举伞一手搀扶着年轻男人往镇子上最大的一处客栈走去。边走边听到几人在说话:“确实是卖到这个地方来?可打听清楚了?” “是的,五爷。”壮硕的男人声音跟闷雷似的,“表姑娘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儿,十之八.九。”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让我出来找!这都在外头找了三个月也不提叫我回去的事儿!老太太当真是偏心真偏的没边儿了!”那‘五爷’的脸被兜帽挡住了,但听语气也听得出十分不满。时高时低的嗓音,显得极其的尖锐,“若非我没有个好娘,哪里会被人这般欺辱?” “主子息怒,事情既然交代到您手上。办的漂亮些,也好给家里瞧瞧谁才是有真本事的。” 这句话说得好,‘五爷’的脾气瞬间被压下去。 两人边走边说,转眼身影隐没在客栈之中。马车随着主人离开被客栈的跑堂牵走,路可算是空出来。 方老汉冻得直打哆嗦。腊月二十几镇子上已经没有多少商铺开门。但家里多了一口人,安琳琅做饭又是个舍得的。几天家里吃得喝的很舍得,他怕这么吃下去粮食不够吃,才一大早上爬起来镇子的米店大袋子米面回去。 方家一家子在武原镇十几年,方老汉腿脚不便,不做田地里的活计。粮食都是从米店粮食买的,但这还是头一回这般大方。米店老板跟他打交道多年,多多少少清楚老方家的情况。知晓这老夫妻日子过得苦,见这老汉终于舍得吃一回,诧异之余还大方地送了他一包赤豆:“回头煮粥也是好的,听说婶子前些日子摔得不轻。吃点赤豆补补血。” 方老汉推脱不了就收了,想着米店老板若是打什么家具,他能给他算的便宜些。 自打有了银子,家里头的日子好像处处都在变好。吃食有了,人气儿也有了。扭头又瞧了一眼满满半车的好东西,他心里头忍不住的高兴:“今年是个好年哦!” 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正好安琳琅这边朝食也做好了。 方婆子如今能自己走动,自己收拾了,在炕上就躺不住。劳碌一辈子的人闲不下来,歇下来就总想事事给安琳琅帮一把手。安琳琅手脚麻溜,根本不需要她帮忙。想了想,就从屋里拿了针线出来给家里人的衣裳鞋子都补补,于是端着笸箩去了屋后头的桂花婶子家。 方老汉回来路过方家村,见平素最是热闹的大房这会儿竟然关着门,心里还诧异。但经过这些事儿他也算对兄弟姐妹冷了心,心里虽然奇怪,却也没有伸头往里头瞧的意思。 等赶着牛车到了家,屋里屋外没找到方婆子的人,听说方婆子竟然去了桂花婶子家。 “大过年的,你娘怎么去了桂花家?”方老汉嘀咕了一句。 桂花是个可怜人,无儿无女。方老汉倒是没像村子里其他人那样嫌她晦气。真的是觉得诧异,毕竟邻里邻居地住了也有三四年,两家没什么来往。 别的话也没说,朝屋后头喊了一声。方婆子端着笸箩就笑眯眯地回来家。 大房闹得那一处没人说,方老汉一路也没听人说什么。 方婆子受了一辈子的委屈,顾忌老伴儿才对大房诸多忍让。但忍让归忍让,不代表她心里不委屈。这会儿大房跟其他几房闹起来,几房叔伯发现大房这些年满嘴胡话骗了他们不少银子,闹着要大房吐出来这事儿她自然是装聋作哑不提的。 吃完早食,安琳琅琢磨着大过年不能没有零嘴儿。想着该做些小零嘴儿过年,平时甜甜嘴儿。与此同时,镇子上那贵人青年脚刚一踏入客栈的门槛儿,就被里头破烂的住宿条件给气出来了:“立即给我想办法!这个屋子我是绝对不住的!” 穷乡僻壤的客栈居然漏风,一股子呛人的霉味:“换!给我立即换!” “爷,穷乡僻壤的,除非住到大户家里,否则这已经是最好的客栈了……”仆从们也为难。从江南到西北武原镇,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这娇气的五爷怎么还没习惯呢。 “我不管,”林五心中本就委屈,怒火一激,心头火蹭地一下就燃了,“大过年的,我觉不受那份罪!” 仆从们面面相觑,顿时就难倒了。林家在江南虽然是大户人家,但那点威风可使不到西北来。中原地区或许还有人卖林家人面子,这里就不一定了。再说,他们身上的盘缠剩得也不多,五爷吃穿用度一样都不能将就,他们也很难办…… “几位是从中原来的?”巧了,刚被父亲骂了一顿的王二听到这边的话,眼珠子一转凑上来。 林五虽然是林家庶出的公子,但林州牧的庶五子这个身份对外却是足够了的。他上下打量了突然冒出来的青年,下巴微微抬起来:“你是……?” “我是镇上首富王员外的长子,刚才听闻公子没处歇脚?” 王二读书不行,办事不牢靠,但挺有眼色。他一眼看出林五身上的料子昂贵,脚上的靴子都是绣金线的。猜测这人怕是什么贵人家子弟出门游学,仗着胆子大就上来搭话了:“我家就在镇子南边的富人区。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我家里借住几日?” 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这乡下小子的野心都心在脸上。林五一眼看穿,心里嗤之以鼻的同时他连想都没想,上了马车就让车夫掉头随王二去。 王二心中一喜,刚想打听林五身份,就捡到马车的帘子落下来:“带路吧,银子不会少你的。” 16、第十六章 这个年,武原镇与往年比是颇有些不平静的。 王员外没想到自己讨好了半个月的林主簿,居然因为两个投机取巧的乡下婆子翻了脸。本来说好的将王家大女儿记入秀女花名册,明年正月十五过后就带回县城。结果这边又赔了一百两银子进去,林家那边态度还是含含糊糊的。 心里闷气,但全家为大女儿能做贵人砸银子都砸到这个份上,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王员外摇头晃脑地叹息,刚从门外进来就被门口气派的马车给惊着了。他那个不省心的长子正站在马车边上,跟一个不晓得是谁的人寒暄。王员外能在武原镇日子过得这般滋润,除了家底够厚以外,他也算是个成功的商人。走南闯北见得多,一眼看出那人穿得是江南的云水缎。 云水缎不便宜,就是在江南都卖出天价,听说是专门供给京城贵人穿的。那人从头到脚一身银灰色的云水锻,不出意外是贵人。 面上立即挂了笑,他乐呵呵地就凑了上来:“这是怎么?是中原远道而来的友人么冲儿?” 冲儿,也就是王冲。王员外的长子。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这王家父子俩站在一处,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模一样的。瞧出林五身份不一般,开头第一句话也大差不差。 林五昂了昂下巴,身边的仆从立即上前将借宿的事情说了。 王员外没计较林五傲慢,反而因为他姿态拿捏的高,态度更殷勤了些:“当然可以。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几位来者都是客,大雪天能到王家借宿就是一种缘分。王家屋舍多,且住着便是。银两什么的,这年头出门在外谁都有难的时候,我王家素来讲究一个缘法,不大计较这些。” 姜还是老的辣,虽然父子俩一个德行。但王员外这话说出口就叫人听着舒服多了。 王员外的话虽然这么说,但借宿的人也不好真不给银子。林五确实不吝啬那点钱,此时被风吹得脸颊疼。他不耐烦跟人寒暄,敷衍地点点头就让下人领路进屋。 王员外也不在意,白白胖胖的一张脸始终和和气气。笑眯眯地让后厨赶紧送些可口的吃食上来:“武原镇小地方,没什么精细的吃食,都是填填肚子。若是味道不好,公子多担待。” 林五摆摆手:“将就将就便罢了。” 天色渐渐阴沉,寒风呼啸,天空眼看着又要落雪。 西北边天黑得早,才午时天空就已经不大亮。一般这个时辰都已经吃罢了午膳。王家厨子还记恨着上回主家撇开他单独找人做席面的事儿,这些日子做吃食都不大上心。前院那边传话过来,他人在食材的筐里翻找了几下,就找出来两根黑乎乎的东西。 厨下光暗得很,若非闻到肉味儿,这东西瞧着都有些腌臜。 刘厨子冷哼一声,想着上回张婆子说这玩意儿蒸着吃。于是也不管前院说的什么贵人,他将这黑乎乎的一根放到米饭上就这么整根地蒸了。 烧火有烧火丫头,他将东西丢到饭上就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木凳上嗑起了瓜子。刘厨子敢这么干自然是有底气的。他是来王做工,可不是人都卖给王家做奴仆。东家厚道他就多干些日子,东家不厚道,他就糊弄了事。反正整个武原镇,也找不到手艺比他好的便宜厨子。 这米是南边来的米,香得很。火候一上来,米香味儿渐渐飘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奇特又缠人的肉香味。嗑着瓜子的刘厨子鼻子抽了抽,放下瓜子就过来揭了锅盖。 肉香味是从黑乎乎的东西里飘出来的,这会儿估计是蒸熟了。黑红变成得红殷殷,瞧着十分喜人。 刘厨子一愣,拿了双筷子将东西夹出来。想着,切下来一小片放嘴里。 一股鲜美的肉味儿在嘴里绽开,除了肉,还有葱姜蒜的味道。不晓得里头加了什么东西,要在嘴里齿颊留香。刘厨子尝了一个觉得没尝出来味,又切了一片。 连切四五片,将香肠都切除一个角来他才讪讪地停了手。这东西味儿可真带劲…… 既然切了个角,干脆都片成片。不然这一根端上去得多难看? 刘厨子悻悻地切成大小一致的薄片。怕模样不讨喜还特意给摆了个漂亮的盘儿,顺手又炒了一盘素菜做搭配。这般装了一小食盒的吃食,才让前院的小丫鬟将吃食给客人端过去。 且不说香肠在王家放了几日才被端到林五的面前,安琳琅思来想去,觉得过年还是得屯点儿肉。 先前为了挣钱,她将那整只猪都给霍霍得所剩无几。剩的那半扇小肋排也放不到大年三十,只能再买些。猪肉是不想了,腊月二十三以后村子里没人杀猪。镇子上家家户户关了门,仅剩几家食肆还开着,给往来的商旅打尖儿住店。所有的人都在为过年忙碌。 “没了猪肉,羊肉也行。” 说起来,冬天吃羊肉锅才是绝配。但是这年头,却不是谁都吃得起羊肉。羊肉比猪肉贵,贵上几倍不止的。只因这年头的猪都是不阉割的,不管是家养的猪,还是散养的猪,肉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骚腥味儿。在宋朝,猪肉更是排在肉类最下等。 一般的人家做猪肉,若不能去掉猪肉的骚腥味儿,是很难做的好吃的。但羊肉就不同了,羊肉肉质绝佳,乃肉类第一。哪怕西北边养羊放羊的人多,也不能让羊肉的价格便宜起来。 “一只羊少不得二两银子吧?”方木匠经常去瓦市,也算清楚物价,“过年卖的更贵。这个时候了,若是卖羊就是整只卖……” 言下之意,为了吃个肉花二两银子,舍得吗? ……舍不得。安琳琅还准备来年的春节以后就开食肆呢!好不容易存够了铺子钱,若当真为吃口肉就给花了,那可真是馋疯了:“罢了,羊肉等家里日子再好些再吃吧。过年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其实照方家老两口来说,这小半个月的日子已经是他们一年里过的最好的日子了。吃到嘴里的是外头花银子都买不到的美食,儿子和老婆子身子都好了不少。家里多了个能干的媳妇儿里里外外帮衬,他们浑浑噩噩的日子都有了主心骨儿。这等好日子他们往年哪里敢想? “好好,琳琅你安排就好。”方木匠想到那日从山里捡回来的什么黑松露,煮汤的味道他至今都难忘,“篓子里还有点什么黑,黑松露。” 说着,他去到门后头将背篓子的盖儿打开,往地上一倒。倒出了差不多五颗黑松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冬笋。也是那日看安琳琅烧笋丝炒肉,他才趁着闲去山里挖的。 方婆子乐呵呵的:“这个好,这个好,去大东家或者旺财家买一只鸡,就够了。”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本想着过几日买鸡,拖到二十八这日去村子里问,家家户户的鸡鸭不是卖了就是都杀干净了。方木匠想买,花四十文钱买,他们也匀不出半只来。可大过年的没有荤菜怎么行?没了肉,这过年都觉得没了好兆头。 不过好在安琳琅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特意将排骨给腌了。原本想着方家村交通不便,过年估计买不到肉,果然过年就买不着。有了腌肋排,一样肉菜还是不够。 “不然去镇子前头的河边碰碰运气吧?”安琳琅忽然想起来,鱼也是肉。 周攻玉如今都不大在东屋待着,在后厨烧火几乎成了他这半个月的常态。他听说鱼,眉头就蹙起来。不为其他,实在是鱼不好做。做的不好极为难吃,对吃鱼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至少他在武原镇这一年多,尝试过一次以后便不想吃哪怕一口的鱼。 心里想着,发现一道视线落到他脸上。他抬起眼睫,眉头一挑:“……我去抓鱼?” “不然呢?”安琳琅眨了眨眼睛,“你让我去抓?让爹去抓?让娘去?” 周攻玉:“……”也是。 外面天寒地冻,又是一个大雪天。基本上西北的冬季就是在大雪中度过,门口的积雪一层盖过一层,都已经有膝盖这般高了。周攻玉戴着斗笠抓着背篓站在门口。那斗笠是方木匠的,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但即便如此滑稽的装扮,这个人的神色依旧从容。 他看着安琳琅,安琳琅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接许久,周攻玉将背篓往背上一甩,踏出了方家的院子。 人一走,安琳琅就折回后厨去熬粥了。腊月二十八喝腊八粥,这是天南海北都一样的,只不过根据不同地方的不同习俗,八种材料会有所不同罢了。不过安琳琅没有按传统去真的找齐八种食材,现实条件太匮乏。她就用方家有的几样东西,熬了一大锅的腊八粥。 她这边熬得软糯喷香,方家的院子门又被人拍响了。 不过这回不是贪嘴的林主簿,而是王员外府上的人。人还是熟人,张妈妈。见着安琳琅第一句,就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问:“上回你给的香肠还有么?不知小姑娘三十能不能空一空,去镇子上做一顿年夜饭?大过年的也不亏待你,十两银子……” 17、第十七章 腊月三十去给人家做年夜饭,就是张婆子自己都替主家不好意思。但正是因为不好意思,王员外才将工钱开得这么高。做一顿饭,十两银子。 安琳琅倒是没有什么过年不出去做活的忌讳。她在现代之时经常除夕满世界飞,全年无休。除夕对安琳琅来说更多只是个象征,没有太多信念的东西在。不过这个年代是十分重视除夕一家人团圆的。方婆子听到外头张婆子的话,扶着拐杖从门里出来,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看。 张婆子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地道,所以才拿十两银子说事儿。 “这回这个是好差事。大过年的,把人叫去做饭确实有些不通情理,所以王家的主子也说了。十两银子是辛苦钱,若是得了贵客的夸赞,还有红封。”说着,她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搓了搓,就差明示安琳琅,“得有这个数儿。” 安琳琅可耻地心动了。 做一顿年夜饭对安琳琅这种水平的厨师来说不是个难事儿,最多也就是一个上午。若是一个上午的忙碌就换来十三四两银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事。 想了想,她于是张口也就答应了:“看在张婶子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张婆子心里一喜。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事儿给说成了! 这事儿说成了,回去她也是有赏钱拿的。往年过年,主家都会给下人发红封的。王家大奶奶尤其大方,心情好的时候给赏赐都是一抓就是一把铜钱的。张婆子顿时喜形于色,扭脸嘴角翘着压不下来:“你们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会有福报的。都会有的……” 福报不福报的说不准,安琳琅既然答应了做事也不妨说点旁人爱听的。张婆子一听安琳琅是将那日她与王妈妈送方婆子回来这事儿记心里,心里不禁美滋滋:“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我就是热心肠,平常看到谁出事儿都会搭把手,哪里就值得你这么记在心里?” 安琳琅又笑着恭维了她两句,张婆子顿时喜笑颜开的。 好话谁都爱听,安琳琅给脸,张婆子自然乐意给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说了一嘴:“这回的那个贵客了不得。听说是南边某个大官家的公子,尊贵得很。我听着伺候的下人说啊,这公子嘴刁得很,什么都不吃。就偏爱吃你做的那个什么肠。弄那个肠蒸饭,香得很,那贵客的仆从说他一顿能吃两碗。” “唉,是我不识货了。哪里晓得看着黑乎乎的东西味儿这么好?”张婆子挠了挠脸皮,“刘厨子偷懒给那公子蒸了一回,就这么被惦记上了。问后厨要了好几回,但也就那么两根……” 安琳琅眉头扬起来,这是喜欢煲仔饭? “要是喜欢,我这回过去,再带几根便是。” 张婆子见她这么上道儿,一拍大腿就高兴了:“那感情好!放心,大奶奶那边大方的很。这香肠必然不会白拿你的,我自会跟管家说这是买的。到时候账房会跟你结账。” 奸商安琳琅想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也是喜笑颜开:“那可真是感情好。” 事儿这么说定了,张婆子没就留,急急吼吼地就回去报信儿了。 方婆子有些欲言又止,心里既高兴又纠结。思来想去,到底为十三四两的赏银妥协。她从门里出来,这段时日羊奶没断,她那青黄的脸色慢慢从里头透出亮色,人瞧着精神了许多:“三十那日我跟你一道去。要做什么菜你拿主意,打下手的事儿交给我,也好尽早回来过年。” 安琳琅点点头,搀扶着她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安静了许久的武原镇又来了一批生人。 冰天雪地里,马儿嘶鸣。赶车的车夫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到了武原镇的牌坊前。 前后三辆马车,马车的周围围绕着骑马的护卫。最前头的一辆是容纳数十人的大马车,最后头的是一辆扑通的青皮大马车。中间的马车最为精美,车身用青黑的布遮得严严实实,外头还罩着一层坚韧的云锦缎。门窗紧闭,金色的穗穗垂挂在马车顶的四周,随着马儿的突然停滞而前后摇摆。 风突然停了,天空又飘起了雪粒子。这是他们从南到北以来,遇到的第二十三个雪天。 不知这北边的雪怎么就这么多,下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其中一个护卫骑马嘚嘚地走到最前头,仔细打量了牌匾。一甩缰绳,骑着马慢慢停在了为首的马车靠右的窗子边上。抬手敲了两下,里头人听到动静打开一条缝,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一个乌发玉冠的年轻公子,相貌疏淡英俊。雪白的毛领抵在他的下巴边,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他脸色本就冷淡,此时皱眉往外看了一眼。见又下起雪,眉心都拧得打了结。低沉的嗓音飘散在冰雪中夹杂了一丝不耐:“可是到了?” 外头护卫从马上下来,行了一礼恭敬道:“秉公子,这里就是武原镇。” 那公子没说话,淡淡地垂下眼帘便关上了车窗的门。 他虽没说什么话,但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于是那护卫翻身上吗,车队(姑且算车队)便又缓缓地往镇子里走去。 到了镇子上,一行人方发现了不对。这小地方不似江南那等繁华处,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开门的商户。越往里头走,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没有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从镇头到镇尾,除了一家破破烂烂的食肆还开着,连驿站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让仆从去食肆问问情况。 那食肆是做往来商旅生意的。在武原镇多年,很有经验。越是过年越容易碰上没有去处的商旅。这个时候往往是他们一年中做生意最赚钱的时候。果然等到仆从来问,自然是有屋子的。这个时候厢房紧张,尽管住宿条件不好,但价格却出奇的昂贵。 这行人没工夫计较这些,这时候能找到一个住处已经是幸运。 索性这群人不缺银子,店家说了多少银两他们就给了多少。且这些仆从用最快的速度将食肆的厢房打扫了一遍,并换上了自己的用具以后才小碎步到马车边上,恭敬地请里头的人下来。 下来的果然是个年轻公子,一身藏青的锦缎华服,外罩一个白狐皮的大麾。若说先前的林五靠颐指气使叫人瞧着贵气逼人,这位公子则是从骨子里发散出金尊玉贵的气息。 他下来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绕到中间的一辆马车。然后伸手亲自扶住里头伸出来的一只白玉似的纤纤素手,紧接着,搀扶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少女缓缓地下了马车。一边扶着,一手亲自撑伞,小心地护着她进了食肆,仿佛生怕她磕着碰着似的。 两个人往简陋的食肆一站,那金玉堆砌出来的贵气让这个小地方都熠熠生辉。 在柜台后头打瞌睡的掌柜的一看是贵人,顿时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后头出来,撇开了跑堂的小子亲自来引两人上楼去。 路嘉怡,是的,来人是江南路大学士的嫡长孙,路嘉怡。而他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自觉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得嫡姐被林家表哥赶出林家,又因种种阴差阳错致使嫡姐失踪,深觉有罪。无言愧对安家人和林家人。 她哭哭啼啼地一番自嘲,为惹事儿的林家长孙求情不成,反而迎来愤怒的林家老夫人劈头盖脸一番的责骂之后终于收起眼泪,赌气离开林家出来寻人的安玲珑。 在嫡姐失踪的半个月后,安玲珑趁着愤怒的林家人不备,偷偷收拾行李一意孤行出来寻人。等林家人发现不对,她人已经走了四五日。 还是路嘉怡上门寻人才将这事儿捅出来。 他一听是安琳琅失踪,原本是上门来问问情况。结果闯了个空,安琳琅的情况没问到,却意外撞破安玲珑离开林家之事。借着安玲珑院子里小丫头之口,他听说了许多安玲珑在安琳琅失踪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心中怜惜的同时,生怕安玲珑一个娇娇姑娘家冲动之下在外出事。赶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便追过来。 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怎么巧合,明明安玲珑的马车早走了四五日。但路嘉怡仓促之下动身,居然在短短一日便追上了她。两人相遇,安玲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惶惶不安,为这段时日的委屈而啜泣不已。激动之下,她当场当众扑进了他的怀中。 直哭到最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路嘉怡没办法狠心将她送回,只能体谅她的处境顺从她的心意。 毕竟自古以来,嫡庶之间确实地位悬殊。 安玲珑这般好的品行,那般体贴的性子,路家长辈明明走赞不绝口。就因为安玲珑庶女的身份,长辈也只是答应他纳安玲珑为贵妾。若当真因安玲珑之故弄丢安琳琅,安玲珑作为一个庶女,必定要出大事。先不说林家人不会放过她,她根本无法向远在京城的安家人尤其是安家老太太交代。 路嘉怡无奈,为了能让安玲珑安心。他只能先斩后奏去信一封回路家,带着她便远上西北来寻人。 且不说路嘉怡不顾礼法,孤男寡女一路从江南远上西北,外人会怎么看。但随着安玲珑时常晕倒,路嘉怡也没有了以往的拘束。偶尔不注意之下,也顾不上举止越界。 此时他充耳不闻掌柜的话,只低头轻声细语地问了安玲珑可有哪里不适。 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才冷着一张脸让掌柜的准备热水。 两人相携上了楼,路嘉怡先送安玲珑去歇息。进了屋子,安玲珑不声不响的又红了眼睛。路嘉怡扭头见她坐在桌边啪嗒啪嗒地落泪,心里知道她又伤怀了。 果然,安玲珑抽噎了片刻就开了口:“若姐姐当真如林表哥所说,卖入了妓馆……可怎么办啊?” 路嘉怡倒水的手一滞,面色也有些难看。 虽说安琳琅心肠歹毒,作恶不断。但归根到底,也没有伤人害命。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少女慕爱一时糊涂才做出那等事儿。若当真被卖入妓馆,那…… “凡是别总往坏处想,”他说不出安抚的话,毕竟沦落风尘的不是他,“兴许没那么糟。” 安玲珑深吸了一口气,哽咽:“可是林表哥说就是被妓馆……” “罢了,你怕是累了。” 路嘉怡知道她心里怕,心里彷徨。一路上安抚惶惶不安的安玲珑他已经安抚出经验来。于是放下了茶壶,单手将人搂进了怀中拍了拍:“累了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儿热水来了。你且沐浴,好好歇息。” 安玲珑呼吸顿了顿,脸贴在路嘉怡的怀中,轻轻地点了头:“嗯。” 18、第十八章 不管是钓还是抓,病秧子拎着桶回来之时桶里有差不多四五条鱼。两条鲫鱼,一条两三斤重的黑鱼,两条青鱼。安琳琅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厮出去一趟还真给带回收获。 “放哪儿?”颀长消薄的男人携带一身水汽,口中哈出的白汽氤氲的他眉眼有几分笑意。 虽然很淡,但这若有似无的嘚瑟,安琳琅一眼就看出来。 说起来,来到方家也有大半个月,安琳琅从来就没见这仙男脸上露出过太多的神色。他就像一个游移于世俗之外的旁观者,对什么都很冷淡。今日能露出神色,看来心情确实不错。她向来是个很会使唤人的BOSS,对于如何让人乐呵呵地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 叫人做事要干脆,同时夸奖也要干脆。她于是指着大灶旁边的空地,让他将东西放过去:“不错,很厉害。大冬天能抓到这么多鱼,看不出玉哥还有这一手。” 话音一落,周攻玉眼睫微微一抬,诧异地看着她。 安琳琅夸赞的话说出口,心里也是一愣。但转瞬又扬起了脖子,态度十分坦然。夸奖别人又不是背后说坏话被人抓到,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清隽的男人提着水桶逆光站在门边,面上不动声色,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身姿莫名挺拔了不少。 安琳琅默默看着,挑了下眉,心道:果然。 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永远逃脱不了夸一句就尾巴翘上天的魔咒。 “没想到啊玉哥,你除了生得一手好火,居然还有这本事。”既然夸了,那就顺便一起夸吧,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儿,不费劲的,“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上回玉哥磨刀的姿势也是真的非常不错,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玉哥,你看这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不知给你这把柴刀,你能杀好并且剃鳞么?” 周攻玉:“……”呵,以为这么肤浅的几句夸奖他就会任人驱使? “且拿过来吧,鳞全剃掉?” 安琳琅的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对,还有腮,鱼肚子里头的黑皮也刮掉。” 周攻玉呵呵一声冷笑,放下鱼篓,拖了蓑衣。他拎着一把柴刀,利落地抓了安琳琅手指着的那条鱼转身就从容地去向井边。 方家老夫妻俩看着一站一蹲的两人,忍不住脸上挂了笑。 虽然还没成婚,但小夫妻俩瞧着还挺和睦。 老两口心中怎么想,两个人完全不知。一个蹲在井边仿佛作画一般咻咻地刮着鱼鳞,一个端着小板凳去到灶台后头,面无表情地烤起了火。 还别说,这分工合作,各司其职的模样确实挺和谐。 方老汉拍拍身上的灰戴了个毡帽又出去了。 虽然有鱼,但过年没肉确实不行。他不死心,揣着一个荷包就又去村里转。不过转了一圈回来,活鸡没买到,却从屋后头的桂花婶子的手里匀了十五个蛋。 桂花婶子平常除了给镇子上的富户洗洗衣裳,倒倒夜香,也养了两只鸡。日子过得苦,没那么多粮食养肉鸡,她养鸡都是用来下蛋的。两只母鸡养了大半年,一个一个地攒,统共五十来个。大雪天儿鸡蛋不好卖,她自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才匀给老方家。 乡里乡亲的也没要钱,她心里惦记着上回去方家吃的那些好东西,方老汉要塞钱死活不收。 老方家夫妻两知晓桂花婶直日子过得苦,拿了她的鸡蛋,怎么着也得回报点什么。方老汉本就是个心肠软的老好人,这些年发善心干的事儿不少。看大过年的,桂花婶子一个人缩在茅草屋里实在可怜。心里一软,就让方婆子过来把人叫去方家过年。 方婆子去喊,桂花婶子哪里好意思来?就十五个蛋,哪里值得一顿年夜饭? “这如何能行?我这等不祥之人……” 方婆子她年轻时候丧子,也被人说过命不好命中克子。方婆子一看桂花就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她的命到底比桂花好得多,没了儿子,丈夫自始至终都陪在身边。 “我们家不兴这些事儿。要是我家在乎这个,老婆子我早就饿死街头了!”方婆子活到这个岁数,一辈子该吃的苦都吃过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二哥的主意。你也晓得你二哥这人,他既然开这个口,那我们家就没那么多虚的假的。来吃饭!” 方婆子的一番好意,桂花婶子差点眼泪落下来。 她这一辈子可太苦了。年幼的时候在娘家当牛做马,挨打挨骂。嫁到方家村,好不容易嫁了个疼她的丈夫,结果年纪轻轻就重病去了。亡夫疼她,她也替他守着。两人短暂一场姻缘得了个儿子,结果三年前去镇子上打短工,意外被路过的贵人给打死了。 她好好的一个孝顺儿子就这么没了。那打死人的贵人却连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都没有,看她一个寡妇。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就一句不长眼的小子冲撞了贵人的马车,打死就打死了。可怜她一个寡妇丧夫丧子哭得差点瞎了眼睛,儿子丧礼上被亲爹亲娘上门来骂丧门星。 她那个亲娘,指着她的鼻子让她往后都别想回娘家。省得把晦气带回去害了她孙子! 方婆子一番好意,她实在是不忍拒绝。想想,桂花婶子干脆将家里生的鸡蛋全拿来方家。 “添个菜。”局促地将一篮子鸡蛋放下来,“大年三十儿要是忙不过来,去屋后头喊一声。我就在屋里,听得见。不管是洗菜择菜,还是做其他的,都能搭一把手。” 安琳琅听方婆子说了,桂花婶子在方家过年。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过来过年就过来过年便是。安琳琅本没当回事,但此时看桂花婶子的模样,她好脾气地还是点点头:“行,我不跟婶子客气,婶子也别跟我客气。” 桂花婶子笑笑,就出去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一天感觉没做什么就天黑了。安琳琅刚在小板凳边烤了会儿火,外头周攻玉端着一盆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鱼放到她的面前。安琳琅:“……” “放哪儿?”那不似真人的一张脸冻得通红,白皙的皮肤比雪还白,眼睛水润而清亮。扭头看了一眼水里的自己,对比之下,当真是格外得堵心。 安琳琅随手指了个灶台,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那动作,敷衍之意毫不掩饰。 活儿都干好了,她连个字儿都不想说。 现实的女人叫人一时间无语凝噎,周攻玉:“……” 一声不吭地回到灶台后头。 粥已经煮好了,但既然让他杀鱼,今日肯定是要做的。虽然不大喜欢吃河鱼,但基于对这半个多月安琳琅厨艺的认可,他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期待的。 说起来,周攻玉从不是个贪嘴之人。他从幼年起至如今的年岁,挑嘴不分场合。太腥太油腻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沾筷子的,但这个毛病好像已经很久没发作了。瞥了眼已经站起来准备做鱼的安琳琅,他不用特意使唤地自觉烧起了火。 鲫鱼,最适合做鲫鱼汤。虽然后世大多时候都用鲫鱼催奶,但其实鲫鱼汤是一道不错的滋补菜肴。不必是产后的孕妇,身子弱些的人也能吃。 做鲫鱼汤,要想汤浓奶白,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就是煎。小火慢煎,煎至两面微黄,二来就是加开水熬汤。滚烫的开水,这两步做的不好,鲫鱼汤就总会差点味道。 周攻玉透过灶台的看着,闻着空气中飘出来的肉味儿,忍不住又琢磨起安琳琅的身份来。 实在是没办法不好奇,这人这一手好厨艺,层出不穷的做菜方式。好似一本活着的菜谱,就是宫里的御厨都不一定有她知道的菜谱多。但这么小的年纪,这等扎实的手艺委实古怪。 不管来处古不古怪,等这厮捧着鲜美的鱼汤喝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自己没事找事。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到了。 王员外家里催得很,一大早天才刚亮,王家的人就已经来方家敲门了。安琳琅急急忙忙吃了两口饭,跟方婆子一起坐上了去镇上的牛车。 “怎地方二婶子也去?”来人是熟人,来家里几趟的张妈妈,“方二婶子身子好了?” 方婆子这些日子在家被安琳琅好东西养着,整个人圆润了一圈。原先瘦得皮包骨头,这会儿瞧着脸颊上有了些肉。黑黄的脸退了些黄,瞧着人都精神了不少。她闻言乐呵呵的:“大好了,是我家儿媳妇照顾的好。身子骨都结实了不少。” “是的哟,你这是好福气。”大过年的张妈妈乐得说吉祥话,“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媳妇,将来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等你家儿子身子再壮实些,指不定三两抱俩,家里就热闹了!” 这话说的浮,但架不住好话人人爱听,方婆子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安琳琅在一旁装聋作哑,也不拆台。反正这话说的就是图一个高兴,她大过年的何必给人难受。三个人说说笑笑,牛车吱呀吱呀地就到了镇子上。 还别说,有时候凑巧就是那么凑巧的。他们的牛车才过了镇子的牌坊准备往街道里头拐,迎头就撞上了一辆奢华的大马车。那驾车的人穿着少见体面的衣裳,一手就扯住了马车的缰绳。乡下街道窄,就够一辆车穿行。两辆车这般对面挡住,进退不得。 那边的大马车马鞭当空甩的啪地一声响,驾车的汉子厉声喝道:“退后。你们挡在路中间作甚!” 这一声吓得方婆子身子一震,抓着安琳琅的手都下意识地发颤。方婆子是个典型的弱女子,胆儿小。安琳琅赶紧拍拍老人家的后背,刷地一下抬起头来。 西北天冷,安琳琅出门前特地穿得厚厚一层。怕脖子进风,还拿围巾围了半张脸。若真要说,整个人磕碜得仿佛哪个贫民窟里刨出来的。从头到脚,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但就这一双眼睛,叫那呵斥的汉子到嘴边的叱骂噎在了喉咙里。 他盯着安琳琅,面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但即便如此,也没声张。反而敲了敲身后的马车。 那紧闭的马车开了一条缝,他对着那条缝嘀咕了两句。 就听吱呀一声响,那辆马车的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光影交汇,从这边的角度隐约能看到一张红艳艳的嘴儿。但距离有些远,其实看不太清。就在安琳琅心里奇怪,那车窗门忽然啪嗒一声关上。然后那辆奢华大马车的主人什么话都没说,车夫莫名其妙掉头就走。 安琳琅:“???” 19、第十九章 晃动的马车中, 安玲珑咬着红艳艳的嘴儿脸色十分难看。她的身边,自幼伺候的贴身婢女芍药脸色煞白,握着帕子的两只手不停地颤。 昏暗的车厢里, 主仆二人贴在一处,面上都是惊疑不定。 许久, 芍药才犹豫地开了口道:“……兴许是认错人呢?那么远,那人包得跟个狗熊似的。光一双眼睛哪里就能看出是二姑娘?” 安玲珑松开揉的发皱的一角,扬起脸也笑起来:“可不是?那村妇蹲在牛车上毫无仪态可言, 可不是二妹妹那等精细人……” 主仆二人说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话音一落,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脸色更苍白了。 他们可不是旁人, 他们是安家的人。安玲珑主仆贴着安琳琅长大,十几年, 别说包的只剩一双眼睛,就是化灰主仆都认识。何况安琳琅的眼睛可跟旁人不一样,她这个嫡妹有着一双形状极为惊艳的桃花眼。黑白分明,眼尾却仿佛自带胭脂似的泛着微红。眼波流转时水光潋滟, 按理说如此媚的眼睛总归显得风流。但她却不同, 眼神澄澈如被雨水洗过, 不见一丝阴霾。 安玲珑上辈子就厌恶她,厌恶这双眼睛,尤其是同情地看着的她悲惨一生之时。 安玲珑永远记得,上辈子自己赤身裸体被周临城拽着头发从床榻上拽下来扇巴掌,安琳琅赶来撞见那一瞬间震惊的眼神。那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同情,了安玲珑两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一直恨,恨得不得了。若非含着金钥匙出世,又活在花团锦簇之中, 安琳琅能如此天真?仿佛见不得腌臜阴司,那么的高高在上。但是,凭什么都是安家的女儿,安琳琅可以衣冠楚楚地同情同样是安家女儿的自己? 所以这一辈子,安玲珑自打重生回来便处处打压安琳琅,她要让她再办法高高在上。 但安琳琅这人不知是迟钝还是真的蠢,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就像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孩童。这了安玲珑心口拔都拔不掉的刺。而身为贴身奴婢,芍药自然知晓安玲珑的心思。 留心得多自然认得。那个人,绝对就是安琳琅。 马车里鸦雀无声,晃晃悠悠地又折回了客栈。 这会儿已经停了雪。客栈四周的积雪被铲除干净,马车悠悠停下来。车夫从后头取出马镫,芍药搀扶着脸色发白的安玲珑下了马车。二人抿嘴神色不快的样子,迎头就撞上准备出门的路嘉怡。路嘉怡一眼看见安玲珑脸色不对,眉头顿时蹙起:“怎么出去一趟脸色这般难看?出了何事?” 安玲珑主仆二人的脸一僵。 芍药连忙摆摆手,解释道:“这西北边儿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天又冷的厉害。主子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金尊玉贵,从来就吃过苦。到了这苦寒之地,实在是身子受不住。这不马车走到半路就身子不适。胭脂不够便不够了,先回来歇一歇。” 路嘉怡小心地打量了安玲珑,见她脸色惨白。握着帕子的手不停地颤,以为是冷的。于是赶紧脱下大麾批到她肩上,叹了口气:“缺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吩咐人去买。” 安玲珑闻着大麾上男子松柏一般的清香气息,微微点了点头。 大过年的,这小地方的商铺早已经关门。似胭脂铺子这等店面,兴许不到腊月便关门回乡过年。但姑娘家平日里总少不了胭脂水粉妆点,这一路上玲珑提,倒是他疏忽了。路嘉怡于是从丫鬟手中接过冻得瑟瑟发抖的安玲珑,亲自送她回房中歇息。 与此同时,安琳琅看着突然空出来的马路也多想。谁知道那大马车里什么人,突然掉头兴许是想起什么急事。左右这也跟她们无关,既然路空了,她们只需尽早到王员外的府上去便是了。毕竟大年三十儿出来赚个辛苦钱,完事了还得赶回去一家人做年夜饭。 驾车的老汉一甩牛鞭,牛车吱呀吱呀地便往镇子南边儿走去。 牛车在王家的后门停下。安琳琅穿得厚实,却不妨碍四肢灵活。她先跳下去,然后搀扶着方婆子下来,后头给张妈妈搭了一把手。到了厨房,刚好巳时。 桌案上摆满了食材,鸡鸭鱼猪羊肉都有。安琳琅放眼一扫,居然还看到牛肉! 这年头杀牛是犯法的。除了病死意外死去的牛能吃,大多时候都是不见牛肉的。安琳琅欢喜地拿起来颠了颠,至少三斤。这王员外也不知做的什么买卖,竟然能弄到这些好东西。扭头再仔细地扫一圈,新鲜瓜果也不少。更令安琳琅惊喜的是,王家居然有桂皮香叶孜然这等配料! 若她匮乏的历史知识错,这个时代桂皮香叶应当还传入中原。王家该不会跟西域的商旅有往来吧? 来这一趟白来,叫她发现这么大的惊喜!安琳琅看着这些个香料不禁动了心思,若当真王家能弄到西域的香料,那往后她的食肆是不是也能?不然跟王家主人打好交道,是不是也能弄到这些东西?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与方婆子便利落地收拾起来。 食材很多,有的已经处理过,有的还得两人来收拾。好在管家怕两人忙不过来,安排了四个婆子过来帮忙。方婆子自己做习惯了,倒是安琳琅对安排人干活很得心应手。四个婆子,两个去烫鸡拔鸡毛,一个去摘菜洗菜,一个则负责烧锅烧水。 后厨一忙起来,堆积在桌案上的食材很快就被收拾的妥妥当当。这三斤新鲜的牛肉,安琳琅打算做椒盐牛肉。这等后世的街边盛行的菜,这年头还人吃过。 但安琳琅从来不小看能在街头盛行的菜色,有那过硬的好滋味儿,绝对卖不出这等销量。 不过椒盐牛肉南北做法不一,安琳琅有自己的做法。 这年头有高压锅,想把牛肉煮的软烂,得多花些功夫。安琳琅让人去取了个深口吊罐,先将牛肉切大块,放桂皮八角花椒姜葱等调料一起小火煮。 说是煮,其实也是在卤。卤到味道都渗进去,肉软烂再捞上来。待到沥干,再切一小块一小块地放到油锅里炸。炸的两边发焦,最后再捞出来沥干油。将花椒孜然盐粒子等东西干炒,磨粉筛到上面。叫每一块牛肉都粘上粉末,吃起来才好吃。 大块牛肉这时候已经香气扑鼻。既然安琳琅的做法是偏干些的,自然得将牛肉拣出来。拿双筷子将牛肉放到一旁的托盘上悬空沥干。 先不说安琳琅揭开吊罐那一刻的香味叫人口水泛滥,王家的厨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盯着安琳琅那吊罐倒的卤汤眼睛发亮。 “这些东西原来是这么用的?”刘厨子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这些东西王家弄过来好些时候。他一直不晓得这些东西怎么吃,原来是当配料用。 安琳琅忙里抽空瞥过去一眼:“那是西域的香料,作香头的。” 刘厨子想到安琳琅这么忙还搭理他,惊讶之下有点受宠若惊。他本是背着手在这里东张西望,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管婆子们打量的眼神,凑到安琳琅身边就问了一句:“可需要我帮忙的?别看我粗手粗脚,案头上砍大骨头可是又一把好力气。” 安琳琅来了两回却不认得他,见他这般殷勤,大约猜到这人是在后厨干活的。 眼睛盯着她受伤的动作,一眨不眨的样子,用脚趾头想都猜到这人是想偷师。安琳琅眨了眨眼睛,倒觉得有什么。她本人有厨艺绝学不能传人的忌讳,再说这些食谱后世都烂大街。这人若真想学,看两眼也什么。川菜第一的人向来有这个自信,菜谱虽一样,但天资分人。 “那感情好,能用菜刀吗?”有人手不用是浪费,安琳琅很干脆。 刘厨子见安琳琅不反感,心里更高兴了:“能用!我在灶头上忙活了三十多年,切菜也是一把好手。” “那行。”安琳琅点点头,“你先给那边的山药削皮。” 这一句话说出口,安琳琅觉得有什么,旁边忙着切菜的方婆子眼睛斜过来。她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连连看向安琳琅。这年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就是正经徒弟教导都会藏一手。 安琳琅笑了一声,只道:“娘你把这些菌子给泡一泡吧。” 方婆子叹了一口气,端起那盘干菇去后头泡。 一顿年夜饭,安琳琅也做太精致的菜。似那等雕花,她会,但那个闲工夫。大多数菜都是搭配好了便能做的。兴许是上回鱼头豆腐的味道给王员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回后厨里是明明白白放着四条新鲜的活鱼。鱼头豆腐冬日里吃是不错,但一样菜不能老是吃。 安琳琅于是问了刘厨子:“可有酸菜?” 刘厨子一边手脚利落地切菜配菜,一边眼睛不停地往安琳琅那边瞄。闻言立即接话:“酸菜?咸菜?” “对,”安琳琅点头,“就腌渍的那种。” ……有是有。但这等东西通常都是他们这些下人吃,摆在后厨。 “去拿些过来,要味道够酸的。” 刘厨子有些疑惑,但想想,转头折回自己的屋里从床底下搬来了半坛子酸菜。他今日也算得了安琳琅一两句的指点,这会儿也不吝啬安琳琅王家人的喜好。边拣出一根来给安琳琅尝尝味儿边提了一句:“这东西都是给下人吃的,大过年的不好摆上主人家的桌子。大奶奶是个要牌面的性子,怕是不好……” 安琳琅尝了一口,笑着夸了一句:“这是谁腌的?手艺不错。” 刘厨子能搬出来自然是他,被夸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爱吃一口咸菜,下饭。” 这个酸菜捞出来,色泽极为好看。味道也是酸咸够味儿,至少比安琳琅在方家吃的好。原本她是打算做酸菜鱼的,不过刘厨子既然说了王家人讲究牌面。那就还做上回的鱼头豆腐汤。但是这半坛子咸菜,安琳琅实在舍不得,于是问刘厨子:“这半坛子酸菜能卖给我么?” 刘厨子一愣:“就是腌来喝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喜欢这个味儿。” 刘厨子想到自己腌着自己吃的东西被安琳琅给赏识了,顿时又惊喜又意外。想着自己今儿偷学的东西,安琳琅发现了也不说,还顺口指点他两句。他连忙摆摆手:“喜欢拿走就是。若是不够,我屋里还有好几坛子,赶明儿得了闲给你送去。” 安琳琅回绝这个话,她既然要开食肆,有些东西自然得早做打算。酸菜鱼是她的菜单备选主菜之一。 “等忙完了再说。” 虽然是给人送东西,刘厨子却跟捡了银子一样高兴。后头切菜做饭都乐呵呵的,就差哼小调了。安琳琅看得啧啧称奇,本还想说什么的方婆子这会儿到不说话了。 儿媳妇比她会做人,儿媳妇儿聪明得很。 一个年夜饭十二道菜。一道椒盐牛肉,一道鱼头豆腐汤。加一道香菇鸡汤,两道红烧的大荤。四个素炒,再来两道凉拌菜。安琳琅还记得张妈妈腊月二十八特地上门嘱咐贵客想吃香肠。想了想,干脆蒸了煲仔饭。蒸煲仔饭讲究火候。但上回刘厨子误打误撞蒸饭做得不错。 安琳琅于是出手给调了个酱汁,煲仔饭就交给刘厨子来做:“等吃的时候再淋上去。淋早了味道不好。” 刘厨子知晓香肠是安琳琅做的,只盯着酱汁跟瞧什么大宝贝似的。他虽然偷瞧了两眼安琳琅做菜,但好歹还知道脸皮,有追问安琳琅这酱汁是怎么调的。 拿筷子沾了一点放舌头上,眼睛蹭地一亮,味道竟鲜甜的不得了! 一个上午,十二道菜忙得明明白白。 菜自然是新鲜出锅的好吃。好在王家过年吃的是中午饭,倒是省得安琳琅想法子保持菜色的味道不流失。菜品一样一样端出去,安琳琅扭了扭脖子,跟方婆子在后厨等消息。 王家是真的出手大方,说给银子半点不含糊。十两银子的辛苦钱半点不少,另外多加五两银子的红封。那边的王家大奶奶吃着牛肉觉得好,还让特地自己身边的妈妈过来这边请安琳琅过去给她瞧瞧。 安琳琅点点头,跟着那婆子就去了后院。 王家的宅子不小,得有五进五出。安琳琅跟着婆子往里头走,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才到大奶奶的居处。 此时屋里人不少,王家几个奶奶和姑娘都聚在一处。为首的一个脸微胖的妇人放下筷子,扭头看到安琳琅就说了一句:“上回的席面也是你做的吧?” 安琳琅瞧着这一屋子女子,一眼看到靠主桌旁边坐着的十分娇憨的圆脸姑娘。那姑娘相貌并不算极美,但身上这似乎有那么一股奇特的吸引人目光的能力。安琳琅不知不觉打量了几眼,那姑娘笑着问一句:“你这小姑娘这么瞧我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王家的大姑娘,就是王家举家巴着林主簿要送去选秀女的大女儿。 安琳琅本是无意,听着就回了一句:“大姑娘瞧着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气?林家那边拖拖拉拉不给准话,她二弟出去转一圈弄回来个贵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直接一封信去到江南,说是可以将王大姑娘的名字加到江南秀女的花名册里头去。 那大姑娘听到安琳琅脱口一句话,眼睛都笑弯了。 不仅她,她身边的王家大奶奶乐得脸皮子都一颤一颤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王大奶奶原本叫安琳琅过来是让想给赏的,她可是听下人说了。这一家子老实人,上回那方婆子就是因为来王家做差事被人推搡的差点丢了一条命。见安琳琅这么会说话,大手一挥,又给她的红封里头填了二两。 安琳琅想到,做一顿饭,得了二十一两赏银。 跟方婆子两人被送回方家村的路上,两人怀揣着二十一两银子回到家。方婆子眉开眼笑的,走路都带风。方老汉不晓得其中缘由,但看两人这红光满面的模样,知晓是遇着好事儿了。 忙了一上午,回到家还得忙自家的年夜饭。 家里的食材不多,方老汉和周攻玉两人也能打打下手。安琳琅想着桂花婶子那性子,不让她干点活怕是不好意思来方家吃年夜饭,于是让方婆子去后院喊她一声。 桂花婶子确实就在等着呢,一上午就敢出门。原先说好的,她生怕方家人来找她找不着。这会儿听到方婆子的声音,忙不迭擦了擦手就过来了。 就在方家这边热热闹闹地忙起年夜饭,镇子的客栈安玲珑看着满桌子粗糙的饭食,食不下咽。 路嘉怡其实也吃不惯,但客栈的食材就是这等劣等货。他们随行带的东西早就吃光,到了西北这边也买到什么好的东西。但是米再剌嗓子,还得吃。总不能饿着肚子。 路嘉怡吃吃停停,他对面的安玲珑却又无声无息地掉起了眼泪。似乎到了西北以后,她就格外容易哭。来了才两天,就已经哭了四五回。路嘉怡知晓她是觉得委屈,好好的官家千金不在闺阁里娇养着,为了找人千里跋涉风餐露宿,自然是觉得苦。 “再等个几日,”路嘉怡也是娇生惯养的,但他大男人不好叫苦,“那个人牙子不在镇子上。等个几日,找到那个拐了你二妹妹的人牙子,问清楚状况,咱们就回去了。” 提到安琳琅安玲珑心里倏地一紧,但面上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可要是找不到,那可怎么办?” “那就是你二妹妹的命了。” 路嘉怡说这话,神色格外的冷漠。其实也并非冷漠,他这人素来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人,旁人又与他何干?安琳琅虽然是林家的表姑娘,但与他又有半分情分。再来,这姑娘骄纵歹毒的很,在江南这一年多的时日,时常害他的心上人。他出手搅局,已经是仁至义尽。 “别往坏处想,指不定她运道好,如今在好人家待着呢?” “怎么可能!” 安玲珑嗓音突然拔高,吓了路嘉怡一跳。 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过分激动,安玲珑吸了一下鼻子,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二妹妹生的那副好模样,就是女儿家看了都觉得可爱堪怜,那些个坏心眼的人贩子如何能放得过她?” 路嘉怡闻言叹息:“……那也是她的命。” 安玲珑似乎悲从中来,不知该说什么。偏过头去,用帕子遮着脸呜呜地哭。哭了好半晌,她才瓮声瓮气的问:“嘉怡哥哥,你说若是咱们找到了二妹妹。她若是早已遭遇不测,带回林家的话,是不是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这自然是肯定的。不管有有被糟蹋,一个人流落在外这么久,回去也是要受人指指点点的。路嘉怡看着为妹妹伤怀的少女只觉得心里软一团。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惦记旁人。这个傻丫头啊,不晓得这人找回去,第一个损害的就是她的名声。 以他看来,这安琳琅,不如死在外头对谁都好。 想到此,路嘉怡不由地开始担心。若是安琳琅回去坏了安家姑娘的名声,他跟安玲珑还能有结果么? 显然,这事儿就是安玲珑的想问的。 哭了这么一通,她可算是问到了主题:“那嘉怡哥哥,你好心带着我北上找二妹妹,我往后,还能……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蠢!冲动之下就不管不顾!” 后头的话她说,但彼此都懂。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眼神摇摇欲坠地看向路嘉怡。 路嘉怡本就是舍不得她哭,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他顿时放下筷子,起身坐到安玲珑的身边,不顾规矩地将人搂进怀里,心软得都化一团水:“傻丫头!这哪里能怪你?你出来寻人若不是我捅破,旁人哪里晓得你不在?再说你都走了四五日,是我风雨兼程追上来。要说也是我做错。” “那路家长辈岂不是……” 路嘉怡拍拍她的后背,只觉得怀里人又怜又爱:“是我不顾礼法坏你名声,我家里的长辈都是讲究道理之人。我有错在先,自然是我来承担后果。你放心,回到江南。我便请求母亲去京城安家提亲。” 安玲珑心口剧震,双手环住他的腰突然嚎啕大哭。 “嘉怡哥哥,你真是个好人!我一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让你去求娶!” “傻丫头。”路嘉怡说出那等话,心里本来还有些膈应。毕竟以他的身份,路大学士的嫡长孙,将来娶妻是要为路家总妇的,一个庶女实在困难。但听安玲珑这么说,他又觉得自己能行,“你嘉怡哥哥何时说假话骗你?说了娶你过门,就会娶你过门。可千万别哭了。” 孤男寡女的一番互诉心肠,可算是等到路嘉怡亲口承诺娶她,安玲珑回到屋里心中大定。但想到今日在镇子东边遇到的那个人,她心中不安。 思来想去,让芍药把车夫叫来。 车夫是安家的车夫,也是安玲珑用了十几年的心腹。她别的话也不好说,只让车夫去查查看:“若当真是安琳琅,可千万不能让她撞到嘉怡哥哥跟前去。另外,去查查看林五在哪儿。大表哥的信里也说林五在哪儿,可别叫他给找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求小天使们来踩踩啊!!!! 20、第二十章 自家的年夜饭, 也是安琳琅穿到这个世界重获新生的第一顿年夜饭,她自然是用了心。 一家四口加上一个桂花婶儿五个人吃,安琳琅与方婆子商议做九道菜, 取‘长长久久’的寓意。九道菜,两个大荤, 一个汤,四道素菜,再加几个荤素搭配的炒菜。方木匠觉得这个寓意取的好, 一家人不盼着大富大贵就盼着长长久久。 两大男人不会做菜, 方木匠便跟周攻玉两人就在一旁打下手。 方木匠粗手粗脚,年纪大了眼睛也花。摘菜的活计他做得不精细, 干脆就去劈柴。正好大过年的做饭废柴火,他多劈些也省得一会儿做起菜来没柴火烧。至于周攻玉。腊月二十八抓的鱼还养在后头的盆里, 有一就有二,安琳琅自然还是指使他去处理。 ……行叭,有一就有二。被指使的多了,他如今的内心也习以为常。 方家的食材也不多, 素的荤的都不过。都是这些日子东一点西一点屯的, 做一顿年夜饭是准够了。 一早腌好的猪肋排还挂在堂屋, 安琳琅去拿出来。 这猪肋排是安琳琅特意留的最好的一块,每一块骨头上都包裹着恰到好处的肉。若是在现代,这个排骨无论是烤还是红烧,都比腌过好。但这个年代的猪肉骚腥味儿委实有点重,腌制过后挂两日,那股味儿就慢慢淡了。 方家就一把菜刀,一个人用,别人就没得用。 正好桂花婶子端着小笸箩蹲在一旁细细地清洗, 等她洗好,安琳琅就赶紧炒馅儿。拿新鲜的白菜,韭菜,跟煎好的鸡蛋一起切碎,拌在一起炒出味道。安琳琅素来喜欢搞花样,就是包饺子她也不喜欢吃一个味儿。想着先前还泡了粉丝,干脆擦了点萝卜丝炒粉条。 萝卜丝儿炒粉条是一道神奇的菜,做得好,比肉食还好吃。安琳琅这边急忙炒好馅儿,就让方婆子跟桂花婶子去堂屋那边包饺子。 没办法,方家的厨房实在太小,几个人挤在里头连转身都难。不能都挤在厨房,等分出去干活。主食的话,就吃饺子。北方人过年都吃饺子,武原镇也是这个习惯。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方婆子就怕发面来不及,天没亮就嘱咐方老汉发面。这会儿面已经发好了,早就能用了。 要说做饭,方婆子如今是完全服了安琳琅的。年夜饭怎么做她不掺和,就全心听从安琳琅的安排做。左右媳妇儿考虑比她周道,她就不在一遍乱出主意。包饺子的活儿交给她跟桂花婶子,两人端上东西就出去堂屋包。 将人都指使出去干活,安琳琅才去牛车上将从刘厨子那儿拿的酸菜拿出来。 酸菜鱼,往日在现代她做的不算少,但在无缘者这里却一次没做过。作为以后食肆的主打菜,安琳琅琢磨着总得先做起来试试手。毕竟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食材,味道总归是要调整的。试的多,才知道什么食材做这道菜最好吃。 牛车停在屋后头,酸菜就放在牛车下面。安琳琅拿手扒拉了两下,没拔动。这陶土的大坛子看着不重,搬起来都沉手。吃了半个月的饭,她身上却没贴多少肉。兴许是太操心,又或者到这地方补充的营养不够。安琳琅如今还是单薄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刮跑。 她一个马步蹲下去,嘿咻一声企图搬起来。但这个破坛子就跟秤砣似的,她好不容易搬起来脚下就打飘。左摇右晃的,怀里的坛子眼看着往下坠。 正当安琳琅以为这一坛子酸菜都要砸地上时,蹲在井边剔鱼鳞剔出刀光剑影的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拖了一把。这坛子就这么稳稳地拖住了。 周攻玉垂眸凝视着突然面无表情的安琳琅,指尖儿被井水冻得通红但手指背却白皙如旧:“搬到哪儿?” 这厮的嗓子跟通过电似的,无论听几遍都让人觉得受不住。 安琳琅死鱼眼:“……后厨。” 周攻玉轻巧地搬起来,头也不回地将大坛子送去后厨。 安琳琅皱着小眉头跟在他身后,斜着眼睛盯着这人的后背瞧:……特么这人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离得那么远,他是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的?该不会时时刻刻听她的动静,就等着她说一句不用剃鱼鳞了吧? 周攻玉没听到她这小人之心夺他君子之腹的小声嘀咕,把东西放下来就拿着刀又回去剃鱼了。 安琳琅:“……”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厮也算是爱岗敬业。 酸菜泡上了,桂花婶子洗好的菜也搁在桌子上。安琳琅拿起菜刀,灵巧地挽了个刀花。两道大荤不用说,一道就是红烧排骨,一道就是酸菜鱼。酸菜鱼是快菜,红烧排骨得焖一会儿。否则排骨的肉不软烂,吃着就腥气。那就先做排骨。 两口大灶,要烧菜烧得快,自然都得用起来。不过安琳琅的专职烧火小哥还在外头剃鱼,她犹豫了会儿将劈柴的方老汉叫进来。 家里两个男人,煮菜烧饭不行,烧火技术都是一流。 而年轻男人周攻玉比起烧火技术,杀鱼杀鸡技术更为鬼斧神工。安琳琅严重怀疑他被人下毒之前就是个干宰杀行业的,要不是宰杀的东西比如人多,谁又想毒他呢?比如现在,斯文俊美的男人端着三条处理得仿佛天生就是张这模样的鱼进来,神情冷傲地放到她的跟前:“这样就行了?” 安琳琅微微一笑:“……不知玉哥这鬼斧神工的刀技,能否用来片鱼剔骨?” “你说什么?”刚干完准备喝点水的周攻玉以为听错。 “你没听没错,”安琳琅木着脸重复,“把这条草鱼给片了,骨头剃干净。” 周攻玉:“……”这就开始颐指气使了? 对,这就开始颐指气使了。奸商安老板指使的理直气壮,给了他一把桂花婶子拿来的刀:“我这边儿还得砍排骨,你片鱼,就片刀片这么厚。” 周攻玉:“……” 默默地端起刚放下的鱼,转身去旁边片。 安琳琅瞥了一眼,拿起菜刀便剁剁剁地砍起了猪肋排。虽然是腌渍过的,但也只是怕味道坏掉,放几日就能吃。所以没有放太多盐,这会儿就拿它当新鲜的猪肋排来红烧。先下锅焯水,去一边味道。再然后加上八角桂皮花椒姜片等调料一起炖。 这些哦东西是王家的,不是安琳琅偷拿。而是临走之前,刘厨子偷偷塞给安琳琅的。 说起来,这个刘厨子也是个秒人。看似吊儿郎当脾气不小,但很讲义气和道理。在厨艺上也意外的好学。安琳琅今日本来不过随口提点两句,没想到刘厨子后来那态度就差拿她当师傅。师父不敢当,安琳琅自觉她如今还没有当师傅的能力。 大坛子打开取出来两颗酸菜,清水泡。这种腌渍的菜品盐分太高,得泡的味道淡些方可入口。 桂花婶子送的五十个鸡蛋在方婆子的屋里锁着,拿出来炒菜做配菜都够了。 鸡蛋是个什么菜都能搭的好东西,到也不怕配不了其他的菜。 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渐渐昏沉了下来。北风呼呼地一刮,不管有没有雪,总觉得冷。大门关上还总觉得冷风往身上袭。天一冷,安琳琅就想吃锅子。只是方家条件受限,许多锅子得有器具才好弄。思来想去,她想着不如摊点儿蛋饺。 正当她思索着,耳边又来了一句:“这样的行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安琳琅汗毛都炸起来:“干什么?啥?你说什么?” 门外昏暗的光照进后厨,为逆光的高瘦男人镀了一层莹边。有一种清隽俊逸,仿佛水墨画卷。他微微低着脑袋,那双眼睛在如此光色之下半明半昧,仿佛卷着漩涡,能把人吸进去。周攻玉不晓得她突然炸什么毛,但还是好脾气地问了一遍:“鱼肉片成这样,能用么?” 安琳琅瞥了一眼,娘的,已经片完了。一条鱼,每一块鱼肉片的大小一致,厚度一样。这离奇的仿佛游标卡尺测量过的刀工,安琳琅严重怀疑这人是穿越的,就那种上辈子是个外科医生? 脑子一抽,她脱口而出:“奇变偶不变?” 周攻玉:“????” “……没,”是她秀逗了,安琳琅敷衍地摆摆手,“片的挺好,就这样吧。” …… 一顿饭折腾到天黑,可算是做好了。 一家四口加一个桂花婶子,其乐融融地过了个年。酸菜鱼的味道获得了一致好评,酷爱吃酸的方婆子恨不得将一盘鱼包圆。就是不爱吃鱼的周攻玉,都就着酸菜鱼吃了两碗饭。别说鱼肉,这盆汤底的酸菜都被捞光了。一家人的口味不代表所以人,但酸菜鱼光盘还是给了安琳琅莫大的自信。 年夜饭吃完,除夕是要守岁的。桂花婶子自打丧子以后过了第一个热闹的年,靠在方婆子身边就舍不得走。但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得守岁,她家里虽然没人了,却还是得回去守岁。 怕天黑摔跤,方木匠让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送桂花婶子回去。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就正月初八。 按理说正月里应该是家家户户走亲戚的日子,但方木匠老夫妻俩跟方家的兄弟姐妹都闹得有点僵,今年就没有出门走动。方婆子不是西北边的人,当年在军营跟了方木匠以后就没有回过家乡,自然也没有娘家。天气冷,老夫妻俩不出门就猫在屋里躲风。 安琳琅有些急迫,眼看着日子差不多,她一大早就去镇子上看铺子。 老夫妻俩不放心她一个人,就让周攻玉跟着一起。 还别说,被安琳琅指使着干这干那,吃这吃那,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如今跟方婆子一样也贴了点肉,人渐渐丰盈起来,这人的皮相与骨相行相互支撑,就仿佛美人灯点了心。安琳琅相信,随便给他一个破皮口袋,他都能穿出高定的味道来。 人比人,气死人。明明她也吃的不少,但就是没贴肉。 安琳琅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日盼夜盼地盼着自己能胖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镇子上,发现平素十分安静的街道热闹得不得了。好似是有什么特殊节日,镇子上张灯结彩的。两边的商户开了门,街道上人群拥挤。这会儿一条舞龙的队伍从街道上穿,小孩儿跟在后头拍着巴掌哦哦地起哄。安琳琅有些好奇,伸着脖子往人群里看。 但是她个子矮,脖子伸的老长也看不清。反倒因为站在人群里时不时被人撞一下。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肩膀,一会儿是后背,再一会儿又是胸口。来来回回,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回回撞她都是用胳膊肘,疼地她差点吐血。 安琳琅心想这街上怎么这么挤,怎么躲哪儿都能撞到? 正准备自暴自弃往周攻玉身后躲,忽然透过吵闹的人声缝隙清晰地听到一句嘀咕:“丑八怪怎么还贴更紧了?往人家公子的身上贴,真不知羞!” 安琳琅:“???” 后背又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这下不是错觉,就是胳膊肘顶她的。 她一扭头,抓到一个白眼翻她的姑娘。小圆脸,皮肤黑黢黢的很粗糙,但眉眼生的灵活。她被安琳琅抓到也不觉得心虚。瞪大了眼睛,一副‘我就顶你了怎么着‘的豪横态度。 安琳琅实在费解,她根本不认得这姑娘好吗? 正当这时,她胳膊又被人给顶了一下。顶的还挺重,安琳琅穿这么厚都感觉到疼。扭头又是一个姑娘,头上带着大红的绢花,穿着花袄子。比起黑圆脸姑娘,这个容长脸的姑娘穿得就好不少。她贴着安琳琅,眼睛虽然不看人,但也不掩饰刚才就是她撞人。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站的这一块全是小姑娘。前后左右,各个贴的都很近。 安琳琅瞥了一眼不知在看什么的周攻玉,忽然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离得最近的黑圆脸小姑娘不高兴了。 安琳琅又不认识她,回答都懒得回答。她干脆一把抓住周攻玉的手,拖着人就从人群里走出去。周攻玉的手骤然被人握住,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他惊诧之下差点出手伤人。不过意识到是安琳琅,一边的眉头抬起来:“怎么了?” “没怎么,”安琳琅提高了嗓音,“相公,我们去别处吧。这里太挤了。” 周攻玉差点没被她一句相公给惊岔气,但大街上,他也不好说什么。面色古怪地被安琳琅拉出重围。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安琳琅干脆利落地放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她这回倒是知晓爱美了。没第一时间想着去瓦市或者菜市口,拖着周攻玉直奔医馆。 娘的,肉没贴上,先把冻疮给治了! 就在安琳琅跟周攻玉在镇子上逛的时候,一帮人打听去年有没有拐卖的少女卖到方家村的消息,就打听到了方木匠的家门口。方婆子去后头桂花婶子家缝衣裳了,方家就方木匠一个人在。正踩着一块木头在埋头苦锯。他想着儿媳妇好歹是个年轻姑娘,便打算趁着这段时日闲给她做一个梳妆台。 门被敲响,他还吓一跳。开了门见是一个黑壮的汉子,穿得很是体面。这一个多月这等人见多了,林主簿为了一口吃的,时常派人来买。方木匠习惯了,倒也没第一回那般手足无措。 “拐卖?没有。”方木匠摇摇头,“我们村里都是姓方的,都是祖上在这里的本地人。” 问话的是林五身边的黑壮汉子,拖了这么多日可算是让他逮到那个人牙子。人牙子直说把人卖给了一个瘸腿老汉,但也说不清老汉是哪里人。没办法,他们只能自己打听。 这会儿,黑壮汉子看方木匠就挺像买表姑娘的那个人的:“大约这么高,唇红齿白,十分俊俏。说话轻声细语,胆子非常小,身子骨也弱。若是你当真见过,可千万把人交出来。这不是闹着玩的,这姑娘身份极为尊贵,你们这等小老百姓是承受不起的……” “真没有。”方木匠真不知道,他们村都是老实人,哪里会从外面拐人? 黑壮汉子想到村子里说他买了个媳妇儿,刚一提,方老汉顿时就怒了:“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儿媳妇不是你说的姑娘。我家儿媳妇儿瘦得跟个猴儿似的,虽然不丑,但也称不上好看。再说,你说的姑娘是贵人家的子嗣,我家儿媳妇做得一手好菜,家里是做厨子的!” 这黑壮汉子倒是听说过,听说这家的儿媳妇去年过年还给王员外家做了年夜饭。那饭食挑嘴的五爷都赞不绝口,表姑娘可没这个本事…… 估计是找错人。 黑壮汉子也不为难,给方老汉道了声欠,转头沿着山路往另一个村子寻去。 与此同时,安琳琅发现自己跟周攻玉那厮走散了。这年头,这么大的人还能走散,她也真是无语。难道两人上街还得互相栓一条绳子吗?挤一挤就没人影儿了? 安琳琅坐在一家食肆里头,无语凝噎地让小二给她上一杯热茶。 另一边,周攻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也第一次有点懵。小小一个武原镇,居然还能把人给跟丢,他这一年荒废的有些过了分。求生的意志变弱以后,他好似人也变得迟钝了。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一点,周攻玉叹息地将手中的糖葫芦给了一个小孩儿,转身顺着人群找人。 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节日,随着巳时过去,人越来越多。本来就拥挤的街道,还有那不识趣的富户驾车从中穿行。周攻玉才走到一个巷子口,迎头就一辆马车嘚嘚地走过来。 人群往两边退让,周攻玉眼看着一个小孩儿被拥挤的人群给撞倒,摔在了马路中央。眼疾手快地闪身过去,一把捞起那孩子就闪退到人群后头。驾车的人也吓了一跳。抬手就一马鞭甩下来,连声呵斥:“怎么回事!没看到马车过来吗?都瞎了眼想死是不是!” 街道本来就窄,人多久更拥挤。那马鞭甩过来,一下子误伤了好几个。 眼看着人群里一声声惨叫,周攻玉抬手就抓住了马鞭。手下一个狠拽,马车上的人被他连鞭子带人地给拽得砸到地上。人群中顿时一声声欢呼叫好,惊动了旁边客栈食肆里的看客们。 安玲珑正趁着太阳正好,靠在窗边煮茶。听到楼下的响动,扭头往窗外瞥了一眼。 这一眼,她的瞳孔剧烈一震。手中的茶壶没有对准茶杯,茶水顺着桌案滑落到地面了她还犹如不知。盯着楼下那个拍拍孩子脑袋的男子手剧烈地抖起来。 正坐在他对面的路嘉怡一愣,扭头往下看,就看到躺在地上呜呼哀哉的车夫。 “怎么了?” 安玲珑仿佛听不见,啪地一下放下茶壶。拎起裙摆起身就往楼下跑去。 路嘉怡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住了。眨了眨眼睛,连忙起身跟上。而楼下与此同时,周攻玉安抚好了受惊的小孩儿,往安琳琅可能会去的地方走去。 他走得不紧不慢,安玲珑追下楼来时还是没有看到他的人。她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安玲珑焦急的在人群中寻找。但是她目光扫视了所有,来来回回地扫视,都没有找到人。就在她沸腾的血液瞬间将至冰点之时,不经意瞥到人群后头一个鹤立鸡群的背影。 虽然穿着破烂的衣裳,没有锦衣华服,但那俊逸挺拔的身形和金玉气质不可能是旁人,那是——周临川! 老天爷啊,世子爷没有死是吗? 原来惊才绝艳的世子爷这时候没有死是吗?!周家说什么天妒英才说什么世子爷英年早逝是假的是吗?!安玲珑已经听不到身后的呼唤,她追着那个背影往人群里冲。 路嘉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追在安玲珑身后。 然而安玲珑找遍了所有地方,除了贱民就还是贱民。根本没有世子爷的身影!根本没有!!!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半张脸,仿佛是她的幻觉。安玲珑这时候被赶上来的路嘉怡追上,她不想解释,于是一句话不说将脸埋进了他怀里。路嘉怡本来还想问什么,感觉到胸口濡湿的温度,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 周攻玉一无所觉,此时正站在一家食肆门口死死盯着里头大吃大喝的安琳琅。 ……这死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姓周的撅人! 安琳琅:咋地,难得上街还不能吃点东西? 21、第二十一章 其实也没有吃什么好东西, 不过就几块点心罢了。无语地看着眼前神情淡淡眼神却莫名让人心虚不已的男人,安琳琅默默放下手中的绿豆糕,朝天翻了个白眼:“……坐坐坐, 给你也叫一份行了吧?” 糕点的渣乱溅,差点喷到他身上的周攻玉:“……” 胡乱塞了点糕点, 两人便匆匆去西街看铺子。 武原镇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商旅马车拉出来的镇子。 在很多年前,没有与西域链接的商路,这里还只是个荒无人烟的小村落。后来大齐建朝, 将北羌一族驱逐出边境之外才渐渐安定下来。武原镇的历史其实并不长久, 不到七十年。但由于连通东西两边的商路,走的人多, 渐渐形成了像梭子一般两头细中间宽的长条状镇子。 住宅区集中在中段,反倒是两头分布了不同的商区。靠东边的那有个大的瓦市, 方老汉当初就是在那买的安琳琅。靠西边的则遍布了武原镇供商旅歇脚打尖儿住店的食肆。 今日是武原镇一年一度的除秽节。祛除阴秽,迎接好运。是独属于武原镇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来镇子上赶集。 做买卖的,舞龙的,看热闹的集聚一堂, 热闹非常。 恰逢难得的好天气, 来镇子上玩耍的人也多。是个赚钱的好日子, 街道两边做买卖的商铺今日都是开了门的。这会儿,那舞龙的队伍已经从西街绕过一遍这回东边儿去,看热闹的少男少女跟在舞龙队的屁股后头跑。人群一走开,西街顿时就安静不少。 安琳琅拉着周攻玉直接往挂了出售牌子的商铺去。 武原镇还没有正规的牙行,镇子上奴婢牲畜买卖和商铺宅子买卖都是私下交易。只要买卖双方商量得宜,互相签了字画了押,钱货两讫便可。 两人来的这件铺子挂牌子有很久了,至今一直无人问津。 倒不是说铺子不好, 相反,反而是太好了。位置好,采光足,里头的空间也宽敞。可就是太好了,店铺的主人要价二十两。只卖不租,二十两咬死了少一文都不可。 可这武原镇是什么穷乡僻壤?镇上葫芦巷的一栋小院子才值十五两。它一间铺子就卖二十两,谁不嫌贵?再说,乡下人都是在西北这片贫瘠的土地里刨食,富裕些的人家能养点鸡鸭猪羊。但家里一般都养着五六个孩子,人口多些的,十几二十口人吃饭。抠抠搜搜的还不一定够一家子温饱,拼死拼活存一年也最多存个四五两银子,一下子拿二十两哪里能拿得出来? 这般店家挂牌半年多,从一开始许多人上门来问耗到无人上门,这铺子就这么空出来。 …… 突然有人上门来问,着实惊了附近店铺做生意的。大家邻里邻居地住着,都熟。听说安琳琅和周攻玉的来意,立即就替两人去问。正好铺子的主人就住得不远,喊一声就来了。 铺子的主人是个消瘦的中年人,脸色蜡黄泛黑,走路有些蹒跚沉重的样子。 不必说,一副重病相。怪不得铺子只卖不租。他见过来看铺子的是一对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男女,眼中的欣喜瞬间就淡了。捂着嘴重重咳嗽了一声,扶着腰蹒跚地就去开了门:“我这间铺子只卖不租,谈好了,当场能拿地契。二十两,少一文都不行。”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两人没说话,跟着他进了铺子。 门一推开,一股粉尘的味道。 光束透过天窗照进铺子里,清晰地看得见粉尘在其中飞舞。那中年人一边拖拽椅子板凳一边将铺子的各个窗户打开,冷风灌进来,尘屑的霉味消散了不少。 “你们要是买,这些家具一并送给你们了。”中年人只这般忙活了一场,额头上的虚汗不停地往外冒。 他慢吞吞地走到柜台后头,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下面的柜子。这蹲下起身,他累的靠着边缘咻咻地喘着粗气。眼皮耷拉着,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冷漠。但搭在柜台上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木头边缘。看得出来,若非身子当真不行了,他是舍不得卖的。 安琳琅其实早就来看过,在她生出开食肆的念头之前就无意识地进来打量过。知晓这铺子的空间和位置她都满意,就是不知道后头的厨房如何。 “店家不如带我去看一看后厨?”作为一个主厨,安琳琅最在乎的自然是后厨。若是后厨的配置不到位,后面很影响做生意。 一旁周攻玉全程没说话,但也在不声不响地打量起铺子的构造。店家见状倒是有点诧异。这对看起来穷困的年轻男女似乎真有买的意向? 他抬眸瞥了一眼安琳琅,对上安琳琅的眼睛。 安琳琅淡淡道:“若是可以,这店铺我是真有意愿拿下的。现如今只看看后厨如何。”说着,她戳了戳正盯着大堂侧门到柜台这一块空间若有所思的周攻玉。 周攻玉收回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掂量了两下。 银子的声音,哗啦哗啦。 刚要让他把银子拿出来的安琳琅:“……银子我们准备了,就是看其他的地方合不合适。” 店家闻言不由大喜,暗淡的脸色一瞬间迸发出亮光。等了大半年,可算等到一个真心买铺子的人。他于是也不歇了,忙不迭地带两人去后厨:“后厨是我爹在世的时候找人专门建的,占地有些大。但往来商队一般都是至少十来个人。吃饭的人多,小锅小灶都不够用。 ” 这安琳琅赞同,上回在方家借宿的商队才八个人。老方家两个灶台一起用她都嫌不够。 两人去后厨看了灶台,且不说安琳琅一看能容纳四五个厨子的大厨房惊喜不已。就说去方家村找了一通没找到安琳琅踪迹的林五心烦意燥,带了一帮护卫在街上溜达正好撞见了抱在一起的路嘉怡和安玲珑。那两道嚣张的要飞起来的眉毛就高高地挑了起来:“哟哟哟,瞧我看见了什么!” 他一出声儿,吓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仿佛被烫着似的瞬间松开。路嘉怡扭头看向发声地,一眼看到前呼后拥的林五,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林五公子。” “路贤侄,你不在江南待着好好准备你的科举,怎么到这儿来了?”林五甩开护卫的护持,迈着腿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那双跟他姨娘如出一辙的妖媚眼睛斜眼看着路嘉怡,目光令人难看。顿了顿,又不咸不淡地扫到一旁安玲珑的脸上。看清楚人,他嘴角兴奋地翘起来,“哦,是你哦?” 安玲珑心咯噔一声沉下去,耷拉着脑袋没出声。须臾,才瓮声瓮气地屈膝福了一礼:“五舅舅。” “嗤——” “别,别乱叫。”林五嚣张不是针对谁一人,除了他亲爹亲祖父,看谁都是蠢货,“谁是你五舅舅?我林家可就只有一个外甥女。阿猫阿狗也跟上来认亲,别了。” 安玲珑脸瞬间涨得通红,脸一瞬间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 一旁路嘉怡见状顿时脸沉下去,冷声质问道:“五公子何必这样给人难堪?玲珑是安家的姑娘,也算是林家的表亲,你这么说话还有长辈的样子吗!” “我不是她长辈啊?”林五一脸无辜,“你是聋了吗?我林家只有一个外甥女。” “你!”路嘉怡一瞬间被噎得不轻。作为路大学士的嫡长孙,他从小到大,谁都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还从未遇到这样跟他说话的人。铁青的脸色从青到紫,路嘉怡也生气了,“既然林五公子之人不是玲珑的长辈,那我们为何在此,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林五点点头,“但她跟你抱在一起就跟我有关了。” 林五也是个混不吝,说话就跟市井无赖一般毫不讲究。此时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完全不顾及姑娘的脸面,当众奚落,用词辛辣又难听。那眼神,仿佛在将安玲珑看做一个轻佻的妓子:“安玲珑小姑娘,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林家可是时常跟大房那个蠢货儿子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怎地我才出趟门的功夫,你就跟另一个男子抱作一团,毫不知羞?” 装傻卖怜的安玲珑差点没被他这张毒嘴给呕出一口血来。 她刷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林五。可在路嘉怡看过来的瞬间又赶紧低下脑袋。然而转瞬,她就羞愤地哭出声:“五舅舅!我知道你记恨大表哥为了帮我把二妹妹赶出林家这件事!这是我的错!我认了!我一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得到大表哥的疼爱?二妹妹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活该受着!但是!你将大表哥对我的兄妹之谊扭曲成这种肮脏的心思,未免欺人太甚!” “哦,兄妹之谊?”林五差点被这小姑娘厚脸皮给逗笑,这种糊弄人的胡话都说得出来,“我林家是没有外甥女,大房那蠢货是没有亲表妹,要跟你一个婢女生的庶女谈兄妹之谊?” 安玲珑差点没被这句反问给撕了脸皮! 她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做出一副被污蔑的眼前发黑摇摇欲坠的模样。话也不说,一手捂住胸口,纤细的身子摇摇摆摆,眼看着就往地上倒去。 路嘉怡赶紧一把将人接住,用大麾裹紧怀中。扭头怒视着林五:“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当街口舌羞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未免下作!林家的教养,委实令路某大开眼界!” 丢下这一句,他抱着安玲珑大步离去。 林五被人指责了教养却半点不在意,反而盯着那远去的男女若有所思。 虽然他对安琳琅这小姑娘也没什么情分。但好歹算是林家的血脉。被一个洗脚婢生的庶女明里暗里地打压那么多年,真令人膈应。既然碰上,他顺手帮着出口气。 冷冷哼了一声,林五扭头看向护卫:“那个人牙子找到了吗?” 黑壮的护卫摇了摇头。那个人牙子估计去年赚了一笔以后就离开镇子,又去别处‘做生意’了。他每年要经手那么多‘货’,还都是偷偷摸摸拐来的‘货’。自然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那这段时日去瓦市买过人的哪些人可查出来?” 这个倒是查出来。 武原镇不大,富户不多。家里用得起奴婢的就那么几家,都在林五住的那片区域。黑壮的护卫跟其他林家下人挨家挨户地问过了,这段时日这些人家没有买小姑娘的……忆及此,黑壮护卫挣扎几下,在林五催促的眼神中沉闷地开口:“倒是有人买了姑娘,在西街。” “西街?”林五去转悠过,那边花楼多。 果然,护卫继续道:“那儿有个叫春花楼的窑子。里头的老鸨这段时日前前后后买了十来个年轻姑娘。听说都是从各州各地拐来的,过年的时候不肯接客撞死了一批。” 林五翘起的嘴角抿直了。那漂亮的脸上神情瞬间变得冷漠,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去看看。” 护卫就猜到这个结果,叹了口气,转身带路。 从中街到西街,走得快,也就一刻钟的脚程。林五面无表情,但脚下步子迈得飞快。不一会儿,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到了春花楼。 大白天的,这一条街的花楼门都是关着。春花楼门前大门紧闭,但往巷子里头走,后门是开着的。楼里的姑娘小倌儿白日里不干活,却还是要吃喝的。楼里的苦工白日里要采买,还得打扫。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后门,着实吓了抱着笤帚打瞌睡的龟公一大跳。 解释是没有的。林五眼神一示意,黑脸的护卫们上去就推人闯门。 推推搡搡的,闹哄哄地就闯进了春花楼里头。他抱着胳膊站在花楼的大厅,抓起大厅香案上一个香炉嘭地一声就砸到了地上:“给我砸!将这一栋楼的人都砸起来为止!” 护卫们跟着林五耀武扬威惯了,砸起东西来别提多顺手。 没一会儿,整个楼的人都给惊起来。披头散发的老鸨扭着腰就出现了。见着正中央一个通身富贵的俊俏公子,那被吵醒的瞌睡瞬间就不翼而飞。他蹬蹬地下楼来,刚要往林五身上贴,就被黑壮的护卫一脚踹飞出去:“把去年十一月至今买回的姑娘全都叫出来!” 老鸨砸到地上,差点就昏死过去。等爬起来,这群不知打哪儿来的人已经不管不顾地去他楼里搜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他扑上去,拦也拦不住。 等这群人差点将整个楼拆完,老鸨才终于明白整件事的缘由。他哭得眼睛都肿成核桃,赶紧叫人将这段时日买回来的姑娘都叫过来。连还关在柴房里调.教的也不敢藏,全都叫出来。 林五坐在黑壮端来的一把椅子上一个一个的瞧,没有找到安琳琅。 “就这些?” 老鸨哪里敢撒谎,忙不迭地点头:“就这些,多了没有了。” “不对!”若没有卖出别的地方,就只能在窑子里。林五两条眉毛又竖起来,“敢撒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老鸨吓哭了。他知道这些人不是说假的,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公子,刚才差点就让他归西:“真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除了前些时候死的那一批,活着的都在这里了!公子啊,小的不敢撒谎!你不是已经把楼里翻过一遍?当真是没有了!” 林五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他砸了一家又带着人浩浩汤汤地去到别家妓院,故技重施。 然而闹了一整天,这条巷子里的所有妓馆娼门都被他砸了,没有安琳琅。 “尸体呢?”林五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一早料定不会有好结果,但真的没找到人还是有些唏嘘,“乱葬岗那边可找到了?” 黑壮的护卫深吸一口气:“找到几具身形相似的,但脸烂的辨别不清了。” “都带上。” 林五朝着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是时候回去了。” 林五走得突然,其实也不算突然。他在西街闹的这一出,前脚刚出门后脚就传千里。路嘉怡安玲珑那边就在盯着他,知道他最后带了具尸体回去。不管是路嘉怡还是安玲珑,心中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用找人这件事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安玲珑眼神闪烁地垂下脑袋。 路嘉怡盯了她许久,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罢了,回去吧。” 安玲珑想哭一哭来着,但是这段时日她在路嘉怡面前好似哭得有点太多了。以至于如今哭,路嘉怡都不如以前紧张了。不知是不是林五说的那番话的缘故,她总觉得路嘉怡最近看她的眼神带了些审视。心里有点不安,她顿了半晌才点点头:“嗯。” 这鬼地方,他们呆这么久已经是有耐心,至少路嘉怡已经有些受不了。既然安琳琅已经死了,那也没必要继续在穷乡僻壤里缅怀。后面的事情等后面再说。 想着,他半天都不想等。吩咐下去,让仆从们立即收拾行囊,明日启程返回江南。 安玲珑也想早点离开,但想着昨日街道上惊鸿一瞥,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那人是世子爷吗? 像,很像,周临川的背影早已如刻刀一般她刻在心坎上,她不可能记错。但世子爷上辈子这个时候不是已经死了吗?消息传回周家就是这个时候,她深刻的记得自己得知消息悲愤之下还流了一个孩子……又或者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死,是后来出事才…… 但太过于聪慧的人通常活不长。 心里惦记着人,她次日上马车都是昏昏沉沉的。最终还是没抵过心头朱砂痣,她留了几个人下来。 “找,必须找到这个人。”若是还活着,那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若不是,但上天给她遇见一个与世子爷如此相似的男子,也是一种恩赐。 他们走得很快,对于安琳琅来说,毫无影响。 来或者走,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现在带着一家人抵达新买下来的铺子,方家老夫妻俩看着这气派的店铺,激动得走路都打颤。 老两口苦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置办了产业,激动之下说话都呛口水:“真,真是我们家的?” “嗯。”安琳琅将地契拿出来,摊在桌子上,“白纸黑字,买了。” 方婆子两只手捏在一处,佝偻的身子嗖嗖地抖。高兴坏了。脸上的皱褶挤在一处,又哭又笑的,有些说不住话:“好!好!真好!没想到跟着老头子吃了一辈子苦,老了居然还能享到儿媳妇福!老天爷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人在做天在看啊!” “瞧你说的什么胡话!”方老汉摸着这结实的椅子板凳,这儿摸摸,那儿蹭蹭,舍不得撒手,“有福气你就受着!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安琳琅见状笑了笑,环视一周,开始了琢磨气了装修的设计。 虽然是做食肆,但安琳琅还是有些不喜欢古时候店铺里太过拥挤的空间设计。她在现代是开过店的,对于店铺内部装修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原本想着要如何如何装修,最好是各处打通,让空间看起来更舒适。但她的想法刚说出口就被工具人一句话给泼了冷水:“那柱子是个承重柱,打了就塌了。” 安琳琅冷不丁淋了个透心凉:“……哦。” “你若是信得过我,”身边多了一个勃勃生机的人,就连死水也会荡起涟漪,“我可以布置。” 安琳琅斜眼看着他。 工具人微微垂眸,鸦羽似的眼睫下面眸光亮得如揉碎星辰正静静地与她对视。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似有光色流转,安琳琅心虚的瞬间撤退了:“……你若是弄得不好,以后做什么吃食都没有你的一份!” 周攻玉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好。” “等店铺的装修弄好,再挂一个大的牌匾!”安琳琅也高兴,买新铺子谁不高兴? “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西风食肆。” 周攻玉倒是乐了,这名字取得古怪:“为何?” “白马啸西风,朝暮不相逢。”安琳琅歪了歪脑袋,忽然怪怪地笑了一声,“我们家的食肆不会不相逢,位于此处迎接西边的旅人。虽啸西风,但宾客朝暮永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上架子,周二不更,周三晚上更,这里就写多点 忘了说!!二百红包!! 22、第二十二章 虽说铺子已经钱货两讫, 但真要将这食肆的产业过户到方家头上程序还是有些繁琐。 这个时代的土地及不动产管理制度有点类似宋朝。朝廷要求百姓家家户户按统一的要求制作砧基簿。砧基簿全面记载户主、田产、房产面积、四至、来源等土地状况,并辅以地形图。各家各户的产业需经耆老、里正等人的勘验以后报经界所,再由经界所勘验核实交付产权人。砧基簿一般收存于乡、县、州及转运司, 镇上是没有相关财产登记的官方办事处的。 换言之,如今就算拿到房契地契也属于两家的私下交易。真正从官府层面转交所有权, 还得两家人去县城的官衙走一趟。 周攻玉突然冒出来的这一番话,另外三双看过来的眼睛眼神里都是懵的。 安琳琅是没听过,方家老夫妻俩是不懂。事实上, 武原镇这些年买卖人口买卖房屋甚至买卖田地都是私下钱货两讫就算过了, 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砧基簿’? “这东西必须得办吗?”方婆子作为胆小的乡下婆娘,听到官衙心里怵得慌。 周攻玉诧点点头:“办清楚最好。” 周攻玉说的话一家人自然是信的。这厮通常不说话, 一说话必然有用意。安琳琅猜到古代虽然不像现代对房产管控得严厉,但也对土地管理不放松。毕竟以农为本的朝代, 朝廷总归将土地看在第一位。 “这个事儿得尽早。”既然钱已经给了,过户自然得快,“抽个时辰去县城一趟。” 这事儿自然不能老两口去,自然是两个年轻人去。方老汉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 县城里治安虽然比武原镇好。但位于靠近边境的西北地区, 县城里头也是鱼龙混杂的。似安琳琅这个年岁的姑娘家, 最容易被拐子盯上。一个不小心当真遇上拐子使坏,那当真是哭都找不到门路哭。 “这是自然。”周攻玉也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去,“只是家里这铺子得劳烦爹多盯着。” 方木匠呵呵直笑:“盯,可不得不错眼儿地盯!“ 这可是老方家这么些年第一个产业,老两口那是宝贝得很。原先不想离开村子的老夫妻两如今看着这气派的铺子,都恨不得夜里在铺子的堂屋打地铺。这满屋子的好家具,他恨不得立即给铺子前后加两道门,欢喜宝贝的程度仿佛风大一点将这铺子给掀了! 事情这般说定, 铺子的布置就先交给周攻玉来。安琳琅虽然不服气,但亲眼看到这厮轻轻松松画出古代建筑的房屋构造图后,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选择了闭嘴。 她对古建筑确实没有了解,空间结构也不懂。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川菜冠军而已。 于是仔细地将自己想要铺子内部布置的大概感觉一一告知窗边头也不抬正在作画的人,安琳琅忽地顿了顿。这两日没下雪,天色正好。窗外天光大亮,披洒了他半边肩膀,仿佛周攻玉那身破旧的衣裳都微微发着白光。光束之中飞舞的粉尘盘旋,安琳琅斜眼看他:“……你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那人啪嗒一声搁下笔,抬眸,光色浅浅地渗入他眼底,“你瞧瞧,是不是这样儿的?” 安琳琅狐疑地走过去。 微微发黄的纸上赫然呈现出好几个侧面图。西风食肆目前的内部结构图,还有一些木头咬合的类似于鲁班锁的铆状结构。拆分的,合在一处的,还有空间特殊位置设计的……总之,画出来的图让安琳琅一个学过几何图形的现代人都有点理解得磕磕巴巴。嗯,非常具有空间想象力。 安琳琅:“……就,就还行吧。” 设计图不仅满足她的要求,甚至在她要求的基础之上查缺补漏。想甲方之所想,嗯,可以,很可以。这厮要是生在现代学建筑设计什么的,估计会赚大钱。 “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么?”见她眉头紧锁,工具人颇为贴心地询问一句。 “不用。” 拒绝的斩钉截铁,安琳琅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家里怎么有笔墨纸砚?” “昨日从书铺子拿的。” “……拿?” “给书铺抄了两本书,书铺掌柜送的。” 安琳琅:“……”也不是不能挣钱啊这人,在方家这一年多,怎么就让一家子把日子过成那样? 这个问题安琳琅没问,但周攻玉却看出来。不过关于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十分惭愧,他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方家夫妻俩救了他的命他虽心存感激,却并没有激起他求生的欲望。若非老两口咬牙一狠心掏空家底给他弄来一个媳妇儿,他绝不会打开东屋的门走出来。 如今这媳妇儿没被他给回绝掉,倒是他被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媳妇儿给影响了。拖着病体,日日被小媳妇儿指使干些从没干过的活儿,偶尔得她一两句口不对心的夸奖,竟也让他觉得苟活下去也颇有点意思。最重要的是,这小媳妇儿一手好厨艺,总让人对方家小厨房的那口锅充满了期待。 然而这其中心路周攻玉没法解释,只能淡淡一笑:“这么看着我作甚?或许我只是想开了呢?”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 周攻玉已经低下头去:“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安琳琅不知意味地耸耸肩:“……行吧。想开了也是一件好事。” 周攻玉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被她这句宽慰的话给逗笑。轻声一笑,点点头,可不是?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他难道不如蝼蚁? 复又走回桌案边,提起笔重新勾勒起来:“西风食肆的事情交给我,你且去忙别的吧。” 筹办食肆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从人员,货源,器皿,再到菜单等等琐事,样样都得操心。安琳琅点点头,转头就出了东屋,去找老两口商议。 菜谱的事儿安琳琅不担心,她脑子里存了上千个,大到宫廷菜小到地摊小吃她都有研究。因地制宜,做适合商旅口味的吃食于她来说不是难事儿。人员也有安排。做吃食生意的一开始起步都是难的,没有广为人知的超前宣传,客人也不会太多,方家四口人足够应付。真正难的是货源。 武原镇地理位置太过偏西,冬日里果蔬少见。食材的供给算一大难题。东西一少就金贵,成本高了价格就不好控制。不过安琳琅没打算用新奇食材,做生意就吃时令吃食。 她去镇子上逛过几回,瓦市也去过。但到底来这的日子短,这些事儿还得问老两口。 正屋这边,方老汉还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锯木头,给铺子里多做点木质的碗碟。 家里有了产业他高兴,一大早就开始干活。方老汉别的本事也没有,就一手好木活儿。陶瓷的碗碟瓦市里卖二十文钱一只,铺子里用的多的话,光是置办碗碟都少不得一两银子。这些看似是小钱,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老少。 尤其是铺子还得修缮,进货补货都得用钱。家里的存银也没多少,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方婆子人在屋子里也在琢磨开铺子的事儿。方婆子生意没做过,但吃食却是做了许多年。关于吃食上的事儿她比谁都熟悉:“这你不必担心,我这些年给人做席面也时常代为采买。” 好歹做十几年席,她经常跟十里八乡卖菜卖肉的人打交道,这里头弯弯绕绕她清楚得很:“经常去采买都认得,我跟你爹去乡里收还能便宜些。正好家里也有牛车,来回也方便。” 既然方婆子拍了胸脯保证,安琳琅就将采买食材的事情交给她。 等周攻玉这边将修缮改造铺子内部结构图给方老汉交代清楚,请了人回来指点如何修缮。再将这些修缮的活计交给方老汉夫妻俩盯着以后,两人便挑了一日去县城。 武原镇离县城有点距离。骑马得大半日,坐马车得一日。牛车就更慢。 牛车给家里用,两人去县城蹭的马车。安琳琅挑的这一日正好林主簿收拾回县城的日子,这般也是故意。林主簿自从吃了安琳琅做的东西,就时不时打发仆从或者亲自过来来方家蹭点吃食。一来二去,自然也听说了安琳琅小夫妻俩要去县城的事儿。 林家的马车多,既然要走,顺带捎上他们俩也不碍事。 说起来,因为嘴馋,刻薄抠搜的林主簿爱屋及乌,对做吃食的安琳琅挺客气。尤其林老太太,对谁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反倒对安琳琅的态度,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有时候吃的高兴了,她甚至从脑门上拔银簪子给安琳琅。推推搡搡的非要给安琳琅插.头上。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对安琳琅的喜爱确实真的。 不过吃食归吃食,蹭车归蹭车,一码归一码。这回母子俩虽然大方,却也不是给安琳琅两人白蹭车。林家不收银子,要求安琳琅一路给林家母子俩单独做做吃食。 这当然没问题。一整天呢,不仅林家母子要吃,安琳琅周攻玉两人也是要吃的。只不过多了讲究的两人,干粮吃不成,得吃点鲜鲜出炉的罢了。 食材也不需要准备,林家自然会安排。 安琳琅一口答应:“那感情好,这一路上,我们就请林老爷林老太太多多照顾了。” 林老太太乐呵呵地摆摆手。 出发的这一日,天未亮安琳琅就跟周攻玉抵达了镇子。是方老汉特地驾牛车送的。一行人到了林家门口,里头的林家仆从才将将往外头搬行李。 两人于是下了马车在外头等了会儿,林主簿才扶着林老太太从门里出来。 老太太本来还在打瞌睡,糊里糊涂地往两人这边一瞥。瞥见一身旧白衣的高挑年轻男子,一个激灵瞌睡都醒了。她眨了眨浑浊的眼睛,定睛一看,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我滴乖乖!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老太太一把推开她胖头陀一般的儿子,蹬蹬瞪地就走过来。扬着脑袋看周攻玉:“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多大了?姓甚名谁?可娶妻了?”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抓周攻玉的手,“我乡下还有个不错的侄孙女儿……” 周攻玉垂眸淡淡地看向眼前插了满头朱钗十根手指头全套了戒指的胖老太太,身子往后退了一小步,语气更是淡淡的:“林老太太好意心领了,已经娶妻了,小子正是琳琅的相公。” “!!!”一旁的安琳琅忽地后背一激灵。 她死鱼眼地扭头,无声地斜眼他。 周攻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笑:“……才新婚,家贫,尚未举办婚礼。” “哦……”林老太太好生失望,瞥了一眼脸上冻疮好了不少,但还留存了一块块暗红斑的安琳琅。她那个目光上下扫视,好一番婉转的叹息,“那可真是可惜了,唉……” 安琳琅:“……” 托了这厮美色的福。本来两人该去后头跟林家仆从一道坐,变成两人坐在林老太太的马车里。老太太那十根闪着富贵光芒的手指头握住了周攻玉的一只手,她语重心长地叹息:“古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家有丑妻,家宅安定。你这眼光吧,也不算不好……” 安琳琅扯了扯嘴角:“……”我谢谢您的夸奖。 周攻玉本来挺难受,但瞥见安琳琅时不时抽搐的嘴角,眼里不自觉涌现了细碎的笑意。 “嗯,是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双休日双更,爱你们! 红包已发,不知道收到没有,有没收到的今天再发100个!先到先得啊!!爱你们! 23、第二十三章(修了) 按理说应该两家人一起过去, 将砧基簿上注明的房产所有权移交。但小地方的衙门管这一块的没那么严。只要能拿出地契房契和买卖时候签字画押的文书,衙门就给转。事情不难,就是武原镇离得远, 交通不便, 走这一趟十分麻烦。 有林家马车送,行程自然就快了。一行人到达县城天刚擦黑。 林主簿自从升任主簿以后就在县城安了家。年前是回乡是为了祭祖,顺便接老母亲来县城。这会儿既然已经到了, 他们自然是回自家的宅子。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蹭一路马车已经是林家客气, 住宿的问题自然得自己安排。两人于是在城门口辞别林家一家子, 匆匆往城里去。 武安县不算一个大县, 下属只有五个镇子。武原镇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镇子。只是西北地广人稀, 就算离得最近, 马车也得赶上一整日才能到。 武安县位于武原镇的东边,若是从高处复试,这就是个圆形的城池。东西南北四条街呈十字形将现成分成东西南北四个区域。虽是县城, 但本地人不多。大多数都是附近镇子或者西域往来的商旅, 在此地讨生活。一路往里走, 行人说什么话的都有, 奇装异服当真是鱼龙混杂。 周攻玉慢慢靠近安琳琅的身边, 一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安琳琅抬眸看着他:“???” “跟紧了我。”周攻玉将行礼跨在另一边的肩上,“别东张西望。” 安琳琅:“……哦。”虽然很感谢他的好意, 但这厮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往他身上瞄的人远比盯着安琳琅多的多。有个扎眼的人在身边, 安琳琅能想象得出自己仿佛一个洗脚婢的形象。估计沿途的拐子看到她都不想下手了, 呵呵。 “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安琳琅抬头看了眼天, 刚才还只是天擦黑,这会儿已经全黑了。正月里天还冷的厉害,虽说好几日没下雪, 但街道两旁的积雪还没化干净。一到晚上,冷风仿佛有眼睛似的往人衣领里钻。街道两边的人家已经掌了灯。昏黄的灯火透过门窗映照到街道上,街道上渐渐冷清。 两人走在街道上,身前身后影影绰绰的影子显得不大安全。武安县走起来比武原镇大得多。两人从西边过来,走了快一刻钟西街还没走到头儿。 四个区域,也按区域分了东西南北四条街。自古以来,城池建设以南为尊,以西为贵。南边的街区都是些丝绸,玉器。北街那边是花柳巷和瓦市。客栈和食肆大多在东西两街,东街离得远,走过去估计天都全黑了。两人在西街上,只是西街的客栈食肆价格都偏贵些。 出门在外,两人身上自然是带了些银两的。都说穷家富路,安琳琅身上揣了差不多六七两银子。 只不过明儿还得跟衙门的人打交道,这些银子还得打算滴花。毕竟朝廷下面办事儿的都是要给辛苦费的。银子给的少了,指不定拖上几日白不成。即便林主簿那边拍着胸脯说会替他们打招呼,无亲无故的,安琳琅也不敢真认定这笔银子就此省下来。 不过夜里越来越冷,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抵御不了严寒。安琳琅就不必说,病秧子的脸色已经白到泛着青。这般倒也不必为了省钱,害得好好的人冻病了。安琳琅摸了摸棉衣里头缝进去的二两银子,一咬牙,决定在西街住宿。 “不走了,就在西街住吧。”病秧子嘴唇都发白了,安琳琅借着商铺里冒出来的灯火一把拉住身边背着行李不吭声的人,“贵也贵不到哪儿去,住一夜还是够的。” 周攻玉其实住哪儿都行,他点点头:“这一路过来我瞧了,大约十一家客栈。后头那几家不必去了,已经住满。若是要在这边住,去中间哪家客栈门前停了一辆马车的那家去碰碰运气。” 安琳琅一愣:“你怎么知道人家住满了?” 周攻玉笑了笑,也没解释:“猜的。” 安琳琅狐疑地看着他。两人一路问过去,果然都住满了。没想到这人真这么神,她拉着已经有点摇摇欲坠的工具人去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的客栈。空屋子果然有,但是这间客栈被人给包圆了。两人若是想借宿,还得跟包场的主人家商量。 掌柜的歉意地看着眼前两人,态度还算好。他打量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人的衣着有些褴褛,但身姿挺拔目光清亮。尤其周攻玉往人前一站,任再没有眼色的人都不敢小瞧。 安琳琅眉头蹙起,瞥了一眼脸已经开始泛起红的周攻玉,不死心:“再去看看,匀出一间屋子也可以。” 要是有屋子,掌柜的自然拿出来。能赚一个厢房的房钱,干嘛不赚? 只是他这客栈真的被人包了,包场的贵人瞧那阵仗身份不低。他们没有那等眼力看出是什么贵人,事事顺着贵人总归是没错的。但瞧着眼前两人,尤其是周攻玉,他想想又说:“若是两人不介意,我后头还有次些的屋子。平日里给天不好的时候,那屋子客栈里干活的人住的,里头颇有些乱……” 出门在外倒也不在意这些,而且病秧子再不暖和一下,估计都得倒了。 安琳琅于是也不介意,干脆地就点了头:“那麻烦掌柜的了。” 两人正准备跟掌柜的过去,一道清脆甜腻的男声忽然飘飘然地落下:“掌柜的,屋子空了那么多,没人住。你且匀两间屋子出来给他们便是。” 一行人一愣,转过身,二只见二楼楼梯的扶手旁边站着一个妖妖媚媚的年轻男子。 大冷的天儿他穿得十分单薄,一身薄粉的绸缎外袍,领口镶了一层毛边。白毛边儿灯火下衬得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雪白,有些男生女相却不过,乌发红唇,十分清秀。此时他一手拿着折扇,哗啦展开半遮着脸。那双勾勾缠缠的眼睛落到周攻玉的身上,触之即离。 他懒洋洋地趴在扶手上,不知是不怕冷还是真的热,手中的折扇还在扇。 安琳琅和周攻玉面面相觑,有些意外,正准备谢过这位公子。掌柜的已经反应过来,连忙就笑了:“那正好,楼上还有空的厢房。二位不如随我这边走。” 二楼的厢房,少不得半两银子一晚。囊中羞涩的两人也不需要两间了,安琳琅捂着空瘪瘪的荷包,“掌柜的安排一间便可,我俩是夫妻。” 这话一出,掌柜的还未如何,二楼笑眯眯那公子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居高临下看着两人的脸色就不那么和善了。他上下挑剔地审视了安琳琅,也不知第一回见哪里来这么大敌意。噗嗤地笑了一声,看似无意实则声音不小的嘟囔道:“瞧着像个丫鬟似的,原来是夫妻。” 安琳琅到嘴边的感谢噎住了。站在安琳琅身边的工具人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一路,林老太也调侃过安琳琅长相。但人家调侃只是调侃,似这般说出来叫人难堪的,真令人膈应。周攻玉脸颊已经染上了驼红。他一把握住安琳琅的手腕,清越如山间云雾的嗓音不疾不徐道:“掌柜的,不必麻烦了。就你们后面的屋子吧,我们夫妻住一夜。” 掌柜的盯着楼上那粉衣服的公子生怕他不高兴,果然那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给脸不要脸!” 安琳琅也不是非得住好屋子,既然周攻玉都这么说了。两人自然不上楼,就去后头住大通铺去。 大通铺在后院,邻近厨房的地方。条件确实不是一般的差,西北这边天冷,大多数人冬日里不大沐浴。这屋子门一推开就是一股酸臭。床榻上的褥子脏的结块,堆在一处,看着确实有些睡不下去。安琳琅有点担心地看向工具人,工具人喜洁到了洁癖的地步。这场景,他根本受不了。 不过周攻玉面不改色地踏进去,将肩上的包袱放到桌上,谢过掌柜的便弯腰开始收拾。 安琳琅吐出一口气,掌柜的估计也被屋子里的味道熏得难受。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尴尬地道:“这屋子也不收你们多少钱,就十文钱一晚。想要热水,厨房就在旁边,自己去提。” 谢过掌柜的,安琳琅于是去将屋子的窗户全打开。 味道散了些总算能呼吸。那边周攻玉已经将床榻收拾出来。堆得结块的褥子还得用,大冷天不盖被子就等于冻死。只是夜里睡觉外衣就不必脱了。将里头裹挟的脏衣服抖落扔到一边,安琳琅又端了盆水将屋子里擦拭了一遍,勉强能住了。 忙了一通,两人都有些受不住。周攻玉坐在桌边,眼睑都是坠坠的往下半闭。想着两人自从中午到如今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一停下来胃里就火烧火燎的疼。 安琳琅舔了舔嘴唇,那边周攻玉已经去后厨端来一壶水。没有杯子,他取来的是碗。拿热水烫了烫,就先倒了两万热水。两人喝了一碗热水下肚,周攻玉的脸色才算是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病了,平日里唇色发白的人此时嘴唇红的跟喝了血似的。 安琳琅触了触他的额头,微微有点发热:“你坐一会儿,我住煮粥。喝点粥,睡一觉,明日咱们尽早办完事回家。” 平日里总有些距离的人此时坐在板凳上仰头看着安琳琅,乖乖点头:“嗯。” “你歇会儿。” 安琳琅刚起身准备离开,才一动,发现手腕被人握住:“嗯?” “去哪儿? ”平日里十分清明的眼睛此时泛起了水雾有些懵懂的样子,他缓缓眨了眨眼问道。 安琳琅心口一窒。顿了顿,道:“做些吃食。” 店家是不提供吃食的,只说了水可以自己提。安琳琅想到两人带的干粮还没动过。里头正好有香肠,这么晚了也不想吃干巴巴的东西,跟店家借厨房做点粥。 “我给你烧火。” 他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也跟上来。 安琳琅看他这模样鬼使神差地没拒绝,两人于是一道去了后厨。 说来也巧,后厨这会儿也有人在。这么晚了,里头四五个人在,热火朝天的。安琳琅跟周攻玉从门口进去,里头忙着的人瞬间扭头看过来。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二楼那个粉衣裳的公子。 此时他脱了外衣,穿着一件粉嫩的袍子正在小灶台旁边做吃食。热火朝天的,倒也不怕冷。安琳琅敏锐地嗅到空气中辛辣的味道。他这会儿到时没了公子哥的傲慢,身后站着两个仆从跟监工似的就在一旁干杵着看他干活,完全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 空的灶台多,彼此互不相干。两人目不斜视绕过这群人,准备去后头的空灶台做饭。周攻玉脸色不大对,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安琳琅赶紧拉着他去灶台后面做下,扭头去洗菜。 只不过去洗菜得越过这一帮人。空气中辛辣的味道实在叫人在意。安琳琅没忍住,伸头往他们的锅里瞥了一眼。仓促之下,安琳琅心口剧烈一震——特么的那红色的东西看着竟然很像辣椒! 她脚下不自觉地往前,那黑脸的仆从已经将盘子遮起来。他啪地一声将拿食盒盖上,皱着眉头对粉衣公子不高兴道:“张公子,老爷子给你体面是看在你一手好厨艺的份上。若是下回做吃食再如此糊弄,你也不必跟着我们了。瞧你做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张公子脸瞬间涨得通红:“老爷子就喜欢这一口,你这般凶作甚?” “老爷子德高望重,没得跟你一个黄毛小子计较!但老爷子宽宥不是你恃宠而骄的资本。老爷子是看你可怜不苛责你,我们可没那么多好心!” “先送去给老爷子试试,你没送去,怎么知道老爷子不爱吃!”那名为张公子的粉衣男子心道,那你倒是换啊!但对上那高大的黑脸仆从利剑一样的眼睛,他没敢真这么吼。只能鼻子里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安琳琅,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裳转身就走。 这公子也不知是做什么行业的,走起路来姿势十分特别。腰肢拿根带子肋得极细,那妖娆的模样跟安琳琅曾在瓦市见过的兔儿爷有些像,一摇一扭的。 行动间匆匆忙忙,那一行人越过安琳琅,穿过大堂从小门走了。 “玉哥儿,”虽说工具人比她大六岁,安琳琅拒绝喊哥,“接下来几日,你遮一遮你这脸。” 周攻玉从灶台后面抬起头,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潭。 “这年头,皮相太扎眼不是好事儿。”安琳琅盯着那个背影淡淡道,“男子女子都一样。丑些安全。” 周攻玉眨了眨眼,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五官自然是不丑的,甚至可以说一双眼睛能抵万般风情。但这小姑娘出门在外要么拿厚厚的头发挡着眼睛,要么就是大围巾破袄子包得跟狗熊似的。她这瘦得凹进去的脸和冻疮,确实十分安全。 顿了顿,他才缓缓地笑一声:“我自有分寸的。” 窗外不知何时又刮起了风。安琳琅纤细的手指搭在桌子边缘敲了敲,拿起菜刀将香肠切成碎碎的小丁,拿了后厨一颗青菜,嘟嘟地就忙起来。 夜里冷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后厨的灯火摇曳。两人一个烧火一个在灶台上忙活,倒也有几分温馨。 做粥其实不难,人人只要会做吃食的都能熬一锅粥。但粥这等简单的东西做得好的人却少之又少。同样的食材不同的人做不同的味道,大多数时候能做出什么味道看做饭的人的把握。安琳琅就有一双天赋的手,什么食材到她手里都能发挥最好。 她往日煮粥少,毕竟不靠熬粥开店。但对事物味道和火候的把握是天生,并且一通百通。 灶上熬上粥,两人就分别去屋子里洗漱了。 正月里虽然不如腊月寒冬冷,但到了夜里也冻得人牙齿打颤。安琳琅洗漱完穿衣裳出来,风一吹,她忍不住缩紧了脖子。回来接替周攻玉看火,换他去洗漱。等周攻玉也洗漱好出来,灶上的粥终于喷香扑鼻。揭开盖子一看,满满一锅的粥。浓稠的混杂这香肠青菜粒子,十分喜人。 两人也没回屋里,就在这后厨一人吃了一碗半咸香软糯的热粥下肚。周攻玉身子不大舒服,吃的不多。眼睛半睁半闭的,吃完就歇息。 灶上还剩一大锅。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熬出来的浓稠香肠青菜粥,倒了也可惜。安琳琅想着大冬天的吃食也不容易坏,这一锅粥明日也能吃。正好她也冷得厉害,不折腾哪些事儿。问店家要了个小吊罐,将剩下的粥盛起来放到一边。留着明早热一热,正好可以省了做早饭。 不过次日一早,安琳琅去厨房热粥。放在灶台上的那个小吊罐已经没有了。不知是不是被人拿错,翻边了整个厨房找遍没找着。大早上的两人着急出门,便也没追着客栈问粥去哪儿了。客栈提供朝食。两人就简单地在客栈用了朝食,结了房钱便离开。 林主簿说话算话,早早给打了招呼。两人改砧基簿的事儿格外顺利。从衙门出来才辰时。这个时辰点儿雇车回武原镇时辰刚刚好,晚上就能到村里。 两人也不耽搁,扭头就往东街去雇车。 而与此同时一大早转悠一圈没撞见周攻玉的粉衣公子憋不住问了掌柜的周攻玉的行踪,得知这两人已经走了瞬间气急。那男人长得可真俊,这么多年他在花楼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本想着那人穿的破烂,估计日子过得潦草。自己这边勾搭一下,指不定能捞着一个。结果人走了! 他那一脸愤恨,嘴里还没开骂,扭脸就撞上黑脸仆从。 愤恨硬生生吞下去。他扬起干巴巴的笑容:“孙哥,是老爷子那边有什么吩咐么?” 那黑脸仆从难得给了好脸色,笑道:“今儿的粥煮得不错,老爷子用了一碗半。老爷子好久没吃这么好了,打发我来问你,那粥里头放得什么肉?怪好吃的。” 粉衣裳公子刚想说话,身后插.进来一道声音,半含戏谑地道:“他哪会做粥?你可别抬举了他。” 只见一个圆脸的护卫抱着刀走过来,似笑非笑睨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粉衣公子道:“昨夜来投宿的小夫妻做的,你且问问小夫妻人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破千加一更,周六给加上!红包明天发,作者君码到现在脑筋不清醒!明天发 修改了一下,昨天写到后面脑子都糊了,写的什么作者君也不知道,早上修了,请大家重看!! 24、第二十四章 粉衣公子脸上乍青乍紫的, 十分好看。 那抱刀的侍卫歪了歪脑袋,看也没看粉衣公子一眼。不过老爷子随手招来的小子,侥幸长得跟早夭的小公子有七八分想象, 还真拿自己当贵公子了? 忆起昨日惊鸿一瞥, 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那青年是什么人,总觉得长得十分熟悉……” 他小声的嘀咕旁人没听见,黑脸仆从看着粉衣公子脸色渐渐冰冷起来。倒是他搞错了, 这不男不女的小子除了会做些呛死人的菜, 没见他做出过什么能入口的。 笑意一收, 他这一张棱角分明的黑脸瞧着气势骇人。络腮胡子之上一双鹰凖般犀利的眼睛。静静盯着人看时仿佛一言不合就能掏出一把刀将胆敢人宰了。也不知这一帮子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随便一个下人身上都带着杀气。此时他居高临下地审视, 粉衣公子额头的冷汗就止不住冒出来。 等黑脸仆从一走, 他心里不服气嘴里啐了一口:哼!不过是个奴才! …… 待到仆从找到掌柜的询问,掌柜的有些茫然。今早的朝食里虽然有粥,但店家一般提供的都是白粥:“肉粥?什么肉粥?” “今儿一早, 或者昨日夜里, 可有人用后厨煮过粥?” 这件事儿掌柜的一点印象没有。昨日他招待好那小两口便下去歇息了。 不过粥他不清楚, 提到小夫妻他却很有点印象。毕竟那郎君长相是在是叫人难以忘怀, 穷乡僻壤少见的俊俏。那小娘子也好认的很,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颊又红又肿。 黑脸仆从的眉头皱起来:“那这对小夫妻人呢?” “走了。”掌柜的也看出来这贵人是看上那小夫妻的手艺了。想着这些日子为了给楼上那老爷子做吃食, 里里外外换了几个厨子。立即就一拍大腿, 懊恼道:“那小夫妻来县城办事, 天还没亮就退房走了。这会儿估计人都已经坐上车回乡了。贵人若是想打听, 不如我叫小二过来问问?” 问自然是要问的,为了叫老爷子多吃点东西,他们这群人可都是要愁白了头。 …… 事实上, 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还未回乡,此时正在北街的瓦市里。 周攻玉昨日冻了那一遭,夜里喝了点滚粥又好生睡了一觉,如今看起来已经好多了。正月里还没到忙的时候,街道上,瓦市里人都很多。熙熙攘攘的,两人在人群中穿行,还真有些瞩目。安琳琅从路边摊上买了个围巾,在周攻玉不明所以的眼神之下递给了他。 “……作甚?”许是身子有些沉,他神思不如往日清明。 “包上。”连着被人追着打量,她有点发毛,“太扎眼了。” 周攻玉眨了眨眼睛,还真听话地包上了下半张脸。 挡了一半的脸,不足以藏住企气度,但总算清净了不少。 县城的瓦市要比武原镇的大得多。从入口到出口至少得有武原镇三个大小。一进来就是买卖人畜的。跟武原镇的瓦市有点像,里面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只是场地更大,买卖的东西种类也更多。原本两人该租车回去,但安琳琅记挂着在客栈里闻到了辣椒的味道,想着来瓦市碰碰运气。 还别说,虽然没找到辣椒这等东西,却让她发现有瓦市里那西域的商人挑着筐来卖土豆。不过估计这东西灰不溜秋的还沾着土,模样不好看。两大筐的土豆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土豆这东西好像是明朝才传入中原的。 这个大齐朝物价水平跟唐朝类似,物种却好似更丰富。她如今身处的朝代并非正统历史上记载的王朝,但土豆居然这么早地出现在大齐边疆的小县城里也有点令人吃惊了! 安琳琅一把拽住周攻玉,急急忙忙就凑过去。 卖土豆的摊主不只是卖土豆,摆在最前头的是许许多多的西域香料。各种东西杂在一起,闻着味道颇有些冲。摊主坐了一早上,摊子前面没什么人。 难得遇到两个来问的,立即就站起身。那商人还以为他们问的香料。黑不溜秋的大手从面前整整齐齐的香料袋子里头抓了一把递到安琳琅跟前。热切地推荐道:“客人!这是我们那儿最好的香料!你瞧瞧,这是最好的西域香料,官家老爷都用哩!” 他立即站起来,“磨碎了擦身上能香一天不散味儿!” 周攻玉诧异地看向拉着他匆匆来这个摊位前的安琳琅,以为这丫头终于晓得美丑了。结果安琳琅抬手就是一推,将那摊主的手推到一边去,指着摊主后头那一大筐的土果子一副小脸乐开花的模样问道:“店家,你后头那两筐东西怎么卖?可由育秧苗?” 摊主一愣:“客人要这个?” “对,”安琳琅点了头,“可以拿过来给我瞧瞧吗?” 这两筐土豆拿过来快半个月了,只有头两天有人买一斤两斤的回去尝鲜儿。但估计是吃着觉得味道还不如板栗,就再没有人来问。等了这么久,他都以为这东西要砸手里了:“秧苗没有。就这两筐。” 安琳琅扫了一圈,确实没有。 不过土豆这东西是茎块发芽的,育秧苗也不难。她幼年时候跟着祖父在川渝地区呆过,小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土豆。家里有地,也曾跟着爷爷一起亲手种过,自然知道。土豆对土壤的要求不算高,耐寒又高产。在西北这等地方种土豆,可比种粟米和稻米强多了。 关于土豆的美食对安琳琅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习以为常的东西。旁人或许只是将土豆视作一样蔬菜,但安琳琅来说,这是等同于稻米的存在。 “可以拿过来给我瞧瞧吗?”土豆这等东西在没有破损的情况下,最多能存放个一个月。若是有破损,几天就坏了。 “可以可以,这就拖过来。” 不过来一趟镇上就能发现土豆,这就跟小说里头主角捡漏一样,碰上了都是赚。 她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检查,看有没有发芽,“多少钱一斤?” 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从北边弄过来却着实不容易。原本定价二十文钱一斤,但二十文钱卖了一个月就卖出去三斤不到,也不敢要价太高。摊主这会儿生怕大客户跑了,一咬牙就说:“你要是全拿了,给你十五文钱一斤。这东西是北边儿来的新鲜吃食,搬过来花了不少力气……” 他边说别头瞥安琳琅脸色,就怕她反悔:“也不多收里银子,十五文钱就赚一个辛苦钱。” 武原镇上一斗新米才三百文左右,也就是十二三文一斤。这土豆要价比江南的新米还贵。见安琳琅没有压价的意思,周攻玉眉头不由微微扬起来。 “行,我就一起拿了。”虽然要价比新米贵,但意义是不一样的。 两筐土豆差不多二百七十几斤。店家看安琳琅给钱干脆,将零头给抹了。两筐土豆一两半银子买下来。装土豆的筐店家也一并给送给安琳琅。安琳琅心里高兴,站在摊铺门口就让周攻玉去雇车。等会儿将这两筐东西放上去,两人顺道跟车一道回镇子。 瓦市里做马车生意多了去,大多来这里采买的人都是大批大批地买。那些东西靠人搬不回去,自然就得租车送。这送的多,供需有了,瓦市的租车产业就发展起来。 周攻玉嫌牛车太慢,租的是马车,还是带顶棚和车厢的那种。 安琳琅这会儿不想逛,瓦市里卖的东西就那么些。耳边人牙子鞭笞奴隶的鞭子声十分渗人,弄得她有点心理阴影。看天色,眼看着时辰就晚了。安琳琅也着急回去便没计较租车这点银两。贵是贵了些,但衙门办事儿正好省了一笔。就打这银两花了! 东西搬上车,车夫一甩马鞭,车子便嘚嘚地走起来。 他们这边刚走,客栈那头贵人的仆从问了一圈,终于是问到了。只不过他们追到瓦市,瓦市这边已经找不着人了。那黑脸的仆从还不死心,亲自去瓦市里头转了一圈。确实没瞧见什么俊俏得仿佛神仙下凡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男子,只能败兴而归。 马车走得快,但走到半路病秧子呼吸一沉,人就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安琳琅的怀里。 他突然倒进来,安琳琅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感受到怀里人烫得跟火炉子里拣出来的一般,她都要以为这人半途猝死。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不出意外滚烫。人双目紧闭地趴在她一边肩膀,灼热的呼吸把安琳琅的皮肤都烫出一层鸡皮疙瘩。 拍拍他的脸颊,安琳琅心里着急:“玉哥儿,玉哥儿?醒醒!” 周攻玉意识已经昏沉了。那双鸦羽似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上,眼皮抖动了许久就是睁不开。呼吸也急促,像喘不过来气似的,一声比一声难熬。 安琳琅总算知晓方家老夫妻俩为何那般供着他了,这模样真的好像随时就过去了。 这么烧着不行,身子骨再强的人也烧不起。安琳琅想着自己包袱里头还放了一小瓶烈酒,是昨儿给林主簿做菜留下的。原本安琳琅放错了,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用。她赶紧解开周攻玉的衣领,从他里衣撕了一小片下来。沾着烈酒就给他擦拭。 腋窝,颈项,手心……安琳琅一路上不停擦拭,直到他的高热终于降下来。马车也差不多到了方家村。 方老汉夫妻俩早早就在村口看了,虽然知晓至少三日。但家里陡然少了两个人实在是冷清。老两口嘴上没说,却得了空就来村口。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他们才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吱呀吱呀地驶过来。 两人下意识地就迎上去,方婆子听到里头安琳琅的声音。等马车走进,上前去掀了车门帘。昏暗之中冷不丁看到马车里头两人的情形,她刷地一下将帘子给盖上。 方老汉吓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方婆子拍了他一巴掌,扭头跟车夫客气道:“就是村尾那家,送到门口吧。” 车夫本来就是要送到门口的。这会儿点点头,跟着老两口将人送去方木匠家。马车吱呀吱呀这一路走,经过的人家都伸头出来瞧。这年头马车是稀罕东西,只有官家老爷才坐得起。这村子里来了一辆马车,自然是引来万众瞩目。 方家大房的院子就在村头这一条路上,第一个就经过他们家。 方大柱自从年前被安琳琅拆穿了读书就是棒槌一个,如今在家里家外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先不说兄弟阴阳怪气,就是自己的婆娘都敢嫌他无用。这会儿人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子挥了半天,地上没见几根柴。扭头见二叔二婶两人跟马车里头的人说说笑笑的,手里的斧子嘭地一声就丢到一边去。 刚扔就被幺弟抓到,那小子扯着嗓子往屋里一喊。 方伍氏那大嗓门骂声就从后厨传出来。方伍氏这一张破嘴,骂人当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亲儿子惹得她不高兴了也骂。尤其是寄予厚望结果是一场空的大儿子,她整宿整宿地懊悔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供着的银子打了水漂:“再不好好干,就让你爹把你跟你媳妇儿这一房分出去!书,书你不会读。活儿,活儿你不能干。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一个祖宗要伺候你们一家子……” 方大柱从来没觉得方伍氏骂人难听。等亲自感受以后才晓得他亲娘嘴巴有多臭。但被骂他也只能憋着,谁让他干不了活吃白饭。于是憋屈地将那斧子捡起来,苦着脸继续劈柴。 马车走得快,很快就到了村尾的院子。 安琳琅给车夫结了钱,就让老两口搭把手。一起把周攻玉给扶下去。还别说,这人看着精瘦,实则沉得厉害。两个人扶他,扶出一身汗才把人放到床榻上。方婆子也是这时候才看明白不是小两口胡来,是周攻玉半路上生了病:“快去请大夫去。” 睡了一天到现在人还不清醒,实在是叫人担心。方木匠等不及,跟车夫一道去镇子上叫大夫。 那两筐土豆被搁置在堂屋里没人管,安琳琅跟方婆子两人一个去烧水一个去煎药。火盆摆上,让东屋整个热起来,昏睡了一天的人才幽幽地睁开眼睛。 正好大夫也过来了,进来就给他把了个脉。都是熟人,来方家不晓得多少趟了。大夫也清楚周攻玉的身子情况。不过这回他难得有些讶异,号完脉就忍不住问了:“这段时日是吃了什么?还是你们劝他想通了?他这破烂的底子时好时坏的,这回是真好转不少。” 安琳琅一愣,老方家夫妻俩面面相觑没听懂:“……大夫,玉哥儿发热,烧了一天。” “发发热也挺好。”大夫摸着胡须,“他总这么憋在心里头,更伤。” 几个人更蒙了。 知道解释不好解释,老大夫还是开了方子:“先前那药先别喝了,换新的喝。你这小子是不是年幼时候时常习武?心放宽后,这恢复能力可比一般人好太多。” 躺在榻上的周攻玉眼眸微微一闪,弯了弯嘴角:“也是家里伙食好。” “这倒是,吃得好,身体才好。”老大夫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想着又看向方婆子。见她脸上贴了不少肉,人看起来没那么瘦骨嶙峋了。摇曳的烛光下,眼神也清亮了许多,精气神不错,“既然来了,给你也把个脉。瞧你脸色似乎养的不错,号个脉看看。” 正应了那句话,吃得好,身子才好。短短一个月,方婆子的身子也养好了不少。 “往后该吃的还得吃,吃食上最不能亏。”老大夫将药方子递给安琳琅,收拾了药箱就准备走。 安琳琅连忙起身去送,外头车夫人还没走,在门口等着。这会儿正好可以帮忙送一下。安琳琅从兜里多掏了半两银子给车夫,十分感谢他这一路的帮忙。 车夫也没推辞,乐呵呵地道下回照顾他生意,拖着大夫就走了。 老夫妻俩看着从黑暗中缓步走到亮处的安琳琅,小小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处处安排得妥妥帖帖。方婆子忍不住又是一番抹泪:“老头子,咱们这儿媳妇娶的好啊。真是好……” “她来了,咱们家就好了。”方婆子打心里感激老头子那会儿发善心,误打误撞给家里请来了这么个大福星,“你瞧瞧我这老骨头都能养得精神,连玉哥儿的身子都在慢慢好转。玉哥儿啊,看人不能看皮相。琳琅这丫头就是福星,你身子好了以后万万不能花心,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周攻玉欲言又止,抬眸片刻,又没有张口。 “玉哥儿?” “……好。”周攻玉顿了顿,才安抚道,“我会好好对她。” 与此同时,在县城各处转悠了一天的仆从回到客栈。面对为老爷子吃饭操碎了的管事,只给出了个模糊的名字:“人没找着,不过问是问到了。小夫妻俩是离县城不远的镇子上来的,来这儿改砧基簿。好像是姓方,在镇子上开食肆。” “做食肆生意?”那岂不是不能带走?管事的眉头皱起来,“派人去打听打听。” 那仆从应了个是,看了一眼楼上亮着的房间,也深深叹了口气:“老爷子这是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安琳琅:我只是你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25、第二十五章 周攻玉病了, 虽然大夫说身子在好转,但他整个人还是有些歪歪栽栽的。 倒春寒的天儿也冷,没下雪, 但院里院外的房檐上还挂着冰凌子。安琳琅也不好指使他干活了, 就让人缩在家中养着。但即便如此,周攻玉还时不时发发高热,但睡一觉又会好。原先贴的那些肉又蹭蹭地往下掉, 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 当真是个瓷人。 铺子里修缮的事儿就暂且还是由老夫妻俩在盯。方老汉本身是木匠, 木工活儿他比旁人懂。内行人总比外行人懂门道儿, 安琳琅顶多早晚去一趟, 看看完工进度。其他的东西方木匠比她会看。 铺子当初建造的时候就下了本钱, 本身就不错的,不然卖主也不会要价那么高。如今他们也只是内里结构再修缮。本不是什么难事儿,盯得紧, 差不多半个月就能修好。于是一家子商量着, 将开张日子定在二月初八。正好这一日也是黄道吉日, 宜开张, 宜嫁娶, 宜置业。 “不用到二月,正月过完这里外都能完。”方木匠心里算得清清楚楚, 毕竟一天工是一天钱, “若是得了空, 我再让他们把后厨的灶台也给加固一下。” 安琳琅当即就笑了:“还是爹想得周到。” 方老汉听了绷着一张老脸严肃地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样子, 扭头就去跟方婆子炫耀。 方婆子听完他这明里暗里的嘚瑟忍不住笑。嘴上虽然酸他,心里却感叹这人啊,只要日子过得好, 有盼头,不管多大年纪都有精气神儿。 方婆子嘴上啐了他一口,又去找十里八乡的熟识的人。 武原镇这边冬日蔬菜瓜果少,却也并非完全没有。翻过年,有些勤快的人家也种了萝卜、大白菜、圆白菜等东西。这东西不值钱,乡下人自家吃不掉,会有商贩下乡来收,多少也能换个三四百文。不过商贩来收都是低价,好的时候一文钱一斤,不好的时候两文钱三斤。 虽说收的时候价格低,但商贩转头搬到瓦市里去卖就得翻上两番。方婆子亲自下乡去采买能便宜不少。她是个厚道人家,乡下人日子过得苦她也也不占穷苦人便宜,都是一文钱一斤。让他们往后将新鲜的瓜果蔬菜都给她留着,即使如此,价格也能比瓦市里便宜一半。 这般人人都在忙,反倒显得安琳琅有些不务正业。 她那边把事情安排出去,自己就在家里捣鼓从县城带回来的那两大筐土豆。 这玩意儿是稀罕东西,镇子上没有,乡下更没有。摊在院子里,方婆子看半天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掐一块皮下来还冒汁水:“这是什么稀罕的果子?是瓜果还是粮食?能掐出水的,我瞧着怎么跟苹果有点像……” 土豆在中欧地区,还真有地苹果之称。 “既能当菜,也能做粮食。”土豆埋在土里7~8度就能活。10度~20度就能茁壮成长。这东西不需要太娇贵的土壤条件,一般的地土豆都能活。产量高,生长周期也短,两到三个月就能成熟。这东西要是上报到朝廷,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种植,能很大程度上改善饥荒。能不是个好东西? 她如今十五文钱一斤买回来,留了种还能让人帮着种植。现在是还没那推广的能力,但往后做出可口的菜肴给往来的商旅吃,兴许就推广开来。 当然,这是往后的才有的事儿,等她有那个资格跟朝廷的人打交道再说也不迟。 “这些留下育秧。” 安琳琅这会儿忙得很,不仅得去铺子里瞧进度,更多的工夫都耗在了她的土豆上。她花了一两半的银子买回来的土豆,可不会就这么坐吃山空地吃光了事。这些土豆留些做种,往后指不定能省下一大笔。 土豆育苗也不难,小时候,安琳琅跟祖父住在川渝农村的时候,就跟着干过不少农活。似土豆这等块茎类无性繁殖植物,选那种婴儿拳头大小的种薯。切成块,直接播种育苗。等它们长出幼苗连根□□移栽便可。刚好三月是最好的播种时间,真是选了个好时候。 安琳琅有这个打算时,直接就跟方家老两口说了。她虽然有过干农活的经验,但到底是很多年前。方家老两口还种着两亩地的苞谷。虽然不大依靠地里的出息过活儿,懂得却比安琳琅多。 方老汉看着这土豆有些拿不准,没见过的东西他说不好怎么种:“不如先弄两块菜圃栽种试试。” 方家哪有菜圃?方家的田地在方木匠出去打仗那几年被兄弟几个瓜分的一干二净。后来那两亩旱地还是村长跟里正实在看不下去他几个兄弟这般欺负人,从他们手里抠出来的。 思来想去,安琳琅将主意打倒后院的空地上:“这么大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开出两块菜圃来?” 方家老两口对这个没讲究,就是那眼睛看向周攻玉。 虽然周攻玉甚少给家里提什么要求,大多时候都不说话。但老两口也不知怎么地,总是做任何事之前下意识地看他脸色。 周攻玉病了也有十来日,人一直怏怏的。闻言缓缓抬起眼睫:“我读过几本农书……” ……行了,说这话就是赞同。 安琳琅放下心来:“那行,我先试试看。若是能育秧,就在院子里先种上一批看看收成。” 方家老两口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这苹果一般的果子是粮食。但他们这些日子已经拿安琳琅当主心骨。主心骨说是,他们就信是。 至于周攻玉,工具人没什么贡献就更不会发表意见。 “这些日子家里家外忙得厉害,也好久没好好吃饭。”安琳琅忙着折腾土豆和铺子里头的事儿,一会儿是菜单一会儿是采买,许多琐碎的事儿操心,一刻不停歇:“这东西咱们镇上没有,是西域那边来的东西。你们没见过也正常。正好早上娘去镇上割了些肉回来,不然那我做点叫你们尝尝味儿?” 那感情好,儿媳妇做的新鲜吃食还少么?哪会不好吃? 安琳琅一说,一家子眼睛都亮起来。 土豆能做的吃食可太多了!光是小时候路边吃的小食,安琳琅都能做出十来种不重样儿的。想着还没找到辣椒,安琳琅不由扼腕。少了辣椒可太苦了,要是有辣椒就好了! 地窖里两大筐的土豆,安琳琅预备做一顿全土豆宴。 醋溜土豆丝儿是不能少,很家常的一道菜,但这道菜到哪儿都不会出错。地三鲜,土豆炖大鹅,土豆金丝饼,油炸狼牙土豆,虽然不能做的跟小时候的小食一样,但去县城安琳琅还是买了不少孜然胡椒等调料回来。做个孜然味儿的也不会差。若是有芝士,还能做点芝士焗土豆…… 心里盘算着菜谱,安琳琅自己都有些馋的受不了。忍不住又想吃土豆粉。土豆粉跟红薯粉一样吃起来劲道爽滑,但颜色完全不同。土豆粉色泽要更好看,更好端上台面,炖煮久了也不会失去软弹的口感。 反正家里的土豆也多,够她造作。安琳琅一下子弄出来二十多个,下意识地指使周攻玉削皮。 “这东西还得削皮?”工具人歇息了这么久,衣裳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接过安琳琅递来的筐也没拒绝,只是诧异这东西原来是削皮吃的。 “不然呢?”递过去完全是下意识动作,但看着那人利索地接了安琳琅也反应过来。不过削皮也不是什么重活儿,给他干了就给他干了。 眼看着人端着筐就往外走,安琳琅喊住他:“哎等等,先洗干净,再削皮。不然弄得泥巴手印子……” 周攻玉:“……知道了。” 至于方婆子想过去帮忙,安琳琅也没管。她昨儿去山里挖春笋的时候运气好碰见一颗野樱桃树。就在靠深山的一个陡坡下面。按理说樱桃这种野果子,没红透之前就该被村子里撒丫子跑的孩子摘个精光才是。安琳琅小时候就是这样,馋起来漫山遍野地找野果子吃。但或许是方家离山里近,天气又冷的缘故。安琳琅发现樱桃树时满满一树的红,她也不客气,就全给摘下来。 不过昨日回来就在忙,樱桃还在筐里放着没洗呢。 余大叔每日会送羊奶过来,一日没断过。如今家里也不缺奶。因为安琳琅带着,如今一家人都养成了喝羊奶的习惯。方婆子本就是个擅长灶上活儿的人,煮羊奶这活计看安琳琅干过一回就学会了。有时候安琳琅起得迟了没来得及煮,都是她来煮的。 早上一人喝了一碗,如今还剩小半桶在。安琳琅琢磨羊奶不能浪费,总得物尽其用。想着正好也好久没吃甜点,樱桃也有,可以做个樱桃酱羊奶土豆泥。 樱桃酱羊奶土豆泥算是现代中式甜点,不过后世的饭店用的牛乳。家里没有牛乳,羊奶也能暂代。于是她去周攻玉洗好的筐里拿了四个土豆丢到煮饭的锅里蒸,转头又去门口头拿樱桃。 周攻玉正蹲在井边耐心地洗土豆,一边洗一边将皮也给削了。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双鞋。他缓缓抬起眼帘看过去,安琳琅端着一筐樱桃一脸温柔地冲他笑。 周攻玉:“……” “这个也洗。” “……你放那儿吧。” 樱桃酱羊奶土豆泥菜谱就很简单了。 就是将土豆蒸熟,撕了皮加去过膻味儿的羊奶一起碾成泥。所谓的樱桃酱也不难做,安琳琅喜欢吃新鲜的。将这樱桃碾碎去核,加点糖腌渍出汁水淋在土豆泥上便好。这道甜点的技术难度不搞,味道好坏,就在于放糖多少。糖放得好,味道自然是好。 正好再过七八日铺子就开张了。樱桃羊奶土豆泥做出来也算尝味儿,若是家里人吃着都觉得好。将来放到菜单里也能当一道糖水。 奸商无时无刻不盘算着挣钱,安琳琅毫无愧疚的脑子里已经开始了第一个五年计划。 周攻玉端着洗好樱桃和土豆进来,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东西。看到的就是她盯着冒烟的锅双眼迷离,一副斜嘴冷笑的场景。 周攻玉:“……洗好了,要我烧火吗?”烧火已经成了他的专属,这是工具人在这个家最大的贡献。 背对着他的安琳琅身子一僵,面无表情地转身接过。 “烧。” 工具人任劳任怨地回到工作岗位。 不得不说,安琳琅摘得樱桃确实是多。洗出来竟然有满满一盆。这么一盆至少能腌出两大罐的樱桃酱。安琳琅想想又去问方婆子要来两个干净的罐子。让周攻玉拿热水蒸一蒸,杀杀毒。 方家用的是黄糖,这年头还没有白砂糖,只有黄糖。镇子上有得卖,但这东西不便宜。先前方家存的那点儿被安琳琅吃的差不多。西风食肆开业在即,方婆子又采买了不老少。安琳琅想着既然做樱桃酱便拿出来用。还别说,一大盆的樱桃,真的熬出了差不多两罐的樱桃酱。 周攻玉在一旁看她将小半锅的黄糖跟碾碎的樱桃一起煮,只觉得牙疼:“这东西不会齁吗?” 只是闻都能感觉到那齁甜的味道。 “……这是酱。” 周攻玉诧异:“这不是甜的吗?酱也能是甜的?” 原谅周攻玉在武原镇这一年多时日只知道大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他能认得大酱已经是非常贴近市井。曾经的他,连韭菜和葱都分不清。安琳琅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懒得跟他一字一句解释。从筷笼里拿根筷子沾了一点伸到他面前。 周攻玉的眉头瞬间拧的打结。 “尝尝。” 鉴于对安琳琅厨艺的认可,他慢吞吞地俯下身,伸出粉红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从未尝过的酸甜味道冲上天灵盖,他一双澄澈的眼睛蹭地就亮了。 安琳琅:……就知道他是个甜食控。 “能吃吗?齁吗?” 周攻玉不说话了,盯着小炉子上还剩小半锅的红彤彤的樱桃酱,精神气肉眼可见的雀跃了起来。 安琳琅笑了一声,然后盖子无情地盖上小砂锅。 桌上那二十来个土豆已经削了皮。醋溜土豆丝和狼牙土豆都是要切的,四个土豆大约就能抄一大盘。二十个此时看着有些多。砧板上咄咄地响起切丝儿的声音,周攻玉依依不舍地瞥了眼没装完的砂锅,回到灶下去烧火。袅袅的青眼从烟囱里冒出来,方婆子过来,小厨房已经飘起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她见安琳琅将那什么土豆切成大小一致的丝儿,正丢在冷水里泡着。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在洗粉?” “对,”安琳琅笑了,“洗掉粉会更脆。不洗粉口感就会有单面面的。” 方婆子哦了一声,就站在一旁看。 这个什么土豆跟寻常的蔬菜也没差什么,无论是煎炸焖煮炖,就还是一样的步骤。方婆子不愧是做了几十年菜的人,一眼就看明白了。上回去林主簿家忙饭,她也跟着做了些。知道孜然花椒这些东西得煸一下更能出味道。正好闲来无事,就在一旁煸调料。拿了个杵子给这些东西都磨成粉末。 周攻玉在灶后坐着,安琳琅不浪费每一个劳力。将蒸熟的土豆拣出来,顺便给了他一个钵。 “碾成泥。” “……”周攻玉怀里抱了个钵,任劳任怨地继续干活。 碾好了再递回来,安琳琅才慢慢加去了膻味儿的甜羊奶进去搅拌。直到搅拌的土豆泥黏在一起,粘在杵子上。她才将土豆泥都刮下来,放到外头冻上一会儿。 天冷就是好,冻上一刻钟,后厨这边的土豆菜也差不多都做好了。 安琳琅将土豆泥拿进来。厨房没有刮板,她拿菜刀将土豆泥草草垒了个造型。然后一大勺的樱桃酱浇上去。想着味道重些可能会更好,她于是又给添了一勺。红殷殷的樱桃酱浇在土豆泥上,丝丝滑滑地滑下来盖上黄白的土豆泥,别提多诱人。 有人帮忙自然就更快。等这一顿土豆宴上桌,一家人看着金黄的土豆闻着喷香的味道都有些咽口水。 “尝尝,就是西域那边吃惯了的粮食,我给换成咱们这边人的口味来做。” 安琳琅都这么发话,几个人自然就开始下筷子。周攻玉盯着这樱桃酱的土豆泥很久了。正好安琳琅给切成了四块,他便尝了其中一块。 一口下去,酸甜的奶香味在口中化开。这年代没有冰淇淋,无法形容这绵软的口感。摇曳的烛火下,他一双眼睛亮得仿佛得到玩具的孩子。方婆子也是第一口尝的土豆泥。甜点对于女性来说总归是有特殊的感染力,方婆子也逃脱不了:“这个什么土豆的,做出来可真好吃!” “这道菜能拿上咱们食肆的餐桌么?”安琳琅闻言笑起来。 “自然是能。”方婆子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这东西要是卖不出去,那真是瞎了眼。” 方老汉不爱吃甜的,但也将这土豆泥吃完了。安琳琅见状心里有数。土豆泥做给镇子上的富户太太或许会更畅销。给不爱吃甜食的大老爷们,估计差点意思。 剩下的金丝土豆饼,狼牙土豆,土豆炖肉,地三鲜,就没有剩下的。一桌子菜配了些米饭,几个人吃的撑到走不动路。现在他们心里是没疑问了,从来没有不好吃的食材,只有不会做吃食的人。十五文钱一斤的土豆虽然贵了些,但这东西在大齐算稀罕之物,指不定赚个翻几番的钱回来。 正月里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二月份。 周攻玉的身子也养好了。他接替了方老汉去镇子上监工。其实修缮的差不多,他过去也只是检查合不合格。只要合格,给结了账,铺子就完工。家里人就能去打扫布置了。方老汉怕桌椅不够,背着自己的家当就差住在铺子里,日日敲敲打打,生怕有坏桌子坏椅子。 有时候不去镇上在家也坐不住,总是这里问问那家看看,就像知道有哪家要杀猪。毕竟食肆开馆在即,肉食少不了的。若是能在村子里买到新鲜的猪肉,可比去镇子上买便宜得多。 老两口第一回开食肆做生意,又兴奋又紧张。越是临近开张的日子就越慌张,辗转反侧的,有时候天不亮就起来张罗。反倒安琳琅这个主心骨不务正业。 她整日穿得跟挖矿的黑矿工似的,一身破破烂烂的在院里捣鼓她的土豆。 拿了个锄头就在院子后头靠厨房的那块空地上翻土。她力气小,虽说小时候干过农活,但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肌肉记忆了。瞎捣鼓似的这儿翻翻,那儿翻翻。结果翻到天黑都没能翻出什么名堂。还是从外头回来的周攻玉看不过去,依葫芦画瓢学着她的姿势,接过锄头利索地替她翻出两块地。 安琳琅震惊不已:“!!!!” 大开眼界!不由怀疑以前是她猜错了,这厮难道祖上其实是搞地产的,在古代的职业大概是……地主?周攻玉是地主家的儿子?? 地主家的工具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在她瞪大双眼的震惊表情之下,他腰杆笔直地将锄头放回门后头。 回来的时候,安琳琅已经端着盆蹲在他刚翻过的那片菜圃上给里面播种了。 周攻玉披着他的破棉袄蹲到她旁边,眼看着这丫头那双漂亮的手在土地里抠抠抠,抠得指甲缝里都是泥。洁癖发作他实在受不了,一把握住安琳琅抠洞的手爪子:“怎么不去菜圃里种?” “先育苗啊。”安琳琅一脸无辜。 农书里没写过土豆育苗的知识,突然卡壳的周攻玉顿了一下,不确定:“育苗是这么育的?” 安琳琅:“不然你以为呢?” 她虽然翻土不利索,但还记得种土豆的步骤。块茎类无性繁殖的植物就是这么育苗的。先种到土里,浇水浇透,等它发芽再挖出来移栽。 周攻玉:“……”行吧,他没见过,他不敢乱说。 不晓得他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抹布,周攻玉眉头皱得打结地替她一根一根擦手指头。安琳琅无语地看他非得指甲缝都擦干净的龟毛动作,心里正诽腹又不是他的手,就听他开口道:“你说,我来做。” 安琳琅瞬间高兴了:行! 这事儿让周攻玉来做,那就干净利索了很多。 这厮果然是地主家的儿子,干活儿都不喜欢脏手。他弄了根棍子,直接给这块地戳洞。安琳琅震惊地看着病秧子一棍子下去一个圆润的洞,且戳戳戳瞬间给戳出一排大小一致距离相等的洞。然后将土豆块一块一块放进洞里,给上面盖了一层土,又加来一层草木灰。 安琳琅:“……”他是人形农业机械设备吗? 人形农业机械设备拿了个瓢又给浇了一遍水,直到土都浇透才扭头看向安琳琅:“这样可行?” 安琳琅都傻了。咽了一口口水,点头:“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安琳琅:对不起,是我太小看你了龟毛地主家儿子。 另外,居然暴露了吗!!暴露我年纪了吗!!!还有一更。感谢在2021-08-21 00:28:47~2021-08-21 20:4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狂奔的小短腿 40瓶;水成文、鬼畜魔王sama 10瓶;貂貂 2瓶;殇、家住北山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第二十六章 先不管育苗能不能成, 铺子那边是要尽快开张。 定好了日子,按照武原镇这边的习俗,开张第一日还得请些亲戚朋友捧场办一桌席面的。方家老两口都是不善言辞的老实人, 一辈子只知埋头做活, 倒是没什么来往得比较密切的亲朋友好。方木匠兄弟姊妹倒是有,但这些年他们做的那些事儿,方木匠实在是邀不下去。 “那就不请。”方家那些兄弟姐妹能做出为了十两银子的差事就推得方婆子头破血流这种事。要是被他们看到了铺子, 岂不是得杀人夺财? 方木匠要是狠得下心, 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么苦:“……请来白吃一顿席面, 他们还能不愿意来?” “不是不愿来。”来是肯定会来, 但是抱着什么心思来就说不准了。这个年代的人对血缘关系看得如何重安琳琅能理解, 却不能理解方老汉到这个地步还舍不得, “爹,你想,为了十两银子的差事, 那对婆媳都能要娘的命。你邀请他们来咱们铺子吃席, 他们能没想头?” “你看娘出的那事儿, 大房那边可来道歉了?”安琳琅忍不住旧事重提, “他们不仅没觉得自己做错, 甚至还跑来院子门口骂,爹, 人指不定没拿你跟娘当方家人呢……” 方老汉哪里不知道, 但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他都坚持一辈子了这个年岁让他怎么改? “我再想想, 我再想想。” 方老汉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放不下实在是不对, 瞥了一眼老伴儿。平常事事顺着他跟他有商有量的老伴儿扭着身子看向一边,一句话不说。 方婆子是难得有人心疼她,心里酸涩得很。 说实话, 她这些年来跟老头子过日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老头子总是先顾念自家的兄弟姐妹,再是别人,把她和他自己都摆在最后头。越是这般上赶着,巴结着,就越被兄弟姐妹们村里人瞧不起。往日方婆子被欺负了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如今有人护着,她突然就为自己委屈了。 方老汉忍不住求助的目光看向周攻玉,周攻玉的脸色就有些淡。 被他看的受不了,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话:“兴许爹邀他们这一回,依大房那一家人的性子,这铺子往后就该是她儿子孙子的。” 倒是忘了,周攻玉是他们夫妻俩捡回来的儿子。老两口的儿子七八岁的时候被拐子拐走,早就找不回来的。虽然认了爹娘,但没有血缘关系。依照大房那一家子行事作风,不仅大房。就是方家那些个兄弟姐妹的性子,这就等于二房绝后了。都绝后了,二房的房产地产可不就是他们的? 方老汉的心口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了。他当下也不说话了,一个人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起旱烟。 抽了半天的烟,方老汉携着一身冰凉的气息回堂屋。烟味儿呛人,他重重咳嗽了两声那眼睛瞥阴影里头的方婆子。正好安琳琅晚饭也做好了,摆上桌。方婆子就坐在角落的板凳上一声不吭。平常做好饭方婆子都会喊他,这会儿耷拉着脑袋也不喊他。 老两口难得闹起了脾气,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无奈地叹气。 “先吃饭。”安琳琅去扶的方婆子,到这会儿了还在抹眼泪。这也难怪,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过一个月的舒心日子,她哪里愿意再去招惹麻烦? “娘,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何况爹也没去大房那边,这不是还在跟家里商量嘛!” 方婆子被安琳琅这么一哄,眼泪又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哪里是商量,这分明就是在知会一家人,等着你们松口同意呢!” 方老汉见老伴儿瘦小小的一把趴在儿媳妇怀里哭,瞧着那能不心酸?上回老伴儿那一头血的被抬回来,他一条命都差点吓没了。可若真不邀几个兄弟姐妹来,好趁着家里置业的机会让他们知道二房有本事得高看二房一头。往后他们二房就真的要形单影只,无人帮扶了…… 家族帮扶,兄弟姐妹一母同胞骨肉亲情,所以打断骨头连着筋。 周攻玉一眼就看穿了方老汉的顾虑,说到底,有的人就是这样死心眼,家族最大。方老汉这等从小时候就比其他兄弟懂事的人最容易迂。为家里身先士卒,最后反倒落了个什么都不是:“爹觉得穷的时候都来踩一脚,富贵的时候又巴上来的亲戚能安什么好心?指不定心里盘算着谋财害命。” 方老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走到方婆子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拍了拍:“唉……” “不邀了,”方老汉不是看不清,一次又一次,他看的比谁都清楚。他就是想着二房又实在单薄。这年头有家总比没家好,“既然说了往后断来往,那就不来往了。” 安琳琅笑了一声,连忙拉着周攻玉便坐下来。 一顿沉默的晚饭。 吃了饭,老两口就回屋里歇息了。 安琳琅看着两人的背影实在不知说什么。人就是这样,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不好的一面。方老汉心软重情的秉性,这就是见仁见智了。 这事儿僵持了两天,最后邀请捧场的人这事儿还是安琳琅去做的。老夫妻俩没什么朋友,周攻玉也没有,安琳琅直接邀请王家的大奶奶。在武原镇,王员外家算是首屈一指的富户。除了林主簿一家,就属王家最有名望。王员外也算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王家一家子在镇子上的名声不错。 王家大奶奶没想到安琳琅的请帖能递到她手上来,诧异之下,居然也答应了。西北小镇子也没那么多身份讲究和规矩,王大奶奶那日见了安琳琅觉得这小姑娘瞧着挺机灵,她乐意给脸,自然就来了。 不仅王员外一家,林家的女眷也来捧场。 方老汉本还长吁短叹,一听镇上的富贵人家都来捧场都惊了。他一改颓丧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还是琳琅出息!能请得动富家太太来捧场,还是儿媳妇有本事啊!” 有没有本事不是这么说的,但王家林家都给她脸,安琳琅自然是承情的。 原以为捧场就是带一家人过来吃席,送两盆花什么的。毕竟现代安琳琅开店都是这样。她是着实没想到,王大奶奶捧场这么给脸。竟然弄了个舞狮的过来。一大早咚咚锵地敲得锣鼓喧天,那舞狮一闹,整条西街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王家大姑娘还让下人弄了挂爆竹,噼里啪啦地引来一群欧欧拍手的小童。 还别说,这阵仗一闹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周攻玉站在大门口微微含笑,特地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穿着整个人当真是秋水为色玉为骨。一头乌发拿了根青发带半束,微微一个侧脸看呆所有人。他人高马大地站在牌匾下面,将西风食肆的牌匾上的红布那么一拽。 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露出来,瞬间就是一场热烈的喝彩。 “字写的不错?你写的?”安琳琅一边拍手一边小声问。 “嗯。闲来无事提的匾。”周攻玉面带微笑,也小声的回。 台阶下面的人群里,淅淅索索嘻地响起了说话声。有那不矜持的姑娘家都敢大声地问起周攻玉的年岁姓名是否婚娶来。话音一落,顿时就是一阵哄笑。 不必说,周攻玉病秧子的这张脸,往后可能就是西风食肆的招牌。先不管刚开张往来商旅能吃多少饭住多少回店,就冲着这姑娘妇人不停往大堂挤的劲儿,往后他们家食肆就亏不了。 怪不得后世商家做买卖要找俊男美女代言,安琳琅瞥了一眼心机很深的周攻玉。突然觉得自己也该收拾收拾这一张脸了。 生意做起来,在镇子上把脚给立住了。就不必怕有人再敢拐卖她。 王家大奶奶一家进来直奔二楼厢房,这是安琳琅特地给王家留的包厢。林家女眷则在另一边,这会儿也都坐下了。王大奶奶一看到安琳琅就拉住她的手,问起门口掀牌匾的周攻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的人总是引人注目的。 只是安琳琅还没说话,从后头出来的方婆子大着胆子站出来说话:“那是琳琅的夫婿,方家的独子。” 不止是周攻玉,新店开张,四个人一人一身簇新。料子是一样的料子,是安琳琅亲自去选的。方婆子难得穿得这般体面,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仿佛体面的衣裳给了她跟王大奶奶搭话的勇气,她都敢接王大奶奶的话了。不过破天荒地一回,态度还是免不了有些瑟缩。 王大奶奶大女儿是要进宫做贵人的,就剩一个儿子。问这一句,不过是难得见到如此惊艳的年轻人。 “那你可得好好保养了丫头。”听说方家这铺子是这丫头一手攒起来的,其中买铺子的银子王家出了不少力。王大奶奶对争气上进的姑娘家格外优待,此时态度更是和蔼,“五官长得不丑,面皮子也得养。” 安琳琅有些尴尬,她顶着这脸冻疮两个多月。被人说多了,都觉得自己有些邋遢了。 “冻疮不好养……”不是没去抓过药,大夫给的冻疮膏也涂了,没怎么好。 一旁靠在王大奶奶身边的王大姑娘闻言一笑,圆圆的脸蛋儿,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她也是个自来熟,看人顺眼就毫不见外。走到安琳琅身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你这脸冻伤得有些严重,单单靠冻疮膏不行。我那儿有消肿的药膏闲置了,给你拿来?” 安琳琅都惊了。王家人是散财童子吗,顺手就把东西送人?心里虽吃惊,安琳琅面上应付得大大方方。先谢过了王大姑娘的好意,转头就半玩笑地称给王家一家子单独做甜点。 王大姑娘闻言又是笑,高兴得很:“那我可就等着了!” “做的不好吃可不行哦!” 这姑娘身上有种特别的亲和力,长得不算太美,但总是讨人喜欢。 “那是自然。”安琳琅一口答应,也不小气,“大姑娘往后来,都给你单独做一份甜点。”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大姑娘拿的是咸鱼庶民皇后剧本,吃吃喝喝生崽上位 27、第二十七章 托了舞狮的福, 西风食肆开张第一日宾客满门。来人都是西街附近的住户,也是附近开铺子的。真正来捧场的就王家一家子、林家的女眷以及楼下零星几个刚好来西街买东西撞见新铺开张的富户。大多数人都是进来瞧瞧便走,真正留下吃饭的不多。 安琳琅一早料到武原镇的客源不多, 毕竟当地居民的消费水平很低, 不足以支撑他们随时下馆子。既然不在当地的住户,这般情况倒也没不会太令人焦心。 新店开张大酬宾,不管来客是真吃饭还是凑热闹, 安琳琅宣布今日到场一律半价。 话音一落, 立即迎来一片喝彩之声。 安琳琅在定价之前就已经参考过当地其他食肆的菜单, 荤素分开, 定价在平均价格之上一点点。除菜单上需要花时辰的功夫菜和单点安琳琅现做的特色菜, 大多数家常菜是当地人也能接受的水平。原本没打算留下吃饭的听说半价, 心里总觉得捡着便宜了,纷纷表示留下尝一尝味道。 她的手艺自不必说,今早天还未亮就跟方婆子在厨房忙活。大多数菜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准备好, 如今在锅里温着。此时大堂周攻玉在坐堂, 他那个脑子跟旁人不一样, 不需要笔头都能清清楚楚。 菜单一传到后厨, 热腾腾的饭菜就能端上来。 安琳琅的手艺自然不必说, 一筷子下去就能见真晓。且不说第一回吃吃到镇子上没有过的口味,大堂里宾客议论纷纷。厢房之中, 王大姑娘看着眼前淋了樱桃酱的甜点诧异地眨了眨眼睛:“还真给我做了?” 药膏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品, 放着也是放着。 安琳琅笑了:“倒也不是, 就是给二楼包厢的女客都做了一份。” 说着, 王家来捧场的女眷孩子面前都摆了一份。安琳琅特意给做了摆盘,采用现代甜点的摆盘手艺。鲜红的樱桃酱淋在奶白色的土豆泥上,里头细腻的纹理都能透过樱桃酱汁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窗外的光照进屋子里, 木质的平底盘子上一叠晶莹剔透的甜点,瞧着十分喜人。 王大姑娘是个捧场的,拿起木勺便挖了一勺。 果然,甜点对女性和孩子有着无法拒绝的吸引力。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一化开,奶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王大姑娘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食物还没吃下去就夸张地捂嘴道:“这好好吃。” 她这么一说,王家的女眷孩子也拿起木勺吃起来。 冰冰凉凉的冰淇淋口感,从未有过的特殊体验。王大奶奶素来讲究牌面的人都忍不住将木盘端起来吃。安琳琅笑了笑,道了一声慢用便去隔壁厢房林家那边瞧瞧。 林家来的女眷是林主簿的妻妾,说起来,这也是林家的私事。林主簿跟旁人不同,娶了两房妻室。 武原镇这边的是年少时候林母做主在乡下聘的妻小曹氏,是林母的远房亲戚,嫁过来以后便跟着林家从乡里搬到镇上。林主簿本事大,官越做越高,被调任县城时她没跟去,就留在镇子上伺候林母。林主簿在县城任职三年,瞒着家里又娶了县城一富户的女儿孙氏为妻。 等两边发现,孙氏都生了两胎,肚子里也塞了一个小的。小曹氏也是给林家生过子嗣的,两个姑娘一个小子,姑娘养在林老太太膝下,儿子早几年前就送去县城。兼之照顾林母有功且跟林母沾亲带故的,她自是不可能贬妻为妾。两边折腾了一年多谁也不肯退让。 大齐是有律法规定男子只能娶一妻,但武原镇天高皇帝远。最后两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如今两房妻室一个在镇上一个在县城,互不打搅,也互不往来。 林主簿官职在县城,大部分时日在县城跟后来的妻子生活。只有临近年回乡祭祖看望老母亲才会在镇子上的老宅小住。这回林主簿回县城多住了些时日,临走将林母也接去县城。留下小曹氏和一房美妾、两个通房没带走。林家女眷这回来捧场,是看在安琳琅手艺的份上。 她照顾林家母子多年,深知母子俩贪嘴的德行。林主簿那人贪嘴,当真会做到为了一口吃的炮回镇子上的事儿。林曹氏对安琳琅的态度要多和蔼有多和蔼,见着她进来亲自站起来迎。 安琳琅知道这事儿还是去县城办事蹭马车这一路听说的。 先不管这个林主簿为人处世如何,林家的事情她一个小厨娘听说了也只能当没听说。毕竟她只是个做饭赚钱的奸商而已,也不是什么惩处渣男的猫女飞侠给人公道。不过看到林曹氏才三十出头便老得跟四十多的模样,她到底有些触伤其类的感慨。 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只有握在手中的事业和钱才是最坚不可摧的依傍! 大堂外给客人点单的周攻玉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眉头几不可见蹙起来:又冻着了? 怕自己这时候病倒给家里添乱,他赶忙去后厨让方婆子给他熬了一碗姜汤灌下去。 林曹氏拉着安琳琅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个小姑娘也乖乖巧巧的,嘴甜的很。安琳琅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跟林曹氏说了会儿话便又匆匆下去忙了。 第一日的生意自然不会太好,本就是新店开张,又是半价,自然没抱太大希望。 一家人一身疲累地围坐在桌前清点今日的收入,周攻玉的手速眼速极快,拈花似的飞快地就点清楚了:八两七钱家三十一个铜板。别的不说,结果比预料的好太多。赚回了当日食材和人工的成本以外,竟然还能多出二两银子的辛苦钱。 光一日就挣回了二两,老两口捶腰捶腿的动作一顿,心里都惊了。 “乖乖!怪不得这人人都想开铺子呢,原来开铺子这样赚钱?!”方木匠双眼放光,嗓门都高了不少。 方婆子给人做席面也能拿到银子,但那都是偶尔,毕竟不是日日有人家做席面。虽然模糊地知道开铺子能赚到钱,却还是第一回切身实地地感受到:“这要是没打半价,那不是得十七八两银子??” “那可不!这要是日日这般,咱们投进去本儿岂不是几个月就能收回来?” 西风食肆开张,委实花了不少银子。买铺子二十两一文不少就不说了,修缮和大堂的桌椅家具花了差不多七两。二楼往来商旅夜宿的厢房尽管布置得简单,但褥子、器皿这些东西也花了五六两。加上零零碎碎打点的银子,采买食材,加在一起差不多四十七两。 安琳琅赚得那些银子全部贴进去,周攻玉还去书铺里抄了四五本书,贴了十来两。 结果一日就赚了八两七千,一个月下来,不得二十五六两? “做吃食生意的就是这样,味道好就赚钱,味道好再勤快些,咱们家就能致富了!” 方老汉激动的老脸发颤,搓了搓手想收敛收敛心情,却怎么都藏不住笑意。 不过事情也不能绝对,任何事情要成功都少不了天时、地利、人和。自家这食肆位置好是其一,得了王家和林家两家的捧场,兼之本身菜色好。能赚些银子是必然,安琳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慨:“这般热闹也不是日日能有的,这回是新店开张,镇上的人吃个新鲜。” “再说,也是托了王大奶奶舞狮队的福。若是没这锣鼓一敲,也没这么多人来凑热闹。”安琳琅扭了扭酸疼的手腕,“明日怕是就会冷清许多。” 道理大家都懂,毕竟新店开张就开一回。就算是凑热闹,几日一过,这股热闹劲儿就过去了。 但懂归懂,看到切切实实的银子,谁能平静的下来? “倒也不怕!咱们琳琅的手艺那是好得没话说的。至今为止,吃过的都说好。主簿老爷还隔三差五坐车来咱家,他们尝过好东西能不知道好歹?”方老汉捏了捏冻僵的手,没能将心口的激动给压下去。 原先生怕赔了的老两口,此时反倒信心满满地来安慰安琳琅。 “那你是没听见啊,”方老汉说到这个最有话说。他人就在大堂传菜,来来回回的跑,听客人的话也是最多,“今儿个吃了咱家食肆饭的人就没有不夸的!” 方婆子喜笑颜开,顿时觉得腿也不算腰也不疼了:“吃着好总有回头客。” 周攻玉也笑了:“明儿还得开张。准备好明日的食材,早早歇息。” 说的也是,四个人就这后厨剩的食材吃了一顿锅子。匆匆收拾一番便要去后面洗漱。 食肆虽然名为食肆,其实是兼夜宿与住店一起。这间铺子原先东家就是做客栈打算的,楼上楼下厢房都隔得清清楚楚。楼上五间,呈环形地包围了一个天井般的后院。下面一个空荡荡的大堂,再后面是六间空屋子和一间大厨房,两个杂物间。 这么一算,二十两花得半点不亏。先不说地皮值不值钱,就是这栋建筑物也得花不少银子才能建成。木材人工,原先的东家二十两就卖出去算是贴本卖了。 后院的六间屋子,三间是给客人住的。安琳琅一间,周攻玉一间,就在斜对面。两人洗漱好回来,见原本嚷嚷别处睡不惯要回村里的老两口人还在后厨,没走。诧异地看了眼天色。已经全黑了。方老汉就闷头在后头劈柴,方婆子擦洗灶台,半句没说要走。 “爹娘别忙了,”周攻玉淡淡笑了一声,“给你们备了屋子,琳琅屋旁边空着那间。” 擦锅的方婆子手一顿,抬头有些惊讶的样子:“……怎么还给我们留了屋子?” 说着不等两人说话,她擦了擦手,扭头就朝外头喊了一声。方木匠也扔了手里的斧头。老两口互相搀扶着,忙不迭也去洗漱了。 安琳琅瞥了一眼周攻玉,这厮刚洗完澡,乌发的发梢还沾着水。本就白皙的脸被水汽蒸的白中透粉,透着水汽,仿佛一块滴水的羊脂白玉。乌发被水汽润过,黑得犹如上好的墨锻。那双沉静的眼睛在烛火下半明半昧,安琳琅总觉得他的笑容莫名有几分公子哥儿的戏谑。 “看什么?”察觉到注视,他扭过头来,纤长的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没,”美色惑人,但她顶得住,安琳琅一本正经道:“等生意走上正轨,再招两个机灵些的跑堂,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给后厨打打下手。” 这话周攻玉倒是赞同,后厨两个人确实不够。 “等铺子有些进账就招吧,”后厨要忙的太多,光碗筷洗得不及时盘子都不够用,“招人也不是一日两日,还得看好才能往后厨领。” 毕竟是做吃食生意的,这年头粮食又贵。人不看好了,招进来也不放心。 ……说的也是。安琳琅点点头,扭头就回去歇息了。 周攻玉眨了眨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眉头蹙起来:这丫头突然的生的什么气? 安琳琅没生气,她只是自惭形秽。不是有那句古诗说清水出芙蓉?她每一日都深刻地理解这句话。但很可惜不是从她自己身上理解,而是从一个美而不自知的男人身上理解的。再次坐在床前,环顾房间没有一面镜子。安琳琅不禁深刻地反省自己。她真的获得有那么糙吗? 沉痛地拿出王大姑娘给的消肿膏子对着水抹脸上,等脸上的膏子干了些,又抹了一层冻疮膏。 厚厚的一层当睡眠面膜用,她就不信这脸它好不了! 沉痛地回到床上,盖上被子,闭眼就睡。 周攻玉的屋子在斜对面,眼看着安琳琅的屋子黑下来。他回想这一天的劳累,忍不住笑。从出生到现在他做过的事情很多,但总是充斥着太多的算计,包袱,还有推脱不了一个家族的重责。像今日这般简单的劳累,内心却十分充实还是第一回。 闭了闭眼睛,周攻玉翻过身去,渐渐也睡着了。 黑甜的一觉醒来,天还没亮。不过隔壁老两口的屋子已经有人走动了。方婆子蹑手蹑脚地开门去了后厨,麻溜地给一家人做早饭。方老汉架着牛车去镇子口运菜。 就是方婆子一早跟人说好的菜,迟了两日。方老汉这时候过去接运过来。 刚一推门,送羊奶的余大叔拎着羊奶桶站在门口。 还是那一身破烂衣裳,胡子拉碴的脸黑红黑红的。鞋子破了个大洞也没缝,就这么伸在外头。别说,就是方老汉看了都可怜。老鳏夫一个,家里没人给他收拾,自然过的潦草。 因着一家子来镇上做生意,安琳琅也早早跟余大叔打过招呼。家里人喝羊奶的习惯一直保持下来。喝了快两个月的羊奶,好处那是肉眼可见的。羊奶的滋补比药材还管用,方婆子如今哪日断了奶都觉得不行。羊奶还是会要,但是送的地方改了。 这般正好方便了余大叔,天气转暖以后,他也要来瓦市卖羊的。羊奶送到镇子上,也好过他绕路去方家村送了。何况安琳琅跟他打过招呼,往后生意做得好,还能跟买羊。 “今儿就这一桶吗?”昨日樱桃酱羊奶土豆泥的畅销是方老汉看在眼里的,少不了羊奶,“可还有多的?” 余大叔一愣。安琳琅往日跟他买都是一桶,他提过来也自然只有一桶。 翻过年后母羊又产了一批小羊羔子,羊奶是多得很。他虽然不善言辞,但生意还是会做的:“这是铺子里要用羊奶吗?还有很多。你要的话,我这就回摊子上挤。” 方老汉点点头,“都送来吧,给你按一桶十二文算。” 余大叔张口就应下了:“行,待会儿就送来。” 人走了,方老汉摇头感慨了句。拉着牛车出门,哒哒地就去镇子口。 安琳琅醒来的时候,那一大筐一大筐的白菜,萝卜,圆白菜等等东西堆在后院,都是顶顶新鲜的。肉也买了不少,运气好。方老汉去运菜的时候,送菜的两个十三四岁的黑小子把菜交给他以后。将后背背着的两篓子鱼拿下来怯生生地问他要不要鱼。 要是一般食肆估计是不要的,但方老汉吃过安琳琅做的酸菜鱼。看到鱼就想到那味儿。一看鱼个头不小,大早上的活蹦乱跳,就给四十文钱买了。 二十文在乡下可是能买一只下蛋的老母鸡的,鱼才值几个钱? 两半大不小的黑小子当即高兴得蹦起来,连连问以后还要不要鱼。要的话,下回送菜,他们还抓。 方老汉也做不了主,得看儿媳妇怎么安排。 不过这般没回绝已经给了两黑小子信号,两人一人揣了二十文高高兴兴地回乡下了。 安琳琅自然是要鱼的。开玩笑,鸡鸭鱼肉都属于荤菜。鱼羊为鲜,做食肆怎么能少得了鱼。不过现在不是买什么食材张口就来的时候,生意做起来才能有把握买多少东西:“爹先不急,等一个月生意做下来。看看什么菜好卖,什么菜不合口味,咱们再作调整。”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方老汉听着连连点头,钱还没赚多少,哪里就能先想买多少东西? 水煮鱼,酸菜鱼,这些是安琳琅的拿手好菜。鱼肯定是少不了的。瞥了一眼养在盆里活蹦乱跳的大草鱼,安琳琅想着便拉住了周攻玉:“今日菜单加一道菜:酸菜鱼。” 周攻玉如今听到‘酸菜鱼’三个字也是下意识地口水泛滥,点点头:“嗯。” 等铺子一开张,果然今日比昨日冷清太多。 似昨日那般满堂坐满,传菜都急死人的情形仿佛是一场梦。整整一上午就进来三四个人。都是姑娘家,听周攻玉用他那山间轻雾的嗓音念了几遍菜单,结果只点了一样素,几个人慢吞吞地吃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周攻玉端坐在柜台后面,路过的姑娘妇人来回的路过,但就是没有一个进来吃饭的。 方老汉后厨大堂两头跑,急的满头大汗。 “别慌,”安总裁早就习惯,心态稳得一批,“咱们做的是长久生意,上午人少正常。”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么干等着的感觉实在磨人。 方婆子一直在后厨闲着,菜都洗了好几遍,该准备的食材也准备得齐备。她来回地检查,又是去灶下看火,又是擦盘子,心里也急得慌。 临近午时的时候,终于来了第一个客人。 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来给铺子捧场的王家大姑娘。她一个人来还不算,带了一帮小姐妹。前呼后拥地嬉笑着进了铺子,不管几个姑娘看到堂上坐着的男人惊为天人。她张口就道:“二楼厢房,告诉琳琅,五盘,不,十盘樱桃羊奶土豆泥。” 这名字虽然拗口,但是王大姑娘听一遍就记得了,记得牢牢的。 周攻玉目不斜视地点点头,刚要起身引这些姑娘上二楼。就听王大姑娘一摆手:“不必,二楼靠南的那个厢房对吧?我记得,我带她们上去就行。” 姑娘们顿时大失所望,挤眉弄眼地推搡王大姑娘。 王大姑娘也不恼,嘻嘻一笑,扭头就问了周攻玉一句:“琳琅呢?琳琅涂了药膏如何?可有效果?” 周攻玉垂眸淡淡一笑,鸦羽似的眼睫半覆了眼睑,神情疏淡偏又盖不住文雅:“内子在后院煮红豆羊奶茶。算是一种新甜品。王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让内子给你送一碗尝尝。” ‘内子’两个字出来,原本还在嗔怪的姑娘们是真的大失所望。来的都是城南那边的富户家的姑娘,跟王大姑娘玩得好被叫过来。可不是真的好奇这‘西风食肆’的菜有多好吃。挤挤搡搡的,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不过王大姑娘在,她们也不好说走就走。 “也给我们来五碗!”王大姑娘哎呦了一声,“来都来了,尝尝!” 点完单,她呼朋唤友的,拉着一群人上了二楼。 几个姑娘坐下来,难免就有人说话了。姑娘们虽然比中原的闺阁姑娘外放,但也有着姑娘家的娇羞。虽然好奇躺下坐着的那神仙男子,但话却不能围着有妇之夫说。嘀嘀咕咕的就在说这家铺子的构造看起来怪里怪气的,内里打得这么通,不如其他家食肆的暖和。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王大姑娘眨了眨眼睛,“亮堂,干净。” “你说的琳琅是谁啊?”有一个忍不住的,还是问了。 王大姑娘:“食肆的东家啊。” “啊,这食肆的东家是个女的吗?不是楼下那个人的?” “当然不是啊,”王大姑娘笑眯眯的,“方家人在方家村里待着好多年,似乎做木匠的。这食肆是琳琅做席面攒出来的,自然是琳琅的。” “哎?” 就在几个姑娘嘀嘀咕咕,方老汉端着五盘樱桃羊奶土豆泥上来。东西一摆上桌子,那鲜艳的色泽和漂亮的摆盘就瞬间吸引了几个姑娘的目光。王大姑娘拿起木勺直接一大勺挖下去塞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一口下去她捧着脸一脸的幸福:“好好吃……” 几个姑娘见状半信半疑。也拿起勺子挖了一勺,一勺误终身。 作者有话要说:  安琳琅:冰淇淋永远滴神!感谢在2021-08-22 00:19:33~2021-08-22 23:5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无双 20瓶;家中的小猫 10瓶;冬藏 8瓶;阿七可爱柒哥帅、颜十八 2瓶;风干味的饺子馅、黎晓、Elle_zj1979、汨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第二十八章 能被王大姑娘叫上一起过来的, 自然是口味差不多。 吃得到一块去,玩得到一块去,才能走得到一块去。原本几个小姑娘心性的想走来着, 这会儿吃着甜点纷纷都闭嘴了。美食面前, 其他事先靠后。 这红彤彤的野樱桃酱味道真的是又刺激又叫人上瘾,刚吃进嘴酸得人缩脖子。过了会儿,渐渐回甘, 令人口舌生津。也不晓得这土豆泥的是什么豆的泥, 有种浓浓的奶香味儿。不晓得是她们的错觉还是怎么地, 这奶香味儿里头夹杂了一些杏仁儿的香。一冰冰软软的甜点吃在嘴里瞬间就化了, 好像吃了又好像没吃。这般忍不住就一勺接着一勺, 很快就吃完了一小盘。 “就这么点儿?”拳头大小的一块, 几勺子就挖没了。 几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然再叫一盘。 “两盘了都,不能再吃了。”王大姑娘想着还有别的菜色, 不能光吃甜点就塞饱了肚子, “别急, 琳琅会很多菜。一会儿还有别的, 来都来了, 都尝尝。” ……说的也是,这才是甜点呢。 “吃着好像还不错, ”有个姑娘轻哼了一声, 坚决不承认西风食肆菜色做得好, “但一盘甜点也不能说全部。指不定这家就甜点做得好呢……” 这边说着话, 那边儿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方老汉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端了一个硕大的托盘进来。几个人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深红的托盘上摆着五个深口的小木碗。约莫一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随着老汉走动, 小木碗里头奶白的液体随之轻微的晃动。因为只是试菜,还没端上市,自然只是一小碗而已。 王大姑娘这时候倒是记性好:“红豆羊奶茶?” “王姑娘好记性。”方老汉笑笑,木头的色泽有些深,衬得其中奶白的液体十分喜人:“琳琅就喜欢折腾些新吃食。这东西是她琢磨出来的新甜点,还没上菜单。原就是做给家里人尝尝的。王大姑娘今日是赶巧了,刚出锅,还热腾腾的。” “那感情好!”王大姑娘嘿嘿一笑。她模样生得娇憨,圆圆的脸上一双弯弯的眼睛,此时做出嘚瑟的情状也显得十分可爱,“我就说嘛!我这人打小就运气好!” 几个姑娘被她给逗笑了,嘻嘻哈哈地嗔怪一番。 甜腻的奶香味儿从东西一端上桌就弥漫开来。这味儿在武原镇不多见,小地方虽然有人养羊,但喝羊奶的人着实很少。羊奶的膻味儿太大,没有好的法子去掉膻味儿,谁也下不去口。再说,富户家的姑娘要滋补身子,自有补药吃,谁会受那个罪去喝羊奶? 不过有了樱桃羊奶土豆泥打底,姑娘们如今对眼前这个红豆羊奶茶的东西还算温和。 “这东西姑娘们若是喝着好,往后就搁在铺子里卖了。” 方老汉给每人的深口钵旁边摆一小碟殷红流沙的红豆,这是安琳琅特意嘱咐给的:“这个是糖渍过的红豆沙,甜的很。姑娘们若是喜甜,可以看着加进。” 其他姑娘们没吃过这等新鲜吃食,就拿眼睛去瞥来昨日便来吃过的王大姑娘。见她拿起勺子,毫不客气地挖了一勺放小木碗里搅拌。她们便也有样学样,每人都挖了一大勺。红殷殷的豆沙将乳白的奶茶染出一种肉桂般浅淡的色泽,模样看着更诱人。 其中总是挑刺的姑娘拿小木勺舀了一小勺沾沾唇角,那股子甜腻丝滑的味道就叫她瞪大了眼睛。 好喝哦! 后世风靡全球,席卷大街小巷的奶茶不愧它街头一霸的威风,瞬间就虏获了几个小姑娘的欢心。 方老汉都不必等她们结账来问问口味儿,有那财大气粗的姑娘直接吆喝着,让方老汉给上一锅来。方老汉急急忙忙上来,闻言连连摆手:“没有的,没有的,就煮了小半锅。只是姑娘们赶巧儿碰上,送上来给你们尝尝鲜儿,多了就没有了。” 几个姑娘听着就不高兴了,怎么才一小锅:“那叫那个琳琅再煮一锅啊!” “就是啊!”一人开口,其他小姑娘附和,“让她再煮!” “红豆沙还剩这么多,这点奶茶都不够喝的!”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方老汉本就不善言辞。此时被姑娘们闹得满头大汗。 “甜的吃腻了,就想吃一口咸的的吧。”王大姑娘突然将椅子拖得吱啦一声,吵闹的几个姑娘看过来。她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问方老汉:“今日琳琅是不是有准备新菜?” “……有的,有的!”方老汉鞠了一把汗,“今日主打琳琅的拿手好菜,酸菜鱼。” “鱼!”话音一落,几个人异口同声。只不过其他人是诧异,王大姑娘是高兴。她可是吃过安琳琅做的鱼头豆腐,那个味道她可是喜欢的紧。那样要吃的菜怎么不做,反而做酸菜鱼:“酸菜鱼又是什么鱼?” “这,这我说不清……这道菜只有琳琅会做。姑娘们若是想试试味儿,不如点一道看看。” 其他姑娘还有话说,王大姑娘已经做主点了。 为什么不点?她请的客,她想点就点。 …… 点完了菜,方老汉如蒙大赦地赶紧从厢房退出去。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主意多得很,吵闹起来也确实有些吓人,他心有余悸地到了后厨。安琳琅已经在片鱼了。酸菜鱼做麻烦的工序,就在于剔骨片鱼。调料虽然也是一个问题,但知道了配方就还能学一个味道。但刀工不好的人是真片不出想要的鱼片。 越临近中午,吃饭的人也多了起来。 真是不忙的时候急死人,忙起来又忙得要命。突然间来了不少人,点菜就有点乱。那边周攻玉记得住,方老汉记不住。前头周攻玉才说一遍的菜单,后头方老汉就只能记得一两道。兼之腿脚又不好,这般来回地跑,来回地问,倒是把方老汉忙了个满头大汗。 安琳琅这边腾不出手,干脆打发方婆子也去帮忙。 方婆子比方老汉强一些,她是做惯了灶头上的活计,记菜单倒是记得很牢固。有了方婆子的帮忙,上菜倒是能稳住。但这渐渐的又出了另一个问题,上午备好的菜不够了。后厨这边菜虽然有,但还没有洗,也没有切。前后接不上,事情就有些乱。 好不容易将来客都招待了,忙到最后一个客人结账走都已经是申时。 二楼厢房里五个姑娘还没走呢,命家仆取了毯子过来,如今靠在一起昏昏欲睡。 这地方也没什么贵客,厢房空着也是空着,自然是没有催。 且不说几个姑娘缩在二楼的厢房睡了一觉,安琳琅这边难得歇下来胳膊都是软的。要不是早早炖了鸡汤,这会儿一家四口还吃不上饭。周攻玉给几人盛了鸡汤,眼角余光瞥见她我这筷子的手都在发颤,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来:“招人吧。” 这不是省钱的事儿,若是下回还碰上这个情况,不一定就能顺畅地过。 “四个人不够的,灶头上至少得有两个人在。”周攻玉虽然没去后厨,但吃鱼的那么多,也能想象得出安琳琅忙成什么样,“找一个刀工不错的。再一个手脚麻溜的,洗洗菜,洗洗碗碟。” 方婆子其实也累得够呛,她年纪一把,腰不好。这般来回地走动,拧得腰都有些疼了。这会儿靠着桌子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呼呼地喝了两碗鸡汤下去才缓过气。方老汉倒是还能撑得住,但今日的状况也看在眼里。跑堂还得找腿脚便利,年纪轻的小子来。 “一家食肆四个人确实是太少了。”经济再拮据,太省果然不行,“至少还得舔两到三个人。” 方老汉有些赧然,他做这个跑堂的活计确实是在添乱。 “村里倒是有不少半大不小的小子,闲着没事儿,倒是可以招来食肆里干活。” 方老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兄弟姐妹家的孩子,但一想开张都没叫他们,这时候去叫就不好了。果然抬头见方婆子不赞同的眼神,他立即改口,“十里八乡的小子也多,穷的村子卖儿卖女。只要给他一口饭,给个地方睡,他们都乐意来干活。” 乡下饿死人的还是有,翻过方家村后头靠山那一头的李家村就这样。那里的地不好,路也不好走。李家村的人想出来得翻过两座山,一个困在山谷里的村子自然是穷得很。 “这爹看着安排。”安琳琅也没一口答应,“找到人,先给玉哥儿掌掌眼。” ……虽然但是,她其实也挺相信周攻玉这厮的眼力的。有时候信服一个人都不需要理由,这人通身散发着让人信服的靠谱气场,就是安琳琅都抵抗不了。 周攻玉迎着安琳琅的目光抬起眼帘,见她半天碗里还剩一堆饭没动,抬手又给她盛了一碗鸡汤。 安琳琅:“???” “喝。” 安琳琅:“……” …… 两碗鸡汤下肚,安琳琅打起了精神。招工的事情势在必行。多大的盘子得用多少的人,若是单纯地开个小食摊,几个人确实是够了。但这会儿做的是食肆,自然得齐全配置。 太抠搜果然不行! “似今日这般人多的时候不会常有。顶多七八日。后面尝鲜儿的人尝过味儿,生意就会慢慢回落。”安林蓝甩了甩手腕,“不过今日确实是咱们备菜失误,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人来……” 说到底还是穷,为了置办食肆把家底子掏空。准备食材看斤看两,确实不对。不能抱着侥幸做生意。 “樱桃酱没有了。”熬樱桃酱是一时兴起,原本是为了做点甜点甜甜嘴儿。谁知道吃着味道这般好,卖也卖得好。结果一顿饭的功夫,那两罐的樱桃酱就吃的只剩一个底儿,“这个时节还没倒樱桃上市,也不晓得哪里能弄到樱桃。不然这樱桃羊奶土豆泥就只能下了。” 这哪里能下?二楼那几个姑娘还等着往后呼朋唤友来吃,少了樱桃酱可不行! “等我明日回乡找老孙问问看,山里的野樱桃能碰上一回,说不定还有。李家村那边树多,指不定还有樱桃。”方老汉现在一手包揽了采买的活儿,看着银子流水般地进口袋,对这事儿上心得很:“鱼也要吧?今儿这鱼卖的实在是好。到后头,好些人想吃都吃不着。” 提到这个,倒是提醒安琳琅了。酸菜鱼的灵魂是在于酸菜的。她用来做酸菜鱼的酸菜,都是那日从刘厨子那拿的。自家吃了一大颗,今儿做菜用了半缸。剩下半缸子不够明儿中午用。 “抽个空儿还得去王员外家走一趟。” …… 几个人商议着,吃完饭,安琳琅去小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天已经黑了,晚上基本没什么人。 武原镇没有宵禁,但住在镇子上的人都清楚镇子里夜里不大安宁的。街上拐子多,丢孩子丢姑娘妇人的事情时有发生,基本上酉时不到街道上就没什么人看。往来的商贩也是行色匆匆,除了能住店的食肆,其他的商铺基本打烊了。 二月里天儿还是有些冷的。白日里大太阳还好,一到晚上就刮冷风。 风吹得门前的灯笼来回摇晃,一盏煤油灯照的屋子里影影绰绰。安琳琅裹紧了衣裳领子又去到后厨。还得准备明天要做的食材,自然没工夫歇息。 安琳琅到后厨的时候,方婆子和方老汉两人已经洗了一大盆白菜。 方婆子性子软弱,但对买卖之上却比方老汉有见地。她人在后厨待着就发现这种十文钱一盘的醋溜白菜看着不起眼,却卖的最凶。酸菜鱼一中午也就卖了十三盘,醋溜白菜可是每一桌都上了。她不知道什么消费水平也不懂薄利多销,只知道卖的多的东西一样能赚大钱。 几个人在后厨忙活,商量着白菜若是剩的多不如做成泡菜,就听大堂那边传来动静。 不得不说,西风食肆这铺子位置挑得实在是太好。二十两一点儿没白花。中午才赚了个满盆钵,到了晚上一支商队哪儿也不去,拖箱带柜的直奔西风食肆而来。安琳琅擦了擦手刚过来,还没问‘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那商队的领头人张口就是一句:“方娘子,年前的那灌香肠还有吗?” ‘方娘子’三个字一出,安琳琅都有点傻。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何时成方娘子,只见这一群人中一个方脸的汉子站出来,很是干脆地道:“方娘子,就是去年你拿猪肠灌的肉肠。我们拿二十五文钱一根的价格跟你买如何?” 不过听到香肠,听到钱。安琳琅自动忽略称呼,很自然地就接了话:“要多少根?” 管她什么方娘子安娘子,赚钱的机会绝对不会错过。 “你尽管做,能做多少根做多少根。”那方脸的汉子声音洪亮震耳。走路有些外八的只是,模样瞧着总有些眼熟,“我们兄弟几个还要去西域走一趟,最少也得要两个月才能回得来。你不妨做得多些备着,我们折回来的时候一并带走。” 安琳琅自然是一口答应。有钱不赚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奸商眼一眯,这里头有钱赚 29、第二十九章 这突然来住店的商队一共二十一个人。 除了挑担子的几个人, 还有两匹骆驼,一辆马车。细看,这些人身上都配了刀。衣裳也穿得干净整洁, 这阵仗跟上回大雪天来方家借宿的磕碜模样完全对不上。等说了好意通话以后安琳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方脸汉子就是上回买她香肠的人。 当时几人才从西域取货回来, 形容狼狈。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地遮住了面容。如今收拾得人模人样,她冷不丁地没给认出来。 “原来是你们几个!”安琳琅恍然大悟, “香肠吃着还行吗?” 当时那香肠才灌, 没晒也没风干, 味道大得很。一般人可受不了那个冲味儿。 “哎娘咧!那味道, 可太行了!掌柜的你是不晓得哇!咱们兄弟几个那一路就靠你的香肠救命了!”一个在方家住过的汉子一抹嘴就凑过来, “……果然你们家的菜还是这个味儿, 旁处的饭菜跟你们家一比就成了猪食。哎,凑银子开食肆可太对了!” 这人说话也有意思,嗓门大还漏风, 张口跟下雨似的。桌子前面能喷湿一片。 “……就是太少了。”要不是安琳琅是女的, 他那手都要架到她建上去。说话特别自来熟地道:“本来老大就买那么点, 咱们队里吃吃也不多。, 够吃到玉门关。谁知道路上遇到老李他们, 大冷天的一路走。看他们啃大饼吃窝窝头的实在可怜,老大做主分了他们一些。结果到半路咱们自个儿就不够吃了!后面啃窝窝头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是啊是啊, 那个咸菜齁得死人, 嗓子都剌得说不好话!” 当初会买不过是一时兴起, 是觉得着小娘子菜做的不错, 买来尝尝。谁知后来随便隔水蒸一蒸,一尝到味道才感慨这银子没白花。 “我们哥儿常年东西两边走,一走就是两个月。路上风餐露宿的时候多, 路上光吃干粮挺没滋没味儿的。你做的这香肠味道正好,方便随身携带还不怕放坏。” 安琳琅:“当时比较匆促,若是多风干些时日,或许味道会更好些。” “风干能放得更久?” “这是自然。”安琳琅抬起眼帘。 “能放多久?” “两三个月是能放的,收拾得好,五个月都不是问题。” 这话说听话的人都惊了:“竟然能放这么久?” 不待安琳琅回答,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卖?” 商队本身就是带货的,给中原的商户运送西域那边的货。这些年赚的就是一个差价,生意做惯了总归比别人敏锐。一句话嘀咕的声音很小,却被安琳琅给听了个正着。 她笑容灿烂:“自然是能卖的。“ 当初弄香肠是怕肉放坏了,真折腾出香肠以后安琳琅也打着去镇上售卖的心思。只不过给镇上的富户推销没得到正面的反馈,她便暂时将这事放在一边。但这会儿被人提起,她心思又动了。有时候做生意真的得讲究投入,有投入才有收获。挣钱的路子摆在眼前了,苦于人手不够不做,那真是太亏了。 招人势在必行! “你若是要卖,我这边做的还能精细些。“奸商不喜欢浪费任何一个机会,”只是这个价格就得另算。若是你们能弄些西域的香料给我,香肠的味道还能更好。“ 商队去西域,倒卖的西域特产中香料就是大头。只是这香料不是那么好卖的,一是因为东西少,物以稀为贵,会买香料的人只有那些贵族大户人家;二是大多数人不晓得香料怎么用,虽然他们去过西域,也知道这些东西能做菜,但这些东西的味道着实叫这边的人受不了。 “香料价格就贵了,“商队的领头人姓冯,同行的人称呼他为冯掌柜,似乎在玉门关那边有商铺,”中原这边商铺里卖十来两银子一斤,我们虽然能卖的便宜些,但也少不了要五六两银子。“ 将东西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运过来,他们也是要吃饭的。 “这是自然。“安琳琅点点头,”不过成本贵了,东西也会跟着翻一倍。“ “那怕是不好卖。“冯掌柜很直白,十五文钱一根的香肠吃着还算好。一二两银子一根的,就算味道再好也没人愿意买了。谁家也没这个钱这样吃喝。富贵人家倒是会这样吃喝,但人家吃羊肉吃牛肉鹿肉,还没有看得上猪肉的。 安琳琅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儿,但是她有她的成算:“香肠能做,按原先的口味儿做也是可以的。香料我还得要买的,冯掌柜给我带些回来。“ “这是没问题。“冯掌柜是个痛快人,一口话,”你若是做的及,那个香肠就多做些。我拿到中原那边试试看,若是卖得出去,卖得好,往后咱们也能一起做生意。“ 安琳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那感情好!“ 一言为定,安琳琅给商队安排了住处。楼上只有四间厢房,后院才有三个大通铺。这个配置跟镇上其他食肆差不多,都是以打尖儿为主,住宿为辅。冯掌柜这回带人二十来个,除了他跟两个管事的住楼上厢房,其余的人就挤后头的大通铺。正好一个商队住的满满当当。 夜里临睡之前,冯掌柜特地问安琳琅有没有什么好的吃食做了给他们带上。 安琳琅想着送灶粑粑做熟了也是能放一段时日的,米面打的东西,跟面食一样。就可能放的时日长了两边会不大脆,但隔水蒸一下还是滋味儿不错的。总比硬邦邦的馒头好。 于是次日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操持。四个人爬起来干活,连周攻玉都上手包粑粑了。 不过这厮也不晓得手是怎么长得,或者纯粹是脑子好。明明没上手干过灶头上的事儿,手把手给他教了一遍,他就能完全不出错地复刻出来。粑粑的大小,形状,连挖进去的馅儿多少一模一样。 安琳琅震惊:“……你该不会?” 周攻玉:“嗯?” 他偏过脸看向她,手下动作不停。纤长的手指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又干净,完全复刻安琳琅方才的教学。 ……家里以前是做游标卡尺的吧。 安琳琅死鱼眼:“……没。”这种事,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做面点是方婆子的拿手本事。她包饺子包包子速度比安琳琅都快。方老汉虽然不会灶头上的活计,但打下手的活儿就让他来。后厨里点着一盏油灯,一家四口围着这摇曳的烛火忙忙碌碌。时不时搭上两句话,倒也不觉得困顿。 忙了一大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包了六百多个。冯掌柜的商队二十一个人,都是大老爷们儿。若是一日三餐的吃,估计也吃不了几天。不过他们一路西行还会遇上别的住处,吃食这东西自然是沿路补给的。 几人没住多久,早上起来去瓦市里补给了一些东西,回来吃了一顿早饭。收拾收拾就结账走了。他们这等运送东西讨生活的人,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也早就习惯了这般日子。不过早先在方家滞留过几日的那些人不免遗憾,没能吃着安琳琅做的菜。 “下回你们回来得了空再来,”方老汉笑得一脸褶子,“在咱们西风食肆住上几日,琳琅给做好菜。” 商队也算是赏识安琳琅手艺最早的一批人,自然意义不同。冯掌柜闻言也是笑,连连点头说好。 商队走得匆匆,结账给了十两银子。二楼的厢房一宿是一钱半银子,后头的大通铺三十文钱一宿。虽然二十来个人要水得另加五文钱一人。一顿朝食加一顿夜宵满打满算一两半,零零总总算下来也就也二两多。这是提前给了香肠的钱。 …… 西北的天儿变得也快。明明都已经二月份了,居然也冷的厉害。早上天还不错,结果到了中午就变了天,天色灰蒙蒙的。不过好在没有风也没有雪,就是阴冷阴冷的,寒气嗖嗖地往脖子里钻。 果然,昨日的热闹是一时的。今日从早到晚就一些散客,没什么人。 接下来的几日天儿都不好,阴沉沉的,倒春寒。后头几天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路上湿哒哒的,有些地方泥泞不堪。都说春雨贵如油,方家不做田地里的伙计,倒也感受不到春雨的金贵。他看着连天儿的下雨镇子上没人来吃饭,这心口忍不住又作慌了。 他时不时出去门口瞧一瞧,但天不好,街道上也没什么人。他来了门口好几趟,唉声叹气地又回去。 周攻玉端坐在柜台后面,手指快速地拨着算盘珠子。细算了一下这些天儿的收入,不得不说,做吃食多多少少还是赚钱的。半个月下来,差不多有三十三两多银子。刨除商队给的七两做香肠的钱和这些时日的成本,也有十七两的纯进项。 这一算,方老汉顿时就惊了:“竟然有这么多?” 他瞧着后头下雨这几日几乎没什么人,还以为都要亏本了。怎么半个月有这么多的进项? “这里头甜点是大头,”周攻玉从账本上抬起头来,纱窗外透进来的光渗入他眼底,叫他眼睛细细碎碎地闪着光,“镇南那边的富户每日派下人过来取红豆羊奶茶,有的人家一日三顿的取,着实喝了不少。爹,你若是得空,不如将琳琅要的竹筒杯子给多弄些出来,这里头能挣。” “红豆羊奶茶?”方老汉不爱吃那口甜的,晓得镇南那边的富户家姑娘爱吃,到还不知道吃了这么多! 安琳琅擦了擦手从后头掀了帘子出来:“况且香肠也是时候做了。再拖个几日怕是会来不及。” 这段时日食肆里空得很。偶尔遇上一两队来住店的,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应付绰绰有余。方家老两口这般守在食肆里没什么事儿做,心里就着急。当初嚷嚷着白日里来镇上,夜里回乡歇息的人一眨眼在镇子上呆了半个多月,昨日方婆子还嘀咕着抽个空儿回村里瞧瞧。 方老汉一想也是。人香肠的钱可是早早就给了的,别到时候人家回来了,他们东西还没给人做:“那正好,我跟你娘先回村里一趟。看看谁家杀猪的,有那等鸡鸭也买一些带回来。村子里买猪买鸡可比镇上便宜不老少,正好咱们这边省钱,村子里也能挣得多些。” “爹安排就是。”周攻玉笑笑,说话不急不徐的,听着就叫人心安静下来,“爹不如跟村子里的人商量一下,往后有哪些鸡鸭猪的就留给咱们食肆里用,就别往瓦市里送了。”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有钱不给村里人赚,那也不厚道,“那我跟你娘就回乡下?” 安琳琅脸上的冻疮如今好了不少,消了肿,就剩一些红印子和冻疮疤。吃得好,人也白净了许多。这般嫩生生地往周攻玉身边一站,倒是有那么几分夫妻相了。 “爹放心,忙的时候自然会托人去叫你们回来。” 两人都这么说,尤其是周攻玉那定海神针一般的气质,开了口就能安抚老两口浮躁的心。两人一想也是,耗在食肆里大事儿都没办,确实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了。想着这边儿子儿媳妇又都是妥帖人,指不定比他们周道得多,确实不需要他们瞎操心:“那行!就是琳琅啊,你这竹筒杯子要多少?” “自然是越多越好。“果然,换了个朝代换了个时空,奶茶还是奶茶。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一大早五点钟爬起来写,困死,眯一会儿。感谢在2021-08-24 00:51:57~2021-08-25 07: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闪电 52瓶;桃之夭夭 40瓶;清清 20瓶;靖西乡主 16瓶;土都吃不起的少年、喔喔 10瓶;王家阿腾 8瓶;阿七可爱柒哥帅 2瓶;涂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第三十章 方家村后山那边是有一大片竹林的。 这竹子是山上自生的, 算无主之物。村子里头若是哪家要打个竹床,打个竹椅什么,就会从山上砍竹子拖回去用。儿媳妇要的那点竹筒杯子顶多耗费他几个力气, 其他的, 是半分银子不用花的。这般能省一笔是一笔,方老汉回去干活心里也都是乐呵呵的。 老两口一大早坐的牛车,天没亮就出发, 回村里也就半个多时辰三刻钟的事儿。 回村这一日难得没下雨, 路上的泥泞也干得差不多。一大早从食肆出发, 两人抵达村口之时连辰时还没过呢。村里的汉子们扛着锄头背着筐, 迎着朝阳, 准备下地干活去。 方家村到镇子上就这一条大路, 从村口连接到镇子口。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路,两边是旱地。村子里的田地大多都是在这,平日里若是有人从这条路走过, 村子里人都知道。 路上遇到从镇子上回来的老两口, 自然免不了打招呼寒暄。 方家二房在镇子上做生意这事儿村子里几日前就传开了。许多往日不跟方木匠来往的人也忍不住打听。他们虽然听说了, 心里却是不大信的。毕竟大家村里村外的住着, 老方家谁穷谁富都清楚。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个闹的事儿谁不晓得?方木匠夫妻俩苦巴巴的日子那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一家子, 就属大房那一家子最富庶。先不说当初贪墨了多少家产,但这些年确实是这一房最出息。 “大根叔, 今儿从镇上回来啊?” 大根是方木匠的名字, 他全名方大根。只不过随着他的年纪见长, 父母不在, 村里一茬一茬的小辈冒出来,喊方木匠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冷不丁听见名字,连方木匠都愣了一下。 “是啊, 是啊,从镇上回来。” 方木匠甩着牛鞭,牛车哒哒地穿过村口往村子里走。 “镇子上生意好做吗?听大花伯娘说,你生意做的挺不错的啊!” 方木匠还知道财不露白,再说,方家也没什么财。连忙地摆手否认道:“没有的事儿,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开大铺子?就弄了个小摊子卖卖吃食。” “做吃食的,怪不得,我二婶子做席面可是一把好手。不晓得一日能挣多少啊?” 方木匠呵呵笑:“没有多少,糊口罢了。保个本,家里几口人不饿肚子。” 几人说这话,牛车吱呀吱呀地路过大房的院子。 院子里头大房几个人都在,方伍氏在井口旁边洗衣裳。方老大在挑秧苗。方大柱自从被拆穿就开始跟着家里人学种田,此时穿着草鞋破衣裳也蹲在旁边。他虽然被家里要求种田,但却从来不干活。方大柱自诩读书人,根本不屑这种地里刨食的粗活儿。这会儿蹲在那儿歪嘴斜眼的,脸臭的厉害。 从去年腊月被私塾赶出来到现在,都已经二月份了。插秧育苗的活儿他是一件事儿没学会,光学会如何偷奸耍滑躲懒了。 这会儿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头装肚子疼,无论方伍氏怎么骂,他死活不乐意站起来。 大房二房从方婆子头破血流抬回来那日就冷了。 同在一个村子住着,两个月没说过一句话。大房昂着头,等着二房向往日那样上赶着来求和。但等了这么多日,二房那窝囊废夫妻俩不仅没来,还听说去镇子上做起了生意。方伍氏叉着腰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眼角的余光还不停地瞥想牛车。 方大柱被骂的面上过不去可又不敢甩头就走,东张西望地往外头瞥。正好儿,扭头又看到穿了一身簇新的方家老两口。 当初要不是二房捣鬼,他现在还舒舒服服在私塾里睡大觉。好衣裳穿着,好吃的吃着,哪里会似这般被骂的抬不起头,新仇旧恨涌上头,正好几个好事的小子嗑着瓜子跟在牛车后头问三问四的:“听说大根叔在镇子上开了个好大的铺子?生意老好了?” 这话一瞬间就透过诸多废话传到方大柱的耳中,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牛车上的两人。 方老汉没留心大房在吵什么,只呵呵笑着跟村里人说话。 “真是小摊子,我家家底就那么点儿,想开大铺子也得有本钱。那么多本钱,哪里拿得出来?” 这话说的实在,全村最穷的两户人家住村尾。方木匠家也就比寡妇好一点。但家里还养着一个吞金的病秧子,老两口就是累死,也存不到那么多本。 村里小子顿时就嬉笑开来,对方老汉的托词半点没怀疑。 方家二房的穷苦也算深入人心。 打发走一群酸言酸语村里人,老两口到了自家院子的门口。院子里空荡荡的,树还是那副绿叶满头的样子,倒是井口上压得那块木板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井口旁边的木桶好似被人拿走了,满院子找了一圈没找着,空荡荡的。他们去镇子上的这半个月,家里就好像好久没人住一样,落了好厚的一层灰。方木匠如今满心都是食肆里的生意。家里脏成这样也顾不上。留方婆子收拾,他从门角摸了一把柴刀就往后山去了。 方婆子从屋子里拿了一个桶,找了根绳子将把手系上。丢下井口吊了半桶水上来。 她一个人在屋里忙碌,就听到院子外头似乎传来吵闹的动静。 隔着一层厚墙,甚至隔得更远,隐约能听到有人尖声叱骂和女子哭泣的声音。方婆子擦柜子的手一滞,打开窗户往动静的声源地看。 等窗户一开,清晰的吵闹动静就传进来。不是旁人,正是后院一个人独居的桂花婶子。 骂的人不清楚是谁,听着是个女声。嗓子尖的很,嘴也臭得很。骂人的话一字一句地从她嘴里冒出来,听得人脑壳儿疼。哭的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桂花婶子。方婆子心口一慌,将手里的抹布扔到盆里。从屋后头的小路偷偷摸摸地就过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方家的后院跟前院一样,很大很空。除了一个后厨在,还有一圈小李子树。 这会儿方婆子人躲在李子树下伸着脖子往桂花婶子家里瞄。桂花婶子住的那茅草屋就在不远处,大约十丈的距离。如今门是大开的,一群人围在她家门口。挤挤攘攘的还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脸瞧不清,听着声儿就是桂花婶子。 她的跟前站着一个黑瘦的花头发老妇人,正指着地上的桂花婶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丧门星!克夫克子克六亲的天煞孤星!要是当初晓得你这么毒,老娘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怎么就让你这么个东西活下来了!啊!” 那头发花白的妇人一边骂一边唱,调子怪得跟唱大戏似的。黑不溜秋的手里还抓着桂花婶子头发,拖拽着人往一边扯:“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我那乖巧的大孙儿能生病?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一辈子被你们这些讨债鬼拖累,好日子一天没过过!可怜我大孙子!那可是算命老先生都说的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考秀才的!就被你给克了!” “你这么个东西怎么还不去死,活着害我孙子!看我今儿不打死你,让你这祸害克我孙子!”她下起手来毫不手软,好似那不是一个人,就是个该死的畜生,“看我今儿个不打死你!” 方婆子眼看着桂花婶子都满地打滚了,头发被扯得落下来,满头的血。 她手软脚软地站不稳,心里却一股子酸涩夹杂了怒火涌上来。她大半辈子活得胆小,被人打了也不敢还手。但她要是在不过去,桂花那丫头就真被人打死了。 心里一梗,她忙不迭从后门门角摸出一根扁担,开了院子门就走出去。 走得近才看清楚,围着桂花婶子家的这群人全是她娘家那边的。得了桂花婶子亲娘的信儿,一家子浩浩汤汤来方家村找她算账的。 几日前老张家的宝贝大孙子害了病,高烧烧了几日没退。反反复复地好不了,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大圈。张李氏怕大孙子不好,连忙就请大师上门来驱邪祟。大师刚进门还没看到张家大宝,张口就说张家有命不好的人。因为那人晦气得很,命中带煞,以至于不管多远都能害人。 张李氏一听这立马就想到自己的丧门星女儿,虽然已经出嫁二十多年。但还是克到了她的大孙子。她心里一想,这可不行!丧门星哪里比得上她大孙子金贵?她于是忙不迭带着张家一家来方家村。 那张李氏来桂花婶子这里,上来就先是一巴掌甩上来。 把人打到地上,拽着头发就是一顿打。下手的是她亲娘,小时候没疼过她但也是怀胎十月将她生下来的亲娘。小老太太快六十岁了,黑黑瘦瘦牙齿都掉光了。仗着桂花婶子不敢还手,打起人来一点不含糊。那模样不像是亲母女,仿佛是杀父仇人。 桂花婶子还不能躲,一躲这小老太太就骂她不孝。亲娘打女儿,她敢躲都是不孝! 方婆子拿着扁担在外面急得打转,想上去拉。她自己一小把的一个人,指不定都弄不过里头年纪最大的张李氏。张家一家子围在那,尤其是张李氏那个儿媳妇,那凶狠的模样跟要吃人似的。可眼看着桂花都吐血了,脸肿的都不能看了。那老太太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她赶紧去山里找人。 方老汉在山上砍竹子。虽说不强壮,却好歹是个男人。 方婆子跑的老快,可是后山那么大,光听到竹林里咄咄的砍竹子声音,跟前找不见人。方婆子急得要命,满头大汗地往上头走。一边走一边喊。 正是赶巧,她刚准备爬到高出看看能不能找到方老汉。就碰到赶着羊群从山上下来的余大叔。 余大叔还是那身破烂衣裳,袖口已经疵得一缕一缕的。满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高大的身材撞得跟个黑熊似的。方婆子原本是怕这等强壮的人,但人命关天的时候顾不上那些。她冲上来就赶紧把事情说了,余大叔脾气古怪。听到这事儿却没有袖手旁观,二话没说就跟着方婆子直奔桂花婶子的茅草屋。 怕晚了会不好,余大叔干脆带方婆子走近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赶到,那疯了的张李氏都已经跟她家那些亲戚抓着桂花婶子往井里拖,逼她投井。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恨意,一边拖一边咒骂自己女儿让她赶紧去死,去换她的宝贝大孙子:“反正你活着也是害人。不如早早死了,省得害了我们一家。” “住手!”余大叔那大个子,站出来都能是张李氏两个,“大白天的杀人,也不怕你女儿化成厉鬼!” 张李氏被那洪钟般的嗓子给吓了一大跳。吞了一口口水,刚想说哪儿来的王八羔子,别多管闲事。扭头就看到一个黑熊似的中年汉子。这高壮的汉子一手拿了个手腕粗的扁担,一手拿了个赶羊的长鞭子。那副眉毛长到一起,除了眼睛四周都是胡子的凶狠样儿给她唬得不轻。 “你是……什么人?”张李氏腿肚子有点抖,尤其是这黑红汉子站的近,身上一股子野兽的骚味儿。那眼神看过来,比山里的狼还叫人害怕,“你,你该不会是这丧门星的姘头吧?” 她这一句说出口,余大叔那蒲扇一般的大手就抬起来。 张李氏这小老太太吓得浑身一抖,松开拽着桂花婶子头发的手就往身边人后头躲。但跟她一起来杀人的能是什么好人? 她躲,旁人一躲。 一时间,所有人都退开了。 方婆子从余大叔背后冲出来一把抱住满脸血的桂花婶子,扶着人就往旁边躲。 正好这时候,方老汉扛着两根七八丈长的竹子从后山下来。一边手里还拎着一把柴刀。老远看到自家婆娘一身血。他丢下竹子就从山道上往下跑。一瘸一拐的样子,因为跑得吃力,显得表情十分的凶狠。 躲在后头的人一眼瞧了个分明,也管不着桂花婶子是不是煞星这事儿。丢下张李氏就跑! 张李氏活到这把年纪不容易,那可是怕死的人。一看到山道上柴刀反光的刀刃,她只有跑得比其他人更快的份儿。那前推后挤的急切样子,完全没了刚才抬手就能打杀亲女的气势汹汹。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睡觉 31、第三十一章 日子不如意, 总有一些卑劣的弱者选择欺压更弱者以此来获得满足和安慰。等到方老汉拿着柴刀走到近前人已经跑得干干净净,就剩扶着桂花婶子的方婆子和余大叔。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方婆子方才那般焦急地喊他。他还以为大房那些人听到什么风声, 又来找麻烦。吓得放下东西就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等靠近了才看清方婆子没出事儿, 出事儿的是屋后头的桂花:“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刚才那些跑掉的是什么人?” “快!快搭把手!” 桂花婶子看着瘦筋筋的一个人,但抱着却不轻。方婆子一个人都有些扶不动。 拖着桂花婶子的胳膊走了几步,这么一会儿方婆子已经满头大汗:“快!快把人扶进屋里去。天杀的哦!这黑了心肝儿的张李氏, 自家女儿也能下得去手!这到底是母女还是仇人?哪有上门来把好好的一个人打成这样的!” 方老汉赶紧扶着人, 但他腿脚不好。上去人一着急腿一趔趄, 差点两个人都摔了。 一旁不说话的余大叔眼疾手快地一趁手扶住, 一手将踉跄的方老汉拨到一边。闷声不吭地单手就扶住人, 轻巧地把人弄进了屋。 桂花婶子住着小两间的茅草屋, 构造就是好似个长的屋子个出来一个堂屋加一个卧房。没有厨房,靠东边儿的墙角摆着锅碗瓢盆。平日里烧饭就在堂屋里拿个小炉子烧。 屋子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比他的狗窝好太多。 卧房的门口还特意挂了一块碎布头子拼凑的帘子。许是平常给镇子上的成衣铺子做针线活儿省下来的碎布, 花样儿都不一样。严严实实遮着内室, 余大叔半搂着人有些犹豫。他一个孤寡的鳏夫, 这么大喇喇地往寡妇的屋里钻, 有些不大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咱们这地方哪里在乎这些!”方婆子推了这壮汉一把, “快点!” 余大叔本名余才, 是隔壁余家村的人。上无父母长辈, 下无兄弟姐妹。年轻时候娶了一房妻子, 难产一尸两命。年轻时候还有人给他说亲,但他脾气犟。念着已过世的妻子死活不愿意再娶。拖到二十五六岁,不爱收拾人还活得糙, 渐渐就没人提给他说亲的事儿。 长得虎背熊腰的就不说,脾气还不大好,日子尝了村里的人都离他远远儿的。这还是他头一回被人推搡。推搡他的还是个一巴掌就能呼死的小老太太。 顿了顿,他才虎着脸掀了人家的卧房门帘,将人给抱到屋里。 掀了帘子进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里头没床。 寒酸的几个破柜子,地上是干柴和秸秆铺好的地铺。瓦罐整齐地摆在墙角,土坯的墙贴了碎布帘子搪灰。简陋是简陋,但地铺铺得褥子浆洗得干净,衣裳也折得整整齐齐。 日子过得苦,但看得出是个勤快仔细人。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炕上。桂花婶子人一躺下了就起不来,蜷缩在地铺上痛苦地呻.吟。方婆子先前也摔过,脑袋磕到井口磕得头破血流,当时被人抬起来也是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刚才她离得近,瞧的清清楚楚。桂花的娘家人拽着她的头发往井里推,也不晓得有没有磕到脑袋。 心里一着急,她连忙抓着方老汉道:“老头子,家里的活儿先放一放,你先去镇子上找大夫来!” 方老汉本就是个心善的,哪里能看着人在眼前出事儿:“哎!我这就去!” 正好方家的牛车还在院子里,收拾一下去镇子上也快得很。砍好的竹子这会儿还留在山道上,他顾不上,扭头就赶紧去了。 方婆子着急之下扯了一把余大叔的衣袖,都忘了方才怕这人怕得不敢说话。等手扯得这一把,她才知这人是真过的邋遢。也不晓得身上这衣裳多久没换了,袖口轻轻一拍都能拍下泥渣来:“你去外头烧个热水,我在这看着人。” 余大叔被指使的一愣,二话没说去外头烧水。 方老汉刚从镇上回来又折回去,急急忙忙的,引得村子里都好奇又出了什么事儿。 有那闲得没事儿干的二流子特地跑过来看热闹,等晓得是寡妇被娘家人打的事儿顿时有些失望。就说这张寡妇被娘家人欺辱的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村里人都不当事儿了。张寡妇那狠毒的老娘能在外孙被人打死的当天上门找晦气,还能指望她干出什么好事儿? 不过这张寡妇的热闹他们可不敢瞧。毕竟这人可是克夫克子克六亲,名声大得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听过。再大的热闹他们都不敢看啊。谁晓得这人的晦气会不会就这么过到他们身上来? “扫把星克了娘家人,娘家人上门来讨公道了。”二流子们啧啧摇头,说话都是一脸唏嘘,“这人啊,命苦是天生的……” 风凉话说了一通,人就在外头看了一圈热闹,走了。 余大叔将小炉子拎到院子里,两根木头那么一搓,火就找了。他蒲扇似的大手掰木头跟狗熊拧棍子一样,咔嚓一下就拧了一堆。往里头吹了一口气,拎一锅水过来就开始煮。 袅袅的水汽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余大叔抬头看自己养得那群羊一个接一个从山道上下来。领头的羊脖子上挂了铃铛,走一步都当当响。后头的羊就跟着它,一只没少。他将手里的蒲扇一放,起身去外头把羊赶过来。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羊都赶进院子,他顺手将院门带上。大冷天的他搓了搓冻红的鼻子,一声不吭地将方老汉丢在山路上的竹子也给拖进院子里。等方婆子出来就看到这黑熊哼哧哼哧的干了不少活儿。 “瞧着是个闷头棒槌,没想到还挺能干的……” 与此同时,安琳琅看着眼前眨着眼睛的五个姑娘,为难地捂住了额头。 “真没有了吗?真的没有了吗!不可能啊!镇子上都是穷人,根本吃不起甜点。就算有人吃,光他们的口袋也支撑不了他们吃多少啊……”王大姑娘小嘴儿上下一搭,脱口而出的话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杀人诛心。安琳琅差点没被她直白的话给噎住,然而其他姑娘纷纷点头,十分赞同。 原来这就是富家千金对武原镇的清醒认知吗?真的好深刻。 安琳琅:“……吃的人确实不是特别多,但卖出去的份数却十分客观。一日至少二十份,时不时还得往镇南那边送,十天两罐子樱桃酱就吃的半点不剩了。” “……哦,这样子吗?”王大姑娘点了点头问道:“总不能是我们吃太多吧?” 安琳琅微微一笑,“没,也就一人一天两盘的分量而已。” 王大姑娘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有一次短暂的沉默。 须臾,王大姑娘不死心地站起来。她牵着裙摆绕过桌子走到安琳琅的身边,人都快贴她身上来。嘟着嘴巴可怜巴巴的撒娇:“没有樱桃酱你别的代替嘛!琳琅你厨艺那么好,再做别的给我吃呗?” 她身后四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坐成一排,正不错眼儿地盯着安琳琅瞧。 她们跟着王大姑娘吃了西风食肆不少吃食,听过安琳琅的名字不知多少次,就是没见过人。这还是她们第一回看到本人,那上下扫视的眼睛,恨不得把‘好奇’和‘比较’刻进眼睛里。 她们是惊奇,也是震惊。原以为整日在灶台上忙活的女子,就算再年轻,少不得熬成了黄脸婆。毕竟日日跟油烟打交道,何况这是个乡下村姑。但安琳琅的面相与她们以为的村姑相去甚远,这姑娘不仅极其漂亮,一行一举还落落大方。 安琳琅涂王大姑娘给的膏子,已经涂了半个月。不晓得王家是从哪儿弄来的,消肿效果非常强。不仅消肿,还能淡疤。涂了半个月,安琳琅的一张脸基本恢复了正常。 她如今人虽然还有些瘦,但面皮子可算是养回来。早前饿出来的面黄肌瘦被羊奶和精细的吃食日日滋补着,人渐渐都丰盈健康了起来。她那面皮上的红印子一日比一日淡,脸一日比一日白净。如今除了两颊还留有一点点的印子,几乎都没什么伤疤了。 这般,藏在冻疮后头精致五官就完全曝露在几个人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小巧挺翘的琼鼻下面一张红润的唇。当真是唇红齿白。 此时亲眼瞧着,这个琳琅也是十分俊俏美丽的。几个姑娘有点不服气,可抬眼对上安琳琅仿佛汪了一潭湖水的眼睛,心里就忍不住泛酸。 …… 安琳琅无奈,她们特地来支持自家生意,她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樱桃酱就那么多,用光了就没有。别处的樱桃还没上市,没有酸甜的酱料,味道就得大打折扣。再说,这也不光是没有樱桃酱的事儿,土豆也紧俏东西。土豆别看着多,这些日子也消耗得只剩一筐。 她沉思了片刻,想着后面还有好些菜没上,忽地歪脑袋一笑,问:“红豆羊奶茶喝着可还好?” 正在说樱桃羊奶土豆泥的事儿,怎么突然提起奶茶? “自然是好,”要不是家里人克扣着,王大姑娘都能拿这东西当茶水,她是恨不得一天喝到晚,“好喝得不得了!” 与她一样嗜好奶茶的好几个,抬眸看着安琳琅。 安琳琅神秘一笑:“过几日有别的口味出来,你们再来尝尝。” 几个姑娘‘啊’了一声,嘟着嘴巴就嚷嚷起来。有新口味出来自然是好,但他们现在也想吃甜点。况且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没吃就回去…… 安琳琅一想也是,别的甜点也能做。但需要牛奶,羊奶不行。 “不如你们先去楼上厢房,”安琳琅想看看街上还有没有卖牛乳的。若是能买到牛乳,拿几个鸡蛋,做个鸡蛋布丁也是可以的。 心里盘算着,让几个人上了楼。她换了身衣裳出去了。 她刚一走,食肆门口幽幽地停下来两辆马车。一辆是青黄的小一些,一辆青黑的大马车。 前头的马车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刚一停下,就从里头笨拙地爬出来一个白胖的中年人。他一把推开车夫的搀扶,跟个圆滚滚的丸子似的滚下了马车。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个月前才捎带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去县城的林主簿。大冷天儿的,他热得一头的汗。这会儿下了马车,急吼吼地就赶紧往后头马车去。 后头的那辆马车的车椽子上一左一右地坐了两个身高马大的护卫。两人都头戴斗笠,挡住了脸。林主簿走上前,恭敬地弯腰行礼。佝偻着肥硕的身子就殷勤地上前,想要扶里头的人下来。但他还未靠近,就被车椽子上的护卫给拦住。 林主簿讪讪地抹了一把脸,退到一旁去候着。 其中一人手握马鞭,利落地将马鞭往腰上一别就跳下马车。他转头来将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低声说了一句:“主子,到了。” 声音落下片刻,里头才缓缓伸出一个枯瘦的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还真的跑去挖了个王大姑娘的坑,《本宫靠能吃躺赢》,预收的女主是本文的王姑娘,本文王姑娘是土著,预收里的王姑娘是失忆的胎穿,人设稍微变动,是为了下本好写,没有别的意思。跟本文五官,不用混淆。 另外,感谢小天使的提醒,作者君去搜了一下。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文案修改如下。 文案:本宫是一名平平无奇的社畜穿越者,穿到古代一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成了当地村子里首富家一大胖女儿。 虽然在古代,虽然在犄角旮旯,但本宫的爹很爱本宫。 并且,他重女轻男!! 他见本宫如此能吃能睡,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一心想让长相并不突出的本宫走上人生的花路,掏空家底到处送本宫当贵人。于是本宫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成功成为太子府一名——侍妾。 虽然是侍妾,但本宫不怂,靠着能吃独得太子恩宠。 太子在家,本宫吃饭, 太子南下,本宫吃饭, 太子登基,本宫还吃饭, 只要看着本宫,太子能多吃两碗饭 …… 就这样,本宫无所不在,从一个平平无奇小侍妾一路看靠吃播生着崽躺赢成了本宫。抹着油乎乎的嘴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本宫也心酸:肉挺好吃,甜点也好吃,先吃那个好? 32、第三十二章 那人的身影完全从马车里出来, 是一个瘦得惊人一脸青黄的老人。 老人手腕瘦得露骨,一身朴素的布衣袄子,脚下是布鞋。 脸色是很不好看, 衣裳挂在身上都空荡荡的。他扶着护卫的胳膊走下马车, 身形都有些微颤。两颊深凹进去,额头有很深的刻纹。嘴角往下拉着,神态有些严肃。若不是身后的这辆大马车映衬, 他瞧着就像镇上富户家中一个不起眼的坏脾气老头儿。 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 抬眸看了眼牌匾——‘西风食肆’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放肆又克制, 映然眼前。老爷子的两道剑眉瞬间就扬了起来。 下拉的嘴角扬起来, 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笑意:“笔走龙蛇, 铁画银钩,好字!” 护卫看老爷子难得展露笑颜,心里当下就对这个西风食肆的印象不错。 所有能让老爷子开颜的, 他们都觉得好。 黑脸护卫于是连忙上去要搀扶老爷子。不过手刚伸过去就被老爷子给瞪了。他连忙收回手, 老爷子这才沉了一口气, 尽力挺直了腰板自己往食肆里走。 林主簿在一旁看着, 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正伺机跟老爷子搭话。 “大人,这家食肆的掌勺是难得一见的好手艺人。”林主簿不敢靠太近, 就溜边儿地凑过去说话, “鸡鸭鱼肉她全会做, 做出来还是旁处绝对吃不到的新奇味道。”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 心里对这个挺有眼色挺会来事儿的主簿印象不错:“进去瞧瞧。” 四个字,林主簿的两道眉头差点要高兴地飞起来。 他连忙一溜小跑,圆滚滚的身体像一颗滚动的白丸子, 冲到最前头去给老爷子打点。这个时辰食肆里还没有多少客人,但林主簿那殷勤巴结的模样是毫不掩饰的。护卫后头小声地嗤了一声,与黑脸的护卫对视一眼,两人紧跟着老爷子踏入食肆大堂。 一进来,第一感觉是亮堂。比县城里最好的客栈都要亮堂许多。 大堂打扫得干干净净,里头布置十分有巧思。 二十来桌的四方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拿小隔板隔得规整又干净。中间留有传菜的小道儿,靠大门直通柜台的地方一条宽敞的路,从结构上就显得十分整洁。最里头一个蜿蜒攀爬的木梯从西北角落的地方延展上去,扶手是镂空的。空间开阔,让人眼前一亮。 正对门的柜台后面,端坐着一个青衣袄子的年轻男子。他眼睑低垂,一只手正飞速地在写着什么。窗外的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那青年气度沉静,仿佛一尊活着的玉像冰肌玉骨,姿容绝艳。 来人都有些吃惊,这个小地方竟然还有相貌如此出众之人! 林主簿已经一溜小跑冲到柜台前,敲了敲柜面:“方家小子,开一间厢房。” 周攻玉缓缓从账簿中抬起头,抬眸见是来人林主簿眼睫微微一动。 他的视线顺着林主簿看向身后。 林主簿身后站着身量颇高的三个男子,为首的是个年长的老爷子消薄的身形仿佛被风一吹就倒,面色不大好看,看人的眼神却格外清明。他两旁的年轻人一人拎了一个斗笠,胡子拉碴遮住了半张脸。瞧着像是老人的孙子辈。方才从屋外进来两人的脚落地很轻,身形和步伐更像是习武之人。 老爷子撇开左右搀扶非得自己走,在看清他面容之时心中也是一叹:好个俊俏的后生。 视线一交接,周攻玉放下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几位是一起的?” 林主簿没敢多说话,只拿眼神示意。两个年轻人也没说哈,直到为首的老爷子点了点头,林主簿才扬起白胖的脸笑着道:“一起的一起的,四个人。” 周攻玉清淡的目光在四个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立即意识到这不起眼的老人家才是做主的。点点头才抬手做请状,邀请几人上楼:“四位请随我上二楼。” “屋外的牌匾是谁写的?”这老人家听到话也没动。 板着个脸蹬蹬地走到周攻玉的近前,许是身子不好,走路步子有些踉跄。走得太快,几人都怕他一个走不稳摔了。上了年纪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缩,这老人站到周攻玉跟前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但人矮气势却不减,明明是询问,从他口中问出来跟质问似的。 周攻玉一愣,倒也没觉得冒犯。顿了顿,淡声说:“正是在下。” 老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攻玉,瞧着有几分审视的样子:“老夫观那字甚是潇洒,是难得的好字。没有个十来年的功底是写不出这等好字来的。不知后生你师承何人?” 周攻玉笑笑:“老先生谬赞,拙劣书法,不值一提。在下不过自幼写惯了罢了,并未有师承。” “胡说八道!”老人听这话忽然就不高兴了,皱着眉头不满道:“这字颇有临安先生的风骨,怎么可能是无人指点?你这小子说的一口官话,听着就知不是本地人。我观你眉清目秀,风度翩翩,这等气度少不得名家精心教养,你小子怎地空口说白话!” 周攻玉被指责了也不恼,就是有几分无奈。 过去的一切自从他重伤的讯息传回京城,家中亲人千里迢迢赶来却只为将他丢在荒野曝尸等死,假惺惺带着死讯归京就已经成了过去。他如今是不大愿意提起,但这老爷子不知者无罪,他恼也没有道理。于是无奈道:“几位客人,楼上请。” “你到底师承何人?”老爷子很执着,拽着周攻玉的袖子一副你不说我不吃饭的横样。这模样这脾气倒像个老小孩儿。 周攻玉是真的无奈了,甩开也不好,扯着也难受。于是只能转过头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当真没有师承,在下幼年读书颇杂,受过指教的先生也多。没有师承哪一位,但都得到过教导。不过年少学字时曾偶尔得过一本字帖。在下的字就是跟着字帖上来炼的。” 老爷子追问:“字帖是不是叫《花间序集》?” 周攻玉:“……应当是吧。” “那就是了,”老头儿点点头,“就是临安先生的字帖。” ……你说是就是吧。周攻玉也懒得解释,抬手做请状。 老爷子没觉得这般有什么,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有些歉意地看着周攻玉。周攻玉笑笑,转头引着四个人上二楼。他引着四人落座,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将提前准备好的菜单拿出来递到老爷子跟前。这菜单是他单独准备的,给楼上的厢房每间都备了一份,会日日根据安琳琅的菜单调换。 老爷子不明所以,毕竟去哪家酒楼用饭都是由小二报菜名。这还是头一回遇到不报菜名直接递来菜单的店家。不过周攻玉递过去,他下意识就伸手接了。 翻开来,上面一手极漂亮的颜体。与外头牌匾上的的字儿有些相像,但这菜单上写的更为工整。 这一手好书法拿来写菜单,老爷子心中不由感慨。这么好的字不好好裱起来竟然随手就丢在厢房,当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当事人丝毫没有辱没才华的意思,周攻玉在一旁等了会儿。那老爷子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菜单,下首落座的年轻人实在尴尬:“不如就这上头清淡的菜色来几道吧。” 这点了跟没点一样。 周攻玉点点头,没管那菜单,转身就走:“稍等。” 主仆三人这回出来,只是在县城待烦了。老爷子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好好进食了,人瘦得都靠茶水撑着。实在怕他撑不住的两个随从才好说歹说,把固执的老爷子给劝出来。这回见老爷子精神这么好,他们坐在这格外宽敞的厢房里突然有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老爷子很开怀,面上虽然还绷着,但精神头可大不一样。人闷久了就没精神,出来一趟还是对的。身边伺候的人却能清晰感觉到差别,一旁跟着坐下的林主簿正对着老爷子,浑身上下都是僵硬的。 …… 周攻玉从二楼下来,安琳琅刚好拎了一桶牛乳从正门进来。 也是她幸运,刚准备去瓦市就碰到有人拉着牛犊子经过。那小牛犊子瞧着才几个月大,跟着一头壮实的母牛慢吞吞地走。安琳琅凑过去就问了那个牵牛的人。 那人是北边张家村的人,正好家里的母牛不久前产了崽。也是运气好,母牛一般一胎才生一只,他家这只母牛一胎产了三只牛崽子。这年头牛都是顶顶金贵的东西。张家人琢磨着小牛村子里的人是买不起的,便赶着母牛带上小牛崽来镇上卖掉。 母牛还在哺乳期,硕大的乳.房垂着,乳.汁时不时往下滴。那人本见着有人上来询问,以为是买小牛的。等听清楚是问牛.乳怎么卖,只觉得十分古怪。这年头还有人卖这东西? “若是不清楚价格,不如我十五文钱一桶?”安琳琅想到先前在余大叔那买羊奶就是十文钱一桶,叫余大叔送才添了二文。这牛奶少见,怎么着也比羊奶贵一些。 那人一听顿时就乐了,乖乖,这东西都是给小牛吃的。平常母牛涨得难受他们就帮着挤在地上。可从未想过牛乳也是能卖的。十五文钱一桶,十五文钱都够去瓦市的摊子吃三碗素面了! “卖!自然是卖!”那人一口答应。还看在钱的份上,亲自替安琳琅提到食肆的门口来。 结了钱,那人盯着气派的食肆大门啧啧称叹了许久才转身离去。安琳琅这才提着一桶牛乳从正门进来。一抬头就看到周攻玉,那厮放下手中的东西就疾步走过来。握着安琳琅的手腕拿开,他一手就顺畅地接过这木桶:“瓦市里竟然真有人卖牛乳?” “碰巧,”既然他要提,安琳琅很干脆地退位让贤,“有人来镇子上卖小牛犊。” 自从吃过羊奶的各种制品,尤其是甜点以后。周攻玉对安琳琅在吃食上的奇思妙想再也不质疑,就是往日他看着再不好的吃食,如今都面不改色的下筷子并充满期待。空气中弥漫着牛乳有别于羊乳的淡淡奶香味儿,比起羊奶一股子腥膻,牛乳的味道要好闻得多。 “提到后厨去?”周攻玉跟着安琳琅的步伐,并肩走着将楼上来客点单的事情说了,“老爷子瘦的露骨,面黄唇白,想必脾胃有些弱。” 安琳琅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指使着周攻玉将牛乳放到后厨,她自己则去屋里换了身衣裳才出来收拾。 老两口回去以后,安琳琅就忙碌了许多。老两口手脚勤快,许多打杂的事情不必安琳琅动手,光方婆子一个人就能将灶下收拾得妥妥帖帖。人走了以后,摘菜洗菜切菜擦拭洗碗这些都得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来。周攻玉还得兼顾大堂,更多的事情压在安琳琅一个人身上。 但这等情况也没两天,招工条子都写了,贴在外头。等过个几日找到人就轻松了。 许多用料一大早就两人准备好了,洗得干干净净摆在灶台上。该配的菜配好,炒起来也方便。就是鱼得现杀现弄,需要耗费点功夫。想着周攻玉说后头这位客人脾胃虚弱,大油大荤的菜色自然是不能上。安琳琅预备先炖个香菇鸡汤。 菌菇是山里采的,开春以后山里的菌菇就冒出来。方老汉先前尝到了菌菇的甜头,知道这是好东西。时常不忙的时候都会背着一个竹篓子去山里碰运气。食肆里如今用的菇子,好多都是方老汉方婆子老两口去山里采摘的正经野菌子。安琳琅怕浪费了,本想做个菌菇酱。但苦于没有辣椒,菌菇酱做出来味道不一定能达到安琳琅的预期,就放着没动。 如今地窖里好些晒干的菌菇,泡一泡可以拿出来用。 除此之外,前些时候安琳琅在瓦市闲逛的时候弄了些山药,存在地窖还没拿出来。刚好再煮个山药南瓜粥。再清炒几个小菜,放一道荤菜,最后加一道开胃菜,四个人估计差不多。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便着手做鸡蛋布丁。 她做的鸡蛋布丁跟后世街上卖的布丁有很大差别。米有吉利丁片和淡奶油,这里要做也只能按家常的手法来做。烤箱的替代物暂时没弄出来,安琳琅用的方法也只能是隔水蒸。 其实也不难,一个布丁两个鸡蛋加一杯牛奶就能做。不过在做之前,新鲜的牛奶得煮一煮杀菌。这年头的人肠胃不知能不能适应牛奶,她杀杀菌总归是更好一些的。 开了一个小炉子煮牛奶,安琳琅那边就快速地将一早处理好的鸡和调料放入吊罐。她做鸡汤还是习惯用吊罐,总觉得这般味道会更好一些。这边鸡汤吊上,那边周攻玉已经去后头地窖里将拿山药出来。这东西如今还算药材,市面上卖是有些贵的。安琳琅当时买是出于厨子的本能,但后来捂着憋憋的荷包就有些后悔。放到后头地窖里去,至今还没有拿出来做过菜。 今儿赶巧遇上个脾胃不好的,炖个山药南瓜粥也不错。 两个菜都是功夫菜,要好吃就得等。双管齐下,那边汤吊上粥煮上,安琳琅特地取来一个陶瓷的碗,食肆里用的那些木碗可蒸不出安琳琅要的布丁,木碗密封性不好,指不定蒸出来的东西会有气孔。加入磨成粉状的糖,这是她为了做菜方便特地让周攻玉给磨的。这会儿细腻得不输白砂糖。 这会儿牛奶也煮好了,放到一旁晾一会儿。等它凉了,安琳琅才迅速拿出十个巴掌大小的陶瓷碗来。她一只手快速地打鸡蛋,一边往鸡蛋液里倒牛奶。 当初为了煮奶茶她就自创了纱布滤网。现如今正好拿过来筛颗粒。她一连筛了三遍,确定没有一点颗粒了才拿密封性很好的碗给扣上,拿到灶台蒸锅上隔水蒸。 安琳琅做的这个布丁,是家常能做给孩子吃的小零嘴儿,脾胃弱些的人也能吃。她这边一口气就蒸了十个,盖上盖子,另一边开始起锅炒焦糖。焦糖布丁味道简单,但架不住好吃。后世许多昂贵的餐厅也会有焦糖布丁这道甜点的。但味道好坏,看主厨的本事。 安琳琅这边快速弄完,周攻玉也处理好山药片好了鱼。 这厮虽然不做菜,但却神奇地拥有一双令人艳羡的巧手。他处理过的东西干净利落,没有瑕疵。他出手片的鱼,也仿佛是机器设定过才片出来的标准。 周攻玉整个人就,怎么说呢,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这种人若是生在后世,很容易成为金字塔尖上极少数那一撮的精英。那种天生对事物的把控能力和游刃有余的沉稳心态,不是别人努力能做到的。这种人就很容易让一般资质平庸的人望尘莫及,并且,心生嫉妒。 当然,她没嫉妒。安琳琅笑笑,她本人在厨艺上的天赋也是塔尖。对味道的把控能力也是天生的。 “我来烧火。”只有两个人,安琳琅得做菜,烧火就只能周攻玉。 接过鱼片,安琳琅迅速调了腌料将鱼给腌上。回来火已经升好了,拿起大勺,舀了一瓢油滋啦一声浇下去。第一锅做的,就是酸菜鱼。 王大姑娘的那群小姐妹对酸菜鱼这道菜有着一股令人感动的执着,每回来必点。必点菜单里永远不变的两道菜:一道是酸菜鱼,一个就是红豆羊奶茶。以前还有一道樱桃羊奶土豆泥,如今樱桃酱吃完,苦于最新一批的樱桃还未上市,她们才忍痛将这道甜食踢出她们的菜单。但后头这两样少一项都不行。 不过安琳琅觉得每样菜吃得多了,总归有疲软的时候。酸菜鱼这道菜最多再上一个月,之后她就会调换菜单。武原镇这等小地方看不出销量,时间流速很慢。零散的客流做不出完整的分析,但安琳琅不会止步于镇上,她是想把西风食肆做成远近闻名的美食楼,花开飘香客自来。 西风食肆随时节更换菜单,定期推出特出特色菜的规则也要在后来慢慢确立。若不是客流量不允许,安琳琅还想把后世vip客户理念应用进来…… 心里琢磨着在做具体事业,转头一看厨房两个人。安琳琅瞬间清醒:先搞钱,没钱想个屁的商业版图。 就在她将煎好的鱼盛上来爆炒配料和酸菜之时,后厨的门口突然多出一个人影。转身的瞬间,安琳琅差点没把魂给吓飞了。 是一个板着脸的枯瘦老头儿。衣裳穿得倒是齐整,就是看着有点像难民营爬出来的。他背着个手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安琳琅的大锅里看。周攻玉人在灶台后面,没留意到后厨进来个人。等他注意到,老头儿已经凑到安琳琅的身后,一点不见外地问安琳琅:“这是在做什么?” “……”安琳琅恍惚之间以为是在上辈子的乡村老家,小时候家里做饭,邻里家的老头儿老太太也是这般,凑到人家后厨说话。问在做什么饭。 “酸菜鱼。” “酸菜鱼?”老头儿没听过,很诧异的样子,“酸的?” 他耸了耸鼻子,确实是酸,酸得他都流口水了。 周攻玉从灶台后面冒出头,看到这老头儿眉毛就扬起来。安琳琅这会儿也意识到这就是周攻玉说的那个脾胃不好的老人家了。她做菜可干净得很,也不怕人看。就是那里有点怪? “老人家,你不是在前头二楼厢房等?怎地跑来后厨了?”安琳琅听说他脾气不大好,刻意客气道。 老头儿点点头,就杵在大灶旁边:“坐着闷,出来转悠转悠。” 转悠转悠你转悠到人家食肆的后厨来?安琳琅约莫感觉到哪里不对,但这老人家好像听不懂送客的意思,还从旁边拖来一个板凳,就这么坐下了。 安琳琅:“……” “老人家,厨房烟大,”知道这是林主簿带来的人呢,安琳琅又委婉一点,“不如先……?” “不必,我坐这挺好。”老头儿不见外道,“你做你的菜。” 安琳琅:“……” 周攻玉忍不住就是一笑,淡声道:“做吧,王大姑娘那边还在等。” 安琳琅瞥了一眼老头儿,烟气袅袅之中。她把方才盛起来的鱼肉倒进已经炒香的酸菜配料里头,一起炒。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越来越想,香得老头儿眼巴巴地看。安琳琅实在受不了,转身舀了一瓢热水进去。酸菜雨水汤汁瞬间就有些乳化出来。 她迅速撇掉上头的浮沫,加盐加醋加胡椒粉加糖,手快得仿佛有残影。看的一旁老头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第一回烧菜有背景音效,还挺激动人心? 安琳琅莫名其妙之中,不自觉地动作更花哨了起来。耳边的惊叹声继续,安琳琅这边的酸菜鱼也出锅了。她全部盛出来,洒了些翠绿的葱段和花椒点缀再一瓢热油浇上去,香气四溢。 身后的目光更灼热,安琳琅抬起头,老头儿已经站到跟前:“这个,给老夫也上一盘。” 说完,他迈着不稳的步伐疾步离开,那模样跟饿死鬼投胎去抢食似的。 安琳琅无语凝噎:“……这老人家谁?” 周攻玉听得出他一口荆州官话,模样有些眼熟。荆州的,这模样,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但又觉得不可能,那位老爷子名满天下,桃李满门。满朝文武一半是他门生,就是当今圣上都要以老师礼敬重的老爷子。他年幼时候曾在想拜入老爷子名下,有幸去见过老爷子一面,只是后来由于家族原因没有成功。远在荆州,哪里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小时候的记忆太久远了,就算记忆再好也会模糊。周攻玉也不然:“县城来的。” 安琳琅:“哦。”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昨天回家太迟了,就睡了,今天是三更,这一张是二合一。感谢在2021-08-27 00:57:26~2021-08-28 12:4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祺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七七 50瓶;嘿咻 12瓶;临渊、姒锦 10瓶;病态的猫、祺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5瓶;1977764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第三十三章 酸菜鱼送去厢房回来时布丁已经全部蒸好, 已经端出来放在灶面上冷却。 她取出与碗碟大小适配的小碟子,将盛装布丁的碗倒扣上去。一个小碟子刚好倒扣一个布丁,嫩黄的布丁圆润滑溜, 勺子轻敲屁.股, 颇有弹性。安琳琅于是另起小炉灶,小锅炒好糖色,待到焦黄的糖浆咕噜咕噜地冒气泡。她拿小铁勺舀糖浆, 一勺一勺地淋上去。 十个软嫩的鸡蛋布丁整齐地摆放在托盘上, 鲜甜的味道弥漫整个后厨。灶台后面烧火的周攻玉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火钳, 悄咪咪的一双眼睛都直了。 安琳琅挑着一边的眉头, 扭头看向他。 周攻玉倏地垂下眼帘, 那张疏淡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安琳琅忽然笑了一声, 转身端着托盘离开。随着她背影远去,垂着眼帘的周攻玉缓缓抬起了眼睫,乌黑的头发缝隙中一双耳朵红的滴血。 还是那五个姑娘, 似乎吃安琳琅做的菜吃上瘾了。隔个两三天就要来吃一回。 这么一会儿, 几人等得有些着急, 叽叽喳喳地在猜测着安琳琅会送什么新鲜甜点上来。声音不小, 安琳琅走到走廊里就能听见屋里千奇百怪的猜测。 说起来, 这五个姑娘也是真的有意思。为了一口吃的,她们恨不得将安琳琅给供起来。 其中一个姑娘家中是做押镖生意的, 姓曹。原先最看不上西风食肆的人, 如今俨然一副安琳琅最忠实拥趸者之态。只要安琳琅做的, 她就觉得好。哪怕一盘清炒小菜, 她也觉得比家里烧得好。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安琳琅有些好笑,小姑娘想法有时候就是两个极端。 正当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话 安琳琅正巧推门进来,五双期盼的眼睛瞬间看过来。那一瞬间的闪光让安琳琅忍不住笑出来:“焦糖鸡蛋布丁, 一种西风食肆特质的新甜点,尝尝。” 曹姑娘是个急性子,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托盘。 五个盘子摆上桌子,推到五个小姑娘的面前。这黄橙橙的色泽和焦糖汁滑落的造型让她们立即回想起樱桃羊奶土豆泥。王大姑娘眼睛亮得跟闪光的星辰似的,“是不同口味的土豆泥吗?” “不是。”安琳琅浅浅一笑,“这回木勺子不好用,得用铁勺。” 甜点放下,安琳琅端着托盘便离开了。 几个姑娘嗅到甜腻的奶香味儿,似乎比土豆泥还要甜。一勺下去软嫩香甜,与土豆泥的绵软不同,它滑嫩的在唇齿间化开。竟然比樱桃羊奶土豆泥还好吃! “西风食肆东家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几个姑娘忍不住一脸幸福,“谁娶了她真是走运!” 几个姑娘说什么安琳琅是不知道,她此时将剩下的四份摆入托盘让周攻玉送去老爷子的厢房。周攻玉瞥了眼托盘上四份布丁,抬眸看向灶台旁边重新系上围裙的安琳琅。面上绷得一本正经,眼神的期待却还是流露出来。送了五份去王大姑娘的厢房,这里摆了四份,还有一份…… 安琳琅目不斜视地浇水洗锅,准备开始素炒,无视他的殷殷期盼。 病秧子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 一声不吭地将托盘送去大堂二楼。老爷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下来。他这些年食欲每况愈下,如今已经严重到一日一时的程度。但是京城艺术最为高明的太医看过,随身治了多年,毫无用处。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差。怕老爷子熬不住,家中只能寄托于拜访民间名医。 说起来,这也是老爷子不远万里跑来武原镇这小地方的原因之一。中原的大夫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他打听到西域有那等药物极为厉害的游医。专治疑难杂症,他们这才不辞辛苦远赴此地。 不过游医没找到,老爷子意外吃了别人的一碗菜肉粥,胃口突然间好转许多。那日连吃了两碗粥下去,病恹恹的老爷子精神了一整天! 这可不是件小事儿,有能叫老爷子吃下去的吃食,那就是救命的神仙! 随行的人当即就抓着机会,多方打听。天知道他们为了找到那个专治疑难杂症的游医耗费了多少心力?几个人在武安县呆了至少三个月,连游医半个人影儿都没照着。找到如今他们都想放弃了,便琢磨着找到那个能叫老爷子吃得下饭的厨子也行。 于是兜兜转转,打听了许久才找到那日煮粥的小夫妻,这才费尽口舌把老爷子给劝来武原镇。 此时眼看着端到面前的奇怪但香味跟长了钩子似的不断勾.人的甜点,两个年轻人态度有些犹豫:“我家老爷脾胃十分虚弱,需得吃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这甜点……” “无碍的,”周攻玉的身子也是十分羸弱,但这两个月跟安琳琅在一起。硬生生靠吃安琳琅做的菜吃得没再见风倒,“这吃食,三四岁的孩童也能吃得。” 两人话还没说完,那边老爷子已经握着盘子的边缘拖到自己跟前。 这些年,老爷子吃过的精美糕点无数,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模样的甜点,有些新奇。鼻尖充斥着若有似无的甜腻味道,竟然也引得他腹中馋虫蠕动。趁着几人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拿起勺子挖了一勺下去。新奇的味道在舌尖绽开,竟然比宫廷御厨所做的乳酪还惊艳。 吃了一口,还没尝到味儿呢就从舌尖化开。老爷子闷声不吭的,一勺接着一勺。等几人说完话,他这一盘已经吃了个一干二净。两年轻人震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翕了翕嘴,半天不知说什么。 他砸了砸嘴,心道,怎么才吃几口就没了呢? “你去瞧瞧小姑娘的酸菜鱼可做好了?”老爷子吃了一盘子布丁下去竟然还不觉饱,心里还惦记着安琳琅那盆酸菜鱼,“没好,催一下。” 两年轻人眼睁睁地看着这貌美的东家点点头,拿着托盘转身就走,不懂酸菜鱼到底是个什么菜。 “酸菜鱼是这家小娘子的拿手好菜。” 林主簿是安琳琅的老客户了,提到安琳琅,他可是最有话说,“小娘子做鱼的手艺那是一绝。大雪天,她做的那个鱼头炖豆腐。味道那叫一个鲜美!吃一口,从嘴就暖到了胃。鱼头汤里面搁了不少嫩豆腐,煮得好了,口感就跟今儿吃的这个甜点一样,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 林主簿说的生动,几个听着的人口水都流下来。 老爷子耳边听着什么鱼头豆腐汤,又回想方才后厨闻到那味儿,头一回感觉到胃里饥饿。他揉了揉肚子,茶水也不想喝,就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与此同时,周攻玉回到后厨,安琳琅已经炒好了一盘素炒。 素炒菜除了需要炖的,都是大火爆炒会更入味儿。安琳琅想着那老爷子喜欢酸,醋溜了一盘土豆丝。扭头见周攻玉回来,她头也不回地将一盘东西举到他跟前:“喏~吃吧,给你留的。” 突然伸到他面前的是最后那一份焦糖鸡蛋布丁。 周攻玉接过来之时都有些懵。他机械地低下头,然后抬起头看向安琳琅的后背,再低下头。 再三确定是焦糖鸡蛋布丁,不知怎么滴,他那双藏在乌发缝隙中的白玉耳尖儿霎时间红得滴血。工具人捧着盘子僵硬地站了会儿,一种古怪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他蹙眉斜眼地看向开始做另一份酸菜鱼的安琳琅,有种她把他当孩子哄了的错觉? 孩子?周攻玉垂下眼帘,他三岁以后就没人拿他当过孩子了。 “吃快点,吃完干活。”安琳琅被盯得头皮发麻,贼眉鼠眼地吼道,“还有好多菜没烧。” 周攻玉眼角余光抓到她不好意思的脸色,眼睛里慢慢攒起了笑意。也不在意安琳琅恶劣的态度,很是听话地点点头,端着盘子就坐到灶台后头:“嗯,好。” 与此同时,方老汉带着大夫急急忙忙地就赶回了村里。 牛车赶到桂花婶子茅草屋门前已经是午时三刻了。太阳正好的时候,院子里凄云惨雨的。桂花婶子已经醒过来,人靠坐在墙边一脸的灰败。丧夫丧子最孤苦无依的年岁,被亲娘带着一群人上门来打杀。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桂花婶子好不容易撑过了三年前丧子这一关,被张李氏骂了这一场后心灰意冷。 她也想不通,她这一生怎么就可以这么命苦? 年幼的时候没有得到父母多少疼爱,年轻时候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疼她爱她的相公,却早早就没了。生了个孝顺能干的儿子,结果进镇子一趟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打死了。她到底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要这么苦?还是说她这个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桂花啊,桂花?”方婆子看她这惨白的脸色,忍不住也红了眼睛,“吃点吧,吃点?” 就在方木匠去镇子上找大夫,方婆子回家熬了些杏仁羊奶。这东西她一家子吃了许久,好处是亲身体会到的。方婆子便想拿这个给瘦得一把骨头的桂花婶子也补一补:“怕你喝不下去,特地放了许多糖。” 桂花婶子靠在墙边一动不动,话也不说。那心如死灰的模样,似乎方婆子几人一走,她都能投井去。 方婆子看的心里也难受。但桂花这日子过得确实是太苦了。孤孤单单一个人,连个伴儿都没有。今儿要不是她碰巧回来,指不定门口那井里就是桂花的尸体。 想劝吧,方婆子又笨嘴拙舌,不知道从哪儿劝起。不劝吧,桂花今儿过不去这道坎儿了。 正当为难,方木匠带着大夫进来。 老大夫也算是大熟人。对这方家村村尾上住的两家可怜人也算是心里有数。进来一看桂花婶子的模样心里就重重地叹气,人间百态,万般皆苦。 他过来把了个脉,又替桂花婶子查了查伤。桂花婶子身体跟方婆子也差不多,毛病多,都是穷病。日子过得太苦,穷出来的毛病。这种情况只能好好的养,别的没有办法。身上的外伤倒是不算太严重,除了后脑勺那一大块需要仔细,其他的涂点红花油就能好了。 晓得这寡妇苦,老大夫也没收诊金。怕她买不起药,还特地给她放了一瓶跌打损伤的金疮药。这药他也不收钱,就嘱咐了方婆子几句。桂花婶子如今的模样,怕是记不住事儿了。 方婆子连连点头。 看了诊,给留了药,老大夫收拾收拾药箱垂眸又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桂花婶子。哀莫大于心死,人真的丧失求生欲,再好的药也救不活。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外头烧热水的余大叔不知何时进来了。人跟个影子似的蹲在墙角。待到方家老两口送大夫出去,他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道:“人活着,还能给你过世的儿子讨公道。真去了,你那儿子那事儿就没有人讨公道,年纪轻轻丧了命,估计死了也不能安息……” 一句话没说完,一道怨恨的目光骤然盯住了他。 桂花婶子坐直了身体,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余大叔,恨不得在他脸上剜下一块肉来:“我儿子不会白死!我可怜的儿子,他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余大叔被她眼睛刮着也不在乎,点点头:“撑住这口气,活着才可能讨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w(?Д?)w终于更了。 34、第三十四章 这天儿一晃就变, 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瓦片上,啪嗒啪嗒地响。洞开的窗户能看得到外面雨幕, 厢房在避风的西南边,透过洞开的窗户看雨,别有一番滋味儿。周攻玉正是这时候端着酸菜鱼上来,刚到门口那味道就飘进了屋里。老爷子巴望着门口许久了, 看到菜端上来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林主簿本是给主仆三人指路才回武原镇,正经事儿。此时一嗅到开胃的酸菜味儿, 口水自动地泛滥起来。但好歹还有些理智, 知道身边这三人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 极力地克制乱飘的眼珠子。 安琳琅做鱼, 他只吃过鱼头炖豆腐, 大雪天吃的。酸菜鱼还没尝过,嗅着味道似乎不错。 “这就是酸菜鱼啊?味道怪香的。” 周攻玉将鱼端到桌子上,顺手给了几人一人一碗饭。到了老爷子这,就没了。 老爷子眼睛盯着盘子, 感觉到被忽略, 抬起头来:“我的呢?” “您的粥还在熬,”周攻玉笔直地站在一旁,明明穿着破揪的衣裳做着跑堂的活计却莫名叫人不敢指使:“这西北的粮食您吃着不行,不太好克化。稍等片刻, 粥熬软烂了再给您送来。” 老爷子还是头一回遇到上菜这么硬气的店家:“……我能克化。” 周攻玉淡淡一笑:“您面黄唇白,鼻头晦暗发红,脾胃虚弱。还是莫要勉强的好。” 丢下这一句,他笑了笑,收了托盘便转身离去。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尤其是随护送老爷子出来的两个年轻人,着实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竟然还卧虎藏龙? 先不管卧虎藏龙不卧虎藏龙,这什么酸菜鱼的味道可真他娘的香!两年轻人确实如周攻玉所猜测的一般,是习武之人。明面上是老爷子的随从,其实也是老爷子世交家的子嗣。因着性子太躁,被家里长辈求爷爷告奶奶地送到老爷子身边来受教,更是为了打磨性子。 如今跟着老爷子好几年,人渐渐沉稳了,但也不乐意回去。后来老爷子身子出事儿要出来寻医,他们便被委以重任,护送老爷子遍访大齐名医。 林主簿吞了口口水,克制地道:“不如先尝尝?” 话音刚落,那边老爷子已经拿起筷子开夹。一口吃进嘴里,那滑嫩的鱼肉鲜得老爷子眼睛都瞪起来。他这一下筷子,旁边两年轻人也不客气了。夹了一筷头吃下去,都不说话了。 他们都是京城的官宦子弟,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天南海北,各种精致的鱼都有吃过,这还是头一次吃带酸味的鱼。不得不说,十分惊艳。明明是最普通的河鱼,却连一丁点儿的腥味都吃不到。酸酸爽爽的味道一进嘴巴就直冲脑壳儿,非常的开胃。 一口气吃了几大筷子,舌尖都有些麻。但却并不会叫人腻歪,只是忍不住多吃几口饭掖一掖。两人不知不觉中,一碗饭就这么吃下去。待到周攻玉端来第二盘菜,他们的碗都空了。 “再来一碗饭。”下饭,实在,习武之人本就吃得多,一碗饭吃到肚子里跟没吃一样。 后头端上来的都是素炒,为了照顾老爷子的脾胃还特意少放了油盐。可即便如此,食材本身的味道反而得到凸显。尤其是醋溜土豆丝,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当是别的品种的萝卜。啧啧地感慨西北边儿就是跟中原不同,连萝卜的口感都跟京城的不同。 老爷子眼看着这两个小子都吃两碗饭了,急的质问:“粥何时能好?不能好就给我上饭。” 周攻玉无奈,“稍等片刻,快好了。另外。” 他看了一眼小声嘀咕的两个人:“这不是萝卜,是一种西域来的菜,名唤土豆。别家是没有这个菜,只有西风食肆一家有。” 这话说的几人一愣,老爷子也来了兴趣。 他方才尝过这个醋溜土豆丝儿,吃着确实跟萝卜有些不同。比萝卜要好吃许多,绵绵软软的,好似有点儿栗子的口感。这也是个下饭的菜,酸酸咸咸的味道吃进嘴里就想让人用饭掖,只是这小子总不给他上饭,弄得他饿得胃里馋虫都在搅动。 老爷子有心想跟周攻玉聊一聊,但这小子颇不识抬举,看都不看他一眼。 放下菜就跟一道清风似的刮过门口,人眨眼就没了。 “这小子真瞎还是假瞎……”老爷子哼了一声,十分不高兴,“竟然不搭理我!” 吃饭的几人:“……” …… 等了许久,后厨可算是将他的粥。清甜的味道不冲不抢眼,但闻着还挺香。 老爷子勺子在小盅里舀了舀,浓稠的质感令人欣喜。他本身是不爱吃粥的,年轻时候就爱吃一口味儿重的。到老来胃口出问题,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就只吃清淡的。吃得多,总归是有些腻歪。但这一口下去不会觉得腻歪,软糯的山药抿一抿就化了。 南瓜有点淡淡的甜,也是糯糯的。他刚吃了好些酸口的菜,胃里正饥饿呢。几勺子下去一盅就吃完了。 摸了摸肚子,其实已经饱了。但他总觉得还能再吃点儿。 “不能多食,吃过了也会适得其反。”吃的正欢的年轻人赶紧捂住他的碗,遏制住老爷子再叫一碗的举动,很是严格地把控道:“小半碗鱼肉,小半碗这个土豆丝,一盅粥,够了。莫要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老爷子被小辈说的有些悻悻,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筷子。 他们这边吃得快,男人总是吃饭快的。都吃空了,小姑娘那边儿才吃到一半。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西北的姑娘不像京城的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声音大的几位经过都听得一清二楚。老爷子还在嘀咕这小地方姑娘怎么如此不矜持,就听到里头一个姑娘说了句:“琳琅说过些日子,将布丁放到奶茶里,做什么布丁奶茶。两个都是好吃的,合在一起估计更好吃,不晓得琳琅何时做哦……” 老爷子脚步一顿,忽地扭头问旁边亦步亦趋跟着的林主簿:“奶茶又是什么茶?” 这林主簿哪里知道?他在西风食肆开张前就搬回县城去,今儿桌上好些菜他都是头一回吃。不过老爷子既然问了,他自然就要答:“估计是方家小娘子自制的茶水……” 这不是废话嘛!那厢房几个姑娘都说了。 老爷子揉了揉圆鼓鼓的胃,遗憾地放弃去要一杯茶水的念头。 几人在楼下结了账,一餐吃了四两银子。酸菜鱼二钱银子一盘,土豆儿也得三钱银子。其余的素炒便宜,但老爷子那一锅山药南瓜粥和一吊罐的香菇鸡汤就得二两。这年头山药是药材,市面上卖不便宜。煮粥虽然只用了一根,但耗了好些功夫。这是实打实的小火熬出来的功夫粥。 几个人对价格没什么质疑,他们平常在京城在外头酒楼吃一顿少不得二三十两。那些酒楼的大厨手艺还不及西风食肆的一半。西风食肆做出这个味道的菜色,他们私心里还觉得四两银子是给少了。 “等等,”眼看着几人要走,周攻玉连忙出声喊住,“粥还剩了不少,内子给装起来了。老爷子不若带上,这个天儿晚上热一热,也能做夕食。” 林主簿听这话差点没给吓死,谁知那边老爷子还真不客气地给收下了。 笑话!当初在县城客栈,老爷子连隔夜粥都喝了,还怕晚上喝粥? 安琳琅将剩下的粥用了一个陶罐的小盅装着,罐子外头还温热温热的。其中一个黑脸的年轻人上来就把陶罐抱在怀里,朝周攻玉点了点头,又往桌子上放了一定银子。 “多谢,”黑脸年轻人声音低沉得跟闷雷似的,“这是陶罐的钱。” 开门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周攻玉神色自然地将银子收起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慢走。” 几个人走出食肆,外头的雨还在下。不过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几步路的功夫。旁边一个抱刀的年轻人斗笠往脑袋上一戴,出去将马车赶过来。黑脸汉子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搭住老爷子的胳膊,想扶他上去。刚搭上就被老爷子甩开,他绷着一张脸道:“刚吃完就坐,难受。” 黑脸汉子,也就是欧阳正清。荆州总兵欧阳望家三公子。他抱着罐子闻言就是一愣,一想也对。大夫可是交代过不能吃完就坐,容易腹中胀气。 “既然来了,走一走。”老爷子背着手,指使他去拿伞。 林主簿跟了这一路,蹭了一顿饭。心里正在懊悔刚才手慢,没有抢先付账。这会儿站在老儿子身边想搭话总觉得心虚气短。他皱着眉头,胖墩墩的脸上肉都挤在一起。犹豫都这个时辰了,老爷子他们回县城估计也得晚上。要不然开口邀请老爷子去他镇上的宅子住。 正当他准备开口,欧阳正清已经取了伞过来。 他将伞举到老爷子的头顶,几个人便趁着小雨在武原镇的西街溜达起来。赶车的小哥赶着马车跟在几人身后,车轮子吱呀吱呀地跟着。这般闲庭信步地走,别有一番闲适滋味儿。 天色越来越晚,眼看着就要申时。欧阳正清看老爷子没有半点着急的迹象,背着手左右地打量两边的商铺牌匾,一脸不忍直视的摇头。就忍不住想提醒:“老师,您不是说晚上不论多晚都得回县城?您看,我们走了也有一刻钟了。不如回马车上,该启程回去了。” 这个时辰点已经有些晚了,不管走得多块,夜里怕是都得在马车上过。 “天下了雨,路估计不好走。咱们急着回去,估计得抄小道走……”欧阳正清蹙眉想了片刻,抬眸看老爷子道:“大路走,快马加鞭也得三个时辰。抄小道走,路有点难走,但可以两个时辰就到。” 前头老爷子步子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慌什么?还早,胃里还没消食。” 几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眼看着西街都走到头。 几人在街头站定,前头再走就要到东街了。老爷子半点没有回去的意思甚至突发奇想,要去这镇子的瓦市里看看:“那西风食肆的土豆是从瓦市里买的吧?不如去瞧瞧。” 欧阳正清:“……” 这么一会儿,他也算是看出来。老爷子这模样根本就不想走。 当初劝老爷子出门,他们可是花了老鼻子的劲儿。口水都说干了,又是求又是引诱的,老爷子才勉强答应来武原镇。不过当时是说好了,不管多晚,不管什么时辰。等尝试过这个什么小厨娘的手艺以后就立即返回,他不想在陌生的小镇子上过夜。 结果这会儿吃完了一顿饭,老爷子又变了主意,不想走了。 被看出来,老爷子也有些尴尬。他年轻时候最方正严肃的一个人,老了以后反倒跟小辈耍起无赖。老爷子避着小辈看过来的眼神,硬着头皮抗。 他不想走,他还想明天一早起来就在这家食肆吃朝食。 欧阳正清:“……” 林主簿跟了一路,可算是找到搭话的机会了:“这个时辰赶路也太晚了。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去下官镇子上的府宅住上一宿?” 他是个机灵人,看得出来老爷子不乐意走是看上西风食肆小厨娘的手艺了。是他他也喜欢,好吃的谁不喜欢?很是给面子地递来台阶道:“武原镇虽然小,但靠近边境,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几位武艺高强也难保不会撞上不长眼的上来找晦气,还是明日一早启程更好?” 这话就说到老爷子的心坎上,他立即就顺着台阶往下滚了:“是这个理。” 不止欧阳正清,后头赶马车的抱刀小哥:“……”行叭。老爷子难得打起精神,顺着他吧。 几人就这么随林主簿回林家,安琳琅这边送走了王大姑娘,跟周攻玉坐在后厨的灶台旁边一人端了一碗鸡汤面在嗦。周攻玉这厮被安琳琅带着,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捧着大海碗嗦面了。原先还有点贵公子包袱的周某人端着个小板凳,被安琳琅挤出了温暖的灶台也不在意,吃的很香。 两人吃了一个清淡的午饭,回到前大堂终于有了空闲算一算帐。 这些时日,新店开张,许多事儿都堆在一起,账目都是周攻玉在管。安琳琅累得连看一眼账册的功夫都没有。托了今日下雨的福,没人客人,她做了两顿饭,得了个空闲喘息。 说起来,西风食肆开张已经有二十来日。 最开始的前三天,生意好的忙不过来。三天加在一起,赚了二十一两银子。扣除三天的成本,大约赚了八两。不得不说,这是个令人咋舌的数字。他们这间铺子买下来才二十两,加上修缮改造,也就三十来两。结果三天就赚了十五分之四。 不过高兴也就高兴那几日,后面生意就渐渐恢复正常。二十来天收了约莫三十九量五钱零几个铜板,扣除成本也赚了将近二十两。一间铺子的钱就这么赚了,就是安琳琅算下来都有些吃惊。 这么一想,投入进去的成本两个月就赚回来了!!天啊! “南边那些富户家姑娘占了一半,”周攻玉想想也好笑,“其中红豆羊奶茶贡献不小。” “难怪……”提到奶茶,安琳琅顿时就不吃惊了。 红豆羊奶茶成本低,羊奶才十二文钱一桶。用的茶叶虽然不算特别差,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就是茶叶铺子里二十文钱一斤的普通红茶。红豆这类的豆子更便宜,六文钱一斗。这食肆里卖十二文钱一杯的红豆羊奶茶,所有的原材料里头最贵的就是糖。糖在镇子上卖也才二十文钱一斤。 十二文钱一杯,一天卖出五十杯,二十天就是十二两银子。就镇南那边的富户一天就能承包三四十杯,这一天哪里是五十杯的量?算一算成本,就知道这里头的赚头有多大。奸商安琳琅对此等敛财行为毫无愧疚之心,甚至在琢磨加上布丁以后的奶茶定价为二十文钱一杯是否合适。 周攻玉毫无‘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清高节操地思索片刻,犹豫道:“二十文,喝的人就少了。” “也少不到哪儿去。”二十文虽然贵,但镇南那边的富户眨眨眼睛就能买。西街这边镇子上的姑娘咬咬牙也是能买得起的。 周攻玉一想,这倒也是。毕竟主要客源还是镇南那边的姑娘妇人们。 奸商夫妇脑袋碰在一起,觉得二十文定的有点低。鸡蛋布丁做出来今日可是卖六十文一碗的。羊奶茶里头布丁小一点,收的太低也不大好。 奸商安琳琅脑袋一拍,提议:“那不然还是三十文?” 周攻玉一想,冷酷地点头:“可以。” 当出现我会你不会,我有你没有的技术垄断场面时,卖多少钱都不算过分。 …… 镇子上一派祥和,甚至周攻玉已经提议起招不到工就去瓦市买人。方家村,方婆子又送了一碗杏仁羊奶到桂花婶子这边来。一大早起来煮,顺便就连桂花婶子的一份一起煮了。 左右这羊奶也不值钱,家里人每日要喝,她多煮一点就是顺手的事儿。 桂花婶子出了这一档子事儿,方家老两口也好些日子没有去镇子上。方老汉每日在家里锯锯磨磨,正在用弄回来的竹子做竹筒杯子。方婆子除了在家做做饭洗洗衣裳,就是多多照看一下精神头儿不大好的桂花婶子。桂花婶子有亲人等于没亲人,能照顾她的也就方家老两口。 桂花婶子虽然总叫她婶子,其实年岁也不是很大。三十三,有那人家这个岁数还给家里添个姑娘小子呢。就桂花这丫头命苦,三十三活得跟垂垂老矣的老婆子似的。方婆子有时候看着桂花婶子就仿佛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这让她对桂花婶子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同病相怜。 她也是年纪轻轻丢了孩子,结果一辈子就没有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命里无子送终。 这事儿膈应了方婆子三十年,到现在都过不去。 庆幸余才的一句话激起了桂花的求生欲,她憋着一股气逼自己吃喝。药涂了两三日,人可总算是缓过气来。只是往日还能见着笑脸,如今是连笑都不会笑了。 “桂花啊,”一个人在村子里日子过得这么苦,不如去别处,“我们家食肆还在招人,赶明儿我去镇子上跟琳琅玉哥儿说一声。往后你就在我们家食肆的后厨干吧。” 正好家里食肆在招人,桂花是什么人她这么多年看在眼里。最老实不过的,干活也利索。 方婆子心里的打算,夜里就跟方老汉提了一嘴。 方老汉倒是不反对,食肆后厨总归是要招人的。琳琅再是能干,也只有一双手。每日里不仅要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空了还得给冯掌柜的装香肠,好多事儿。招别人做不如招桂花,毕竟知根知底。只是这事儿也说不好,他们家好意桂花不一定接受。 方老汉拍拍心软的老婆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等跟琳琅玉哥儿商量以后再说,先别声张。” “晚了,”倒是她没想周到了,“这事儿我已经跟桂花说了。” 方老汉顿了顿,“罢了,说过便说过吧。桂花什么人琳琅也晓得,不会说什么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各自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睡了。 原本方婆子以为桂花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那日她说的话没听进去。谁知一大早开了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桂花站在方家的门口。也不晓得站了多久,鼻子眼睛冻得通红。二月里虽然已经算是渐渐转暖,但朝晚还是冷的厉害。她背着个大包袱就吸了吸鼻子问:“玉春姐。” 玉春是方婆子的闺名,已经将近四十年没外人叫了。平常也就能从方老汉嘴里听到过一回,再来就只有桂花叫一叫:“你说的让我去镇子上的食肆干活还作数吗?” “我,我……”她说着话眼睛就红了,嗓子里跟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哽咽道:“村子里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我去镇子上做活,多苦多累我都愿意。只要给口饱饭,给个住处就行。” 方婆子被她哭得心酸,粗糙的手给她抹了一把脸忍不住也红了眼睛:“作数的,作数的。村子里住不下去,就去镇子上住吧。我这就跟老头子说一声,让他牛车送你去镇子上。顺带跟琳琅玉哥儿说说。你也别说什么傻话,要给食肆里干活,那就正经拿工钱。琳琅那丫头你晓得,心善得很哩!她不会叫你吃亏的。” 桂花婶子呜呜地就哭了。怎么这辈子,哪怕是碰到的外人都比亲娘亲爹对她好。 哭着哭着,她就要往下跪。被方婆子一把扶住。 “有的人就是没有父母亲缘,求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感谢在2021-08-29 01:34:05~2021-08-30 00:2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酱油君、空青 20瓶;11、江江江 10瓶;24472168 9瓶;未来未知、未满天空 5瓶;余、yyds、rgmau、喵喵乖乖、徐俪嘉、天萧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第三十五章 院子外头的动静方老汉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人就在院子里锯竹子, 抬个头就能看到。 不必方婆子特地过来说一声,他放下手中的锯子就去后院套牛车。 方婆子引桂花进屋来坐。方老汉则忙着将这段时日打磨的竹杯子给弄了个筐子装上。这些天在家,他得了空就做, 竹筒杯子做了差不多三百个。方婆子偶尔也跟着一起上山,也摘了不少野菌子。有些晒干了有些还是新鲜的,也拿个篓子装上车。 等这都弄好了,方老汉才转头进屋来喊了一声。 “我就不去了, 我在留下看家。”方婆子下午还得去隔壁村子看看,镇子上的菜估计早就不够了。她还得亲自去十里八乡看看, 以便于补足食肆的供给。 方老汉点点头, 让桂花婶子坐稳。牛鞭一甩, 牛车就吱呀吱呀地驶动起来。 桂花婶子抱着她的大包袱, 神色茫然地蜷缩在牛车上。牛车上放了不少东西, 地方有些拥挤。她背对着方老汉,人就蹲在角落里。透过清晨的雾气远远看着方家屋后头的茅草屋。虽然下定决心离开,真走了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害怕。天大地大,竟然无她一个容身之地。 吸了吸鼻子将畏惧咽下去, 心里想着自己枉死的儿子。她可怜的孩子, 死的时候才十五岁。 她若不立起来去讨公道,真就是死了也白死! 今日的天儿不算太好,阴沉沉的。没一会儿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初春的雨水夹杂着斜风料峭寒冷,落在身上沾湿衣襟, 带着一股入骨的寒气。方老汉赶紧将斗笠拿出来带上,见桂花缩着身体不声不响地淋雨,叹了口气:“你手往车下面摸一下看看,应该还有个草帽。虽然不必斗笠,但也能搪水。” 桂花愣了半天才明白方老汉的意思, 从车下面摸出一个草帽带上。 牛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快巳时两刻才终于到了镇子上。 这些日子春雨连绵的,天儿都不大好。受天气的影响,西街上没什么人在,食肆里的生意自然有些冷清。方老汉带着桂花婶子出现在食肆的后院,安琳琅刚好在跟周攻玉洗肠衣。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冯老板的香肠还没有灌,自然是趁机赶紧弄。 灌香肠一般用的肠衣就是猪小肠或者羊小肠。这东西是最天然的肠衣,只是洗的时候里面的一层黏膜比较麻烦。得先用面粉和醋先揉搓一遍,洗得干净了再反过来。拿个小刀将里面黄色的肠膜一点一点刮干净。这是个比较累人的仔细活儿,安琳琅通常就交给周攻玉来干。 两人进来的时候周攻玉刚好已经刮了两根小肠出来。 不得不说,这厮的心性是真的稳。这东西别看着洗干净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团,拉长了得有四五丈长。两根加起来,得有□□丈。他一点没觉得不耐烦,刮得又仔细又利索。 方老汉引着桂花婶子进来,便将招桂花婶子做工的事儿说了:“……桂花手脚伶俐,干活也算仔细。琳琅啊,玉哥儿啊,招别人不如招你桂花婶子,知根知底儿的能省不少心。你们看呢?” 安琳琅闻言瞥了一眼桂花婶子。 面对安琳琅时还好,就方家这个捡来的儿子不行。明明这孩子不是个凶悍不讲理的人,但桂花婶子看到他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会儿被他淡淡一瞧得心里瑟缩。她怀中还抱着自己的大包袱,脑袋就耷拉下去。消瘦枯黄的脸上伤还没消,脸颊上磕得青紫这回儿晕开了,瞧着更怕人。 安琳琅注视着她,桂花婶子知道该说些什么来争取一下。但张了张嘴,她笨嘴拙舌实在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怯生生的,十分忐忑地看着方老汉一家子。 “留下吧。”安琳琅向来对方老汉格外宽容。毕竟当初若不是他花了全部家当买下她,指不定她如今就走在原主的老路。人正在东街的花柳巷里呆着呢。所以基本方老汉提的事儿,只要不触犯底线和原则,安琳琅都会欣然同意。 “婶子什么人咱们都清楚,自然不怕这些。不过。”安琳琅丑话说在前头:“婶子有个事儿先说好。” 桂花心里一滞,抬起头:“你说。” “咱们做吃食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干净和新鲜。”安琳琅道,“咱们西风食肆也是严格把控这些。所有要入口的东西,务必要洗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这个你放心,我省的。”桂花婶子连连点头,拎起来的心放下了。 她别无长处,就是一个爱洁和勤快。洗菜洗碗碟这些活儿她来做,她敢拍着胸脯保证干净:“我也不要太多工钱,给我个住处,给一口饱饭就行。” 工钱的事儿安琳琅不会克扣的。要想员工干得好,薪酬给到位是基本:“这你放心,工钱不会少的。” 有了安琳琅这句话,周攻玉自然没有别的意见。 桂花婶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时间都有些激动。抹着眼睛,连忙就想给安琳琅鞠躬。安琳琅哪儿能受她的礼?好歹是村里喊婶子的人。侧身避过,见她带着包袱,又顶了一脸的伤。约莫猜到她在村里受了罪,走投无路才痛下决心要搬来镇子上。 想想,于是跟周攻玉交代了一声,领着桂花婶子往后头的屋舍去。 说起来,如今的食肆还是有些小。楼上楼下的厢房加在一起才统共八间屋子。这平日里还好,一旦人多就真的是没处可睡。这会儿再分一个屋子出来给桂花婶子住,空间就更小了。 ……还是得多挣钱,挣得够多才能扩建。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将靠厨房那边的一间偏小些的屋子分出来给桂花婶子住。桂花婶子没带褥子,见这住处有床有褥子,对着安琳琅又是千恩万谢的。 安琳琅安抚了她几句,人就这么在西风食肆留了下来。 另一边,方老汉把桂花婶子的事儿安排妥当就去牛车上下东西。先前安琳琅要的竹筒杯子,他做好了的这回全给带了来:“一个个都试过了,没有漏的。琳琅要的细长的管子倒是没做,细竹子里头不中空。木头挖也费劲儿。主要这个季节没有芦苇。不然芦苇杆子也能用。” “没事,这就够了。”安琳琅本来就没打算用木质的吸管。先不说木质的吸管做出来多费方老汉多少功夫,就说木吸管给人随便带走,安琳琅也觉得心疼,“若是能端的小心些也能外带。” “什么外带?”不请自来的老爷子不知何时穿过大堂来了后院。听人说话也不见外,顺口就插话了,“这是什么?怎么细长得跟笔筒似的?” 他说好要来吃朝食,那是一日都没漏过。接连好几日了,那悠哉的架势是把西风食肆当自家后院逛。 安琳琅:“……老爷子怎么又来了?” 老爷子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胡子一翘,那一双眼睛就斜向安琳琅。什么叫‘又’?他对安琳琅这一句话很不满意。怎么滴?开门做生意的,他还不能来了咋地? “老夫来用午膳,你是不想做老夫生意还是怎么滴?” “……没。”安琳琅跟这老爷子到了几日的交道,也算清楚这老头儿的脾气。绷着一张严肃的脸,脾气却像个小孩儿。闲着就对什么都好奇,这也要问,那也要问。不回答还不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跟搞什么高深学问似的,“吃午膳还早,怎么着都得巳时过了再说。” “哼,”老爷子才吃过朝食不久,就是吃的安琳琅单独给下的鸡汤面。也不晓得这丫头用的什么手艺制的面,面条劲道又入味儿,比他过去吃过许多的面食都好吃,“那我也先来瞧瞧食材,好方便中午点。” 拉面能不劲道吗?安琳琅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才拉得那么几碗。 “你看你看,随你看。”安琳琅仿佛一个渣男,将敷衍都写在了脸上。丢下这一句话,她也不管这小老头儿的好奇心,蹲到周攻玉的身边开始洗肉。 这肉是她一早就腌过了,调料的味道将猪肉原先的骚腥味儿给盖住了。这会儿闻着就是普通猪肉的味道。安琳琅一边给肉抹东西一边还是不满意。扭头对还没走的方老汉道:“爹,今年开春咱家也养几头猪吧。鸡鸭鹅等东西也能养一养,正好还能省的买不上好肉。” 这事儿安琳琅不提,方老汉也在想。 事实上,方家村大部分人家都是养了猪的,还有那家中有盈余的人家里猪也有两三只。以前老方家自家没养猪是没钱。兼之家里老两□□儿要忙,没工夫照顾才没养。如今食肆里要用这些东西,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养些能供给给食肆的肉。 卸完货,人也送到了。方老汉还记着家里好些竹杯子还没打磨完,就急着回去。 安琳琅拦也拦不住,说不上两句,他驾着车就走了。 周攻玉笑了一声,手头已经洗了第五根羊小肠。他手脚很快,一会儿就看到木盆里飘着的肠衣快沾满整个盆。安琳琅刚拿手撵了一下,好奇心重的老爷子也忍不住凑够来:“这是要做什么?” “香肠。”安琳琅将腌好的肉放到一边,等着肠衣洗出来再将肉剁碎。 “香肠?”他听着有点耳熟。 老爷子闻着这有点熟悉的味道,想着自己是被安琳琅一碗隔夜粥给骗来的武原镇。原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的肉,原来是猪肉呢? “香肠竟然是猪肉灌的?”这年头猪肉都不配端上达官贵人的桌子,“你用的猪肉?” “猪肉怎么了?”安琳琅不懂他突然的激动,“看不起猪肉?” 安琳琅不懂,周攻玉却明白为何。 这年头猪肉乃下下品,达官贵人、商贾富户家中饭桌上常吃的都是羊肉牛肉。吃猪肉的,只有那些市井的平民百姓。这年头手艺好一些的厨子做肉也都是羊肉牛肉,还没有人把猪肉端上食肆酒楼的饭桌。老爷子心心念念以为是什么好吃的肉到头来就只是廉价的猪肉,自然有些吃惊。 安琳琅却觉得食材不分高低贵贱,只有做不好的人,没有不好吃的食材:“猪肉怎么了?猪肉的美食多了去了。东坡肉,红烧肉,过油肉,粉蒸肉,梅菜扣肉,哪一样不是猪肉做的美食?” 等等,东坡肉是自苏东坡被贬徐州,赴任徐州知州之后才渐渐有的吃法。这个时代好像还真没有? 安琳琅小心地瞥了一眼周攻玉,又看了一眼老爷子。周攻玉神色淡淡的,倒是没有追问安琳琅东坡肉是什么东西。但小孩儿脾气的老爷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他哼哧哼哧地瞪着安琳琅,竟然还杠上了:“那你倒是做啊!你倒是做一道美食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又是周一,一周里最讨厌的一天。感谢在2021-08-30 00:24:57~2021-08-31 00:2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潇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莉娜娜 118瓶;不想用客户号当昵称 34瓶;我饮烈酒点孤灯、chartjching、211049 30瓶;骑驴找马追骆驼、?橙子、玫瑰的小鹿、鍋小兔、Joymomo、锦瑟无双 20瓶;赞宝贝 15瓶;唐糖糖阿初、糖小乖、王家阿腾、雨雨雨、你若安好 10瓶;月半圆、折叶笼花、麦团子软软 5瓶;Yan 4瓶;Elle_zj1979、皎皎、喵喵乖乖、38、一一一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第三十六章 “你说做我就做, 那我岂不是太没坚持?” 老爷子:“???” 两人对视一眼,安琳琅微微一笑:“老爷子,激将法对我不管用。想吃肉, 等你身子养好些再说。” 老爷子:“……老夫能吃。” “您能吃?您能吃什么啊?吃止泻药还是无油粥?”安琳琅对付这种倔强老头儿还挺有经验,对付这种不听劝告的老头儿就不能太惯着。不能给脸的时候就不给脸,他没办法时自然就乖了,“那等大油的东西您吃下去, 后头四五日都不必来西风食肆吃饭,尽管去春晖堂待着吧。” “……”老爷子被她噎得心口疼。 安琳琅却不理他, 扭过头就干自己手里的活儿。 老爷子瞪了她的侧脸瞅了半晌, 安琳琅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他想想不解气, 背着手绕到一边故意冷冷一哼。结果安琳琅还不搭理他。其他人也不管, 他于是只能悻悻地掳着嘴不说话了。 这老爷子一日要来食肆好几趟, 还半点不见外地往人家食肆的后厨跑。别说安琳琅,就是周攻玉都已经习惯对他视而不见了。毕竟一回生两回熟的,长得再像章老爷子,这么好奇心重也实在令人敬畏不起来。安琳琅如今都懒得赶他。他要看就随他看, 反正看了也学不会。 肉腌制好了她就要剁碎。没有绞肉机, 靠的就是人力。 安琳琅先将肉切成大块儿,等肉都切得够小以后再切成小肉块儿。灌香肠,最麻烦的就是洗肠衣和剁肉。一个是功夫活儿,一个则是力气活儿。这么说来其实也是挣得辛苦钱。 这边正忙着切肉呢, 那边放下包袱简单收拾了一通的桂花婶子卷起袖子就过来了。 她惯来自觉,去井边洗了手就过来问安琳琅可有活儿给她做。 若是平常安琳琅自然得客气些,但既然已经决定录用桂花婶子做工,使唤她也是正常。安琳琅于是将剁肉的活儿交给她:“尽量剁切小点儿,指甲盖大小。” 前面一句话不好把握, 但指甲盖大小就懂了。 桂花婶子点点头,拿起菜刀就在一旁跟着切。别看她看着瘦,其实很有一把力气的。早年丧夫,独子拉拔着儿子长大的女人,很多事情都没人帮扶,自己来。她的力气是当爹又当娘干活练出来的。这会儿将剁肉的活儿交给她,她切得很是像模像样。 安琳琅瞥了一眼就没管了,反倒是老爷子兀自哼了许久,又屁颠屁颠地凑过来看。 老爷子往日在家中,眼中所见皆是阳春白雪,还从未有那等闲情逸致去后厨看人做饭的。但是西风食肆这小娘子做吃食,就是别有一种指点江山又赏心悦目的氛围。他得了空就来瞅两眼,哪怕不说话,蹲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心仿佛随之静下来一般,十分的平和。 美食对人的抚慰不仅仅是味觉伤和视觉上,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抚慰。后世做菜的主播那般盛行,可见美食的抚慰从来不是假的。 还是半扇猪,虽然商队多给了几两银子。但这回的猪比较肥硕,半扇猪就能装多出上回一般的香肠来。 安琳琅切肉很快,半扇猪要切成丁,她不到半个时辰就全切完了。那边桂花婶子手脚也快,眼看着木盆里堆了一堆。喷香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一丁点儿猪肉的骚腥味儿都闻不到。周攻玉手边的盆里肠衣也洗出来七八根。安琳琅过了一遍水,拿个漏斗过来便开始往肠衣里头灌肉。 老爷子不知何时蹲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盆里看。 安琳琅无奈:“您站着不累吗?”风一吹就能刮跑的人,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 原本还没觉得累的老爷子经她一提醒,顿时感觉脚底板钻心的疼。腿也有点麻,针扎似的从脚底板就扎到了小腿肚子。他回过神来,顿时就哎哟出声:“不行了不行了,脚麻了,脚麻了。得赶紧给老夫找个凳子坐一下,快,快。” 安琳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把自己屁股下面的板凳给让出去。 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不客气地拿过来。就坐在安琳琅旁边看她蹲着灌肉肠。那边刮肠衣的周攻玉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洗了洗手,起身回了屋里。 等回来,他拖了一把椅子过来,直接放到安琳琅后面。 装个香肠装了一上午,差不多快午时才把半扇猪给装完。统共装了三百多根,一根差不多跟周攻玉手掌一样长。毕竟是他手丈量出来的,多少差不离的。香肠装好了还剩好些排骨,这些骨头缝隙里头夹杂的肉不好弄,干脆装香肠之前就单独剔出来。 安琳琅揉了揉酸酸的胳膊,想着下雨天的,大中午正好没什么客人。新鲜猪排骨也不浪费,大骨头弄去炖汤,肋排就干脆做个红烧排骨。 “排骨汤倒是可以给您喝点。”安琳琅扭头对还不走的老爷子道,“搁点儿苞米,您中午就吃这个吧。” 老爷子对她轻慢的态度很不满,皱着眉就强烈谴责道:“就给老夫喝点汤?那东西能顶饱?你这丫头懂不懂尊老爱幼?老吾老及人之老,这话没听过?” “……不还有苞米?”安琳琅觉得这倔老头子可真爱抠字眼。 “老夫就不配吃点肉??”他就扣字眼。 “……”安琳琅又想翻白眼了,忍住了,老翻白眼也不太好,“吃,能吃,多吃几块都行。” 老爷子觉得自己被敷衍了。但安琳琅已经端着空木盆去廊下挂香肠了。虽然下雨,但避潮处也能风干。他扭头看向没说话的安琳琅的夫婿,方家小子。 周攻玉朝他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嗓音清越入耳:“排骨汤二十文一碗,加肉三十文。” 老爷子:“……” 炖排骨汤就简单,先将刚砍好段的猪龙骨先焯一遍水。拿葱姜料酒等料加进去去腥。这年头猪肉骚味儿重,香料不加,味道总归是差很多。焯水注意得冷水下锅,不然捞出来的肉会又老又柴。等焯水去掉血腥味儿,再重新加水加料开始炖。 桂花婶子干完活站在一边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安琳琅这会儿也没空安抚,就让回屋收拾:“接连几日下雨,食肆里不忙。这会儿你就去收拾一下住处,等吃完午膳再说其他规矩。” 有了安琳琅这一句话,她可算是安了心。 安琳琅分给她的住处虽然有被子褥子,但里头长久没住人,有些地方是落了灰的,自然是得擦洗的。桂花婶子得了准话,就赶紧去收拾了。 排骨那边炖上,安琳琅立即就准备红烧猪肋排。 工具人周攻玉收了老爷子一锭银子,八风不动地往安琳琅的身边走过去。 路过老爷子,老爷子一脸正经盯着这仿佛不染尘世繁芜不沾铜臭满身仙气的小子理所应当地将银子塞进怀里的行径,严肃的老脸上神情都有一瞬的崩裂。 这小子人模人样,没想到是个财迷? 财迷不财迷的就太言重了,主要是为扩建的梦想添砖加瓦:“我来烧火。” 安琳琅点点头。 还是一样,先焯水去腥。 这一步绝对省不了,要想肉类好吃就得焯。焯完水捞上来得先炒个糖色。一是为了调味,二来是为了颜色美观。糖色炒得好,肉的味道会更鲜。许多江浙菜就是加糖提鲜的,红烧肋排也是这个理。安琳琅糖色一炒好,将排骨姜片蒜子八角等香料一起就全倒进去。 东西才加进去,喷香的味道就刺啦一声冒了出来。 就赖在这里的老爷子嗅着味道又凑过来。盯着颜□□人的肋排忍不住垂涎。虽说激将法让这丫头烧,老爷子却是真没觉得猪肉好。猪肉的骚腥味儿太重了,他吃到今日就没吃过能入口的猪肉菜肴。可这会儿看着安琳琅的排骨,他是真的馋了:“这东西,当真是猪肉?” ……这不是猪肉还能是什么?刚才灌香肠的时候你不是在呢么? 非常想吐槽的,安琳琅忍住了。怼一两回是好玩,怼多了可就真成了没礼貌教养。安琳琅这边忙得热火朝天,等肉炒得全粘上糖色,她往里头加了半锅水刚准备盖上盖子闷煮。大堂那边传来了动静。 她伸头往前门看了一眼,老爷子身边的两个随从找了过来。其中那个抱刀的白脸年轻人抓了抓脑袋,十分抱歉地对这安琳琅笑了一下,很不好意思老爷子总是来打搅。但不得不说,来武原镇以后,老爷子的精神头儿是肉眼可见地变好。如今吃饭也能吃,比看什么大夫都管用。 “前堂来人了,”白脸小哥提醒一句,“好像是个车队,四五辆马车呢。” 安琳琅一愣,灶台后头烧火的周攻玉就站了起来:“多谢提醒。你在这待着,我去前面儿招待。我这就去把桂花婶子也叫过来,一会儿忙起来,少不得她来打下手。” 安琳琅点点头,周攻玉便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桂花婶子匆匆就赶来。周攻玉人到了前堂,迎头就是一个脸色十分不好看的仆从。那人拍了拍肩膀上的雨水,一手叉腰正在柜台前头邦邦地敲桌子:“人呢?这家食肆是怎么做事的?开门做生意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抱歉,正巧有事在后厨。”周攻玉没在意他的恶劣态度迎上来,“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那仆从嘴里还在咕哝地抱怨外头那场大雨。不知何时,雨下大了。在天地之间连成一个透明的雨幕,雨水落到地上溅起水花。耳边突然传来如玉石相击的嗓音,诧异地抬眸看了一眼。 对上周攻玉一双沉静如深潭的双眸,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等顿了顿,他下巴昂起来:“店家,把你们食肆闲杂人等都赶出去吧。我家主子金尊玉贵,见不得不三不四的腌臜乡下人。从今日起,这间食肆我们包了。” 话音一落,周攻玉的一挑眉头,眼角就微微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麻了,真的,周一周二好难熬 看到有小天使说灌香肠是肉块儿,改了过来,感谢小天使 感谢在2021-08-31 00:25:44~2021-09-01 00: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罗mar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nosha 80瓶;今天更新了吗 40瓶;且徐行MA 30瓶;千尘落叶 28瓶;今曦今朝、美心心、はなちゃん、书虫、zz-zjw1992 20瓶;千重雪 14瓶;顾朝朝朝朝 12瓶;ixisi、居老师家的小姐姐、阿茶、乱码、暖暖女儿养不起、唐小鸭、花、甜桃烈酒、威尔泰坦Yui 10瓶;枫落霞 6瓶;云端、蕙榛、一溪风月、姑苏、弯弯小妖、喵喵喵 5瓶;风都知道 2瓶;嘻嘻嘻婆婆、荨荨、徐俪嘉、喵喵乖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第三十七章(修) 开门做生意, 不可能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就将客人往外头推。 周攻玉面不改色地收了银子,抬眸看向这说话十分不客气的‘贵客’。一双绿豆眼,塌鼻梁,嘴有些地包天的。一身藏青色的家仆衣裳, 浆染的色泽很鲜亮。相比武原镇百姓的穷困, 这衣裳算是体面的。 他于是点点头, 手下啪嗒啪嗒地拨弄算盘算起了账:“楼上厢房六间, 楼下两间大通铺。厢房是一钱半一宿,大通铺三十文一宿。食肆里住宿与吃饭是分开的。热水和茶水也另算。加上热水, 茶水,平日里食客的收入……包场的话, 一日得十六两一钱银子。客官要住多少日?” “十六两一钱银子!”一句话,那仆从脸色瞬间一变。 他骤然扭过头瞪向周攻玉,拔高嗓门怒道:“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你一日敢要十六两?隔壁食肆才一两银子,你当我是冤大头啊!” 周攻玉每当他是冤大头,但也没差多少。恶客虽然也是客,但赶走会少很多麻烦。 对他的怒火无动于衷, 周攻玉眼睑低垂着, 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八风不动地继续拨算盘。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我家食肆是做吃食生意的, 这十六两还是按照每日最低收入来算。客官识字吧?菜单就在上头, 价格也给的很清楚。” 说着,那仆从顺着他的指引看向柜台上空。 上空一条麻绳上坠了许多巴掌大小的木牌,每个木牌都刻了字。字体龙飞凤舞, 颇有几分入木三分的意思。这是西风食肆的当日菜单。每块木牌上头明码标价, 荤素分的很清楚,左素右荤。那仆从从左到右一一看过去,发现这家食肆不仅仅住宿比旁人贵, 连吃食也比一般的食肆贵一半不止。 “你们这就是抢钱啊!”那仆从脸色十分难看,“就这种小地方,一条鱼也敢要这么贵?” “觉得贵可以住旁边。”周攻玉微笑,“旁边便宜。” 那仆从噎住,顿了顿,他怒斥周攻玉:“生意上门你往外赶,叫你们东家出来!” 周攻玉这才从算盘上抬起头,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从容得不像一个求着客人住店的小掌柜:“不必,我就是东家。” 这人脸瞬间就青了,噎得。 “要住就给钱,不住就请。”周攻玉微笑,“别耽误我店里生意。” 武原镇本就是个迎来送往马车拉出来的小镇,镇子上大多商铺靠的就是往来商队的食宿讨生活。光西街这一条街上客栈就有五家,食肆有四家。旁边就有食肆,且有不止一家。最近的一家就在隔壁,旺客来。出去,左转,三步路的事儿。 那仆从被他这一句话给顶到了肺,脸色乍青乍紫的,半晌没做声。 原以为话说成这样,这人定然转头就走。谁知这眼睛长头顶上的‘贵人’硬生生将一口气咽下去,黑着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大锭银子。瞧着至少得二十两的分量,嘭地一声搁在柜台上:“把厢房收拾出来,其他闲杂人等都给赶出去!” 周攻玉目光在银子上落了落,抬眸看向仆从:“住一日?” 仆从梗了一下,冷哼一声,扭头就小跑着出去。 不一会儿,门外先进来两个白脸的小厮,后头跟着一个粉头油面的公子哥儿进来。仆似主人型,主仆一个样儿。趾高气昂地走进来,那架势不是来住店,是来拆迁。 周攻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帮人,端坐在柜台后面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那位油头粉面的公子推开人群仆从走到最前面,走到周攻玉跟前。本想着说句什么,结果站着跟周攻玉坐着一样高,傲气的脸顿时一僵。 两人视线持平,周攻玉微微抬起一边眉头。这公子肿的跟馒头似的脸噌地一下就涨红了:“乡野莽夫,水准你直视本公子的!” 周攻玉十分自然地移开视线,从柜台后面站起来,仿佛一座高山。 “……”肥猪公子闭嘴了。 周攻玉起身带路:“公子楼上请。” 二楼两间靠南,两间靠东,剩下两间一个朝北一个朝西。这公子一脸嫌弃地将个个屋子都看了个遍,最终选择靠西的厢房。那厢房在走道的最里头比较安静。他一个人住一间儿,其他五间都空着。随他一道过来的六个仆从全部赶到楼下住大通铺。 主子的架势摆得很到位,周攻玉对此不置一词。银子给到位,其他都好说。 说实话,西风食肆创建之时资金有限,屋中一应摆设用得都不是最上等的料子。但周攻玉亲自布置的,也算得上雅致。但那位胖胖的公子进门张口便是一句‘寒酸’。从桌椅到摆设都入不得他眼:“这种地方也能睡?脏死了,来人,给本公子换!” 他一声令下,后头跟着的那几个狗腿子仆从立即就这掀掀,那推推。屋子里折腾得叮叮当当响。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安琳琅听到动静赶过来,皱眉看着二楼。 老爷子也跟出来,身后的抱刀白脸小哥嘀咕了一句:“该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安琳琅心中一凛,刚要上楼瞧瞧。 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一批人,都是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在门口伸头伸脑,十分好奇的模样。说起来,西风食肆开业这么久,安琳琅也没怎么跟附近的商户打过交道。但这条街上大多数掌柜的都认得她。毕竟这家男人长得跟天仙似的,有那寡妇老板娘每日都要来门口晃悠上一回。 这会儿门口就靠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年纪也不大,二十五六上下。 这人安琳琅面熟,一天来西风食肆门前转三回。好似是旁边不远做布庄生意的。夫家男人痨病,她一个女子撑着生意。此时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撒花马面裙,面上点了妆。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杏眼滴溜溜地往门里瞅。目光不期然与安琳琅对上,她鼻腔里一声轻哼,与身边一个中年男子聊起来。 声儿也不大,就在说西风食肆生意这事儿:“你说这家吃食当真有那么好吃么?怎地一来客就往这家来?” “谁晓得?”那中年男子眼睛就没从她胸口挪开过,油里油气的:“吃食不就那么个味儿?青菜萝卜还能做出花来?这么多人吃,谁晓得菜里头是不是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哎哎哎!你眼睛往哪儿看呢!” 那妇人娇笑地推了他一下,“话可别乱说,得罪了人,指不定人要打上门来。” 那中年男子猥琐一笑,阴阳怪气道:“怕什么?古话说得好,爬得高跌得很。谁晓得这家食肆能开多久?” 两人说着话,外头围了不少人。窃窃私语的,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 安琳琅眉头就皱起来,她这人脾气不算好,听着阴阳怪气的话就冒火。安琳琅从柜台后头摸了一把菜刀出来,冷笑一声:“有的人吃食做的跟猪食一样,确实没人吃。” 话音一落,外头笑得大声的那中年男子脸一黑,扭头狠狠瞪过来。 正好周攻玉从楼上下来,外头说小话的人声音就是一静。街上同为做吃食生意的,真吃过西风食肆的不算多。来西风食肆打尖儿的都是住户和商旅。他们日日看着大批的客人往西风食肆来,自家生意冷冷清清,自然就有那不得劲眼红的。 此时见着周攻玉一副面带寒霜的模样,心里不由怵了一下。早前这年轻人给食肆修缮,就有人来找他搭过话。他们心里清楚西风食肆这东家看着清瘦,其实十分不好惹。 眼看着周攻玉走过来,他们顿时就哑火了。 那靠着门槛儿的布庄老板娘倒是没有怕的。她本身做的不是吃食生意,这人新店开业之前,还去她的布庄买过料子。此时不由忸怩地换了个姿势,一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睨向周攻玉。 周攻玉冷淡的视线一扫门外坎坷,低头就看到安琳琅手里握着的菜刀。他眼中一瞬间溢出笑意,细细碎碎的发着光。握着那只手将菜刀拿开:“你怎么出来了?没什么事,就是楼上那‘贵客’脾气不大好。嫌弃咱们食肆的铺盖不好,要换成自己的。” “啊?”安琳琅还是头一回见住店自带铺盖的。 果不然,几人站在门口。就看到这不知打哪儿来的贵客家仆来来回回地搬。搬了差不多十来趟,累得跟狗似的。安琳琅抓了抓头发:“银子给了么?” “给了。”周攻玉眼里笑意似水一般,波光粼粼的,“二十两。” 安琳琅眼睛一瞬间迸发亮光,亮晶晶地看向周攻玉。 周攻玉眼里笑意绷不住,轻轻一笑:“怎么了?” “有前途。”安琳琅衣服孺子可教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张小脸都放了光。但还拼命压抑住高兴,故作镇定地道:“短短时日就遗传了我的天赋,不错,不错。” “遗传?” “啊,那不然,传承?” 周攻玉真的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他目之所及也没有别人,全部的目光就投注在自己身边这个灰扑扑的小姑娘身上。笑声如山间清泉,玉石相击。外头那妇人媚眼抛给瞎子看,脸上青青紫紫的。当即哼了一声,推开搭在她肩上的肥手,脚步仓促地离开了。 她一走,旁边的人絮絮叨叨的,也走了。 周攻玉瞥了柜台下面那把菜刀一眼,目光不期然与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老爷子师徒对上。两人一副牙酸的表情,他单手拄唇咳嗽了两声。那把菜刀就放在他手边顺手就拿的位置。不知想到什么,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坐回柜台后面。 被无视的老爷子师徒:“……” 这个时辰点儿是该吃午膳的。安琳琅那边菜也都做好了,谁承想这几个人赶在饭点儿来,还要求将所有的菜都上一份。安琳琅肚子咕咕叫,但是银子不能不赚。只能将做好的排骨再焖一会儿,一家人忙起来,先给二楼那位贵人做饭。 既然是招牌菜,酸菜鱼肯定少不了。除了酸菜鱼,就是土豆炖羊肉。 是的,手上有资金以后,安琳琅已经将羊肉安排上了。跟余大叔商议过,以后羊肉就从他手里拿。余大叔人实诚,送过来的羊都是早上现场杀的。羊肉比外头瓦市卖得要新鲜,且他的羊都是去山上放。各个肥瘦相宜,肉质极好。 桂花婶子收拾了一通赶紧过来帮衬,她刀工不行,但胜在洗菜择菜做的仔细。 安琳琅这边有她打下手顿时就轻松许多。老爷子在外头看着,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饭菜香味儿就着急,嘀嘀咕咕地道:“怎么还不用午膳?过了点再吃可不好。” ……倒是忘了这老爷子。其他人能饿,这老爷子可饿不了。 安琳琅没空给他盛,正好旁边吊的那罐苞谷排骨汤已经好了。干脆拿大钵给他盛了一碗,就让老爷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吃。 且不说抱刀的白脸小哥跟进来,看自家老爷子捧着个大钵就在后厨吃的模样多心酸多震惊。老爷子唆了一口汤下肚,脸上紧绷的神情立即就松开了。苞谷这等东西往日都是平民百姓的口粮是用作粮食的。这还是他第一回从汤里吃苞谷。淡淡的甜味儿为排骨增色了不少,喝到嘴里暖到胃里,十分舒坦。 两人一个对视,老爷子捧着碗默默地转了个方向。 小哥“……不然也给我一碗?多少钱?”看老爷子喝的那么舒心,他也忍不住嘴馋。 安琳琅这一盘青笋炒肉刚出锅,直接让他自己盛。 小哥觉得这食肆的小夫妻俩可真不一般,哪家做生意的都没这俩这般随意。客人上门她不招呼人,直接给个碗让人家自己盛。也不怕他手黑点儿给她汤里的肉都捞光。心里这般想着,小哥儿从兜里掏了一锭银子放到灶台旁边,自己拿个大海碗结结实实地盛了一大碗。 掌柜的自己说的,可不是他手黑。心里嘀咕着,他嘬了一口汤,美滋滋。 周攻玉收拾好鱼过来,这主仆(师徒?)二人一人捧着一大海碗坐在后厨的小桌子的旁边儿吃。他眉头跳了跳,这估计又是琳琅干的事儿。 想笑,又无奈:“鱼片好了,放这儿。” 安琳琅忙里扭头看一眼,工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准,每一片鱼都很标准。 应了个声儿,她赶紧就让后头烧火的桂花婶子将出锅的几道素炒给端过去:“先送过去,那边的汤也给装一盅带上。送得快些,这菜冷了不好吃。” 桂花婶子头一回干活儿有点手忙脚乱,但好在没犯错:“我这就去。” 菜拿个食盒装好,又盛了一盅汤放在最上面。桂花婶子赶紧就送出去。她的位置空出来,周攻玉回归了本职,坐下优哉游哉地给灶洞里添柴火。 那边桂花婶子小碎步地往大堂走,刚走到二楼楼梯这,就被大堂歇够了的几个仆从给喊住。 “做的什么?”其中一个瘦长的仆从走出来,挑着眼角就要看里头什么菜。 桂花婶子哪里见过这阵仗,村子里呆了大半辈子的人,那高瘦的人一走过来她立即就腿软了。当下反驳的话不敢说,打开食盒让那个仆从看。仆从见里头都是些素炒,两道眉头倒竖起来。刚想呵斥什么,楼上传来他家主子的声音。 他后头的话也不说了,瞪一眼桂花婶子,蹬蹬地小跑上楼去。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我家主子在喊?动作快点。” 被人呵斥一顿,桂花婶子忙不迭地就上楼。 西风食肆的二楼本来也不高,木头搭出来的建筑,上楼也就几十个台阶的事儿。桂花婶子怕耽误时辰菜凉了不好吃,赶紧就走到有声音的那间厢房。人在门口,厢房的门是开着的。她从墙角低着头进去,也不敢直视这所谓的贵人,只闷声不吭地往桌子上摆菜。 果然还是近身伺候的人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那公子一看都是素炒立即就叫了:“喂羊呢这是!” “这,这些都是东家的拿手菜。贵,贵人不是说要拿手菜?”桂花婶子吓得天灵盖都是通的,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不如尝尝味儿再说。” 那公子憋着气,这一看桌子上都是些菜叶子他心里就来气。不过也不知为何忍住了,筷子在菜色上转悠几圈最终停在杂了肉丝的春笋上。吃了一筷子下去,那憋气的动静就没了。桂花婶子拿着食盒心里诧异,临走之前悄咪咪地瞄一眼。 肥猪公子腮帮子塞得满,咀嚼得跟抢食的猪差不多。 心放下来,她于是小声地道了句‘告退’。拿着小托盘从厢房里倒退着出来。退到门口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人。那人叫了一声,想着里头主子在用膳,立马压低了声音叱骂道:“瞎了眼了你个老婆子!爷爷站在这你瞧不见?敢往爷爷我身上撞。” 桂花婶子本想道歉,结果抬眸一看,顿时怔住了。 这人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三年前,把她儿子尸体丢给她的那个县里的贵人。桂花婶子的心里咚地一下沉下去,脑子里瞬间蒙了。 “还愣在门口作甚?”骂人的仆从看她木呆呆的,怕动静惊动了里头的主子会挨骂。推推搡搡地把人推开,低叱道:“快去把剩下的菜都端来。耽误了我们爷用膳,有你好果子吃!” 桂花婶子如梦初醒,低着头嗡嗡地说‘这就走,这就走’。 出了厢房,桂花婶子的心口仿佛压了一个重锤般压得喘不过来气。她佝偻着腰,拎着食盒匆匆回了厨下,也没人留意到她一双眼睛红了。安琳琅这会儿鱼已经做好。喷香的酸菜鱼就放在灶台边上,桂花婶子闷头将鱼装进食盒,又给二楼那边送去。 这般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后厨这边才终于得了空歇息。 老爷子还没走,惦记着那锅还没出锅的排骨死活不走。小哥跟着他老师也喝了一碗汤下去,后面两人干脆脸皮不要,就这么排排坐跟老爷子一起等吃的。安琳琅那个盘子将早早闷着的红烧排骨盛出来,又炒了几盘素菜准备吃午饭。菜很快就要上桌了。 桂花婶子埋着头,饭都没吃就说累了,转身回房里歇息。 安琳琅忙到这会儿刚歇,自然也没留心。只当桂花婶子头一回上工,忙累了。累了那就回去歇息,食肆里的规矩也不严:“那给你留一份放锅里温着,婶子你得了闲再吃。” 桂花婶子含糊地应了。 红烧排骨闷了这么久,肉软得嗦一下就从骨头上掉下来。骨头也浸透了汤汁,嗦一下感觉比有滋有味的。这红烧的猪肋骨别说家猪那股子腥臊味儿了,满口都是鲜美。收汁儿也收得好,味道全浸透进肉里,香得老爷子下筷子都受不住手:“这肉还有点甜味儿?” “放了些糖。”安琳琅虽然做川菜出名,但烧红烧排骨却喜欢吃带点甜味儿的,“提鲜。” “提鲜好,提鲜好。” 吃了两块下去还不收手,悄摸地想吃第三块。被安琳琅一筷子敲下来,“可不能多吃。这东西油重得很。” 老爷子狡辩说自己不怕油重,大夫都说好了。才一说就被吃得不停嘴的鸿叶小哥给拆穿:“老爷子大夫还没找到呢,别好没几日就放纵。省得往后您想吃口什么东家不给你做。” 老爷子瞥了一眼安琳琅,安琳琅扬了扬眉,他于是悻悻地收了筷子。 这一顿没去外头吃,后厨吃也别有滋味儿。吃完安琳琅也没打算收钱,就是老爷子临走给她灶台上放了一锭银子。先前安琳琅还没发现,等后头发现都已经天黑了。 此时且不说,就说楼上那贵人一顿饭后不闹腾了。嚷嚷着无事可做,带了一帮仆从从二楼溜溜达达地下来。将柜台给敲得棒棒香,非要见大厨。 安琳琅不晓得他有什么事儿,穿着破衣裳从后厨出来。 那矮胖矮胖的公子本以为会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结果发现是个鲜嫩的小姑娘。那神情瞬间一变,嘴就这么裂开了。 多亏了王大姑娘的药膏子,擦了二十来日,安琳琅的脸上冻疮早好了。连块疤都没剩下。兼之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小脸儿白白净净的。哪怕一身破旧衣裳也难掩俊秀的面容。 “乖乖,竟然是个俊俏的小娘子!”这公子出口的第一句,安琳琅和坐在柜台后头的周攻玉眉头都蹙起来。 安琳琅没觉得什么,只是问:“不知客人找我何事?” 那公子却仿佛听不见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虽然是阳春三月,但没热到那种程度。他呼哧呼哧地扇个不停,人围着安琳琅转了一圈,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琳琅,上上下下的扫视。嘴里啧啧地遗憾道:“……可惜,就是太瘦了。” 安琳琅的火气没被这句话点起来,一旁的周攻玉脸色变了。他清隽的脸上敷了一层冰霜,从柜台后面缓缓走出来,大堂的空气骤然就冷了下来。 他本就是个清冷长相,平素连笑容都显得很疏离,不笑的一张脸更是极其的冷漠。此时那高挑的身材凑近来,冰霜的冷漠让大堂嘻嘻哈哈跟着肥猪公子笑的仆从瞬间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哑了火。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周攻玉,不明白不过一个小地方的食肆掌柜哪来这么强的气势,比他们县老爷还吓人。 肥猪脸上油腻的笑容僵了僵,也不看周攻玉,只问安琳琅:“你是这家食肆的厨子?” “是。”安琳琅点头。 “这家东家给你开多少银子一个月?”油头公子肥硕的脸一笑,两颊的肉挤在一起都在发颤:“本公子给你双倍,不如你跟着本公子?” 周攻玉冷笑,刚一动就被安琳琅就按住了手。她歪了歪头,笑着问:“不知公子能出多少银子?” “五两。如何?” 这年头,在武安县城里县令府里最受主子看中的奴仆也才四两。油头公子对安琳琅会心动心有成竹。 “你若是能讨得本公子欢心,”他暧昧一笑,“本公子还能再加。” “才五两?”安琳琅诧异地张了张嘴,一脸震惊地看向他,“我们东家给开的二十两。原以为公子如此富贵,开的必然会比东家开得多,原来才五两?” 这人笑容噎住了。 他瞪着安琳琅,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兴许是脾气不大好,憋了一会儿,他脸色顿时就变了。 “告诉你村姑!本公子给你五两都是抬举你了!”肥猪公子的自尊心十分脆弱,一句话说的不小心就激怒了他,“别跟本公子胡扯什么二十两月钱就武原镇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镇?就你这穷酸掌柜的能拿得出手那么多给你?他自己还穿得破破烂烂,二十两?笑死人!” 安琳琅看了一眼周攻玉,衣裳虽然旧,但也不至于破破烂烂吧? 周攻玉回望了她一眼。 安琳琅:“……”行吧,抽个空给家里人都换上新衣裳。 两人不以为然的模样,矮冬瓜更气了:“你信不信,本公子一句话就能让他这家店开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君请假在家,所以双更了嘻嘻。感谢在2021-09-01 00:55:56~2021-09-01 23:5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沐 50瓶;小青梅的西瓜君 40瓶;42147800、清清、12345牛肉番茄 30瓶;大美女小美、靖西乡主 20瓶;梦龙好听又好吃、Ruby 10瓶;幸运的小仙女 3瓶;好好学习 2瓶;明月松间照、最爱葡萄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第三十八章 这就是明摆着讹来找茬的。场面一度十分僵硬, 那贵人公子两个肿眼泡差点都给瞪凸出来。他没想到一个小地方的食肆也敢这么猖狂,狠狠踹了一脚椅子,他转身就走:“不识抬举的乡野村姑!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本公子还懒得搭理你!” 说着, 他带着一帮呼呼喝喝的狗腿子仆从怒气冲冲地出了西风食肆。 安琳琅无辜地眨眨眼, 她村姑怎么了?村姑就不能二十两银子一个月了?笑死。扭头看向一身青布袄子的周攻玉:“……也没有很寒酸啊?” 周攻玉也低头, 鸦羽似的眼睫覆盖着眼睑, 嘴角微微翘起。 “算了,三月一过, 天就渐渐转暖,也是时候给一家人每人都做两身夏衫了。”安琳琅这段时日都忙疯了, 新店开业,许多东西都是临时不凑手。忙碌之中很少在意穿什么,这么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衣裳。比起周攻玉的齐整,她的衣裳看起来更破更寒酸。也怪不得别人说。 摸了摸自己的脸,安琳琅可是记得原主的这张脸在原著中算得上美貌的。安玲珑厌恶她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安琳琅有一张人人称赞的花容月貌。如今这张脸到了她手中, 好似就没被人夸过。总不能她太糙, 连累得皮囊都变丑了吧? 扭头看了一眼周攻玉。她死鱼眼, 绝对不是她太糙显不出来。绝对是被这厮给衬的, 天天在这家伙身边当绿叶,旁人看得到她才怪!心里戚戚焉,安琳琅琢磨着赶明儿买点胭脂擦擦。 那肥猪公子说走就走, 安琳琅却也没觉得怎样。大不了搬出去, 往后不做她的生意。左右这么难缠的人打起交道更费神,不做更好。 折回后院,扭头看老爷子还跟着就很无奈:“……天都黑了, 老爷子不回去用膳?” “午膳还有汤没喝完呢,”老爷子背着手理直气壮地道,“我这娇贵的脾胃林家那厨子伺候不好。刚才没吃饱,你再给我来一碗。” 安琳琅:“……这么折腾,您怎么不干脆搬来住?” “你若是把那胖墩赶出去,老夫进来住也不是不可。”老爷子摸着胡子考虑道。 安琳琅:“……” 他要呆这就呆这吧,反正这小老头儿也不算闹腾。日日过来就为蹭个饭,银子也给的够。安琳琅对于大方的客人十分宽容。反正她干自己的活,老爷子爱蹲旁边看就蹲旁边看。 雨下了一会儿渐渐停了。水顺着地缝渗下去,空气中潮气有点大。安琳琅抬眸看了眼天色,瞧这天气好似还有雨。趁着这会儿有空,赶紧将挂在外头角落的香肠给收回屋里去。 老爷子跟在后头看了会儿,见安琳琅没有再做饭的意思,他背着手又溜溜达达地走了。 留给桂花婶子的饭菜她已经吃了,碗筷收拾起来端出去。安琳琅往井边上瞄了一眼,桂花婶子人蹲在那边儿刷碗。说起来桂花婶子的日子是真过得苦,瞧那背影,瘦得跟方婆子都差不离。此时蜷缩起来只有一小团。闷声不吭的,默默地干活。 井边,桂花婶子僵着背影听安琳琅远去的脚步声,憋了许久的悲意憋不住啜泣出声儿。 她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瘦骨嶙峋的,因为哭泣一抽一抽的。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撑着的委屈好似突然找到了闸口,一股脑儿仿佛要流尽了似的。她一个人哭了不知多久,哭到哭不动了,才端着洗好的碗筷回去。 片刻后,果然就是一场大雨。雨天难得没什么客人,安琳琅于是提了一桶热水回屋。 常年在后厨待着,身上总是有那么一股子油烟味儿。安琳琅虽不若周攻玉那般洁癖日日要洗澡,却也不是个邋遢的人。她回屋梳洗,桂花婶子就站在灶台边上发起了呆。 原本被余才一句话给激得振作,她几番思量才狠下心离开生活许久的方家村来镇子上讨生活。嘴上抱着给枉死的儿子讨公道的决心,其实桂花婶子心里知道,无权无势也无亲眷帮助的孤寡妇人想讨公道太难了。不说没有人给她做主,就是想找那个杀人的贵人都很难。 她是打死也没想到,竟然真的峰回路转。让她一道镇子上来就撞见了仇人。满脑子都是刚才在二楼看到的那个大汉的脸,她紧紧扣住发颤的手,既激动又惶恐。茫茫然不知所措。 她几次看了二楼靠西边的厢房,直到听到外头哗啦啦的雨声才浑浑噩噩地离开后厨。 一天眨眼间就过去,天一黑。那甩袖就走的贵公子又领着一帮仆从浩浩汤汤地回来。 看着醉醺醺的神情和一身的劣质香粉味道,就知道这人没去好地方。 此时,那肥猪公子怀里还搂着个衣着清凉的少女。三月里早晚冷的厉害,那姑娘穿了个纱衣,胸口胳膊的肉都漏出来。安琳琅从后厨的小门掀了帘子进来,刚好撞见那胖公子噘着嘴往那少女脸上去,大庭广众之下,那只肥胖的短手都伸人家姑娘的裙底去。 “我嘞个去!”这见鬼的一幕差点没刺瞎了安琳琅的眼睛。 她刚想发怒,眼前就是一黑。 周攻玉不知何时从柜台后头走过来,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斥道:“这位客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肥硕的公子头扭过来,一双肿泡眼放着□□的光,“吃饱了去找乐子,怎么了?” “西风食肆是正经食肆,只做打尖住店的生意,不允许狎妓。” “狎妓?”矮冬瓜手从人姑娘的裙底拿出来,放在鼻尖嗅了嗅。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打量周攻玉,忽然怪模怪样地嗤笑一声,“小子,依你看,我这新得的美妾模样如何?” 说着,他怀里那个少女缓缓转过脸来。一张瓜子脸,一双桃花眼。面容白皙,此时欲语还休的双眸盈盈地转过来,模样竟有三分相安琳琅。 周攻玉的脸瞬间黑下来。 “是不是长得不错?”矮冬瓜十分自得,下午他憋了一肚子火去柳巷找乐子。 下午那会儿被这不长眼的东西给气了一遭,本来想找几个经得起操.弄的妓子泄泄火。结果还就被他给抓到了个宝贝。有个姿容不错的丫头冷不丁那么一瞧,还有些像这西风食肆的出厨子。他心里那个顺畅,当场就给买下来:“比起你这家掌柜的姿容又如何呢?” “啧啧啧,长得花容月貌有何用呢?这性子木讷的一点不讨喜。” 矮冬瓜扭头盯着安琳琅的脸。下午洗漱收拾过一番,安琳琅的模样看起来更俊了。洗尽铅华一般,干净得像开在枝头最是洁白的雪梨花。他啧了一声:“你猜我这新得的小妾多少钱?” 安琳琅不说话,他自问自答:“五两。五两银子,买了。是不是比你二十两一个月划算得多?”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就仿佛一个飞起的秤砣重重地砸了出去。 身后那群仆从尖叫地赶紧追出去扶。周攻玉面上已经敷了一层冰霜,冷冽动人。明明是风吹就倒的病秧子,竟一脚就将至少一百六七十斤的矮冬瓜给踹飞出去三四丈远。安琳琅这会儿都顾不上生气,瞠目结舌地看着暴怒的周攻玉,赶紧上去拦住他。 周攻玉此时力气极大,气势惊人,拦都拦不住。安琳琅情急之下只能一把抱住他的腰:“等等,等等玉哥儿!”感觉她要是不拦,玉哥儿能把这肥猪打死! 周攻玉感觉到腰间的温度,跟被定住的孙猴子似的,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她没注意他的古怪,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周攻玉:“玉哥儿,你,玉哥儿你会武啊?” 会,五岁练基本功,十四岁上战场。从基层做起,一路爬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但是这都成了过往云烟,随着周临川身死,他已经成了一个没有姓名的人。周攻玉看了一眼安琳琅,脸上余怒未消。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身后一带,人就已经走出了食肆。 他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一群人。 一身隐匿很深的杀伐气势,吓得底下的一群人瑟瑟发抖。地上那矮冬瓜捂着胸口疼得半天爬不起来。胖手指着周攻玉哆嗦地仿佛要中风,惊惧不已。 周攻玉的脸比阎罗还吓人,阴森森地警告:“再敢多说一句,舌头就别要了。” 那矮冬瓜一个哆嗦,裤兜子都湿了一片。 仆从们跟他一路货色,欺软怕硬。此时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一群人哆哆嗦嗦半天,终于把肥猪公子扶起来。忙不迭地跑了。倒是一直站在一旁没动静的妓子盯着周攻玉眼睛亮的出奇。她咬着下唇殷切地看向周攻玉,上前走了两步,被矮冬瓜呵得身子一颤:“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妓子身子一抖,依依不舍地迈开腿又折回来。 周攻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对这个跟安琳琅有几分相像的女子难以避免地生出几分厌恶:“剩下的银子会退给你,赶紧滚!” 这群人住了不到一日就带着铺盖滚出了西风食肆。他们也没搬远,就在隔壁的旺客来住下了。 行李是那群仆从回来收拾的,这回倒是安静的很,夹着尾巴屁都不敢放。 周攻玉冷哼一声,拉着安琳琅转身回了屋。 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低头一看,安琳琅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似乎还带了那么点小心虚的样子。安琳琅当然心虚,对于周攻玉,她平时都是呼来喝去的。一直都是个好脾气,没想到还有这么凶的时候。 “这么看着我作甚?” “没,”安琳琅收回视线,顿了顿,又问,“玉哥儿脾气不好哦?” “……”当然不是个好脾气,他在京城周家是以冷酷出名的。毕竟是继承人,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周家的担子,好脾气可镇不住那群牛鬼蛇神。不过见安琳琅瞄一眼又瞄一眼小心翼翼的眼神,周攻玉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些:“天都黑了,不饿么?” “饿!”安琳琅被他提醒了,甩开他的手就折回后厨。 周攻玉眉宇之中冰雪化开,他不着痕迹地又握住了安琳琅的手腕,将人牵进去。 “今日辛苦了,吃完晚膳就早些安歇吧。” 安琳琅被他拽进去,愣愣的看了眼手腕应了声:“哦。” 次日一大早,安琳琅与周攻玉两人去瓦市采买,桂花婶子揣着自己所有的储蓄也跟出来。瓦市里沿街两边摆摊子的,什么都有。安琳琅看到有人在杀猪,新鲜的猪肉。拉着周攻玉就赶紧过去。周攻玉仿佛察觉什么侧身往身后看,什么也没看到,眉头皱了皱。 桂花婶子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看,看到一个卖驱虫驱鼠的老鼠药的摊子顿时就挤过去。 摊子上东西齐全,价格也不贵。桂花婶子买了一包老鼠药小心翼翼揣怀里,刚准备出瓦市就被那边卖羊的余才给撞见了。 余大叔不愧是常年在山上放羊,眼神好。一眼看到她刚才揣了什么东西进怀里。话也没说,他一把抓住人把人拖到一边:“你买什么?老鼠药?” 桂花婶子突然被人抓住吓得脸色惨白,一看是余才,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不说话?”余才大叔日日给西风食肆送羊奶,自然也听说昨日食肆闹事儿。今日赶巧,他送羊奶的时候还在食肆的后巷撞见个鬼鬼祟祟的人。旁人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回报。方家一家子那么照顾他的生意,他自然对这家子的事情上心:“你东西拿出来瞧瞧?” 余才大叔平常不说话,一说话就一针见血直戳人心,“劝你别乱来。人家方家可没得罪你。方二婶子帮了你那么多,你这要是冲动之下药死人,可是要给方家惹官司的!” 桂花婶子心口剧烈一震,抬起头来:“你认得那些人?” “不认得。”余才大叔飞快否认。 “你就是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做什么!”这人肯定知道,不然怎么一句话就猜出她的目的。桂花婶子不想承认自己要毒死人,但事关儿子,她一把抓住余才的袖子:“我儿出事的当天,你是不是也在场?你是不是看见是谁动的手!” 三年前,孩子出事的消息传回方家村,桂花婶子赶到镇子上人已经死透了。她是后来听人说才知道被这个贵人才被打死。里头有什么事,谁动的手,她都不清楚。 余才大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十分懊恼。 他低头看着双目通红的桂花,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就那个尖脸猴腮的,那个瘦高个,那个斜眼的,还有那个红鼻头的,就这几个。但是我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你如今要找这些人报仇,也得顾忌一下方家人。人家可没得罪你,你要是闹出什么事儿害了人家……” 桂花沉默许久没有说话。低着头,嘴里一连说了好几个‘好’,突然甩开余才就跑。 与此同时,一路相顾无言的两人终于缓缓抵达了金陵城。 城门口近在眼前,只需不到一刻钟就该到了。安玲珑坐在马车的窗户边上,几次三番眼神瞥向一旁专注看书的路嘉怡。这一路从西北回金陵,快马加鞭。原先两个月的行程一个半月走到了。本想着路上培养情分,结果路嘉怡一头扎进了书海。 安玲珑贝齿轻咬着下唇,柳眉蹙了起来:“路大哥,是玲珑做错了什么吗?为何觉得路大哥对玲珑突然就冷落了?” 路嘉怡正在翻看着书,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莫多想,快科举了,读书要收心。” “哦……”安玲珑又咬了咬下唇,不大甘心。 她顿了顿,又问:“不知路哥哥预备什么时候下场科举?今年秋试么?” 这话问出口,那边路嘉怡仿佛聋了一般,半个声儿都没给。安玲珑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路嘉怡才再次抬起头,那双眼睛沉沉地注视着安玲珑,突然问:“你那个车夫呢?” “啊?”安玲珑心口一紧,装的无辜。 “车夫,平日里驾马车送你进出,这回也跟来了西北。是你的亲信吧?” 路嘉怡突然提起这个人,安玲珑心里咚咚直打鼓。她两手握着帕子拧来拧去,脑子里飞快地想借口糊弄:“你说曹叔啊,他,他家里有亲眷在西北。早在去岁他便跟我提过,说是这回来西北,要趁着这个时机去见一见许久未见的亲人。路哥哥你最知道我的,见不得人哀求。我看他年纪一把了,往后见亲人不知何时,就答应了……” “哦?这样?”路嘉怡点点头。 安玲珑:“嗯,他与亲人会面过以后,就会追上来。” 路嘉怡眼睛在她脸上定了几息,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淡淡点了头,又低下头去。 马车里一片沉静。 安玲珑还想再问什么。唇角翕了翕,却见那边路嘉怡已经沉下心神沉浸在书本中。两人沉默以对,路嘉怡自始至终都一副不愿再谈的模样,她也只好悻悻地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明天周五了!!!终于!!!感谢在2021-09-01 23:50:49~2021-09-03 01:3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635257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葡萄要冻冻 78瓶;橙君 50瓶;啊魔 40瓶;咕噜噜 12瓶;初上、128的小蘋果、脱离脱离脱离、阿茶 10瓶;Alter 9瓶;迷啊迷啊迷 8瓶;王窴緂zia 5瓶;赞宝贝 2瓶;听雨观云、明月松间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第三十九章 马车吱呀吱呀地进了城, 天色还早。路嘉怡先将安玲珑送回林家,再回路家。当时一时冲动追着安玲珑跑去西北,一来一回就是小半年。如今归家,家中长辈还不知会如何震怒。只要一想到长辈会失望, 母亲会难过, 路嘉怡这心里头就火急火燎的难受。 匆匆将安玲珑送到林家门口, 他连林老太太都没进去拜见, 转身就回了马车。 安玲珑原本还想跟他诉诉衷肠,趁着分别再加深一下感情。结果一番话还没出口, 眼前的人就掉头就走。她在门口一步三回头的,那边路嘉怡也只是在马车上头掀了帘子看着。嘱咐的话没说, 只一句‘进去吧’,安玲珑心中十分委屈,生气作势要走。 结果她走了几步再转头时,路嘉怡的马车已经走了。 安玲珑这一口娇气噎在嗓子眼,差点没把她给噎死。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忆想到这一路路嘉怡的冷淡, 心里不免有点慌。 身边随身丫鬟没眼力见, 这时候还嘀咕了一句:“路公子这是何意?不会说去京城提亲的事儿反悔了吧?” 这一句话可戳了安玲珑的心肺管子。 她当即暴怒, 一巴掌扇在丫鬟的脸上, 斥道:“住口!路哥哥是一言九鼎的君子,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收回的道理。什么反悔?谁准你在这胡言乱语!” 那丫鬟捂着脸颊扑通一声跪地上,吓得脸色惨白:“姑娘息怒, 姑娘息怒!奴婢妄言了!” 安玲珑的一口恶气憋了一路, 这会儿似乎终于找着出口发出来。上去便扇了那丫鬟好几个耳光,差点惊动了林家的门房。门口那边吱呀一声,安玲珑连忙收起姿态。扯着丫鬟下了台阶。 她不敢从大门进去, 安琳琅丢了以后,林家老太太恨不得弄死她。若非顾忌着她姓安,是外头的娇客。林老太太早就收拾她了。顾忌着这个时辰点惊动林家讨不找好,她把丫鬟拖到侧门处压低了嗓子斥了一句‘回去再收拾你’,而后疾步上前敲了两下。 里头是个跟她相熟的婆子,这一年在林家,她可是喂了这婆子不少银两。那婆子见安玲珑诧异了一瞬,但转头手里被塞了一锭银垛子,当即眉开眼笑:“林二姑娘回来了?” 说着就让开,让安玲珑自己往门里走去。 那丫鬟哭也不敢哭,顶着两个大嘴巴子眼红红地赶紧跟上。林家角门那婆子目送着主仆二人的背影走远,往地上啐了一口。嘀咕了一句‘什么东西’,吱呀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安玲珑回来不到一炷香,这事儿就传到林老太太耳中。 且不说金陵这边林老太太听说安玲珑这庶女居然安然无恙地被路嘉怡给送回来,而自己可怜的外孙女却曝尸荒野,有多难受。就说那边躲在书房的林子冲心里也惴惴不安。 他那日激愤之下把人丢出门,谁能想到安琳琅真能那么倒霉,出去没一个时辰就被拐子给拐走了。后头林家人得知消息赶紧追都追不上。家里人顾忌他的名声,找人也不敢大张旗鼓,更不敢报官。私下里找了半个月,才得知人都已经被人牙子给卖出去。 林子冲心里是后悔的。虽然厌恶姑妈家这表妹歹毒,但好歹是亲姑母唯一的女儿、结果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异乡,还是被嫖,嫖.客给凌.辱致死。这种死法也太残忍,他就算厌恶她,也不至于让她这么死。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人死不能复生。 林子冲心里虽然宽慰自己这事儿与自己无关,但已经连着做好几个月的噩梦。 林老太太那边围着亲外孙女的事情已经难受了好几个月,得知安玲珑跟路家搭上关系。还跟路家嫡长孙路嘉怡朝夕相处四个月,激怒攻心。大叫着让人将安玲珑赶走,自己则两眼一黑倒下去。 林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金陵的事情远在西北的安琳琅是不知道的。她自从脱离了沦落风尘的命运以后,就再也没有管过剧情。毕竟故事已经到了后半段,现如今就等着安玲珑和路嘉怡十里红妆拜堂成亲,婚后的甜蜜养崽日常。跟她没啥关系。她这边钱赚到了,再好好回京算一笔账。 雨一下,又是两三天。 西风食肆的生意虽然淡了些,但住店的商旅却多了。原先说好要两个月才回来的冯老板,带着大箱子小箱子的东西,在一个雨夜敲响了西风食肆的门。这回是幸运,原本他们得去当地采买好物资再折返。但是半路上遇上西域来的商人。 这商队特别大,浩浩汤汤得有五六十人。携带了大量的西域特产,原本是要运送去大齐的京城去卖。但是商队似乎出了什么事,丢了个四五岁的孩子。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贵重出身,这商队急得生意也不做了,大齐京城也不去了。半路上将物资低价卖给了前往西域进货的商队。五六十人分开来,两头找人。冯老板本着顺手帮一把结善缘的态度,询问了丢的孩子模样。 但这商队讳莫如深,对孩子的模样闭口不言。冯老板知道这孩子要不是身份贵重,那必定就是什么重要的人。当下也没多话,就买了他们大部分的物资。 省了力气,也省了时间,这才一个月不到就折返了。 “掌柜的你也别太忙,西域的东西不能久放,我们住一夜就走。”冯掌柜的也算是熟人,跟安琳琅周攻玉说话都熟赧的很,“就是来回奔波肚子饿,快给咱们上些吃食。” 安琳琅也不耽搁,立马就去后厨烧火做饭。 周攻玉跟过去帮忙。 想着这一行人饿的厉害,就不做那么多花样。大晚上瓦市也关了门,地窖里的菜还够。正好灶下还有发好的面团,安琳琅就利落地给下了一大锅的面。面是她做的手切面,上头的浇头用腊肉做的。锅里还存着些酱羊蝎子,安琳琅又手脚极快地给盛了一大盘。 商队这边热乎乎地吃了一大海碗面,给钱还是那般痛快。十两银子的定钱直接给到周攻玉手中,冯老汉哈哈大笑:“那些香肠灌好了吧?这是尾款。劳烦玉哥儿大晚上忙后一通,替我们都装装好,明儿一大早我们就要走。” 周攻玉被安琳琅带着,对着大方的客户也笑了:“这是自然。” 因着昨日冯老板一行人来得突然,灶上预留的菜都吃光了。羊蝎子酱了半天,吃的一块骨头不剩。若不赶紧不上,第二日做生意就有些赶。 次日一大早,天没亮,安琳琅急匆匆地去瓦市上等。她的羊肉羊蝎子都是跟余大叔买的,余大叔每日都早得很,今儿不晓得何时来。安琳琅怕晚了,做来不及,心里就有些着急。结果到了瓦市,瓦市那边人都在门口等着。 余大叔已经来了,赶了一群羊在旁边等。见安琳琅一个人过来,他的眉头立即蹙起来。 “你怎么一个人来?” 安琳琅突然被他凶的一愣,顿了顿:“余大叔你在这,我找你卖羊肉呢。” 余大叔一听是来找他的,扭头跟一个相熟的人说了几句话。他熊掌一般的打手扯了一只壮硕的羊,拽着羊角就让安琳琅回食肆去:“下回别一个人走,要羊肉是吧?这只行不行?” 安琳琅瞧了一眼,这羊精神的很,肉定然紧实。 点点头:“行。” “你先回去,”余大叔道,“我杀了就给你送过去。” 安琳琅被他凶得一愣一愣的,银子都没来得及给他就被他给忽悠走了。等走到半路,她回过神有些好笑。余大叔是好心,但这态度也真是不讨喜。也不知是被余大叔给嘘的疑神疑鬼,她还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扭头看了,身后也没人,她于是加快脚步赶紧回食肆。 刚要到食肆的门口,路过十四旁边的小巷子。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然后她袖子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安琳琅心里一惊,下意识就回头。 扭头一看,没人。 但袖子还是被人攥着,车都扯不到。安琳琅于是低头一看,就见一个黑乎乎的小鬼头拽着她的袖子,盯着她张口就要钱:“我肚子饿了。” 安琳琅:“……” 眨了眨眼睛,她低头与这小鬼头对视。 “你有钱吗?”小鬼头见她不说话,小眉头皱起来:“我的肚子饿了!” 安琳琅无奈,街上小乞丐不是没有,但这么大胆理直气壮的还是头一次遇见。看着他才到自己腰的小身板,安琳琅从腰包里掏出几枚铜板塞给他:“那边有包子铺。” 这小鬼头拿到了银子也不说话,噌地一下跑不见了。 安琳琅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番动作,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但一想也就几文钱,耸了耸肩,赶紧回了食肆。刚一进门,迎头就撞见神色匆忙的桂花婶子。不知从哪儿来,佝偻着脖子走得飞快。安琳琅心里奇怪,她张口就喊了她一声。 桂花婶子突然被人喊住吓一跳,身体一哆嗦就急忙把手往袖笼里揣。抬眸见是安琳琅,僵硬的嘴角扯了扯,干巴巴道:“掌柜的。” 安琳琅眼睛瞥向她藏到袖笼里的手,复又移开视线:“镇子上是有些乱,婶子这是打哪儿来?” “没,就院子里闷,出去走了走。”桂花婶子脑袋低垂着。她将手从袖笼里拿出来。骨节粗大,手指头皴裂,手上没什么东西。她将鬓角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略显仓促地转移话题道:“今儿要洗什么菜?大堂那边客人多吗?是不是要忙了?我这就去屋里收拾一下,马上回来干活。” 说着,不等安琳琅开口,她贴着墙边小碎步跑了。 安琳琅盯着她仓促的背影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赶紧进厨房忙菜。 桂花婶子匆匆跑回屋里,门关上,昏黄的光透过纱窗照到她身上,叫她脸上的愁苦仿佛被揭了皮的画卷,画的明明白白。她坐在炕上盯着手里一包老鼠药,心下又茫然。 昨夜那一团热火拱在心口烧了一整夜,再是烧得心肝脾肺都疼,这会儿也渐渐地平静下来。虽说辗转反侧才决定买这个,但如今她的仇人都已经被玉哥儿给赶出食肆。真要想下毒毒死那些人,除非跟到那群人家里去,否则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捏着药包,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该给她那可怜的儿子大山讨回公道也是应该的。 可转念一想余才说的话,桂花婶子其实也明白。今儿她给仇人下毒不要紧,被抓到大不了丢掉一条烂命。但方家如今在镇子上做食肆生意,她在食肆的吃食里下毒,那就是害方家一家子。方家老夫妻俩对她不薄,她这般做就是恩将仇报。 心里难过得像猫爪一样,桂花婶子手狠狠一捏,将那包老鼠药给塞到了枕头底下去。 没有个定数,她换了身旧衣裳开门出去。 食肆这几日其实不太忙,一日从早到晚不过是十来个客人罢了。都是镇子上富户来食肆打尖儿的。说到底,还是这个镇子穷了些。若是稍微有点家底,安琳琅做菜的水平和卖出这样便宜的物价,应该人满为患才是。但即便只有那么十来个人,相对于同在一条街的其他食肆已经算红火得离谱。毕竟这镇子上的百姓都是一分钱掰成两份花,何况乡下吃不饱饭的村民? 安琳琅送走那个挑三拣四的矮冬瓜,老爷子也成功地从林家搬出来住进了西风食肆。 日日吃着安琳琅做的饭菜,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脸颊有了肉,眼睛也显得炯炯有神了。原本说着要去寻西域大夫的主仆(师生?)三人赖在西风食肆,再也没有提起去西边寻人的话。老爷子虽然瞧着还是一副瘦巴巴的模样,但已经不似第一回见那般吓人。 只老爷子的两个仆从(学生?)从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吃吃喝喝的,变成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 他们还没说安琳琅喂猪呢,三月初的一日清晨,西风食肆就出事了。 当时安琳琅还在后院打盹儿,桂花婶子蹲在木盆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摘菜洗菜。就听到前头大堂闹哄哄的,安琳琅疑心出了什么事,擦擦手就去了前大堂。 到了大堂才发现事情不对。一大早大堂聚了一帮人。乌泱泱的一群人头就那么围着,凑在一起悉悉索索,指指点点。 安琳琅个子叫嚣,垫脚都看不到挤不过去。刚准备让人散开,就听到里头传来一身尖锐的哭声:“哎哟喂!我可怜的儿子啊!天杀的黑心食肆,污糟东西给人吃,吃死人哦!” 此话一出,屋子瞬间都安静了。 那女声尖戾又难听:“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评评理。我儿就是听说这家食肆的东家做菜手艺好,才特意攒了些银子来这里尝鲜儿。谁知道……” “谁知道这家就是个黑心肝的黑店啊!我儿来吃了一回,回去拉了吐了几回,人就不行了!” 那妇人哭声里头还打着调儿,婉转又高亢,像是在唱大戏:“要钱倒是不客气,一盘鱼都敢要半钱银子!她做的是神仙瑶池的鱼?一条鱼就要半钱!大家伙儿可是都晓得,这鱼河里到处都是,一抓一篓子!她家弄点酸菜抄一抄,就敢要人半钱银子!想想这条街上的其他食肆,哪家不是物美价廉?早知道这家这么害人,就该去别家吃!可害惨了我的儿!” “人人都说西风食肆的菜好吃,照我看,指不定就放了东西!”那妇人不晓得是要给怀里的儿子讨公道还是来嫌弃西风食肆的菜色贵,说这话听着就不大对:“心肠黑成这样,真的是天打雷劈!” 安琳琅听着这话一股子火气涌上心头,推开看客就冲进去。地上确实躺着个人。脸上盖着白布,瞧不见脸。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连个起伏都没有。从安琳琅的角度只看得见乌糟糟的头发和嵌满泥巴的手指头。白布边缘露出来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仿佛从乞丐窝里拉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又是一个一点多,我真的是废了。感谢在2021-09-03 01:36:44~2021-09-04 01:1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mmonia0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仰望星空的喵喵、兜兜 20瓶;柠檬 10瓶;颜十八 5瓶;度月影才敛、悠悠 3瓶;嘻嘻、听雨观云 2瓶;青鸟语、lingling酱、嗯嗯是的、明月松间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第四十章 西风食肆卖吃食是出了名的贵。这事儿是整个武原镇的人都知晓的, 价格卖得贵但菜好吃,没人提起来的时候倒是没什么。谁特地提出来,再加上吃死人这事儿一掺和顿时就变了味。 看客们闻言转头一想:是啊,一条鱼才值几个钱?这河里鱼一抓一大把的, 西风食肆片一片, 弄点酸菜做出来就要半钱银子, 确实心黑。 “可不是吗!你们想想, 乡下河里鱼都没人吃。” 人群中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这人安琳琅认得, 就是隔壁旺客来的掌柜。 昨日还来她店门口酸呢,被周攻玉给吓回去, 今儿又来煽风点火,“尤其现如今已是阳春三月,鱼虾泛滥。赶明儿天儿一好,拿个竹筐去河边捞,要多少能捞多少。这店家一条鱼弄点乡下人吃粥的咸菜烧,就敢要这么多银子, 确实是不厚道。” “原材料才值几个钱?何况酸不拉几的味道也就唬唬没吃过苦的富贵人。”一人阴阳怪气地迎合。 所谓的人云亦云就是这般。一个人提, 一个人捧, 外头人跟没脑子似的就跟着落井下石:“可不止是酸菜烧鱼, 你们是不晓得,西风食肆还有烧那个什么苞谷煮汤。这苞谷都是乡下人吃腻了的东西,她拿来烧汤, 价格也卖的不低, 听说一小盅要二十文……” “乖乖!这要价厉害了啊!” “我的天啊!这确实是死要钱啊!” 人群里悉悉索索的,一个个指指点点。 安琳琅被气笑了。想她安琳琅当初都是被人求着做菜,一顿饭要价十万。如今一道酸菜鱼卖半两已经是最低水准。她刚想说吃不起便别吃, 人群里一道声音响起:“京城天香楼红案大厨一桌菜要价一百八十两,做的味道还不如方掌柜的。一道鱼要你半钱银子已经是方掌柜客气。这年头不会还有人不知食肆卖饭食,食材的贵重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厨子手艺吧?” 说话的人是抱刀小哥鸿叶,悠悠的一句话,吵闹的人群都为之一静。 来围观的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何况这个点儿,看客都是西街上做生意的人家。说实在话,西风食肆开铺子这一个多月,日进斗金已经引来不少眼红。尤其是同样做食肆的人家,恨不得西风食肆就此倒闭,好叫客流量都分出来,最好分到他们家食肆去。 话一出,他们顿时就不满了:“这你就不知道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伙子!”在西风食肆开业之前,旺客来算是西街上生意最红火的,“咱们做吃食生意的,价格得将公道。她厨子做得再好吃,那鱼还能变金子不成?” “就是啊!那鱼烧得味道再好也变不成肉!这就是诓钱!” “诓不诓钱可不是你一句话!吃不起就别来吃,哪儿那么多废话?”鸿叶原本只是说句公道话。老爷子这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厌食症,到了小掌柜这里就治好了。这等手艺,于情于理都算得上顶尖。乡野小店不知天高地厚,倒是在这信口雌黄。 不得不说,这一句话堵到了山羊胡的心肺。他们食肆里的吃食卖不出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味道不好。但是他们做吃食这些年,菜怎么烧都是定性了的。想要烧的好吃,苦于没本事改。这不知哪儿来的外来人一句话戳到了他痛楚,可不是要跳脚! 他指着这个外来人‘你’了个半天,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你们吵吵这半天,不就是嫉妒人家西风食肆生意好?看不惯就去好好学做菜,菜做得好,你就是翻十倍也有人乐意花银子吃。别自家的菜色做得跟猪食一样不知道反省,反而在指桑骂槐地怪别人家菜色做的太好。”鸿叶嘴毒,这一番话不止是骂了一个,外头看热闹的一半人的脸都乍青乍紫。 人群中央哭丧的老婆子听着风声不对,这会儿也不句句话指摘西风食肆菜卖得贵了。她嗷地一嗓子嚎起来,改说这家饭菜不干净,吃死人。 一面大声地哭,一面眼睛东看西看,非得要西风食肆赔钱赔命钱不可。 哭着哭着,突然又冲过来抓安琳琅。安琳琅被她吓了一跳,愣神之时差点没被这老婆子给抓瞎眼睛。要不是周攻玉眼疾手快握住那婆子的手腕拧到身后去,安琳琅的脸都能被她抓花。 “大家都来看啊!快看啊!店大欺客了这家人!这狼心狗肺的夫妻俩欺负我一个孤寡的老人家了!” 那婆子一被擒住就喊,声音尖得刺耳,“你们毒死我儿子都不亏心吗!我就看看天下还有没有天理了!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害人命啊!” 随着她一边叫喊,外头突然就涌进来一群人。是武原镇的都保正带着一群人冲进来。 说起来,这大齐某些方面跟唐朝很像,某些方面又像宋朝。 五户编一个保,退出一个做保正。五个保又是一个大保,再选出一个大保长。十个大保又是一个都保正。这些人负责镇上治安和巡逻。不知是听到动静还是被人叫过来,他们手拿着丈棍就敲敲打打。推开挤挤搡搡的看客一上来就喊:“谁是西风食肆的东家!” 安琳琅刚要站出来,周攻玉先应声:“我是。” 这都保正也是方家村的人,细细论起来跟方老汉还沾亲带故。算是方木匠父亲伯父那一支的曾孙,跟方大柱是同辈,名叫方大河。多年前还是在镇上的街边跟人胡混的二流子,三年前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镇上对商户呼来喝去的都保正。还别说,这三年在镇子上混得风生水起。 他已经许久不回镇子上,自然不认得安琳琅。但他不认得安琳琅,却认得周攻玉。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儿在。 方大河都年岁大了,苦于家里穷苦自己又没本事,一直没娶上亲。年前攒足了家底儿,去他看中许久的姑娘家提亲。结果那姑娘来方家村看人,意外被周攻玉一个照面把心给勾走。婚事到后来也没成,方大河心气儿高,被拒绝了就换娶了那姑娘的妹妹。 这事儿周攻玉本人不知道,但却成了方大河心里的一道坎儿。他一见周攻玉便火上心头,看也没看那边哭丧的老婆子就手一挥,厉声喝道:“毒死人是吧?带走!” 都保正虽然不是官吏,这镇子上的权利却不小。武原镇上没府衙,都保正说的话就是律法。 “没有逮捕令,谁给你的胆子抓人?”周攻玉一脚踢开那人,怒斥道。 自从方大河当上都保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抓人,还没这么被人当众下过脸:“在武原镇老子的话就是王法!你敢反抗?” 安琳琅这小暴脾气,她从周攻玉身后冒出来,指着方大河骂道:“笑死人!你的话就是王法,这年头王法这么廉价了?你凭什么抓人呢,尸体你查验了吗?人你审了?一冲进来就说毒死人,我怀疑你跟地上这婆子是一伙儿的!见我食肆生意好故意来讹钱的!” 这种事,方大河往日可没少干。安琳琅这么一叫,顿时鸦雀无声。 确实,这一伙人冲进来什么都没问,连地上的尸体也没瞧,张口指责西风食肆吃死人。人家官老爷审案子也得弄清楚原委吧?这又不是天眼神通的神仙,红口白牙的就定案实在是离谱。他们于是目光看向那边抱着尸体的老妇人,妇人眼神闪闪烁烁的,显然有猫腻。 怪不得一进来就哭钱,原来是想讹人。风向一变,人群顿时窃窃私语。 方大河一黑,转头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散开!” 他走上前,白布掀开,地上躺着的赫然是一具脸色青黑的青年男子尸体。眼睛紧闭,嘴角还泛着白沫。方大河一手捂住鼻子,粗糙地打量一遍尸体。乡下地方还不知道仵作,他连扒一扒尸体的嘴看了一眼都没有就断定:“口吐白沫,脸色青黑,这是被毒死的。” 说罢,抬头冷笑:“你们还有何话说?” 安琳琅被这草率的断案给气笑,好歹是人命,再随意也该将道理,“这人被毒死,跟这人是吃西风食肆的菜毒死是两码事。他被毒死跟我食肆有什么关系?” “你别胡搅蛮缠!”旁边哭得专心的婆子突然尖叫一声。 她仿佛被激怒,从地上直接跳起来:“我儿子就是吃西风食肆的酸菜鱼和那什么土豆丝毒死的!这两样菜可是旁处都没有的,这两样菜就只有你家有!就是你家吃食不干净毒死了人!你赔我儿子!我儿子又能干又孝顺,是我老婆子将来的依靠,你赔我儿子!” 话音刚落,这妇人就跟疯了似的冲过来扑打安琳琅。 安琳琅一闪,笑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吃了我家酸菜鱼和那什么土豆丝毒死的?” “他昨儿都没吃过别的,就吃了这两样!” “你跟着他一天?” “我儿孝顺,用得着你说!他有好菜都会带回去给我尝尝……” 安琳琅:“哦,那你怎么没被毒死?” “……我。”那婆子胡搅蛮缠了一辈子,跟人骂战从未输过。没想到遇上一个更会胡搅蛮缠的人。安琳琅突然的疑问给她一口气噎住,她指着她的鼻子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说到最后干脆就放赖,仗着自己年纪大,哭西风食肆不要脸,欺负孤儿寡母。 这要是在现代,安琳琅早就报警叫保安了。 “这婆子明显就是来讹人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连个谎话都撒不圆,还想来我食肆讹人。玉哥儿!” 工具人周攻玉一愣,眨了眨眼睛,试探地应了一声:“在?” 安琳琅豪气冲天:“把他们赶出去!” 周攻玉:“……”这丫头是真拿他当打手使了。 不过确实很烦,跟无赖是讲不通道理的。他站上前去,将那块白布重新盖尸体头。旁边的鸿叶也来帮忙,两人抬着尸体正准备丢出去,老爷子不知何时走过来。他枯瘦的手扒了扒尸体的眼睑又看了看舌苔,“四肢僵直,大小便失禁,面孔扭曲,应该是误食老鼠药所致。” 老爷子声音不大,但在场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 方大河的脸有一瞬的扭曲,顿了顿,蛮横道:“你怎知是中了老鼠药?你是大夫吗?” “老夫不是大夫,但老夫有眼睛会看。”老爷子旁观了一场闹剧,心情不是很美好。他虽说辞官,但多年为官公正,似这个明摆着栽赃嫁祸的事情格外地膈应。他背着手站起来,枯瘦的模样却挡不住清贵的气度,冷冷道“你若是不信,大可找来老鼠试一试。” 这年头,除了特别穷,家徒四壁的人家老鼠都嫌。谁家还没个老鼠? 还别说,老爷子这么一说,众人再看那地上尸体的死状,确实跟吃了老鼠药死的模样一样。人都是人云亦云的,谁说的信誓旦旦,他们就信谁。 方大河听着人群里传来的质疑,权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衅,他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 但他今日就这么放过西风食肆,不可能。别说自己这关过不去,就是县城公子那里也交代不了。方大河铁青着脸也蹲回尸体旁边,装模作样地翻看眼皮舌苔。看不懂,嘴上死不承认:“你怎知这老鼠药不是店家放错东西给撒进去的?” “就是就是!方大人说的是!”那被踹到的婆子又爬起来,附和道:“我家有多穷那是一个村子的人都看在眼里。我家别说老鼠药,就连老鼠都没有!我儿总不能在家毒死……” “可笑,既然穷得连老鼠药都买不起,那又何来的闲钱吃我家食肆的饭菜?”安琳琅又插了一刀。 那婆子梗了半天,假装没听见。 装模作样了半天,其实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但方大河装得好似检查好了,拍拍膝盖站起来。辩驳不过这些人,他蛮横地下命令道:“来人,给我搜!我倒要看看这食肆里是不是有老鼠药毒死人!要是被我搜到了不应该有的东西,这人就是你们食肆出的事!你们谁也别想摘清关系!” 这些人在镇上横行没人管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门外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再不知道西风食肆是被冤枉的,那就都是傻子。如今这家饭菜有没有吃死人不重要,这是方大河赖上了西风食肆。他们心里虽然唏嘘,但兴致勃勃地看热闹。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西风食肆倒了,他们还能多分一点生意。 安琳琅没想到这些人说搜就搜。方大河带着人直冲二楼后厨。别说周攻玉安琳琅两人气得要命,就是老爷子等人也第一回见。 “回去,叫人来。”老爷子脸色及其难看。 他好不容易有个安生地儿待着,哪里容得这些人猖狂:“把林主簿叫过来。“ 他好歹是个主簿,这事儿他不管谁管! 老爷子搬出林家老宅,林主簿却暂时没离开镇子。这些日子时不时还会过来西风食肆用午膳。这会儿鸿叶过去,他正在院子里跟原配争执,吵着非得跟去县城。 原配在镇子上老老实实生活了十几年,一直没有要求过去县城。但自打林主簿开春将林老太太接去县城以后,她这心里不免就有些慌。唯一的男嗣也早被带去县城养在另一个女人的膝下,将来认不认她还说不准。要是被那个女人养得不认亲娘,她跟她的两个女儿该怎么办? 所以这回,她这回死活也得跟去县城的。 鸿叶来的及时,林主簿当下甩下原配就出来了:“老爷子那边有事,小的自然义不容辞。” 说着,也不看身后原配哭得要死要活,忙不迭地就跟着鸿叶走了。鸿叶临走看了一眼后院,他是知晓这院子里住的是林主簿的原配,但林主簿跟原配之间什么猫腻是丁点儿不知的。 见他总往身后瞧,林主簿连忙打哈哈:“内子性情粗莽,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喊大叫。叫鸿叶公子看笑话了。” “无事。”鸿叶顺势收回了视线,加快脚步:“西风食肆那边儿得快些。” 几个人跑得飞快,林主簿这老粗胳膊老粗腿儿的跑起来要老命。但又怕耽搁了事情叫老爷子不高兴,他尽力再跑。等两人匆匆赶到,方大河已经将人赶到大堂中。周攻玉和安琳琅还在一旁站着,中间跪坐着一个人哭哭啼啼的妇人。 方大河将老鼠药往地上一丢,冷笑:“看,果不然就是有老鼠药!” 他逼问安琳琅周攻玉问不出什么,但逼问桂花婶子却是一问一个准。 桂花婶子本就是个胆小的人,买了老鼠药也没敢动手。这会儿突然被丢到众目睽睽之下,她情绪紧绷之下,脑子都一片空白了。四五个举着棍子的人对着她,逼问搜出来的老鼠药是不是她买的。她茫茫然没说话,但那心虚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呵!我就说不可能断错。”方大河得意洋洋,“我方大河办事从来都是没有错的!” 周攻玉眼睛眯了起来。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不认?” “不是我们食肆的事儿,为何要认?”周攻玉淡淡反问。 “老鼠药都搜出来,证据确凿!”方大河怒道,“明摆着的事儿你要怎么赖?!” “照你这么说,只要有老鼠药的就是下毒。”对于这种拉低智谋档次的对话周攻玉真的是提不起劲,“那瓦市那家卖老鼠药的掌柜岂不是罪该万死?” “你别胡乱攀扯别人!” “这就是攀扯了?那我还说你如今张口的话都是攀扯呢!”安琳琅忍不住讥讽道:“这尸体是这个妇人拖进来的。何时死的,在何处死的,又到底是不是这个妇人的儿子你都没有查清楚,空口白牙地就断定他死在我们食肆,吃了我家食肆的饭食被毒死。怎么?你亲眼瞧见了?” 方大河才不管这些事儿,武原镇上他方大河说了算:“今儿只要这寡妇说不出她枕头下面搜出来的老鼠药是怎么回事,你们食肆就别想逃脱关系!” 桂花婶子哆嗦了半天,没想到自己一包老鼠药,真的给方家惹上事儿了。她脑子里嗡嗡的,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被人推推搡搡地推到正中央,吓得六神无主。 安琳琅一看她这额模样,回想起早上看到她神色不自然的模样,心里顿时一凉:“婶子?” 桂花婶子张口就喊:“是我买的!老鼠药是我买的,跟琳琅玉哥儿无关!” “我买回来是要毒老鼠的,还没用过。么毒死人,你方大河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她哆哆嗦嗦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忽然高声道:“三年前你一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东家蹭饭西家偷的。摇身一变成都保正,本性难移,难道不是故意来西风食肆讹钱的?” 方大河没想到桂花婶子上来就把他老底给捅了,愤怒举起手中的棍子就往桂花婶子脑袋上敲。 “住手!” 林主簿来的及时。气喘吁吁地赶到,厉声喝道:“方大河你好大的胆子,当街打人?信不信老子给你都保正的名头摘了!” 那方大河扭头一看,没想到这些人没把镇长请来,倒是把林主簿这尊大佛给弄来了。 他是不清楚林主簿跟方家的关系,委实也没想到林主簿这老狐狸竟然会为一家食肆出头。瞪着林主簿身后的鸿叶,惊疑不定。心道这是什么人?怎么有本事把林主簿叫来。 他的问题没人回答,随着林主簿走进,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把棍子放下来。林主簿不是一般人,这是正经有朝廷册书的官。虽然是个九品芝麻官,但比起他一个都保正,这才是正经的官。方大河憋闷不过,慢吞吞地给林主簿行了个礼:“大人。” “别,大人我当不得。不过一个小小的主簿还当不得这一句‘大人’。”林主簿冷哼一声,看着满屋子的人,眉头蹙起来。 一旁老爷子端了个椅子坐着,一言不发。虽说不清楚老爷子的具体身份,但林主簿能混到如今的位置,自然是有眼力见的。他不敢扯这个官威,清了清嗓子就问道:“这又是出什么事?” 方大河脸色变了变,当下就添油加醋,将西风食肆毒死人的事情说了。 他虽然没去过县城,却清楚林主簿是张县令的下属。既然是下属,自然划拨到自己的阵营。那架势,是恨不得林主簿当场就封了这间食肆,好一全他方都保正的威风。 本以为说完,林主簿必定跟着他义愤填膺。然而却见林主簿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扭头问安琳琅:“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看来午膳是没做了?” 一句话,方大河脸瞬间一僵。安琳琅也是一愣,顿了顿才笑道:“林主簿午膳想用些什么?” 林主簿眼睛瞥向老爷子,别的话也没说。就似模似样地心疼了一句:“老爷子的脾胃不好,饿不得。不如这头的事儿让玉哥儿来,你先去后厨忙?” 林主簿这话一说出来,方大河等一行人以及地上跪着没走的婆子脸瞬间就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昨天作者君的笔记本一杯水上去,黑掉了,拿去修,花了五百三,今天刚拿回来。感谢在2021-09-04 01:17:54~2021-09-05 23:2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时光 22瓶;烧麦麦 20瓶;树歪了 10瓶;沂泝 9瓶;于俞虞鱼、安之一、陌上桑 5瓶;喵喵乖乖、听雨观云、嘻嘻、1977764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1、第四十一章(修) 方大河额头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了几下, 心中几番衡量,意识到林主簿过来不是帮他的。想着张二公子的交代,他忍不住刺了一句:“主簿大人,您可得想好了再说话。这西风食肆的菜再好吃, 难道比得上自己的锦绣前程?可别一时贪嘴坏了机缘。” 这话说的好笑, 林主簿眉头扬起来。说起来, 他在镇上多年这还是头一回被个都保正给威胁了。于是眯着小眼睛斜向方大河, 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方大河身子一颤。 但想到张二的交代,方大河也不怕别人听见:“主簿老爷, 张二公子可是住隔壁呢!” 哦,原来这里头还有张二的事儿。林主簿立即就明白了, 怪不得行事这般粗糙,那蠢货就没长过脑子。张县令家二子林主簿如何不知?他上峰的儿子,性子暴戾,时常惹出一堆烂摊子。张县令帮他收拾烂摊子就不知收拾多少回,怎么?县城还不够他闹腾,跑武原镇来搞事? 林主簿目光那么往大堂一扫, 立即就猜出来。张二怕是看上了西风食肆这店铺了。 方大河看他脸色不对, 以为是自己威胁起作用了。于是扬起了下巴, 趾高气昂的:“想起楚便好。为了一个村姑得罪张二公子可不划算。” 这小子疯得很, 被他咬上了甩都甩不掉。张县令又是个爱子如命的。在武安县,除非张县令被罢官,不然谁都不敢招惹张家人。 怎么一进来就遭遇这种棘手的情况?林主簿有些后悔答应得这么痛快, 此时进退不得。 正当林主簿为难, 桂花婶子挣开舒服,趁机扑到抬腿进来的林主簿跟前用足毕生勇气喊冤:“主簿老爷,小人有冤要伸!小人今儿拼着一条命也要说。三年前, 小人儿子被姓张的公子纵容仆从当街打死,小人状告旺客来的张公子,求主簿大人主持公道!”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后路。她一鼓作气将自己的冤屈喊出来,整个食肆内外都听得清楚:“那个张公子三年前杀人连个交代都没有,主簿老爷求你给民妇做主啊!”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冷不丁的被桂花婶子一嗓子给架起来。 林主簿脸一下子铁青。可当着众人的面,他就是再滑头也不好说不管,只能憋屈道:“你先起来,有话咱们好好说。这事儿等稍后再说,先将这妇人儿子被老鼠药毒死之事审问清楚。” 被点名的老妇人顿时面色一紧,下意识看向方大河。 方大河避开她,那妇人顿时就慌了。 果不然,没有方大河做支撑,那妇人根本就经不住几句问。林主簿一站到她跟前,方才还哭天喊地的老妇人老实得跟鹌鹑似的,半个字都不敢喊。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尸体被拖出去半个屁都不敢放。耷拉着脑袋都不敢说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就这会儿,有眼睛的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这就是明摆着的上门讹人啊! 听说那张二公子在旺客来?众人眼睛一找,旺客来的掌柜刘生就在角落里站着,时不时煽风点火。看客们怀疑的目光投向他。刚才还嚷嚷的大声的人,这会儿倒是装鹌鹑了。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一句:“听说这旺客来掌柜家的小妹正在给县城哪家贵人当妾?该不会那贵人就是什么张公子吧?”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人群瞬间议论纷纷。 旺客来的掌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想反驳不是又怕多说一句话牵扯到自身,赶紧扭身走了。 他这么一走,人群就更唏嘘了。西风食肆这祸事,指不定就是这旺客来掌柜的干的!毕竟这两家在隔壁,原先西风食肆没开张之前,就属旺客来生意最好。如今商旅来了镇子上,越过他家直奔西风食肆。看在眼里吃不到嘴里,可不就是心生嫉妒? 旺客来一家好歹毒的心思!想占这便宜,也不想想自家菜烧得什么味儿? 人心就是这般轻易被动摇。刚才还在指摘安琳琅菜要价贵。这会儿又反口骂旺客来的东家心思歹毒。没影儿的事,全凭自己猜测就下了定论。 这案子其实没什么好断的,明摆着栽赃陷害。倒是这个桂花儿子被人打死的事,是个大热闹。 三年前有人被当街打死他们是知道的,当时这事儿不算小事。听说其中有人靠着这事儿飞黄腾达,当时好多人猜测,谁靠着这事儿爬上去。没想到苦主就这么撞到了眼前来。眼前这一出,唱戏都不敢这么唱的,有这等热闹他们哪里能错过? 桂花婶子已经顾不上其他了。事已至此,她满腹的冤屈今日要一口气全说出来。 桂花婶子一边哭一边说,将自己的生平一字一句说出来。她十四进的方家门,十五生了方大山。十九岁相公摔下山坡重伤身亡,后来十多年独自拉拔孩子讨生活。三年前她家大山被大几岁的同村人方大河说动,去镇子上给食肆当小二挣钱。结果才去不到一日就被人当街打死。 “……我儿不是那等会惹事的人。他打小没父亲护着,三四岁就比人家十多岁的孩子都懂事。在村子里十几年从来没跟人吵过嘴。这样一个老实孩子,哪有那个胆子招惹贵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话不是这么说,”方大河冷笑,“娘不嫌儿丑,你是他亲娘,自然想着自家儿子说话。” “你这是说的是人话吗!”桂花婶子本来就怀疑方大河,听到他这么说话就冒火,“三年前,我儿就是跟你一道来镇上。如今我儿死得不明不白,你个街边二溜子倒是摇身一变成都保正了!” 方大河最讨厌别人说他过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戳老底,当下就要恼羞成怒。 这般肆无忌惮着实惹恼了老爷子:“住手!话还没说完就想打人,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老爷子已经辞官很多年,却也容不得这般草菅人命。小镇上就算是个没有像样的府衙,说两句就喊打喊杀。一个都保正都敢当众打人,真是目无法纪!他呵斥道:“身为父母官,本该为当地百姓请命。这个都保正当着你的面就敢打人,要你这个主簿有什么用!” 林主簿被吼得一激灵,立即道:“案件自然是要查的。” “要查就快查,磨磨唧唧的!” “自然,自然,”张家那二小子干的事儿林主簿心里一清二楚。说到底,就是一桩官宦子弟当街纵马草菅人命的案子。案情简单,难就难在时隔三年,许多证据早就被抹除干净。当时的目击者方大河如今也成了张二公子的狗腿子,更不可能出来作证。 “主簿老爷,”周攻玉忽然道,“婶子的案子要查,我们也要报官。” 虽然西风食肆被人污蔑是明摆着的,但这事儿不能糊弄了事。若是不给个惩罚,岂不是往后谁看西风食肆不顺眼就都能这么来一手? “这位都保正带着人就擅闯食肆,红口白牙污蔑我食肆吃食毒死人。也该给个说法才是。”周攻玉不疾不徐道,“毕竟就算是京城的衙差办案搜查还得拿搜查令呢。咱们这方都保正可真是威风,无凭无据的闹了这一场,我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安琳琅冷笑,“主簿老爷我告他私闯名宅,污蔑诽谤,栽赃嫁祸!” “你这算什么民宅!”方大河气死。 林主簿瞥了一眼老爷子,见老爷子脸色沉沉的,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方大河的脸有些发白。他这些年做过的事儿可经不住查。这要是查,先不说吃进去多少得吐出来,指不定人都要进牢里吃牢饭去。当下就顾不上还有外人在,他让身后的二流子将隔壁的矮冬瓜给请过来,昂着脖子警告林主簿:“林主簿,你可别忘了张二公子还在镇子上!“ 林主簿本来不大想撕破脸,此时被他这态度给激了。冷笑道:“哦?” “你应当是清楚的。”方大河这三年仗着县令公子的威风,连镇长都没放眼里,“二公子可不是个好脾气。你就不怕今日动了我,他回去让他爹罢了你的官!” ……能说出这样的胡话,也确实证明桂花婶子的话没有假。 这方大河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主簿虽低县令一头,但也是货真价实的朝廷任命。区区一个县令就想罢了主簿的官,未免异想天开。林主簿都被他这句威胁给气笑了:“你大可试试看。我倒是瞧瞧,张大人可有那等本事罢了我的官。” 方大河见林主簿不仅没怕,反而被他激怒,心顿时就有些慌。 林主簿一声暴喝:“来人!把人都给带出去!” 一声令下,林家的家仆就冲进来。 先前喊着毒死人那妇人脸白的跟纸似的,被人抓住胳膊就尖叫起来。 她不过是个撒泼的乡下婆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就吓蒙了。她剧烈挣扎着,尖戾的嗓音能刺破天:“不关我事啊!主簿老爷!真不关我事!” 她就是拿了一笔银子来哭几声,顺便闹几出大戏把这家食肆的生意给搅混了:“小人也是被人逼的。是方大河逼老妇人来西风食肆闹的,他说只要讹到了就给赏!那些什么打死人,杀人的,我真不清楚啊!这地上的人也不是我儿子,是他们拖过来的乞丐,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但是任由她哭喊,抓着的人就是硬生生把人给拖走。 看了这么一出戏,路人都是津津有味。人被带走,连哭诉的桂花婶子也一起带走,他们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地散了。离开之际经过旺客来,这家心虚的连门都给关了。看客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将陷害西风食肆的罪名钉死在了旺客来的头上。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刘掌柜看着挺老实,结果竟然是这么个人!” “老实什么老实啊?你是不晓得,那边布料铺的老板娘。两人整日眉来眼去的,指不定私下里都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还有这事儿?”又听到一个八卦,可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自然是,你瞧哪回那寡妇去哪儿,随后旺客来的东家不过会儿就跟上去的?” “我的天啊……” “不过西风食肆的菜当真那么好吃么?竟然叫林主簿都站出来给她撑腰了。” “我吃过,味道确实是好,”有那住西街上的人小声道,“听说这家东家当初还没开食肆,就经常去给林家做席面吃食,味道不好林主簿那人能这么稀罕?” “倒也是……” 人云亦云,一场闹剧就这么谢幕。看客们咂咂嘴,意犹未尽地离开。 桂花婶子因为儿子的事,被林主簿带走。安琳琅店里少了个打下手的,加上闹了这么会儿,准备吃食也来不及。想着那妇人竟然把尸体拖到屋里来,安琳琅就觉得膈应。 于是招呼了周攻玉,两人合力把大堂重新打扫一遍:“得好好消个毒,不然晦气!” 周攻玉没干过打扫的活儿,做起来有些笨手笨脚。虽然他是不在意尸体,毕竟从小就习惯了一句话夺人生死,对尸体的敬畏确实没多少。想想,他去后厨端着盐罐子过来,高高大大的人站在门口,一只手抓着盐罐子一只手抓盐往外头撒。 安琳琅拿着扫把把大堂里里外外扫了一遍,扭头没看到周攻玉的人。心想着工具人了不得啊,打扫的时候居然偷懒。于是抓着扫把找了一圈,最后在大门口看到人。她 死鱼眼看他:“……你在干嘛?” “去除晦气。”周攻玉一把盐撒出去,“怎么了?” “额……啊?这就是去除晦气?”撒盐去除晦气难道不是日本的做法?华族古代也这样?安琳琅差点脱口而出无知的话,连忙压回去,“撒完就算去除晦气了么?” “不然呢?”周攻玉看着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盐罐子,试探道:“……难不成你想请法师?” 安琳琅:“……”她只是想问你为什么偷懒。 重新收拾一番,西风食肆这边的闹剧都传出千里。傍晚的时候,方婆子跟方老汉从外头回来,听了一路的风言风语,脸色都不大好看。方婆子是打心里可怜桂花的,听到她做这个糊涂事差点牵连了食肆,心口涩涩的:“……桂花真的藏老鼠药毒死人?” “不是她下手。” 方老汉也问:“那老鼠药是从她屋里搜出来的?” 安琳琅目光看向周攻玉。周攻玉淡淡地叹了一声:“是她,许是要下手,但是没下成。” ……这么说是真的。方婆子心里顿时难受,桂花是她开口让老头子送来食肆帮工的。原本是好心想拉拔她一把,结果反倒是害了自家。 须臾,方婆子叹息了一声:“桂花心里苦……” 干巴巴的一番话落地,大堂还是鸦雀无声。方木匠也没说话,坐在门槛上啪嗒啪嗒地抽旱烟,眉头紧锁的。他这些日子在村子里忙着磨竹筒杯子打磨碗筷,好久没来镇上。这才多久没来,就出了这种事。虽然说没有碍着食肆什么,但到底有些膈应。 门关起来,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如今已经是三月下旬马上就要到四月,天黑也不来算冷。风穿过门缝吹得屋中烛火摇曳。一屋子人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清。 安琳琅端坐在桌子的后面,没光映照得她脸颊白皙,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潭。 她其实也不是说在怪桂花婶子,一个人如果仇恨蒙住了眼睛,确实会顾不上其他人。只不过自己是被牵连的无辜者,免不了有点说不清的微妙:“……爹娘来得匆忙,用晚饭了吗?” “还没,得了信儿就赶紧过来了。”方婆子摇了摇头。她心里有愧,脑袋耷拉着有些可怜巴巴的。 一旁的方老汉也是一样。夫妻俩都是那等典型的奉献型老实人。出了这样的事儿也没想起来怪谁,就光惦记着别人可怜。方婆子嗫嚅了几句,说起桂花婶子在村子里被亲娘按在地上打的事儿。安琳琅安静地听着也不好说什么苛责的话,只道:“我去下两碗鸡汤面。” 安琳琅刚要走,那边方木匠从门槛上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安琳琅和周攻玉,又低下头去。须臾又抬起头,欲言又止的,显得有几分挣扎。 “怎么了?” 方木匠叹息了一口气,“没,没什么。” 说完又低下头。 周攻玉坐在安琳琅身边,洞悉了方老汉的心思,他很干脆地就拒绝了:“桂花婶子是不能在用了。” 方木匠讷讷道:“她是个可怜人。孤寡的一个人……” 确实是可怜人,但如果西风食肆真倒了,可怜的就是方家一家子。 周攻玉其实也不想那么冷酷,毕竟当初他跟安琳琅都是方木匠发善心救回来的。但是人都是自私的,他心里,方家在前,可怜别人在后。但是看着方家老两口的模样,是没打算怪桂花婶子。毕竟两家住在附近十来年,邻里关系又和睦,确实也不好真断。 “她家里那亩田被叔伯妯娌给抢了,连三间小茅草屋也被人给占了……” “何时的事?怎地没听桂花婶子说?” 方木匠叹息道:“就几日前。她人不在家,三件空屋子就被人给用了。她家妯娌在她屋里养了鸡鸭,一间空屋子都没给她留。真要不用她,她回村里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这回是彻底的安静了。连安琳琅都不知该说什么。 “要给桂花婶子一份活儿也可以,但决不能让她在食肆里待着了。“经此一事安琳琅也算警醒了不少,几次三番发现桂花婶子情绪不对都没去细问。若是追问了,怕是能省不少事儿,“左右以后要招不少人,桂花婶子只能干别的。干不干,得问她。” 安琳琅松了口,但话没说死。方木匠心里愧疚,连连点头:“琳琅安排就是了。” 安琳琅撇了撇嘴没说话。 周攻玉却开了口:“招人不如买人。” 招来的短工只是帮主家干活儿,没什么衷心的。但买来的人是自家的财产,先不说能不能干活,首先就不会担心有外心:“每天早上瓦市都有人来卖人,买几个手脚灵便的。” “银子有多少?今日赚了多少?” 周攻玉:“十一两五钱。加上之前挣得,三十五两有了。” 安琳琅被这白花花的银子给激醒。她坐直身子,干脆利落地点了头:“买。” 次日一早,周攻玉刚到瓦市就听到关于西风食肆昨日闹得那一出事儿传遍了。人人都在说这个旺客来歹毒。说着说着,又聊到旺客来东家跟布料铺的寡妇的猫腻。这小老百姓最爱听得就是那么点桃色花边,聊起来津津有味。关于西风食肆倒是没人说,就算说,也都是在问西风食肆的菜是不是当真有那么好吃。 “那可不!林主簿也说好!我昨儿亲口尝过,好吃的咧!” 虽然不是当地人,但瓦市里来往的人都多,一时间,西风食肆的酸菜鱼可算是名扬万里了。为了一盘子酸菜鱼,县城来的贵公子都要抢配方。人云亦云,谣言传到后头都面目全非。先不说旺客来的名声臭了,就说西风食肆的酸菜鱼,话传到外地去都成了武原镇一道招牌菜。 且不说这酸菜鱼名声响亮以后给安琳琅开分店带来多少方便,就说昨日那一通生意做完,地窖里的存货都吃得差不多。方婆子和方老汉匆匆又去乡下收菜,安琳琅人在后院煮奶茶。就看到院墙外头一个石头啪嗒一声丢进来。 她一手拿这个蒲扇,放空式的扇风。原以为石头是凑巧,就看到又一颗石头啪嗒丢进来。 就院墙靠门边的那块地方,定睛一看,地上好几颗小石子。安琳琅想了想,放下手中蒲扇走过去。然后就看到半空中一颗小石头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她的脑袋上。虽然不是特别疼,但也有点疼的。安琳琅确定,外头有什么东西在给她院子里丢石头。 她转头就去门角摸了一根扁担过来,啪嗒一声开了门。 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她伸着脖子,身子还在院子里面。左右巷子都看了一遍,没看到人。正准备将门关上。就看到墙角那边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猫儿似的窜出来。他小手握着一大把小石子。最贼似的捏住一个又往她院子里丢。 这小破孩儿丢得还挺精准,每一个石头都精准地掉在同一个地方。 安琳琅眯着眼睛在门边看着他动作,就在这小屁孩儿预备再丢的时候一嗓子喊住他:“干什么呢!给我家院子丢石头!” 那小孩儿跟被吓炸毛的猫似的,四爪爬地地立马缩回去。 等过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将脑袋伸出来。虽然脏得看不出型儿,但那头卷毛还是很清楚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剩下眼白。他见是安琳琅,他记得很清楚,这个人是给过他铜板的。于是挺着小肚子又理直气壮地走过来:“你家里在煮什么!好香啊!” 安琳琅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太自来熟了?用同样的语气回他:“是啊,咋地?” “我想喝!” 42、第四十二章(修) 安琳琅无语, 这年头武安镇连乞丐都这么横了吗? 小孩儿拽着安琳琅的衣角,眨巴着大眼睛瞅着安琳琅。他人也不高,约莫到安琳琅腰上面一点的位置。也不晓得这孩子到底是在镇上哪里讨食的小乞儿,衣裳破破烂烂, 头发脏得卷曲打球。仿佛黑砖窑里打工才逃出来的一般。 听他肚子传出雷鸣般的叫声, 他仰着脑袋, 理直气壮地看着安琳琅:“我饿了。” 安琳琅:“……” “我快要饿死了!”小孩儿肚子发出更大的咕咕声。 安琳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欺负她看不得幼崽挨饿呗? “算了算了进来吧。”安琳琅放弃自己, “告诉你,只给你喝一碗, 别想赖着我。” 这小孩儿闻言轻声哼了一下,没答应也没拒绝。小爪子死死拽着安琳琅的衣角, 生怕她跑了,语气横得很:“哼!你想让我赖着你我还不赖呢!” 安琳琅懒得跟个小孩儿吵。于是带他去后厨,拿小碗盛了一碗杏仁羊奶。 虽然不知道小孩儿能不能喝茶,反正她只给喝奶。想着小孩儿都爱吃甜便又给羊奶里头搁了些糖。正好灶上蒸了些包子。又大又软的鲜肉包子,刚蒸熟。于是顺手又给他拿了两个:“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小孩儿哼哼唧唧的, 捧着碗抓着包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小子古怪的很, 说话虽然讨厌, 但其实语言能力还算不错。这么小, 安琳琅说什么都听得懂。且好在说话算话。说好吃完就走,他还真吃完就走。连赶都不需要赶的,临走还顺便替安琳琅带上门。 安琳琅看他那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小屁孩儿! 小屁孩儿跑得快, 转眼间就没影儿了。 天色一晃儿就亮了, 西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昨日出了那庄事,老两口有些颇受打击。这两日都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安琳琅看着觉得不好, 干脆找点事儿把两人给支出去。 结果两人前脚刚走,后面就传出话来。说昨夜桂花婶子在林家被人勒着脖子吊到了房梁上。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挂上去都已经脸色泛紫。要不是林家仆从进去送水,发现的及时,把人给放下来。怕是到第二天早上人都要死透了。 西风食肆的时候安琳琅还在酱羊蝎子,老爷子刚好在后院看安琳琅忙活。 传消息的人是林家仆从,说这话的时候都不太敢看老爷子眼睛:“人已经送去医馆了,闭了气。如今发着高热昏迷不醒,老大夫说受了大惊吓,怕是吓破了胆。” 老爷子的脸黑得彻底:“到底怎么回事!” 那仆从不过是来传个话,内里的内情到底如何根本不清楚。被老爷子突然的怒气吓一跳,好半天,他答不上来。 老爷子也知道自己的这一通火器发出来这般为难仆从,但这桩事未免太过离谱。前头人才状告张家人草菅人命,后头原告人就畏罪上吊。这明目张胆的杀人,简直就是拿王法当儿戏!大齐的律法何时成了一家之言,偏远地区的这些官宦子弟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已经许多年不管事,此时被气得头昏:“老夫倒要瞧瞧,天底下是不是没有王法!” 他倏地站起来,跟个暴怒的狮子似的满院子踱步。 老爷子左思右想,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话都没交代,连二楼的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就指使着欧阳正清去套马车。 人一走,安琳琅都有些懵。 老实说,她也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胆大妄为。天高皇帝远,说的就是这张家人篱笆? 怔忪之中,她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当场让欧阳正清驾马车送他离开。马鞭一甩,马儿嘶鸣,眨眼就跑了个不见人影。得知了消息赶回来的鸿叶临走给安琳琅放下一锭约莫二十两的银垛子,直说过些时日再回来便匆匆追上去。 出去办事,听了这话匆匆赶回来的方婆子抓着安琳琅的胳膊就连忙问是不是真的:“桂花昨儿还好好的,林主簿不是说会帮她伸冤么?她不可能出事对吧?” 是不是出事,安琳琅也不清楚:“人还在春晖堂,娘若是不放心,过去瞧瞧。” 桂花婶子住在方家后头十来年,方婆子没娘家,桂花有娘家等于没娘家。两个性子柔弱的女人,这些年远亲近邻的也时常心里话。方婆子私心里却将桂花婶子当妹子看。即便这回桂花藏老鼠药差点害了食肆都舍不得怪她。这般陡然听说她出事,当下就有些着急。 她听了安琳琅提醒,连忙脱了袖套就起身:“对对,我去瞧瞧。指不定人好好的。” 说着,顾不上后头方老汉一瘸一拐,她就已经从后门出去了。 昨日的事情刚结束,今儿又出事。安琳琅琢磨着是不是真的该请个法师来做法。想想,也去后厨拿了一罐子盐,学着周攻玉昨日的样子,里里外外地洒了一遍。 周攻玉从外头进来就看到她在撒盐,一边撒盐一边还念念有词。 两人一个对视,安琳琅:“……” “……做什么,我不能去晦气么?” “能。”周攻玉笑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盐罐子,帮着一起撒:“你撒高点。” 安琳琅白了他一眼,进去换了身衣裳,给门口挂了一块打烊的牌子,也去了春晖堂。 四月里的天儿,渐渐热了起来。这个时辰阳光正好,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小镇子地方小,有点事儿都会传得到处都是。安琳琅这一路过来,各种版本的猜测都听了一遍。但大都都是在猜桂花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畏罪自杀,大家伙儿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哪有才告状就畏罪自杀的?儿子的仇还没报,活也得活到报仇吧? 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安琳琅去到春晖堂,。 春晖堂里都是镇上来看病的,许多人。桂花婶子人在里屋,安琳琅过去的时候,她那屋子被林家的仆从给里里外外把手起来。原本林主簿是不想掺和这个麻烦事儿的。他不想得罪老爷子更不想得罪自己的上峰。本想着糊弄了事,谁成想张二那疯子敢进他的府邸杀人。 闹出这么一桩事儿,他如今心情也不好。怕张二再来一次,自然得找人看着。 安琳琅到了门口没被允许进去,在外头看了许久,没碰上来看人的方婆子老两口。于是也只能作罢,给了看守的人一点银钱,让他帮着照看一二便折回了。 回食肆的路程中安琳琅心里沉甸甸的。这种官压民的社会现象,到了后世现代也屡见不鲜。一个封建王朝的偏远小镇,发生这种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她不由想到了自己。若非她运气不错,在开头就被方老汉掏空家底买走,估计命运不会太美好。 安琳琅抬头任由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庆幸,又有些难过。这个时代的女子,日子真的是很艰难。虽然这具身体出身官宦之家,但如今的状况她也回不去。 “唉,还是挣多点钱吧。”财帛可通天,当钱足够多的时候才有话语权。 靠双手自立还是回去跟女主一较高下,安琳琅选择了自己赚钱。当然,这不代表她会这般放过伤害原主的人。就算是为了报恩,她也会把原主受过的委屈和苦,全部一一讨回来。如今是四月份,按照剧情,安玲珑应该正在跟男主路嘉怡私下准备大婚的事宜。 两人的婚事得到路家认可需要一个过程。安琳琅不记得女主是以什么身份进的路家大门,但她清楚她进门的时候十里红妆。但大婚虽然风光,内宅的事情却不是那么好说的。之后会有一段时间婆媳不睦的争斗。路家大太太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她出身淸贵的书香门第,嫡长嫡出,最是看不惯庶女庶子。安玲珑婚后得受一段时日的磋磨,暂时没空搭理这边。 距离原主死去的消息传回京城,安老太太心爱的孙女死去的消息一病不起还有三年的时间。安琳琅深吸一口气,三年,时间紧迫。但她必定会尽全力,务必会把生意扩展到京城去。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林家,已经摆上了安琳琅的灵牌。 按理说,安琳琅是安家人,出了事该第一时辰通知进城的安家人。但因为做贼心虚,怕消息穿出去会坏了林家嫡长孙林子聪的名声,妨碍他的前程,关于安琳琅失踪的消息从一开始就被林家给瞒下来。安家那边收到的消息,是安琳琅在林家待习惯了,哭着闹着非要再陪外祖母一年。 安家那边收到消息也没怀疑,毕竟这是安琳琅嫡亲的外祖家。亲外祖母外祖父,亲舅舅亲舅妈,自然把女儿的遗腹女当眼珠子疼。安老太太怕林老太太把姑娘养骄纵了,还特意来信嘱咐林老太太,请她该教导的教导,该罚的罚,切莫太纵容宠溺。 且不说林家收到安老太太的信是何心情,就说林老太太在自己的院子特地请庙里的师父,设了一座小灵堂。她心中有愧,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女儿外孙女。自罚三年吃素,亲自诵经念佛为外孙女赎罪。 林老太爷本不喜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但是关于这件事,倒是没有说话。 林家上下对林老太太院子的小灵堂讳莫如深,就连素来意气风发的嫡长孙林子冲这段时日也沉寂了许多。整个林家,除了林五照样吃喝玩乐,全都沉寂在一片难言的沉重中。 安玲珑的日子就比较煎熬了。 林家这般给京城去信,她能如何自处?她没胆子戳破林家的谎言。毕竟安琳琅失踪这件事她是导火索,她的那些小手段安老太太心里清楚。 这件事一旦戳破,会面临什么局面,她不敢想象。 这辈子虽然养在祖母膝下,但祖母对她并没有亲近太多。父亲虽说多了些疼爱,却也比不上自小亲自抱在怀里养大的嫡女。一旦安琳琅的死跟她挂上,老太太绝对会让她付出代价。可是不回安家,林家也不是个好地方。她跟林家本就无血缘关系,当初是赖着安琳琅才得住进来的。安琳琅的死让林家人恨死了她,现在是抽不开手来料理,她可以多几天清净,但以后就说不准了。 林子冲也许久没来客院找过她了。不知是为了安琳琅的死愧疚还是听说了她这一路是跟路嘉怡同行,心里有了芥蒂。她回来这么久,连林子冲一面都未曾见到。 这样的状况让她心慌,有种一切脱离了原本预期的恐慌。 “芳儿,让老岳去路家打听打听,路哥哥最近在做什么。”安玲珑一日比一日心慌,缩在林家的客院,连门都不敢迈。生怕撞见林家人。 芳儿心里比她更慌。做主子的,总不会顶在最前头。出了事,都是拿下人开刀。 这段时日,二姑娘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个不顺心就要罚身边人。芳儿作为贴身丫鬟,吃巴掌挨骂都是家常便饭。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立马就小跑着出去安排。 安玲珑对她的异样并不太在意。芳儿的弟弟母亲都捏在她姨娘的手里,不可能背叛她。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再说,她如今也没那等闲心去关注一个小丫鬟的心态,她只想知道,路嘉怡答应的娶她什么时候兑现。这都过了快十多天了,路家一点消息没有。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安玲珑忆想上辈子一言九鼎的路嘉怡,心里宽慰自己,“路哥哥最是信守承诺,不可能会出尔反尔。” 路嘉怡确实信守承诺,但他目前没打算兑现承诺。 所以林家来人,将安玲珑的手信递到他跟前,他看都没看就收进抽屉。甚至让传信的人回消息给安玲珑,直说他最近不在金陵。为秋试静心静气,早已搬去寺庙读书。 且不说这话安玲珑信没有,当日夜里,路嘉怡就收拾了行囊搬去了寺庙。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将剧情拉回来。 43、第四十三章(修) 桂花婶子差点死了这事儿, 可算是炸出了一点东西。 三年前的案子其实也很简单。之所以拖了三年之久,不过是没有人查罢了。有些事,总是要逼到一定份上,才会引起注意。武安县议论纷纷, 都已经到了止不住风言风语的程度。林主簿心知案子兜不住, 也不乐意替人兜了。毕竟人死在林家这事儿, 让他心里挺膈应的。 三年前, 张二来武原镇,醉酒当街纵马。将当时站在路边的方大山给撞飞出去, 落地便是昏迷不醒。 张二这个人本性暴.戾乖张,喝了酒之后更无法无天。当时他醉得神志不清, 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踹耽误他享乐的方大山。摇摇晃晃连踹几脚,将昏迷之中的方大山给踹醒。冷不丁被抱住腿。惊慌之下,指使仆从将方大山当街打死。 事情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一条街的人都看到了。 张二耀武扬威惯了,打死人也不在意,带着一帮仆从扬长而去。但是这件事被当时经过的一个督查司的人给撞见了, 将这件事给捅了上去。张家人意识到问题严重, 命人将当时随方大山一起的方大河给叫过去。拿了点儿好处堵住他的嘴。 林主簿之所以知道得这般清楚, 只因出了这事儿没多久, 张县令找过他。勒令他帮忙抹除痕迹。但林主簿这人滑头的很,沾人命的事儿不想沾手,打太极糊弄了过去。 时隔三年, 这件事又被提起来。林主簿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糊弄过去,结果惹了一身骚。 他一怒之下就撒了手。 不久,武原镇就来了人。案子很快就告破。 张县令的次子, 三年前当街纵马打死人。三年后为掩盖罪证,买通林府马夫连夜勒死原告人。性质恶劣,行为极其歹毒。当日就被县城司隶台的人抓回。 除此之外,西风食肆这回遭人诬陷也是张二的手笔。只因张二房中有一美妾,妾室乃武原镇人。娘家是开食肆的,就在西风食肆的对门。自打西风食肆开张以后,她娘家食肆垮得都快开不下去。心中记恨,这才给张二吹枕头风,让他出手整治西风食肆。 且不说真相大白以后武原镇好一番热闹。就说三四日后案子破了,桂花婶子人醒了。不过她在方家村的屋子被叔伯给占了,病歪歪的也无处可去,自然就送到方家来。 倒不是全因为桂花婶子与方家走得近,而是经过这一遭查出了点东西。 桂花婶子娘家姓张,张桂花,是方家村邻村张家庄的人。但张家庄的娘家一见官府的人就吓破了胆。生怕沾染麻烦,为了撇清关系,倒豆子似的就将桂花婶子的身世给说出来。 原来,桂花婶子不是张李氏亲生的,而是她三十多年前从前线那边逃荒,过来的途中偶遇的一个厨娘的女儿。那厨娘身边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腹便便的。当时张李氏也正巧怀了身子要生,两人藏在一个土地庙里。前后隔了一日生。她见那厨娘母女穿金戴银,身边的小姑娘白白嫩嫩一副没干过活儿的模样。猜这厨娘必定家境不错,于是就偷偷将自己的女儿跟那厨娘的孩子给换了。 这么多年,她打骂张桂花,让她给张家当牛做马伺候弟弟妹妹。听信江湖术士批命知道张桂花晦气只是其中原因之一,更多是因为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她打骂不心疼。 送尸体的人这其中缘由一说,本就心里不好受的方婆子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方婆子娘家姓刘,闺名刘玉春。本是个商户女,家里也是做酒楼生意的。三十多年前,方婆子父亲急症离世,酒楼遭遇劫难。方婆子的亲娘大着肚子带她投奔北疆的兄嫂,结果路在破庙生产。此时这人转述张李氏的话,当时事情发生地点,时间,人,跟方婆子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方婆子翕了翕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张桂花,应该是你的血亲。”那人也唏嘘,调查了张桂花的一生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张家不认她,她夫家也不愿意收她。你看在血亲的份上给她一个住处吧。” 方婆子哆哆嗦嗦了好半天,两眼一翻晕过去。 ……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儿!有时候巧合起来,就是连当事人都不敢相信。 方婆子在与桂花见面,两人都有些懵。 为这事儿,桂花婶子受到的打击有些大。她没想到自己伸冤差点把一条命给送了。虽说以前就想过去死,可真真儿被人吊到房梁上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死。濒临死亡的恐惧给了她巨大的惊吓,她如今整个人歪歪栽栽的眼看着就跟丧失了水分的枯枝,一下子就老了。 满头的头发忽然就白了不知多少,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被送到西风食肆来也是半句话不说,整日靠着窗子也不晓得想什么。安琳琅有些担心,又去春晖堂将老大夫给过来。 老大夫来把脉,只有摇头叹气的份:“郁结于心,得自己想开。” 临走就开了几幅安神凝气的茶,别的也没有了。 …… 方老汉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旱烟,消瘦的背影跟夜色融为一体。 他这几日脑子也乱乱的。更多的是觉得心里亏得慌,愧对于自家的婆子。尤其这两日,时常看到老婆子躲在一边抹眼泪,他这心里口就挖着疼。 说起来,婆娘的娘家事他竟是一点都不清楚的。当初他遇到婆娘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人。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在军营旁边给那小饭馆的老板打下手。两人看对眼后,婆娘抱着一个红布包袱就跟了他。后来他退役,带着婆娘从前线回到村子里,两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过日子。 婆娘娘家有什么人,婆娘什么身世,她没说,他也没问。糊里糊涂二三十年就过去,突然身边苦巴巴的可怜寡妇成了婆娘的亲妹,方老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桂花婶子吃了几日汤药,缓过气来。终于在某一日开口说话了,直说自己还是想回乡下。镇上不适合她,她想回乡下住:“这回是我糊涂做错事,差点连累了食肆,对不住。琳琅,玉春姐,姐姐,我也不好意思再在食肆里赖着,欠你们的药钱我往后会还的……” 方婆子哪里需要她还? 在知道这是自己亲妹妹那一刻,她真是什么话都没有了。只想她活得好好的。 红着一双眼睛,帮她收拾了行李。方老汉架了牛车,三个人连夜回乡。且不说几人牛车走到镇子口,正好遇上赶着羊回村子的余才。隔着熹微的夜色,余才与牛车上的桂花婶子远远地视线对上。 余才还是那一副脏兮兮的黑熊样子,倒是桂花有些难堪。她低下脑袋,一言不发。 …… 人一走,食肆里冷冷清清。老爷子前几日怒气冲冲地离开都好几日,至今没回来。 安琳琅与周攻玉一前一后地站在门里门外。 周攻玉身姿笔直地站在食肆门口,抬头看着西疆一望无际的星空。微弱的光从食肆的屋里照出来,映照着他半个身子半张脸。与周攻玉疏冷的神色相得益彰,超脱于尘世繁芜之外。他本就是一副疏离冷清的长相,夜色之下,仿佛一尊没有情思的神像。 广袤的星空明亮无比,相比于人心没有丁点儿污秽。 许久,不止站了多久,他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屋。 忙了一整天,谁也没顾得上吃饭。周攻玉回到屋内,大堂已经没有了人。他略一思索,穿过前厅直接去到后厨。此时站在后厨的门口,灯火阑珊,里面的人不知何时又开始忙碌。袅袅的水汽之间,安琳琅一手执刀一手按着香葱咄咄切葱的身影。一旁的灶台边上吊罐里香浓的鸡汤味儿弥漫开来。摇曳的烛火之下,安琳琅偏过半张脸来:“心情再不好也该吃饭。” 光拉长了安琳琅的眼睫,影子在她精巧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线。 周攻玉面上淡漠的神情骤然如冰雪化开,他怔忪了一瞬,转而笑起来:“嗯。” “需要我烧火吗?”他迈步进来。 安琳琅切好葱段,一手拿着小勺飞快地在瓶瓶罐罐中挑起了调料:“自然。先烧一锅水出来。” 日子眨眼就过,四月转念就过了一半。屋外灌木草丛里蛙声虫鸣一片。清风徐来,后厨飘着香浓的鸡汤味儿,安琳琅纤细的身影从中穿梭,倒是恢复了几分平静。 两人就着鸡汤一人吃了一碗手擀面,饭后两人围在小方桌边算账。 还是那句话,任何东西都是虚的,只有握在手中的资产才是真的。要想摆脱任人鱼肉的困局,只能将更多的话语权握在手中。安琳琅能想到的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快点挣足银两。财帛通鬼神,美食套人心。虽然想法未免幼稚,但道理确实是这样。 “被琐事缠住许久,也是时候将生意再部署一番了。” 食肆才开张两个月,通体来说是在试运作,其实没有章法。生意一直这般红火,靠得是安琳琅出众的手艺和层出不穷的新食谱。每日卖什么菜色都是当日变更,这般行径跟东打一榔头西打一榔头没区别。虽然也赚了些银子,但长此以往肯定会一团乱。 “从二月初八开张至今,一共赚了八十六两。扣除成本,净赚大约六十两。这是在没有算大厨工钱的基础上,”周攻玉放下手中账本,“两个月,辛苦你了。” “还好,还好,”确实是辛苦,整个食肆最累的就是安琳琅:“这也没办法,目前来说会做饭的人就只有我一个。等到后期生意做大,咱们西风食肆的名声做响,就能吸引更多的人才来跟着我们干。到时候,红白案分出来,咱们的摊子就可以铺开的更大。” 周攻玉端坐在安琳琅的对面,一双眼睛平静地凝视着她。不知不觉中,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长出了水灵的模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犹如揉碎了天边的星辰。周攻玉发现,这个丫头的脸上,眼睛里,总是充满一种朝气蓬勃的光。仿佛不会被现实打碎,总那么的生机勃勃。 不得不说,人跟飞蛾一样,都有着趋光的习性。周攻玉以往没觉得自己有这个习性,如今他有了。他喜欢跟着安琳琅,也喜欢她眼中不灭的光。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安琳琅被盯得头皮发麻,骨头也有些发酥:“怎么滴?你想要工钱?”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周攻玉差点没轻笑出声。 他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若是给我开,那自然是却之不恭。” 安琳琅本来是说着玩儿,没想到他还真的想笑。笑死,衣食住行都在家里的人要什么工钱?给他也没处花。于是还以假笑,干脆利落地打碎他的妄想:“你想得美!” 周攻玉:“……” 两人对视一眼,利索地翻过这一篇。谈起接下来的安排。 老实说,在武原镇开食肆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地方虽然能接到第一批的西边商旅商队,但毕竟不是日日有的生意。再来,武原镇没有府衙没有能代表朝廷管事的办事处,成了最大的问题。先前没出事儿之前还不明显,这回一出事弊端就显现出来。 若安琳琅早前没有那个运道跟林主簿打上交道,后来又引来老爷子相助。这回老鼠药吃死人的事很难掰扯清楚。即便最后掰扯清楚了,食肆的名声还是会受损。别处不知内情都人还是会怀疑吃食安全。毕竟事关自己的命,谁也不会侥幸。 “想去别处开分店,目前来说有点难。”周攻玉跟有读心术似的,一眼看出安琳琅蠢蠢欲动的心,“先不说说服爹娘背井离乡不容易,就说目前六十两净赚,去武原镇以外的地方可能不够开分店的成本。再来,就算有本钱开,武原镇的这个食肆你预备如何处理?卖掉?” 卖是不会卖的,这食肆是安琳琅来古代开的第一家店。虽然才两个月,但付出了不少心血。 安琳琅沉吟:“……我们不可能一直在武原镇待着。” 时机到了,总会离开。 就像安琳琅想将生意做到京城去,周攻玉也不会永远待在小镇上。她有眼睛,不瞎。这厮一看就是受过精心的贵族教导,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公子的贵气。指不定是哪家流落在外的贵公子。安琳琅回顾了全书原剧情没找到这么个人,但这不妨碍她认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周攻玉眼睫覆盖在眼睑上,遮掩了他眼眸的复杂。 安琳琅瞥了他一眼,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份企划书。白纸在桌子上铺开,上面是一堆没见过的表格。大小不一且缺胳膊断腿的字标注在方格里,周攻玉眉头不自觉地扬起来。 “这是我做的企划书,”安琳琅咳嗽一声,眼神示意他忽略字体,“三年内,至少开两家分店。净收益八百两,除去所有费用后能盈利五百两。” 周攻玉努力辨认了纸上的表格,靠着惊人的理解能力依稀能够理解。可一旦理解,他方发现这怪模怪样的表格还挺好用,竟然意思表述清晰无比!他拿开安琳琅指着表格的手,盯着这表格细细看来。 须臾,他抬起头一副惊诧的眼神看安琳琅,仿佛敬佩她的聪明才智。 安琳琅心虚地收下了他的敬佩,并反问:“你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周攻玉忽略她怪异的形容,忽然问了一句:“你这么努力赚钱,可是有什么愿望要达成?” 安琳琅一愣,顿了顿,忽然伸手收银盒里抓出一把铜钱放手心。当着周攻玉的面儿,她拿起其中一枚倏地砸下去。顿时,铜钱的碰撞发出叮地一声金属碰撞声。她侧耳听,歪着脸看向周攻玉。见周攻玉神色沉稳如山,她于是一手抓着铜钱一手拿到周攻玉的跟前,当着他的眼睛又砸了一下。 她问:“……好听吗?” 周攻玉:“……” “喜欢吗?”又砸一下。 周攻玉:“……” “有一种灵魂被射中的感觉吗?”安琳琅悠悠问,手下叮叮地砸。 周攻玉:“……” “你觉得我有首富相吗?将来有机会垄断大齐的饮食行业吗?”安琳琅发出丧心病狂的疑问。 周攻玉:“……”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 安琳琅放下手中的铜钱,转过身一手搭在周攻玉的肩膀上。 周攻玉面无表情地瞥了眼那只爪子,再抬头看她。 她那张已经恢复白皙细腻的脸上挂着传销似的亲切微笑,声音也温柔如水:“玉哥儿,知道你还有本事没拿出来,别保留,以后就跟着我干吧。相信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手艺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我还有不少杀手锏没拿出来,全部拿出来,那肯定能开创一个新局面。将来,我们定然成为饮食界的一霸。要不要考虑以后都跟着我干?” 周攻玉:“……” 作者有话要说:  安琳琅:跟着我干吧 44、第四十四章(修) 这段时日忙着杂七杂八的事儿, 把那日周攻玉去瓦市买的四个仆从忘在了脑后。安琳琅终于抽出空,把人都叫去了后院。 四个人,两男两女。安琳琅的目光扫过去,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 他有一双栗色的眼睛,跟小马儿似的, 头发卷曲, 轮廓深。应该是有异族的血统。他旁边的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男的约莫三十岁, 女的二十七八的样子。两人都是读过书的,男的名唤杜宇,是锦州人。会打算盘, 识字。女的名为五娘, 曾是晋州景王府的厨娘, 有一手出众的厨艺, 会绣花。再旁边一个小丫头,耷拉着脑袋,畏畏缩缩的模样。 安琳琅仔细打量了片刻,问了名字, 就放他们去干活了。人是周攻玉选的。他这人眼神毒得很, 看中这几个,至少性子是入了他的眼。 安琳琅对管理这方面一知半解, 差不多就行了。点点头,目光看向两个小的。 “你们呢?” 两小的被安琳琅一眼扫到顿时就有些窘迫。怯生生地上前回话。少年果然是个混血, 名叫南奴,是中原人与异族的子嗣。小姑娘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家中没余粮,亲爹把她拉到瓦市换了一袋子面。年纪还不大, 将将十岁,还没有名字。 虽说古代重男轻女是常态,但十岁的姑娘还没名字也有点离谱。安琳琅看她小心翼翼的,正好看到后院盛开的一排梨花树道:“那就叫小梨吧。” 那小丫头愣愣的,被身后的妇人推了一把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道谢。 “行了,都下去干活吧。” 名字和脸对上号,安琳琅收拾收拾,预备出去一趟。 地窖里的存货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桂花婶子的事儿,方家老夫妻俩许久没有去收菜。地窖里如今用的,还是安琳琅从瓦市上买的。不得不说,瓦市上的东西确实比乡下直接卖的贵上许多。安琳琅勉强撑过这段时日,觉得这些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两个月的生意做下来,食肆里有哪些弊端足够显现出来。 安琳琅心里盘算着,就有些着急。虽然知道做生意是个长期的过程,但武原镇的客流量实在是太小。单纯地依靠往来的商旅车队,只能维持生意不到而已。离她想要的赚大钱,相差甚远。 其实粗略一算也能明白。每年从中原前往西域的商队不会超过一百支,每支商队人数二十人到三十人不等。换言之,一次途径武原镇的商旅客流量至多不过三千人。去一次得两三个月,商队全年不休的跑最多也就只能五次。总共算下来,才不过一万五千人次左右。 算上来中原的西域商人,满打满算地翻一倍也不过三万人次左右。而武原镇上有九家供商旅打尖住店的食肆或客栈。均分的话,西风食肆能分到三千三百人次。这还是没算商旅停留武原镇的概率,若是扣除这一部分,保守估计,还达不到一千六百人次。 当然,西风食肆的入住率不可能在均分,但对于安琳琅来说还是太少了。 桂花婶子的事情给她敲响了警钟。她一直以为只要远离剧情就可以高枕无忧。但现在看来,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县令就能轻易叫人家谱人亡。她如今无名无姓,被人捏死还不是轻而易举?安琳琅不确定女主是不是有什么类似光环的东西。但要有更多的资本才会没人敢轻易捏她。 上辈子做过,安琳琅心里才这么清楚。 如今的食肆根本不够,得必须再开设一门生意,一门本地居民也能消费得起的生意。安琳琅思来想去,决定改装食肆,设一个对外的窗口做小吃——酸辣粉。 酸辣粉,材料便宜常见,出餐速度快。价格可以定低,这样武原镇的百姓也能消费得起。 不要小看小吃,后世很多小吃做得好,几年就发家致富了。有那做得好的,直接把小吃做成了品牌。连锁店遍布全国,赚得满盆钵。说实话,若非没有辣椒,安琳琅当初就不会开食肆。而是开火锅店了。她上辈子就是做火锅发得家,年纪轻轻身价上亿。 不过在致富之前,先把地窖的货给补齐了。酸菜鱼已经成了西风食肆的招牌,托这次闹剧的福远近闻名。原本打算过季就撤下酸菜鱼的安琳琅放弃了这个打算,所以现在有个务必要解决的问题。好吃的酸菜能否持续不断地供给,她需要跟刘厨子谈一谈。 “去哪儿?”周攻玉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镇子上走动,武原镇拐子盛行。 安琳琅心里想事儿,顺口回:“王员外家走一趟。” 走了两步,她忽然顿住脚步歪着脑袋看向身边的人。 迎着安琳琅的目光,他微微扬起一边的眉:“?” 账上有资金周转以后,安琳琅给老夫妻俩春夏秋冬的衣裳全订做了两套。自己和周攻玉添了一身绸缎。周攻玉今日刚好就是一身白绸长袍,四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皮肤白到透明,一双眼睛的眼底都在蕴藏着细碎的光。 ……不是,安琳琅忽然发现一件事。这段时间以来,她几乎跟周攻玉形影不离。 倒也不是不好,就是这样会不会太黏? “玉哥儿,你跟爹娘提过要认我为义女的事情了么?”安琳琅忽然问了一句。 周攻玉一愣,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脚下顿住。 他站在安琳琅的面前,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翘起的嘴角微微平直了。白衣服反射的光进了他的眼底,他微微闭了闭眼睛,鸦羽似的眼睫在他的下眼睑下楼下参差不齐的光影。他蹙着眉头看着安琳琅,似乎在疑惑又似乎有些苦恼,神情变得很古怪。 “你也知道,当初爹娘把我带回来是为了给你娶个媳妇。你若是不早些时候说明白,日子久了,怕是要被他们默认的。”安琳琅又不是古代女子,说话比较直接。 曾经基于道义给安琳琅斩钉截铁的警告,此时颇有些说不出口。 他翕了翕嘴角,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琳琅歪着脑袋看向他,难得见他如此为难,不由有些诧异。不过其实也能猜到,估计他还没有跟老两口说。她心里从来没怀疑周攻玉会对这件事有不一样的看法,毕竟她有眼睛不瞎。周攻玉一看就是出身名门望族,世家公子哥儿。 这种身份的男子婚姻更倾向于家族联姻,大概率会娶门当户对的贵女。周攻玉一开始断了她的心思也是对她负责任,也算是作风严谨了。至于周攻玉说过的他身体不好,会早死这话,安琳琅大概率是不信的。毕竟这人每日生龙活虎地在眼前晃,病了许多次也都活过来,死不掉。 “罢了,玉哥儿你安排吧。”她不着急,她才十四岁。虽说在古代快到及笄的年纪,但在安琳琅看来就是个小少女。她等得起,“我怕你跟我形影不离久了,不好说其他姑娘。” “不会,”这个话周攻玉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不会娶其他人。” 他说的其他人,安琳琅只当是包括自己。于是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周攻玉:“……” …… 两人相携来到王员外家,门口很有些凌乱。 王家的仆从正将大批大批的箱子往屋里般,也不晓得这王员外是做的什么生意,感觉比一般人要赚钱得多。王家人谁都是大手大脚的,安琳琅都要怀疑王家有银矿。 说起来,王家大姑娘也好些日子没去西风食肆用饭。这往日恨不得一日三餐就住在西风食肆的人,突然好些时日没来过能不叫人担忧么?连她日日不断的奶茶也没喝。安琳琅担心她出什么事了。想着借着这回也问问。 开门的是当初送重伤的方婆子回王家村的张婆子,她看到安琳琅就把人手握住了。 拉着安琳琅进后院,一路送她去刘厨子那都不忘唉声叹气。 安琳琅想问,但抬头就看拿着一只鸡从不远处走来的刘厨子。 说起来,刘厨子这段时日手艺精进得飞速,连着得了王家人不知多少次夸赞。王大奶奶手头松,吃的高兴了,赏银给得格外的大房。为这事儿,刘厨子私心里已经将时常指点他的安琳琅当做师傅看。这不一看到安琳琅进来,连忙就放下鸡迎上来。 “安掌柜,您这么这个时辰来。”没有明着喊师傅,但他恭敬的态度是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 安琳琅笑笑:“酸菜又快见底了。” 安琳琅每回来都是来拿酸菜。其实也不是拿,早在安琳琅准备在食肆售卖酸菜鱼时,她就是打着买的心思。但奈何她买,刘厨子不卖。安琳琅找她要么是拿酸菜,要买的话那就是没有的。安琳琅硬塞钱,他不收还生气,认为安琳琅是跟他生分了。 酸菜不值钱,点拨他做菜学本事这才是够吃一辈子的。 安琳琅也无奈,但有的人人倔起来旁人就是说什么都不管用。奈何刘厨子做的酸菜味道独一无二,被人做不出来。安琳琅只能厚着脸皮来拿。 说着话,他将人往后厨里头引:“酸菜吃完,您使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我给您扛两罐子过去。” “不用,我自己过来取。” 虽然他死活不要钱,安琳琅却不能心安理得的拿。现在是客流量少,她拿刘厨子几坛子酸菜不碍事。将来走向县城,将酸菜鱼做成一道名菜,那可就不是几罐子的量。见他在做菜,福至心灵的也知道他求什么,就问:“这回是做什么鸡?” “安掌柜觉得这鸡做什么好?”刘厨子顿时就兴奋了。 “得看府上人的口味。” “这鸡是要给大奶奶的屋里送的,”刘厨子半点不避讳,“大奶奶您也知道,爱吃一口够味儿的。我本想红烧一下,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做三杯□□。”安琳琅其实也挺喜欢刘厨子这人的。别的不说,至少在厨艺上,谦虚好学还实在。虽然安琳琅没到收徒的年纪,她上辈子也没收过徒弟。但是没有人讨厌努力又诚恳的人。她自觉自己做菜的食谱不是自创,教一点给刘厨子也可以。 “三杯鸡?”这是什么叫法?刘厨子没听说过。 “就是一种地方叫法,没什么讲究。”三杯鸡的做法不难,主要是罗勒叶,也就是后世的又叫九层塔,这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植物一般在南方川渝地区多,武原镇地处偏远,也不知有没有。若是没有,用香菜,也就是芫荽替代也可以,估计味道会差一些。 三杯鸡主要是葱姜蒜,半只鸡就够了。安琳琅指挥着刘厨子先把鸡剁成小鸡块,冲洗干净。这东西必须多洗几遍,洗完之后还得焯水,不然会有些腥。刘厨子下手十分利落,刀工也不错,切得干干净净。 焯水之后必须得沥干,葱结,姜片蒜片和料酒少不了,加油煸。煸出香味才把鸡块倒进去。也还是煸炒。煸炒到颜色金黄,再往里面加入米酒和酱油。按安琳琅的口味,她还喜欢加点冰糖。冰糖加进去能提鲜,也能上色。但是王家大奶奶好一口咸,倒是可以少放点糖。 刘厨子刘厨子也是个聪明人,安琳琅大致一说,他就能做。 半只鸡刚焖上,那味道就已经香的人流口水。刘厨子看自己又做出一道美味的吃食,都恨不得当场叫安琳琅老师。安琳琅此次来不是叫他做鸡,是有心想跟他好好谈谈,但刚一坐下就听到刘厨子叹气。 “府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仿佛一尊亮菩萨像跟着安琳琅的周攻玉突然之间开了口。 刘厨子抬眸看了一眼周攻玉。安掌柜的这相公,无论他看多少次都觉得晃眼。他摇了摇头,须臾,又叹了口气:“大姑娘得急症了。马上就到送秀女入京的日子,如今王家上下都急得要命……” 安琳琅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想那姑娘讨喜的模样,安琳琅还真有些担心:“什么急症?可看过大夫?” “倒不是什么要命的急症,就是,就是……” 刘厨子叹息了一口气,“大姑娘突然冒了一脸的脓包。好好的一张脸,毁得没眼看!” “整日又痒又疼,一张脸油腻腻的。”刘厨子唉声叹气,“大奶奶都快急死了,青云路就在前头,怎么刚准备入门就摔跟头。” 安琳琅额头的汗默默地冒出来:“……”特么,该不会奶茶喝多了是爆青春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安琳琅:心虚…… 呜呜呜呜呜,五点没爬起来,睡得跟猪一样,就是我 45、第四十五章(修)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王大姑娘的样子, 但光他们的描述就让安琳琅感觉莫名心虚。 她僵硬地站了一会儿,随刘厨子去他的住处拿酸菜。 三人去到刘厨子的住处,除了床铺下面那几大坛子, 他在屋后头的空地上也摆了小十个坛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屋子后面,贴墙放。安琳琅一看吓一跳:“怎么腌了这么多?” “这菜不值钱, 菜市口瓦市一文钱能买两斤。”刘厨子私心里就拿安琳琅当师傅孝敬, 腌点酸菜算什么。 刘厨子腌的是芥菜, 就是传统的酸菜最常用的品种。这种植物一般两季种植, 武原镇百姓种植的东西里头最多的就是芥菜和白菜。这东西去瓦市上一文钱两三斤,确实是不值钱。但腌菜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要洗,要晒, 这其中的过程是需要人的精力的。再说这年头一斗盐得二十文, 盐巴还得拿钱买。 当然, 也不是花费多少成本的问题, 只是谁家的东西都不是白拿的。 安琳琅看刘厨子闷声不吭地将坛子往外搬,琢磨着该上去给刘厨子好好商量一下。拿酸菜可以,还是得给钱。钱给了,往后再问他拿酸菜也能名正言顺。 “莫急, 这些我先给你搬到外头去啊。” 安琳琅一个风一吹就飘起来的小姑娘, 肯定搬不动。她相公看着也清瘦,听说是个病秧子。这么重的坛子刘厨子就不让他们动手, 一把子力气就全给搬了,“牛车可在外头?” 他走得飞快, 搬着大坛子就蹬蹬往外走。 “……等等,”安琳琅跟着撵他都撵不上,刘厨子已经搬着一坛到外头。原以为外头没车,刚出门就看到一辆车在。刘厨子跟那个车夫正抬着坛子往牛车上放:“……哎??” “我叫的, ”周攻玉不知何时跟上来,“这断食日忙起来没工夫出来采买,估计要多搬几坛回去。” “……你啥时候叫的?” 周攻玉垂眸瞥了她一眼,无辜道:“出门之前。” 安琳琅:“……哦。” 来这一趟,搬了差不多十坛酸菜。能立即开坛就吃的,刘厨子给摆在前头。需要放一放的,就摆后头。酸菜搬好,安琳琅便想着跟刘厨子商议一下钱的事儿。但刚一过去,刘厨子跟猜到她要干什么似的避开了。连说自己手头还有事儿,转头就跑了。 安琳琅:“……” “无事,我给他屋里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周攻玉让车夫先将东西送到西风食肆。转头见安琳琅的眉头紧锁,淡声道:“他何时回屋都能瞧见。” 安琳琅:“……” 这人跟有读心术似的,要不是她没什么龌龊心思,不然怕是看到这人的眼睛都胆寒。 “想跟刘厨子商议供货的事儿,那就抽个空将人请到食肆谈。”周攻玉虽然没正经做过生意,但有些事情一通百通,“将合作的意向表示清楚,架势摆到位,他也会正视这件事。” 安琳琅外头:“……说的很对,但是玉哥儿。” “嗯?”周攻玉垂下头。 “……你能不能别老猜我心思?” 周攻玉笑起来:“你不是说让我跟着你干?” “但也别猜得这么明显和精准啊!汗毛都炸起来了!”全都被看穿的感觉,真的是…… 周攻玉眼里闪着细碎的笑意,点点头:“我尽量。” 安琳琅:“……” 酸菜已经送去食肆,安琳琅琢磨着既然来王家这一趟,怎么着也该去看看王大姑娘。甭管她是不是奶茶甜点吃多爆青春痘,这姑娘可是西风食肆的大主顾。两个月里她带着她的那群小姐妹不知给食肆贡献多少营业额,安琳琅自然是打心底的关心她。 “你先回去吧。”若当真是青春痘,喝点中药应该不难治,“我去瞧瞧王大姑娘。” 周攻玉垂眸凝视她,毕竟是去见未出阁的姑娘家,他跟着确实不合适:“多久回来?” “……少不得半个时辰吧。” 他点点头,先行一步。 安琳琅于是问了张婆子,就跟她去王大姑娘的住处。 王大姑娘的院子就在前头,走不到一炷香就到了。安琳琅到的时候里头静悄悄的,张婆子去传了个话。等了片刻,出来一个小丫鬟引着安琳琅进去。 痘,确实是痘儿。又红又肿地爆了满脸。好些已经冒白头。老实说,确实是有点严重。王大姑娘此时坐在窗边,素来心宽的人一脸沮丧地在啃肘子。那圆乎乎的腮帮子还鼓着,身材也肉眼可见地圆了一大圈。安琳琅的汗又有点冒出来,虽然但是,就是心虚。 “琳琅你来了?”看到安琳琅,她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 安琳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虽然没说话,王大姑娘的精神垂丧下来。她拦着安琳琅的胳膊,把人拉到桌边坐下来,哼哼唧唧的:“几日前一觉睡起来脸上就冒疹子了。当时还不多,就额头这一块。结果几日过去,整张脸都是。都不能见人,愁死了!” 瞥了一眼桌上的大肘子,安琳琅有瞬间的失语。顿了顿,问:“……请大夫了吗?” “大夫说没事儿,”王大姑娘一屁股做在椅子上,抓起那个肘子愤愤地啃了一口,“说是年轻人火气旺盛,不挠破,过些时日自己会消退。给开了两罐药膏子。” “……哦。”安琳琅,“你今年多大?” “十四。” 正宗的青春痘。这东西很多人都长过,王大姑娘吃的这般好,长痘一点不稀奇。安琳琅看她苦大仇深地啃肘子,实在想说这么难过就别吃了。但眼看着那么大一个肘子没一会儿就被她给啃得干干净净。到嘴边的话老老实实咽下去,“大夫没劝你忌口?” “哎?”擦手的王大姑娘僵了一下,心虚地别过脸。 ……看来是有。 “小心脸上的痘消不掉,你就成麻子脸了。” “我就吃一回……”王大姑娘脑袋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的。 道理她都懂,但是不给好吃的也太难过了。就因为脸上这东西,她都已经好多天没去西风食肆了。奶茶喝不着,甜点吃不到。家里母亲还交代后厨给她的饭菜一律清淡少油,她吃了几天没滋没味儿的吃食,感觉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 安琳琅是知道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人人都能吃。就是她自己也一口气吃一大海碗面。但她可是听说过王姑娘要被去京城参与选秀的。先不说能不能选上,若是皮相出了事儿。路上运送他们的人都会狗眼看人低。当然,安琳琅不确定宫里的人会不会如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捧高踩低,但人之常情就是如此。 “我就是来看看你,知晓你没事就好。”青春痘不是大问题,安琳琅上辈子也长过。她长青春痘的年岁不大,反复折腾了半年就自己消退了。后来也没留疤。 “食肆里还有事,我这就走了。” 王大姑娘被关在家里好几天,难得来了个人看她。眼巴巴地看着安琳琅:“这就走了?” “嗯,”安琳琅对这小姑娘挺有好感的,“等你好了,再给你做新鲜的吃食。” 得了安琳琅一个承诺,王大姑娘又笑起来。不用丫鬟送,她缠着安琳琅的胳膊亲自送她去院门外。两人刚走到门口,迎头撞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个美人坯子。那眼睛水灵灵湿漉漉的,看人一眼仿佛能看到人心坎里。 她瞧见王大姑娘送人出来,蹬蹬地就跑过来:“姐姐,你院子来客人了?” 王大姑娘渐渐收起了脸上灿烂的笑,矜持地点点头。伸手在小姑娘脑袋上摸了一把,也没说什么话:“嗯。你怎么来了?” “爹说再过半个月,县城就要来人了。”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要我来看看姐姐是不是躲在屋里偷吃东西。” 王大姑娘稳重的表情一僵,干脆利落地否认:“怎么可能,放心,我有分寸。” “哦。”小姑娘好奇地瞥向安琳琅。 本是偷瞄,结果才抬头就被安琳琅逮了个正着。她心里一虚,飞速低下头。嗡嗡地说了声‘我去跟阿爹说,’然后蹬蹬地就跑远了。 人跑远了,王大姑娘脸上又重现绽开了笑容,挽着安琳琅继续往大门走。 “我家里玉姨娘生的庶妹,挺乖的。” 说着话,她瞥见安琳琅的神情,笑了一声:“是奇怪她长得那么好看,我爹却砸银子送我去选秀吗?” 安琳琅也没这么觉得,就是有些诧异。 “我爹说了,别人长得再漂亮也没用,有福又惹人疼的人是我。”王大姑娘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哪怕满脸痘也挡不住的灿烂好心情,“我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安琳琅被她逗笑了,点点头:“是,你说得对。” 把人送出院子,安琳琅就没让她送了。后面的路她认得,走后门走就行了。王大姑娘脸弄成这样心再宽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见人。便也没拒绝,扭头回去了。 安琳琅顺着原路到后院儿,张婆子给开了门。话也没说几句,安琳琅就出了王家。这会儿快晌午了,这天儿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想着也不远,她就想跑几步。谁知刚走几步,眯眼就看到巷子口一棵树下周攻玉举着一把伞笔直地站在那。 见安琳琅出来,他举着伞缓缓地走过来。 安琳琅一手还挡在头上皱着眉看他,这厮难道一直在外面等着? 也不是一直在外面等着,回去给牛车结了账,拿了把伞折回来。 这镇子上拐子多,专门拐妇人孩子。镇上村里丢孩子,每年都发生那么几回。安琳琅那副猴儿模样早已经养好,雪白的皮子养出来,唇红齿白扎人眼。一个人在外走动的话,少不得会被拐子盯上。另外,不知是否是他太敏感。周攻玉总觉得安琳琅身边晃悠了些鬼祟的人。 这只是他的感觉,没有切实地抓到过谁,也不好跟安琳琅或方家人说。 此时将伞举到安琳琅头顶,他淡声道:“走吧。” ……行叭。安琳琅本来还想去瓦市看看,下这么大雨估计瓦市早早关门收摊了。两人走得快,飞快地回到食肆。也确实是凑了巧,刚到后院。安琳琅还没来得及擦拭身上的雨水,就听到后院的门被敲得邦邦响。 小梨顶着雨已经冲过去开了门,门口是一个中年汉子。 穿着一身短打,穿着草鞋,衣裳的膝盖和胸口都打了补丁。突然的大雨他没带伞,淋得跟落汤鸡似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哆哆嗦嗦地问:“这里是西风食肆吗?东家在吗?” 安琳琅刚好在走廊,扬声让小梨把人带进来。 那中年汉子犹豫地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黑皮的少年。三个人都淋了雨,站在走廊身上的水眨眼的功夫就地湿了一滩。草鞋上都是厚厚的泥巴,一路走来,裤腿溅的都是泥点子。几人眼睛不敢乱看,站着有些窘迫。眼看着一个仙女似的姑娘走过来,做贼似的把头给低下去。 “怎么回事?”安琳琅让小梨回去那几个擦拭巾过来给几人擦擦。 那中年汉子舔了舔唇上的裂口,鼓起勇气开口:“我们是李村人,这个是我大儿子驴蛋,这个是我二儿子黑蛋。我们往日是送菜送鱼给方木匠家的。就是这些日子不见方木匠人,不知西风食肆还收不收菜?” 安琳琅这才注意到敞开的后门口摆着好几个大框。扁担还担在上面,眼看这父子三人小腿以下都是泥巴。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往日方老汉每隔半个月或者几天都会跟乡下汉子买一回食材。半个月是青菜萝卜,几天买一回的是鱼。鱼要吃新鲜的,都是他们下河去抓的。 这回桂花婶子的事儿,方婆子大受打击。方老汉为着照顾方婆子,空了好些天没去买。这般可不叫给村子里的人着急了。这中年汉子等了好几日不见人,才鼓足勇气带着东西上门来问问。 事出有因,这些日子,安琳琅食肆里用的食材都是去瓦市或者菜市口买的。先不说东西够不够新鲜,确实比方老汉去乡下买贵不少。 “收的,自然是收的。”安琳琅正愁没鱼没菜,他们就送上门,“不过我的看看有什么。” 话音一落,窘迫的父子三人眼睛都亮起来。 站在父亲身后的两个黑皮小子头刷地抬起来,其中一个嗓门很大。立即道:“鱼,草鱼,胖头鱼,还有一些泥鳅!这个时候天气渐渐暖和了,水里也有虾。不知道你要不要虾,我抓了一篓子!” “有虾?”安琳琅也惊喜了,“带我去瞧瞧。” 外头的雨还在下,三个人看安琳琅这模样,哪里让她去。中年汉子连忙摆摆手,招呼了自家两个儿子,哼哧哼哧地将他们从乡下挑来的六个大筐给挑进来。 放到地上,咚地一声响。可见分量。 安琳琅看着都惊心,这两个大筐得小一百斤了吧?李家村多远啊,比方家村还远一座山,父子三居然就这么挑来了?安琳琅走过去,那黑皮的小子从后头取下一个小篓子,打开,里头全是河虾。活蹦乱跳的,河虾的个头都不大,这个不算小,“这虾掌柜的你要吗?” “要。”多久没吃虾了,安琳琅一口应下,“给你十五文一斤。” “真的??”当初摸到这河虾,黑皮小子就想带过来碰碰运气。但他爹和他哥都觉得这种东西乡下人吃个新鲜,食肆里肯定不收。是他死活要带来,“我这一篓子得有六斤!” 安琳琅笑眯眯:“往后有你送来,还是十五文钱一斤。不是说有泥鳅吗?” “有有有,”别说黑皮小子惊喜,中年汉子也着实吃了一惊。他们往日菜卖给方木匠,几百斤才得个几百文。他这一篓子虾就七十五文。中年汉子赶紧将篓子取出来,里头也是一篓子泥鳅,“这里得有七八斤,掌柜的不信,拿称称一下就是。” 安琳琅自然是要拿称的,毕竟是买卖。泥鳅冬天炖豆腐好吃,这时候红烧也不错。安琳琅脑子里已经好几种泥鳅的做法,那边中年汉子将筐掀开,都是些常用的白菜萝卜。 敢鼓起勇气来镇子上问的就这父子三人。村子里好些人家没等到方木匠下去收,琢磨着要不要将地里种的那些菜压了价卖给了瓦市上来收菜的人。所以筐里菜也不算多,至多百来斤。另一个筐是鱼,家里几个能上山下河的孩子,鱼他们摸了不少。 “我爹跟你们买是个什么价?”安琳琅知道总成本,不太清楚单价。 “白菜萝卜是三文钱两斤,鱼是七文钱一斤。”先前供的少才两篓子给了三十文。后来店里要的多,方木匠也不是那等坑穷苦人的性子,就给提了价格。比瓦市收鱼五文钱一条的价格提了两文。一条鱼也就一斤多点儿,七文钱一斤,差不多等于七文钱一条。 安琳琅点点头,想着酸菜鱼已经是食肆的招牌菜,成本价也可以给这些人提一点。增加那么几文钱,调动积极性,往后食肆里也不缺鱼:“这样,我给你们白菜萝卜两文钱一斤,鱼十文一斤。我家里那边遇上事儿了,爹娘如今空不出手去乡下收,不如你们收好了给送到食肆里来。” 想着这些乡下人日子过得苦,安琳琅又道:“麻烦你们送也是给工钱的,一人一次二十文。” 父子三本来就是舍不得东西烂在家里才冒险来敲西风食肆的门,没想到这门敲对了。不仅价格给提了,还给自家挣了工钱!面面相窥,父子三人惊喜地都要跳起来:“掌柜的心善!多谢掌柜的!” 安琳琅也是方便家里,方老汉夫妻俩毕竟年纪大了。摆摆手,她笑道:“今儿的菜我就全要了,往后你们有,再往食肆里送。但是有一点。” 好心也不能太好心,安琳琅强调道:“必须保证菜和鱼虾都是新鲜的,若是被我发现烂了坏了。往后你们送来的东西我一律不用。”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父子三人连连点头,喜不自禁。 安琳琅看了一眼小梨,小梨赶紧将五娘找来。 “你把账给他们结一下。”安琳琅交代了五娘结账,转身就回了屋子。 她走了,父子三人就真的笑咧了嘴。年纪小点儿的少年蹦蹦跳跳的,心道这一趟镇子没白跑。一样没少,还多赚了两百文钱。拿到了钱几人千恩万谢地出了后院。 安琳琅换了身衣裳出来,就该吃晌午了。这几日食肆休店,前堂那边还在修缮。安琳琅预备开一个小吃食的窗口不是说着玩的,要赚钱就得当机立断。前堂的那边要竣工,至少得十来天。这些时日,安琳琅跟周攻玉备足了食材,就得回村里一趟。 桂花婶子的身后事不可能叫老两口操办,还得做晚辈的来。这件事如今是周攻玉在忙,等他那边琐事都安排好了,他们就得回村。 此时看着已经被小梨倒进木盆里拿水养上的虾,安琳琅琢磨着中午清炒虾仁吃。 统共才六斤的虾,自然是自家吃。不过一餐吃不掉,剩下的也可以炒虾酱。想到虾酱,安琳琅口水都要流出来。虾酱不是什么名菜,就是安琳琅小时候,爷爷炒过给她摸东西吃的。她小时候最喜欢拿虾酱吃馒头,白白软软的馒头上抹一层鲜香的虾酱,好吃得不得了。 “杜宇,你去菜市口看看,肉铺可还卖肉。”家里有了仆从,许多事儿就不必安琳琅亲力亲为了。去瓦市这些,目前是让杜宇带着南奴一起做,“就买那种半瘦半肥的,瘦的多一点的猪肉。再买一些豆腐干,嫩一点的。肉大概两斤,豆腐干来个三十块就够了。” 杜宇应了一声,带着南奴一起就出去。 安琳琅印象中爷爷炒的虾酱,用的就是带点肥的鲜肉,卤茶干,还有黄豆酱。若是有香菇和剁椒,还能放些香菇一起,炒出来的又鲜又香又辣又下饭。不过没有剁椒也无事,只是没辣味。加点酱油,提鲜,还是能做出非常好吃的虾酱。 那边让人去买炒虾酱的东西,安琳琅带着五娘小梨就收拾起泥鳅来。 今天中午,红烧泥鳅段。 就在安琳琅后院忙活,从前堂穿堂而入走进来一个人。那日愤怒离去的老爷子大摇大摆地走到安琳琅身边,皱着眉头一副趁他不在拆了他家的口气问:“前堂在做什么?修缮?那些人还敢来砸店?”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安琳琅都惊了,诧异地抬起头:“老爷子你怎么回来了?”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老爷子顿时就不高兴了,眉头竖得老高,“老夫还没退房呢,行李还在二楼放着你这就赶客了??” “……没,你回来就好。”熟悉的口气,熟悉的老爷子。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细眉凤眼,鼻梁高挺。一手握着一把折扇,一副书生打扮:“老师,这就是治好你厌食症的食肆?” 他目光在食肆里转悠一圈,抿唇一笑:“住得下吗?挺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来了来了,双休日双更感谢在2021-09-11 00:21:51~2021-09-11 17:0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莹莹 12瓶;Alter 9瓶;Elle_zj1979、菱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6、第四十六章(修) 老爷子办完了事情转头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这回过来的, 不止他一个人。留在县城待命的那些仆从跟着老爷子一起过来。不过西风食肆正在修缮休店,他们人全就在食肆外头候着。老爷子等不及他们安顿好,下了马车就毫不见外地登堂入室。 “在县城, 就是不如西风食肆自在,那些个人跟看贼似的跟前跟后, 太恼人。还有那吃食, 真的是不看入口。”老爷子这回去一趟县城, 短短半个月不到, 都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被安琳琅喂胖的肉掉了不少。他此时蹲在安琳琅身边看她收拾泥鳅,一边说话一边胡子一翘一翘的。 跟他一起来的书生诧异地看着老爷子撅着屁股蹲下的不雅动作,不敢相信此时蹲在安琳琅面前嘀嘀咕咕的人是他们板正严肃的老师:“老师……” 老爷子根本不搭理他, 跟屁虫似的跟着安琳琅:“这又是什么东西?鱼?还是虫子?” 说起来, 古代人不吃无鳞鱼, 有种说法是吃了无鳞鱼容易得病。泥鳅这种东西, 也只有乡下日子过得苦的人才会吃。老爷子自幼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却也不大认识田地里的东西。此时他皱着眉头看安琳琅手拿一把剪刀利索地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丢到一边,忍不住好奇的心。 “泥鳅。”安琳琅做了个示范, 泥鳅这种东西表皮是有黏液的。洗的时候, 得先把黏液搓洗干净。 一旁五娘立马就会了。拿着一把剪刀杀得比安琳琅还快。 “泥鳅?”老爷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好奇的模样好似一个什么都想问的顽童。他这大辈子就没下过农田, 虽读过不少农学方面的书,泥鳅这名儿确实听都没听过:“这东西能吃吗?” “自然。” “这东西蔫不拉几的……”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 抬眸看着他。 老爷子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那眼神极为嫌弃。 “……正好泥鳅也不多,您就别吃了。”努力回想了在古代泥鳅叫什么。奈何安琳琅这种偏科极为严重的人,才能点全点在了做菜和食谱创新上。分出极少一部分去学习, 勉强考了个不错的本科不至于文盲。老爷子问,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泥鳅在古名。 老爷子本身是有些嫌弃的。但这人就是越不让干什么越想干什么。安琳琅话都这么说了,他反而想吃。 “不行!”新鲜吃食怎么能少了他? “这东西你不会吃,吃了也浪费。” 老爷子一声冷笑,他至于不会吃?被安琳琅话一激,他冷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就拍在石桌上。脸一板,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中午给老夫上一斤这玩意儿。” 这篓子泥鳅一共七斤多几两,安琳琅的打算是做一半。食肆里除了安琳琅周攻玉还有四口人,本就不够吃。老爷子一下要走一斤,其他人都不够分。 三斤是不够了。老爷子这么一弄,中午这一篓子的泥鳅一餐就得弄完。 正当这时,鸿叶和欧阳正清也掀了帘子过来。这两人被老爷子带的皮也厚了,大摇大摆地进后厨。见老爷子蹲在盆边上,他们也伸着脖子往盆里看。 新来的学生震惊地看着这两人。在老爷子身边久的,谁不知道鸿叶和欧阳正清这两人的脾气。尤其是欧阳正清,冷酷得除了老爷子,谁都不放在眼里。此时这冰块脸居然伸着脖子往人家盆里看,还一副很好奇的模样?不得不说,震惊一百年。 泥鳅老爷子都不认得,他俩自然就更不认得。但这主仆(师徒)三人对安琳琅的厨艺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鸿叶嘻嘻一笑:“掌柜的干脆把剩下的都给烧了吧,让咱哥俩也尝个鲜。” 果然,安琳琅瞥了眼石桌上又多了一锭,如今五两的银锭子。 这三个对她是真爱。 “行吧,”五娘手脚利索,安琳琅干脆就都交给她来弄,“那这一篓子的泥鳅就全做了。” 正好杜宇也买了安琳琅要的肉和豆腐干,安琳琅让小梨把虾也拿出来。 剪虾比收拾泥鳅容易多了,河虾个头小,不似大海虾,需要□□抽筋。河虾只需要剪干净头和尾巴,就已经醒了。不过古时候北方吃虾的人少,小梨他们不会收拾。眼巴巴地看着安琳琅做:“这些虾剪出来,若是能抽筋,就将筋也抽了。” 虾,老爷子认得,不过这年头吃虾的也少。老爷子琢磨着这东西就是水里的虫子,肉也少,还有壳儿,能好吃吗? 好不好吃这是要看人怎么做。安琳琅翻看了两下肉,杜宇严格按照她的要求买,肉买的恰到好处。大多瘦弱里头夹杂了一小层肥油。她让杜宇去地窖将去方婆子年存的一罐黄豆酱给拿出来,自己则折回屋里去换身衣裳出来做饭。 这个时辰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味道的土腥味儿。 安琳琅出来,五娘已经将泥鳅都给收拾干净了。一条一条整齐地摆在盆里,她上去瞅了一眼:“把这些都给切成段,半根手指那么长就行。那些肉也洗干净切一切,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肉丁。豆腐干用我搁在灶台边的香料包卤一遍再捞上来切。” 五娘是在王府做过厨娘的,在景王府被抄之前干了五六年灶头上的活计。干起灶台上的活儿比方婆子还利索,不必安琳琅怎么说,她就能完成的恰到好处。 安琳琅换了身衣裳去到前堂,果然老爷子带来的那些人还在外头候着。 周攻玉不知忙什么出去了,人如今不在大堂。安琳琅出来的时候,站在外头穿得跟管事似的人立即就迎上来。他们一行大约十来个人。但是马车倒是有好几辆。 “住店?”自然是住店,主子在这呢,他们能跑哪儿去。 那管事点点头,忙将情况跟安琳琅交代了一下。 依照他们的意思,自然是包店。就跟在县城的时候一样,主子住的舒服为准。不过他才开口说两句就被安琳琅给拒绝了:“不好意思,我这里是食肆,做的是吃食生意。除了住宿,主要是往来的客人打尖儿。你这包店的法子断了我生意,不行的。” 管事的眉头皱起来。顾忌着老爷子在,说话还算客气:“掌柜的,你放心,我们包下店铺是不会少你一文钱的。我们老爷子尊贵,身子也不好。受不得外人吵闹打搅……” “再吵老夫在这也住大半个月了,用得着你一来就给做主?”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老爷子从后院跟出来,双手背在身后站到安琳琅的柜台边上。 往日他去哪儿让下人包场,是那会儿身宿不好的缘故。身子不好,性情免不了暴躁。但这会儿他吵吵闹闹的都已经住惯了,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凭借琳琅的手艺,西风食肆的生意有多好老爷子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琳琅,不必管他们。有多少空屋子给他们安排就行了,老夫都住得,他们难道比老夫还金贵?” 这话一说,这些仆从差点当场就吓跪下去。 刚膝盖一软就被老爷子给瞪了,几个人耷拉着脑袋一动不敢动。 有了老爷子的话,安琳琅就按空屋子安排。老爷子自然还是住楼上南边的那个厢房,鸿叶和欧阳正清一左一右地在老爷子屋子两侧。跟过来的那个白衣裳公子住一间,楼上一共六间,四间占了,还剩两间空着。剩下的人就住楼下的大通铺。 安琳琅不晓得这些人什么身份,反正把剩多少屋子的情况给说清楚,就让这些人自己选择,“楼下的大通铺一间大概能睡五六个人。” 来人都是伺候老爷子的仆从。但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往日人在京城,去哪儿行走住的都是上房。在这,谁敢跟老爷子都住在楼上的厢房。十来个人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 安琳琅见状点点头,就这么安排。 “让他们自己安顿,”老爷子哼了一声,“琳琅,这都快午时了。” 明白,这就是饿了。 安琳琅让小梨替他们引路,自己则又折回后厨。这一会儿,五娘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豆腐干也拿香料搁水卤上。本就是卤一个味道,不必卤太久。 小梨接替周攻玉的活儿在灶下烧火,安琳琅就先红烧起泥鳅来。 起锅烧水,水烧开,先把洗干净的泥鳅焯一遍水。不能焯水太厉害,微微泛白就捞上来。然后过几遍凉水再清水洗一遍,这样土腥味儿会少不少。油烧热,八角大蒜生姜等香料爆香。正常来说,烧这些带有腥味的东西是少不了辣椒的。但没有辣椒,只能将就。 香料一爆香,喷香的味道就充斥了整个后厨。老爷子一伙人进来闻着味道,数日不曾饿过的胃又蠕动了。他一边问一边凑到锅边去看。被安琳琅赶了也不走。 就这么半天,老爷子的种种行为已经冲破了新来之人的观念,刷新了他们的三观。从来没有人这么轻慢地对待过他们老爷子,连陛下都不曾。一个个本来还略有些高傲的仆从,看安琳琅的眼神都变了。从惊悚到不解,以至于他们此时对待安琳琅的态度都有些诚惶诚恐。 安琳琅倒是没觉得什么变化,她忙都忙死了,哪有管看这些闲人想什么? 豆瓣酱没有,暂时用的黄豆酱。这酱是方婆子自家做的,味道还不错。 当初安琳琅怕味道不够,还特意加工一下。如今勉强代替豆瓣酱。这会儿再加入盛在一边的泥鳅段下去翻炒,翻炒至泥鳅段表皮微微泛焦。那股子焦香味儿弥漫开来,老爷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他在一旁小声地问着是不是就能吃,就见安琳琅一飘水浇下去。 滋啦一声,那味道就被盖住了。 安琳琅的手动得飞快,她一个勺子飞快地往里头加料酒,盐,酱油等调料,然后就小火炖。红烧泥鳅段就是一道家常菜,泥鳅本身就是鱼的一种,红烧的步骤跟红烧鱼差不离。 这边锅里泥鳅炖上了。老爷子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就开始揉肚子。 “饿了?”这老爷子脾胃不好安琳琅清楚的。 不过虽然不清楚老爷子脾胃不好到哪种程度,但安琳琅主意他十来日瘦一大截也猜得出他在外头没怎么吃好。安琳琅干脆去弄了杯奶茶过来。 这奶茶用的是新鲜羊奶,余大叔每日灶上还往食肆里送羊奶。王大姑娘爆痘以后许久没来喝奶茶,奶茶生意少了不少销量,但还算红火。所以煮羊奶这事儿每日必做。这会儿安琳琅本来想直接给他一碗杏仁羊奶,但想到老爷子那灵敏的嗅觉,怕他喝不下去才换了羊奶茶。 “不知你吃不吃甜食,”安琳琅没没见过他馋,以为他不吃甜食,“喝一小碗垫垫。” 老爷子喝了,鸿叶和欧阳正清也有些馋。他们眼巴巴地望着安琳琅,安琳琅看了眼五娘。五娘给他们一人弄了一杯羊奶茶。他俩可不是老爷子,脾胃虚弱吃不得茶水。五娘端过来的羊奶茶算是最新款,里面加了鸡蛋布丁的。两人一大口下去,当场就喂叹了一声。 白衣裳书生,也就是崔世礼。与周家并称四大世家崔家家主的嫡三子。默默地看着老师三人一人捧着一碗白白的东西做小板凳上,丝毫不在意礼仪的喝起来。 “老师……” 老爷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事实上,他第一回来西风食肆的时候喝过一回。但那时候嘴里没尝到味儿,这羊奶茶就被身边人给端走。因着他本身不好吃甜食,端走就端走,也没在意。这回喝到嘴里暖到胃里,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亏。 老实说,羊奶这东西第一回喝不一定觉得好。第一口喝肯定是有股味儿的,第二口兴许会有些适应,也有那接受不了的,喝多少口都觉得不好。此时老爷子算是前面的,第一口喝下去眉头皱起来。但多喝几口以后竟然觉得有些好喝,有些上瘾。 “这东西是怎么做的?”老爷子眉头舒展开。 安琳琅忙里偷闲瞄他一眼:“怎地?您老人家是要学着做?” “……你这丫头能不能好好说话!”老爷子这辈子就遇到安琳琅这么一个不尊老爱幼的丫头张口就知道扎他,小丫头片子要是生在富贵大院里头,准备自己这张嘴给害死。 安琳琅被他给吼笑了,“羊奶,加了点茶。您脾胃不好,奶放得多,茶比较少。” 老爷子也就是随口问问,放多少料他也听不明白。闻言点点头,矜持地嘀咕了一句:“怪好喝的。” 安琳琅一眼看穿他心思。这老爷子吃东西有个不好的习惯,吃到什么好吃的就一个劲儿地吃,不吃到腻不罢手。这般非得吃够劲儿的习惯就很容易造成偏食。不过想到初见老爷子那瘦得皮包骨头的模样,顿时又觉得正常:“一会儿红烧泥鳅就炖好了,再做几个您还吃的小炒,够了。” 老爷子嗅着锅里阵阵飘出来的香味,遗憾地放下碗:“这东西不错,下回再给老夫做。” 羊奶本身就是滋补身子的,脾胃弱的人也能喝。安琳琅没说话,待到锅里的泥鳅炖得差不多,立即大火收汁。汁水收的差不多,安琳琅切了青蒜段撒进去翻炒。 青蒜段翻炒的差不多,盛上来,一点葱花撒上去,香味馋得几双眼睛都盯过来。 “您是回屋,还是在这吃?”老爷子先前都是在厢房点单,后来跟安琳琅周攻玉混熟了,就带着鸿叶欧阳正清在后厨跟安琳琅周攻玉一起吃。他不见外,安琳琅刚好也是个没眼力见的人,就随便他。但这回不同了,堂屋那边还有十来个仆从在呢。 老爷子瞥了一眼已经许久没开口的崔世礼,啧了一声:“送去厢房吧。” …… 吃泥鳅,其实配酒更好。但是老爷子身体状况这般,喝酒就别想了。鸿叶和欧阳正清倒是可以喝一点酒。地窖里还存了几大坛子米酒:“要酒吗?泥鳅配酒最好。” 两人拿眼睛瞥老爷子,老爷子胡子都翘起来。 酒最后没喝成,安琳琅给盛了米汤。是的米汤,别小看这煮捞饭之前饭上飘的那层米汤。这东西非常养人养胃,安琳琅个人口味来说,一股浓浓的米香味儿也很好喝。 老爷子觉得自己来到西风食肆真是什么贫民的吃食都吃过了,也算是体察民情了。 等到泥鳅都烧好,周攻玉才携着一身清风从外头回来。不晓得他在外头撞见什么事情了。回来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阴沉沉的。待到看到厨房里站在烟火气中的安琳琅,他那眉眼之中的冰雪才入暖阳化开。他一眼看向灶台后头他的专座上坐着的小姑娘,小梨一哆嗦就站起来。 “那小梨你去传菜。”火让周攻玉烧,五娘正好可以来打下手。 小梨不知为何怕周攻玉怕得厉害。兔子似的窜出厨房。 “怎么了?”安琳琅见周攻玉的脸色不对。 周攻玉目光透过灶台的缝隙落到安琳琅的脸上。两个月养的脸上冻疮已经好了。安琳琅如今就仿佛褪去了旧衣的蛹,白嫩又精致。一双清澈如水的桃花眼干净无瑕疵,精致的五官,乌黑的头发……这一切都显示她出身不简单。 “琳琅,你曾经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安琳琅一愣,正色起来:“怎么,你遇上什么人了吗?” “不是。”只是在抓到几个在食肆外头鬼祟晃悠的宵小,周攻玉拖到无人的巷子审问了一番。撬出了一点令人不愉悦的消息。他不知道,竟然还有人一直暗中盯着琳琅,试图逮到机会将人卖到窑子里去,“一点事要弄清楚。” 安琳琅没得罪人,但想到原主,原主的身上却是有个麻烦在后头的。 说是仇恨,其实也不算。嫉妒吧,也不算准确。只是一种恶意,安琳琅没办法回答。不过此时这本书的女主远在京城,这个月中旬或者下个月的中旬就要跟男主路嘉怡成亲,估计没时间来搞这些小手段。除了安玲珑以外,那就只有远在江南的为女主痴为女主狂的原主脑抽大表哥。 眼神闪烁了几下,安琳琅摇了摇头。 “原先以为是我的错觉,这几日多留心查了一下,不是我多心。”周攻玉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安琳琅,须臾,叹了口气:“从去岁开始,你的身边跟着一些目的不纯的宵小之辈。他们想趁人不备对你下手。只是你出门去哪儿都有人跟着,一直没抓到你落单的时候……” 周攻玉话都没说完,安琳琅惊出一身冷汗。 “莫怕,”周攻玉见她慌乱,缓和了声音地安抚道:“人我已经抓到了。捆了丢在后头的柴房。就是一群宵小,成不了什么气候。” 安琳琅倒不是怕宵小,而是震惊自己的身边竟一直跟着不轨之人!! 这种感觉不亚于撞鬼,太突然也太毛骨悚然了。安琳琅突然想到原剧情,原剧情里的原主自从被卖到武原镇来就一直辗转与各个妓院。逃出一个妓院转头又落入另一个。挣扎了三年,死于嫖客的凌.辱之下。虽然早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真证实猜测,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若,若是这些日子玉哥儿你没跟着,我是不是……”安琳琅忍不住后怕,今日上午要不是玉哥儿跟着她,她是不是就有可能被人得手? 额头的冷汗一点一点冒出来,安琳琅的脸渐渐白了。 “没发生的事情就莫妄猜。”周攻玉沉静的声音打断她,走到安琳琅身边,“人抓到了,不可能再伤害你。琳琅,不要多想。” 这不是多想的问题,而是原主里面有过剧情! 安琳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周攻玉忍了半天,手不自觉地搭到了安琳琅的肩上。他正常吃食以后身体好了许多。如今手不再像当初初见时那般冰凉,是温热的:“这些人是受了何人指使,背地里还做了哪些事,我都会弄清楚的。” 他在这小镇也颓丧太久了,确实该做点事情:“你不必怕,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你的。” 安琳琅鼻尖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松香味儿,离得太近,从周攻玉的身上穿过来。她其实只是一时的后怕,那种藏在暗处的险恶突然被拽到眼前,跟大晚上背后有鬼的感觉差不了多少。这会儿她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就快被周攻玉给圈进怀里。 不知为何,她回过神来就看到方婆子笑眯眯地站在后厨的门口。不言不语地,安琳琅的目光突然跟她对上。她不禁捂嘴一笑,仿佛识趣一般转身离开。 安琳琅一惊,霍地一下站起身:“哎娘你等……等。” 方婆子已经走了。 安琳琅:“……” 周攻玉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后知后觉刚才两人姿势有些过于亲密。热度从耳垂爬上来,他抹着鼻子悻悻地回灶台做好。 有人跟踪这事儿不是小事,要不是周攻玉看得紧,她指不定就回归了原主的命运。 快速将老爷子那边的菜上齐,后面有客来,都交给五娘去做。五娘厨艺不及安琳琅,但能在王府后厨当厨娘,自然也有一番本事。应付一些食客绰绰有余。 安琳琅收拾了一下心情,就拉着周攻玉一起去柴房。 谁能派人盯着她呢?会对付她的人就那么几个。原主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被女主打压,性子有些封闭。认识的人不多,得罪的人自然更少。安琳琅其实也不确定谁下手这么狠。两人去到柴房,安琳琅看到那几个人鼻青脸肿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她心口那点惶恐突然间就消散了:“……你打的?” 周攻玉眨了眨眼:“嗯。” “你不是……” “最近身子恢复的不错。” 安琳琅目光虚虚在一群人中骚了一圈,忽然盯着其中一个人讶异了一下。不为其他,这人她认识。当初穿过来第一眼,这个人就站在她的笼子边上。当初就是他怂恿妓馆的兔儿爷买她。安琳琅印象很深,,“这个人我认得。他就是当时在笼子外面劝春花楼的老鸨买我。” “哦?”周攻玉声音轻飘飘,仿佛一片羽毛飘落,但莫名落地一阵肃杀,“他劝老鸨买你?” 安琳琅点头:“嗯。” 那人身子剧烈一抖,一股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安琳琅:“???” “无事,”周攻玉握住安琳琅一只手腕将人轻拉出柴房,然后站在柴房门口垂眸对她微微一笑,“你先回去后厨盯着,我有些事儿问问他。” 然后吱呀一声,优雅地关上了柴房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周攻玉:我很温和感谢在2021-09-11 17:08:11~2021-09-13 00:1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纯女高中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用户1407548534 30瓶;kuro、kkkkkkan 20瓶;若影、crossingkyi、一段情长 10瓶;素枯襦歌 3瓶;24323843、皎皎、喵喵乖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第四十七章(修) 不知周攻玉是怎么跟那个人谈的, 他出来以后,叫上杜宇就匆匆离开了食肆。 安琳琅往柴房瞥了好几眼,最终没有推门进去。虽说不知是谁在背后要她沦落风尘, 但总归跟那几个人脱不开关系。待到周攻玉回来,身后又绑着一个人。那人踉踉跄跄地被推进门, 安琳琅瞥到他脸的瞬间就认出来——初春时进镇子撞见的马车车夫。 那车夫对上安琳琅的眼睛瞬间就把头垂下去, 黑乎乎的胡子遮住半张脸。 安琳琅眼睛一眯, 想到那辆马车后面的人。 没办法, 她这个人对恶意就是记忆非常清楚。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那人不善的眼神还是很清晰地被记住了。安琳琅疾步过来,问:“这人是谁?你从何处抓回来?” 周攻玉给杜宇一个眼神, 杜宇拽着那个人就往柴房去。 须臾, 他才牵着安琳琅去到一边, 淡淡开口说道:“柴房那个尖嘴的人贩子供出来的, 据说这人是主使。还不清楚是不是,你认识这人么?” 安琳琅摇了摇头。这回不是撒谎,她是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 “这人是京城人士,说的一口京城官话。” 安琳琅想到那日马车里惊鸿一瞥的红艳嘴唇, 电光火石猜到什么:“京城人士?” “嗯。” 安琳琅:“……”林家在江南绍兴, 安家在京城,所以是安玲珑吗?安玲珑?那个书中聪慧非常却不乏原则的女主?安琳琅有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膈应。 她垂下眼帘思索起来, 眉头拧得紧紧的。 周攻玉静静看着她,心里倒是细数起京城姓安的人家来。 京城姓安的官员不多, 能入周家眼的几乎没有。周家这种庞然大物,往来的至少是四品官以上的人家。虽说也会礼遇一些清贫人士,但此人要么有经世之才要么有足够的学识。安家人不及这个品级或者学识,估计不会拉到周攻玉面前来。 这般一时半会儿的, 周攻玉还真猜不出安琳琅可能会出自哪个家族。 说到周家,乃京城四大家族之首。并非皇亲国戚,却是皇族都不敢轻易招惹的老牌名门望族。 家族势力渗入大齐各行各业,跺一跺脚,大齐都要跟着抖三抖。屹立京城五百多年,历经几朝。真要论起来,比大齐建朝的时日还要长。论尊贵,论资质,大齐皇室都不一定比周家更了解京城,更了解各方势力。 但大家族内部纷争多,各个脉系明争暗斗。 到了周攻玉,或者说,周临川这一代已经子嗣凋零。周临川作为下一任家主三岁起便接受各方教导。天资非同一般。惊才绝艳,是周家一百二十一代家主中资质最为出众也是最被寄予厚望的人。然而天妒英才,弱冠之年凋零。战死在玉门关之外,连尸体都没有。 安琳琅不知周攻玉,却知道周临川。毕竟安南王世子周临川作为一个死人,从头到尾贯穿了整部小说。周临川以安玲珑求而不得寤寐思服的白月光朱砂痣身份,无数次被提起来。她在心里拿路嘉怡跟周临川比,次次都黯然神伤。 安南王并非是正统皇室王爷,而是太清楚知道四大家族盘根错节,怕招惹他们动摇统治才放下的特权。大齐特意为了安抚老牌世家周家而赐下的世袭传承爵位,允许周家圈养一万私兵。 …… “玉哥儿,人都抓到了吗?” 周攻玉摇了摇头:“尚未有定论,等审过再说。” 他出去才一会儿的功夫,能抓到人带回来已经是动作快。详细审问至少得一两个时辰以后。忙到这会儿,为了等周攻玉回来,一屋子人都没用饭。 安琳琅思索片刻,决定先做点吃食,其他事等填饱肚子再说。不过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来:“虽然小镇没有府衙,但这般抓人审问,算不算动用私刑?” “……算。” 有时候他其实还蛮佩服琳琅这丫头的心宽,刚才还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眨眼间就好了。 “那他若是跑去报官……”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周攻玉用他那张遵纪守法的脸说出目无法纪的话,“你不必多虑。” 安琳琅:“……行,你注意分寸点儿,别打死人。” 打死人是不可能打死的,他下手素来有分寸。只会让这些人痛不欲生,却不会让这些人死。毕竟他们虽然可恨,背后如跗骨之蛆般盯着安琳琅的人才是要揪出来处置掉的。若是没轻没重将这些人打死,将来只认都没证据,有利都变成无理取闹。 “你先去忙吧。”周攻玉点点头,转身去到柴房。 安琳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挠了挠后脑勺,带着小梨赶紧回厨下。 这么一会儿,老爷子那边十来个人已经吃上饭了。老爷子师徒三人加上崔世礼是第一回吃无鳞鱼。崔世礼不像其他三个吃过安琳琅的手艺,此时下筷子心情十分忐忑。但眼看着老爷子师徒三个下筷子速度惊人,他也犹豫地夹了一块,滑嫩的肉被舌头剔下来嚼两下就吞了。 没有一丝以为的腥膻异味,里头拌的青蒜段增添了香头,鲜得不得了! “竟然比鱼还够滋味儿!”崔世礼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睛放光,“确实该配酒,可惜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老爷子凶狠的目光瞪过来。 崔世礼:“……”倒是忘了,老爷子脾胃不好,不能饮酒。 默默地闭上嘴,手下加快了速度。几个人围着桌子,一大盘的泥鳅吃了个精光。鸿叶一边喝着米汤心里就在感慨这无鳞鱼泥鳅模样难看,果真真应了安掌柜的那句话‘越丑的食材味道越美’,这东西真的是鲜得人吞掉舌头:“山野的吃食还真有几分讲头。” 欧阳正清想说这东西是田地里抓的,不是山野里打来的。但一直假模假式的崔三端了碗白饭,就着大白饭一口气就吃掉四五条。统共才多少条?生怕完了就没了,赶忙吃起来。 除了这盘红烧泥鳅段,还有几样老爷子往日爱吃的素炒。几人大快朵颐的塞了一肚子,小梨将滚烫的米汤给他们送上来。一口喝下去,舒爽的没边儿。 “要说做饭,还是琳琅手艺好。”老爷子去县城半个月,日日就稀粥打发。别的菜色端上来,那浓到腻的油腥味儿扑鼻而来,差点没把老爷子给折腾吐了。 鸿叶也是一大口米汤,烫得心口暖洋洋:“安掌柜这手艺去京城,那是绝了。” …… 安琳琅也想去京城,这不是经济状况不允许? 此时她正后厨做虾酱,手里捏着一对筷子将卤好的豆腐干全拣出来。拿到一旁洗干净的筛子上晾干。那股喷香的味道一弥漫开来,小梨和外头劈柴的少年眼珠子都瞪圆了。 做虾酱扑通的豆腐干也行,但安琳琅就是喜欢带香味儿的卤豆干。卤过的豆干味道放在黄豆酱里,能中和掉一些不适口的味道。安琳琅从中捡了十来块饱含卤汁的豆干拿到一边,又割了一大块前些时候做的腊肉。对外面鬼祟往后厨张望的眼睛道:“今日中午吃臊子面。” 臊子面除了五娘其他人没听过,但安琳琅要做,他们就觉得好吃。 周攻玉友好地进行了一番审问以后,衣冠楚楚地回到厨房。他那身月牙白的绸缎袍子下摆沾了点点猩红。他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沾血的手指,进来问安琳琅:“我来烧火?” 说起来臊子面做法很多,在种花家就有好几种不同的做法。陕西臊子面,河南臊子面,兰州臊子面。她没打算做那等规规矩矩的正宗陕西臊子面,就拿手头有的材料做一份能适口的臊子。 煮面的活儿就交给五娘来,面是安琳琅自己做的手切面。 平常食肆的生意太忙顾不上炒菜做饭时,她跟周攻玉都是拿面条对付。吊罐里一天到晚不少汤,从早炖到晚,就是以备吃面没汤水。面条也是做了不少在柜子里,拿出来正好可以吃。 安琳琅这边将腊肉卤香干和泡好的香菇等配菜一切,全都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儿。那边周攻玉将锅给烧起来,她一瓢油浇下去就开始炒臊子。这年头还没有洋葱,提香只能葱姜蒜花椒粉调出来。安琳琅手脚飞快,锅里油一热,食材先一步一步下进去炸一遍。 待到食材都焦香半熟再捞出来,不然吃的时候口感不够。 等食材都弄好盛出来,将香料先爆香,再将这些荤素倒一起一锅爆炒。爆炒最能将食材的味道给刺激出来,喷香的味道馋的年纪小的都要流口水了。炒臊子快得很,大火至上色再加水闷。闷到味道差不多,再调点儿水淀粉淋上去大火收汁儿。不必收得太干,留一点汁水淋面上。 五娘手脚也快,几乎安琳琅这边臊子出锅,她那边面条也煮好了。 安琳琅跟个食堂打饭的大厨似的,等那边五娘白面捞出来放到鸡汤中。她这边一勺勺子浇上去,就叫人端出去吃。六个人六碗面,男人吃得多,就多下点儿面。安琳琅这边分臊子,五娘洒汤。两人手脚很快,很快就几个大碗装好。 臊子面虽然简单,味道确实真的好。焦香的肉丁吃在嘴里十分鲜美。 一家人围着桌子一人一碗臊子面下去,幸福得都要冒泡。 尤其是小梨,她觉得自己被卖到掌柜的身边真的是走了一辈子的大运。她长到这么大就没有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从前在家,都是阿爹阿兄阿弟吃过了才轮得上她,能得一碗饱饭已经是顶天。鸡汤和肉这种好东西就从来没有沾过口。 她捧着碗一边刷洗一边高兴得哼哼,五娘见状忍不住笑:“这么高兴?” “当然!” 五娘也是叹,是啊,他们都走大运了。 安琳琅不知她的仆从们心中所想,此时被方婆子拉到一边去。 “怎么了?”安琳琅看她欲言又止的,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忙起来一直没主意。她怎么觉得琳琅到家里这么久就没见她换洗过?姑娘家月事才来的时候确实是不大稳,有时候一停两三个月,这种姑娘也是常有的。方婆子有些在意,可又觉得这事儿说出来不好,琳琅到底是女孩儿家,面皮薄。 深吸一口气,她隐晦地问:“琳琅啊,你劳累了这么久,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没有,”安琳琅忙得都要头点地了,确实没在意到她的隐晦问题,摆摆手,“我身子健康的很。” “啊,这样啊。” “是啊,”安琳琅笑,“你见哪个姑娘似我这般,一顿吃得比男子还多?” 方婆子一想,倒也是。能吃,身子就不会太差。兴许是年纪还小,还没到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安南王世子命临川,字攻玉。一个活在记忆里的白月光 周攻玉的人设,类似于《外室》里周斯年的哥哥,天妒英才,慧极必伤英年早逝 感谢在2021-09-13 00:17:28~2021-09-14 01: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划学研究员、连翘、葡萄要冻冻、靖西乡主 10瓶;肥婆不会跳舞 5瓶;?hug、月下垂钓、枝枝、赞宝贝 2瓶;皮皮的新月、月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8、第四十八章(修) 两人说完话, 安琳琅就去换了身衣裳来后厨了。 来得巧,老爷子身边的那群仆正好服侍完老爷子,得了空出来觅食。吕管事, 也就是老爷子身边的管事,锤锤老腰得了闲。他别的也不想吃, 就要了一碗汤面。正好臊子面还剩不少, 就给吕管事来了一碗。 吕管事跟着老爷子也算是吃遍山珍海味, 难得为一碗简简单单的汤面感到惊艳。他吃了几筷子下去, 忍不住抬眸打量安琳琅好几眼,心道,怪不得老爷子急吼吼地就要回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就这手艺, 京城都不一定找到几个:“这叫什么面?外头没见卖?” 他本不过随口一提, 安琳琅倒是愣住了:“臊子面外头没有卖的?” 吕管事随着老爷子一路从北到西, 上到大酒楼下到民家小食的吃过不少。这种面确实没吃过:“倒是有酒楼食肆卖阳春面, 素面,肉丝面,却还没听说过卖臊子面的。这个味儿跟寻常吃食不一样,这里头搁的是什么肉?吃着一股熏香柴火味儿。” 里头放得那个肉丁是熏腊肉, 是安琳琅刚晒得一批。用的川渝地区的做法。虽然少了辣椒, 但五香的熏肉味道也是不错的。 吕管事的话倒是提醒她了,若臊子面好卖, 指不定比酸辣粉还好些。 外头的小吃窗口马上就要修缮好,安琳琅原本打定主意做酸辣粉。但其实西北这边百姓的口味偏重偏咸口, 卖臊子面更合适一些。酸辣粉虽然好吃,但吃的是一个酸和辣,图的是一个爽。如今辣椒的影儿都没有,只有酸的酸辣粉, 根本拼不过臊子面。 没有辣椒的酸辣粉,是欠缺灵魂的酸辣粉。 正当她考虑要不然就换臊子面,外头吵吵嚷嚷的动静叫吃面的几个人都放下筷子抬起了头。 “发生了什么事?”杜宇还在前头,安琳琅眉头顿时就皱起来。 小梨收拾了碗筷,麻溜地就跑过去。 片刻后,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张口就道:“掌柜的,外头有个人非说要见你。杜宇说咱们食肆休店也拦不住他,他带了一帮人把食肆的门口就这么给堵了。” “是何人?” 小梨摇摇头:“好像是城里来的人,领头的是个男人,面相很凶。” …… 食肆大堂里挤挤攘攘地坐了十来个人,东南角边上还在修缮的工人面面相觑,看着东家的神色都有些惶惶。安琳琅让杜宇给安排着每人拿半天的工钱,又分了些吃食叫他们先回去。 人一走,大堂空下来,安琳琅看着上门的不速之客:“不知阁下是……” 这群人不知从何处来,各个衣着光鲜。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站起来高高壮壮跟个熊似的,脸上都是横肉。嘴角下拉,面相确实不那么和善。他目光先是看向周攻玉,冷不丁地被周攻玉的面相给惊了一下。转头又看向其他人。落到安琳琅身上,看她面嫩又不大像。目光几番流转,最后落到了方老汉的的脸上,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你就是这家食肆的大厨?” “不是。”方老汉一惊,连忙指着安琳琅,“我儿媳妇才是。” 安琳琅突然被点出来也无所谓,只点点头,“对,我是西风食肆的大厨,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十分诧异,没想到这食肆的大厨竟然这么年轻。 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狠话,此时对着安琳琅一张鲜嫩的脸有些说不出来。一张脸憋得涨红:“你真的是大厨?别骗我,你几岁,十五有了么?” 安琳琅眉头蹙起来:“我就是大厨,你有话直说。” 被安琳琅的话怼得一噎,壮汉顿了顿,道:“我是武安县悦合酒楼的红案大师傅,姓孙,旁人都叫我孙师傅。” 孙师傅的声音响亮如洪钟,几大步走到安琳琅身前,“这两个月听往来的商队说,武原镇上冒出来一个手艺高超的红案大师傅。就在武原镇的西风食肆,我想亲自过来会一会。” 安琳琅眉头不由扬起来? 她知道张二的事情让她的酸菜鱼被迫红了一把,但是没想到传言传得这么离谱。她不是专做红案的,她做菜很杂,更多以家常菜为主:“你听谁说的?听错了吧。” “不会听错,我听好多人说一样的话,怎么可能弄错?小姑娘,你该不会怕了,不敢跟我比吧?” 他这话说的,别说安琳琅觉得无语,就是外面不知何时围上来的一众看客都觉得无语。这不是废话么!你一个三四十岁的老师傅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比试,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门外骤然爆发了一阵唏嘘声,他们都是镇上的人。不至于怕个外来的大厨。有的人说话不忌讳,虚得着孙师傅老脸都红了。他来之前也没想到西风食肆的大厨是个小姑娘啊!人到了才知道的。不过他人已经跑到武原镇上来,让他无功而返是不可能。 “比不比?”硬着头皮下战帖。 安琳琅倒是没觉得怎样,上辈子从十七岁开始,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厨艺大赛不知凡几。她上辈子跟那些老人家比也没怵过。但是任何比试都得有利可图,无利可图的事儿她可不干:“比试是可以,但必须有彩头。没有好处的事儿,是乐意干?” “自然是有彩头的,”上门找人比拼,哪能不拿出点东西,“我若是输了,就带着我教养大的这一帮弟子加入你西风食肆。” 安琳琅:“嗯?!!!!” 别说安琳琅愣住,周围的一群人都睁大了眼睛。 哎,不是,这孙师傅未免也太自信了?赢了的彩头是他跟他那群弟子,这跟强买强卖找工作有什么区别?安琳琅被他的理直气壮的建议给逗乐:“孙师傅说笑了,若是你的手艺还比不过我灶头上打下手的厨娘,我收你跟你这身后一帮弟子回来,花钱养闲人?” 果然安琳琅应了老爷子那句嘀咕,这破嘴得罪人就是一句话。 “你!”熊似的孙师傅两条眉头一竖,当场就被她给气着了。“你这黄毛丫头未免太过狂妄!你也不打听打听县城悦合酒楼的大师傅孙毅?我带一群教养了二十年的弟子,你竟然还嫌弃?” 他身后那上至下相差十多岁的弟子们纷纷站起来,横眉冷对。 安琳琅也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没听过县城的悦合酒楼。她统共就去过县城一回,呆了不到半日就匆匆赶回镇上。不过这会儿看孙师傅底气这般足,安琳琅目光落向他的手。 那双手虎口布满老茧,手指头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一双做菜的手。再看他身后那群徒弟,站的近些的,手也如出一辙。 她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讪讪。确实不该莽撞,口出狂言激怒别人。 食肆外头这么一会儿已经聚集了许多看客。也不知镇子上的人到底有多闲,一有热闹就跟苍蝇似的围上来。孙师傅这一嗓子喊的,外头这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大声喝彩。 “掌柜的是不是怕了?不敢比?” “就是就是!掌柜的那一手好菜镇子上找不到第二个,跟他们比啊,也叫他们看看!” “兴许比不过呢?毕竟人家县城里来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连番起哄。 人一起哄,孙师傅这一伙人就更坚持。 “要比试那就得讲规矩,”奸商的眼睛总是能见缝插针,虽然不清楚这个孙师傅是不是什么红案名人。但他浩浩汤汤带一群人来踢馆也给西风食肆做足了宣传。安琳琅心里都要乐开花,“就三道菜,当众比拼,三局两胜。输了就要愿赌服输。” “你还没说你输了的彩头!”孙师傅身后的徒弟很不满。 安琳琅似笑非笑:“那你们来这一趟,是想从我西风食肆讨要什么好处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破镇子就没几个人,咱们还看不上你家这小店铺!”那人立即意会到安琳琅的意思,嗤笑道:“若是我师父赢了,你得把你家酸菜鱼的菜谱给交出来!” 哦,为酸菜鱼来的。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顿时明白怎么一回事。果然,那人群中很快就有人议论了。说话声音还不小,说是张家的事情在县城传开了。因为一道酸菜鱼的导火索,把在县城经营十几年的张家给一锅端了。有的话说的离谱些,说是县城有高官为一道菜把一个县令拉下马。 这案子跟酸菜鱼没多大关系,但是误打误撞把酸菜鱼的名声给打响了,意外之喜。事实上,安琳琅也并非捏着菜谱不外传,只要钱给到位,食谱卖出去也是可以的。 “可以,”安琳琅很干脆地就点了头,“但我怎么知道你们值不值酸菜鱼的菜谱?” “你!!” “难道不是?”安琳琅也是个商人,“若是你们不值这个价,我岂不是亏了?” “若是你赢了,自然没损失。输了才奉上菜谱。”其中一个年轻人站起来,很不满道:“我们值不值,自然看你能不能赢过我师父!” ……这倒也是。 “老夫我来做你们的评审如何?”睡了一觉醒来的老爷子站在二楼的扶梯上,朗声道:“要比拼,得有评审。不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安琳琅原本是想找林主簿的。林主簿在武原镇和武安镇都有威望,青睐最合适不过。但老爷子开口,当然不会拒绝。 “不行!”孙师傅师徒却不同意,“这是住在你酒楼里的食客。谁知会不会向着你们?” 老爷子喉咙里一噎,顿时被他这计较的嘴脸给气着了。 他袖子一撸,在崔世礼瞠目结舌的眼神中蹬蹬地就从二楼冲下来。安琳琅怕他跑太急一个猛子扎下来头破血流,都想过去挡一下。然而乌鸦嘴说什么应什么,那边老爷子怒气之下还真踩漏一节台阶,身子一歪就往下栽。还好周攻玉伸手抓的及时,不然一准头破血流。 安琳琅吓出一身汗:“……老爷子你慢点。” 老爷子有点尴尬,甩开搀扶的手就走过来要理论。崔世礼赶忙过来拉住,安琳琅提议道:“那不然找林主簿?” 她记得林主簿自打张县令被革职查办以后,就一直在武原镇等。上面何时查完,他何时才会回去。如今人应该还在镇子上,“不知你意下如何?” 老爷子他们不认得,林主簿他们却听很熟悉:“县城县衙里的主簿老爷?” “自然。”安琳琅笑笑,“前些时候,林主簿亲自宋老爷子回西风食肆,人还没回县城呢。” 那他们熟啊,在县城的时候林家经常招他去做饭,算是交情不错。 几个人目光四目相接,自然是满嘴答应。他们去林家多了,可是很清楚林主簿这人好吃的作风。谁饭菜做得好,那就是林家的座上宾。林主簿本人为了吃口好的一个月至少来悦合酒楼五六回,每回都要见一见孙师傅。安琳琅选的这个人选,选到了他们的心坎上:“林主簿自然是可行。” 话音刚落,几人高高地昂起下巴,一副志在必得。 安琳琅点点头:“那行,既然说定了。我们食肆目前还在休店中,请慢走。” 师徒几人脸僵了一瞬,被赶客了有些不舒坦。但他们也不稀罕在这食肆,这地方小得不及悦合酒楼的大堂一半,他们才不想在这等。几人说定了,站起来便大摇大摆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睡觉,困感谢在2021-09-14 01:02:06~2021-09-15 01:0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日悠扬 150瓶;余斗陽下45╭微笑 88瓶;彼岸 20瓶;ABC123、青鸟语、故澈 10瓶;老鹅、听雨观云 2瓶;有个双层下巴、皎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第四十九章(修) 目送着一群人离开, 安琳琅却是笑起来:“有人干活了。” “……” 周攻玉见她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忍不住就是一笑。也对,白送上门来干活的人,哪能不高兴? 刚才那群人瞧着来势汹汹阵仗不小的样子, 结果就闹一个嗓门大,说话节奏全被安琳琅带着走。气势汹汹而来, 别别扭扭地离开。他于是缓缓松开搀扶老爷子的手, 这刚一松手就被老爷子给翻了一个大白眼。臭脾气的老头对他的搀扶毫不领情:“松开松开, 老夫自己站得稳, 用得着你扶?” 安琳琅笑了一声:“不扶你,你得滚下来。” “哎,哎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老爷子的胡子都要翘起来。刚才走快了差点从二楼摔下来丢了人, 识趣点就该当做没发生。就这小丫头片子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爷子一手手指点着安琳琅, 安琳琅没理他。 手指搭在桌子边缘敲了敲, 心里快速地盘算。现如今她手中能拿出来的存银约莫六十七两。这么多银子在武原镇是能买三家西风食肆这么大的铺子了。但去到县城就不一定了。 安琳琅的计划是存够至少一百两银子再去县城看个好段位的铺子。也不一定非得武原镇这般买下来, 先租也是可以的。但若是她搬去了县城,武原镇这边还需要人手。如今那孙师傅自己送上门,有些事可以快点纳入考量。 周攻玉缓缓坐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安琳琅手边。 安琳琅想的入神, 没注意便拿起来喝。 一杯喝下去, 抬眸对上了周攻玉的眼睛。 四目相接,对面男人目光清澈而专注。他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清冽气息, 十分好闻。离得近了,感觉那气息无孔不入地往她鼻腔里钻。身体渐渐好转以后, 周攻玉常年淡到发白的唇色也渐渐红润。此时鲜红得仿佛朱墨蘸水晕染开,冷不丁看,竟还有一颗漂亮唇珠。 安琳琅见他盯着自己,不由低头看了看, 抬起头来有些不解:“怎么了?” “无事,”周攻玉仿佛没注意到安琳琅瞄他唇的眼神,想到刚才在后院被方婆子拉到一旁问的问题。他脸颊有些发热,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了那么多话该嗓子疼了,多喝点茶水。” 安琳琅:“……”这语气怎么跟爹似的? 不管是不是爹,周攻玉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跟爹差不多了。他发现这丫头做起事来一根筋,专注一件事眼睛里就看不到其他。他若是不跟在她身边盯着,不晓得要吃多少亏。 敷衍地点点头,安琳琅吸了吸鼻子,默默地把脸转过去。 身边的视线如影随形,安琳琅又转过头来:“怎么了?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周攻玉喉咙里哽了哽,实在艰难。 这种事情是女子之间的私密话,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问。若是说平日里观察,说实在的,周攻玉还真没见安琳琅有过月事的样子。 “……最近睡眠如何?”周攻玉自己睡眠不好,能问的也只能从这里。 “还行吧。躺床上就睡着。”安琳琅是真的觉得奇怪了,难道她有什么征兆表现得特别想重病么?为何一个两个来问她身体如何? “那确实不错。” 周攻玉点点头,其实他也觉得安琳琅没什么。奈何方婆子关心两个的婚事。安琳琅一直没换洗,她也不好提让两个人尽早成婚。琳琅才十四岁,还没到十五周岁,年纪不大,等一等是没什么,可玉哥儿不一样,玉哥儿已经二十有二了,再等下去人生的岁数都要过一半。她心里着急,可又不好让个未长大的小姑娘圆房,只能暗中观察。 暗中观察的结果自然是似是而非,她心里更着急了。 两人鸡同鸭讲地说着话,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在两人的对面坐下来:“老夫做评审哪里不好?区区一个林主簿能比老夫公正?” 安琳琅瞥了老爷子一眼,十分无语。但也知道这老头儿就是个小孩儿脾气:“平常吃我做的菜还不够?非得尝尝孙师傅的手艺?也不是不行,老爷子你砸点银子给我买些香料,我把他一帮人都赢过来不就得了……” “哎?这银子还得老夫出?”这穷哭的,跟香料都买不起似的。 “当然,若是您当真能那般的慷慨,我自然会万分感谢。”确实有可能买不起啊。安琳琅心心念念的辣椒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碰上。若是碰上,估计是个稀罕东西,用得话得烧钱。这般一想,她忽然想起曾经在县城的后厨那个花花绿绿的公子大半夜烧呛人的菜,那味道绝对是辣椒! 这一问老爷子,老爷子哪里知道? 不过安琳琅说的辣的呛人的菜他吃一口就吞不下去了:“怎么?那是好东西?” “自然是!”安琳琅一看有门,眼睛都亮了,“若是有了那东西,我能做不少新奇的好吃食!” 这话老爷子就感兴趣了。他住在这不乐意走,可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于是顿时就来劲了,扭头指了一个小仆从让他去将欧阳正清找来。 有时候运道这个事儿是真说不准,否极泰来这话一点不掺假。才因为一场官司惹上麻烦,后头就立即心想事成。欧阳正清站到安琳琅跟前挠了几下脖子,还真知道这个:“有是有。这东西似乎是那张玉芝从一个西域的嫖.客那儿顺的,还有没有就说不准了。” 没有现货不要紧,重要的是她终于找到辣椒了! 安琳琅激动得差点伸手去拽欧阳正清的袖子,不过半途被周攻玉眼疾手快地给握住手腕,扯回来:“无事,张玉芝若是能联系到那个西域的嫖.客,东西还是能找着。” “安掌柜想要这个东西?”欧阳正清这段时日在这赔老爷子养病,吃了睡,睡了吃,人眼看着都肿了一圈。日子舒坦了他自然对安琳琅笑咪咪的。 当下就主动请缨道,“我正好闲着,帮你打听打听。” “那感情好!”安琳琅正愁没人打听,“若是欧阳公子能找着,往后你在西风食肆用饭,都给你免单。” “哟!”欧阳正清笑了一声,当下就答应下来。 确认了辣椒的存在,也找到路子。安琳琅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灿烂起来。连后院还关着的企图将她卖去窑子里的歹徒都不能让她难受了。哼着小调,她乐颠颠地回到后厨。老爷子就喜欢看安琳琅忙活,明明安琳琅干活的时候也不说话,但他就觉得心神宁和。 这般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就跟上去。这丫头还说要做什么虾酱,他可得跟着瞧瞧。 崔世礼虽然才来半日,但好似有点明白这家食肆的行事方式。虽然有点没大没小不分尊卑,但不得不说,确实和睦融洽:“老师,您出来也有半年了,不知何时回去?” 回去?他回去个屁! 老爷子只拿崔世礼的话当耳旁风,屁颠屁颠地跟着安琳琅。 人都走远,大堂立即就静下来。周攻玉目送两人的背影,忽然扭头问了还没走开的欧阳正清一句:“不知欧阳公子今年贵庚?” 他问得突然,欧阳正清猝不及防地一愣,道:“二十有五。” “二十有五?竟比我还大两三岁。”周攻玉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意味,“那也应当成家立业了。” “尚未,”说到这个,欧阳正清惭愧,“年轻时候不知事儿,沉溺酒色。倒是连累的发妻早逝,家中如今只有一子,无人照看,闹腾的狠。” “哦,”周攻玉淡淡应了一声:“该早些做定夺,再配一房贤妻才是。” “是啊……” …… 平日里没说过话的两人,莫名其妙地进行了一次关于家世子嗣责任的对话。欧阳正清没想到这冷脸的东家还有如此和善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说的有点多。不过好在说出来的东西也不是秘密,他捂了捂嘴,笑着将脱口而出的话一笔带过。 周攻玉笑笑,道了一句‘后厨怕是还有事要忙,’,歉意地朝欧阳正清点点头。 欧阳正清盯着他背影半天,古怪地感慨了一句:没想到这冷冷淡淡的西风食肆东家还挺热心肠。 比试定在三日后,场地虽然定在西风食肆,第一场第二场厨具食材自己备用。不过在比试之前,安琳琅和周攻玉还得先回村里一趟。为了桂花婶子的事儿。她半个月前回了乡下就一直在方木匠家里住着。虽然老两口如今变成亲姐姐亲姐夫,但毕竟还是别人家。 姐姐姐夫不说,她自己的脸皮过不去,还是想回自己的小屋住。只是柔弱的人柔弱一辈子,死到临头爆发一回,等情绪冷静下来还是会下意识懦弱。 桂花婶子去跟妯娌利落,想要回自己的屋子,反而被两个妯娌给打了。要不是余才大叔放羊经过,她这又是一次悲剧上演。 余才觉得自己经过几次,几次这人都在被人欺辱,无奈之下也有点可怜她。 “实在不行,你搬来跟我过吧。” 一句话,差点没把桂花婶子眼睛给吓瞪出来:“你,你说什么?” “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余才说话也很直白,“你日子过得一团糟,我日子过得也马虎。不然你跟我凑合凑合,咱们后半生也算有个伴儿。” 桂花婶子满眼的眼泪都被他给吓回去,当下话也没说,一扭身跑回方木匠家把门给关起来了。 余才见状也没说什么,只丢下一句:“你考虑考虑。” 然后赶着羊,叮叮当当地离开了。 …… 这件事发生有一段时日了,期间方婆子老夫妻俩也回去村子好多回。次次都是带了大袋的米面和肉,但也没听桂花冒过口风。突然知道这事儿,还是一日大清早回村子撞上了余才给桂花送东西。也不是啥好东西,就镇上点心铺子里十文钱一斤的绿豆糕。 这一下子被方婆子给看出了苗头,事情才这么捅出来。 方婆子有堵着桂花问过她怎么想的。桂花婶子的心情很复杂,她一面想要个依靠,一面又舍不得方家村那个过世的亡夫。哪怕十几年过去,她心里头还是惦念着。 “那可不行,”方婆子是第一个不答应她犯傻,守寡十几年也守够了,难道一个女人非得给个男人守一辈才算贞洁,“你从十九岁给大山他爹守,如今都三十四了。十五年,早就该守够了!就算以后下去见了大山他爹,你也能拍着胸脯说对得起他!桂花,苦大半辈子了,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人活着,真不能只看着别人,也的看看自己。” 桂花心里不知怎么想,扑到方婆子怀里泣不成声。 好生地哭了一场后,她答应了。 本就是一把年纪凑到一起搭伙过日子,亲事也不用大办。就两家人凑在一起吃一顿饭。方婆子的意思是来镇上吃,但桂花婶子不想再来镇上就想在家办。为了这事儿,方婆子把几个人都叫回家中,商议一下多多少少也做个见证。 为了这装饰,方婆子好几日没盯着安琳琅,倒是把安琳琅换没换洗的事情给忘了。周攻玉不好提,方婆子又忙忘了。安琳琅这边葫芦糊涂的,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此事姑且不提,此时她将该用的东西都准备好,开始炒虾酱。 这虾酱是爷爷的自创,不算什么好东西,但味道是一绝。安琳琅这边将带点肥的肉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泡好的香菇切丁,刚卤好晾干的卤香干也要切成丁儿。香菇切丁了还得捏干水。不需要像干蘑菇那般死板,但也要挤得挤不出水才行。 炒虾酱的第一步,先将肉丁的表皮炸焦,那种嚼在口中有点嚼劲的微焦就行。 滋啦滋啦的油热起来,屋子里全是肉香味儿。老爷子明明吃完饭才没一会儿,这会儿蹲在炉子边上就伸着脖子往锅里看。一边看一边还不消停,查五道四的:“这是要做什么?炸肉?” 安琳琅忙得热火朝天,这老头儿还来挡事儿。要不是脾气好,是个大厨都想撅他。 但老爷子丝毫没这自觉,眼睁睁看安琳琅炸完肉将肉丁全捞上来,又开始炒虾。虾这东西闻着腥气的厉害,可一倒进锅里味道立即就变了。透明的虾壳眨眼的功夫就变红了。用现代人的话来说,那股子蛋白质的香味着实诱人。比炸肉丁还香,老爷子眼睛都绿了。 “这东西好!这东西味道可真好!”他还没吃呢,就在一边叨叨个不停。 虾也不需要炒得太熟,虾皮红了就能盛起来。再然后才是黄豆酱。原本安家爷爷的做法里头是要放至少一瓶的剁椒。但这会儿安琳琅还没着辣椒,就更别提咸辣的剁椒。这只能加盐,酱油,糖,让黄豆酱的味道更重一些。等黄豆酱都开始鼓起气泡,再将虾和肉丁以及香菇丁倒进去翻炒。 就在安琳琅这边忙得热火朝天,远在金陵的林家。 林五带着一口棺木浩浩汤汤的抵达了林家。虽然早在正月里就有消息递回来,说安琳琅凶多吉少。但有道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林老太太真看到棺木的那一刻,还是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林家一大家子面色古怪地看着已经散发味道的棺木,林家大房媳妇儿苏氏此时搀扶着下人的胳膊。看着那黑乎乎棺木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面色发白,腿脚不稳。当下就令心腹给扶回自己院子。 她回到院子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府上所有人,不准任何人提起大少爷林子冲将安家表妹赶出林家之事。谁敢提一句,她能撕了嚼舌根头之人的嘴:“听着,这事儿跟大少爷无关!这件事,跟你们大少爷无关!跟咱们林家嫡长孙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是安琳琅,是安家那死丫头自己不争气。跟庶女斗气,一怒之下冲出林家,可不是咱们大少爷逼迫的!” 底下的仆从哪里敢违背当家太太的话,当下一致口径:“这事儿大少爷不知情。他一个日夜读圣贤书,上孝顺长辈,下兄友弟恭的谦谦君子,哪里会跟后宅小姑娘置气?自然是与大少爷无关。” 林家大房的意思,就是林家的意思。林老太太醒来后亲自趴到棺木上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没有纠正大儿媳妇做法的意思。 外孙女是女儿的遗腹女,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但大孙儿也是林家的根,林家下一辈的希望。大孙子正宗的长房嫡出,又年少成名。整个金陵,除了路家那个小子,就找不出第二个跟她大孙儿相提并论的青年才俊。这是林家的未来,不说林老太太舍不得,林家男主人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名声受损的。 林老太爷更是直接下令封口,不准任何人议论此事。亲外孙女死了他也难过,但外孙女终究是外孙女。为了表示对这件事的愧疚,林老太爷发了一通火。最终也只是将大孙子罚去祠堂跪一夜罢了。 一夜之后,安琳琅失踪之事就这么草草地了结。 而在此期间,躲在林家客院的安玲珑这期间是连头都不敢冒。一日三餐一应让身边下人避开林家用膳的时辰走小路去大厨房提的。事实上,她不太相信林五带回来的那个棺木。她可是亲自去关外找过,明明正月那时她就撞见过一回。 那人包得跟个乞丐一般,眼睛却骗不了人。 她心里怀疑却不敢说,更不敢冲到林家人面前去说。一来林家人如今就没想起她,是她幸运。若是林老太太回过神来,指不定要怎么收拾她。不说林老太太,就是林家大太太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二来安琳琅‘死了’比没死要强得多,否则安家人和林家人,还得花时日花功夫找人。若是一不小心找到了,安琳琅真回来了,于她来说就是一桩麻烦事儿。 无论于哪一方面,她都是不希望安琳琅还‘活着’。不过安琳琅的事儿暂且不必管,安玲珑捧着心口忍不住又叫来贴身丫鬟问:“今日路哥哥也没有派人过来问吗?” 快一个月了,原本说好回来就跟安家提亲的路嘉怡对她不闻不问。派人去打听,得到的回复也只是路嘉怡去庙里做文章,暂不在府中。 安玲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又没有证据,只是心慌得夜不能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求洒水,求营养液呜呜呜呜呜,睡觉感谢在2021-09-15 01:04:05~2021-09-16 01:0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 40瓶;郴毓、大大王花 20瓶;叫我爸爸谢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第五十章(修) 路嘉怡不是失信于人, 而是他在怀疑。 能够被称为金陵第一才子,路嘉怡自然不是个傻的,甚至比许多人更敏锐。身为男子, 他虽甚少掺和女子内宅之事,但出身于大家族。见过的阴司多, 大家族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心知肚明。 事实上, 路嘉怡从来不觉得安玲珑会当真天真无邪, 但他从未以庶女的身份注视过安玲珑。若以一个庶女的身份看待安玲珑, 那么许多事情便会显得过于幸运和巧合。确实如林五所说,安家有嫡亲的外孙女不疼,去偏疼爱一个贱妾所生的庶女。这其中的缘由确实值得深思。 血脉亲情是天生的, 一个男子越过亲情去偏帮另一个人, 还是个女子, 那只能是对此女有意。 且不说林子冲对安玲珑存得什么心思, 安玲珑一个外人能在林家活得比亲外孙女还好,那就肯定是有猫腻。人都是自私的,再深明大义的人也会偏帮自己亲近的人。林子冲越过安琳琅帮她,安玲珑不可能不知林子冲的心思。事实就是安玲珑心知肚明并享受其中。 路嘉怡并非是那种对女子操守要求严厉的世家子弟, 庶女身份低微。靠手段谋划为自己争一条路, 这无可厚非。但前提这狠辣心性的人是与自家无关。若他挑选妻室,当然还是会挑选心性良善, 落落大方的人。再一点,恪守闺训这一点是妻室必备的。若不能做到忠贞, 他如何放心让这人打理后院? 显然安玲珑在这一方面达不到他的要求。 再一联想到这一路西行的点点滴滴,安玲珑的小手段不难觉察。那种勾勾缠缠的意味很熟悉,他从小到大在父亲的妾室身上见到过无数次。 许多事情不能回想,一旦回想, 美好的记忆都会显得斑驳。路嘉怡心里很难受,他亲口答应了会去安玲珑会去安家提亲,但他本身对妻室的要求让他无法斩钉截铁地做下这个决定。 因为无法践行承诺,路嘉怡没有脸面见安玲珑,自然就没有上门问过安玲珑的状况。 安玲珑见不到人也不清楚路嘉怡如今在做什么,心里忍不住就发慌。 比起一般闺阁女子,她可是太了解男人。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俗话说,金陵出美人,这句话从来不是说着玩儿。金陵这一方小天地,随处可见窈窕美人。安玲珑虽然也生得貌美,却也不敢自负自己美貌第一。再说一个女子再貌美,也总有看腻的时候。尤其男人的天性就是喜新厌旧,安玲珑怕自己不常在路嘉怡面前刷存在感会被忘记。情分这种东西看得见摸不着。她总担心路嘉怡遇上别的女子以后就变心。 “你说路哥哥在庙里是真的在读书么?”她问心腹丫鬟。 安玲珑住林家这一年半在路嘉怡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旁人哪里清楚。这人啊,只要花了足够多心思的就会牵肠挂肚。安玲珑原先对路嘉怡没多少爱意,花的心思多了自然会心心念念,“该不会是骗我的,其实是在参加城中的诗会?与别的女子泛舟湖上?” 丫鬟哪里知道?她见安玲珑心烦,自然是顺着她的心思说好听的:“不会的,即便是在外应酬。路公子那般风光霁月的君子,必然不会跟其他凡夫俗子一般沉湎酒色。” “这可说不准,男人都是假正经。” 安玲珑冷笑:“……名声这种东西都是专门给外头人看到的,没有一个真的柳下惠。” 上辈子,她的相公周临城一个银样镴枪头还整日招妓。外头的名声别提多正经,标榜京城的谦谦君子,结果院子里稍有些姿色的婢女都被他玩了个遍。 “姑,姑娘……” 安玲珑突然冒出这番老练的话,丫鬟都被她给惊到了,一时间瞠目结舌。 安玲珑哼了一声,没经过人事的黄毛丫头能懂什么。 “……姑娘何必这般悲观,您可是路公子心尖上的人。即便是不信其他人,您也该信任路公子才是。”丫鬟磕磕巴巴的,绞尽脑汁地宽慰她,“这人可是姑娘您一早就看准了的。” ……这倒是! 别的不说,安玲珑是相信路嘉怡的为人的。上辈子路嘉怡娶了安琳琅以后后宅就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年少时候留下的两个通房,身边就只有安琳琅一个女人。他下手也不客气,那两个伺候他多年的通房,新妇一进门没人给喂了一碗药。 早早绝了子嗣,子嗣尽是安琳琅所出,夫妻两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 “唉……传话说他在庙里做文章,定然是为了科举吧?”嘀咕到科举,安玲珑倒是想起来。 上辈子路嘉怡今年就要下场秋试。想着为了护她一路往西走,确实耽搁了四五个月。如今要是为了备考,确实需要全心全意,专心致志。 这么一想,安玲珑心安了。在考科举,那是在忙正事儿。 她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想到路嘉怡对她的维护,心里不免得意。路嘉怡的品行再得她心意,这辈子若没有官身在身,她也是看不上的。毕竟她这辈子势必要诰命加身,势必要风风光光将安琳琅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统统踩在脚底下的。 当不了官太太,路嘉怡这个夫婿人选也只能靠边站。 路嘉怡不知安玲珑的心思,此时确实在潜心备考。路家对他期望很高,决不允许他在这一次秋试中失败。 路家大太太,路嘉怡的母亲杨氏当着四个月才归的儿子笑容满面,毫无苛责。但扭头就将所有跟着他出去的仆从审问了一个遍。在得知路嘉怡为了一个五品侍郎的庶女耽搁学业,气得差点没两眼一翻昏过去。她关起门来连摔了十来个钧窑瓷器,又砸了好几套茶具才将这口恶气给咽下去。 什么脏的臭的玩意儿,玩心眼儿玩到她眼皮子底下来。她前途无量的金贵儿子,可不是一个庶女能勾搭的! 当下她便吩咐下去将所有人封了口,路嘉怡此次离家是为游学。可没有什么跟不三不四的女子远赴西北的事儿。至于还在林家的安玲珑,没名没分地跟着路嘉怡孤男寡女四个月,那又如何?人家自轻自贱,与她路家何干? 路家大太太就根本没有去见她一面的意思。正经的林家外孙女到她跟前还够点分量,一个无亲无故的庶女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她正眼去瞧? 金陵这边各家有各家的心思,谁都不是个省油的灯。安玲珑想凭借上辈子记忆的便利得利,那也得有将这些个世家贵妇贵子玩弄手掌的心机和手腕才行。 她如何汲汲营营,安琳琅是管不着。她此时一大锅虾酱炒出来,可把老爷子等几个人给馋得流口水。 就连周攻玉站在一边眼睛也直了。空气中弥漫着鲜香的味道,仿佛这虾酱一勺能吃半碗饭。说真的,周攻玉是真的不重口腹之欲,对吃食从来不多要求。可是自从跟在安琳琅的身边,总能叫他变得跟寻常人一样。每日就盯着柴米油盐那点事儿,盯着她灶头上那一手绝活。 “我说琳琅啊,这东西现在就能吃了吗?”老爷子是真的受不了。这丫头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吃食! “能啊,”一大锅装了差不多两个大罐,安琳琅装完了还剩一小碗,“但这东西你不能吃。” “为何啊!凭什么啊!” “重油重盐,”安琳琅看着老爷子风一吹都能刮跑的消瘦身形,“你不想好了就吃。” 老爷子气死,这丫头片子总拿他脾胃不好说事儿! “那我可以吃吗!”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响亮得所有眼睛都看过去。 就看到许久不见的王大姑娘戴了面纱,身边两个仆从帮她强行挤到最前头来,“琳琅,我爹刚才跟我说去京城的日子定了,就是明日。” 安琳琅没想到她会过来,倒是愣了一下:“你脸好了?” “没,”王大姑娘吸了吸鼻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盖起来的两个大陶罐,“但是我马上就要走了。想着以后都吃不到你做的东西,我爹就特地允许我出来吃一顿。” 安琳琅:“……这么说还是我的荣幸?” “那不然呢?”她靠着仆从有眼力见占到了安琳琅身边的位置,撞了撞安琳琅的胳膊,“给我做顿饭?” 安琳琅抬眸看了眼天色,这么一会儿天已经黑了。 隔着薄薄的纱巾还能看到她脸上满脸红包,想着这丫头以后是要进宫选秀的,奸商安琳琅难得有良心地摇了摇头:“你的脸吃不得。就算给你做,也是清淡的汤汤水水。” “啊~我都吃好久清汤寡水了~”王大姑娘好失望,“就不能做点大鱼大肉?” 安琳琅不给脸的拆穿:“你几日前不是才啃了一个肘子?” 王大姑娘:“……” 虽然不能给王大姑娘做一顿可口的饭食,但安琳琅想到她给食肆贡献的营业额,十分大方地将一坛虾酱送给了她:“路上带着吃。虽然不必大鱼大肉,你拿来抹点干粮什么,还是够味儿的。虾酱是酱,只要注意别敞着口久放,这东西能放不少时日。” 王大姑娘闻着喷香的味道顿时感动不已:“琳琅你真好。等我将来发达了,一定给你食肆大肆招揽客人!” 安琳琅谢谢她,并趁天还没全黑将人赶出去。 王大姑娘更感动了:“瞧你这表情,好像我一定选不上似的。” 安琳琅心想你顶着这张脸选上才是出了鬼:“没,指不定有那眼神另类的,这也说不准。” 王大姑娘气得锤了她一下,抱着大罐虾酱就跑了。 王大姑娘走得突然,脸都还没治好就被王家给送出武原镇。听说最后她走得不是武安县的秀女名额,名字挂在了江南金陵秀女的花名册上。金陵出美人,这是整个大齐都知道的事儿。所以每年金陵的秀女跟别处的不同,她们出发时日最早也是最受优待的一批秀女。 她走了,曹家的姑娘利索地接了王大姑娘的班。每日呼朋唤友的,带着一帮小姐妹来西风食肆用饭。此时后话,且说送走王大姑娘的次日,安琳琅跟周攻玉就得回村里。 一是为桂花婶子跟余才大叔的婚事,二则是这个张家。 那张家人委实不是个好东西。不过想想也是,能干得出调换孩子这事儿的人能是什么好相与的?那一家子仗着方家没男丁,做了腌臜事儿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听说她得了余才十两银子的彩礼,带着一帮人骂到了方家来。 那张李氏以母亲自称,问桂花婶子要这笔彩礼钱。 真是个不要脸的老虔婆! 奈何桂花婶子自小到大受了张李氏不知多少打骂,对上她根本不敢还手。 方家老两口也是老实人,手里这么大的委屈硬生生憋着没说。若不是余大叔提及,安琳琅和周攻玉都瞒在鼓里。这不一大早两人就启程,留了杜宇和五娘在看店。 老爷子顿时就不满了。他这人挑嘴得很。只吃安琳琅一个人做的饭:“你走了,老夫怎么办?” 安琳琅:“……” 这老爷子估计是赖上安琳琅了。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般人遇上这等麻烦事儿躲还来不及,他倒好。为了一口吃的,拖家带口地去乡下凑热闹。老爷子不仅想掺和,他还出人出车。正好他的那些护卫闲着没事做,去给老实人撑个场面也不错。 ……只能说,他的心意安琳琅心领了。 “不然您到饭点的时候,辛苦下乡走一趟?”安琳琅不靠谱地提议。 老爷子听到这种提议怒了一下,转瞬还真认真地考虑起来。 安琳琅:“……” 虽然如此,最后老爷子还是没去成。他出来的时辰太久了,家里那边许多事等着他去料理。老爷子再是乐不思蜀也没办法,家里催促归家的信件都要堆满他的书房。逼到了份上,如今家里人亲自找过来,让老爷子赶紧回去。老爷子不想走也得走。 临走的时候老爷子舍不得,眼巴巴地把安琳琅挂在院子里的那一长缕的香肠给下走了。给钱也是一如既往的大方,直接放了一锭二十两银子。 “……”安琳琅虽然无语,但是想着他虚弱的脾胃也随他去。毕竟那节香肠不值二十两。 老爷子走了,为了撑场面,周攻玉特意租了一辆不错的马车回去。 马车跑得快,马车半个时辰就跑完了。两人带着仆从回到方家之时,高头大马引得村子里的人目光一路跟随。尤其是住在村头的方家大房。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们家。方大柱眼睁睁地看着这贵气的大马车越过村子的一家一户最后停在老二家院子门口,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老二家是真的发达了吗?”听说过方木匠一家在镇子上做生意,但大房想方木匠夫妻那没出息的样子,根本不信他们能做什么大生意。 “谁知道?”说话的是方家的老三。三房虽然不如大房一家刻薄,但也从未将自己这二哥二嫂当个人。平日里正眼都不带瞧的,哪里清楚方木匠家的事儿。 “这马车盖的料子就是镇上最大的布料店都见不着!” 一个人说,其他人立马围上去叽叽喳喳。 安琳琅跟周攻玉就是这时候出来的。周攻玉在前,下来搀扶着安琳琅一起。不得不说,两人的一张脸露出来就是一阵抽气声。在众人目睹为首那仙人一般的公子推开方家院子门走进去,张口便唤里头的人爹娘,脸上的肉就跟劈了雷似的抽抽了起来。 “这就是方老二捡回来的那个病秧子?”一个大嗓门的妇人自以为小声地嚷嚷道,“我滴个亲娘咧!这人是怎么长得?怎么就跟个天仙似的!” “那丫头也生得美,我滴个天啊,这方老二是尽往家里捡天仙麽!” 外头人嘀嘀咕咕,方家大房和三房的眼珠子定在马车上就摘不下来。他们是不管什么天仙不天仙的,他们就在乎一件事。老二是不是捡到贵人了!因为烂好心捡了两个贵人,现如今人家贵人的亲眷找上门来,要给银子给老二跟他婆娘享福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房跟三房一个对眼,想到一块去。 这都是姓方的,一家人。人人都说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有这等好事儿可不能少了他们。亲兄弟就该有福一起享,两人心下一定,上前就去推方木匠的院门。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还有两天就放假了。熬住就赢了。感谢在2021-09-16 01:06:30~2021-09-17 00:0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零八落、绿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魔伽、阿白 50瓶;且徐行MA 30瓶;划学研究员 23瓶;....、星君、郴毓、rinayuan、脱离脱离脱离 20瓶;Ruby、糖小乖、你说啥、幼儿园扛把子 10瓶;行走江湖的枫叶、若有所思 5瓶;tiamo 2瓶;酒红色眼影、皮皮的新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