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001 空气里漂浮着酒精和漂的气味,安然轻轻叹口气,也不知道这次又飘到哪里。 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谁又能想到她曾经是阳城市第三棉纺织厂远近闻名的一枝花,父亲安容和是副厂长,继母是工会主席,从小住的是干部小白楼,每天上下学路上是等着看她的厂子弟……可她,愣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十七岁高中毕业那年,响应号召插队到周边农村,在红星县石安公社响水生产大队一待就是两年,处的对象是海城来的知青。 故事很老套,后来宋知青回城了,她的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 原本以为,一个女同志,最坏的命运不过如此。谁知成为单亲妈妈才是她悲惨命运的开端,女儿宋虹晓刚出生时白白嫩嫩,越大身体越差,三天两头跑医院,把凡是听过没听过的病全生了一遍,本来插队回城后能给安排进阳三棉的工作也黄了,只能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在街头巷尾摆个缝纫机,帮人缝缝补补度日。 索性,命运待她不是太差,安然凭借着一手熟练的缝纫技术赚到第一桶金,盘下第一个门面,开起了制衣厂。九十年代外贸开始兴起,她的制衣厂办得风生水起,成为远近闻名的女老板。她心疼“女儿”虹晓体弱多病,穷的时候自个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让她吃好穿好,后来忙于生计只能将她托付给保姆……结果却养出一只小白眼狼。 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更懂事,还说闺女都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她的“闺女”却是一个不懂感恩,不懂体贴,整天只知伸手要钱,一要几十万,动不动惹祸进橘子的纨绔太妹……至此,她觉着最坏的人生境遇不过如此。 可要是钱能解决问题也就罢了,没几年宋虹晓还迷上了赌博和酗酒,常年日夜颠倒花天酒地,把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熬坏,熬进了icu。 那些个睡在病床边,随时等待病危通知书的日子,安然现在想来,只如梦一场。宋虹晓的肾病已到晚期,香港最先进的血液透析技术也难挽狂澜,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而作为母亲的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她们身上有一半一模一样的血液。 另一面,安然虽然忙于应酬,但生怕自己早于女儿离世无人照顾女儿,所以非常重视锻炼保健,肾脏机能犹如三十几岁……她已经做好了为女儿付出一切的准备,谁知配型不符,医生一查,发现母女二人居然无亲子关系! 明明是她护在心口,含在嘴里的宝贝女儿,怎么会不是她亲生的呢?安然不信,她一面竭尽全力大把大把往医院砸钱保住宋虹晓的命,一面动用一切自己能用的资源,把二人的头发、血样寄送到香港,又寄送到y国……然而,她不得不承认,是有点不对劲。 当年她是剖腹产,在手术台上躺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听接生大夫打趣“这孩子黑黑瘦瘦,一点儿也不像产妇”。后来因为孩子身体不好住了几天院,她没机会看孩子,等再看到的时候那是一个白白嫩嫩还会笑的小丫头,她还觉着孩子是“见风长”“一天一个样”,可后来越长大越没小时候好看,她也疑惑过。 她和宋知青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人材,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五官几乎毫无硬伤,可宋虹晓慢慢的居然长成了马脸三角眼厚嘴唇,身边的合作伙伴第一次看见虹晓都会惊诧片刻,她只能笑着打趣“我闺女随她爹”。 哪怕再不像,她也未曾怀疑过虹晓不是她亲生的,反正怎么看怎么喜欢,不随妈也没啥,给不了闺女好样貌就给她花不完的钱呗。 然而,当她抽丝剥茧,花了大几百万找来私家侦探,找到虹晓的亲生母亲时,她才知道,虹晓不是不像妈,只是不像她。那如出一辙的三角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女人叫刘美芬,安然花大价钱找她,是因为已经花了很多功夫和大半身家也没找到合适的肾.源,虹晓危在旦夕,如果能找到生母,或者同胞兄弟姐妹,或许配型成功的概率更高些……即使知道不是亲生的,她也愿意花钱。 可刘美芬见她就像见鬼一样,一口咬定孩子不是她换的,她不知情,不仅绝口不问虹晓的情况,还闹着要报警要回家,也不知道找了什么路子,把她塑造成一个“仗着财势欺人太甚目无王法的女老板”,在报纸上挂了一个星期。 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年,那就是纸媒的天下。上报纸,尤其是对一个有社会地位和知名度的企业家而言,简直就是社死。安然既要看顾岌岌可危的企业,又要跟刘美芬捉迷藏找亲生闺女,前后持续了三个月才见到那个女孩。 一样的大眼睛高鼻梁,就连发际线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原来她的女儿不是不像她,而是没找着。那是怎样一场轰动?著名女企业家与错换二十五年的亲生女儿重逢,喜极而泣?母女抱头痛哭?互相成就彼此? 通通不是。她的女儿叫刘雨花,本该大学毕业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已经结过三次婚:第一次是十六岁时为了给双胞胎“弟弟”换治病钱,嫁给一个病秧子,一年后就成了寡妇。第二次是十八岁时为了给双胞胎“弟弟”挣彩礼钱,嫁给一个聋子,怀过两胎都没保住。后来聋子自个儿喝醉酒摔山沟里淹死了,她再次为了给“弟弟”娶个正常媳妇儿,换亲到另一户人家…… 看着私家侦探送来的资料,安然哭得眼泪都干了。明明该被她护在心口含在嘴里的女孩,却正挣扎在正常人一辈子也体验不到的不幸里,她自个儿亲手养大的,却花天酒地作贱自己,甚至偷偷挪用救命钱补贴刘美芬。 当然,等她发现的时候,宋虹晓已经把她的公司搬空了,钱,货,资源,市场,都被她作贱得差不多了。安然还记得自己红着眼问她:“晓晓,妈妈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妈妈?” “你不是我妈妈,少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要是我妈妈,你就不会费尽心机找你的亲闺女!” “放心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你的女儿也别想得到!” 她已经花了安然所有的积蓄,现在又把企业掏空,安然还能剩下什么弥补女儿呢?不不不,还不够,她还要让这个蠢女人知道,她这么多年是怎样的眼瞎心盲。 宋虹晓忽然阴恻恻地笑起来:“我亲爱的妈妈,你知道吗,当时负责接生的护士是刘美芬的表妹哟。还有哦,刘雨花跟她那傻弟弟不是双胞胎,傻子比她大两岁,早在我出生前,刘家就知道他是个傻子哟。” “轰”一声,脑袋里所有想不通的环节都变得合理了,为了给智障的大儿子找一个任劳任怨的,身体健康的扶弟魔,刘美芬处心积虑换走了她健康的孩子,搬家,对外宣称雨花和傻子是双胞胎,就是管户籍的民警也查不到……安然只觉天旋地转。 她被活活气死了。 死后也不安宁,宋虹晓和刘美芬请“高人”作法,让她一直投不了胎,在人世间飘了二十几年。 *** 安然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如果她这只阿飘还有心的话。她紧闭双眼,不愿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忽然,一把微弱的,细苗苗的声音打断她的神思,是猫?人类看不见她,可有些猫能看见她,还会凶她。 “喂,醒了吗?” “安然同志快给你女儿喂奶吧,看把这孩子饿得。” 安然确定护士喊的是她,她能看见她?还喂……喂奶?!甫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一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猴子。 “小猴子”还睁不开眼,虽然包裹得很严实,依然能看出挥舞着的小手,长长的细细的小指甲,嘴巴轻轻地蠕动着,发出“喵喵”的哭声,可不就是刚才的“猫”吗?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他对工作的极端的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的热忱。安然同志,傻愣着干啥,喂奶啊,喂奶都不会啊,衣服撩起来,再疼也得忍着,第一口母乳比洋奶粉金贵,知道不?”护士一句语录一句话,实在是等不及她这个性子,直接上手掀她的衣服。 两只白花花的,饱满的,胀鼓鼓的……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安然立马挣扎着坐起来,忍着浑身也说不清哪儿的痛,抱起“小猴子”,盖住一边,把另一边塞猴子嘴里。 做鬼也是有母性的鬼。 就这么会儿工夫,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嗒嗒直往下淌汗,“小猴子”吮吸几口,吸不出东西,哭得嗷嗷的。于是护士又连按带挤的帮忙,“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你说你这小女同志,你丈夫怎么不来陪床?” “你丈夫不来,娘家妈和婆婆总得来一个吧,四十度的高温,没人照顾怎么行。” 安然陡然一惊,阳城市的夏天一般就三十一二,破三十五很少,破四十她有生之年就只遇到一次,咽了口唾沫,“护士同志,现在是1972年吗?” 第 2 章 002 “咋生孩子还变傻了,可不就是七二年嘛。”门口进来个女人,三十多岁,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苦瓜脸,吊梢眼,笑呵呵的。 安然怔了怔,这是继母许红梅,1998年查出乳腺癌三个月就死了。莫非她遇见网络小说里的“重生”了? 毕竟,做阿飘那二十年她躲在很多女孩子后面看过无数小说。 许红梅早已习惯这样三锤打不出个冷屁的继女,撇撇嘴,歪着瞅了眼她怀里的“猴子”:“咱丫头挺好看的,随你。” 要不是嘴角的抽搐和隐藏得很好的嫌弃,安然就信了。红通通皱巴巴,胎毛长得像椰子,脑袋上还糊着层胎脂,小嫩指甲跟猫爪爪似的,就这么个既像猴子又像椰子还像猫崽崽的孩子,就是亲妈也夸不出“好看”。 难怪当年刚生出来就惊到大夫呢! “然然啊,这是阿姨给你熬的鸡汤,赶紧趁热喝。”许红梅放下铝皮饭盒,又从网兜里掏出六个鸡蛋,“这几个鸡蛋是我刚从王副厂长家借来的,本来想多给你送几个,可今年厂子效益不好,买鸡钱还是你爸预支下个月工资,再没条件多……” 许红梅是继母,还是爱面子的继母,所以表面工作总是做得让人无可指摘。但安然上辈子加上阿飘也活了六十多年,吃过她那么多亏,永远记得她借口妹妹安雅年纪小,给安排到阳三棉工作,自己却被她弄到石安公社响水生产队还丢了城镇户口的嘴脸。 “行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 小兔子似的继女忽然冷着脸,许红梅有点诧异,以为是女人生了孩子就是不一样。都说为母则刚,她当年生了安雅不也变了个人吗? 但今天的目的还没达到,她怎会轻易离开。 “然然啊,咱娘俩之间你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宋知青他……” 宋知青全名宋致远,是安然的前夫,名副其实的天才。十四岁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国防科技大学,没毕业就被特招进入著名的709军工厂,后来文.革期间因为写过两篇不合时宜的文章被下放,从海城来到边远的石兰山区,一待就是四年。 “你说他去年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封信,说他还会回来,我看悬,现在多少知青想往城里跑,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走的时候你还没显怀,现在孩子都生了也没个信儿,怕不是在海城又娶了个女人吧?” 安然肯定的摇头:“不会。” 宋致远不是这种人,上辈子他忽然离开大队,又不能在信里明说,其实是被海城召回参与一项重要军工武器的研究,必须全程严格保密。后来孩子半岁时他回来找过她们母女,只是安然在继母的挑拨下对他心生怨念,况且怀胎分娩都一个人熬过来了,这个丈夫的存在确实可有可无。本就没啥感情的小两口一商量,得,和平分手,离婚吧。 孩子归安然,宋致远按时寄抚养费,一东一西,相隔大半个华国,直到孩子五岁才再一次见到爸爸。 当然,宋致远虽然为人木讷,但他给的抚养费高昂,几乎是他工资的大半,终生未再婚,后来虹晓上学也是他动用关系帮忙进最好的幼儿园小学初中,推荐工作,安排落户,买房买车,住院时也守过很长时间,甚至需要换肾时他第一个提出让医生先给他配型,用他的。 人品是没问题,可不是良配。 “要不,你把他地址给我们,我让你爸挂个电话去问问,他要不回来,你娘俩早作打算。”许红梅抚了抚安然的发顶,仿佛慈祥的母亲。 以前的安然,顿时感激涕零,不仅给了电话,后来还亲自跟着继母上父亲办公室,亲自在电话里把宋致远臭骂一顿,逼他回来离婚。本来是小女孩子被继母怂恿着骑虎难下说的气话,宋致远却当了真,情绪低落,在即将完成的项目上出错,即使后来将功补过也一直没能当上总工程师,被业界称为军工界的“无冕之王”。 安然虽然对他没感情,但也感激他多年对孩子的付出,不可能再中继母的圈套:“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更不晓得电话。” 真是油盐不进!许红梅咬了咬牙,脸色没变,心里恨恨地,站起来就说家里有事先走了。 安然没空琢磨继母的心思,她现在看着怀里吃奶吃着吃着睡着的小“猴子”,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在孩子屁股上没找到那块熟悉的胎记,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无疑,上天让她重生到孩子没被调包之前,这是多么的幸运? 小小的女儿胎发不多,睫毛也不卷不翘,并不像后世的高颜值宝宝,反倒是刘美芬的病女儿,白白嫩嫩粉雕玉琢……也难怪,她当年会毫不怀疑的带着假孩子出院。 “对不起,宝,妈妈对不起你。” 睡梦中的“小猴子”努努嘴巴,散发出一股婴儿独有的奶香味,甜甜的。 “8号床的,孩子喂好了吗?”忽然,门口又进来一护士,直奔安然的病床,很焦急的样子。 “喂好了,有什么事吗?”安然轻声问,生怕惊扰女儿的美梦。 “孩子心肺功能不太乐观,需要带监护室观察几天,喂饱我就抱走了,你先去交一个礼拜的奶粉费。” 安然抬头,静静地看了护士一眼,她有点着急,又有点不耐烦,似乎是很为孩子好,可安然永远记得这人的照片刘美芬当年的管床护士,杨荔枝,也就是宋虹晓嘴里的“刘美芬的远房表妹”。 刚开始查错换真相时,她曾重点注意过她8号床和刘美芬12号床的主管大夫、护士,户籍上下三代的的直系亲属,甚至亲属的亲属她也查过,没想到一个姓杨,一个姓刘,籍贯也是不同县区的人,居然是表姐妹。也是做了阿飘后她才知道,刘美芬的母亲和杨荔枝的母亲,居然是嫁给同一个男人的。 当时国.民.党抓壮丁,刘美芬的母亲嫁了个瘸子,因为瘸子可以免除兵役,杨荔枝她妈一合计,嫁个瘸子总比守寡强吧?立马也自荐枕席嫁过去,附带大笔嫁妆,二女共侍一夫,不分大小。 后来新华国成立,破除封建残余,瘸子男人死了,也没留下个孩子,两个女人一合计,分了所剩不多的家产,也就各过各的,另嫁他人了。毕竟这不是光彩事儿,俩人都不愿往外说,新华国户口普查的时候双方娘家人都死绝了,只要她们自个儿不说,社区干部查不到,就这么黑下来了。 刘美芬和杨荔枝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常年不来往,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还有这么层关系。 “谢谢护士同志,麻烦先给我准备一块小毯子,可以吗?” 杨荔枝刚想说“你当菜市场能讨价还价吗”,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心理负担能小点。为了替母亲还当年二女共侍一夫的恩情,她要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于心不安啊。 眼见着她一走,安然立马挣扎着爬起来,痛得冷汗直流龇牙咧嘴,为了女儿,就是立马疼死她她也愿意。 *** “什么?你要给孩子做全身检查?可孩子明明好好的啊。”今天是周末,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值班医生,姓胡。 “首先要使先锋队觉悟,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虽然不是你的主管大夫,可据我观察,你孩子各项生命体征都很正常,没必要花这个钱……”胡大夫苦口婆心。 呵,杨荔枝果然不是什么好鸟。安然依然坚持,只要不做x线和ct,其他项目像b超啊心电图肝肾功啥的,对孩子没什么损害,这年代还没有dna检测技术,想要证明“小猴子”和她的亲缘关系只有一个办法。 她不仅要给孩子做检查,还要求必须全程亲自照看,胡大夫看她坚持,又给安排了另外一个小护士陪同,推着轮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跑了一遍,尤其是看着女儿被抽血针戳得哇哇大哭时,她的心痛已经胜过自己身体的疼痛。 一直折腾到下午四点半,小护士都不忍心了:“安然同志,你现在还是剖腹产术后第二天,不能这么剧烈走动,会造成……” 她不说还好,一说,安然还真觉着自己骨头缝都在疼,疼得吸气都困难了,忙抱着熟睡的女儿,回到病房。 “8号床你跑哪儿去了,孩子心肺功能不好,得送监护室呢,你怎么当妈的居然一点也不心疼,不就是怕花奶粉钱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妈呢。”杨荔枝等得花儿都谢了。 等着吧,她一定要好好批评教育这女同志,还得让她主动的,捧着钱,求着把孩子送去监护室!看着吧,就是求她,她也不会让她看一眼孩子,等到一个礼拜后……嘿嘿,她欠表姐的人情也就还清了。 一切她们都计划好了,可安然一句话却把她的计划全盘打碎“啥?你自己已经带孩子检查过了?谁让你去的?都说了孩子心肺功能不乐观,要观察,你急吼吼检查啥啊你?” “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我的孩子没问题。” “那肯定没做b超吧,我带她去做一个。”杨荔枝咬着牙说。 “做了呀,我女儿心肺发育挺好。” 杨荔枝不死心,“那肾脏呢?肯定没好好检查过肾脏,我帮……” “我女儿两颗肾脏都好好的。” “两颗?!”杨荔枝彻底绝望了。 安然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呵,她的亲生女儿当然有两颗肾脏,小白眼狼却是天生的独孤肾。 第 3 章 003 上辈子宋虹晓大病小灾不断,一开始她也没往孩子先天缺陷上考虑,直到八岁那年反复尿路感染引发肾炎,片子一照才知道,这孩子居然只有一个肾脏。 是这样的,正常人都有两颗肾脏,承担着整个身体的新陈代谢酸碱平衡,而独孤肾就是一颗肾干两颗肾的活,代谢负担大,当时大夫就说了得好好爱惜身体,杜绝一切增加肾脏负荷的不良习惯。安然虽然纳闷自己和宋知青好端端的怎么生出个独孤肾的孩子,可也没深究。后来私家侦探查到刘美芬的就医信息时才发现,她也是独孤肾,而独孤肾,有一定的遗传概率。 最重要的是,独孤肾在胎儿时期是能检查出来的。难怪杨荔枝迫不及待要把“小猴子”带去“监护室”,这是早早就物色过,看上她的孩子了。 安然气得手发抖,她们一场阴谋,毁了她和女儿的一辈子,这仇不报她都不姓安。只是她们现在还没实施犯罪,没有犯罪事实就是报警也没用,别人只当她有被迫害妄想症。 隔壁床的产妇叫胡文静,二十三四岁,住进来两天还没生下来,一边哭喊一边胡骂,快把她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刨光了。安然倒是挺羡慕的,她当年也想骂啊,可她除了知道宋知青全名和基本的学习经历外,对宋家那是一无所知。 好在到了下半夜,终于生了,安然也终于能休息了。新生儿吃奶无规律可言,平均每小时就要醒一次,醒了就得吃奶,好容易吃饱喝足睡着吧,安然又给折腾清醒了,一会儿得摸摸看,女儿还在不在身边。 天一亮她更加不敢睡觉,人多眼杂才是最危险的,要不是孩子太小,真恨不得把她兜在胸口,一刻不离的盯着。 尽管护士已经说过无数按肚子的好处,可当那双小手按到她肚子上的时候,安然还是痛得嗷嗷叫,生产的痛她已经忘了,可翻江倒海,痛彻心扉却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 恰巧胡大夫进来,把孩子抱到另一张空床上检查,这年代病床没有独立的遮光帘,倒是能看见孩子,安然一面忍着痛一面盯着,稍微放心些。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打听到,今儿杨荔枝歇班,早早的回家去了。 好容易安然叫完又轮到胡文静嗷嗷叫。小媳妇家里条件好,嫁的男人又是公安,娇生惯养的,可不像安然在农村待过几年,又哭又喊,三四个护士都按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生孩子。 被吵得心慌慌,安然只能挣扎着起身上卫生间,新产妇上厕所的痛,啥也不说了,她这辈子要是再生孩子她就不姓安,以后女儿要是不愿生孩子她绝对不干涉,不不不,哪怕是不结婚她也支持,给她置办份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家业,爱结结,爱单身单身。 想着,忽然发现空床上的孩子不见了,安然腿一软,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吗?刘美芬胆子这么大的吗,一个人也敢偷孩子,王八蛋! 她深吸一口气,首先得去隔壁病房抢孩子,一面抢一面嚷嚷,让她跑不了。她很冷静,甚至还冷静从容地从护士治疗盘里顺到一把手术刀,刘美芬要是敢对女儿怎么着她立马就割断她的喉咙,毫不犹豫。 于是,胡大夫进门,看见的就是一个凶神恶煞要吃人的新产妇,汗淋得稀里哗啦的往外走。“八号床的,你去哪儿?” “诶你跑什么,你孩子在这儿呢。”他怀里,是瘦巴巴的小猫崽崽,正睡得香甜。 心上的弦松了一半,脸还是那张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小脸,安然魔怔似的掀开襁褓,确认屁股上没有胎记,这才长长的舒口气。原来是天热孩子面色过红,胡大夫抱出去量体温了。安然当然相信,因为上辈子一直配合他们调查真相的就是胡大夫。 在整个科室严防死守三缄其口的情况下,只有他愿意帮忙,还冒着即将退休失去高额退休金的风险帮他们托人情找病案室的老职工,人品肯定不会差。 大夫笑笑,正好胡文静的肚子也压好了,“胡文静的孩子呢,小王你给量一下.体温,就别抱出去了。”育婴室比病房还热,可别热坏了孩子。 也就是这时,大家才发现,一直放在床旁的胡文静的孩子不见了。刚才几个人忙着压胡文静,还真没注意孩子被谁抱走了,你问我,我问你,大家都在回忆到底谁是最后经手的人。 胡文静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气还没喘匀呢,立马又喊起来:“严厉安,老严,孩子,咱们孩子不见了!” 门口冲进个黑皮肤大个子,安然压肚子的时候他自觉躲出去,后来又心疼媳妇儿鬼哭狼嚎的,自个儿跑楼梯间抽烟,所以也没看见谁抱了孩子。 床底下,门后,窗帘后,啥也没有,个二十几岁的男同志,吓得脸都白了,“媳妇儿你别急,我回局里叫人,一定能找到。” 这年头是没什么人贩子,可哪家的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更何况婴儿不像会跑会跳的孩子,除非有人抱,不然跑不了。一时间,病房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隔壁床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小安同志,忽然弱弱的来了一句:“我知道孩子在哪儿。” “在哪儿??” “有个女同志,二十来岁,鼻梁骨左边有颗豌豆大的黑痣,说……说……” 胡文静两口子都给急死了,“你倒是快说啊,她说啥。” 安然咽了口唾沫,“她说,你们把孩子一百块卖给她了。” “啥?!我日她祖宗,我怎么可能卖……”胡文静气得口不择言,当然,她从昨晚就骂到现在了。 无稽之谈!严厉安气得脸都红了,但他是人民警察,有组织有纪律,不能随便骂人,只追着安然问那人的相貌年纪穿着口音。 *** 刘美芬今儿心情不错,计划三个月的事终于顺利完成了。其实,她也是个独孤肾,以前在省立医院检查过的,大夫说有一定遗传概率,后来好容易嫁人了,生的第一个孩子是脑瘫,怀第二个的时候她就提心吊胆,要是再生个有毛病的孩子婆婆不会放过她。 她那位老婆婆,虽说是人民教师,可心眼子比地主婆还坏。怀到七个月时,她偷偷去照过,大夫很明确的告诉她,是女儿,只有一个肾,可因为月份大了,引产的风险很大……从那一刻,她就计划好了,必须得给婆家一个健康的孩子才能交代。 离预产期还差一个礼拜,她早早的住进阳城市医院,物色了一圈,得挑一个丈夫不在身边的,家人不闻不问的,还非常健康的产妇,那么她生的孩子就是她刘美芬的孩子。而8床的女人,符合所有要求,好巧不巧的也生了个女儿。 要不是昨天表妹没给她抱回孩子,今儿又忙着歇班约会,她又怎么可能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大白天的去偷孩子?偷完不敢回病房,还在外科病房外溜达,玩一把灯下黑,心想等8床的找不着孩子哭闹一下也就走了,她再出去。 毕竟,她现在身体虚弱,抱着个孩子既走不远又打眼不是。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想到,好好的躲着呢,忽然一群公安就把她逮住了,说她偷孩子! 刘美芬颇有姿色的脸急得都变形了,“公安同志你们误会了,这是我自个儿孩子,真的。” 严厉安心头一紧,脸色却没变,扒开襁褓看了又看,黑红黑红的,满头的毛,小鼻子小眼睛也没睁开,他还真认不出是不是自家孩子。毕竟,大半夜才生的,生出来他就给困睡着了,没来得及细看。 “是吧,这鼻子眼睛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 这不,几名公安一看,还真是,越说越像。 难道真的抓错人了?可小安同志言之凿凿,把她外貌穿着口音都给形容得清清楚楚,跟真人也对得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可能编得如此详细?如此一丝不差?严厉安心里直打鼓,如果这不是他的孩子,那他的孩子在哪儿?耽搁的工夫,孩子说不定已经离开阳城市了。 冷汗,从他后脖颈冒出来。 其他几名公安估摸着是真抓错人了,只能把刘美芬放开,“对不住,是我们误会你了。” 刘美芬惯会说体面话,“我知道公安同志也是职责所在,我跟闺女都会感谢你们的,是不是呀好闺女?”她还故意逗了逗襁褓中的孩子。 忽然,就这么一句话,不知从哪儿冲出个黑影,就跟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叼走她的“闺女”。她也算反应快,一屁股跌坐地上,拍着大腿就嚎:“天爷诶光天化日抢孩子咯,社会主义国家还有没王法了?” “这是老娘的儿子,严厉安你是死人吗?” “儿……儿子?不是,这明明是八……是我的女儿啊。” 安然躲在一边冷笑,当时两个孩子同时放在空床上,她的崽崽胡大夫抱出去了,刘美芬趁乱摸进来,误以为床上唯一的孩子就是她的,可笑她抱出去这么久,也没想起来看看是不是带把儿的。 想玩灯下黑,结果把自己给黑死了吧。 第 4 章 004 “你的女儿,你他妈睁大狗眼看看,这明明是老娘的儿子。妈了个巴子你个臭不要脸的人拐子,我让你偷孩子!”胡文静嗷一声扑上去,一爪子挠刘美芬脸上。 严厉安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喜极而泣。 他不阻拦家属发泄怒火,他的同事更不可能阻止,大家就这么看着俩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产妇互殴。当然,主要是胡文静对刘美芬的单方面殴打,一个女人哪怕是再养尊处优,在她成为一个差点失去孩子的母亲时,爆发力和体力都是惊人的。 没一会儿,接到消息的双方亲属也来了,男人们大多还能克制,女人们无论老少,冲上去就是唾沫和指甲齐飞,刘美芬做梦也想不到,前一秒还是她的幸运日,后一秒就成忌日。 最后还是胡大夫看不下去,把胡文静拉住:“有什么问题去派出所说吧,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蜗……卜屈,蜗没……偷害……子……”刘美芬躺在地上,地上湿了一个人字形,不知道是血还是汗,谁也听不清她说啥。 安然愿意作证,但有一个要求:不能露面,不能让人拐子看见她的样貌。当然,出于对关键证人的保护,公安也不为难她,反正她坚称自己曾在门口撞见刘美芬抱着胡文静的孩子,神情慌张。 “这不是胡姐家孩子吗?你谁啊,怎么抱着她的孩子?” “我给他们一百块钱买的,你别瞎说,这已经是我的孩子了。” 安然咽了口唾沫,弱弱地说:“我当时还觉着奇怪,胡姐和严公安这么体面的人,怎么会卖孩子呢?我也不敢问。” 谁也想不到,就那么白净漂亮个小女同志,把当时的情景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而相对于被打掉两颗牙说话漏风,嘴歪眼斜发音都不准的刘美芬,相信谁的证词,一目了然。 “我严哥体体面面不愁吃不愁穿两口子会为了一百块卖孩子?这么拙劣的借口,估计也是看小安同志涉世未深,瞎掰的。”做笔录的警察是亲自参与了抓捕的,“不是偷孩子还是学雷锋不成?她把咱当傻子呢,这事得严惩。” “而且吧,那个人当时神色匆匆,没来得及看清我长什么样……我孩子还小,公安同志真的会帮我保密吗?” “这你放心,就连笔录你也不用去局里,我们会采取单独轮流的形式,产科所有住院病人和家属都会被我们叫进来问话,她不会知道是谁说的。”当然,也没机会知道。 偷别人的儿子,还好死不死偷到公安头上,这不就是自个儿送人头嘛。当天中午,鼻青脸肿口歪眼斜的刘美芬就在全医院医患的注目礼下,被押到了市公安局。 胡文静抱着儿子,要不是安然反应快,她就给“扑通”跪下了。“小安同志,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我们就……” “胡姐别客气,要是我能早点找你核实一下就好了,不用耽搁这么长时间。” “我知道你面薄,是不是我卖孩子,这话你也问不出口。要怪就怪那死皮不要脸的玩意儿。” 面对严厉安和胡文静的感激涕淋,安然其实受之有愧,她只是顺水推舟让刘美芬付点利息而已,没想到却无意间改变了一个家庭的命运。“严公安和胡姐都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别严公安严公安的,你叫他严哥就是,他在市公安局工作,今年刚从农场调回来,我在百货公司,你要有啥困难一定来找我们,啊。”说着,还要给她塞东西。 “这是一点我们的心意,你们在生产队没啥副食品票,拿着吧。” 安然虽然是商人,但还有骨气,这种顺水人情绝不拿人东西,不管多少都不能要。 她的当务之急,是离开。刘美芬是暂时翻不起什么大浪了,可她的家属,还有杨荔枝都是危险分子,医院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鬼知道她们会不会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小护士大惊:“这怎么行?你前天才做的剖腹产,不能……” “同志放心,我和孩子的安全我负责,我可以担保。”住医院里实在是不方便,一面提心吊胆,一面通风不好,病房吵闹,她压根就没法睡着,再这么熬下去,不是中暑也得过劳。 胡大夫听说她要出院,也劝道:“现在时间不早了,没班车回你们大队,要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 安然多年衣食无忧,还真没往省钱上想,这一提醒忽然想起来,她现在可真是一穷二白,住院的钱还是生产队给垫的,多住一天确实多花不少钱。 而出院去哪儿,也是个问题。 她属于插队去的响水生产队,没房子,宋知青一直住知青屋的集体宿舍,直到结婚大家才腾出一间七八平的小房间让给他们,就在大队牲口棚旁,每天“上有飞机下有坦克”形容的就是空中蚊子巡逻,底下跳蚤蹦跶的居住环境。 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带个新生儿,这不叫花子吃苦瓜,自讨苦吃嘛? 现在只剩一个选择,就是名义上的“娘家”。继母虽然恶心人,但父亲终究是亲生的,只要她肯拉下脸使点苦肉计,先混过月子应该没问题……只是,跟医院比起来,也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 正想着,许红梅就来了:“哎呀呀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咱们然然不欢迎你。” 安然竖着耳朵,想听她跟谁说话呢,结果对方愣是一声不吭,只听许红梅又捏着鼻子说:“你这身上啥味儿啊,臭死啦,然然最讨厌你脏兮兮的,你就别来惹她不快了,月子里的女人气不得哟。” “我,我来看安然。” 安然怔住,这把嘶哑而苍老的声音,是……“快进来。” 门“吱呀”一声刚开条缝,一个灰黑色带猪粪臭的身影就窜进来,“然……安然,我来看你。” 那是一个六十出头的农村妇女,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脖子上的青筋仿佛两条曲着身子的小蛇。裤腿一高一低,鞋子上还沾着猪粪,明显是刚从猪圈里赶来的,她紧张得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安然,又偷偷瞟“小猴子”,就像在看一个小外星人。 “我不知道你生孩子,是今早听人说才……才……”一路赶来的。 安然的眼睛模糊了,虽极力忍耐,还是哭出声来:“妈。” 包淑英怔了怔,傻傻的反应不过来。 然然居然叫她妈妈啦! 许红梅比她还意外,很抱歉地说:“然然呀对不住,都是阿姨不好,她力气这么大我拦不住,别生气好不好?”表面是说自己不好,实际就是在说包淑英硬闯。 只能说,她太清楚继女的七寸了。 是这样的,安容和今年才四十五岁,因为从小家贫娶不起媳妇儿,解放前一年安家老父亲做主给他讨了一寡妇,名叫包淑英。那年她刚二十出头,前头男人被抓壮丁死在江东战场上,因为勤恳持家,身后有一头母驴作嫁妆,人又长得少见的膀大腰圆,很受当地未婚青年青睐。 安容和呢?从小跟着地主家的少爷读过书,识文断字,心里想的都是“宜室宜家”“举案齐眉”,哪里愿意接受这样的妻子,还是寡妇!奈何老父亲以死相逼,再不娶驴老安家就要饿死了。 婚后他也不愿和包淑英圆房,自以为有股读书人的清高和傲气,谁知这寡妇居然带了个遗腹子也不知道,直到八个月了还以为是长胖呢!忽然某天上厕所的时候生下个瘦瘦小小的闺女,刚结婚仨月的安容和老脸都给丢光光啦。 但石兰省解放了,来不及表达他的愤怒,人就被召到棉纺织厂来战后重建了,两地分居一下就是六年,再见面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干柴烈火来了一下,怀上的就是安然。 安然生下来,安容和实在是受不了文盲妻子,她粗俗、无礼、膀大腰圆,就是给新时代女同志提鞋也不配。况且他已经是阳三棉的技术骨干,暗送秋波的未婚女青年不少,心一横,就给离了。 当然,白白嫩嫩十分像自己的安然,肯定是归他的,包淑英就带着她那耻辱柱上的大女儿滚回老家吧!没俩月他如愿以偿再婚,襁褓中的小安然哪里知道谁是亲妈谁是后母,没奶也是娘。 六岁上,发现许红梅总是把她和安雅区别对待,身边人一说她才知道自己叫了好几年的“妈妈”居然是后妈,那个脏兮兮常躲在围墙外偷看她的“疯婆子”才是亲妈。小女孩生气,自卑,一面更加讨好许红梅,一面加倍嫌弃包淑英。 后来懂事了,她也想修好母女关系,可许红梅从中作梗,总是在二人间挑拨离间,添油加醋,安然几次好心都被她闹成洋相,也就慢慢不来往了。 上辈子,她生下孩子后跟生母只见过三面,第一次是她在外头练摊儿,包淑英给她塞了二百块钱,第二次是她开起制衣铺,包淑英远远的站在人群外,第三次……就是包淑英躺在医院太平间。 第 5 章 005 直到母亲死后,安然努力回想她们的交集,才发现最合她脚,最好看的鞋是她做的,而不是许红梅;每年生日都会收到一些表面土里土气实际却很实用的东西;当年救她于水火的二百块钱是包淑英卖光粮食牲口凑的……一开始确实是许红梅从中作梗,母女误会,后来却是她忙于生计,没空顾上自己的亲生母亲。 直到自己也做了母亲,也被迫跟亲生女儿分离二十五年,她才知道包淑英给她的,已经是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就差把心窝子掏出来供她吃了。 于是,许红梅眼睁睁看着她的继女主动跟臭烘烘的包淑英抱作一团,心里怪不是滋味儿:难道生个孩子居然能让人转变这么大?简直就是变了个人啊! 不过,二十年了,她最沉得住的不就是气吗? “然然能原谅你,包姐真是苦尽甘来啊,想想你以前送了那么多地瓜土豆稀牛屎……哎哟,瞧我这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别把然然恶心坏咯。” 原本是故意提醒安然,这么多年让她在厂子弟跟前抬不起头的“土东西”都是包淑英送的,最好母女大战一场她就有好戏看啦。谁知安然居然“噗嗤”一声乐了,“那不是稀牛屎,叫牛瘪,专门治疗积食不消化,脾胃弱的,要不是我妈跟肉联厂有关系,普通人还买不到哩!” 许红梅嘴巴张得鸡蛋大,这反应很不安然啊。 “难怪我爸常说阿姨你就是不长进,没事多读点书,别整天就瞅着东家常西家短,一点工会主席的份儿也没有。”安然似笑非笑地说,这可是安容和一辈子都在埋怨的点。 果然,许红梅气得胸脯起伏,“你!”屁股一扭,踩着皮鞋走了,把安雅交代的任务抛九霄云外去了。 小女儿这几天老说她梦见宋知青在海城干大事,这事要成了可是国家栋梁,安然尾巴还不得翘上天,让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可没有地址,又不晓得电话,她能有啥办法? 安雅这丫头也是,宋知青那样的书呆子居然能“干大事”,还真是做梦。 不过,这丫头去年病了一场嘴就像开过光,说啥啥灵。她说m国总统二月份要来我国,吓得她甩了她一耳刮子,谁知人不仅来了还签了联合公告。还说阳三棉原工会主席那老娘们会出车祸,她这干事能取而代之,这不,又神了! 她一小姑娘,咋就算得这么准呢?别问,问就是做梦梦到的。 *** 包淑英一直挺怵许红梅的,全程不敢看她一眼,人走了才敢说话,“这孩子真好看,像你。” 安然摸了摸自己精致的五官,“我小时候这么丑?” “边儿去,看看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哪儿丑了?”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停留在孩子鼻尖上方,想碰一下,又触电似的缩回去。 “妈你怕啥,她又不是老虎,不会咬人,想摸就摸呗。”这可是有两颗肾的孩子,没那么脆弱。 “对了妈,你现在还住海燕村吗?”安然咬着嘴唇,“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多余的房间的话,我能带着孩子去住一个月吗?”等出了月子她就回响水生产队,绝不给母亲添麻烦。 包淑英觉着,今儿一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然怎么会碰上这么好的大好事呢? *** 海燕村虽然也在红星县境内,可它实在太偏太远了。 有多远呢? 出了阳城市医院,拖拉机突突半小时到红星县,还得再往西突突四十分钟才到石安公社,继续往北突突半小时才到海燕村生产大队,而海燕村分小海燕和大海燕,包淑英的小海燕生产分队还得再步行半小时才到……因为,拖拉机它开不进去了。 那一带全是大山区,种的密密麻麻的棉花林,林里踩出一条一人宽的小路,安然浑身上下没一块干的地方,疼得牙齿直打颤,嘴唇都给咬破了。包淑英一面抱着孩子,一面还想背她,一双大脚十分带劲儿。 刘美芬和杨荔枝肯定得为上辈子的恶行付出代价,可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做好月子,安然只能离开狼窝,可心里终究憋着气,再加旅途辛苦,到家直接就给晕倒了。 *** 安然是被人给盯醒的。 那是一双白多黑少的小三角眼,眉毛和睫毛一样稀少,鼻子倒是高挺得很,但随着“刺溜”声,鼻孔里两管黄稠的浊涕若隐若现…… 男孩才五六岁,见她醒来立马哒哒哒跑出去,两个屁股蛋儿还翘翘的,“姥,这个人醒啦!” “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都说了要喊小姨。”包淑英笑眯眯的,端着一碗红糖鸡蛋,“然然饿了吧,先垫垫,灶上炖了老母鸡,那个下奶。” 经常不说话的人忽然一气儿说这么多,她还挺不习惯,停顿数次。 坐月子是绝佳的养生时机,安然也不客气,接过来“呼哧呼哧”喝下去,又甜又香,胃里暖融融的,特舒服。碗递过去被小男孩接住,居然直接捧着空碗“piaji”直舔,小狗崽似的。 “这是你大姐家铁蛋。” 同母异父的大姐,安然上辈子压根没见过,难产死后留下这么个没人管的可怜蛋,被姥姥抱回来相依为命。后来在太平间的时候安然曾见过一次,被公安押解着来见姥姥最后一面,安然还觉着如果是轻罪的话能不能想办法捞一捞,别毁了他一辈子,谁知一打听差点吓死,这小子手上沾着三条人命呢。 虽然杀的都不是啥好人,可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能下得了这狠手,反侦察思维之缜密,听说公安查了五年毫无头绪,是他自个儿想通了走进派出所自首的,还上过当年的省报省台。 用后世的说法这就是妥妥的黑化反派啊! 不过,现在这只反派就是只馋狗,舔完糖蛋碗不算,还想舔筷子,仿佛那俩光秃秃的筷子上挂着小半个鸡蛋二两红糖。 正巧女儿也醒了,也不哭不闹,就睁着水汪汪黑油油的眼睛瞅着铁蛋,大人们都知道其实她压根看不清,可那股认真劲儿就特有意思,瞅够了吧还“喵喵”哼唧两声,就跟一只默默观察人类的小猫一样,让人恨不得rua一把。 “哟乖孙女这么小大就知道看人咯,名儿取了没?” 安然刚想说宋虹晓,又顿住,她的女儿可是有两颗肾的人,不能再用那么晦气的名字。 “大名儿我也不识字,你们自个儿琢磨,小名儿叫猫蛋可以吗?” 这就是个小猫猫一样的孩子,又乖又聪明,“蛋”字虽然是男孩用的贱名,可安然不嫌它土,甚至觉着很可爱,铁蛋猫蛋一听就是兄妹嘛。 “好。” 于是,俩人就猫蛋长猫蛋短的叫起来,“猫蛋喝奶可真带劲儿,小嘴滋滋的。” “猫蛋又打哈欠咯,能吃能睡肯定长得好!” “猫蛋……” 接下来几天,安然都乖乖躺炕上,不是鸡汤就是糖蛋,产奶喂奶中度过,天气热只能把窗户开个缝,尽量别让凉风吹着小猫蛋。可猫蛋也是个怕热的孩子,小包被裹着她会不舒服的哼唧,解开立马哼声小了,要再把外衣脱掉,只穿个小褂褂,她能舒服得直咧嘴。 得吧,安然虽然重视养生,但也不是不信科学,干脆就不捆手捆脚了,因为她不像别的孩子控制不了手脚会挠伤自个儿,人两个小猫爪子灵活着呢,团团着,揣着,衣服也穿少些,太阳不大的时候抱炕沿上晒会儿小手小脚,才三十五天就白胖起来啦! 终于,瞅着老太太出门挣工分,安然第一次有机会走出房门。这个“老家”其实是包淑英前前夫家,解放前全家就死光了,被安容和“扫地出门”后一个人住回这儿,三间屋子坐北朝南,厨房水井五脏俱全。房子就跟她人一样,宽阔而低调,虽然家具都是些民国时期的破破烂烂,但打整得非常干净。 老八仙桌一条腿断了,她就用块石头垫着用。 老太师椅扶手上的牡丹花纹都磨平了,摸上去一点儿灰尘也没有。 安然上辈子也曾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实木家具,能看个大概。这套家具材质居然是紫檀的,风格还是老式徽派,尤其燕尾榫结构很罕见,雕中有刻,刻中有雕,九十年代兴起古玩热以后应该能值点钱。 老太太因为是嫁过两次的女人,家里前几年没少被红w兵光顾,能拿能搂的都搂空了,当时应该是太破了,没人看出这套家具的来路所以才得以保留。 “你说什么?”不知道啥时候,铁蛋又猫墙角瞅着她,那副阴沉沉贼兮兮的样子,跟她脑海中二十五年后的杀人犯重叠了。 安然可不怕这只小馋狗,“过来。” 铁蛋翻着小小的三角眼,“你谁啊你,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 “想吃糖蛋吗?” 铁蛋:咽口水。 “想吃细面条吗?又白又软,再浇上一粒粒喷香的肉臊子,啧啧啧……” 铁蛋:疯狂咽口水。 “想吃吗?” 撑不住了,馋狗点头。 “那你先告诉我,你姥这几天的鸡蛋红糖老母鸡都哪儿来的。”她已经观察过,这个家里一穷二白,老太太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好东西。 “我姥不让说。” 第 6 章 006 “那你还想吃肉臊子拌的细面条吗?” 馋狗一咬牙,哒哒哒全盘托出。原来老太太为了给她做个好月子,去队长家借到四只老母鸡三十个鸡蛋六斤红糖,年底从工分里扣点儿,大头她答应入冬前给人弹两床棉花。别看她虎背熊腰粗枝大叶,其实粗中有细,弹得一手好棉花,每年摘棉花的时候都能攒下几斤,弹成棉胎棉褥补贴家用。 当然,棉花可是战备物资,她要攒可不是一般的困难,安然做裁缝出身的略有耳闻。棉花树棵只有半人高,站着得弯腰,坐着蹲着够不着,只能膝跪马爬,一天下来膝盖都烂了,不出三天就得流血流脓。每个人一天能摘百八十斤,偷偷藏个一两二两的貌似不是难事,可生产队规定不能穿有兜的衣服,上工前检查,下工还得全身上下检查两遍,想要夹带一朵都不行。更别说弹棉花的榔头、磨盘、弯弓,每一件都是大件,一动就是一整天。 想要弹出两床棉絮,得吃多少苦……安然不敢想象。 她一直觉着寻常的吃食,原来是母亲用血泪换来的。 所以,这就能解释为啥铁蛋看她特不顺眼了,她不来,他姥能少吃不少苦头哩!幸好,她还有机会弥补他们。 安然指着院脚一截儿灰白色干瘪瘪的东西问:“这个,是谁拿回来的?” “我捡的,吃不成,尿臊气。”就是馋狗如他,也吃不下。 安然笑了,要不是尿臊气还真没法换来白面和肉。“你找到这个东西的地方,带我去一趟可以吗?” 铁蛋立马警戒起来:“咋?” 因为没爹没娘,他在生产队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又经常吃不饱,总是一个人野狗似的绿着眼睛游荡,凡是他能捡到东西的地方那都是他的秘密基地,他撒过尿号着的。 “你要带我去,我就不用你姥再跟人借鸡蛋,不用……” “成。”铁蛋提了提那全靠一根烂布头拴着的破烂裤子,又从墙角土坷垃里刨出一块破铁片,两条又细又直的长腿跑得蟑螂似的。 安然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小猫蛋,干脆给她穿暖和,戴上小帽子,兜在胸前,带她出去看看青山绿水,夏日凉风。躺在妈妈香香的熟悉的胸脯子里,一路上她都乖乖的睡着,偶尔醒来,还会好奇的东张西望。 “小猫蛋真乖,这儿就是姥姥家后山,姥姥家叫小海燕村,会飞的小海燕哟。” “姥姥叫包淑英,包子的包,妈妈叫安然,安然哟。” 安然自然不会忽略前头的螳螂腿精肩膀顿了顿,又指着他说:“小猫蛋这是你的表哥,叫铁蛋,铁蛋哥哥哟。”这小子平时一副谁也不鸟的样子,跟全世界欠他五百万似的,可小猫蛋晒太阳的时候他总偷瞄呢。 就也不出声,也不动,在不远处偷偷看,一旦安然转过去,他立马嘴一撇走人,过一会儿又远远的躲另一边看。看够了又野狗似的绿着眼睛出门瞎晃荡,刚开始安然还有点怵他,可慢慢发现他就是只没啥杀伤力的馋狗,哑巴狗。 能让大家伙吃上白面肉臊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 安然上辈子是圈里有名的业余养生专家,平时最爱看的就是电视养生节目,还专门买过一块地种过药材呢,一眼就认出这东西是白龙皮。 白龙皮是石兰省土话,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可一说它的学名,那就是众人皆知天麻。平肝潜阳,息风止痉,治疗高血压、头痛、风湿病那都是一绝,可惜二十多年后野生天麻几乎在石兰山区绝种了,市面上见的都是人工种植出来的,有股酸味。 野生白龙皮那股特有的尿臊气,安然闻一次就能记住。小海燕村背后是深山老林,钻进去密不透风,大夏天还觉着冷呢。安然摸了摸小猫蛋的手,幸好衣服穿得暖和,不然冻感冒可就麻烦了。 铁蛋人狠话不多,看见白龙皮就拿出小铁片,吭哧吭哧挖起来,很快一挖一大堆。而且他在山里野惯了,眼神也很毒,每次一挖都是大家伙,不像安然刨半天就刨到拇指粗的两小根。 别看小海燕村现在是山区,可翻过背后群山就是一片大海子,足有一百八十多平方公里,是华国第二大深水型淡水湖泊,水质极好,清澈透底,里头各类鱼虾河鲜多不胜数,九十年代当地政府立项给开发成全国闻名的旅游景区,5a级的。 而就在海子后一山之隔的小海燕村,也吃到了旅游红利,没几年吧家家户户盖起了小楼房,开上小汽车,有关系的还在海子边开上小饭馆小卖部,日子简直不要太好过。 然而,就是因为开发问题,有无良开发商占了老太太的地,还悄悄趁老太太睡着把房子给拆了,推倒的土坯砸断老太太的腿,别说赔钱道歉,他们一句话不说完成任务拍屁股就走人。要知道,包淑英不是狮子大开口的钉子户,她只是觉着赔偿价格厚此薄彼,明明位置没她好面积没她大的赔的钱却比她多,她只是想为铁蛋攒点老婆本。 这不欺负人嘛,在外鬼混的铁蛋听说,第二天就杀回来跟开发商拼命……结果命没拼上,被开发商雇的黑打手揍个半死不活。 这也为他后面走上极端,杀人越货埋下了地.雷。 铁蛋瞅她又出神了,一句话不说,摸出麻袋,把所有白龙皮打包,装了满满一袋,足有二十来斤,扛起就准备走。 “诶等等,你扛得动吗?”安然知道自个儿问了也白问,人根本不鸟她,“药材要先洗了才好卖,咱们去海子边……”话未说完,铁蛋扛起麻袋就往海子边跑。 不得不感慨年轻就是好啊,休息三十多天伤口就全好完了,赤脚大夫帮着拆了肚皮上的缝线,新肉也长出来了,只要不是太剧烈的运动,她都不怕。慢悠悠爬到山顶,再顺着小路往下,走了半小时,忽然听见一阵清凉的波涛声。 “小猫蛋,咱到海子边啦。” 睡够的小猫蛋睁着大大的眼睛,也不吭声,就是乖乖的东张西望。 跟黄不拉叽只会哇哇哭的宋虹晓比起来,这有两颗肾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 海子的水很蓝,蓝到与天空融为一色,海子很大,大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水。铁蛋似乎见惯不怪,蹲着洗刷小山似的白龙皮,偶尔瞥一眼那个脱了鞋子玩水的女人,悄悄叹口气。 他姥命可真苦啊,得管仨孩子。 洗干净的天麻白白胖胖,像小萝卜,还有细细的须须根,沥干水气,趁着天黑扛回家里,偷偷藏姥睡觉的屋里,他就开始盼啊盼,它们啥时候会变成肉臊子白面。 这不,又窝了一个礼拜,安然窝到整个人都发霉了,确保伤口好完,恶露也干净了,她才敢颠着拖拉机出门。最后这几天,她不愿老太太再去赊借好东西,就跟着他们上顿苞谷面下顿红薯饭的吃,奶水倒是还行,就是嘴巴里没味儿。 那苞谷面可不是真的面,跟小麦没啥关系,是玉米粒磨碎再掺点糠皮,尽量蒸成米饭的样子,吃进去又硬又粗糙,能把喉咙硌掉一层皮。 至于红薯饭,那也不是真的米饭,就大半红薯就着小半苞谷面煮成稀糊糊,刚吃进去肠子挂不住,一天跑三次厕所,后来肠子生锈了,又变成便秘,安然只恨没有开塞露。 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吃白面吃大米吃油水。 天还没亮,装满一小背篓白龙皮,盖上一层破布衣服,再铺一层红薯,背老太太背上。小背带一裹,兜在妈妈胸前,小猫蛋就成了只小乖袋鼠,这一看就是进城打秋风的穷三代,路上也没人会特别注意她们。 太阳越升越高,拖拉机终于颠到红星县城,安然赶紧找僻静地儿给小猫蛋喂奶,让她吃得饱饱的,打两个奶嗝,这才来到县医院。 “然然,白龙皮真能卖?” “放心吧妈,这可是好东西。” “可……要让人抓到可是投机倒把,要不还是我一人去吧,我本来就成分不好……” 安然拽住老太太,她上辈子街边缝纫起家,知道其实这几年黑市很兴旺,政策挡不住老百姓的需求,现在搞点小买卖叫投机倒把,顶多六七年,这就是个体经济,国家都大力提倡的。 现在的红星县人民医院规模就跟个卫生院差不多,两栋三层小平房,红砖青瓦,还爬了一墙的爬山虎。老太太紧张地手脚发抖,就差筛糠了,安然倒是稳稳的,找到药房后,先看了看挂着的牌子,这才找到后门去。 “同志你好,麻烦帮我喊一下陈六福药师可以吗?” “然然你认识这个人吗?” 安然点头,又摇头。现在的她还不认识陈六福,可二十年后陈记医馆可是远近闻名的名医馆,它的老板陈六福就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辞去铁饭碗下海搞个体经济的人。 第 7 章 007 人家看她们七老八小的,倒也没多问,没一会儿出来个黑胡子黑眉毛的老头儿,白帽子上灰扑扑的,蓝袖套还沾着些枯草叶子一样的中药碎屑。“你们找我什么事?” 跟二十五年后那个不拘小节的陈大夫一样,安然放心了,也不扭捏,直接开门见山:“陈大夫你好,我们想来问一下你收不收白龙皮?” 陈六福挑眉,“哪个公社哪个生产队的?介绍信呢?”见她们拿不出,“你这私人倒卖可是投机倒把,甭害我。” 眼见着他就要走,安然赶紧掏出一枚又大肉又厚的白龙皮:“陈大夫您先看看,这样的品相或许值得您冒一次险呢?有时候疗效不能全靠大夫,大夫的辨证论治只是理论指导,真正的,直接的发挥作用的还是药材,您说是不是?” 陈六福眼睛一亮,“哟,是不小,自个儿种的?”毕竟,成头大的天麻啊。 “您再闻闻。”安然老神在在,若非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只能说铁蛋真是个掘金小能手,他只看杆茎就知道埋下头的东西有多大,一挖一个准。 那股浓浓的尿臊气直冲天灵盖,陈六福眼睛瞪得贼大,“这样的你们有多少?” 安然咬咬牙,“你要多少?” 陈六福这才好好打量她们,背篓不小,起码得有三十来斤,而且风干得很好,几乎不含水分,也没霉坏虫蚀,切片后就能直接入药:“两块一斤我全要了。” 包淑英吓一踉跄,幸好安然扶着她,“一斤是五百克,如果每剂入药十克,够用五十副药,贵单位一副药至少也得卖八毛钱吧,这可是能为你们创造四十块收益的……” “小女同志好大的口气,我配伍其它药不要成本吗?” 安然笑得更从容了:“只要不用人参阿胶,其它的都是廉价草药,成本每剂三毛,天麻价格高这是从古至今。” 陈六福没想到,今儿居然遇上个懂行的。这年头草药确实便宜,除了西药,赚头都在人参天麻里头,以他的医术,要不是集体经济吃大锅饭,他又何须屈居一名小小的默默无闻的药师? “你就不怕我举报你投机倒把?” 安然指指县东边,“陈医生不分白天黑夜的救死扶伤,肯定没这闲工夫。” 陈六福脸色大变,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赶紧四下里一看,“跟我进来吧。” 药房后有一排平房,那是医院家属区,每家三十来平小房子,摆满了床铺锅碗瓢盆和桌子。陈六福掏出钥匙,打开一间很不起眼的房子,麻溜的翻了翻背篓,虽然个头没有刚才那个大,但胜在匀净,几乎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干净透亮。 轻车熟路的,把天麻装进网兜里,又从床底下摸出一杆称,网兜挂铁钩子上,拴秤砣的线划啊划,一直划到十六公斤秤杆才堪堪拉平。 “陈大夫每斤加我两毛钱,三十二斤一两就算三十二吧。”安然主动抹掉零头,“指不定咱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 陈六福收了几年的药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想撂挑子吧,天麻实在是太好了,舍不得,当然也怕对方恼羞成怒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只能咬咬牙,左掏掏右抠抠,凑出六十七块二毛。 直到离开医院,包淑英的腿还是抖的,“然然,咱真卖了这么多钱?” “然然,你说他会不会找公安举报咱啊?” 别的不敢说,举报安然敢打包票,未来赫赫有名的陈记医馆掌门人肯定不会,因为啊,他自个儿在城东边开着黑诊所,每天晚上找他看病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烂了。 感谢上辈子九十年代兴起过几年的乡镇企业家座谈会,陈六福作为乡镇企业家中的佼佼者,曾无数次在公开场合讲述过自己的发家史。老头儿虽然脾气臭,但在这一块上没撒谎,他确实是改革开放前几年就偷偷开黑诊所,因为医术高超,多的是病人排队。 而且他的药比正规医院便宜,乡里乡亲的,大家都更宁愿找他。 而病人多,药材需求量肯定也大,他不可能明目张胆从正规药厂进货,肯定只能偷偷躲着,三瓜俩枣的找社员收购。 *** 长时间被兜在妈妈胸前,小猫蛋热得满头大汗,黑黝黝的湿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脑门上,可她不哭不闹,就睁着大眼睛看妈妈,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要是宋虹晓,早哭得喘不过气了。 这有两颗肾的孩子就是乖兮兮,可把安然乖惨了,“走,妈妈给你补充营养去。” 现在的国营食堂,没票也能吃,不过价格贵很多,安然要了四大碗鲜肉水饺,饺皮是白面擀的,熟透后一个个晶莹剔透,能看见里头粉红色的肉馅儿,一咬还一嘴油,香得能让人吞下舌头去。老太太个子大,胃口也比一般女人大,吃两碗还意犹未尽,安然喂着奶,饿得快,硬撑着吃了一碗半,剩下半碗分给包淑英:“妈吃。” 老太太抹了抹眼睛,也不扭捏,噼里啪啦喝汤似的喝下去,肚子饱得像做梦,这都多少年了啊,第一次吃上一顿饱饭。 四十多天的小猫蛋,不哭不闹,只偶尔不舒服的时候哼唧两声,几乎一声都没哭过,安然有点不放心,又返回县医院,找大夫看了一下,确认真的没问题后,才杀到黑市。 赶上刚打了一头大野猪来,现在的野猪可比家猪肥多了,先来十斤肥多瘦少的肉,因为买得多,直接送了她们三根大骨头,剃得一丝肉也没有那种。 再来二十斤白面,十斤大米,先吃着看,过几天肯定还得再来一趟。 基本温饱有保障后,菜肯定不能再没油没盐,安然咬咬牙,又花高价买了五斤猪板油,这玩意儿可是抢手货,比清油养人多了,她们也是来得巧才抢到的。 来的时候背篓满满登登,回去也是沉甸甸的,路上遇到公社认识的人,她们一律宣称是市里给的。于是大家纷纷露出羡慕又鄙视的神情,看吧,前夫当大厂长就是不一样,离婚这么多年了还能去打秋风。 铁蛋今儿没出门游荡,一天往村口看了几十次,终于太阳落山的时候远远看见姥姥和“那个人”回来了,立马野狗脱缰冲出去,“姥!” “诶。” 狗鼻子围着背篓打转,很快闻见一股白面独有的香味,眼睛又绿了。 安然挺喜欢看他现在这副“我讨厌你但我偏偏干不掉你”的挫败感,故意逗他:“你猜猜我们买了啥?猜中有奖励哟。” 铁蛋瞪着他的三角眼,鬼知道他有多讨厌这个拖油瓶小姨,她才不是他小姨呢! 他不说话,安然只能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这小子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不像她的小猫蛋,“行了行了,我告诉你吧,你可不能往外说,答应你的白面肉臊子都有了,还给你带了饺子。”这样的小屁孩,如果不能做到跟她们大人一碗水端平,心理很容易扭曲的。反正她们吃了饺子,就得给他也带饺子,即使冷了也得带。 果然,狼吞虎咽的吃上冷饺子,铁蛋的臭脸才好那么一丢丢,嗯,这个人还不错。 小猫蛋跟着累了一天,一放炕上就举着小拳头呼呼大睡,安然趁空档赶紧把板油切小块,加半瓢清水,熬出小半锅奶白色的猪油,金黄焦香的油渣撒几粒盐巴,那叫一个香,祖孙三人一连吃了半大碗。剩下的放到通风处,每次做菜的时候放几块,特香! 不过,中间还有个小插曲,铁蛋没见过猪板油,偷偷趁大人不注意舔了好几口,居然把自个儿恶心吐了。而看着刚下肚没几分钟又原路返回的饺子,小家伙居然委屈得嚎啕大哭,那可惜劲儿,恨不得再把那啥吃下去。 安然看得眼眶发酸,当场立下豪言壮语:“吐了就吐了,打今儿开始咱顿顿都能吃肉。” 铁蛋看傻子似的看着她,顿顿吃肉,那不就是天天过年吗?这个人不仅长得美,想得也挺美,哼! 当天晚上,安然就催着母亲去队长家还了三分之一的欠款,借口上市里打秋风打来的,剩下三分之二每个月还点,不能一次性还清。让人知道孤儿寡母忽然多了这么多钱,这不是福,是祸。 不过,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们,她一定会让母亲长命百岁,一定要让铁蛋走上正途。 *** 卖过几次白龙皮,确保母亲和她手里各多了两百块钱,安然兜上两个多月的小猫蛋,又出门了。 响水生产队离海燕村更远,天不亮动脚,大中午才到村里,一进村大家都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小安回来啦?听说生了个闺女?” “哟,小闺女可真白,豆腐似的。” 不是安然吹,她的小猫蛋现在又白又嫩,头发黑黑,眼睛又圆又大,跟年画娃娃似的,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 “怪像你,长大肯定也是个漂亮姑娘。” 忽然,有人说了句:“我瞧着脑门和眼睛像你,鼻子和嘴巴像宋知青。” 第 8 章 008 大婶忙拽了拽说这话的年轻媳妇:“heitui!提谁不好偏提他?”作为女人,谁不讨厌那抛妻弃女的男人啊?人小安好好个城里姑娘,嫁给他一穷二白的知青,没吃没住也就罢了,媳妇儿肚子大了他倒回城了。 “要我说啊小安你就得上城里找他,你们一天没离婚就一天是夫妻,你上他工作单位闹,等他熬不住总得接你回城吃供应粮。” 安然笑笑,没有那么多意难平,她还巴不得跟宋致远撇清关系呢,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她守着小猫蛋,男人算什么东西?给小猫蛋挣份厚厚的家底儿,让小猫蛋衣食无忧健康快乐的长大它不香吗? 俩月不在,他们的知青屋已经结满了蜘蛛网,蟑螂都快有小鸭子大,打死她也不愿再住进去,更别说让小猫蛋受罪了。“走,咱们上大队部去。” 生孩子住院时,大队部帮她垫付了六十块的医药费,当时提前出院还退了十块,不过这钱没过她的手,直接原路返回公社,公社又返给大队部。妇女主任和出纳看她容光焕发的回来,也挺高兴:“现在的世界潮流,民主是主流,反民主的反动只是一股逆流。小安同志回来就好,这俩月队上倒也不忙,马上收稻子把工分追上,我们会酌情给你补贴的。” “谢谢主任,这是垫付的医药费,我先还给队上。”她掏出五十块钱。 妇女主任还挺同情她:“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医药费咱不急,你先把身体养好,往后养孩子还费钱着呢,宋知青一定会回来的……唉。” 宋知青多好个年轻人啊,平时闷声不吭的,可响水生产队之所以每年的亩产量能位居全县第一,全靠他发明的犁田机薅草机和磨面机,省时省力,不就能提高生产力了? 社员们都说他抛妻弃女,可她就是觉着,他不是这种人,毕竟走的时候也没发现小安怀孕不是? “谢谢主任,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回生产队了。” “啊?啥意思?”出纳奇了个怪,想到其它插队青年,“莫非你也要回城?那你户口咋办,原街道还能迁回去吗?”要知道,这年代农转非可是难于上青天啊。 安然不承认也不否认,含糊其辞的点点头,成功打到户口迁出证明,只兜着小猫蛋去知青屋前绕一圈,告诉她这是爸爸妈妈曾经住过的地方,明知道她还听不懂,可安然一天得跟她说百八十句话。 她看后世的育儿书籍上说,婴幼儿时期父母常说话有利于孩子大脑的语言中枢和性格发育。上辈子她疲于生计,整天想的都是怎么糊口,没时间也没精力跟宋虹晓多说话,后来请的保姆又不是个东西,让宋虹晓形成时而不爱说话,时而乖张放肆的矛盾性格,很是让人头疼。 离开响水生产队的时候太阳西下,安然兜着孩子几乎是一路小跑,怕老太太担心。谁知到了县里居然一辆拖拉机也没有,这时候只县城有电,其它地方都是黑灯瞎火,她又没个手电筒,走山路十分危险。 正纠结没介绍信要怎么住旅社呢,忽然身旁传来“嘟嘟”的喇叭声。 轰轰烈烈过来一辆天蓝色的农用车,驾驶室探出个脑袋:“喂,安然同志!” “安然你忘啦?我是杜红旗啊,阳一中的杜红旗,咱俩一个班的啊。” 原谅安然实在是想不起几十年前的老同学了,但有车可以蹭,她也不介意,宽松而平稳的驾驶室,开阔的视野,能看见路两旁的树木不断倒退,玻璃把风声一挡,别提多安逸,这可是小猫蛋第一次坐大汽车哩,好奇得东张西望……虽然也看不清啥。 她现在的视力,只能看一丢丢远。 杜红旗生得浓眉大眼,嘴唇一圈青色的胡茬,约莫二十出头,十分精神也很健谈,短短几分钟时间安然就听出个大概来。 原来,二人不仅是阳城市一中66级的同班同学,还同是阳三棉的厂子弟,他爸在厂里当着车间主任,他插队满两年就给弄进棉纺厂运输队,现在是一名光荣的长途货运司机。 他局促地说:“他们都说你结婚了,我还不信哩,就应该让你爸把你安排进厂里,在农村插队多辛苦啊,你看你……”曾经多水灵个姑娘,短短三年时间居然就成了黑黑瘦瘦的已婚妇女。 当然,安然很喜欢现在的皮肤,那是一种非常健康的米白色,比一般人白点,但又不过分,明显是经常晒太阳才有的。 “我那天还遇见你妹了,她说你要离婚?”小伙子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年轻人独有的勇敢。 安然从小到大,哪怕到了快五十岁,追求她的异性没一百也有八十,对这种光芒并不陌生。“哪有的事儿,那是闹着玩的,毕竟孩子都这么大了。” 恰巧小猫蛋抬头,乖兮兮的看了一眼杜红旗,把个小伙子臊得面红耳赤。 车子停在阳三棉大门口,安然是半路才知道他把她载到这儿来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家属区最左侧矗立着五栋白色的三层小楼,是日本人当年占领阳城市时留下的西洋建筑,解放后厂子改组,把小白楼分给了厂里几位重要领导。 这栋象征着阳三棉内部权利与地位的小白楼,安然从三岁住到十七岁,整整十四年,却不是她的家。 “呀,爸爸,妈妈,我姐回来啦!”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小白楼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孩。 雪白的皮肤,高挺的鼻子,黝黑的头发,光看这几样是不错,可遗传自许红梅的苦瓜脸吊梢眉三角眼,一下就多了两分刻薄。 安雅的声音又尖又细:“我姐回来啦,还带着孩子,爸你们快给宋知青挂电话,我姐早就想跟他离婚了。”一嗷,左边的党委书记家,右边的厂长家,都有人探出脑袋来。 安然这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终于要跟那个穷没出息的海城知青离婚咯!这年头离婚的人可不多,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大新闻啊。 要是以前的安然,只能臊眉搭眼任由别人发挥,最后还得骑虎难下硬着头皮离婚。可让安雅大跌眼镜的是,她这个三锤打不出个冷屁的继姐,居然还有脸抬头挺胸,淡定地说:“雅雅真是,你姐夫刚来信,说下个月回来,还给小猫蛋捎奶粉呢,你个未婚姑娘,哪有这么编排自家姐夫的?” 不等安雅反驳,“你呀,还闹小脾气呢,就因为你姐夫没给你买女同志用的东西,真是小气。” 嘴角还洋溢着恰到好处的“幸福的微笑”,要是真离婚,还能这么淡定,这么幸福?围观的人立马就信了,看着安雅的眼神颇有微词。 是啊,小姨子让姐夫买女同志用品,没买就整天编排姐姐姐夫离婚,能是啥正经小姨子?哪怕她对姐夫没想法,那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这样的姑娘谁家敢要?娶回去就是个搅家精好吗! 顿时,书记狠狠瞪了老婆一眼,还想把安雅介绍给儿子,这不是引祸水进门嘛。 安雅绝对想不到,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居然生生断送了自己原本应该不错的姻缘。她只是怔了怔,迅速跟上安然的脚步,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受苦了”。 安然拍拍睡得不安稳的小猫蛋,看向老式沙发椅上的中年人,“爸。” 安容和虽然跟包淑英同年,但却像两代人,现在还满头黑发,戴着副黑边框眼镜,“嗯,你和孩子都好吧?” 安然咬着嘴唇,“不太好。” 果然,老头儿虽然对原配无情无义,但对女儿还有一丢丢父女之情,“怎么回事?” 眼角余光里,许红梅穿着真丝睡裙下楼,安雅也进屋了,确保她们都能听见,安然才带着哭腔说:“生产队我真的待不下去了爸,您能不能把我档案提到人事局,厂里……” 话未说完,许红梅先不干了,“哎呀然然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爸是副厂长,得以身作则不能走后门,要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还不得让人戳你爸脊梁骨?是不是啊老安?” 安容和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读过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知道顾全大局。 安然要是能让她搪塞回去,那就不叫安然。 只见她掏出怀里的户口迁出证明,低垂着眉眼,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欲掉不掉,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可怜。这不由得让安容和想起离婚那年,一岁不到的然然,就是这么乖巧的,可怜的看着他,无声的祈求“爸爸不要离开我”……于是心一软,抚养权就归他了。 此时,他心一软,说话声也颤抖:“怎么,生产队把你户口打回来了?没事儿,啊,爸爸给你想办法,给你迁回来。” 这年头,户口就是一切,没有户口就没法参加劳动参加工作,没法养活自己。 第 9 章 009 许红梅一双柳叶眉都快挑到发际线了,气的。她处心积虑这么久,好容易才把继女扫地出门,以后这小白楼,丈夫的人脉,资源,都只能是安雅的。“容和,咱先商量商量。” 然而,安然懒得看她脸色,她就神情自若的走进厨房,熟练的摸出四个鸡蛋半块红糖,先来碗红糖蛋补补,再泡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奶粉,任何时候都别委屈了自个儿。 把个安雅嘴都气歪了,这些好东西她配吗?可是她又不能破坏十七年来苦心营造的人设,天大的愤恨也只能咽进肚子。 喂过小猫蛋一回奶,肚子饿得不是一般快,坐了一会儿,撒过两泡尿,安然又进厨房,摸出一把细面条,切了小半斤老火腿,和着小半斤腊香肠,煮出一盆面条,慢悠悠的吃上。对,肉太多,她是吃不完,可她宁愿喂狗也不给他们剩下。 从小到大,安雅吃白面她就粗粮红薯土豆混着,安雅吃肉她连汤也喝不上一口,安雅吃鸡蛋她连鸡蛋壳也舔不上一口,每天放学不是做饭就是洗衣服擦地板,真吃得少干得多小保姆。 现在不就吃家里几口肉嘛,瞧把她委屈得,嘴更歪了,咚咚咚跑上楼,房门摔得震天响。 一会儿,楼上传来摔桌子打板凳的动静,安容和步履蹒跚地下来,“然然啊,你阿姨说得也对,爸爸不能给你安排工作,恐落人口实,户口呢,也不好再迁回来……” 安然心内冷笑,刚说他还念两分父女之情,这不,又固态萌发了,从小到大任何一件对她有利的事,一开始他都答应得好好的,胸脯拍得震天响,可但凡许红梅吹两句枕头风,立马就能反悔。 宋知青虽然也跟她离婚了,可人在孩子的抚养问题上从不推辞,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答应孩子的事哪怕是动用几十年的老关系也能硬着头皮求人。 他呢?说话像放屁。 可能是女儿的眼神太失望,太凄苦,安容和心头一痛,在干部装的四个口袋里摸了一遍,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来:“然然,这点钱你先拿着,爸还有,等着,啊。”满屋子翻箱倒柜,从几个不同的隐蔽处又掏出几个大团结卷的卷卷来。 “嘘,别说话,这是我这几年攒的,你阿姨的脾气你也知道……虽然不多,也是爸爸的心意。” 安然一看,也就30块。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现在的月工资应该是80块,改开后被部委选中委派至南方建分厂,第一年就是200,后期还有各类奖金,零零总总可不少。 “然然我可警告你啊,人得学会知足,得知道感恩,这三十块也是我辛辛苦苦攒的。” 安然眼含热泪:“爸爸,你们怎么忍心用三十块钱买断我和猫蛋的户口呀?”她可以肯定,给钱的主意是许红梅出的,安容和不过是配合她唱红脸罢了。 安容和本就摇摆不定的心又往她这边偏了一下,“等着,爸还有二十。” 于是,就这么安然哭一下,他搜刮出十块二十块,再哭一下,诉说多年的委屈和以后生活的无依,他又扣索出五块八块。虽然离他的小金库数目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安然还是乐啊。 安家背地里把她当小保姆,可外人看得见的住宿穿着却很会做样子,一米八的实木大床冬暖夏凉,铺盖也是极好的面料,小猫蛋洗过香喷喷的澡躺在上头,也不怕擦伤皮肤。妈妈的手温柔的在她软软的小身子上做抚触,真是舒服得不像话,小哈欠一打,眼睛半睁半闭。 “小猫蛋睡觉觉,明儿咱早早的回家,回姥姥家,跟铁蛋哥哥玩儿,好不好?” “不过啊,送上门的大户不吃,不吃白不吃。” *** 对她的不欢迎,安家三口毫不掩饰:许红梅跟安容和吵了半宿的架,就差打起来;安雅在房间里进进出出,门都快摔烂了,更别说她还站走廊里指桑骂槐,吵得安然心烦不已。 本来还担心小猫蛋会被他们制造的噪音吓醒,谁知道小家伙充耳不闻,睡得呼呼的。可能是从没睡过这么柔软,这么干净的大床,吃着奶就睡着了,小咕噜打得,跟小猫崽子似的。 当然,吃得多,吃得好,安然的奶水也特别足,平时夜里醒来要两边都吃一遍才能喂饱的小肚子,今儿居然只吃一边都吃不完。 要是能天天喝奶粉,天天大鱼大肉该多好啊,小猫蛋肯定能比现在长得好。这孩子,白是白,头发也挺好,就是汗多,吃会儿奶都能把衣服湿透,那天大夫说了,这是肾气不足的表现。就像一棵小小的苞谷秧子,因为肥料不足,为了追上别的苞谷秧子蹭蹭蹭往上涨,她费的劲老大了。 该怎样把肥给追上来呢?安然想着想着,就给睡着了。 第二天居然破天荒的睡了个懒觉,小猫蛋红着脸,在身边扭来扭去,似乎是不舒服。 安然吓一跳,不会是发烧了吧?毕竟这月份小孩最容易生的病就是发烧,脸都给红成个啥啦?可摸了摸脑门胳肢窝和小肚肚吧,又不是很烫……这不,摸着摸着,忽然闻见一股屎味儿。 小猫蛋她居然拉屎啦! 因为她上顿苞谷饭下顿红薯叶子糊糊的吃,奶水里营养有限,小猫蛋也跟她一样,刚开始是拉肚子,后来是便秘,三天一次大便是常态,昨晚刚拉了一次,今儿居然又有屎啦? 而且还是那种金黄色的条形的特别特别臭的便便,搀着一点点奶瓣! 安然的心情,简直是欣喜若狂。 赶紧起来给小猫蛋洗屁屁,洗得白白的,擦得干爽爽的,又咕唧咕唧喝奶粉,吃加了半碗肉臊子的面条,直撑得许红梅翻白眼。安雅和老头儿上班去了,她是为了守着继女专门请假在家的。 眼看着继女吃也吃饱了,拉也拉好了,偏还不走,还兜着孩子出门溜达,一会儿呼朋引伴,把厂里的家属们叽叽喳喳都给招到小白楼前,还有“轰隆隆”直响的汽车声。 许红梅开门一看,一头雾水:“红旗咋把车开进来了?” 小白楼前打的青灰色的水泥地板,那么大的农用车压上去,就跟压她心窝子上一样,疼。 “我给安然搬家来的婶儿,我叔呢?” “老安啊,上省城开会去啦,诶等等,搬什么家?” 杜红旗满脸堆笑:“你跟我叔不是要把安然的户口分出去嘛,她连张床也没有,就先把原来的家具搬过去用着,省得还要花钱置办。” 许红梅傻眼了,“什么家具?” “当然是她现在房间里那些,啥床啊板凳桌子的。” “然然一个人拖孩子,也不容易,反正也是她用惯的,就给她吧。” “就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这说分户就分户,你跟老安好狠的心。”书记老婆咂吧咂吧嘴,她是真喜欢安然这孩子,从小乖巧懂事,家务活干得贼溜,学习永远考第一。 要不是已经结婚了,她真想把安然介绍给自家儿子,安雅跟她比起来,那可差远咯。 这一个家属区住着,两栋小白楼相隔也就十来米,谁不知道谁啊。 偏偏许红梅最近正捧着她,极力促成儿女婚事,此时也不敢反驳,只能咬牙赔笑脸,“我也舍不得啊,可户口出去容易进来难,但分户不分心嘛,咱还是一家人,对不对然然?” 安然笑得别提多甜了,“可不是咋滴,我说不用,我爸偏要让你给我五百块钱,说是阿姨你主动提的,让我先出去租个落脚点,他说您真是他的好妻子,贤内助……”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我就知道,阿姨对我最好啦。” 其他人纷纷点头,大家都是女人,心都是水做的。许红梅别看人长得刻薄,做后母做到这份上,也难得啊。 大家七嘴八舌,把许红梅夸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疼啊! 她啥时候主动说给她五百块钱租房子的?安容和这王八蛋,还说对她和闺女一条心,其实就他娘的补贴继女,五百块啊他以为是五块呢?因为人出差了,得两个月才能回来,她想找安容和对质也没机会。 安然就是瞅准了这点,哭着说:“我爸对我可真太好了,临出差前还不忘让我告诉你,钱在床底下第二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就给你拿钱去。”许红梅急赤白脸,生怕她当众说出钱藏在哪儿。毕竟,厂里人多眼杂,这可是他们一辈子的身家。现在偷跑回城的青年可不少,没户口没工作,专瞅着哪儿有钱有粮,走偏门呢。 心里每默念一声“五百块”,脚下就踉跄一步,“安容和王八蛋,老娘白跟你这么多年,走之前屁不放,现在教你闺女当着这么多人要钱,这不是把老娘架火上烧烤吗?”下这么大个套,她不接招都不行,毕竟她可是整个阳三棉最好的后妈啊。 呵,男人的心啊,捂不热。 第 10 章 010 除了工会主席,许红梅在小白楼还有个美名全天底下最好的后妈。虽然是继母,可她从不厚此薄彼,安然从小跟安雅上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个中学,从来一视同仁。 甚至,如果东西只有一份,整个阳三棉的人都知道她绝对会优先给安然。 背地里,活干不好,挨打是家常便饭,小安然也曾找爸爸和邻居们告过状,盼着能有人给她主持公道。可许红梅住给她住最好的,穿给她穿最好的,即使打她也不会打在显眼处,都是用针扎屁股扎后背,说出去谁会信? 也不急着进门,安然就在小白楼前,挨个和大家告别,告了一圈许红梅磨磨蹭蹭还没下来,街坊邻居们都等不及了:“红梅你倒是快点儿,然然带着孩子赶时间哩。” 许红梅红着眼睛,如丧考妣,下楼的脚步沉重得灌了铅。五百块啊,可是老安半年的工资!上个月安雅还说想买双五十块的皮鞋,她愣是舍不得没让买,这这这……十双皮鞋的钱就这么出去啦? 她咬了舌尖一下,尝到血腥味才把日跌倒娘的话咽下去,可要让她笑,她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的。 苦瓜脸更苦了。 “哟瞧瞧瞧瞧,脸色这么难看,红梅还心疼上了。五百块钱也就老安半年的工资吧,咋连这点钱也舍不得,然然可是你们亲闺女……哎哟,瞧我这嘴,是老安亲闺女。”阴阳怪气的,是厂里另一位副厂长的家属,明年厂长退休,就他跟安容和竞争厂长之位。 许红梅气得嘴都歪了,她可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后妈,“哪有的事,我这是舍不得然然走哩。” 安然哭着,一把接抢过五百块钱,“谢谢阿姨,麻烦阿姨转告我爸,他说的话我都记心上了,以后有困难我一定会听他话第一时间回来找你们。” 咋,还赖上了?给钱还打发不走的狗皮膏药?许红梅鼻子眼睛都歪了,“是是是,你能这么想就好。” 于是,杜红旗和其他几个歇班的厂子弟,就这么毫无阻拦的,呼啦啦的涌入小白楼,上二楼右转尽头的房间,搬东西。要说许红梅啊,是真会做表面功夫,一米八的实木大床,带梳妆台的一米宽的大书桌,四个结结实实的崭新的板凳,还有雪白的漆得油光水亮的三门柜、六斗柜,以及柜子里装得满满登登的条绒衣服,卡其布裤子,的确良裙子,小皮鞋…… 围观的家属们无不咋舌。 都说许红梅对继女好,可谁也没想到有这么好啊! 看着自己为了做样子一直没变动的房间被人一搬而空,许红梅终于,流下了伤心的悔恨的泪水。 安然跟她“抱头痛哭”,外人看来好一副母女情深的画面,可在许红梅,那就是气到当场升天!因为安然她居然说:“阿姨别难过了,妹妹把自行车也留给我了,以后我就能经常骑着回来看你们啦。” 杜红旗正好搬完家具闲着没事,一听赶紧抬起门口停着的一辆崭新的,银光闪闪的永久牌自行车:“是这辆吧?” 眼看着安雅刚买三天屁股都还没坐热的自行车就要被抬走,许红梅再次急赤白脸:“等等,不不是……”气急了,居然结结巴巴说不出整话。 安然一脸惊喜:“啥?阿姨说要把电视机也送我?不用不用,电视机安雅喜欢,就留着给她呗,我要求不高的,只要收音机就行啦,谢谢阿姨哟。” 所有人都在一楼客厅,就她俩站在楼梯转角处,还真听不清许红梅结巴啥,就信了。毕竟,她可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后妈啊。 另一个厂子弟以前跟杜红旗就是安然的忠实护花使者,刚搬自行车让杜红旗抢了先,此时哪里再容他?脚下就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冲到电视机旁,抱起那台黑色的刚买没俩月的最先进的日本产的半导体收音机。 许红梅一口老血吐出来,这可是安雅闹了小半年她才舍得买的,花了整整四百块钱哩,别说还费了老大劲搞来的收音机票。这年头电视机里只放样板戏,安雅说要想知道世界的变化,还是得听收音机。 住了一晚,喝光她半罐高级奶粉,吃光她一斤火腿十个鸡蛋不算,现金五百,自行车二百,收音机四百,那么多实木家具和衣服皮鞋怎么说也值个二百块……继女就这么来住了一晚,居然掏走她一千三百块钱?!天啦噜,许红梅只觉眼睛一花,就快晕倒咯。 当然,作为从小被她“悉心照顾”了十四年的“好女儿”,安然肯定会稳稳的扶住她,抱着她,凑她耳边,温柔地说:“阿姨算少了,昨晚我爸还从他的私房钱里给了我一百块哩。” 啥?被她抢劫了一千四百块?! 等等,安容和那王八蛋居然有私房钱?! 你就说吧,这样的双重打击,许红梅能不被气死?离婚的心都有了好吗? *** 反正,安然是笑着离开小白楼的。轻轻拍拍小猫蛋的屁股,“乖乖,以后咱们每天都能拉臭臭的便便,好不好?” 小猫蛋弯了弯又大又圆的眼睛,仿佛在说:麻麻棒棒哒! 包淑英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安然怎么就搬回这么多东西来,任何一样,放海燕村都是好得找不着边儿又巨实用的东西。 安然只留了梳妆台和一个凳子,三门柜和六斗柜放母亲的房里,再挂上从安家拆来的碎花窗帘,铺上柔软的铺盖,家里顿时鲜亮起来。妆台上还有一瓶用剩一半的友谊牌雪花膏,安然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拿回来了。 就是铁蛋,也分到一盏漂亮的小喇叭台灯,一会儿“卡擦”一下,“真的会亮吗?” “会,等咱们这儿通了电。” 铁蛋面上依然拽得二五八万,可微微翘起的嘴角却说明他心情不错:“你……你不走了吗?”小眼睛里是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期待。 只有他知道,这个人来了后,他姥有多高兴。当然,他也过得不赖,至少无聊的时候可以偷偷看看那个香喷喷的小猫蛋,她可一点儿也不嫌弃他脏,不嫌弃他没爹没娘,他还能偷偷对着她说很多很多话。 安然看向母亲:“妈,我跟您说声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懂事,往后余生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您。” 包淑英老泪纵横,“说啥孝敬不孝敬,你不嫌咱们穷就好好待着吧,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小猫蛋。” “也没人敢欺负她。”铁蛋赶紧接嘴道,还捏了捏黑漆漆脏兮兮的小拳头。 安然“噗嗤”一声乐了,“好……不过,能先把手洗干净吗铁蛋小朋友?” 他总在外头瞎逛,为了填饱肚子挖土刨垃圾堆就是家常便饭,指甲缝都是黑黑的。安然把睡着的小猫蛋放炕上,用破了又补过几次的大铁锅烧了一锅水,强行把脏狗铁蛋压到盆里,打着肥皂,给他从头到脚刷了两道。一开始他还害羞,双手捂住小牛牛,跳得似的。 “得了吧你,就这么点,我才不稀罕,赶紧转过去,自个儿洗。” 于是,眼前多了两瓣翘乎乎的屁股。 马上就满六周岁了,外裤破得不成样子也就罢了,还从没穿过内裤呢。安然想了想,找出一件在安家时穿的汗衫,发挥裁缝的手艺,一会儿就给缝成条三角内裤啦!裆部还特意做得宽大些,这样小男孩穿着才舒服。 结果出门一看,好家伙,还在盆里玩水呢!气得安然给他屁股上啪啪两下,一手抓起丝瓜络,一手拎着他小鸡仔似的细胳膊,指甲缝直接用丝瓜络使劲刷,把里头的脏东西刷干净后,哎哟,别说,黑是黑点,眼睛是小点,可五官挺立体,长大是个帅气的单眼皮男孩哩! 上辈子安然看见他的时候就挺帅的,听说在逃亡路上还被星探邀约去当演员呢。当然,他虽然没文化,但还是知道要低调的,没有走上演绎之路。 铁蛋一开始不知道那个有点花的三角形三个大洞的东西是个啥,给顶头上,滑稽死了。 安然回头一看,差点笑死:“宝贝这是内裤啊,给你兜小牛牛的。” 铁蛋小脸一红,“你,你叫我啥?” 安然一愣,这是做阿飘时看别人开玩笑叫习惯了,也不好解释他不是她的“宝贝”,只虎着脸:“快穿上试试,不合适再给你改改。” 终于有内裤穿啦!铁蛋可就乐疯了,为了低头看小牛牛到底有没有被兜住,他屁股撅着腰叉着,两条细腿都走成了o型腿,满院子溜达不算,还跑村口逛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那小胸脯挺得可高啦,安然又是差点笑死,“等着吧,过几天我还有个好东西,准能美死你。” 这世界上还有比一条内裤更美的东西吗?铁蛋不信,除非是两条内裤。 这不,他又扭着屁股跑炕沿边看小猫蛋去了,怎么还不醒鸭,醒了快看看他的新内裤呗。 第 11 章 011 落户的事很顺利,这年头生产队拼的就是劳力,安然在响水生产队时学得一手种糯米的好本事,正是小海燕村急缺的人才,整个大队都很欢迎。更何况她户口随包淑英,也说得过去。 安然是一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安家后立业开始提上日程。 上辈子靠着裁缝走出去,这辈子肯定也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改开的春风还没开始吹,上有老下有小不容她冒险,先让小猫蛋吃好喝好才是第一要务。 她现在一共有七百多块现金,其中五百存进信用社,这是小猫蛋以后的生活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剩下二百多放手里,柴米油盐和白面,四张嘴消耗也不少。 眼看着小猫蛋就要满百天了,安然还得给她准备一下。上辈子的宋虹晓,每一年生日都是她精心准备的,即使再忙也要回家陪她,更别说买房买车卡随便刷……这一次,都该是猫蛋的。 安然去黑市上扯来几尺条绒布、棉布和纱布,花俩小时功夫就做出两大一小三条条绒裤子,棉布特意打磨得软乎乎光滑滑的,给小猫蛋做成两件小背心。 孩子怕热,十月份的天儿,安然还得盖个薄被才行,可小猫蛋每次都要被热醒,醒来就拿脑袋拱她胸口,哼哼唧唧,娇气得不得了。安然用手一摸,就是热乎乎的汗,只得赶紧起来用毛巾给她降温,脱得光溜溜的,她才能睡着。 老太太还打趣,她生的哪是孩子,分明是小火炉。 穿上小褂褂,露出两根白嫩嫩藕节一样的手臂,再把尿布垫在小裤裤上,小猫蛋浑身舒服得不得了。最热的时候吧,给她垫尿布她都不乐意,扭来扭去。 有裤子,还得再每人做一件衣服,这个时节是石兰省气候最舒服的时候,不冷不热,穿线衣最合适,可铁蛋穿着新裤子嘚瑟已经被队长和书记明里暗里问过几次,再穿新衣服太打眼。安然只能忍住做衣服的手,给扯了两块背面,过几天向队里申请买上几斤新棉花,就不愁过冬了。 过完百天,小猫蛋的脖子硬朗不少,能竖起来趴在妈妈肩膀上看东看西,不过,她现在只对妈妈的声音和奶香味有兴趣,铁蛋每次做鬼脸又蹦又跳逗得她“咯咯”笑,其实并不是真的笑。 有了花重金买来的肥皂,铁蛋洗手倒是挺勤快,可深秋的水特别寒,他的手被洗得发白皲裂,跟乌龟壳似的。小猫蛋吃手手,他也跟着把指头放嘴里,用牙齿撕上头的倒刺,把几个手指头撕得血糊通红的。 “去,把我梳妆台抽屉里的雪花膏拿来。” 铁蛋哒哒哒抱着一团报纸包裹的东西出来,眼巴巴的。 本来也是过期护肤品,安然拿回来就打算擦脚,后来忘记了,现在擦手也行。先用淡盐水帮他把伤口洗干净,“我可警告你啊铁蛋小朋友,不许再啃了。” 啃得到处是伤口,看着瘆人,也增加了感染的几率不是?要知道这年代,领导人都能死于肺部感染。 况且,他每天吃那么多细菌进去,铁打的肠胃也受不了。上辈子宋虹晓就是三天两头拉肚子,稍微吃片常温西瓜就上吐下泻……安然甩了甩脑袋,曾经捧在手心的宝贝,即使她再怎么白眼狼,这些记忆也无法抹除。 这不,铁蛋眼巴巴看向肥圆圆的小猫蛋,意思是她能吃手手为啥他就不能。 “猫蛋刚进入口欲期,你就是给她块大石头她也能放嘴里啃,你会啃大石头吗?” 铁蛋梗着个脑袋,不说话,显然是不服气呢,小倔驴子!“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啃手,我就给你爪爪全涂666。” 铁蛋这才吓得咽了口唾沫,“好,我不啃了。” 开玩笑,666可是生产队最毒的农药,打草草死,打鸟鸟亡的玩意儿,他要吃了它可就见不到亲爱的姥姥咯。 不过,安然打开报纸,忽然就眼睛一亮。这是一份国庆节前半个月的石兰晚报,虽然规格比不上人日和红旗,可石兰省作为全国最大的人口大省,煤炭大省,棉花大省,报纸发行量不低。 她高兴的是什么呢? 报纸右下角专门有一块黑边框圈出来的“征稿启事”,为迎接一年一度的国庆节,石兰晚报面向社会公开征寻反应社会主义人民生活富足、民族团结、国家安定的稿件,一经录用将刊登在晚报上……关键是有不菲的稿费! 不能搞投机倒把,不能养猪养鸡私人种植,稿费却是一项可以名正言顺,既得名又得利的兼职途径啊。安然从小到大就是尖子生,尤其文科强,作文总是被选中当范文的,上辈子功成名就后,她还以“雨人”的笔名在某杂志上发表过多篇文章。 可以说,虽然从了商,可她却有一颗从文的心。 而且,就现在的征稿要求,跟初中生话题作文似的,难度不高。安然摸出梳妆台里的钢笔,趁着里头最后半管墨水,从不同的角度洋洋洒洒一个小时就写出三四篇几千字的文章来。而且吧,越看越觉着不错,再稍微润色一下,她自信跟报纸上特邀作家写的也不差。 唯一遗憾的是,征稿启事是国庆节前发的,现在都快十一月了,寄过去也不知道报社还收不收。 *** “铁蛋” 金黄色的山谷里回荡着长长的“蛋蛋蛋”,男孩黑黑的脸上,是快溢出来的得意。两条长腿噔噔噔甩着往家跑,快到门口忽然又慢下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叫我啥事呢?” 安然也不拆穿他的小把戏,“走,跟小姨上街去。” “你说我吗?”铁蛋眼睛贼亮,在得到安然确切点头后,立马撅着蹄子蹦跶,跟头野驴似的。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上街哩! “前提是先把脸和手洗干净,内裤不能外穿。” 没一会儿,一个黑黝黝但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就出来了。今儿是晴天,怕热的小猫蛋只穿了个小褂褂,外头套一件软软的薄薄的圆领小线衣,早晚给她防寒,白天给她防蚊虫,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铁蛋得等她们。 “你可别嫌我慢,我这是还不习惯,都几十年没走过山路了我。”想她安然女士,在阳城市纺织行业可是叫得上名的人物,什么事办不到?偏偏没走过这么坑坑洼洼蚊虫黑压压一片的林中小路。 出了大海燕村,就是一条宽阔的大公路,走路的,赶马车的,开拖拉机的,陆续能看见点人气。铁蛋瞬间成了傻狗,他一直听队上小孩说的新奇玩意儿,原来真的存在呀! “别看了,拖拉机有啥好坐的,姨带你坐大汽车。” 铁蛋咽了口口水:“我们,还是走路吧,我姥没钱。” “你姥没钱,那你总有吧,你请姨坐一次大汽车好不好?”每次卖天麻,大头包淑英帮他存着,安然还会分他一块钱,也不多,就给他当零花。虽然老太太觉着村里没花钱的地儿,可安然觉着铁蛋这孩子不一样,得让他有参与感,谁要是撇下他,他能跟谁急。 臭小子立马紧紧捂住胸口,撅着蹄子就蹦,小倔驴子哟。 “守财奴。”正说着,一辆运煤的农用车驶过来,安然赶紧招手,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听说他们要搭车本来不愿意,可他身边的妇女却探出头来,“拖儿带女的也不容易,上来挤挤吧。” 男人倒也没说啥,女人还顺手拽了安然一把,驾驶舱本来就很窄,一次性坐这么多人,安然直接给挤得腿都快变形了,铁蛋由那女人抱在腿上。 “大妹子可真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就有俩孩子了。”女人身形高大,尽管已经尽量缩着身子,依然把位子占了大半。 安然倒是非常感谢她,要是没有车搭,走路得好几个小时呢,挤着也比走路舒服。“嗯,大姐也挺年轻的,一看就身子骨特好。” 女人大笑两声,“那是,俺可是俺们队的拖拉机手!” 这下,安然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待了。同样是驾驶,这年代的拖拉机手可不像后世考驾照那么简单,只要有钱有时间就能考,他们得有师傅交,学成后得有生产队聘请,所以这职业特吃香,就摇着个把手,扶着个方向盘,一坐几小时,比干劳动轻松多不说,拿的是满工分,一个月还有好几块补贴哩! 另外,农村盖房子娶媳妇儿,要能有个手扶拖拉机运砖瓦和陪嫁,那风光,能被人津津乐道到娃打酱油。所以拖拉机手们到了哪家,那都是坐上席吃果碟的待遇。 “俺叫沈秋霞,俺男人才真厉害,他开大汽车。” 安然总觉着,沈秋霞这名字莫名的熟悉,像在哪儿听过。 没等她想出来,沈秋霞又说:“俺男人也姓沈,每年农业学大寨他都是货车队跑最快的司机。” 对了,俩人都姓沈,开货车,跑运输的,不就是二十五年后有名的阳城市货运公司老板和老板娘吗?作为成功的乡镇女企业家榜样,她们曾一起受邀出席过一次电视台举办的扶贫节目。 第 12 章 012 别看现在的沈秋霞只是个开拖拉机的农村老大姐,未来人可是坐拥数家运输公司资产过千万的富婆。老沈呢,目前只是一名普通的煤矿工人,给矿上开运煤车。 听说他们是海燕村的,沈秋霞还聊起他们也有一门亲戚在海燕村,以前还经常用队里拖拉机给亲戚送过任务猪啥的,娶侄儿媳妇也是她的拖拉机去接的,别提多风光了。 铁蛋刚开始还不耐烦被陌生人抱,一个劲想自立自强,可壮乎乎的沈秋霞大腿上是真柔软,那样的高度视野极好,他坐着坐着还挺享受,同情地看向小猫蛋,等她能走路了,他也这么抱着她坐大汽车。 白嫩嫩,奶香香的小猫蛋,沈秋霞看了又看,“你家闺女和儿子不太像,闺女像你,儿子像你男人对吧?” 安然怔了怔,见铁蛋倔着脑袋听着,也就没否认,只“嗯”一声,“秋霞姐孩子多大了?” 沈秋霞艰难的笑笑,“我们还没……孩子。”脸上难掩落寞。 “好事多磨,说不定是缘分还没到,是不是呀小猫蛋?” 小猫蛋让她拱得舒服,咯吱咯吱笑,可把沈秋霞馋死了。她要是也能有这么个奶团子她能天天开拖拉机带她兜风,天天让她坐着拖拉机去上街,供销社百货商店副食品商店随便买。 老沈相对于妻子则更加沉稳些,话不多,估计也是生育上不顺,面相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全程只是偶尔应答两声,安然自诩也算十里八乡难得的漂亮女人,她认第二恐怕还没人敢认第一,可她刚那么费力的招手人家理都不理,现在车上也是目不斜视。 看得出来,是个不错的男人。 “既然双方身体都没检查出问题,不知道秋霞姐你们看过中医没?” “这不破四旧嘛,咱们也……” 安然作为业余养生专家,“我就直说了,啊,看姐脸色泛青,眉心鼻梁骨最明显,怕是肝气不顺,沈大哥面色黧黑,像是肾虚的样子,看看中医说不定还能……” “嗯哼!”老沈一张黑脸臊得通红,试问,哪个男人被人说肾虚不尴尬? 安然还真不是跟他们开玩笑,“我以前插队的生产队有个京市来的老中医,人家就是专门看不孕不育的专家,我们队上有两口子,也跟你们情况差不多。” “那后来呢?” “后来,老专家让他们去买两个药吃,吃了三个月就给怀上啦。” 沈秋霞大惊:“啥药妹子还记着不?” 安然“冥思苦想”,“好像男的吃的是叫六味地黄丸,女的吃消啥来着……对,是逍遥丸。” 中医看病讲究辨证论治,同病异治,异病同治,但安然敢这么肯定的推荐这两个药是因为上辈子沈秋霞就是这么说的。功成名就儿女双全的乡镇企业家,说起年轻时的不孕不育,只当笑谈,现在却成了他们最大的困扰。 安然觉着,就算暂时怀不了,可他俩一个肝气郁结,一个肾阴虚,吃点对症的药也能治病不是?怕他们记不住,还给写在老沈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 她实在是喜欢沈秋霞开朗大方的性格,一路你来我往聊个不停,快到县城的时候,秋霞直接拍着胸脯说:“我们每周一、三、五都往市区运煤,不是俺就是俺男人,上午十点半准能经过海燕村岔口,小安同志以后要再来县城和市里,直接在那儿等着就是。” 省了车费钱不说,最关键是省力,方便啊,半天就能来回。 *** 安然这次来,手里揣着五十块钱,家里的肉没了,她得再去黑市上割几斤,还得买点柴火和蜂窝煤。石兰省的冬天可不是一般冷,老太太攒那点柴烧炕还不够烧半个月呢。 当然,买东西之前,得先去拿她的东西。 看着眼前这个银白色锃亮亮的大铁家伙,铁蛋傻眼了,“这是啥?” “自行车啊。”安然推着车,离开杜红旗的亲戚家,当时没敢直接搬回小海燕,一方面是怕太打眼,社员们刨根问底给老太太造成麻烦,另一面嘛,也是怕许红梅和安雅反悔去抢东西。 人无耻到一定程度,可是不讲道理的。 铁蛋怔了怔,这不就是队长家那个城里儿子的大家伙吗?立马高兴得哟,一蹦三尺高,“自行车!咋有自行车了呢你?” 安然拍他脑门上一下,“什么你啊你的,叫声小姨,我就告诉你。”小馋狗,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嘴还这么硬,嘴不甜又孤僻的小野狗,怪不得村里没人跟你玩。 铁蛋眼珠子滴流转一圈,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分钟,“小姨。” “这才乖嘛,这我吃大户吃来的,我说是好东西没骗你吧?” 铁蛋围着铁家伙直转圈圈,原来是这么好的好东西啊,这也太好了吧! 安然指挥着,把收音机五花大绑架在横杠上,胸前兜着小猫蛋,黑铁蛋坐在后座上,就这么拖家带口的上黑市去。那个地方啊,啥都贵,肉联厂六角一斤的肉,这儿要卖一块,好的肥膘板油能到一块一,眼瞅着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可她也没办法。 谁让她没票呢?谁让她不是干部呢?生平第一次她觉着,要是能有个干部当一当就好了。 这不,她原本计划着,过了五个月就渐渐的给小猫蛋加点奶粉,因为她不可能永远逃避劳动,一旦参加劳动挣工分,吃不好还劳累,奶水肯定就不行了。可现在呢?找遍整个自由市场,也才找到一个卖奶粉的,还贼贵! 人看她兜着吃奶娃娃,张嘴就要她四十块一罐,气得安然调头就走。 *** 虽然没买到奶粉,可他们准备回程的时候又遇见沈家两口子,有免费车搭,也不算运气太差。 沈秋霞本身是个好吃的,进一趟城驾驶位上摆上好几包水果糖和一兜卤水花生,直接大大方方的抓了两把给铁蛋,剩下的一分为二,硬要给他们分一半带回家。 安然也不能占人便宜,从刚买的四个大骨头里挑出俩稍微挂着点肉皮皮的,“秋霞姐回去熬点汤喝,别看没啥肉,还挺补钙,我家小猫蛋喝不上奶粉,我都打算经常熬给她喝哩。” “你要买奶粉吗?”沈秋霞顿了顿,“小安妹子你要几罐?我给百货商店送过货,我去买的话应该能买着。” 这年头奶粉可是高级营养品,特供中的特供,不仅要干部票,还得开医院证明才能买到。 安然也不客气,逗着小猫蛋说“咱们要两罐先,谢谢姨妈哟。” 回到家,上次挂的腊肉还剩最后小半条,安然duangduang砍小,扔铁锅里炖上,沿着锅边烙上一圈白面饼子,等老太太摘棉花家来,腊肉也炖得烂烂的,捞出来切吧切吧,剁细,混着青辣椒,剁得碎绒绒的,咸香鲜美,入口即化,夹进饼子里,别提多好吃啦。 顺便,奶白色香喷喷的腊肉汤也是好东西,切点土豆青菜进去,一锅子都是肉味儿,吃得铁蛋直打饱嗝。 包淑英没啥做菜手艺,只要弄熟就行,可安然不一样,她是过过好日子的,知道东西怎么做好吃,要有钱她能顿顿不是腊肉就是新鲜大骨头。 铁蛋是个挖地球小能手,只要不下雨他都晃到山上去,每天能挖四五斤新鲜天麻,晒干攒够三十斤就骑着自行车拉到县城去找陈六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好不利落。半导体收音机装上电池,每天都能听会儿广播,最近最让安然感兴趣的就是,自九月份华日两国签署建交声明后,十一月又给日本捐赠一对大熊猫,在国内引起一场热烈的大熊猫讨论风潮。 别人没见过大熊猫什么样,她可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还非常利落的给铁蛋和小猫蛋的衣服各绣上一只大熊猫。黑溜溜的眼圈,圆乎乎的脑袋,小短手小短腿显得憨态可掬,小猫蛋穿上就不让脱,简直爱不释手……以她的技术,靠老本行挣钱其实不难。 不过,最近小海燕出了个大新闻,彻底打消她提前当裁缝的想法。 事情是这样的,小海燕以种植棉花出名,这儿产的棉花它又大又白还特蓬松,保暖性能特好,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城里干部家庭就开始准备置办两床棉被不是。可市面上没棉花,供销社的棉花只固定每周三下午三点放出来,那个点正好是大家都上班去了,请假不好请的时候,许多人就是有票也抢不到棉花。 于是,小海燕村就有人动起脑筋,把各家妇女摘棉时攒下的,东家半斤,西家八两的给收集起来,统一拿到市面上,悄悄的兜售,回来再按重量分钱。 本来,这两年大环境比以前好多了,偷偷到自由市场上卖东西的农民也不是没有。可问题就出在,他们卖的是棉花,还被人举报了,这不,让公安和治安队的给抓个人赃并获。不仅主谋要坐牢,就连给他提供棉花的妇女也背上“侵吞集体财产”的名声,听说县革委会震怒,要抓几个这样的妇女去劳改农场改造,杀鸡儆猴呢。 社员上门来收棉花的时候,老太太还想卖,幸好安然拦下了,当时只是想留下自个儿弹被芯,哪想到还能逃过一劫。真是想想就后怕,劳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吃苦受罪不说,以后子孙后代的档案里都得记上一笔。 安然第一次意识到,投机倒把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第 13 章 013 安然轻轻颠了颠小猫蛋的屁股,眼看着玉米馍馍就要出锅了,配着一锅香香糯糯的红饭豆汤,“对了,你姥呢?” 天气冷,地里也没啥活好干,老太太就拾掇拾掇自留地,按理该回家了。 铁蛋往后山努努嘴,“去四姥爷家干活哩。” 安然揭锅盖的手一顿,“四姥爷,是那个瘸子吗?”过了几个月安生日子,差点把他给忘了。 这人,安然是记得的,他是老太太前夫的亲四哥。何家兄弟姐妹原本五个,民国年间战乱天灾里夭折了三个,后来小老五也死了,这何老四就成何家仅剩的血脉,自认为继承五弟的房子是天经地义。 他那条瘸腿,其实是自个儿去偷粮食的时候摔瘸的,对外却说是给解放军送饭,让国.军给打瘸的。后来惹得人大首长亲自上门来核实,给谁送饭送了几次在哪儿他说不出来,还闹了个大笑话。 当年包淑英改嫁全亏他怂恿,老五弟这套小院子才由他一家子住着,后来包淑英离婚还带回了有何家血脉的铁蛋,顺理成章拿回房子,可招他恨呀,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总撺掇他老伴儿,平时当着社员们含沙射影发牢骚,有事没事找包淑英的茬。 包淑英为了息事宁人,总是主动帮他们干自留地的活。 老太太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毕竟她算“外人”,住着人家房子不是?可最近听说安然把户口落回来,四姥爷就浑身不得劲,就跟自个儿看好的肉让野狗叼了似的难过,整宿整宿的吃不下睡不着。 以前吧,一老一小随便他怎么揉搓,等老的一死,小的随便打发不就行了?可又来个年轻力壮的安然,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看她能从继母手里搂来那么多好东西,他总觉着这女子不是省油的灯。 再说,铁蛋再外那也是留着何家血的,她一姓安的女子,只不过是包淑英改嫁下的崽子,跟他何家没半毛钱关系,凭啥住老何家的房子! 难怪呢,安然就老觉着这几天门口有人溜达,开门又不见人,估计就是这一家子来踩点,准备干架呢。 她捋了捋袖子,好啊,吵架她还没怕过。以前摆地摊时吵架打架撒泼进派出所又不是没经历过,只要她还活着,别人就甭想占母亲一分便宜。 把小猫蛋兜铁蛋身上,捆得牢牢的,再三交代不能放下来离开他的视线,安然熄了锅洞里的火就往四姥爷家去。本来也想与人为善的,若非生活所迫谁想做泼妇呢?可一想到四姥爷,她就来气。 铁蛋上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起因是一块地,包淑英手气好,包产到户的时候抽签抽到了全村最大的一块水田,足足有一亩二分,土壤肥沃水源十分方便,大集体时期就是产量最高的一块,很多人眼红着呢。 可别人再眼红,签过合同按过手印的,谁也没脸反悔。唯独四姥爷,愣是死皮赖脸的,要拿他的八分旱地跟包淑英换。 八分换一亩二,还是旱地换水田,你就说他有多欺负人吧。 换过来后包淑英人勤快,精耕细作硬是把旱地改造成了水田,还种上了很值钱很稀罕的葡萄架,创造的经济价值比十亩水田还高,可把四姥爷眼红坏了,总觉着要是当初没换,这钱就该进他口袋了。 于是他又去吵吵,揭包淑英的短,从她灾星进门害死了小老五到带着毛驴改嫁,再到霸占何家祖产,死皮赖脸硬是把田换回来。 可惜吧,有的人运气就是这么好,没几年海燕村开发旅游风景区,这块一亩二分的水田正好在规划公路范围内,征地补偿款有一万多呢,四姥爷眼睛红得都滴血了。 于是吧,又闹,又死皮赖脸,就觉着这笔补偿款该是他的。那一年恰好是铁蛋考上师范学校,前两次包淑英都忍气吞声,这一次她为了给孩子凑学费,说什么也不同意,结果居然被他当众打掉两颗门牙,村里和稀泥,不仅没赔礼道歉,还把补偿款也断给了四姥爷。 当时铁蛋就要拎刀子捅他,被老太太跪着拦住了,到世纪末,当地政府给全村人分红,无论大小按人头分的时候,四姥爷硬说包淑英不算小海燕村的户口,她曾经改嫁过,应该算城镇户口,即使离了婚那应该迁回娘家。 每人每年能分五千多呢,那几天包淑英又正好生病等着钱治病,他撒泼耍赖,上市政府举横幅来个举报上访一条龙,愣是逼着乡政府把包淑英的名字划掉才罢休。 铁蛋找他理论不过,这才失手杀了他。他也知道自己完蛋了,反正杀一个是死刑,杀十个也是死刑,新仇旧恨加一起干脆把强征强拆的无良开发商也宰了。 如果没有这次激情犯罪,铁蛋压根不用走上不归路。用安然的话说,这老头真该死,可不是赔上铁蛋一辈子的死法,应该让他痛不欲生才对。 *** 四姥爷家在村子中间,周围是村里的另一个大姓,江姓人家。安然本以为会是一套小房子,谁知道居然是占地七八百平,光院子就有四百平的大房子,一看就是新盖的青砖大瓦房。 安然这才知道,他抢老太太和铁蛋的房子不是因为他没住处,而是贪,而是心黑,只要他没占到便宜,就觉着自个儿吃亏的类型。 木门开着,两个小孩正在院里喂鸡,三只老母鸡又肥又胖,圆得路都快走不动了,可以想见下的蛋得有多大。另一边圈里还有两头大肥猪,也快三百斤了。包淑英勤勤恳恳一整年,肚子吃不饱,猪鸡是一只不敢养,他们倒好,偷着养了这么多。 安然那火气,蹭蹭蹭直往上冒。 找到包淑英的时候,她正在山脚一块高粱地里薅草,本来这个季节都早收完了,偏他们家的还红涩涩挂在枝头。四姥爷一家吧,在生产队可以滥竽充数,东一钉耙西一榔头混过去,可侍弄自留地就把他们的懒惰暴露无遗。 这不,四姥爷就把种田好手找来,给他们家做白工哩。 “妈快别干了,咱们回家去。” 包淑英心疼安然:“我还有会儿,别让太阳晒黑,你先回去。” 安然扯下一个高粱穗子捏了捏,色泽红润,颗粒饱满,可惜这口感糙得很,做不了主食。别人家的自留地都是种苞谷水稻小麦,全是能吃饱肚子的,他们家却种高粱,怪怪的。 包淑英见她似乎很感兴趣,忙小声说:“这是糯高粱,队上也没有的种子。” “妈咱们先回去吧,饭我做好了。” 可包淑英良心不安啊,总觉着自己欠老何家的,就该将功补过多干点。说好听叫善良,说难听那就叫给pua上瘾了。 安然正想怎么劝说她别这么一根筋,忽然有人大叫:“老五媳妇你这是干啥,那么宽的大路你不走,偏踩我自留地,把我这么好的高粱杆踩坏你赔得起吗你?” “妈你真是,一家人不说这个,婶子你别生气,我妈就这嘴巴厉害,其实她知道你心最好哩,踩坏了我家高粱一定会赔的对不对?”说话的男人正是何老四的儿子,何宝蛋,三十岁不到。 包淑英被高帽子一戴,只能苦着脸说:“是是是,婶子一定会赔的,就是婶子现在手头紧,能不能……” 安然双手叉腰,“我妈怎么踩你家高粱?”说着掰下一根肥壮的高粱杆,一脚踩倒,踩住穗子,碾了碾,“是这么踩吗?” 庄稼就是农民的心头宝啊,何宝蛋肉疼道:“哎哟喂,你小心些。”辛辛苦苦一年就指着这几分高粱地呢。 安然冷笑,拿起镰刀一挥,那一棵棵好端端的红高粱就被她拦腰砍断,饱满的穗子“刷刷刷”落地上,她使劲碾了几碾,红通通的高粱稞子顿时埋进土里,抠都给抠不出来。“还是这样踩?” 一个单亲妈妈能做到全市有名的女强人,不靠狠靠什么,靠运气吗? 何宝蛋相信,如果他冲下去揍她一顿的话,她手里的镰刀就会毫不留情的抹他脖子上。因为,她的眼神里透出的是他从没见过的狠。 是个狠人,不,狼人。 看吧,人就是这样,好人怕恶人,恶人怕狠人。 “没没没,你妈没踩,是我看错了。”这些高粱可是今年最大的经济来源,家里能养猪养鸡全靠它们,千万别霍霍了。 他的高粱金贵,那是因为老太太给侍弄得好,要靠他们那点三脚猫,现在还没抽穗呢。“何宝蛋你听好,我只说一次,我妈身体不好,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们种地。” 何宝蛋嘴上说“行行行”,其实心里还打歪主意呢。女人嘛,尤其是她这样的漂亮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包淑英白给她长个牛高马大,其实是个面人,只要这刺头一走,爹娘上门一闹,还不是照样该给他们种地种地,这就是她包淑英欠老何家的。 “这么说吧何宝蛋,但凡我看见或听见我妈在你们家地里干活,你们的高粱就甭想要了。” “别急,我知道你想说啥,弄不死你们高粱我就让全公社的干部都知道你家私底下干的啥,分分钟割你资本主义的尾巴。” 何宝蛋一开始还挺怂的,一说起这个立马胸脯一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有资本主义尾巴?没证据你别瞎咧咧。”社员们其实早有怀疑,可他们不怕,因为没证据呗。 “我告诉你姓安的,她包淑英就是欠我老何家的,她就是给我们当牛做马她也活该,懂不?” 安然本以为,正常人一听这话都该知道收敛的,他居然还蹦跶起来了,真当她空口无凭? 行,得让他们求锤得锤。 第 14 章 014 “何队长,姜书记,你们在这儿呐?”不远处走过来的俩人,正好是从公社开完会,忽然被人叫住,“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小安同志啊,你出门啦?” 这个小安同志,户口是迁来了,可一天劳动也没参加过,他们派妇女主任上门劝说吧,人就说孩子还小,先带两个月孩子再说。可这都四个多月了,她还是不参加劳动,还动不动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跑。 没办法,耐不住人有个当大厂长的爸爸,每次背一筐破土豆就能换回一筐白面清油和肥肉。 这秋风打得,他们都不好意思找她做思想工作了。现在她主动招呼,就得趁机说道说道,年轻人哪能逃避劳动呢?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小安同志啊,你这思想是不是得捋一捋,年轻力壮的怎么能……”话未说完,何宝蛋就接嘴道:“可不是,咱们安同志是思想有问题,大大的问题。” 姜书记有个外号,叫“语录书记”,顾名思义他背语录的水平很高,跟人吵架都是语录一出谁与争锋,现在倒好,被个小子抢了话头,“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每一个党员都要学习这种精神。何宝蛋你说啥呢,领导的最高指示你会背了吗?” 何宝蛋一噎,也想用语录回击可暂时想不到比这更威风的,哑了。 队长是老何家族人,历来跟书记不太对付,“我建议啊,咱们大队部应该给她来一场思想教育,让她体会无产阶级专政的力量。” “语录书记”虽然爱背语录,可为人十分宽厚,“她一女同志,咱们还是别搞这风气了吧。”又不是六几年,现在都七二年了。 谁知安然却大声道:“就该来场思想教育,尤其是那些没读过书不懂文化知识的老人,最好是能给开个扫盲班,我何四叔可是老早就念着要提高思想认识,咱们喊他去。” 她一带头,走的又是书记队长回家的顺路,没几分钟就跑到四姥爷家门口。何宝蛋吹了声口哨,家里人早已做好应对准备,安然进门,也不进屋。 “何四叔不是要提高思想认识吗,快出来吧,姜书记来给您上课来了。” 四姥爷瘸着腿从灶房出来,一身补丁衣服还挺干净,确实比一般社员看着要体面,“刚喂猪呢你们就来了。” 可他的体面都是包淑英给的,安然在猪圈找了一圈,“那咋不见猪食桶呢?哎哟何四叔你这猪养得可真大,真肥,咱队上的任务猪两头也没您一头大。” 果然,队长书记都去看传说中的大肥猪,差点给吓死。要知道这时候每个生产队都得交任务猪,人尚且吃不饱自然没粮食喂猪,只能是村里七八岁小孩去山上放养,光吃点野草,一年到头也就百来斤,两年才能出栏。 “这么大,少说也得二百八.九吧?”就连本家的队长也忍不住咋舌。 “我记得你们家猪崽是跟队上买的同一窝吧,咋长这么快?平时都喂些啥?”猪槽里干干净净。 何家父子俩赶紧说:“我亲家公不是在国营食堂当经理嘛,这不,食堂泔水猪都爱吃,吃了特长肉。” 何宝蛋有个妹妹,叫宝花,嫁到了红星县城。她公公原本是县第二国营食堂一打扫卫生的,前几年带头当起了造反派,把正经经理搞到附近劳改农场,自个儿上台这不就成经理了嘛。 “这两头猪,是地主老财投胎的吧?”这几个饱饭都没吃过几顿的老农民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人把吃不完的白面馒头,油汪汪的菜汤肉汤倒了喂猪,那简直就是地主家才过的好日子! “是吗?那这堆又是什么?”大家这才发现,一直没说话的安然,不知从哪儿提来个猪食桶。 几个男人吸了吸鼻子,“酒糟?” *** 宝花公公的食堂安然去吃过饺子,一方面味道很好,份量很少,几乎没有剩菜剩饭,另一面大部分人都处于物质的极度匮乏,哪来的泔水。 这不笑话嘛,也亏他们编得出来,把社员们当猴耍不是。 猪能长这么快,只有两个原因:要么饲料,要么酒糟。 人工合成的猪饲料这个年代可不多见,安然稍一联想就知道应该是酒糟。 高粱分糯高粱和粳高粱,安然刚才看见糯高粱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她曾去有名的矛台酒厂参观过,跟国内很多高档优质白酒一样,他们酿酒的主料就是高粱。因为它富含淀粉,而淀粉含量越高,出酒率就越高,况且高粱含有的单宁能产生一种特殊的香气,这是其他白酒所没有的。 何家一反常态种这么多高粱,不是吃,当然就是酿酒。 你不是要我拿出证据割你资本主义的尾巴吗?安然就喜欢让他们求锤得锤。 何队长和姜书记今儿上公社开的就是场批.斗大会,专批小海燕村卖棉花这事,革委会主任坚信这样投机倒把的行为在海燕村肯定不是特例,让他们必须好好的查,彻底的查,不查出几个社会主义的蛀虫决不罢休。 俩人正愁得啥似的,居然就有现成的投机倒把分子送到眼前,这不是瞌睡遇枕头吗? 队长还犹豫了一下,想包庇本家来着,可书记是铁面无私的,当场就叫来队里的民兵们,给何老四家来一个彻底搜查。几间屋子里里外外确实没啥东西,可怪就怪在,他们家的地窖是两层的。 上面一层是木架子搭出来的,放点农家常见的土豆萝卜和白菜,一道小门一开,下头居然还有一层! 里头藏着两坛上好的高粱酒,全用半人高的大瓦缸藏着,少说也是上百斤。 要知道,外头的酒没票可是买不到的,一斤卖到一块半,这样的存量至少也值二百多块,社员们红了眼。 为啥? 高粱还没成熟就有这么多存货,那每年高粱刚下来的时候,岂不是得更多?难怪大家都饿肚子的时候他们居然吃肉喝酒养肥猪,原来是偷着搞资本主义呢! 最可恨的是,他们吃香喝辣却不管别人死活,邻居姜德宝家傻闺女,叫杜鹃的,一把嗓子真跟脆生生的杜鹃鸟一样,半年前实在是病得狠了,打算跟何家借几块看病钱,他们一个劲哭穷不说,还赖杜鹃妈妈偷了他们家鸡蛋,狠狠掐了一架……傻杜鹃就这么又饿又怕的病死了。 那还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啊,她病得都快死了,隔壁她常甜甜地喊“叔叔婶子”的人,却吃得肚饱肥圆,袖手旁观,火上浇油。姜德宝一想到这茬,眼睛都红了,哀嚎着冲过去,对着何宝蛋就是拳打脚踢。 当时傻杜鹃死得实在是太可怜了,好好个年轻人只剩一把骨头,也没个棺材,就一床破席片儿一裹……其他人也是恨得不行,臭鸡屎烂菜叶子抓起啥全往何家人身上砸。 安然不知道,自己让他们求锤得锤居然无意间让村里很有良知的人想起了可怜的傻杜鹃,甚至想起了更多。她只是马不停蹄的往家赶,胸口胀得难受,小猫蛋都饿坏了吧。自从出生,她还没跟女儿分开如此长时间过,小家伙喝奶没啥规律,都是饿了就喂。 紧赶慢赶进家门,倒是没听见哭声,甚至隐隐还有“咯咯”的笑声铁蛋踩在小板凳上,踮着脚,用手指头在大铁锅里抹了一把,偷偷把手指头给小猫蛋咂吧呢。 大铁锅里是炖好的红饭豆,和着两根腊排骨一起炖的,汤色奶白。 两只手,铁蛋自个儿咂吧一只,另一只就给小猫蛋吃。 难兄难妹,安然哭笑不得,农村孩子可不讲究几个月添加辅食,只要母亲没奶了,孩子就得吃大人吃的东西。所以她倒不介意猫蛋吃点好消化的东西,但腊肉盐重,对孩子肾脏不好,“猫蛋崽崽饿坏了吧,妈妈回来啦。” 铁蛋“嗖”跳下板凳,手足无措。 他知道,这个人随时把小猫蛋兜在胸前,上厕所也不愿让她离开视线,仿佛猫蛋是她最心爱的大宝贝。 他给她的大宝贝喂了脏手手,她肯定会生气,给他涂666。 “行了,孩子给我,吃饭吧。” 包淑英现在还觉着像做梦呢,怎么好端端的老何家就给人抄了?关键还真抄出东西来,社员们饿得啃树皮吃观音土,他们却储着几百斤让虫子蛀空的大米白面,造孽哟。 尤其是想起傻杜鹃,老太太还抹眼泪。 “以前她总来找铁蛋,把铁蛋当成她那淹死的儿子,路上遇见总会甜甜的叫我五婶婶,别说,跟咱小猫蛋还有点像。” 铁蛋把筷子扒拉得贼响,嚼得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才憋出一句:“她不是饿死,是让人欺负死的。” 曾经的傻子杜鹃呀,全村没有一个孩子跟他这个天煞孤星玩,只有傻杜鹃不嫌弃他,经常带他上山挖野菜,下河淘小鱼小青蛙,有时还偷偷拿苞谷粑粑给他,那都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第 15 章 015 安然第一次见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好奇问:“怎么,谁欺负她?” 铁蛋鼓着腮帮子嚼饼子,就是不说话。 当然,安然也没时间追问他不愿回答的问题。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算上从安家抢来的,现在依然缺两床过冬的厚棉被,烧炕的柴她陆陆续续给买够了,可陈年老炕导热性能不好,下半夜会凉得人骨头缝发寒,棉被是第一刚需。 另外,可能是人瘦得快,尽管每隔两天就有一顿骨头汤或肉,可奶水还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昨儿小猫蛋吃了两边都没吃饱,给急得火烧火燎,用粉嫩的小牙床咬了她一口,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一叫吧,小猫蛋就被吓到,眨巴眨巴大眼睛,立马就委屈得蓄上眼泪。 自从吓过这么一次,再喂她的时候,她都特别忐忑,开吃之前会犹豫地看向妈妈,仿佛在征求妈妈的同意,把安然的心都给软成了一滩水,即使再被咬也只能忍着。 但不管怎样,奶粉也必须给加上了。 安然第二天掐着时间,到路口等着,没一会儿还真遇到沈秋霞两口子的农用车。 “沈大哥,秋霞姐没来?”其实是想问奶粉买到没。 老沈只是“嗯”一声,目不斜视,也不问她要去哪儿,去干啥,唯独猫蛋哼唧的时候他看了几眼,馋的啊。临下车的时候他忽然说:“那个,我家那口子上供销社问了,最近没奶粉,只有麦乳精,你要的话她下次给你带。” 麦乳精,主要成分其实是糖分和奶油,奶粉不够纯,口感虽好,对婴幼儿却不如纯奶粉有营养。关键吧,还不便宜,安然果断拒绝。 刚车子开出去几米,老沈又急忙刹住,小声地问:“那个,小安同志,我吃那个药真有用?” “会有用。”有时候,药物作用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理暗示。 安然说他们行,他们就一定行。 天气冷,天麻也不多了,攒了三个礼拜才五斤多,离开县医院,安然寻思着,怎么才能弄两床棉絮来。现在的她真是无比怀念自己当老板的日子,从来不用为衣食住行操半分心,每天上下班有司机,家里永远是纤尘不染,饭菜营养又可口……这样的日子,至少得十年后才能重新过上,除非她能当干部。 当干部就能请保姆,当干部就有粮票肉票肥皂票。可这年代的干部只有两个途径,要么基层选举,要么红专和工农兵大学毕业,基层选举她是不用想了,因为她“好吃懒做逃避劳动”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顺着阳城市唯一一个班车站,安然很快找到阳城市教委,整个部门只有两间办公室,上山下乡搞得轰轰烈烈,干部们都被造反派弄到乡下和劳改农场了,里头只有个戴老花镜的老头,也不知道是主任还是扫厕所的。 或许跟何宝花的公公也是一丘一壑。这么想着,安然就冷了心思,不怎么想进去了。 “小同志你找谁?”老头推了推眼镜,起身灌了杯茶水。 “领导你好,我想咨询一下上工农兵大学的事。” “你?”老头打量片刻,“咱们工农兵学员肩负上大学,管大学,用领导人思想改造大学1的重任,你个妇女同志怕是不得行。” 他态度还挺好,安然胆子也大,“领导人说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那您说说我哪儿不行,说不定能改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的大学主要招收党员同志,我对你没印象,你应该不是……最差也得是个团员吧,你这……” 呜呼哀哉,安然的干部梦又无情的碎了。 本来她上初一那年是有机会被发展成团员的,可被继母作梗,把入团申请书上的名字改成了安雅,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不过……”老头顿了顿,“如果你够红够专,也不是非得满足以上条件。” “小女同志哪个单位的?”听说是红旗生产队社员,老头又摇头:“那可悬咯,你们公社革委会推荐另有人选,回去吧,明年再来。” 自从大.革.命后,工农兵大学刚开始招生两年,招的都是推荐制学生,又是一个考验群众基础的事,安然觉着她不用想了。现在整个小海燕谁不知道她懒啊,不就是靠着当厂长的爸爸嘛,打秋风也饿不死。 看来,参加劳动,走好群众路线真的很有必要。 读书走不通,安然只能到市百货公司的棉纺织品窗口买棉絮,那个人从众,她兜着孩子压根挤不进去。贴出来的通知是下午三点半开放棉絮购买,队伍一点半就给排到了大门外,大人上着班来不了就派孩子来,安然个大人还真不好意思插人家队。 怀里的小猫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忽然“啊啊”叫了两声。 “嗯?肚肚饿了吗?那可得等等,妈妈找个没人的地方喂你哦。” “啊啊!”小猫蛋手指头弯弯的指着西北角。 安然顺着走过去,发现是百货公司后门。好巧不巧,几个售货员正成捆成捆的往下卸棉被呢,雪白的,用红棉线盘成菱形格子的棉絮,每一床至少十斤重,一看就是新棉花,跟前头柜台里的黑黄色老棉花不一样。 安然眼睛都绿了。 不过,她也发现,这些棉花不是谁都能买的,另一边还有几个干部家属模样的人正等着呢。 小猫蛋眼睛尖,发现可以走后门的地方,却不知道她妈妈连走后门的资格都没有。 “诶等等,前面那位带孩子的女同志你等等。”忽然,有人叫住安然,她回头一看,乐了。 你猜是谁?原来是曾经在市医院住过同一病房的小辣椒胡文静同志。虽然比那时候胖了不少,面色也红润不少,安然还是一眼就给认出来了。“胡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上班呀。”胡文静走近一看她怀里的孩子,惊讶得都张大了嘴,“这孩子咋……变化这么大。” 可不是嘛,刚出生的时候又黑又瘦,现在养得白白嫩嫩,头发黑黝黝的垂在耳旁,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比年画娃娃还漂亮。 安然可是喜欢听彩虹屁的妈妈,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都美开花了,“你家的呢?肯定也长得很好。” “好是好,有十五斤啦,就是太能吃,我这都没啥奶了,只能给他喝奶粉。” 安然心里叹口气,这就是差距,起跑线的差距。同一个病房出生的,同样又黑毛又长的孩子,人家都有十五斤了,小猫蛋才十一斤,别看就是四斤的差距,实际却是生活水准的天差地别。 “你家的呢,吃奶粉没?” 安然苦笑,“我没票,买不到奶粉。” 胡文静眸光一动,“来,你跟我来。” 安然并非有意卖惨,买不到奶粉确实是她现在最大的苦恼,很多妈妈总以为母乳永远是最好的,可当母亲的乳汁已经达不到孩子发育需求的时候,那就是互相折磨的事。最近她那啥都让小猫蛋咬了好几口,没牙齿也给她磨破了,有时候她都不知道喂的是奶还是血,孩子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只能悄悄自个儿难受。 要是能有奶粉,她不用受罪,小猫蛋也不用饿肚子,两全其美。 胡文静笑眯眯的,也不知道跟奶粉专柜的工作人员说了啥,忽然就从柜台后抱出一铁罐子,浅绿的底色上印着一副奶牛吃草图,大大的“邓川牌全脂甜奶粉”很醒目,靠近罐口的地方还有一句红色的“最高指示”: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2。 “我们门市部也只有一罐了,别的门市部不是熟人买不着,你先拿去给孩子吃上,快吃完你再来,我给提前留两罐。” 而且价格也非常美丽,不用票,只收了她十八块,安然感激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这对小猫蛋就是救命之恩啊。 “哎呀瞧你,上次我本来想给你奶粉票来着你硬是不要,要是没你,我家小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她儿子叫严斐。 “咱们小猫蛋快谢谢姨姨,以后咱就有奶粉喝咯。”安然始终坚持无功不受禄,上次纯属收利息时的意外收获,但既然已经麻烦别人一次,那就厚着脸皮再来一次吧。 胡文静顿时二话不说去仓库里给拿来两床十斤的大棉絮,棉花白蓬蓬的,松软软的,又盘得铁实实的,安然仿佛已经感受到它们盖在身上的暖和,有了这么好这么大的棉被,就是不烧炕也能熬过这个冬天。 安然:嗟来之食,真香! 当然,该给的钱她一分没少给,又转到黑市买回一网兜的梨子,塞胡文静柜台底下。家里真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有几块钱,能买到啥算啥吧。 出了百货商店,再往东走,安然就一直琢磨以后的出路问题。卖天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后山都快让铁蛋刨空了,这东西需要个生长周期,想再挖也得等个一年半载,真正坐吃山空啊。 第 16 章 016 一罐子奶粉,有奶的时候尽量给她吃奶,没奶就喝奶粉。可随着孩子长到快六个月,光喝奶粉也不行,现在的奶粉太寡了,不像以后有这个那个几十种生长发育需要的成分,现在喝进去一泡尿就给尿得干干净净。 安然只得再去找胡文静,又买了两罐奶粉和一罐子的钙奶饼干,把饼干泡进浓郁喷香的奶粉里,又香又软,还甜丝丝的,哪个孩子不喜欢? 有了这,小猫蛋都不闹奶了,大清早天刚亮就眼巴巴看向床头放奶粉罐子的地方。 炕旁就放着暖水瓶,安然正搅吧奶粉呢,小丫头就手舞足蹈来抢了。喝得饱饱的,天也亮了,外头传来一串哨声,把孩子兜胸前,安然到大队部来上工。 快过年了,交完任务猪,上完公粮,最近忙着结算工分,要分钱分粮票了。上次搜查四姥爷家立了功,且是队上唯一一个拥有高中文凭的“高材生”,安然被姜书记叫来帮忙。 大队部的出纳叫姜德良,前几天雪地里摔了一跤,把锁骨给摔骨折了,右手抬不起来,只能坐一旁,教着安然打开记分员交来的记分本,挨家挨户核对,核算总工分数,再算人头数,以及余粮数。更不巧的是,会计还突发阑尾炎,住院去了,安然一个人干俩人的活,简直忙到飞起。 财务室原本是一间知青屋,有个大土炕,火一烧,整个屋子暖得不得了。小猫蛋就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时而吃手手,时而听着妈妈手下悦耳的“音符”,不知道想些啥。 安然一开始搞小作坊的时候就是自个儿财务销售一把抓,现在一把乌漆黑亮的算盘被她拔得噼里啪啦,往往出纳还没念完呢,她已经算出来了。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1。高中生就是不一样,小安同志一来,可是解了咱们燃眉之急。” 安然一看,果然是人未到,语录先到的语录书记,“书记过誉了,我也是跟着姜出纳学的,姜出纳经验丰富,我这是遇到了好师傅。” 姜德良被她奉承得哟,整个人飘飘然,“哪里哪里。” 不过,安然话锋一转:“只是有个小问题想请教书记,您看这儿,二季度结余储备粮五千五百二十五斤,怎么到年底就只剩三千九百三十斤了?”要知道,除非有特大自然灾害或者战争爆发,储备粮是基本不能动的,三季度四季度都没有支出记录,就是再大的耗损也不至于少这么多。 而同样的问题,安然已经看出来十几个了,要么是农药少了,要么是粮种无端报废了,就连交公粮的路上也得折损一百来斤,这完全不合常理。 无论纺织品还是粮食,哪怕是农药,在保管途中存在耗损这是正常的,可过了那个度,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可不,姜书记一看,又让她把查出不对的地方全拿出来,他好好看了一遍,也就半小时的工夫,脸色不对劲。似乎是犹豫很久,他说:“天寒地冻的,你先带孩子回去吧,下午也不用来了,我们商量一下。” 姜德良是新出纳,没啥经验,再加本来人也挺老实,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纰漏,整个人都慌了。“二爸这可咋整啊,我接手的时候也没细看,我是真没贪啊二爸。” 他是姜书记的亲侄子,因着人老实,才当上出纳,才没半年呢忽然闹出这事,不止他的工作要丢,就是二爸也要受牵连。姜家之所以能在小海燕村跟人多势众的何家抗衡,就因为他二爸当着书记,要是下马了,这可是整个家族的大事。 不过,安然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裹紧孩子就出了财务室。零零总总一千八百多斤粮食呢,在一半以上社员饿得吃土啃树的年代,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大头还是战备储备粮,这是一个国家,一个集体最后的底牌,就是再饿,公社领导也不许拿出来吃的。 家里,包淑英正对着半个血糊糊的猪头一筹莫展。安然去大队部帮忙,正好赶上杀猪分肉,猪头和下水都是作为奖励分给队领导,她也见者有份,得了半个猪头。 “妈你烤火去,我来给你们做个好吃的。”安然把孩子放炕上,让铁蛋看着,火钳插进猪眼睛猪鼻子里,这不就能架在蜂窝煤炉子上烧了吗? “刺溜刺溜”的,猪毛烧干净,皮子也给烧黑了,安然又用刚化冻的雪水清洗,刮掉黑漆漆的焦皮,露出金黄色的肉皮来,闻着就香。不过,这离能吃还早着呢,洗干净,破成五六块,剃掉骨头和牙齿,再洗出去几道血水,铁蛋已经要被馋死了。 等安然再给锅里热油,爆香葱姜蒜八角茴香,再扔两块红糖炒出糖色,他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口水都够洗个脸的啦!“小姨是要做席面吗?” 在他心里,只有队长家儿子结婚的席面才这么隆重,这么美味。 “卤猪头肉,去,看着猫蛋,当心她滚下炕。”小丫头已经会翻身了,而且翻得很好,一个人能从炕头滚到炕尾,得有人不错眼的盯着。 等猪头肉炒上糖色,加两大瓢水,盖上竹篾编的锅盖,安然就给灶膛里烧上小火,慢慢炖着,锅边贴了一圈白面饼子,一会儿也烘得又香又软。 猪头肉卤出来,还得切成薄片儿,肉皮金黄而脆,肉质粉白还特嫩,有股包淑英从没吃过的鲜味儿,“然然你这做菜手艺跟谁学的,可真厉害。” “一开始是在小白楼学的,后来插队的地方有个海城大饭店的厨师,我给他帮点小忙他就教我。”是有这么回事,那人还住她和宋知青的隔壁,看不惯他们每顿敷衍了事,总会指点几句。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后来几十年独自生活,她都是自个儿做饭,慢慢地熟能生巧,也就色香味俱全了。所以,这世上没有不会做饭的女人,只有不需要做饭的女人。 吃得满嘴流油,包淑英难免又想起四姥爷家那档子烂事,“诶我一直奇怪,他们家哪来那么多粮食?”毕竟,他们酿酒只是卖钱,没有票,光用钱买粮食的话会贵很多,以她跟他们妯娌多年的经验,不是舍得花这份冤枉钱的人。 不仅她奇怪,就是大队部和公社也奇怪,儿子儿媳和老婆子都说粮食是瘸子爹背回来的,他们不知道,而四姥爷呢,那就是河蚌一样的嘴巴,怎么撬也撬不开。 吃得肚饱肥圆,躺热烘烘的炕上,俩孩子很快就给热得满头大汗,尤其小猫蛋,热得嘴巴红嘟嘟的,小胖腿总想把厚厚的棉被踹开,还滚来滚去烦躁得嗷嗷直叫。 “乖乖,瞧把我孙女热得。”包淑英抱起猫蛋,用干净柔软的毛巾给她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但就是舍不得脱衣服。 这就跟很多后世的老人一样,无论穿多少,总觉着孩子冷,还总嫌弃安然给孩子穿太少了。看见当妈的把人家线衣脱了,只剩一个小褂褂,两条白嫩的胖藕臂露着,可把她心疼的,直咂吧嘴。 因为总是给小猫蛋穿得少,安然早已被队里全年龄段妇女嫌弃死了,也懒得见一个解释一次,她现在琢磨着,过完年猫蛋彻底断奶,她就该出去工作了。 正想着,忽然门口传来喧哗声,还越来越近,领头的是刚在知青屋查账的姜书记,“这儿,她家就在这儿。” “对,她跟她妈住这儿,还带着孩子。”这是民兵队长的声音。 天寒地冻的,什么紧急情况民兵队长会上门?想到上辈子被小白眼狼伙同刘美芬做局的事,安然心头一紧,莫非账目的问题让她来背锅?在这年代小两千斤粮食可是能坐牢甚至枪毙的。安然紧了紧棉衣,掏出存折塞铁蛋手里:“收好,这是猫蛋的钱,任何人找你要都不能给。” 据她观察,铁蛋的嘴是真对得起他名字,而且又固执,谁也别想从他嘴里套出他不想说的事儿。某些时候,比包淑英靠谱。 把孩子抱给老太太,安然整了整仪态,大大方方把门打开:“哟,姜书记赵队长,有什么事吗?”这一群七八人,天黑梭梭的她只认得出书记和民兵队长。 “有事有事,天大的好事儿!”姜书记嘴皮颤动得厉害,不知是激动还是给冻的。 安然一头雾水,她这几个月全忙乎带孩子去了,可没干啥能让领导称赞的“好事”。 “还愣着干啥,你家猫蛋他爸回来了,就要接你们进城过好日子啦!”这年头跑了的知青还能回来的本就少,回来还能接妻女回城过好日子的,那就比大熊猫还罕见。 姜书记啊,那是真一把老父亲的心情。小安同志做事认真负责,看账看得十分细致,几天时间就把多年没人发现的问题查出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另外他老伴跟包淑英常在一处摘棉花,对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也知道些,艰难着呢。 现在,宋知青回来了,小猫蛋也是个有爸爸的丫头了,他老怀甚慰。 第 17 章 017 宋致远刚过二十五岁,在海城市709厂是最年轻的工程师,当然,也是最英俊的。除了皮肤略黑,几年乡下生活在他身上并未留下过多的痕迹,足有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又瘦又挺拔,高挺的鼻梁上一副金属边框眼镜,显得既斯文又有涵养。但凡见过他的人,都得夸句“长得好”,安然也不例外。 哪怕是站在一群人里,他也是最醒目的那个,即使到了五十多岁,宋虹晓的病情折磨得他满头白发,他依然是个英俊儒雅的老头。 上辈子的他是正月二十二才回来的,怎么现在才腊月就回来了? 包淑英局促地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半是激动,半是幸运地说:“女婿,你可回来了。”心说这女婿长得倒是威风,就是看起来凶神恶煞,脸上还有块刀疤。 姚刚被她一声女婿弄得嘴角抽搐,忙指指身后:“婶子好,这才是你们家女婿,宋工。” 宋致远嘴唇动了动,“你好。”声音十分清冷,仿佛面对的是工作伙伴。 安然心说,别的男人都是极尽所能的讨好丈母娘,他倒好,第一次见面就把丈母娘得罪了,张嘴叫声“妈”他是会死还是怎么着?她要是丈母娘,还真看不上这样的女婿。 正闹觉的小猫蛋一直猫在妈妈怀里,小袋鼠似的吊着妈妈脖子,两只小胖腿还想努力的缠妈妈腰上,此刻揉了揉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几个陌生人。 宋致远没想到,他的乡下妻子居然不声不响生了个孩子。盯着那个瘦巴巴的幼崽看,努力想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然而未果。没奶吃的小猫蛋最近又瘦了一圈,刚哭得小脸通红,嘴巴红嘟嘟的,简直就是安然的翻版。按照月龄计算,应该是他的。 姚刚心说:难怪厂里怎么拦也拦不住,宋工不顾春节将近也要赶回石兰山区,冒着大雪封山的危险一路从响水生产队找到市区,又从市区摸黑路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子,唐僧取经也他妈没这么曲折啊……原来是放着个仙女儿样的家属啊! 平时再怎么冷清的人,原来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是谁呀?”牛蛋破锣嗓子问铁蛋,他身后还站着一群看热闹的妇女孩子。全队最漂亮的安同志被一群男人找上门,这得是多大的新闻哪!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形同寡妇的安同志就是整个小海燕生产队的八卦中心。 铁蛋扁着嘴,一双小拳头紧了又紧。 安然可没时间猜众人心思,她用热毛巾帮小猫蛋擦脸脸,她还知道把一双小手手伸过来,张开十指,一看就是擦习惯了的。哪怕是讨厌幼崽的宋致远,也不得不承认,孩子的卫生习惯不错,这样的话,回城一起生活他也能忍受。 “收拾东西,走吧。” 安然:“啥?” 姚刚赶紧解释:“同志,你叫安然同志是吧?我们宋工厂里还有任务,这次也是百忙之中抽空来接你们,回到海城正好能赶上过春节,一家子团团圆圆。” 铁蛋一眨不眨看着她。 “我的家人都在这儿,要团圆就在这儿团圆。”安然毫不留情面地拒绝,“能否让我跟宋工说点事儿?” 其他人都自觉的去了堂屋,包淑英忙着给他们倒开水,生火盆子,生怕怠慢了女婿的同事。不用多久,姚刚就把她们的情况套得一清二楚,孤儿寡母,穷乡僻壤,要不是时局所迫,宋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娶这样的妻子? “宋致远,明人不说暗话,咱们离婚吧,你好好搞你的科研,孩子归我。” 宋致远皱眉:“离什么婚?” 安然悄悄翻个白眼,宋大工程师醉心科研,潘驴邓小闲几乎十全十美的男人,要不是因为沉迷科研,又怎么会单身一辈子?如果没记错的话,上辈子直到成了头发全白的老头儿,还依然有异性追求他呢。 女人,他不缺,他只是不愿意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样的科研机器,工作机器,安然敬谢不敏。他只要像上辈子一样,按时给生活费,适当的关心孩子,充当好一个离婚父亲的角色就行。 果然,宋大工程师抬腕,看表,“安然同志,你刚刚浪费了我两分十六秒,却没给我合理解释。” “还需要解释吗,我们之间没感情基础,两地分居,户口城乡有别,总之就是不合适,离婚吧。”她能说得这么“绝情”其实也是笃定他不会被她的话所伤,因为他就没有心。 果然,宋大工程师眉毛都没皱一下,“还有呢?” “还有,小猫蛋也不喜欢你。”哼,留下颗种子偷偷走了,她一个人灌溉长大的小树苗怎么可能喜欢他嘛。 然而,小猫蛋却指着他“吧……啊啊”,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叫爸爸。小没良心的,你妈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这么大,结果这男人才第一次见面你就……安然都快气死了。 门外,是姚刚的声音:“宋工,山下的同事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宋致远再次看表,“你真不愿跟我走?” “是。” “我明早八点还有场论证会,现在必须得走,你考虑一段时间。”说着,他提脚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细细的看了看小猫蛋,似乎是想记住她的样子,以免下次弄错。 你说安然能不生气?有这么当爹的吗他! “站住,我和孩子的生活费怎么办?”本来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的,可一想到他便宜爹当得太轻松了,一颗精.子就能收获一个小猫蛋,她心里实在是不平衡。 她吃醋了,嫉妒了,嫉妒他什么也不用付出小猫蛋也喜欢他。 宋致远挺意外的,在他印象中,安然同志是个文静、怯懦、清高的女同志,哪怕困难得都没米下锅了,她也不愿找安容和低头的人,怎么一开口就是要钱? 不过,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心里的疑惑从不表现出来,在身上掏了半天没掏出半分钱,他也不尴尬,“姚刚,借我点钱。” 他的工资都在财务室堆着,因为每次发工资的日子他要么在实验室,要么在发射基地,压根没时间亲自去领工资,只有没钱吃饭的时候才会想起,哦,该找财务了。 你就说吧,这样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安然要还跟他过一辈子,那还不得憋屈死?要不是看他还有点钱,对孩子也舍得花钱,真的,安然连话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姚刚把四个兜摸遍,又把一起来的人搜刮个精光,一沓票子递过去,宋致远捏了捏厚度,都没数:“二百三,够吗?” 包淑英和铁蛋同时吐了吐舌头,天爷诶,这是个啥人呀,不看钱不用数,捏个厚度就知道是多少钱,关键这么多钱他眉头不皱一下,云淡风轻一句“够吗”,仿佛给出去的是两块三不是二百三! 嗯,只要小姨和小猫蛋不走,铁蛋忽然觉着,这个工具人也挺好的。 宋致远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可他都走到门口了,又回头道:“还需要什么,打电话给我。”说着,往门口的铁蛋手里塞了个平平整整方方正正一个褶皱也没有的纸条。 “然然,这……真是宋知青?”包淑英疑惑了,她印象中的知青,回城就不会再回来,更别说还给这么多钱了,当年安容和跟她离婚的时候都没给这么多啊。“他都让你跟他回城了,要不你就别拿架子了,该去就去。” “谁说我跟他使小性儿拿架子,我就是真的不愿去城里,不愿再跟他浪费青春。”找个疼自己爱自己还能爱屋及乌的人它不香吗?白瞎了潘驴邓小闲,其实就是个工作机器! 闺女太有主见了,老太太不敢再劝,只盼着女婿不要生气,他要再来叫一次,那他就是个好女婿。 看吧,这是一位要求多么低的老太太。 有了钱,安然第二天赶在信用社要放假前,给存了两百块进折子里,从今儿开始小猫蛋就是个有七百块存款的小崽崽啦。而且,有钱嘛,她就得找陈六福,给开几味清热降温的中药带回去,以后有个头疼脑热也能有个应对,以防万一又买了点西药。虽然,上辈子宋虹晓每次发高烧吃西药没用,都是中药降下来的,但管它中药西药,只要有效就是好药。 不过,存钱这都是后话,今晚的事还没结束呢。 安然正准备把哄睡着的小猫蛋放回炕上,忽然呼啦啦又是一群人来到她们小院门口。 这座小院子啊,往日里无人问津,门可罗雀,今儿却一拨一拨的,都是由书记带来的人。 不过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来的人足有八.九个,走近一看,发现这些人里头穿着干部装,外头军大衣,一看就是干部模样。 “这就是安然同志?没想到这么年轻,真是后生有为啊,后生有为。”解放装外穿着军大衣的孔南风说。 安然再次一头雾水,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一拨接一拨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跟包淑英比起来,她现在的心情很平静,相当平静,在别人看来久别重逢的丈夫回来还愿带走她们,她应该喜极而泣,对吧? 可她很清醒,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绝不会为一句体面的“城里好日子”而动摇。想她安然女士,什么样的好日子没过过?赚大钱,做企业家,上电视,一抓一把能用的人脉是别人穷极一生也积攒不下来的。 她缺钱吗?缺。 她缺权吗?也缺。 可她更缺爱,来自母亲和女儿的爱。 “安然同志年纪轻轻文采就如此了得,真是咱们石安公社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是是,小安同志平时热爱劳动,积极参与劳动,是所有社员的榜样。” 其他人挨个把她“夸”了一遍,安然听得鸡皮疙瘩直冒:“对不起各位领导,我能问一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哎呀小安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藏着掖着,要不是县里接到市里的电话,我们都不知道你的文章居然上了红旗,还让副主席亲自点名表扬哩!” *** 前几个月,安然不是写过几篇文章嘛,当时想着已经过了征稿期限,也不知道还能投不,随便贴了邮票寄到省报她就没管了。 这几个月忙着挣钱糊口,忙着买奶粉,没时间也没渠道去了解,文章到底收没收,反正她也没报纸看不是。 结果,石兰晚报接到她的文章,是过了征稿期限,可她实在是写得切题,既有干部们钟爱的引经据典,又有老农民也能听懂的大白话,论点论据清晰,逻辑连贯,主编直接拍手叫好。 正巧赶上红旗征稿,要求每个省选送至少两篇文章,主题是新华国新风貌,安然写的三篇全切题,主编犹豫半天,终于是忍痛割爱,挑出最好的两篇送上去。 要知道,每年的新年特刊都是各个省份文艺工作者争相大展拳脚的时候,光石兰省就有三百多篇备选稿,其中有各个领域的杰出工作者,也有有多年写文写诗经验的诗人作家,推安然的文章,那是全报社无一人投反对票的。 到了红旗,两篇文章同时被选中,发到各大机关单位,反响也是相当不错,就连副主席看了,也亲自写信到报社,表扬“像安然同志这样大批扎根农村热爱农村奉献青春的年轻人”。 省里收到消息赶紧给阳城市委打电话,市里找到县里,县里找到公社,公社那儿不就有她插队的信息嘛,找到响水生产队去……结果闹了半天,她已经不在响水生产队了,说是户口给迁回市里了。 阳城市那么大,光知道个名字和毕业学校,要找到人也不容易,就这么一层一层最后通过杜红旗找到海燕村来。在这个信息不发达,奖励金被人冒领,存折让人冒取,甚至连大学录取通知书都能冒领的年代,真是不容易。 自己文章被表扬不算啥,安然觉着政令信息这么一层层传递下来,费老大劲找到真正的写文章的人,这股认真的劲头才是让她敬佩的。在她死后二十年,这个国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飞,从吃不饱到吃得好,吃得健康,离不开每一个这样认真努力的人。 “安然同志,这是副主席他老人家亲自给你写的表扬信。”副县长孔南风说着,双手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 “谢谢孔县长。” 孔南风今年三十出头,本该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纪,却因为革命给闹得白了鬓角,这年代吧,革委会才是大权在握的机构,像什么市长县长的,也得避其锋芒。他打量着屋子,问粮食和猪肉都分到了吗,年货都备上没,生活上有没啥困难。 安然一一回答,都有,都好。 不过,孔南风看这家里摆设比一般农民家庭体面,倒也信了,还说:“看来你们生产队生产抓得好,日子都过得不错,今年上了多少公粮,还有多少余粮?” 姜书记战战兢兢说了个数字,他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乡长和公社革委会主任。 孔南风皱眉,“只余这么点,那战备粮呢?” 这下,姜书记额头的汗变豌豆那么大了。他直到下午也没查清楚到底少了多少,粮食都去了哪儿,现在要是说不清楚,孔县长还不得撤他的职?可说谎吧,作为一名党员,他又不能欺骗组织。 说真话是死,说假话也得死,心里鼓点子打得“咚咚咚”的。 安然忽然接口道:“去年底战备粮刨除耗损后还余5480斤,今年新增人口为18人,每人每月12斤,储备2月则是432斤,故比去年同期增长了432斤,一共5912斤。” 小海燕生产队原有248人,加上她和猫蛋刚好250人,储备粮都是按人头计划,每人每月计划12斤,只不过全是粗粮,一斤细粮也没有。饶是如此,也是一笔十分巨大的计算,别说老眼昏花的姜书记和不识几个大字的何队长,就是出纳姜德良也说不出来。每一次公社下来查账,都是一堆人抱着一堆账本,一面翻一面打算盘。 谁也没想到,这个细皮嫩肉漂亮得一朵花儿似的女同志,居然说得清清楚楚。 不对,这个整天逃避劳动的小女同志她是怎么对队上的人哥事这么清楚的? 不等他们想出来,安然又接着说:“余粮减少是因为今年天气干旱,作物产量低,明年我们将再接再厉,努力保证国家粮食供应的同时,让每一个社员都能吃饱饭。”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仿佛一棵挺拔的青松,这样的人,没有谁会怀疑她说谎。 果然,孔南风听得连连点头,“有道理。” 其实他也是城里孩子,母亲是在重庆当过卧底的老革命,自个儿也是被选派下来锻炼的,俗称“镀金”,以后不管出不出政绩都是要往上走的人,革委会那帮造反派给他说的他不爱听,公社这些队长书记说的他又听不懂,难得有这么个条理清楚,逻辑清晰的“下属”,他高兴得很。 “不错不错,看来小安同志的会计工作做得很到位,咱们其他公社也得向你学习。”知道姜德良是出纳,他下意识的觉着这个就应该是会计。 何队长嘴一动,刚想说她不是会计,姜书记忽然给他使了个眼色,几乎在一瞬间,这俩明争暗斗了一辈子的老对头,居然奇迹般的达成了统一。 副县长讲完,石安公社的书记和主任也得说两句,安然拿出上辈子跟市委省委各种官员打交道的态度:问到就仔细回答,没问就静静地听着。 果然,所有人都对她赞赏有加,“这么有才华,有能力,又艰苦奋斗扎根农村的青年,咱们不能亏待她,得让她有奋斗的动力,是不是?” 公社书记连忙点头,“是是是,明儿我让武装专干给她们孤儿寡母的送二十斤清油来,再加五十斤细粮。” 包淑英惊讶得张大了嘴,打死她也想不到,就这么几句话,居然就能得到这么多奖励! 送走一堆领导,她觉着自己嗓子眼紧张得生疼生疼的,“那个,然然啊,咱们真有清油和细粮了?” “真的。” 包淑英立马捧着心口阿弥陀佛的感慨,这新社会就是好啊,这么金贵的东西都能随随便便说送人就送人,却哪里想得到真正价值这些东西的并不是几句话,而是她的文章。 *** 就说小铁蛋吧,尾随着领导们来到村口,顿时让人给叫住:“喂,狗崽子铁蛋,过来。” 是一个叫牛蛋的八.九岁孩子,整个人胖乎乎的,两个小脸蛋子冻得通红通红的,明显已经在大榕树下等了很久。 铁蛋本来不鸟他,可今儿实在是得意,谁让他的小姨让副主席给表扬了呢?那得是多大的光荣啊!“啥事儿?”要是有尾巴,此刻都能翘上天了。 “听说县长找你那个骚.货小姨啦?” “骚.货”两个字一出,一群八.九岁的孩子顿时哈哈大笑,像发现了大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骂谁呢你?”铁蛋气红了脸,他虽然不是很喜欢小姨,可她是第一个给他做内裤穿的人啊。 “就骂你家那骚.货呢,咋啦?她是大骚.货,那黄毛丫头就是小骚.货!”牛蛋抓起两把雪,团了团,瞄准铁蛋,嘴里“biu” 铁蛋倒是反应快,险险的躲过他的攻击,可有其他人帮忙递子.弹,源源不断的雪球砸过来,他是又疼又气,凭啥要骂小猫蛋,她还连话都不会说。 *** 安然把小猫蛋哄睡,发现铁蛋同学还没回来。这么冷的天,怕他是不是滑倒了,正准备出去看看,门“咯吱”一声开了,有个黑影窜进来。 她定睛一看,嘿,棉衣湿哒哒,头上还顶着不少雪:“站住,咋,摔跤啦?” “没。”小家伙气哼哼的,安然一把拽住,“流鼻血了,跟谁打架弄的?” 铁蛋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从小到大,这样的打他已经挨习惯了,冬天的打挨起来很容易,因为脸已经冻麻了,几乎感觉不到疼痛。雪球打的,疼不了多久的。 “何铁蛋你给我站住,到底是谁打的,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找队长,不问出来今晚这小海燕谁也甭想睡觉。” 铁蛋相信她真能干得出来,可她越是这么泼辣,别人越是会骂她“骚.货”,犹豫一下,他决定实话实说。 安然倒是很平静,这俩字她上辈子也没少被人骂。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俩字算是最大的恶意。但她相信,恶意不是来源于孩子,而是他们的家长,他们只是喜欢模仿大人那种暧昧的恶意。 “你傻啊,有回嘴的工夫,咋不把他们揍一顿?” “我姥说不能还手,打坏了得赔医药费。” “我有个既能痛快揍他们,又不用赔医药费的办法。” “真的吗?” 安然揉了揉他硬硬的头发,“放心吧,过两天我试验给你看。”天气冷,出血也不多,一会儿就给自然止住了。 倒是铁蛋,歪着脑袋打量她,“你的文章,主席真的表扬你了吗?” 安然扬了扬牛皮纸信封,“告诉我,谁欺负傻杜鹃,我就念给你听。” 铁蛋瘪着嘴,终究是抵挡不住副主席的亲笔来信,半天憋出一句:“牛蛋他爸,好几次我看见,他总是抱着傻杜鹃。” “怎么抱,像我抱小猫蛋这样吗?”刚问出口,安然就觉着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两个成年人抱在一起,能是什么事? 傻杜鹃傻杜鹃,说的就是姜德宝家大闺女,八岁那年一场高烧烧坏脑子,智商永远停留在八岁上。成年后也舍不得像农村其他智障女子一样随意打发嫁出去,姜德宝给她招了个瘸子女婿,小两口也挺争气,结婚一年就生下个健康聪明的男娃娃。 然而,谁也没想到,闹饥荒那年为了捞条鱼打牙祭,父子俩双双淹死在海子里。村里人对着傻杜鹃都说是小孩不懂事玩水让龙王请去做客了,过几天就回来。 她等啊等,盼啊盼,没盼回来儿子,下意识就把年龄差不多的铁蛋当成了儿子,村里孩子打他她就挡在前头,有吃的就分他一口。 铁蛋摇摇头,带着孩子的纯真,“他还会吃傻杜鹃的嘴巴,每吃一次,就给她两块饼子。”然后每次傻杜鹃都会悄悄分一块给他,让他不要告诉别人。 难怪他一会儿说傻杜鹃天天饿肚子,一会儿又说分饼子给他吃,貌似前后矛盾。可怜的傻杜鹃呀,有口吃的就是最大的幸福和满足,当然要把她的幸福和“儿子”分享。安然拳头硬了,又追问了几个细节,气得哟,差点就给当场升天。 “小姨,牛蛋他爸咱惹不起,他能打死一头牛哩,等我……等我有他那么大的时候,我就不怕他了。” 安然深呼吸,“放心,我过两天就送他升天。” 把手洗干净,郑重其事的拆开信封,那字,可真是漂亮,笔锋十分苍劲,每一个都像印刷出来的一样。老人家的字真就像他的为人一般,光明正大,开阔坦荡。 这一夜,包淑英和铁蛋在这样一封饱含热切希望、赞赏、鼓励的来信里安然入睡,就连小猫蛋都乖乖的没蹬被子。只有安然,心头总是充斥着一股酸楚与气愤,为这个年代,也为傻杜鹃这样的女孩子。 因为她也是最近才听妇女们说,傻杜鹃是因为流产给流死了的,大出血。 她的小猫蛋,上辈子跟着刘美芬,也不知道受没受过这样的欺负,如果被欺负了,她是多么无助?多么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 不过,接下来几天,包淑英又奇怪了,书记和队长每见她一次就得问一次:“你家小安同志怎么还不来帮忙算账?” 毕竟吃了人家半个猪头,老太太总觉着欠大队部,得多去帮忙心里才过意得去。而然然呢,无论她怎么劝,就每天老神在在的,兜着猫蛋这儿溜达那儿闲逛,反正就是不去帮忙。 公社送来的奖励里有二十斤大米,三十斤白面,至少能让她们敞开肚皮吃一个月。安然发了一盆面,揉一揉,搓一搓,再放滚烫的油锅里一炸,一根根金黄黄短胖胖的油条就出锅啦。 虽然没有酵母粉,不够蓬松,但她白砂糖很足,又香又甜,铁蛋一口气吃了三根。 正吃着,姜书记家那瘦条条的老伴儿进来了:“哟,我就说咋这么香,原来是正吃油粑粑呢。”她的眼睛落在铁蛋身上,那孩子站在他小姨身旁,在油条上摸一把,再把手指送小猫蛋嘴巴,让她咂吧个味儿。 “小安同志啊,家里的事忙完了吧?” 安然下油条的手没停,“差不多了,婶子来,吃油条。” 别说油条,就是龙肉老太太也吃不下啊,要是队上的账抹不平,她连屁也吃不上一个。“你叔和我最近啊,满嘴火炮,可吃不下这些油煎油炸的。” 见安然不接茬,把话题绕别的地方去了,老太太愈发急得火烧眉毛。上礼拜开始公社领导轮流到各生产队查账,有干干净净的,也有账目和实物对不上的,但也就几十斤出入……就这,那些大队书记还被叫公社革委会去写检讨,每天早上社员们干活的时候都能听见他们臊眉搭眼的在广播里念检讨书。 老姜在旧社会是村长,现在又当了二十多年的书记,可丢不起这脸。 当然,她更清楚的是,一千八百多斤的纰漏,不是念检讨这么简单,搞不好得枪毙。想到这儿,她两条枯木棍似的腿软了又软,差点就站不稳。 安然看她实在可怜,心也软了,这两口子跟队长不一样,他们这么多年不仅没欺负过母亲,还时不时会帮衬一把,要不是他们主持着,包淑英还真讨不回这套房子。 “婶子您回去吧,转告我叔一声,他晚上要有空就来我家一趟。” “有空有空,他一定来。” 本来,她跟村里其他妇女一样,都觉着包淑英这城里闺女懒得不像话,一个工分不挣,整天就抱着孩子这儿走走那儿逛逛,整个海燕村哪有这样的妇女?可老姜硬说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不仅会写文章还会算账,不是一般妇女,那么大个缺口,要不是她看出来,等到查账的时候让公社领导看出来,那他有嘴也说不清。 自检自查发现问题,至少还能补救,总比上头揪住小辫子好不是? *** “可现在的关键是,那天你已经在县长面前夸下海口,账已经抹平了,咱去哪儿弄那么多粮食填窟窿?”何队长的语气,不无责备。 安然看着他,似笑非笑:“队长既然要把屎盆子扣我头上,那当时就应该大义灭亲,站出来否定我,反驳我,现在我帮你们渡过了危机,反倒成我的不是了?” “那你们还来干啥,都回去等死吧,最多三天,公社就得查到咱们队,到时候我顶多是不清楚情况,信口开河,而你们……我听说,河南有个生产队长,年底盘账少了八块钱,都抓去坐牢了呢。”顿了顿,“加上倒卖棉花的事儿,咱们小海燕生产队可就要在全县出名咯。” 何队长哑口无言。 他能怎么样?他也没办法啊!账目和储备这一块可是归他直管的,上面追究他就是首当其冲要被撤职的。 姜书记瞪了队长一眼,心说这女娃子真不是好惹的,你让她一分不舒服,她就得三分的还回来,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小安啊,你要是有啥办法能跟我们说一说吗?” “姜书记,我知道您是一心为民的好书记,我确实有办法,但我怕刚帮你们度过难关又被你们扣个大帽子。” 俩人只好讪讪地赔礼道歉,“不会,绝对不会,刚才是我着急了,说错话。”在这个大集体时代,他俩就是整个生产队头顶的“天”,谁能想到这俩平时趾高气扬的人,居然对着个十九岁的小女同志点头哈腰呢? 当然,安然知道,姜书记也就罢了,何队长这样的伪君子,连真小人还不如,她这么让他没脸,他心里肯定狠狠的给她记了一笔,她要是不踩着这笔更上一层楼,站到比他还高的位置,以后有的是小鞋穿。 “行,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既然孔县长说我是队里的会计,你们也没否认,那我就是会计。” “好好好,明儿一早咱们就开社员代表大会,宣布这消息。” 安然要的不仅是社员代表的承认,“得把我的材料交上去,公社盖了章才算。” 得,何队长满口答应:“成,早早的我就去给你办。”心里其实打定了主意,不就是一小小的会计嘛,爱当就当呗,反正每天给七八个工分就是,别的她甭想。 现在整个海燕村生产队的领导班子就是一层铁板,得了好处的谁也不会说出去,他只要先跟大家伙通个气,其他人别想知道。 不成想,那小女同志她顿了顿,居然一副天真的问:“我听说大队会计每月有十斤细粮和八块钱的副食票,也不知道真假?” “没,没有的事,你听谁乱嚼舌根?”理不直气也壮。 安然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装逼,她真的特恶心这个姓何的。别看现在欺负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他还当了一辈子队长,以后人民公社取消后,他又被调到乡里当副乡长,没几年居然给爬到县里去,补偿款厚此薄彼就是他搞出来的。 在其位不谋其政,整天只想着怎么给自己搞钱。 可以说,母亲和铁蛋的悲剧,一半是四姥爷造成的,另一半就是他。 她想弄死他,首先就得站得和他一样高。 “刚才走的时候孔县长身边那位,穿绿军装的,他还问我每月的津贴拿到没,县财政局拨款还是他签的字呢,他还说出纳……” 寒冬腊月,何队长额头居然开始冒汗,“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给你就是。”生怕她再嘚吧嘚吧,把出纳也有副食票的事捅出来。当时换出纳的时候,他就故意把姜德良的副食票压着,大半年了一分没给人。 老实人就得吃亏,但安然这个面白心黑的“老实人”,就准备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行,咱把话说明白就行,你们先回去吧。” “那账……” “等我拿到聘用文件,保准办得让你们满意。” 出了门,书记和队长对视一眼,不得不感慨:“这小安同志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何队长勉强笑笑,他心里乱得很,将近两千斤粮食,虽然是粗粮,可也不是小数目,他现在不怕别的,就怕安然填不上窟窿,让他自个儿掏腰包。 因为书记抓生产劳动,他管财务和记工分,要真查出来锅还得他来背。可天地良心,那两千斤粮食真不是他贪的,要不是安然查出来,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 第二天中午,收到民兵队长赵光荣送来的盖有石安公社鲜红色印章的聘用文件,安然依然不动。眼看着检查组的人一天天靠近小海燕,何队长急得满嘴火泡,一天得往安家跑五六次。 他也知道有求于人,每次不是拿几个冻梨就是鸡蛋,下午还给拿了个小孩玩的拨浪鼓,逗弄着粉丢丢的小猫蛋:“小安啊,孩子的户口还没上吧?等年过完我帮她上上去怎么样?” “不用,她爸就快回来了。” “你咋这么死心眼,跑了的知青我就没见过回来的,人放着城里大好日子不过吗?”他还不知道宋知青已经来过。 安然也不跟他多作解释,如果不出意外,宋知青没多久还会再来一趟,她想让猫蛋跟她姓安,干脆等办完离婚手续再上户口,不然改来改去麻烦,以后档案里还得留个“曾用名”。 无论他怎么伸橄榄枝,她就是不接。何队长彻底沉不住气了,“小安同志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要能帮我们顺利度过这一关,我给你重新立个户头,还把财务室旁边那两间知青屋分给你,怎么样?” “知青屋太远,我要隔壁的旧屋子。” 何队长深吸一口气,真是狮子大开口。隔壁老房子是康熙年间就给传下来的,传到何家老叔手里,那是个聋哑老人,无儿无女,老叔一死,就被大队部用来放农具,最近正计划着开春后添置两头毛驴,用它做牲口棚呢。 里头早被村里人搜刮过百来遍,啥也不剩,况且老旧得厉害,有些地方瓦块散落,破了好几个大洞,地板给淋得不成样子……住人是万万不能的。 队长犹豫片刻,“成。” 安然这才露出笑意,上辈子他要发的财,她来替他发吧。老宅的主人是何家三代开外的孤寡老人,活着的时候无人多看一眼,包淑英可怜他,时不时给送个瓜啊枣的,抽空给端个屎盆尿盆,才让他勉强活到八十多岁。谁也想不到,二十年后拆迁的时候,这座无主的宅子却成了何队长的房产,他一口咬定是老叔送给他的,当年给老叔端屎端尿的人是他。 因为房产面积大,有四百来平,他可没少得到赔偿金。 安然很贪心,她不仅要母亲和小猫蛋的爱,还要权利,更要钱哟。 作者有话要说:超万字大肥章来啦,大家快举手手鸭 第 18 章 018 现在农村还没房产证,她坚持让大队部全体领导和何家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共同签字画押,白纸黑字写明,这套房子是老何叔赠送给她的,作为包淑英对他多年照顾的感谢。虽然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意思到了,留下证据就行。 终于,会计的“官位”搂到了,房子也抢到手了,安然姗姗来迟,走马上任。 第一天,她烧了两锅热水,把知青屋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不碰账本。 第二天,她又把大炕和窗户纸给糊了一遍,让屋里暖洋洋的,还是不碰账本。 到第三天,一大早的,大队部的书记队长出纳民兵队长妇女主任全体出动,把她堵财务室,“小安啊,姑奶奶喂,你可快点看看账本,想想怎么个填法吧。” “别是你也没办法,来混吃等死的吧?”妇女主任最喜欢那些膀大腰圆爱劳动的妇女,像安然这种细皮嫩肉的她见一个讨厌一个,总觉着她能当上会计就是走的狗屎运。 她酸溜溜的说:“哼,要不是何会计住院了,哪轮得到你。”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何会计什么时候出院?” “咦……好像就是今天,估摸着下午就能到家。”人在市医院,大家伙还没告诉他,队里多了个新“会计”,想想还有点头疼。 说曹操曹操到,一群人烤着火,聊着天,摸出几个土豆烤上,整间屋子正香喷喷的时候,何会计来了。“哟,大家都等我呢?对不住对不住,我昨儿就想出院了,是大夫不让,我这心里啊,挂着咱们年底盘账的事儿,是吃不下睡不着,领导人的最高指示我是时刻牢记心中。” 何会计不过三十出头,浓眉大眼,个头很高,因为体力十分了得,以前是赶牲口的。孩子间流传的说法是,他能一个拳头打死一头牛,两头驴,三只羊,是个厉害角色。前几年娶了公社总会计的闺女,立马就从赶牲口的给一步登天当上大队会计了,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红火。 这不,连住院做手术那都是媳妇儿跟着住市里招待所的。“我家那娘们不愿回家,说招待所的炕又软又暖和,我呀,还是喜欢咱们农村的土炕,也没觉着一块五的招待所有啥稀罕的……”一面说,还一面觑着安然。 这个全队最漂亮的小媳妇他早就注意到了,听说丈夫是知青,偷偷跑回城了,留下她带着个拖油瓶,以后想要再嫁也找不着啥好人家了。 安然可没时间听他凡尔赛,她给姜书记使个眼色。 姜书记带着沉痛的心情道:“小何啊,我要告诉你个事儿,你做好思想准备。” “没事,书记您说,我这一颗红心向太阳,再大的事儿我都能扛住。”双手拍胸,哐哐哐。 “你克扣的1856斤粮食,昨儿孔南风县长已经查出来了,是我一力担保下来,公社限你三天之内把粮食补上,不然得枪毙……”老头儿脸本来就黑,又没背语录,他只有遇到事态严重的时候才会忘记背语录。 何会计脸一白,几乎是跳起来反驳:“可那不是我一个人吃的啊,凭啥枪毙我一人,还有……还有……”他眼珠子一动,发现不对劲。 按理来说,他是何家人,保他的应该是队长,而不是一直看不惯他们何家人的书记。“队长,这是真的吗?” 都到这份上了,谁要还没看出来谁就是瞎子。队长往他脸上“呸”了一口痰:“你干的好事,脸都让你丢光了!” “不是,队长,我没有啊,账目咋就不对了它?这账可是姜出纳跟我一起对的,要不对他也跑不了。” “我日你祖宗,你他妈还想害老子!”姜德良跳过去,冲他脸上一拳。“我就说每次盘账的时候你要么装头疼,要么装拉屎,让我一个人点,我哪点得清啊我。” 每次随便签个名这账就算盘完了。 姜德良其实也觉着心里不踏实,跟他二爸说过,他二爸又给队长说,何队长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拍着胸脯保证会教育何会计,结果呢?滚雪球越滚越大。 俩人顿时撕打起来,妇女主任也被这巨大数额给吓到了,不敢上前。 安然知道,会计和出纳是一个企业或单位掌管“保险箱”钥匙的人,一旦财务出问题,首先就得从他们身上下手。本来这年代会计出纳分得没这么清,一般集体有其中一个就行了,小海燕这是姜何两大姓斗法的结果。 而姜出纳老实巴交,何会计是唯一合理的怀疑对象。他事先肯定计划好怎么对抗调查,安然只能让姜书记诈他一诈。 果然,心里有鬼的人,是不经诈的。 没一会儿,来了几个民兵,把何会计一捆,扔墙角去。 “叔……” “滚一边去,别叫我叔,社员选你当会计不是让你来吃好处的,赶紧老实交代,贪污的粮食都在哪儿。” “就是,坦白从宽,既然都承认了,那就招吧。” 他两只小眼睛滴流一转,干脆也不装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窟窿补上,这样吧,如果你们放了我,保证不追究这事,我就告诉你们。” 几人对视一眼,可真被他说到心坎上了。 账目可以修改,实物却不行,那是实打实得过秤的,少一斤也不行。 “这样吧,你们先给我松开,我回家去吃个饭,刚出院,又坐了半天拖拉机,人还饿着呢。”他居然死皮赖脸的命令起别人来。 “要不咱们还是……毕竟,他贪污是咱们内部事务,关起门来该教训教训,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粮食,能补多少是多少。”何队长果然松动了。 “看看,还是我叔顾大局。” 安然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在哪儿。” “在哪儿?”所有人异口同声。 安然指了指队长,似笑非笑。 “小安同志你别胡说,我可没跟他分赃!”队长像踩到屎似的,一蹦三尺高,脸都给吓白了。 “这不能吧,小安你想好再说。”姜书记也觉着难以置信。 老对头虽然不怎么样,但贪两千斤粮食应该还不至于。因为丢的是粗粮,苞谷红薯燕麦这些,战时是救命的,可平时大家都不怎么爱吃。毕竟,何队长儿子在县城供销联合社上班,儿媳也在肉联厂,全是肥得流油的单位,还不至于稀罕这两口粗粮。 “我没说你,我说的是粮食在你家。” “我们家怎么会有他贪污的粮食,这不还是胡说嘛。” 安然冷了脸,“上次从何瘸子家收缴的粮食,你一没上账,二没上缴公社,不在你家能去哪儿?” 四姥爷家搜出来的全是白花花的细粮,当时大家忙着打那一家子过街老鼠,他悄悄让人扛回自个儿家,名义是先找个地方保存着,其实就这么阴下来了。 何队长这才偃旗息鼓,动了动嘴唇:“我这不是给忙忘了嘛,粮食一斤没少还放着呢,待会儿叫几个民兵去扛过来就是。”想了想,“可那些都是细粮,不是粗粮啊。” “不会换吗?我听说一斤细粮能换三到五斤粗粮,这么一转手,脏粮食就洗干净了。”就跟后世的洗.黑.钱交易一样,转个圈,漂白一下就好了。 “可怎么他贪的粮食会出现在何瘸子家?”这才是众人想不通的地方。 安然冷笑:“这得问他,对杜鹃做了什么。” “什么杜鹃黄鹂的,你别胡说。”何会计虽然还在反驳,可底气已经明显不足,身子也在不断的往后缩。 “我们现在就可以把何瘸子叫来,让他给咱们说说他都看见过什么,以至于让你心甘情愿的给他输送两千斤粮食……封口。” 众人一愣,他贪污的粮食,给了何瘸子? 所有人都糊涂了,能让他出这么大封口费的,到底是多么见不得人的事,莫非……应该不是,怎么会有人对个傻女子那样呢,姜书记摇头,打消脑袋里那恶心的猜想。 可事实就是如此。何会计娶了公社会计的闺女,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回家就得挨挠,有时候连面子也不给,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又打又骂,这种被压制的极端自卑的人,当面对比自己弱小的,完全无反抗之力的对象,顿时诱发了他心底的恶魔。 他借用职务之便,家里不缺吃的,每次欺负完傻杜鹃,就用一点点吃的哄骗她,让她别往外说。可他不知道,傻杜鹃不仅分享了饼子,还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铁蛋也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只能隐约感觉到他对她做的应该是不太好的事,具体有多不好他们也不知道。能打死一头牛的成年人,他们也惹不起。 他这么三番五次或上门,或哄骗杜鹃出门,住在杜鹃家隔壁的何瘸子,很快发现不对劲,跟踪了他们,或许还留下了把柄,并趁机索要封口费。 *** 所有人都震惊了,没人能想到,真相居然是这么骇人听闻。男人们哪家没个姐妹妻女孙女的?这样的事要发生在他们家里,杀人的心都有了。 妇女主任是个很彪悍的人,“嗷”一嗓子,直接骑何会计身上,把他脸抓花了,拉都拉不住。 对,她是彪悍,是挺看不惯安然这样的女同志,可她首先是个女人!“杜鹃她是个傻子啊,男人和儿子都死了,你怎么下得了手?” 欺负完也就罢了,他还眼睁睁看着杜鹃流产,大出血等钱救命,他几块看病钱都不愿给,任由他们一家子苦求邻居无果后,绝望等死……这些秘闻只有妇女们知道。 队里的意思是,要召集全体社员,公开批.斗他的恶行,安然给否决了,只让民兵去报案,“不能去公社,要去市里,找一位叫严厉安的公安,记住了吗?” 要弄死人渣,就必须一鼓作气,安然可不想夜长梦多。 感谢这年代对管辖片区和职权范围划分还不是很严格,严厉安带着七八个配枪公安来得很快,来了问清楚谁是何会计,先让他吃几个大马脚再上手铐。 贪污那么多粮食本就是重罪,更别说还有那么丧心病狂的恶行,直接押回阳城市,从严从快处理,也就几天吧,消息传回来,说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日期是正月十二。 哪怕何家人和老丈人想保他也保不了,这事人证有俩,物证也分别在姜德宝家和何家搜到了,影响恶劣,让人恨得牙痒痒,死刑板上钉钉。 消息传回来的当天,安然抱着小猫蛋亲了又亲,“宝,妈妈的乖宝。” 小丫头被她亲得痒痒,咯吱咯吱笑个不停,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忽然就叫了一声“妈妈”。 安然又惊又喜,眼泪花都出来了,不得不承认,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一直是她在单方面输出,终于在她疯狂输出了大半年后,这只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猫蛋她居然给了回应,能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的呢? “宝你叫啥,你再叫一遍好不好?” 小猫蛋鼓着红嘟嘟的嘴巴,“木mua” “来,跟着妈妈说,妈妈。” “木mua”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她的口水小泡泡。 行吧,安然彻底放弃,也不勉强她,大多数孩子也是七八个月才会叫妈妈的,她闺女这样已经很不错啦! *** “小安同志在吗?”姜书记背着手,没有再背语录,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当时,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公开批.斗他?” 毕竟,这样更有警示意义。 安然亲了亲正努力学叫妈妈的小猫蛋,“我有两个考虑,一面是怕杜鹃的父母接受不了,做出不理智的事来……毕竟,那样的人渣应该挨法律的子.弹,不该再毁了姜德宝的人生。”也怕看见过真相的铁蛋留下终生难忘的心理阴影。 另一面嘛,更怕模仿效应,消息一旦传出去,不仅小海燕村,还有十里八乡这么多村子,谁知道里头还会不会隐藏着反社会人格,一旦出现哪怕一件模仿案件,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这年代医疗条件有限,几乎每个村都有那么三四个智力障碍的女孩。 她安然,唯愿天下女孩健康平安,哪怕平庸,哪怕无趣,也要健康平安的长大。春天的暖风,夏天的西瓜,秋天的稻田,还有冬天的雪花,这个世界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等着她们。 她终于知道,上天让她重生的意义,不仅是守护小猫蛋,还有千千万万跟她一样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也是这个时候更新,大家继续举手手,100个红包走起来感谢在2021072613:38:502021072817:3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露露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樨宝36瓶;於是天清日宴20瓶;lili10瓶;青兒3瓶;终究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019 春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安然的会计工作终于到了尾声,该分发的分发,该归档的归档,腊月二十七把所有账目一合,她就能回家休息了。 因为她的鼎力相助,小海燕生产队既抹平了账目,又补上了缺损,还揪出两个渣滓,姜书记做主给她多分了十斤肉作奖励。姜书记家老伴儿送来的时候还怪不好意思,一个劲的让安然别嫌弃。 可那明明是半扇上好的肋排啊,两端不挂大骨头不挂里脊肉,一根根细苗苗的,匀净得就是上肉联厂也买不到的呀,社员们都爱肥肉,这种几乎全是骨头的东西都是挑拣剩下的。 安然可喜欢得很,先砍两根炖汤,瘦瘦的猪肉,匀匀的骨头,炖出来的汤都是奶白色的,撒几粒盐,小猫蛋能呼啦啦喝下半碗。 再挑三根熬糖色做成糖醋排骨,除了小猫蛋还吃不了重盐重糖,其他人那吃得叫一个肚饱肥圆。 包淑英盘腿坐炕上,“活这么大年纪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骨头能这么吃。” 安然把排骨上的肉撕成细细的,软软的丝儿,压得绒绒的,喂着小猫蛋吃了两嘴,“这算啥,我知道的排骨的做法还多着呢,以后啊,咱换着吃,不重样。” 话虽如此,可给老太太买了几瓶子药,又给全家各做了一身壮棉花的新衣服新鞋子后,她手里确实没啥钱了,“明儿我去自由市场看看,还能买到肉不。”过年了,那些吃供应粮的每天天不亮就去肉联厂门口排着队,连骨头都给抢光了。 不过,第二天她没去成,因为天一亮屋后头的鸭蛋跑来拍门,“铁蛋铁蛋,你小姨的房子让雪压塌了!” 安然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隔壁的老宅,后面靠近鸭蛋家的屋顶受不住大雪挤压,椽子断了,积雪垮塌下去又把主墙体给压垮了……唯一庆幸的是里头没住人。 所以,安然现在面对的就是一堆腐朽的残垣断壁,无能为力。 “椽子全烂了,大梁也臭了,估计得换不少木头。”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只有姜德宝拿着半截椽子看。他老父亲当年是给地主家盖房子的,他也跟着学了一手好木活。 “哎哟,那可住不了咯,维修费用不老少呢。”队长媳妇幸灾乐祸地说,“咱们老何家的房子啊,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 “是吗?老何家的房子,人为什么住不了,是因为它就只配养猪养狗吗?”安然毫不客气地回呛,这两口子真应了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 “我什么我,主席老人家说了,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老宅的破损就是旧世界的毁灭,新世界还会远吗?光明还会远吗?” “不远。”围观群众异口同声。 老婆子讪讪的闭嘴,夹着尾巴走了。 你要阴阳怪气,那我就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 姜德宝平时都挺怵这老女人的,等她走了才敢说话:“安会计你要不急着住的话就等等,等开春我给你全换上新木头。”后山啥样的木头都有。 虽然,山上的木头不用钱,可砍伐、修造和运输都得费人力物力,而在农村最值钱的也就是劳动力。安然不能让老实人吃亏:“谢谢德宝叔,等开春再说吧。”光修缮费用就够盖一栋新房子,赔本买卖她还没做过。 正想着,忽然鸭蛋又喊起来:“铁蛋铁蛋,有人找你小姨!”自从安然当上会计,村里小孩好像也不怎么排挤铁蛋了。当然,甭管别人排不排斥,反正他是不爱跟谁玩,哪怕下再大的雪,他也得出门野狗似的游荡一圈,巡视那些他撒尿号过的地方。 一男一女穿着厚厚的笨重的棉花衣服,鞋子是圈了层小羊皮的棉靴子,“安然妹子,你还真住这儿啊。” 正是有段时间没见的沈秋霞两口子,俩人脸蛋红通通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给冻的,哈出来的白气一会儿就没了:“我还问我老舅海燕村是不是有个叫安然的,他说他们村会计就叫这名儿,你当会计咋也不说一声?” 安然有点感动,她上辈子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很少能体会到别人不求回报的挂念她的感觉,“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两口子也不客气,先在院里跺了跺脚,把靴子上的雪弄干净,这才提着几个网兜进门。 堂屋里,铁蛋已经给小猫蛋穿好衣服,放在炕上坐着玩儿,看见陌生人也不怵,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秋霞姐你们人来就行了,干啥提这么多东西。”有罐头花生瓜子儿,还有一罐麦乳精,一罐钙奶饼干,都是这年代的高档人情往来品,这份礼太重了。 “害,我们今儿啊,是来感谢你的。”安然还没明白,沈秋霞哈了哈手,正准备好好的香香小猫蛋,老沈忽然说:“当心些。” 沈秋霞脸一红,透出幸福的光泽。 安然一愣,这才发现,沈秋霞的腰身好像有一点点粗,“莫非秋霞姐有了?” 两口子害羞的笑起来,老沈眼角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结婚十几年,可终于是怀上了,无论男女,那都是心头肉,口中宝。 “多亏妹子告诉我们,我俩才吃了两个月,第三个月就有了,已经去县医院查过,没错。” 小猫蛋是真没出息呀,大人们说着话,她眼睛就滴溜滴溜盯着钙奶饼干看,那是她每天都能限量吃上几块的,奶里一泡,松松软软,入口即化,奶香奶香的。 一不留神,一丝晶莹剔透的口水就“滴答”到胸前,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我啊,就想生个这么稀罕的闺女,不淘气。” 安然笑笑不说话,淘气跟男孩女孩没必然关系,宋虹晓是女孩,可她的嚣张跋扈,她闯的一个接一个的祸,也不是一般男孩能达到的令人讨厌的程度,总之就是特烦。以前有亲妈滤镜,还觉着她就是性格乖张些,现在一看就是在违法犯罪的边缘不停试探,她一次又一次帮忙收拾烂摊子,又何尝不是在纵容她? “想啥呢?”沈秋霞看着她,嘿嘿直乐。 “我在想,我以前真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害,我看你很合格,你看看铁蛋猫蛋俩,干干净净又好看又懂礼貌,嘴可甜呐。”铁蛋嘴甜,那是因为看见她手里的小猫蛋最喜欢的钙奶饼干,要是别人,他鸟都不鸟。 聊了会儿天,沈家两口子穿上厚衣服准备走了,“吃饭就算了,以后还有机会,咱们得去县城一趟,农用车还停在岔路口呢。” 安然正巧要进城置办年货,就跟他们一路去了。临近年关,公安和纠察队对黑市的管理也明显放松,倒爷们不再缩手缩脚“贼眉鼠目”,有的都明目张胆挑着箩筐,吃穿用行一应俱全。 别的尚且一般,主要是有卖小孩线衣线裤的,颜色很鲜艳,安然一眼就看中一套粉白色的,想象着小猫蛋穿上得多漂亮,粉嘟嘟樱花一样的小人儿……买! 猫蛋有的,铁蛋也得有,再买一套白色的,虽然不耐脏,但小家伙单眼皮小眼睛就适合穿浅色系,干干净净,有日韩系帅哥的感觉。 当然,母亲也得有过年的仪式感,新衣服穿出去太惹眼,她嘴又笨,说不清楚来头,安然寻思着要怎么给她老人家买个低调实用的新年礼物。 “大妹子围巾要吗?正宗苏联货,羊毛织的,特暖。” “苏联手表,海城人手一支的苏联手表咯!” 这时候反.苏.修批.苏.修闹得轰轰烈烈,胆敢卖苏联货的都是有门路有手段的人,安然不由得定睛一看,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瘦条条,黄叽叽的。 小伙子一见安然,目露惊艳:“哟大妹子,哪儿人啊?我这儿有海城友谊牌雪花膏,便宜你只要四块钱。” 这样的小青年,安然都能给他当奶奶了,压根没把他的殷勤当回事,“围巾咋卖的?” “十二块钱一条,别人我卖十二块五哩。” 安然摸了摸,确实是很不错的羊毛纺织品,触感柔软,面料厚薄适中,一点儿也不显臃肿,关键颜色还很好看,姜黄藏青和烟灰,可是这个年代少有的洋气。她咬咬牙,给老太太挑了藏青色的挂脖子上试了试。 “你皮肤白,最适合红色,多鲜亮呐。” 她和小猫蛋能生得这么好,包淑英其实也不差,只不过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皮肤粗糙暗黄,红色既惹眼还会显黑,藏青既衬肤色又很低调,适合老太太的性格。 “漂亮着呢妹子,不过你还是选红色的吧。” 安然受不了这聒噪的小伙子,“得了吧你,赶紧给我便宜点儿,十块。” 小伙子一蹦三尺高:“啥,十块可不行,我本还不够呢。” 安然自个儿就是搞纺织业的,对这一块可是门儿清:“十块不能再多了,你羊毛并非百分百的羊羔毛,针脚也不够紧密,应该是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瑕疵品,本钱顶多也就六七块,赚头大着呢。” 小伙子被她“点评”得目瞪狗呆,这批围巾仗着鲜艳的颜色确实忽悠了不少妇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懂行的。“妹子你是纺织线上的?” 安然懒得跟他啰嗦,甩过去十块钱立马走人。 这才刚开始逛就花出去二十多块钱,接下来真是啥也不敢买,抢了十斤上好的五花肉,运气好还在百货商店后门看见有卖老鸭的,六块钱买了一只,拴自行车后座上,优哉游哉就回家去。 *** 这是小猫蛋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妈妈,也就俩小时,她就开始皱鼻子揉眼睛,姥姥抱过去她就往人胸脯子上拱,拱了几下发现不是妈妈的,小嘴一扁就要哭啦。 铁蛋赶紧端来泡好的饼干加奶粉,用勺子盛着,吹着,一勺一勺喂她。可对半岁的孩子来说,吃饱只能满足生存需要,她最想要的还是妈妈香香的胸脯,哼唧几声没得到妈妈的回应,“哇”一声就哭开了。 从来不怎么哭的孩子一旦哭起来,那都是排山倒海式的,哇呜哇呜挣得小脸通红,泪水混着汗水,一会儿脑袋都给湿透了。 这可把包淑英和铁蛋急坏了,一个抱着她走来走去又吹又哄,一个去村口守着,远远看见个人就喊小姨,是不是小姨。 当然,雪地路滑,骑着自行车的安然不可能这么快回来。挂的东西多,她路上还摔了好几跤,整个屁股墩都给雪水泡着,心情十分不美丽。 结果更不美丽的是,哭哑了嗓子哭睡着的小猫蛋,满脑袋的汗,闻见妈妈的气味立马睁开眼睛,可怜兮兮的哼两声,本来已经决心断奶的安然,只能再次让她得逞,疼就疼吧,吃就吃吧,反正也没多少了,吃到吃不出来也就自然离乳了。 事实证明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晚上孩子就发起烧来,烫成了小火球,烧酒和凉水换着来,也没能把温度降下去,眼看着孩子连哭的力气都小了,老太太自责的哭起来:“都怪我,我要是不抱她出去就好了。” 安然一面给孩子降温,一面还得安慰她:“没事妈,孩子发烧很常见,村里这么多孩子要怕发烧那谁也别出门了。” “不是,人说孩子周岁之前不能见生人,我给……给……” 这都是村里老人的说法,安然嗤之以鼻:“孩子没那么脆弱,呼吸新鲜空气比窝在家里吸煤烟强。” “那把这喝了吧,驱了邪就好了。” 安然看着她手里一碗灰褐色的黏稠液体,“这是啥?” “灶火灰。” 安然:“……”她现在特能理解以前员工们吐槽婆婆的心情。 好在用宋大工程师的钱抓的中药终于派上用场,煎上一副,也不敢多喂,毕竟婴幼儿肝肾代谢能力弱,只哄着喂下几勺药汤,再把药渣用纱布包着,敷她小肚肚上……没一会儿,脸就没那么红了。 家里也没温度计,安然只能用自己额头去感受,凭经验,以前宋虹晓发烧那是家常便饭,别的不说,对退烧她是有一手的。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一会儿看眼孩子,一会儿给她敷药,一会儿抱着睡不安稳的小猫蛋走来走去。 她对这样彻夜不眠的拉扯其实习以为常,可包淑英却躲被窝里哭了一夜。她觉着自己没用,一点儿闺女的忙也帮不上,此刻的她无比希望,她那玉树临风的女婿能赶紧回来,这一次就是绑她也要把然然绑进城里过好日子。 不过,包淑英虽然爱唠叨,但杀猪宰鸡的活儿还非她不可,拎着七斤多重的老鸭子,一砍刀下去,把鸭血放盐水碗里,没一会儿,一只精光光的鸭子就弄好了。安然把鸭胗鸭心这些洗干净,用自个儿泡的辣椒和仔姜片,大铁锅烧得热热的,来个爆炒鸭杂。鸭肚子里填满萝卜,放蜂窝煤炉子上敖个老鸭汤,再用腊肉丁和土豆块,加一勺猪油,焖一锅香喷喷的土豆饭,这顿年夜饭就全活了。 因为人少,天又冷,嫌洗菜麻烦,只要能吃饱吃爽就行,不在意搞多少个花样。 吃饱喝足,铁蛋忙着把雪白的新线衣换上,在屋里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包淑英围上羊毛围巾,也笑得见牙不见眼。小猫蛋里头是粉嘟嘟的新线衣,外头是绣了小白兔的大红棉袄,整个屋里喜气洋洋。 “妈,这一年辛苦了。”安然塞过去一个红纸包。 要平时,包淑英铁定拒绝,可今儿给的是压岁钱,有生之年收到的第一份压岁钱,她珍而重之贴肉揣上。 当然,红包铁蛋也有份,“以后乖乖听话,改改你那谁也不理的臭脾气,好不好?” 铁蛋喜滋滋拆开红包,“我就只爱搭理小猫蛋。” 行吧,大年三十儿的,安然也不忍心说教他,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育。从这一年开始吧,她祖孙三代的命运都得重写了。 “小猫蛋呀小猫蛋,你可快点长大叭。”铁蛋不知道啥时候把他的红包拆了,装上自个儿私房钱,塞小猫蛋怀里,按了又按,生怕揣掉,像个语重心长的老父亲。 安然忽然清醒过来,她现在非常生气,十分生气,因为那工作机器他居然都没问问孩子叫啥名儿,小猫蛋那么无敌爆炸可爱好听的名字他就不好奇吗?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上夹子,这两天老胡会少更一点,明天也就是7月31号的更新因为在夹子上,会推迟到晚上23点以后,以后每天都是下午15点准时更新,谢谢大家守候,爱你们感谢在2021072817:38:522021072922:5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青兒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泛得乐5瓶;非非非常3瓶;神撩2瓶;爱车车轮君呀、小说是我的命!、windy、晴天、玖玖瓊兒、2610171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 020 过完正月初四,生产队开工,得先把村里下山的路清理通,青壮年劳力铲雪化雪,孩子们就在一边帮忙递工具,没一会儿,大大小小的萝卜头都给雪水淋成了落汤鸡。铁蛋也不例外,他给姥姥递工具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打了几个雪球,雪顺着后脖颈滑进去,整个人冻得直打颤。 包淑英吓得话不敢说,一个劲使眼色让他不要声张,先回家换衣服去。 今儿记分员不在,安然来代他,正站一边兜着小猫蛋磨洋工呢,一听就不乐意了:“妈你老是怕惹事,殊不知你不惹事事也要来惹你,与其被动挨打……” “不如主动出击。” 看来她的教育还是有用的,铁蛋至少能懂她意思了,但丢雪球的孩子太多,谁都有可能打到别人,也可能是误伤:“你要不爽,找谁找不到,那就看谁不顺眼打谁去。” 铁蛋瞪大了眼:“真能这么干?”这不是主动惹事嘛,跟姥姥的教育完全不一样啊。 “干就完了,反正你看不顺眼的人那都是因为平时就没少欺负你,对不对?” 嘿,还真是这道理,铁蛋想了想,揉起一个雪球,冲牛蛋后背就是一球,毫不犹豫。 大混战中,牛蛋也不知道遭了谁的毒手,乱叫着见人就打。 安然用眼神示意:看吧,你的复仇并未招来狠命的报复,再接再厉呗。 于是,从来没体会过报仇快感的铁蛋同学,今儿给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是快乐星球,那些欺负他的,比他大的他都记着呢,雪球捏得大大的,一扔一个准,痛得他们嗷嗷叫。不过,是痛并快乐,很快孩子们居然开始玩起了扔雪球比赛,看谁扔得远谁就是最牛掰的,铁蛋瘦是瘦,可最近半年吃得好,臂力惊人,一下就给扔到村口去。 “老大开飞机,老二放炸.弹,炸得老三屁股烂,老四老五都来看,老六在家煮鸡蛋!” 铁蛋一下就乐呵出来了,螃蟹似的横跳到安然跟前:“小猫蛋,你哥我可是第一名,开飞机的哟。”别人一喊他“老大”就把他乐得没边了,刚才复仇的狠劲都没了,哪里还像以前一样瞪着小三角眼苦大仇深。 不过,不用他报仇,最近牛蛋的日子可一点儿也不好过,虽然队上没人公开说过他爸是因为什么事被抓的,大多数人都以为就是贪污罪,可何家那边瞒不住,露出风声来……现在大家都知道,他爸是大流.氓,强.奸.犯。 所以,扔雪球比赛他就是个移动的活靶子,大孩子小孩子都打他,“他爸爸是大流氓,他就是小流氓!” 以前胖墩墩的小子,半个月就瘦了一圈。另外,他爸被判死刑,他妈卷卷包袱也回娘家了,把他一个人扔小海燕,跟着爷爷奶奶混口吃的。 以前啊,他家一门俩会计,压根不缺吃的,麦乳精和奶糖那都是想吃就能吃的,现在他看见铁蛋叼着根油条就口水流成河。“你能给我吃一口吗?就一口。” 铁蛋三角眼一翻,啃油条的声音啊,就跟狗舔盆子似的,“piajipiaji”:“你骂我妹,还骂我小姨。”这是新仇,旧恨就不跟你算了。 “我……我也是……”他其实也知道那俩字很难听,可总听他妈挂在嘴边,他一学吧,他妈还特开心。为了讨大人欢心,他有意无意就在模仿。 “那我让你把骂我妹的话骂回你妈身上,就那俩字,我这根油条就是你的。”铁蛋从嘴里撕出三分之二根,恶狠狠地说。 “滚你妈的!我才不骂我妈呢。” 铁蛋“哼”一声,大口大口把油条吃下去,抹抹一嘴的油,“真甜。”反正他又没妈,他不吃亏。 正月十三,当孩子们还沉浸在春节的余温中难以自拔时,红星县石安公社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枪毙何会计。公社在河边有块基建用地,平时就当体育场用,开会的,晒庄稼的,哪怕是最热闹的农业学大寨运动,也没今儿这么多人。 基建场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就连两旁的树上也挂着好几个,不远处的半山坡上,那也是人。 十里八乡的社员们,几乎是倾巢而出,安然一家四口没去,听看回来的人说,脑浆都给崩一地了,那一家子上到八十老母,下到牛蛋这个亲生儿子,眼泪都没掉一滴。 对于何家父母来说,这只是他们八个儿子中很不起眼的一个,还是特没良心那个,以前他吃香喝辣的时候可没想到爹娘。他媳妇儿全程就没露面,真是个人走茶凉。 包淑英居然还同情的叹口气,安然险些没笑出来,一个强.奸犯,还是强.奸智障女子,导致人家怀孕流产死亡的人渣,不配任何同情。但他的孩子,生为他的孩子,却不该成为原罪。 她一直留意着,发现最近铁蛋小朋友每天都要叼两根油条出门,而且每次回家都心情不错的样子,有一天终于让她逮个正着:“你把油条分给牛蛋了吗?” 小倔驴蛋子一开始还不认。 “我都看见了,后山坡那棵大柳树下。” “好吧,我就只给了他一根,没多给,真的。”他觑着小姨脸色,“不行的话我以后都不给他了。” “那你先说来听听,为啥以前不给,现在又给了?”这家伙可是很记仇的,这么好的东西他平时都舍不得吃,只有要上山摘野菜的时候才会带一根根去。 铁蛋咬着嘴唇,双手背在身后,蹦了几下:“他没骂他妈。” 安然怔了怔,揉揉他硬硬的发茬,“做得很好。” 他发顶的漩涡是歪的,而且还生了俩,老人常说这样的人天生反骨,古时要做反贼,现在就是违法犯罪预备役。可安然不信这些歪理邪说,她始终觉着人之初性本善,人之所以会变坏,很大程度是后天环境和教育影响的。 而最近,她就在计划一场跟教育有关的事。 如果是在五十年后,傻杜鹃的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凡父母在发现她被欺负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给她来一颗避孕药,但凡父母在发现她的不对劲的第一时间能带去医院,人流手术是非常成熟的…… 安然一直计划着,要给这时代的农村女性上一堂性教育课,与其教育大家该如何在被侵犯后最大程度的进行补救,不如防范于未然,让女性同胞们意识到自我保护的重要性。因为这年代,流产手术不是“还没开始就结束的小手术”,而是得工作单位或者街道公社出具证明才能做的,非身体和疾病的原因,一般不让流产。 至于口服事后避孕药,医院里也没有,有的只是坐药,内涂避孕霜和避孕帽,哪怕是不得不多次使用的涂有滑石粉的保险套,那也是很难买到的计生用品。 安然上辈子就曾给贫困山区妇联组织捐赠过不少计生用品,那个年代只要有钱都能买到,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至于宣传策略,事实是整个小海燕村百分之九十五的妇女都是文盲,发放宣教资料是不行的,而把科普知识做成图画啥的,又有宣传黄.色思想的嫌疑。 正发愁呢,邮递员给她带来个意外消息:“有口信。” “凡事不冒险,就不能成功,许多成功都是通过冒险才取得的1。安然同志有人带话给你,人呢?”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一个军绿色的邮差包把孩子们迷死了快。 他们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跋山涉水,只要是信件能寄到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足迹,可有的地方实在是太偏远了,电话只能打到公社,写信还得贴邮票,不远不近又没钱贴邮票的地方,需要带个口信啥的,就可以请邮递员帮忙。 他们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 “阳三棉一位叫安容和的同志,带信让你去一趟他们家,有事要跟你商量。” “同志你好,谁让你带的话?” “就安容和啊,戴眼镜的。”邮递员还赶着往下一个村去,确保她收到口信后立马就想走。 “你确定不是女同志吗?”别是许红梅和安雅耍什么花招,上次吃大户收拾了她们一顿,估计到现在还心绞痛没好全呢。 “不是,就是个戴眼镜的男同志……你咋那么多话,我还得去县医院看亲戚呢。”邮递员不耐烦的说着,跨上自行车,在孩子们惊奇羡慕的目光中,慢悠悠的“咯吱咯吱”着离开。 安然最近忙工作,还真没工夫理他们,安容和找她能有啥好事儿?坏事儿她就更没必要去,爱咋咋地。 不过,邮递员跑这一趟,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让她想到了一个法子不能留下纸质资料被人抓把柄,那就现教现学,她有最好的老师。 *** “啥?你要给妇女上那个啥课?”何队长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我发现你飘了啊,安会计。” “不用特意强调我是个会计,按理来说这些妇女工作应该是妇联来做,我也不是要独挑大梁,妇联那边我会沟通,你只要同意帮我做动员工作就行。” “你咋联系,联系谁呀?说来听听,要我认识还能帮你说个情。”队长似乎是一片好心。 “莫非何队长想当妇女主任?” 果然,刚走到门口的妇女主任陈大娘不乐意了,老脸一板:“有些人的手伸得也太长了,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爱剁菜刀,有些爱把手伸进别人锅里的人,老娘我一菜刀下去,让他长个教训。” 陈大娘可不是一般人,人年轻时候可是打过鬼子,跟着地下党在敌占区做了好多年工作,后来又跟着解放军解放石兰省的老革命,别的不说,胆子绝对够大,剁手算啥,她连小鬼子的脑袋都剁过。当然,她现在之所以在农村,那是因为她提前从阳城市钢厂退休,把工作岗位让给了儿子,回农村来种地。 何队长吓得缩了缩脖子,总感觉手腕凉凉的。 “陈大娘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个事跟您商量。”安然又把她的计划说了,还没说完呢,大娘一拍大腿:“行啊,好啊,可以啊安会计。” 一把铁砂掌拍她肩膀上:“给妇女上堂课,好主意,省得老娘们小媳妇的整天来找我哭诉,这个又怀上了,那个又要生了,我烦都烦死了。” 有些家庭实在穷困的妇女,没条件避孕,怀上又担心没粮食吃不饱养不活,都来找她哭穷要福利呢。可农村能有啥福利?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咱们要真能从根子上扭转妇女的观念,还能积德哩。” 很多妇女,要生个带把儿的也就罢了,养大还能是个劳动力,生闺女那可是“倒血霉”的,本就吃不饱的口粮要被瓜分一份子出去,养大也没啥用,嫁出去还得贴嫁妆。所以,很多生了闺女的,要么溺死,要么扔山上给豺狼叼走……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干缺德,可谁也阻止不了。 这不,你要阻拦两句,人爹娘就问你:“我不扔是不是你养啊?有本事你抱回去养呗!” 石兰省既是人口大省,也是重男轻女重灾区,安然上辈子在外头做生意,只要一说自个儿是石兰省的,对方十有八.九都会问她老家是不是重男轻女,是不是六千万光棍有一半在石兰。 “行,那动员工作就麻烦大娘来做了,您是咱们工作经验最丰富的妇女主任,做这一块肯定很有一套。” 一顶高帽子,把陈大娘戴得晕晕乎乎,还得摸摸她怀里的小猫蛋:“要谁都有她的福气就好咯。” 可不是,整个生产队谁不说,安会计走哪儿都带着她闺女,无论干活上班还是上个厕所,跟大宝贝似的贴心窝窝。 安然只是笑笑,摸着尿布有点湿了,把孩子放炕上,从随身帆布包里掏出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布,抽出脏尿布,老大娘踮着脚一看,“这不就尿了一小泡嘛,又没屎,别换了。” 安然不仅要换,还要用湿毛巾给小猫蛋擦屁屁,擦干净她才舒服,“大娘咱们可不能欺负孩子不会说话,您说要让您穿湿裤子您舒服吗?” 老太太撇了撇嘴,心说城里大小姐就是瞎讲究,乡下孩子哪个不是屎把屁股糊得屁.眼都找不见了才擦的?也没见少个啥哟。 “安会计你也太不会过日子,尿布哪用换这么勤哟,听说你洗尿布还得用肥皂,造孽哟。”大娘絮叨着,忙在被安会计怼死之前溜了溜了。 你就说吧,这老太太,明知道安会计嘴巴厉害,怼死人不偿命,她还偏爱惹人家。 *** 这天,安然骑车来到县城西边的一个农家小院,见门口已早早的排了十来个人,大家精神状态都不大好,有的捂着嘴,有的咳着嗽,有的撑着腰。 快七个月的小猫蛋,可喜欢看人啦,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同样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她能每个盯着看半天,似乎能看出花儿来。 “哟,这孩子胆子真大,一点儿也不怕生人。”有人指了指她,对安然说。 生人笑一笑,挤个眼睛她也跟着人家笑,生人招个手,她也挥挥小胖手……反正,在妈妈怀里,她胆子很大。 妈妈的怀抱,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安然站路边,指着东西教她说话:“房子,大,房子。” 小猫蛋:“啊啊!” “柳树,树树” 小猫蛋:“呜呜!” 黑眉毛的陈六福就背着手过来,“什么风你给吹来了?可有些日子没天麻了。”好在雪天头风病人不多,都是些风湿病手脚疼的,他能用其他药代替配伍。 “我今儿来不是卖天麻,是想请陈大夫帮个忙。”她把队上要搞妇女生殖教育的事说了,希望他能帮忙,届时到场宣教。 陈六福谁啊,那可是整个红星县医术最好的大夫,虽是药师,在县医院端着铁饭碗,可经常看病的人都知道他医术比很多老专家都好,尤其看妇科病和疑难杂症很有一手。如果他能去到现场,安然一面对上头有交代,另一面社员也更有学习的兴致不是?这时候的农村妇女胆子很大,尤其是说起这一块,比男人还奔放。安然每天在知青屋就知道,好些个人跟何队长讲荤话那是不遑多让的……不请个有真本事的还真不一定镇得住她们。 “我为啥去?每个公社不是有妇女主任吗?”陈六福挑挑黑眉,状似无意的握住猫蛋细细的食指,轻轻刮了一下,“你娃是不刚发过烧?” 嘿,还真是,咋就这么神呢! “你多给她喂点,这娃发了烧长得就快。” 安然回想最近,小猫蛋确实每次喝奶的时候都意犹未尽,看见大人把调羹一放她就砸吧小嘴,可她又乖,也不哭,大家就以为她是吃饱了。因为以前她吃啥都没个度,只要大人愿意喂,她能一直吃到地老天荒,好几次喝奶都给喝吐了还不肯放勺子,安然就一直想要给她养成个好习惯,每次“吃饭饭”不超过十五分钟。 “谢谢陈大夫,您帮人帮到底,就去一趟吧?我保证您不会后悔。”公社妇女主任那也是个没啥文化的老太太,讲不出个子丑寅卯难以服众。 “哦?小女同志好大的口气。”可打过这么多次交道,陈六福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能这么言之凿凿胸有成竹,说不定还真有什么惊喜等着他。 “陈大夫您这么说可就没道理了啊,咱们合作这半年,我让您吃过亏吗?您开出去的方子疗效是不是比以前好了?您的口碑是不是越来越好了?病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陈六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要再不承认,那就是虚伪了。人老了嘛,就想到处走走,明儿正好他歇班,就当去山野散散心也成。 *** 不过,村里其他妇女可就不像安会计这么讲道理。趁着农闲,陈大娘把所有妇女召集到大队部准备开个动员会,大家伙倒是都说要来,不过说好的下午两点上工喇叭响就来,等了快一个小时,人陆陆续续还没到齐。这也就罢了,妇女们可不是一个人来,手里牵着俩,背上背着个,拖家带口逃难似的,搞得大院里全是孩子哭声闹声,不是谁扯了谁的裤子就是谁又挠了谁一把,她头都大了。 关键吧,你还不能说,一说人就回嘴:“我娃不跟我来你帮我带啊?” 娃娃们都喜欢凑热闹,你不让他来他还不干。比如,安然身边的德丰嫂子,也就是鸭蛋他妈,此刻正跟她抱怨呢:“好好的开啥妇女会,我家里还有事儿呢,鸭蛋这小子让他在家给我喂喂猪偏不干,别人家六七岁的娃娃都能当头驴使了,我家这是懒驴,懒驴上磨屎尿多。” 安然就是怕人多,没给小猫蛋带来,才发过烧,怕她免疫力不行,感染了啥可不好办。“嫂子你家现在养着几头猪?” “刚买的猪崽,两头。”鸭蛋妈挺挺胸膛,这可是她最得意的地方,过两天要发了任务猪,那就是三头。 “那鸭蛋可不错,每天还帮你放三头猪呢。” “别提了,这小子闹着要去上学,不想放猪了,昨儿让他爸给他屁股都打烂了。” 现在有好些孩子都不上学,就在家里帮忙放猪挣工分,铁蛋就是其中一个。本来该上一年级的年纪现在却大字不识一个,要不是安然每天教他,他还连十都数不到呢。“这娃娃啊,该上学的年纪还是得上学,错过这个阶段,他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都不一样,你们打他有啥用。” “咱去哪儿抓钱来给他交学费?”鸭蛋妈叹口气,拍了拍自个儿破破烂烂补丁都快盖不住的裤子,苦涩得很。 安然本来今儿来开会就是有别的目的,正好顺势就问:“那咱们村现在都有哪些没上学的娃娃?” 江德丰老婆常年在村里闲话中心担任重要角色,一下就给扒拉出十多个,男娃女娃都有,最小的铁蛋这么大五六岁,最大的居然有十二岁。安然都给吓着了,这么大的孩子帮家里挣两年工分立马就得结婚,男的一娶就是顶梁柱,女的一嫁就生儿育女,以坐火箭的速度提前迈入中年人的世界……挺不公平的。 宋虹晓二十五岁没个固定对象她都不急,总觉着还小,不必早早在该奋斗该恣意的年纪迈入婚姻殿堂。 整个生产队250人,光失学儿童就有13人,这比例可真不低。这叫啥,搬开石头蚂蚁多,本来只想来场性教育课,现在还得操心孩子上学的问题。好在,她有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保准所有人都满意。 眼瞅着人越来越多,陈大娘在台上吼半天没人鸟,大家在下头该干啥照干啥,聊闲的,纳鞋底儿的,喂奶的,篦头捉虱子的……安然一下就站起来,两步跳台上:“大家静一静,我只说几句,说完就走。” 陈大娘眼皮一跳,啥叫说完就走,村干部都带头走人了其他人还不有样学样?她心头的火轰轰轰就给窜上来:“安会计这是干啥,歪风邪气的头不能带。” 安然回头,一脸疑惑:“大娘您听见鸭子叫了吗?哪儿有鸭子呀?” 陈大娘肺都快气炸了,啥时候了她还开玩笑,“场里没鸭子,我跟你说,让你别……” “嘿,鸭子又叫起来啦大娘。” “啥?”陈大娘气得都破音了。 忽然,台下一群孩子就指着她大笑:“陈大娘说话好像鸭子叫呀,嘎嘎嘎屙稀屎的臭鸭子哟!” 陈大娘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也是吼了几十遍没人听她说这才把嗓子吼哑掉的,她容易吗她,一个二个死样,看她不打烂他们屁股。老太太一双大马脚跳下台子,吓得孩子们抱头鼠窜,场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忽然,场内传来嘹亮的声音:“duangduangduang大家听我说。” 原来是安会计,不知从哪儿把专属的红色大喇叭拿来,陈大娘刚才也想用来着,可一提重量不对,原来是把电池卸了带回家了,气得她大骂“狡猾的老东西”。安然现在自费掏腰包把家里手电筒的电池装上,不就能用了嘛。 “我最后说一次,这事关系到咱们全村妇女的地位问题,要不愿在夫家挺直腰杆做人的,现在可以出去。” 哪个妇女不想挺直腰杆做人?“安会计我们听着呢,你快说吧。”莫非是教她们怎么在家掐架?哎哟,那可得好好听听!在座的妇女在夫家,那是上有公婆下有儿女,旁边还有缠人的大小姑子和妯娌,论掐架吵架那可就精神了。 “安会计你没婆婆妯娌,你咋个教我们掐架呢?” “就是,你家你就是穆桂英挂帅。”瞧瞧,妇女会都不让包淑英来。 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好笑处还哄堂大笑,你拍我一下,我拧你一把,会场纪律顿时又乱了。安然磕了磕喇叭,“静静,我今儿是要给全村妇女创收,让大家兜里有钱,腰杆子才能直起来。但首先,我得说下规矩,我开会的时候,谁要在下头叽叽喳喳破坏会场纪律,不尊重我,我就请她出去,好不好?” “好!” 顿时,会场就安静了。创收啊,钱啊,谁他妈再插嘴让我漏听一个钱字我跟谁急。 陈大娘是又急又说不出话,她彻底给气哑了:不是说要动员妇女去上课吗,咋又变成要帮她们创收啦? 在海燕村,说啥都行,就是不能说钱,一提钱谁都跟你较真,说出去的话要做不到,可招人恨呐! 她都忘了,刚还嫌安会计怼死人不偿命,现在又开始担心她要让这群穷凶极恶绿眼睛的妇女给生吞活剥。“安……嗷……” “哈哈哈,陈大娘像驴叫哟!” 安然气得,一把抓起说话的孩子,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孩子也不例外,谁不遵守会场纪律我打谁,出去。” 号大头丧的孩子,就这么被他妈给赶出去了,哭哭啼啼,还羞死个人哟。 终于,会场再次安静。安然平静的看着台下一双双或不信,或好奇,或害怕的眼睛,无一例外,里头盛满的,都是凄苦。 她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我知道,大家的日子都很苦,自个儿吃不饱还得奶孩子,自个儿累了一天回家还得伺候一大家子,有吃的有穿的永远尽着老人孩子,我们中的大多数,自打出生就没穿过两件新衣服……” 她的声音很温柔,让妇女们仿佛听见自个儿心底声音一样的感觉,她说的就是她们的人生。眼窝子浅的,已经抹起了眼泪。 “咱们现在是新华国,新华国是一个自由民主文明和谐的新社会,只要我们不怕吃苦不怕累,我们就能吃饱穿暖,就能让我们生的每一个孩子都喝得起奶粉!”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这鸡血打得比队长的好多了,够浓,够味儿!别给他们戴高帽子,她们不讲理想不讲信念,她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吃饱穿暖有奶粉。 安然上辈子白手起家那两年,啥样的工人没见过?就她们这样的,没一百也有八十,哪一个不是让她训得服服帖帖?就是老母亲包淑英,也不得让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在家看孩子? 她安然,天生就喜欢发号施令,就喜欢“指手画脚”! 陈大娘撇撇嘴:别看安会计没啥真本事,嘴上功夫倒是很有一套,不当老师可惜咯。 有人举手,“安会计,那你倒是快说说,咱们怎么创收呗?” “对啊,生产队每年就分那么……哎哟,瞧我这嘴,我不插话,安会计你快说吧。” “很简单,明天,县医院的大夫来给大家上课,教大家怎么避孕节育,怎么优生优育。” “啥?!上那啥课能创收?安会计你可真会开玩笑。” “两口子炕上的事儿,还能上成课,我可臊不起。” “说创收是假的,骗我们听这不要脸的课才是真吧。” 有的妇女气得抱起孩子就想走,可又碍于安会计的“淫威”,毕竟人说过,她的会场谁要是出去了就别想再进来。 “少生孩子就能创收。”安然铿锵有力甩出一句,“反正我把话撂这儿,明天下午两点,想要创收的就来,我保准你们不会后悔。” *** 眼看着安会计头也不回的走了,小海燕的妇女可就炸锅了,不出半天,整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知道安会计吹的牛皮听一次不要脸的课就能赚钱,这简直就是把大家当傻子耍呢! “你真能,真让鸭蛋妈她们去听那个不要脸的课?”铁蛋猫厨房门口,伸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 安然刮了刮碗底,把最后一勺奶喂小猫蛋嘴里,“什么你啊我的,好好说话。” “小姨。” “来,帮妹妹把小碗洗干净,今晚咱们吃个什么好,要不吃饺子吧!” 平时屁颠屁颠抢着给妹妹洗碗的铁蛋,急死了都快,要是她真骗大家去听那种课,她那不怎么好的名声就是雪上加霜,以后小猫蛋还不得背更多的骂名。 “正好,还有点猪油渣,咱们包韭菜鸡蛋油渣馅儿的饺子吃吧。”韭菜是鸭蛋妈给的,他们家有块自留地盖了厚厚的稻草,下头韭菜没让霜打死,也算这个季节里为数不多的绿色菜。 铁蛋趿着棉鞋,一道黑影溜了。 安然先把面和好,放灶台上慢慢发酵,抽空将韭菜摘洗干净,切碎,再和油渣搅拌均匀。当然,她的独门秘方还得加两根早上吃剩的油条,切小块……因为韭菜一遇盐巴就会杀出水来,油条把里头的水一吸,别提多好吃啦! 一盆子黄绿色的馅儿拌好,包淑英也回来了:“然然啊,咱们明儿可别去了吧?要是让女婿知道你去了那种不要脸的课,以后……” 安然心情本来挺美的,只要不提到宋致远。 “妈您就放心吧,宋大工程师比我们想象的还开放,别说听个卫生常识课,他还能手把手教他闺女用保险套呢。” 包淑英傻眼了:“真是我女婿?” 想到这茬,安然心情又好了。上辈子宋虹晓十八岁那年,他专门从海城赶来石兰省,就为了给他闺女上一堂成人课程,还亲自演示如何正确使用保险套。 用人家宋工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说法:“我宁愿教她怎么预防性.病和伤害,也不愿拦着她发生性.行为,性.交是动物本能。” 当时可把她气出一口老血来,在这台工作机器眼里,任何事物都必须称其冷硬的毫无温度的学名才行。唯一的区别是当着孩子他不会说,一旦对方是成年人他就不会顾忌,难怪他在709待了一辈子,半个实权职务也没捞着,光说话就能把人气死。 *** 当然,无论大家私底下如何议论,第二天中午一点半不到,全村妇女还是拎着小板凳兜着孩子早早的等候在大队部场院里。 “嘿,狗蛋他妈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哟,桂花嫂子你不是说臊不起嘛,咋来了还?” 虽然昨天大家要么不以为然,要么骂骂咧咧,有的还阴阳怪气,可大多数人,还是留了个心眼。大中午的,又没啥活干,来听听就听听呗,反正全是女人,要臊大家一起臊死。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以后都是每天下午15点更新感谢在2021072922:59:522021073121:4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雨霖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多28瓶;书虫、小可爱20瓶;一只小怪物、灵泛得乐10瓶;catty、睡在钢琴上的猫5瓶;苏自意3瓶;苗苗、青辰、微笑向暖、snow仪2瓶;水咩点、audrey、今天努力了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1 章 021 所有妇女,规规矩矩坐在台下,上工的喇叭一响,一位精神抖擞的中年人,穿着白大褂就上台了。 当然,这种时候可轮不到安然说话,听说来的是县医院有名的陈六福,何队长比吃屎的狗还激动,自个儿先把一双大手给握上了:陈大夫您好您好,我是小海燕生产队队长,您亲自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哎安会计工作不到位,应该提前告诉我们的,我们好去接您。” “您估计已经记不得我了,我家儿媳妇,在肉联厂上班那个陈小玉就是您给看的病,以前啊结婚都好几年了一直怀不……” 可惜,陈六福还真不吃这一套,人家靠专业技能在县里都能横着走的人呀。“废话咱不说了,安会计,要听课的就是这些妇女吗?” “是的,目前一共53人,可以开始了吗?” 陈六福挽挽袖子,上台开讲。中医很多都是身心疾病,看病看得好的大夫一般语言沟通能力都不差,更何况面对的只是一群大字不识的妇女。没必要引经据典,只需要简单粗暴地灌输避孕节育的观念就行。 当然,在这之前,他得先跟大家打预防针,说明女人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很正常。 这话一出,哄堂大笑,小媳妇们红了脸。 不过,他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们,看得大家伙都不好意思再笑了,他才非常严肃的来一句:“女同胞没必要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在炕上想怎么来怎么来,但关键是得想好炕上一次的后果,怀孕了,要不是不要?” “当然,也有不是两口子的,生活作风严重有问题的女同志,她以为她只是偷偷来一次,结果却中招了,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虽然寥寥数语,却已是乡间最香艳的故事。 “这样的女同志有俩,一个是怀孕了,偷偷打孩子大出血死了。” “呜呼……”也不知是谁说了句,其他人跟着叹气,但更多的则是鄙视,“活该!” “另一个呢,没怀孕,但染病了。” 大家低着头不出声,农村妇女对脏病这东西真是讳莫如深,哪怕平时有个妇科病也不敢看,生怕让人误会是不自重导致的脏病。 “你们说,这俩人当初要是戴个保险套多好啊,至少不会丢了小命。”陈六福叹口气,“当然,最大的错,还是她们生活作风不好,咱们应该用无产阶级专政改造她们。” “对!改造她们!” 陈六福抬手,制止了群情激奋的她们,“主席说过,知识的问题是一个科学的问题,来不得半点的虚伪和骄傲,绝对地需要的倒是其反面的诚实和谦逊的态度1。所以,接下来就由我给大家讲一讲,避孕的原理……” 出乎安然意料的是,没有吵闹,没有嬉笑,所有人都听得十分认真……当然,一面是陈六福讲得通俗易懂还很有趣,另一面嘛,总有人觉着他的话里会藏着妇女们创收的玄机,一个字也不舍得错过。 于是,导致的结果就是,“安会计你们村的妇女真不错,学习态度很好,非常好。” 安然:“她们不仅学习热情高涨,劳动的热情更高涨。我听说您最近病人很多,药材需求量也大,您看这样行不行,您给她们一个继续向您学习的机会,她们还你一个听你指挥的药材供应合作社怎么样?” 陈六福警惕地皱了皱眉毛:“我就说,你挖的坑肯定在哪儿等着我呢。” 安然笑笑,知道老头儿就是嘴苦心善,“在医院里您是大夫,在外头您是商人,我的社员能给你带来利益,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在商言商,她做生意的时候就喜欢对方直接给出利益条件,而不是大谈特谈理想信仰和情怀,她又不是诗人。 陈六福沉吟着不说话,安然顺势把他带到鸭蛋家自留地边上,“陈大夫您看看,这土质,是不是很适合种药材?” 因为这一带日照充足,通风良好,土质微酸,二十年后,整个红星县成了石兰省有名的中药材产地,尤其这儿产的贝母,跟四川和浙江产的川贝浙贝齐名,被称为石贝母。 “确实不错,贝母川芎和黄芪,都适合。” 安然心头一喜,看来真的有戏,指着身后的大山说:“您知道后头是哪儿吗?那就是红星海子,以后一旦修通引水渠,咱们村就不愁农业用水,哪怕白芷薄荷也能给你种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啥,你们就能种啥?” “对。”安然顿了顿,见吊起他的胃口,才说:“不仅你要啥我们种啥,还能把同一批药材里最好的部分以最低的价格优先卖给你。” 陈六福摸着下巴,他诊所的药材缺口很大,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大,总这么三瓜俩枣的收购,也不是个事儿。况且,总是私底下收购,接触的人多,保不准怕出问题。 如果能有专门的只供他使用的药材基地,那就可以打到量身定做的效果。最关键的是,他可以自己把控药材的质量,这对疗效至关重要。 “可以是可以,但你打算怎么个搞法,这可是投机倒把。” 安然笑了:“现在是农业合作社,只要是种地就是农业,那我搞个农村药材合作社,不就行了吗?” “哦?具体说来听听。” 安然于是把她的设想说了,其实就是以种植药材为主的村民合作小组,谁能说它不是集体经济呢?反正只要每年按时交公粮,该上工上工,工分照挣不误,年底钱粮票照分不误。 陈六福是个很有想法,胆子也很大的人,一听就觉着可行,很妙!想不到这么年轻个女同志,还挺会动钻脑空筋子。 “只不过,我这边药材出栏能开到介绍信,您那边能接收介绍信吗?” “这个我想办法。”既然要合作,那就得双方都拿出点诚意来。 接下来,他又往四周走了一圈,发现她还真没说错,这是一个种药材的绝佳之地,于是俩人又转回安然家,准备好好商量合作的事。 包淑英眼巴巴在门上看着,这两个小时的工夫里,她已经听了妇女们的反馈,说那个课挺有意思,都不叫它“不正经的课”了,一个个满面春风,似乎效果还不错? “妈还记得吗,这位是陈大夫。” “大姐你好。” 她局促地擦了擦手,迅速地在陈六福递过来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像被蜜蜂蛰了似的火速放开,“小猫蛋找你哩。” 安然只好让她先招待着陈六福,自个儿赶紧进屋去。果然,小猫蛋脸蛋红红的,小嘴一撇一撇的,就是想哭了。 “乖乖这是怎么啦,妈妈回来了呀,肚肚饿了吗?”可能是上次分离的后遗症,现在一旦超过俩小时看不见妈妈,她就会哭。 小丫头一头扎进她怀里,拱啊拱的,有劲儿的小手手已经撩起妈妈衣服,闻着味儿啦。在断奶这事上,安然跟天底下大多数妈妈一样,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母乳只能给过个嘴瘾,填饱肚子还是得靠一碗奶粉。 招待合作伙伴,老太太提来三根腊排骨,用热水洗干净,砍断,和着酸萝卜丝一起熬,等熬出奶白色的汤后加点土豆粉条和青菜,就是一锅香掉舌头的酸萝卜腊排骨。陈六福一口气喝了三碗汤,菜吃了大半,包淑英看他喜欢,把剩下的两根也送他了。 *** 小海燕的五十多名妇女们并未失望,安会计说要创收,还真给她们想出创收的法子来了,而且还丢下一句话“药材你们尽管按计划种,种出多少我都能给你们卖出去。” 其他人还在犹豫,啥叫“按计划”?陈大娘第一个赞成,“好,别的咱不说,这次我听你的。” “不过,药材怎么种?种哪些?咱们去哪儿买种子?怎么个伺候法,安会计也得给我们个指导才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些,安然都已经计划好了,不然她干嘛大费周章又是动员又是请人的?不过,她不是专业的中药学出身,只能给建议和意见,具体的实施方案和细则还是得靠陈六福那边,而小海燕的妇女们,只管种就行。 陈大娘第一个表态,鸭蛋妈第二个,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个也说可以试试。其他人则持观望态度,因为舍不得拿自留地当试验田做不确定的事,这也是人之常情。 *** 正月里有个好处,就是地里活不多,谁都不出门,一家子窝在屋里,老太太手里拿着一双半个巴掌大的小鞋底在纳呢,那结识的麻线穿在大底针上,只听“chuachuachua”的,鞋底上就多了一个有一个短短的“1”形线条。 家里也没多余的碎布头子,她给拆了一件旧衣服,用苦楝树结的果熬成浆糊,一层笋叶一层浆糊再盖一层衣服,不就铺成鞋底了吗? “咱们小猫蛋现在爬得可利索,不用多久应该就能学走路了,得赶紧给她做双小鞋子。” 可怜的小家伙,出生到现在还没穿过鞋子呢,再冷的天就是袜子里壮棉花。老太太打算鞋底纳好后再缝一双小猫头的鞋帮,颜色她都想好了,就要红色的灯草绒。 铁蛋拉着她的小脚脚比划,像是发现惊人的秘密:“姥,姨,我妹的脚好小呀!” “才这么丢丢点,还没我手大哟。” “她啥时候才能长大?明天会吗?”他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行就下个礼拜吧,下个礼拜就是龙抬头啦,你可一定要长大哟。” 母女俩大笑,刚出生时丑巴巴小猴子一只,短短七个月时间就成了会闹会笑的小丫头,孩子愁生不愁长,说的就是这样吧。 接下来几天,安然就兜着孩子,带着铁蛋天天往大队部上班,她忙的时候放俩孩子一起玩,只要能看见妈妈孩子就很乖。说上班其实也没啥事,因为种植计划是早就做好的,她只负责拨粮种钱、肥料钱和牲口饲料钱就行。她倒是跟队长和书记都提过划点土地种植药材的事儿,可俩人都不赞成。 “庄稼才是老百姓的命,其它的那都是要在粮食有富余的时候才能想。”一贯开明好说话的姜书记也拒绝了。 “安会计最近是飘得很,一下查账,一下又要种药材,知道的说你城里人五谷不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领着咱们社员走资本主义道路呢。” 安然翻个白眼:“何队长这阴阳怪气的毛病得改改,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老阴阳人吶。” 阴阳人不就是太监吗?何队长气得哼一声,“你!”怎么办,怼又怼不过,骂又骂不过,他走人呗。 “小安啊,我知道你也是为生产队考虑,但有时候宁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姜书记劝她,谁都知道谁是小人。 安然感谢他的好意,其实心里想的是,姓何的哪天要能给弄走了,这小海燕也就风清气正一派和谐了。有他在,姜何两大姓在很多事情上就不能达成统一,譬如种药材,姜家这边,以姜德宝姜德良姜德丰为首的几家人,人就愿意试一试。而何家那边,明面上没人出头说话,都说回去商量商量,结果好几天了都,还是没个信儿。 “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拿现成的土地种药材,那我们能自个儿开荒嘛,开出来多少咱种多少。” 点头:“自个儿开的性质就跟自留地差不多,只是你家孤儿寡母的,没这劳力吧?”况且自留地还有面积限制,每家不能超过三分。 “不止我们家,村里这么多妇女,就让妇女们干呗,组一个妇女生产小队,大家一起开,一起种,一起创收分钱。”男人能干的,这里的妇女都能干,还真不用依靠他们。 “生产小队,可以规避面积限制,好主意。”其实小海燕村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生产小队,得跟山下的大海燕村并一起才算生产大队,但因为两个队历来不和,经常因抢水抢肥闹翻甚至闹到械斗,所以公社就把它们分成了两个大队,各干各的。大队下完全可以下辖几个小队,这就是安然的思路。 安然把陈大娘和鸭蛋妈找来,一提组建妇女生产小队的事儿,三人真是一拍即合,如获知音。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咱们妇女同胞可没一个懒蛋,凭啥跟那些懒蛋拿一样的工分?明明有十分偏偏只给八分,真是想着就来气,明明咱们干的也不少,他们还一副咱们占了便宜的嘴脸,呸!”革命斗士陈大娘那叫一个痛快。 “就是,到时候咱们也跟男人一样,该用肥就从队上要,该用牲口就去借,年底用了几个工咱们折算成钱给他们,不欠他们的。”这就是生产资料公有的局限,不得不共享,排队。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陈大娘又号召妇女开会,说了组建妇女生产小队的事,跟安然预料的一样,姜家这边的基本都跃跃欲试,何家的兴致缺钱,只是碍于安然和陈大娘双剑合璧泼辣加倍,不敢阴阳怪气。当场举手表决,有18个妇女代表她们的家庭同意组建,安然把名字登记下来,第二天就准备开荒。 只要三天不下雪,石兰省的气温就蹭蹭蹭往上长,不存在冻土层一说。安然请村里多年的庄稼老把式给画了个简易地图,又请教过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确定哪些地方能动土,哪些地方是盐碱地后,借来锄头凿子就开始干劳动了。铲草,挖土,把草根挑拣干净,翻过来的土块就在太阳底下暴晒,得把过冬的草籽晒死,不然春风吹又生。 安然是真干不了这体力劳动,才挖了几锄头,手掌心就给摩起两个豌豆大的水泡,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大娘一看,“安会计这细皮嫩肉可不行,既然扎根农村那就得有农村人的样子,边儿去捡草根吧,别木头桩子似的杵这儿。” 众人大笑,整个队也就陈大娘这张嘴能跟安会计匹敌。 “安会计你家小猫蛋快七个月了吧?” “听说顿顿喝奶粉,这小身板长得就是好。”鸭蛋妈羡慕的说,她的小女儿,叫小糖妞的,已经一岁两个月了,可头发黄黄的,脸蛋黑黑瘦瘦的,俩小只坐一起玩儿,就像一样大。 妈妈们干活,铁蛋那样大的孩子就帮忙捡草根,小猫蛋小糖妞这么大的,就铺块塑料油纸,让她们坐着玩儿,因为家里没人带啊只能跟着妈妈。小糖妞的奶奶远远地挑着粪桶过来,不知从哪儿扒来根大拇指粗的红薯根,衣服上随便擦擦,一掰两段,递给两个小姑娘。 小糖妞很熟练的塞嘴里,用仅有的刚冒头的两颗小米牙啃呀啃。 小猫蛋也有样学样,可惜她没牙齿呀,牙床磨啊磨的,皮没磨破,味儿也没尝到,口水却流了一身。两只滴流滴流的大眼睛看着糖妞姐姐,见她啃下一块,嚼吧嚼吧,吐出一块皮儿,她别的没学会,就跟着“呸呸”吐口水,非常麻溜,非常认真,仿佛吐皮也是仪式感,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安然发现带她跟同龄小伙伴相处比她一个人絮絮叨叨教得管用多了,因为人类幼崽她天生就是会模仿,喜欢模仿,也就几天的工夫她居然学会了吐假皮,抓土,撒土,捏虫虫,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吃嘛嘛香。而大人们呢,加上她和包淑英一共20名妇女,大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很快就开出几块荒地,零零碎碎加起得有七八亩。 *** 有人欢喜有人愁。 安然的妇女生产小队风风火火,就等着陈六福送种子来的时候,铁蛋最近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咋,苦着个脸,土豆削好没?” “还削土豆……能不能不吃土豆啊,姨?”上顿土豆下顿土豆,他脸都跟土豆一个色了,又黄又绿。 “不吃土豆你想吃啥?”安然也烦啊,她上辈子吃惯了好东西,嘴刁着呢,比他还怕万年不变的老土豆。可这时节大家菜园子里都没青菜,哪怕国营菜市场转来转去也就些大葱洋葱和南瓜,外头野菜又才刚发芽,你说能吃啥。 “吃韭菜吧,韭菜炒鸡蛋,再放点油渣,我能吃四个馍。” “那行,你下去地窖看看,把韭菜给我拿来,我去看看咱们家的公鸡下蛋没。”前几天老太太跟队长家买了五只鸡仔,因为小猫蛋每天都吃一个蛋羹,总跟人买蛋太惹眼了,也费钱,她就想着不如自个儿养几只,让她随时想吃就能吃上。 可她实在太老实了,买的时候队长家老太婆拍着胸脯保证五只全是母鸡,回来养了半个月才发现,都他娘清一色的小公鸡! 在农村,母鸡仔可比公鸡仔贵多了。看着花出去那么多钱却买来几只公鸡,她是又气又心疼,又只能憋着。 安然想想就来气,想去找老太婆要个说法还被她拉住:“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以后不跟他们买就是。” “可这钱不能白花,气更不能白受。” “我何尝不气,只是想想以前他们也没少照顾我,你坐月子还是他们主动提出赊鸡蛋给我呢,咱们做人要感念他们的好。” 鸡蛋是白给的吗?是让她加倍加倍再加倍用血汗还回去的,比高利贷还吃人呢!安然给气得,她算是明白铁蛋为啥总觉着他姥姥无可救药了,这就是软包子一个啊,真对得起她的姓。 “你骗人,下头哪有韭菜,哼!”铁蛋气哼哼的跑上来,他小姨太坏了。 “你也知道咱地窖里没韭菜啊,谁家有,你去割,我不拦着,啊。” 铁蛋还真给歪着脑袋想半天,鸭蛋家的已经吃光了,先排除;牛蛋家也没有,因为他爷爷奶奶把好的都让给他二爸三爸了……“金蛋家有,那天我看见了,他还吃韭菜炒鸡蛋呢!” 金蛋就是何队长家亲亲大孙子,村里小孩届的扛把子。安然顿了顿,眼前一亮:“走,咱们割韭菜去。” 铁蛋多实诚个孩子啊,还真提个箩筐,拿上镰刀,屁颠屁颠就准备走了。趁着小猫蛋的包子外婆还没到家,安然把鸡笼子一提,“走,我也去,人越多越有趣。” 今儿的队长家,气氛很热烈,因为他们家俩出嫁的闺女回来了,女婿们还拎着不少好东西,进村子后在一众社员羡慕嫉妒的眼神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进门,他们比吃了蜜还开心。“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 女婿们脸都笑烂了,“孝敬岳父母这是应该的。”“诶,我二舅哥呢?” “说是过两天再回来,这几天单位要盘点库房,走不开。” “那是,我二舅哥可是管着库房那么重要的地方呢,咱们要多体谅他。” “对,体谅他就是体谅咱们的党咱们的政府。” 安然差点给恶心吐了,这一家子不止在外头会吹屁,关起门来也要吹,吹就罢了,俩女婿还一个比一个吹得厉害,看来这事也内卷了。 “铁蛋你来我家干啥,叫花子吃不上饭来讨饭了吗?”金蛋堵在门口,两手一张,十分不友好。 “我来割你家韭菜。” 金蛋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还真有提篮和镰刀,“想割我家韭菜,你想得真美!那是我奶给我二爸留的,就是喂狗也不给你。” “原来你二爸是狗啊。”铁蛋真不是嘴贱故意找茬,他就是觉着逻辑该是这样子,安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金蛋恼羞成怒:“你敢骂我二爸是狗,我打死你!”说着冲上去,冲胸口就是两拳。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拳头却很有劲,铁蛋被震得后退两步,刚捏起拳头准备回击,忽然想起姥姥说的,他们穷,他们是老何家的外人,不能惹事,因为惹了事没人帮他们,他们也赔不起医药费……虽然,小姨教他用雪球报仇是挺爽的,可那是他偷偷打,别人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冷枪。 忍忍,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哪天把打金蛋的雪球捏大些,里头夹个石头。 安然眼睁睁看着他偃旗息鼓怂下来:“打啊,你咋不打?” “我姥赔不起医药费。” “那你不是有私房钱吗,不想连累你姥就你来赔,他敢打你就敢还手,他敢死你就敢埋。” 铁蛋现在可是有八块私房钱的人啦,他想了想,小声问:“八块钱够埋一个人吗?” 安然是又气又好笑:“够,足够,你只管打。” 铁蛋规规矩矩放好箩筐,再把镰刀顺墙角摆好,确定其他人不会不小心踩镰刀上,这才“嗷”一嗓子,冲过去直接把金蛋撞倒在地,一拳头就闷过去,直直的打他鼻梁骨上。 “打人啦,爷爷奶奶大姑二姑,铁蛋打死我啦!”你看看,真真会打架的孩子,拳头还没碰着呢就开始哭了,待会儿大人出来一看他脸上的鼻血,谁能信他只是被揍了一拳呢? 安然直摇头,小铁蛋黑化之路啊,任重而道远,该小姨出手了。只见她径直走过去,捡起镰刀,直直的逼到金蛋脖子前小声并恶狠狠地说:“见过杀鸡吗?你要再哭一声,我就割断你脖子……像杀鸡那样。” 经常使用的镰刀锃亮锃亮的,刀片薄薄的,一看就锋利得很。 “啊……嗷……呜呜,好,我不哭了你别杀我。”武功再高也怕镰刀,他屈服了。 铁蛋一双三角眼瞪得都快鼓出来了,他姨咋就这么彪呢!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像金蛋这种胆小鬼,随便吓吓就能让他尿裤子,吓尿他比打哭他更爽好吗? 当然,安然也不欺负孩子,“我就警告你一句,要是再欺负我家铁蛋,他不会轻饶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镰刀一放,金蛋面对着他们还战战兢兢,结果一转身就是鬼哭狼嚎,屁滚尿流地跑进屋:“爷爷奶奶大姑二姑,铁蛋他小姨欺负我,打我,还用镰刀割我脖子,你们看脖子都让她割断了血流了一盆,我快死了呀……” 一大家子吓死了,尤其老太婆,吓得腿都软了,“啊”一声,似哭似唱:“我的大孙子哟,乖孙子哟,你好日子没给过一天,小小年纪就让人杀了呀,你孤魂野鬼好哭的命啊,这是什么凶神恶鬼啊,六岁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那是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妈别哭了,妈。” “妈,金蛋没死。” “不信你看啊妈,脖子上皮都没少一块。”女儿女婿们,脸上实在臊得慌。因为她又哭又闹的,把刚下工的社员们都给招来了,金蛋那小子正在堂屋门槛上坐着,气定神闲的抱着根烤红薯在啃呢。 哪里是被人抹脖子血流了一盆的孤魂野鬼。 社员们哈哈大笑,算是见识到队长老婆的无赖了。 当然,还有更无赖的,安然进门:“主席说过,党员应该做到最有远见,最富于牺牲精神,最坚定,而又最能虚心体会情况,依靠群众的多数,得到群众的拥护1。婶子这是咋啦,羊癫疯犯啦?有病就得治,你家老二不是在县供销联合社上班吗,亲娘老子生病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管,不虚心体会群众疾苦,就不算合格的党员,我们应该向组织反映……” 话未说完,老婆子已经精神抖擞爬起来了,“我没病。”我就是心口疼,被你气得。 “既然没病,没老糊涂,那就把我家的母鸡还来。”说着,递过鸡笼子,里头五只小公鸡刚刚冒出一小截儿尾巴,脖子上光秃秃的。 “各位社员有谁家跟老太太买过小鸡仔的赶紧回家去好好看看,我妈跟他家买了五只母鸡,付的钱是母鸡的钱,结果提回家养了一个礼拜发现全是公的,这不上次是婶子病着搞错了,我现在就提来换了。”老婆子偷偷孵小鸡卖,这谁不知道啊,而且碍于队长情面,还都不得不跟她买,大家一听可就慌了,母鸡变公鸡,这损失比女人变男人还大啊! 她就这么站着,拎着小公鸡们,当着这么多人面,换还是不换?几百只眼睛看着呐,队长恶狠狠地瞪了老婆子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肯定换,这就换,金蛋他奶你不是脑壳痛,让金蛋妈来,赶紧换母鸡去。”队长和颜悦色,还拍着胸脯保证:“大家有拿错的,都来换,我们家就在这儿,跑不了。” 老婆子以前一直听老头子念叨,安会计不是省油灯,作为村里泼妇界的冠军她是一直想要会会的,可没想到,首战就被人打得丢盔弃甲,除了把母鸡换回去,再补上这一个礼拜的粮食钱,又被抢了满满一筐韭菜,她还能怎么着 *** 等人一走,她心里实在不得劲。 “老头子你看见没,她们开出好几块地哩。”给自个儿干就是不一样,压根没人偷懒,也没人滥竽充数,大家全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要是在队上,那就不一样了,谁都想捡最轻松的干,光分工也能吵场大架,不是谁的轻松了就是谁干的地方有树荫。 何队长闷了口小酒,不耐烦地说:“我又不瞎,开就开呗。” “不就几块荒地嘛,我就不信,她们能翻出花儿来。”要是好地,要能种粮食,还等着她们开呢? “可我瞅着应该不差,翻过来的土是红的,不是盐碱地啊。” “红就红呗,你忘了老二说的,反正咱们这儿就不适合种药材。” 老太婆这才想起来,听说药材公司会私底下搞收购,去年他们自留地也想种点药材来着,可二儿子回来看了,说不适合。老二是谁啊,那可是供销社吃供应粮的,啥都懂,安会计一破高中生就自以为了不起,想创收,别血本无归把自个儿创出去! “对了,老二啥时候回来?” 何队长把酒瓶子竖起来,倒出最后一滴高粱酒:“快了,就这几天吧,我的酒正好也喝完了……要说高粱酒啊,还是他四爸酿得好。” 老婆子撇撇嘴,“再好,也就每年给你几斤,黄汤一灌你就找不着北了吗?” 何队长叹口气,懒得跟她一般见识,老娘们哪里知道喝酒的美,一双新布鞋还带着泥土,也没脱就躺倒在炕上,“他们家宝花,还没回娘家?” 何宝花就是四姥爷何瘸子的闺女。 石兰省正月里有出嫁闺女走娘家的风俗,尤其是那些嫁得好的,夫家日子好过的,一家子回来不算,还得放炮仗。宝花每年回来放的炮仗都是响数最多的,村里多少人羡慕哩,今年居然没听见响。 “回了,今儿早上刚到,她爸坐了牢,哪还有心思放炮仗。”老婆子想起每年这时候,何四瘸子就颠颠的给他们送好东西来,今年却再不可能了。 一下就给判了五年啊,所有何家人脸上都蒙羞。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把拗口的,南腔北调的红星话,“二爸二妈你们在家吗?” 真是如闻天籁啊!“在呢,宝花快进来,我跟你二爸还说你咋没回来呢,可想死我们啦。” 何宝花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确良衣服,解放鞋还散发出迷人的胶臭味,齐耳短发,鹅蛋脸挺秀气,“哎,也就您跟二爸疼我。” 老太婆一看,是一兜花生和两个橘子罐头,顿时喜欢得啥似的,“来就来吧还拿啥东西。” 话未说完,何家几个孙子孙女已经嗷嗷叫着,抢过花生就吃,抢到的幸灾乐祸,没抢到的嗷嗷哭,把老太太气得,几个巴掌下去才清静。“让宝花见笑了,我家这几个饿死鬼投胎的,不像你们在城里,啥好东西都不缺。” “哪有哟,这花生瓜子儿的我也吃不着,倒是白馍猪头肉都快吃吐了。” 老太婆被凡了一脸,一个劲的咽口水:“那是,你公爹那可是国营食堂的经理,想吃啥没有啊,只是可怜了你爸妈,以前在村里没口好的吃,现在还让人诬陷进牢里,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来。” 何队长抽了口旱烟,嘴里直冒烟呢:“可不是,五年啊,要是身子骨不好的,还不一定熬得住哩。” 何宝花的眼圈立马红了,她从小就招何瘸子疼爱,何瘸子坐牢,家里其他人只担心会不会影响自个儿,只有她是真心难过的。“二爸二妈,这儿也没外人,你们跟我说句实话,我爸真是被人陷害的吗?” 她嫁到红星县城里头吧,也没工作,整天就在家里做做饭带带孩子,东家常西家短的过着,只听说她爸是犯了投机倒把罪给抓的,婆家人也不许她去看,回来后老娘只会哭,哥哥嫂子只会跟她要东西,还真不清楚状况。 “那是,你爸一颗心都是又红又专的五角星形状,怎么可能犯罪!” “宝花侄女儿,我跟你说吧,这都是你五妈后头生那闺女搞的鬼,她啊,眼红你们家呢……”吧啦吧啦,一个添油加醋,一个火上浇油,何宝花给气得咬牙切齿。 “好啊,好你个安然,住着我何家的房子,还弄了我爸,我要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当我老何家都是死人呢。” 何队长脸色讪讪,摸了摸鼻子:“也不是二爸没帮你家,实在是安然她太泼辣,她一女同志我也不能怎么着不是?” “对了二爸,她在咱村里是当会计是吧?” “对,为了当会计,她还把你九堂哥,就牛蛋他爸,也给……” 枪毙强.奸.犯这么大的事儿,何宝花自然听说了,“不就一个傻子嘛,睡了她又能怎么着,流产自个儿流死的关我九堂哥啥事,又不是我哥逼着她流的!” 何家老两口连连附和,可不是咋地,傻子嘛,谁睡不是睡,错就错在不该让她怀孕,要是不怀孕谁都能神不知鬼不觉。 “会计是吧,那还不简单,我让我公爹来查她的账,保准让她死得很难看。” 何队长吓坏了,“哎哟我的傻侄女儿哟,这人鬼着呐,就像长了七八个心眼子,内里贪了多少咱们不知道,可账面上历来都是平平整整,我查了这么久愣是一个错处也没查出来。” 这,才是他拿安然也没办法的根本原因。 何宝花笑了:“二爸你们也忒老实,我公爹的斗天会想要斗谁就能斗谁,天都不怕,还怕她?你们担心吧,不需要错处。” 斗天会,可是现在整个红星县甚至阳城市都有名的红w兵组织,八.九十号年轻人全都是具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得力干将,她公爹司旺八可是里头的副会长,有很大实权。 同时,也因为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被司旺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看谁不爽就指使他们斗谁,原红星饭店经理就是他指使着弄下去的,不然凭他这一个大字不识的扫厕所的半老头子,就是全饭店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他当经理。 老两口对视一眼,哟,有戏!只要这位司亲家一出手,安然还蹦跶个啥,等着下锅吧。 于是,全村人发现,何队长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再也不背着人抽旱烟了,再也不打鸡骂狗了,要是路上遇见打孩子的,他还能说教两句,对着安然尤甚。 安然可不是吃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谁下油锅还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我麻麻超棒!世界第一无敌棒!感谢在2021073121:41:332021080108:4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观潮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观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伤心了30瓶;michelle10瓶;catty2瓶;、emilyloveread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2 章 022 面开荒,面把晒好的土薅碎,正月尾巴上,小海燕妇女生产小队斗志满满的就种上了陈六福送来的黄芪苗子。 除了本专业的中药栽植技术教材,他还贴心的送了安然个笔记本,里头记录着黄芪的种植条件、要求和技巧,连什么时候驱虫,什么时候浇水施肥都有,十分详细。 安然觉着,有了这个宝贝笔记本,她要还种不好,那就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智商问题了。 换回的小母鸡,原本让队长家好吃好喝伺候了七天,肚子胀鼓鼓的就跟小猫蛋样,铁蛋喜欢得不得了,分别给她们取了名字:大花,二花,三花,四花,五花。 安然:“……”我要是不教你数数你是不连名字也取不了啦? 不过,小动物嘛,那可是人类幼崽的好伙伴。自从鸡仔进门,小猫蛋第时间听出来鸡叫声不样,会指着院里“啊啊”叫,要是抱她出去看看小鸡仔,她能更开心。 黄绒绒的毛毛,唧唧喳喳脆生生的叫声,时而低头找虫子,时而扇着翅膀满院子奔跑,时而也很亲人,会走过来歪着脑袋看看这是谁的大脚……嗯,兄妹俩看天都看不够。 她看过的小说里说,用蚯蚓喂鸡它长得快下得蛋也多,于是铁蛋又多了个任务挖蚯蚓。 这玩意儿是安然最害怕的软体动物,老远就能闻见股浓浓的土腥味,关键铁蛋还很“贴心”的,用铁片把每条蚯蚓切断,以免他的花花姐妹团噎着……每段都像活的样扭来扭去,到底死还是没死? 造孽哟,安然压根就不敢看。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花花小鸡仔们快点长大,她真的真的吃够土豆了。哪怕她当阿飘那二十年看过无数种土豆的做法,可天天煎煮烹炸的全是土豆她也烦了。她想喝鸡汤想吃黄焖鸡辣子鸡白切鸡,最好是还能配着青菜吃那种。 很快,地窖里的土豆红薯地瓜和白菜也不剩多少了,安然决定,得上公社或者县里趟,买点绿叶菜。别说她快吃吐了,就是小猫蛋现在闻见土豆味都得皱鼻子。 这次来回都是搭的老沈的车,听说沈秋霞胎坐得不太好,这几天都在卧床休养,安然给买了俩罐头和两斤红糖鸡蛋:“沈大哥您帮我带回去,给秋霞姐补补身子,我因为孩子还在家,就不能亲自去探望她了。” 老沈木讷地说:“谢谢谢谢。” 今儿运气好,在黑市上买到两把嫩绿色的茴香苗,比国营菜市场的新鲜多了,她准备做个好吃的,让七个月的小猫蛋开开眼。另外还买到三斤西红柿,还不是特别红,可以放段时间慢慢吃。当然,少不了老太太爱吃的豆腐,生怕买不到绿叶菜她还多买了两斤豆芽备着。 菜买得多,车骑得也很快,十二点半就回到家了。 小猫蛋听见妈妈的声音,立马高兴得直拍手手,“木啊” “妈妈回来啦,哥哥呢?” 小丫头居然听得懂,指着厨房啊啊叫。 莫非他还会自个儿做饭啦?安然心说,那可得好好看看,悄悄的猫进去,别让他发现。说实话,这个年代的农村男娃,会做饭的还不少,鸭蛋和他哥就会。 “咦……怎么是你俩?”铁蛋踩在小板凳上,踮着脚给锅里加水,准备下面条,牛蛋坐锅洞前给他烧桔梗,火还烧得特旺。 “姨怎么就回来了?”铁蛋有点手足无措,个劲给牛蛋使眼色,让他快走。 可牛蛋却误会了,把张脸擦得乌漆麻黑,还不忘邀功:“阿姨你看,我烧的火旺吧?” “你能不能别说话,姨我错了,我今儿的饭不吃了,借给牛蛋吃可以吗?”铁蛋咬着嘴唇,难得的拉下脸来求安然。 “怎么回事,牛蛋没饭吃吗?”据她所知,这孩子有爷爷奶奶,还有好几个叔伯,应该不需要铁蛋这个没爹没娘的救济。 “阿姨我没吃的,你家的饭能给我吃碗吗?我给你当儿子怎么样?” 安然:“……”谁需要臭儿子啊! 不过,跟他爸妈比起来,这真是个铁憨憨,见安然没拒绝,他直接屁股坐他们吃饭的桌子旁,自个儿从水壶里倒了碗温开水,“咕唧咕唧”灌下去,“阿姨你是不是又上城里打秋风啦,有个当厂长的爸真好,大家都这么说。” 安然把买回的菜放好,茴香苗鲜嫩,得立马吃,放到晚上就不新鲜了。正巧家里还有点白面,安然就把砧板放好,搭上块肉,面剁吧剁吧面问:“他们还说啥?” “还说……还说你是个泼辣货。” 铁蛋恶狠狠瞪着他:“不许说我姨是货。”他心里永远记着那俩字呢。 “把面条收起来,晚上咱们吃番茄鸡蛋面,早上先不吃。” “啥是番茄鸡蛋面啊?”牛蛋真是个没啥眼色的小朋友,也不管别人搭不搭理,他略带回味地说:“番茄我吃过,酸酸甜甜,撒上白砂糖特好吃!” “这捆柴是你打的?”安然发现,厨房里多了捆成人腰粗的柴火。 “对啊,我打得好吧阿姨?我二爷很喜欢我打的柴,经常让我帮他家打呢。”铁憨憨牛蛋翻着自己皲裂出血的小手,十分得意。这都是劳动的军功章,比他爸那懒蛋强多了! 是这样的,这孩子虽然是何会计的亲儿子,可他真没遗传到他爸的情商和智商,小时候在外公家待得多,经常听外公外婆骂他爸是个懒蛋,心里其实也挺看不起他爸的。 尤其出了这档子事,正常人都会怨恨安然这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刽子手”才对,他却无动于衷,甚至有点喜欢安然。 因为啊,他有个小秘密,他只跟外婆说过的秘密。 就是四岁那年,他曾经亲眼见过他爸欺负傻杜鹃,用皮带抽她,用棍子打她尿尿的地方,还让她流了很多血。他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父亲狰狞的面目在他心目中已然是个恶魔,回去以后立马告诉了外婆。 但外婆要求他不能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告诉妈妈,不然他就会成为没人要的小孩。所以呢,他心里是又恶心,又不能说出去,每次看见他爸都跟看见魔鬼似的。 现在,爸爸因为做坏事被枪毙了,他居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所以呢,这个帮助他从噩梦中解脱出来的安阿姨他是真心喜欢,爷爷奶奶在他耳边说的那些坏话,他压根不信。 因为铁蛋告诉他,他小姨就是嘴坏心好,除了傻杜鹃他从没遇见对他这么好的人。而铁蛋是唯个愿意给他东西吃的人,他当然相信。 看吧,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喜欢个人很简单,讨厌个人也这么简单:“但我讨厌二爷,不想去他们家,别人家我捆柴只要个馍,他们家的我要俩!”他二爷就是何队长。 安然忍俊不禁,小家伙,就你还跟人玩心眼呢,别人把你卖了都不知道。“那你现在就靠打柴换吃的吗,你爷爷奶奶不管你吗?” 牛蛋大人似的叹口气:“对啊,他们要去我三爸家养老,三爸家孩子多,不能再养我了,我想去外婆家,可外公说我妈还会回来,让我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待着,不然我妈回来就找不着我了。” 对这些大人听就知道是谎话的说辞,他倒是深信不疑,“放心吧阿姨,我本事大着呢,每天能打两捆柴,饿不死。” “饿不死那咋来我们家讨吃的?”小东西,嘴还挺硬。 “唉,别提了,都是我二爷,昨儿打的两捆柴,加上今儿打的捆,他共欠我六个馍没给呢。” 安然实在是对何队长这家子无语了,这得多贪,才会连孩子的几个馍都要赖账?不过,她般不喜欢多管闲事,今儿心情好,更不想破坏她吃绿色蔬菜的美好。 肉剁好,茴香也用盐巴杀出水分,拌上俩鸡蛋,把白面和起,调成糊状,锅烧热,擦点猪油,舀上勺,缓缓的淋到锅底上……很快,猪油和茴香鸡蛋肉沫的香味“滋滋滋”冒出来,三个孩子吸了吸鼻子,眨不眨地盯着铁锅。 安然面淋面糊,给饼子翻面,面还得注意着小猫蛋别让锅边烫伤。因为她呀,已经被香得嗷嗷叫啦! 茴香饼,本来只用放茴香就行,可安然贪心啊,她还加了鸡蛋肉沫,哪样单拎出来都是美味,加起那不得美死个人? 反正,铁蛋和牛蛋是给美死了,饼子才出锅,烫得“呼哧呼哧”也得吃,“真好吃!” “阿姨烙的饼子真好吃,我给你当儿子吧。” “边儿去,老娘不稀罕。”安然给他背上铁勺,“喝点水,不然咸死你,还上火。” “我不怕上火,男人就是要有火气才行,这是我爸跟我妈说的,那天晚上他们在炕上说话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醒着呢。” 得吧,安然觉着,这就是个嘴又贱又没眼色的家伙,还是自个儿的小猫蛋讨喜啊。 “真的,我不白吃你们家的饭,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他嗷呜口咬下半块茴香饼,含糊不清的说:“换你顿饭,你不会亏的。” “我对你们屎尿屁的秘密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哪儿能打到柴,更不想知道你爸你妈炕上的事儿。” “都不是哟,我那天去给我二爷送柴火,听见他和我二奶,还有何瘸子的闺女说,要让斗天会的人来斗你,让你下油锅。” 安然愣,“你真听见了?” “我何牛蛋从来不说谎,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顺便还五十把三人谁说了句啥,谁又怎么回答的都给说得清二楚,因为偷听大人说话是他从小练就的技能。 安然信,她就说呢,难怪最近那老头心情不错,再也不作妖了,原来是有更大的幺蛾子等着她呢。 等他走,铁蛋急坏了,茴香饼也不吃了,“姨,他们要斗你,要不你先去城里躲躲吧?” “他们斗人很厉害吗?” “很厉害,以前有个臭.老.九,都被他们斗疯了。” 安然纠正他:“不许说臭.老.九,那是对人民教师的不尊重。”看来,这孩子得赶快上学了,再这么野蛮生长下去,她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让他走上正道。 “姨你听我说话没?你快出去躲躲吧,他们找不着你就没事了。”小家伙急得眼睛亮晶晶的,水洗过的星星般。 安然捏了捏他逐渐长肉的脸颊,“放心吧,我有办法,让他们来个我打倒个。” “可是,你这么瘦,你打不过他们的。听说那里面的人都是些大小伙子,特别能打。” “傻孩子,打倒个人并不是定要靠体力,更重要的是靠这儿。”她指着脑袋说,“不信你看着吧,我不费兵卒,我也能化险为夷。” 顺便,她还得给他讲讲,这句话里用到的成语,她要让他知道,很多时候脑子比体力重要,尤其是面对贱人的时候。何宝花之流的女人,她连自个儿的同类都不同情不爱护,她就不配当个人! 在他们心目中,杜鹃就是个智商八岁的傻子,别人想怎么欺负都没事,因为她不会说,说了也没人信,伤害她侮辱她可以肆无忌惮。对这种“高高在上”的人,不用讲道理,不用讲法律,以牙还牙就是了。 可能是上辈子亲生女儿的遭遇,安然对这些不把人当人看的“人”,实在是厌恶至极。有生之年,她真想弄死这些家伙,越多越好。 *** 出了正月,红星县下雪的日子也就正式结束了,太阳天比天大,直愣愣挂在天上,晒得人暖和极了。生产队的妇女们,又全员出动了。 包淑英现在不再是人人都可欺负的寡妇,因着闺女的关系她现在也成了半个红人,在队上也成了别人照顾的对象,“他五妈,粪放着,我来挑。” 鸭蛋他奶奶,快五十的中年妇女了,把子力气却很大,担起两桶满得快溢出来的臭熏熏的猪粪,走起路来踉跄也不打。安然从旁边路过,不得不佩服的竖起大拇指,这玩意儿不仅重,还臭啊。 “婶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给小麦追肥呢安会计。” 安然兜着小猫蛋,这孩子是真不怕冷,雪停就不愿戴帽子,头乌黑的头发被压得卷卷翘翘,像个洋娃娃。人可精着呢,闻见臭味立马调头,趴妈妈怀里,还会憋气。 安然顿了顿,“现在就要追肥了吗?” 如果她没记错,昨儿跟姜书记去看小麦的时候,小麦芯子才刚冒出来两公分,就是俗称的返青。 “可不是,咱们小麦返青的时候追肥很重要,追得好产量都能高不少哩!” 小麦返青开始追肥,这是整个华国古往今来的规律,如果不是多活了辈子,安然也不会知道,宋大工程师不仅能搞军工研究,制造出飞冲天的航空重器,居然还会种小麦!他曾在报纸上发表过篇文章,讨论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小麦的最佳追肥时期。 虽然当时他的文章反响平平,但十年后却被著名农业学家给证实,他那篇文章也成为农业学专业的学生引用频次最高的文章。 小海燕现在缺的就是粮食,能多产斤,就能少个铁蛋牛蛋这样的小可怜。安然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姜书记,正巧,村里几个老把式也在,正商量着怎么分配农家肥的事儿。 队上肥料有限,各家产的都想往各家自留地里施,队上公用的就只有牲口棚和猪圈里产的那么点,顶多百来斤。而且吧,有的社员施的时候还搞夹带,把公用的农家肥偷回家,愈发加重了肥料的短缺。 这时候常出现的“奇景”就是自留地的庄稼家比家长得好,生产队上的,那就是地里最黄的小白菜,像营养不良的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孩子。 妇女生产小队种药材也缺肥料,从大队上瓜分了部分出去,现在给小麦追肥的用料就更紧张了,搞不好许多麦子都得直营养不良下去。 跟能填饱肚子比起来,中药材还真啥也不是,难怪老把式们唉声叹气,骂骂咧咧。 安然倒是点儿也不生气,谁的孩子谁心疼,这是人之常情。 “姜书记,如果你们是为追肥的事操心的话,能听我说几句吗?” 姜书记:“……”我不同意你就会不说吗,我们泼辣的小安会计! “是这样的,如果大家现在为肥料不足的事闹心的话,不如咱们就等等,等二十天左右,咱们再追肥。”再攒点。 “啥?二十天!到时候麦苗都拔节了,还咋追肥?” “那时候干脆就别追了,看老天爷脸色,能产多少是多少吧,反正安会计又饿不着肚子。” “就是,拔节的时候肥料上,那就成了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到时候别的队麦子都做成饼了咱们才开花,还不得让人笑死!” …… 大家七嘴八舌,说的都是这个时代老庄稼汉的经验。 安然也不出声,坐到上位,在气势上形成种压迫感,才说:“叔伯们,我知道咱们华国的传统都是返青时追肥,这样能让麦苗长得更好,杆茎更粗壮……可是,大家想过吗,麦穗结麦粒不靠杆茎。” “那靠啥?”有老人气呼呼的问,他们不像年轻人,忌惮安然的泼辣,怎么着她乳臭未干的女同志还比他们种了辈子庄稼的人懂吗? “麦粒结多大,结多少,靠的是成浆,麦穗里成浆越好,麦粒就越大越饱满也,我说的对吗?” “这谁不知道,你倒是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啊。” “那成浆又靠什么呢?大家想过吗?” 有人说靠水分,有人说靠阳光,安然说:“不是,靠的是小麦叶子。” 众人大笑:“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成浆跟叶子有啥关系?牛头不对马嘴!” 当年,宋大工程师这篇文章刚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些人暗地里骂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好的搞军工的你就搞军工呗,你还瞎掺和种地的事儿,能有老农民懂吗你? 甚至,业内还有人说他是想要干“广撒网重点捕捞”的事儿,沽名钓誉,这在科研界是很让人看不起的。 安然忽然就有点同情他了,他当时肯定是心血来潮偶有所得,想要造福于民所以才毫不犹豫发稿的,对来自同行和外界的鄙视、误解,他都言不发,没为自己解释过个字。 因为,他的时间太宝贵了。 可要说心里不舒服,肯定会有,可他愣是能做到不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创造出个又个军工奇迹,让这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呈数量级的增长……在商言商,光这份毅力和韧劲,安然觉着他无人能敌。 他对得起他死后国家和人民赋予的荣誉。 是的,宋致远也死了,死在她死后的两个月,报纸上说是实验室起火,本来按照实验室结构布局和平时的应急预案,他完全可以跑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安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他没有逃生的痕迹。 他是自愿的,活活被烧死的。 生前,他就是个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帅老头,就跟路上我们会遇见的任何个退休老头差不多,不同的是,他没时间遛.鸟下棋逛公园,他把自己的青春贡献给了他热爱的事业和国家。 死后,他默默无闻,按照遗愿,他的骨灰被送到阳城市红星县响水生产队公墓群,独自沉睡在个黑漆漆的坟包里。 直到死后二十年,也就是安然做阿飘的最后年,他的科研成果才被公之于众,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个闹农业笑话的人,真的是位大科学家!新华国航天工程的奠基人! 青年们为他洒了把热泪,有人给他墓前送花,有人为他网上起高楼建超话。 然而,他已经看不见了。 安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通人情世故,他说话总是让她吐血,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跟他过日子就要做好丧偶式婚姻的准备,可……他真的是位值得敬佩的科学家。 安然稳了稳心神,她决定,能让世人对他少点误解,她的重生也值了。“有位很伟大的科学家说过,麦穗的大小和多少,靠的就是叶子,因为叶子上有种东西叫叶绿素,是植物进行光合作用最重要的原料。叶绿素越多,光合作用越充分,成浆越好,麦粒也就越好……” 她不卑不亢,逐字逐句,所有人都听懂了。 可就是听懂了,所以才疑惑:“真的是这样吗?” “以前的老把式不是说,拔节再追肥会晚熟吗?还容易伏倒。” 到底该听谁的,信谁的,姜书记没底。 因为他也跟老把式们样,面是几千年的经验,面是貌似有点道理的科学分析,好像两边都有道理。 安然也不着急,“这样吧,各位叔伯可以先想下,如果觉着我说的有点道理,那咱们晚上八点,再开个会怎么样?” 大家纷纷松口气,还真怕她穷追不舍。能回去好好想想,挺好的,这年轻人做事就是太麻溜了些,其实也不是不讲道理。 安然当老总习惯了交代任务的时候下时间通牒。 她今晚就要把事情定下来,面是因为麦苗长势不错,追肥不能再耽搁,必须速战速决。另面嘛,也是听说何队长老两口上城里老二家去了,趁没人给她唱反调,以免夜长梦多。正想着,姜书记佝偻着脊背慢悠悠地进来了,他手里还拿着根旱烟锅,烟丝还没卷上,小包胀鼓鼓的塞在胸前口袋里。 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抽旱烟。别人家自留地都是种粮食种菜,他家却是种旱烟,年到头就指着那么点乐趣。 “姜书记屋里坐,妈快给书记盛碗面。” 姜书记摆摆手:“吃过了,他五妈别忙活了。”他倒真不是这种贪小便宜的人,每次上谁家里说事儿都不会挑饭点去,哪怕赶巧遇上也律宣称吃过了。 小猫蛋还没喂好,安然就把他请进厨房里,面喂孩子面打算听听他要说啥,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突然造访。 桌子上只有包淑英和小猫蛋,俩虎头虎脑的男娃娃正蹲在灶旁的地上,抱着个比他们脑袋都大的搪瓷盘呼哧呼哧的吃面条,脑袋脖子上全是汗,嘴角红彤彤糊了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吃鸡血呢。 姜书记颇为意外:“这娃娃在你家呢,我就说今儿咋不见人。” 牛蛋抬头,抹了抹嘴巴:“六爷我来安阿姨家吃饭,以后都给她当儿子了哟,对不住你啦。” “那你前天不是才说给我们家当孙子?” 牛蛋吐吐舌头:“哎呀,那你家的玉米馍馍也没我安阿姨的西红柿鸡蛋面好吃不是?” 得吧,这就是个为了吃的能给全村人当孙子的家伙,铁蛋对他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真是点骨气也没有。 老爷子呵呵笑着,又逗了逗呲溜呲溜吸着软面条的小猫蛋,这家子啊,老的老,小的小,还多了个蹭饭的,全靠安会计人养着,要不泼辣,还不得让人连骨头都吞掉?“小安,你还记得你这套理论是谁跟你说的吗?” “啥理论?”安然怔了怔,“哦,书记是说看叶绿素追肥的事啊,记得,就是小猫蛋爸爸。” 呼啦啦,不论大小五颗脑袋呼啦啦就转过来,盯着她。 安然笑笑,给孩子擦擦嘴,她从不否认也不回避这个“丈夫”的存在,别的不说,他对国家的贡献,对孩子在金钱和成长方面的付出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男同志,既然要为他正名,那就从现在开始吧:“猫蛋爸爸在农业种植方面有点研究,书记您知道咱们红星县庄稼亩产量最高的是哪个生产队吗?” “当然是你以前插队的响水生产队,每次开大会少不了表扬。”那边的书记队长哪次不是嘴都给笑歪。 “那您知道他们亩产高的秘诀吗?” “莫非也是小麦拔节才开始追肥?”姜书记有点激动,似乎发现了“财富密码”。 安然摇头:“追肥的事那边就是因为没听猫蛋爸的,现在亩产已经到了瓶颈期,怎么也上不去,那边的人很是苦恼。” “那么高还有啥苦恼,真是贪心!”老爷子羡慕死了都,他要也能把亩产量提到他们那样,他每天睡觉都能笑醒好吗!“那他们是怎么提上去的?” “靠的就是小猫蛋爸爸,他发明的犁田机、施肥机、薅草机、收割机,台机器干了个村民小队的活计,还不带歇息的……就拿咱们开荒来说,如果能有割草机和犁田机,我们三天就能干完现在这些活计,压根不需要妇女们苦这么多天。” 队上的耕牛只有两头,她们倒是想借也排不上号啊。更何况借耕牛还得提供饲料,她们连自个儿都吃不饱,哪来的饲料,所以大家宁愿锄头锄头的挖,镰刀镰刀的割,哪怕手上再多的血泡。 刀耕火种,说的就是现在小海燕的现状。 那些机械,老爷子还是生平第次听说,男人嘛,天生对机械就是敏感,激动的脸色泛红:“小安你快给我详细说说,犁田机是怎么回事?不用耕牛吗?” 安然于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只是他爸鼓捣的时候在旁边见过,他唯跟我细说过的就是拔节追肥的事儿。”瞎掰。 姜书记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背着手踱步,苍老的头颅低垂着,仿佛地上有钱。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三分之二,身上没有件不打补丁的衣服,哪怕是夏天穿的红色背心,也打着五颜六色的补丁,滑稽又心酸。为了社员们能吃上饱饭,他进行了很多次尝试,成功了,大家觉着今年雨水真好。不成功,大家觉着语录书记就是爱瞎搞搞。 哪怕是安然,作为名注重实际的成功商人,刚开始搬来的时候也不喜欢这位动不动就背语录的书记,总觉着他喜欢搞虚头巴脑的东西,跟后世遇到的那些什么街道办主任啊什么局长的基层小领导没啥两样。可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她发现她错了。 “这样吧,咱们队的小麦分两批,批按往年惯例返青时节追肥,批按你说的,拔节再追肥。”他下了很大的决心,麦子就是石兰人的命,种不好年都得饿肚子,就像老把式们骂的,他们是在拿着庄稼人的命在瞎搞搞。 可以想见,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安然也很意外,她开始都没想到半半的搞,这就是现成的对照实验啊,常规组和治疗组每天都在社员们眼皮子底下,谁都能看见它们的变化,等到了收割的时候,黑猫白猫立马见分晓。她有信心,只要看见实打实的效果,社员们来年肯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会上老把式们本来还半信半疑,当听说两种施肥方式各半的时候,个个都不说话了。甚至,为了减小新方法推行的阻力,她还自个儿要求:“保险起见,我相信几位叔伯吃过的盐巴比我吃的饭还多,不如我们三分之二的小麦依然用老方法追肥,三分之用来实验新方法,怎么样?” 该激进的时候铁着头冲,该退步的时候也要退。这年轻人是真不错,老把式们致觉着。 于是,赶在何队长回来之前,定下办法,小海燕生产队又开始忙碌起来,大家施肥的施肥,捡肥的捡肥,井然有条。现存肥料刚好也只够三分之二的麦子用,还剩二十天,全队的孩子出动,捡粪去咯! 就连铁蛋牛蛋这样六七岁的孩子都成了捡粪中坚力量,每天跟在牛屁股猪屁股鸡屁股后头,恨不得它们拉就双手捧上,因为称重是算工分的。 天气暖了,植物旺盛的生命力开始展现,黄芪冒出根根细苗苗的嫩芽,就跟豆芽似的。就因为这,安然都不敢带小猫蛋上药材地里去,因为上次豆芽焖肉太好吃的缘故,小丫头现在看见嫩芽似的植物就要抓,抓来就要塞嘴里,让她防不胜防。 切芽芽,都是豆芽。 当然,既然黄芪苗苗已经起来了,陈六福那儿药材又很紧缺,安然可并不打算就守着这七八亩药地发家致富。唯的方式就是扩大规模,药材种子多的是,只要有地方种,妇女们有的是力气,肯定能把苗苗伺候好。 而扩大开荒面积是个大难题。 因为啊,妇女们干了这么久,累得都不成形了,好几个直接就把奶累没了,她不能把人往死里用啊。她曾经算半个“资本家”,也没干过把人当牲口用的缺德事。 而队上的牲口,她们又排不到。 带着心事,安然兜着小猫蛋,上田埂边转圈,看看辽阔的,绿油油的土地,面有种给猫蛋打江山的成就感,面又觉着明明多的是荒山野岭却没人力来开,感觉像损失了几个亿。 难受。 忽然,不远处,群捡粪主力军呼啦啦跑过来,跑得最快的是铁蛋,他甩着两条瘦瘦的筷子样的长腿:“姨,姨你快跑!” 安然愣:猛虎下山来吃人了吗? “快跑啊,斗天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流口水:所有芽芽,都是豆芽。 第 23 章 023 不远处,一条逶迤的绿带有节奏的前进着,仿佛一条绿色的毒蛇,鲜艳的红舌藏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村口老人定睛一看,揉了揉老花眼:“又来了。” 是的,又。 以前,小海燕村下放几个京市来的“臭老九”,他们还专门来斗过呢,什么听过没听过的整人“游戏”,他们都弄过,其中有一个就被逼疯了。 大家把目光投向大槐树下那个痴傻的身影,目露同情。 也不知道,这次又是谁遭殃。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长青,他不怕风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冻,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顶1……”慷慨激昂的歌声中,一群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穿着绿色军装,挎着绿色书包,就这么迈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走进了小海燕。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不过,也有个不像学生的,三十出头的男人,绿军装兜不住他鼓出来的肚子,最后一个卡扣的皮带也系不住他的裤子。 领头的年轻人上前,“啪”敬了个军礼:“同志你好,我们是红星县斗天会革命小队的战士,你们是小海燕生产大队吗?” 老人目不斜视,不说话,还“tui”了一口痰。 “同志,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这是主席的最高指示!” “他耳朵听不见。”有个牙掉光的老太太,口齿不清的说。 司旺八不耐烦地走上前:“刘向群你跟他们废什么话,不是聋子就是瞎子的,我知道安然家住哪儿,咱们直接杀过去就是。” 这人姓司,家里兄弟几个排行第八,所以叫司旺八,以前一直没钱娶媳妇儿,光棍打到三十岁,终于遇上个寡妇。寡妇颇有姿色,男人死了好几年,以前还在县城里开了家米店,后来公私合营被政府买断后得了老大一笔钱,政府还给分配了好工作,就在县粮站工作,那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寡妇虽然快四十五岁了,可耐不住她工作好,又有家业,司旺八牙一咬,眼一闭,咱俩结婚吧! 当然,寡妇的儿子也就比司旺八小两岁,他知道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拥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所以别的都不在乎,就想弄个工作,弄点钱,以后好养老。 在国营饭店虽然说出去难听,只是个扫厕所的,可他终于是脱离农业户口了,哪想到还能遇到大.革.命,那就是他翻身改命的机会啊! “司大哥,市革委会说了,咱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尽量能教育的教育。” “她安然就是个,教育个屁!”司旺八气得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年轻人,自以为上过几天学,知道几个字儿,就整天“红头文件”“上头指示”的,不就是看不起他不识字嘛。 他司旺八不识字,不也当上副会长了吗?不也把那些文化人弄去挑大粪了吗? 刘向群是挺看不上他的,可没办法,他这会长还没他副会长有威信,因为他总是带着“战士”们斗人,哪儿有个家产丰厚的资本家余孽,哪儿有个小富.农他一清二楚,每次跟着去的人都能或多或少搂点东西,既干了革命,又填饱肚子,谁不喜欢? 司旺八推开刘向群,大踏步往包淑英家奔去,平时熙熙攘攘的村道,此刻连一只狗半只鸡也没有,整个村子仿佛被一团乌云压顶。 安然可就不一样了,她淡定极了。把铁蛋牛蛋叫回家,将小猫蛋捆他们身上,重要的存折收音机自行车这些,全都挖个地窝子,藏好啦! 粮食和米面油嘛,本来也没多少了,和着五只花花姐妹团一起她全拎去姜书记家保管。顿时,家里就只剩几个空柜子啦。 斗天会刚杀到,姜书记和赵队长也带着几名民兵赶到,忙着给小将们倒水,搬板凳。“同志们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咱们队的社员要有谁做的不对的,你们传个话就是,我们保准把他教育得妥妥的,哪用你们跑这么远。” “就是就是,咱们姜书记是这石安公社学习最高指示学得最好的。” “呸,不就会背几句语录嘛,谁还不会似的。”司旺八总觉着赵队长是在讽刺他不识字没文化。 “少套近乎,哪个叫安然的,给我出来。”他往院子里一坐,老太师似的,声如洪钟。 村民们陆陆续续赶到,有看热闹的,有真心替安然担心的,也有害怕事情会连累到整个生产队的……毕竟,她现在可是会计,经手的事儿不是一件两件,要真查起来,所有人都得配合。 “哪个王八在叫我?” 哄堂大笑。 因为司旺八司旺八,背后谁都叫他死王八。 “你!”司旺八气得脖颈上青筋直冒,气势高昂,义愤填膺地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们是领袖的好同志,人民的好战士,我现在代表最高指示批评你,你的所作所为……” “等等,最高指示我知道,具体是哪一条?” 司旺八平时只管斗人,但凡提到“最高指示”,谁也不敢还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问住的。当然,他不慌,他有的是帮手。 “刘向群同志,请你转达最高指示。” 刘向群给他指使懵了,本来这一次来就是以谈话为主,哪来的指示,那不过是噱头罢了。 安然总觉着,这个叫“刘向群”的小同志她有点眼熟。重生以后她肯定没见过,这可以肯定,但上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而且,这种眼熟还莫名的带着点心疼,居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因着这层关系,安然也不愿为难他,对着司旺八说:“既然你要批.斗我,又传达不出最高指示,那你就说说,我有啥错处吧。” “大家看她家里的摆设,这样的三门柜六斗柜,不是资本主义作风是啥?你身为小海燕生产队的会计却生活奢靡,一点也不艰苦朴素,一点也不同情劳苦大众。” 这些,其实都是何宝花事先打听好,告诉他的,就防着临场找不到批的点来。 果然,斗天会的人和小海燕社员们伸头一看,她们屋里摆设真不赖,哪里像别的农民家庭,一贫如洗,一眼就能看到底。有些贫苦出身的年轻人,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一种叫“阶级认同感”的东西冒出来。 “你知道我的这两件摆设怎么来的吗?是我没有住处,我的父亲阳三棉优秀党员安容和同志同情我,赠予我的,我没有花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如果送我家具也有错,那就是人理常伦,骨肉亲情也有错,那你们应该去批安容和同志,而不是我。” “可不是,人家亲爹给的,你还有啥说的。” 安然笃定他司旺八还没这个胆子动阳三棉的人,因为今年的棉纺织生产是整个阳城市的工作重心,上头地委书记市革委会都保着他呢。再说了,就是真去批了,以徐红梅和安雅的本事他们也只能铩羽而归,搞不好还得损兵折将。 这俩人坏是坏,为了她们的既得利益绞尽脑汁,但在她们的保护下,安容和上辈子可是安安稳稳退休,寿终正寝的。 司旺八噎住,优秀党员,还是副厂长,那可不好办,没想到这小会计还真是牙尖嘴利。对于一个几乎没铩羽过的人,现在这种状况挺不好受,社员和小将们全都眼巴巴看着,等着他要回句啥呢,可除了无能狂怒,他居然屁也放不出一个。 “主席尚且说自个儿有个原则,遇事不怒,基本吃素,多多散步,劳逸适度2,你怎么就怒成这样了呢?你看看你那屎肚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民脂民膏,主席尚且基本吃素,你比他老人家吃得还好,你哪来的脸说你艰苦奋斗!我看你就是好逸恶劳偷奸耍滑不干人事!” 字正腔圆,声音又大又清脆,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安然保证让所有人都能听清,她就是要让这些穷苦的,挣扎在温饱线下的人看看,他们跟着革命,跟着“造反”,造得肚子都吃不饱了,带领他们的的人却吃得满脑肥肠,他们图什么! 尤其那刘向群,瘦巴巴一小伙子,两条大腿捆一起还没人司旺八一只胳膊粗,人倒是长得不赖,眉清目秀的,就是脸太黄,黄里还泛着青,像个放了三个月即将要发芽的瘦土豆。 安然指着他说:“刘向群同志,你高中毕业几年了?” “三年。” “那我问你,你现在哪儿上班,什么单位?” 哪有啥工作单位啊,这些人都是高中时期就是红.卫.冰主力军,毕业也不插队,被司旺八纠集着斗天斗地,东家混两顿,西家混一餐,别说工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看,说不出来了吧,你们一个个年轻力壮不参加劳动,不事生产,祖国缺什么你们知道吗?” 大家都不说话,只有司旺八还梗着脖子,呼噜呼噜癞似的喘气。 “国家不缺跳梁小丑,缺的是粮食,是钢铁,是纺织品,是汽车,是坦克,你们这么一天天斗这个整那个的你们是能给国家整来粮食还是钢铁,啊?” 青年们垂下了他们骄傲的头颅。 这两年大环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全社会已经从革命的疯狂中清醒过来,该干嘛都干嘛去了,就他们,其实人之初性本善,他们也知道这样做好像不对,要真是坏分子也就罢了,可副会长支使他们斗的,都是些什么人?教师、医生、公安、工人,任何一个放在外头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吃着国家提供的粮食,干着阻碍国家前进的事,你们配吗?”安然直接骂了一句,“小小年纪,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有力气使不完是吗?是国家让你们吃太饱了吗?” 对不起,她实在是气死了!要是将来小猫蛋敢玩这些她打断她的腿腿。 社员们只知道安会计泼辣,但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泼到这程度,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斗天会都敢骂,骂个狗血淋头,骂到不敢回嘴。 姜书记悄悄抹了抹眼睛,这么多年啊,终于有人敢这么骂了,骂出他的心里话。 眼看着自己来了半天啥也没办成,司旺八眼珠子一动,忽然想起何宝花说的,这个安然是城里来的,细皮嫩肉吃不了苦,经常逃避劳动……“安然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别人是先礼后兵,他是硬的行不通那就软的,而在安然看来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怂包蛋一个吗? 对怂包蛋,就要趁胜追击,一压到底,搞到他破防:“有事在这儿说就是,孤男寡女进一个屋想像什么话,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众人大笑。 司旺八冷哼一声,小声说:“你很想回城吧,如果我没记错你原先可是非农户口,还是效益最好的阳三棉,我有办法把你弄回去,只要……”啥叫循循善诱,这就是。 这年代,多少人做梦都想农转非,而安然能转回去不仅她自个儿受益,以后小猫蛋上户口也是随妈的。他原本以为,安然必将感激涕淋,然后他就正好提出…… 这不,安然居然对着他浅浅的笑了笑,司旺八整个人仿佛触电一般怔住。他正值壮年,天天面对着四五十岁的老妻,现在忽然看见个漂亮的,鲜活的,仿佛带刺玫瑰一样的女人,他整个人都傻了。 忽然,安然眼睛一亮,大声道:“妇女同志们咱们快谢谢司会长,掌声响起来。” 大家不明所以,但都听安然的话听习惯了,一经带头,院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把个司旺八捧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听说咱们的妇女不辞辛苦的开垦荒地,司会长大为震动,刚刚司会长主动要求带着斗天会的小将们帮咱们开荒,不开出三十亩地他和兄弟们绝不离开,他势要将自己青春的汗水挥洒在咱们小海燕的土地上。” 啥?给开荒啊! 陈大娘鸭蛋妈为首的妇女们高兴疯了,她们正愁没劳动力开荒,瞌睡居然就有人送枕头来,一个个高兴得脸色涨红,双眼冒光,看着他们不是人见人恨的红小将,而是送温暖的八路军啊。 快乐是会传染的,斗天会的小将们再怎么争强好斗,那也是一群孩子,看着一群跟他们母亲姐姐差不多年纪的妇女流下开心的泪水,他们也被感染到,不管不顾的鼓掌,司会长实在是太好啦! 于是,铺天盖地的掌声淹没了司旺八,当着这么多人,他“说出来的话”还能反悔吗? 安然指着后山,“咱们队土地少,吃不饱,要是能有你们加入,帮他们吃饱饭,主席老人家在京市知道也会感谢你们,这样的你们是人民的好卫兵,好战士。” “走啊兄弟们,咱们给小海燕的社员们开荒去!”刘向群高举拳头,斗志昂扬:“你们队去哪儿领农具?我们现在就开干,走吧司会长。” 司旺八苦着脸,就这么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众星拱月的走向了后山,那儿有几座山头的荒野等着他们。 年轻人有使不完的力气,这是真的,大小伙子们一个个正是挣满工分的年纪,两三个妇女合力都抬不动的大石头,他们一人抱一个,扔。 妇女们锄不动的沙石地,他们一锄头下去就能把盆大一块土坷垃翻过来。 反正,四十多个斗天会小将们,干得风风火火。因为他们相信,司会长说是为人民服务那就是为人民服务,种地也是干革命! “安会计你说那群红……是不是有那个,毛病?”鸭蛋妈开心了几天,本以为过过瘾也就回城里过好日子去了,怎么还越干越起劲?一个礼拜就把她们一个月才能干完的活给抢光了。 这,让她们接下来干啥呢?没活干她们就没工分啊,安会计小本本上可是记着呢。 “对,而且病得不轻。” “还真是啊,那你说是啥病?真想让我家鸭蛋也生这个病。”懒蛋是真懒,整天不见人,让他带一下妹妹小糖妞他说他是男人,咋不看看人比他还小的铁蛋,整天把小猫蛋兜在身上。 “中二病。” “啥,中啥?” 安然笑笑,也不好跟她解释:“你们就放宽心吧,该干嘛干嘛,只要安安心心等着种药就行。” “那他们的伙食……”家家户户的粮食都金贵,其实打心底里是舍不得给外人吃的,可他们又是在帮她们干活,不给又不像话。 “那天司会长不是说了吗,他们自带干粮,不能因为为人民服务就拿老乡的东西,坚决不拿咱的一针一线是铁的纪律。” 鸭蛋妈咋舌,“他说过这话吗,我咋没印象?” 安然赶紧走了,这人还真认死理。反正她才不管他们吃啥,以前从别的“坏分子”家里薅的东西,够吃好几个月呢。 *** 惊蛰过后,村里人的日子终于好过些了。雨水一下,山上绿起来,小野菜们一个个害羞的娃娃似的,冒出了土皮,终于有绿色菜吃啦! 种下去的药材都露出嫩生生的尖尖,周围用竹子编的围栏围上,以免放牛娃不注意,让牛啊羊啊驴子啥的吃了它们。竹篱笆里头是药材,外头安然就让大家种上爬藤的瓜豆,茄子辣椒,小葱大蒜,一切能吃的蔬菜。 因为这是整个妇女生产小队种的,成熟以后也是大家一起按工分分配的,又没拿去卖,又不独属于某个人,完全符合国家政策,谁也说不出个不对来。 那嫩生生的瓜藤爬满了竹篱笆,开出黄色的毛绒绒的小花,路过的看见,谁不羡慕嫉妒恨呐? “妈你说安会计那脑子,咋就能想到这么多招儿呢?”金蛋妈妈,每从药材地边经过一次,就得感慨一次。 “哼,不就几个瓜瓜豆豆的,咱家自留地没有?瞧你眼皮子浅成啥样。”何老婆子心里正酸着呢,凶巴巴地说:“你有那闲工夫,赶紧把自留地侍弄好。” “那你咋不侍弄呢?整个村里也没你这么享福的老太太,五十岁不到呢就不用上工了,啥都指派着咱们做,你说……” “嘘……你能不能小声点,我不上工,可我工分一分没少拿啊,你有个屁的意见!” 金蛋妈撇撇嘴,好吧,看在她还真没少挣工分的份上,就不跟她掰扯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妇女小队的瓜瓜菜菜,总感觉没参加这个小队就是最大的失误,失误到家了! 为啥? 因为啊,她姐姐嫁在市里第三棉纺织厂,一家子工人,条件挺好,平时啥也不缺,就缺点她们农村人的新鲜蔬菜,每年她都给送不老少呢。 可家里种的终究有限,婆婆又整天只记挂着小叔子,有啥好的都搂他们怀里,就说院里那圃韭菜吧,明明是她天天烧火盆子盖稻草精心伺候出来的,她姐没吃上一口,却让小叔子吃了,你说气不气人? 可婆婆又是村里第一泼妇,她惹不起,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了。 铁蛋最近可是牛气冲天了,他吃土豆不是快吃吐了嘛,安然就让他去挖野菜,那肥嘟嘟的蕨菜杆儿,刚有巴掌高就让他掐了,还有那嫩绿的蒲公英,每天都能摘满满一筐野菜。 大家都缺绿色蔬菜吃,上山的孩子那可真是太多了,唯独他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安然夸过几次,他尾巴都给翘上天了。 这不,今天更过分。眼看着村小要开学了,安然就准备把他送进去,已经做过很多天思想工作,眼看着就快成功了,今儿他忽然嘴一撇:“不去,我不上学。” “嘿,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说给你一天时间想想就答应我吗?” “我就是不想读书,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了,书里有那么多故事,那么多人物,都是你在小海燕村里看不见的风景……你每天捡粪挖野菜就有意思了吗?” “谁说我要捡粪的,我再也干这个了,我要……”他忽然就不说了。 安然那个气啊,她上辈子是真发号施令惯了,上至各级领导公司股东,下至家里的司机保姆,就没有谁敢不听她的。对铁蛋,她已经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哄了又哄,威逼利诱全用了一遍……结果他临阵反悔。 “何铁蛋,我警告你,别跟我谈条件。”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他撅着翘乎乎的屁股蛋,跑了。 孩子上学,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安然决定了,铁蛋这家伙就不配民主,没商量的份儿,等开学就给塞教室里去。 她最近还有别的事要忙,司旺八快被她榨干了。她怎么搞的呢?每天亲自上山监工,名义是指导小将们开荒,实则监控司旺八,他但凡有想跑的苗头,安然就堵上去,总得大声吆喝着跟他说话,他的得力干将们顿时将他众团星团拱围月住,插翅难飞。 他要是想趁上厕所或者休息时间跑路,安然只要一声哨响,出村的各个要道路口就会有妇女等着他,将他客客气气的“请”绑回山上,“司会长走错路,在外头绕了一圈,差点儿让母老虎吃了,咱们这一带的老虎啊,那是能吃人的。” 他要是想躲个懒,陈大娘就哇叽哇叽骂“那么大个男人屁用不顶,只会吃软饭”,别问,问就是骂别人,可所有人分明都在看他呀! 短短二十多天,他真是度日如年。 当然,他不在,国营饭店不能没人,何宝花带着她婆婆来找了两次,都没能见上人,就让安然打发走了。 铁蛋罢工,连小猫蛋也不带了,说是妹妹老抓他头发,这下,安然不仅要监工,还得带上小猫蛋。最近她双手的抓握力大大提升,见啥都得抓一把,经常是把铁蛋的头发抓疼了自个儿却不知道,哥哥凶她她还以为是跟她闹着玩呢。 为了头发不遭她的毒手,安然只能把她兜胸前,“你哥都让你抓得受不了了,小坏蛋。” “咯咯,咯咯。” “铁蛋是哥哥,那我是谁呀?”她摸了摸女儿白乎乎的小手臂,总感觉没以前胖了。 “木啊” “妈妈,妈妈,是妈妈呀。”要说不失望是假的,自从上次无意间叫出一声“妈妈”后,安然耐心教了两个月,可她的小嘴巴就像被封印住一般,怎么也学不会。 不过,跟鸭蛋家的小糖妞比起来,小猫蛋的手脚非常利索,已经能够扶着板凳慢慢地站起来了,听说糖妞有她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站,只会坐呢。 正想着,牛蛋哒哒哒跑进来:“安阿姨,那个人又来啦。” “哪个人?” “就是那个,死王八家那个老娘们。” 安然给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不许说人老娘们,说一次我打一次。” 牛蛋不服气,“你老打人,我又不是铁蛋,才不当你家小保姆。” 安然没时间跟他斗嘴,因为黄老太太来了。 这位黄老太太快五十岁的人,一套的确良衣裳,一双绿色的散发胶味的解放鞋,头发梳得光溜,露出一个跟伟人一样的额头,看起来倒是个挺正派的女人。 安然挺想不通,这样的老太太怎么会跟司旺八那样的货色结成夫妻,这年龄差距也不是一般大啊,说姐弟恋都不好意思。 “安会计你好,希望你别见怪,我又来打扰了。” 安然还没说话,她又非常抱歉地说:“我这次也不是要让你为难,是这样的,司会长不在,二食堂总没个主事人也说不过去,下头厨师收银员和服务员大小也有二十来号人,没个人管着我担心要出事。” “你看这样行不行,司会长已经知道错了,也为人民服务了二十三天,我相信他的表现应该不会太差,你们开荒的工期还剩几天,我能不能算成钱给你们?人我先领回去。” 条理非常清晰,安然感觉黄老太太是真不错一人,前两次跟何宝花一起来,都是何宝花又哭又闹,只有她非常淡定的站一边,这个“丈夫”回不回去,似乎不重要。 “那你一天补多钱?” “是这样的,他在单位一个月工资是四十八,相当于一块六一天,你们还有几天工期?” 四十八其实不低了,再加饭店福利待遇好啊,随便带点边角料回家,家里都不缺吃的。而安然的药材地,当时说好的三十亩其实已经快开完了。 “老太太您也知道司会长是斗天会的副会长,他在里头可是领头羊,是其他小将们的奋斗动力,精神力量源泉,他要是回去了,其他人群龙无首,我这儿的工作就得全部荒废,毕竟当初是他拍着胸脯像主席老人家保证过的,这要完不成就是对主席撒谎就是对组织……” “行行行,那你看一天三块钱怎么样?”真是怕了她这张嘴,深谙“上纲上线”精髓。 “可以。”安然顿了顿,“但得是每人三块,他一走,跑了几名小将我就收几个人的钱。” 那要是全跑光,岂不是一天就要收他们一百二三?黄老太太修养再好,也给气歪了嘴,“安会计,做人没这样的,啊,咱们乡里乡亲,都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你怎么能……” “我怎么能,我就是能,就凭他当着全体社员和小将得面拍胸脯保证过的,主席老人家教导我们……” “行行行,那你说吧,还差几天。”要论背语录,黄老太太也不差,可她现在没心情。 “荒地开出来,还得把土筏子薅碎,打平,把草根草种晒死,再堆上底肥,才能种植作物,完成这些工作,少说也得一个礼拜吧。” “安会计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安然笑眯眯的,她就喜欢看别人讨厌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您要觉着多了,那就再耐心等几天呗,如果他们不偷懒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完成工作。” 黄老太太,生平第一次,差点被气死,她恨不得狠狠的撕碎安然那张笑脸,可是,一想到这次来的目的,她只能深吸一口气,“行,那你说吧,我总共给你多少钱,你才愿意放人。” 安然伸出一个巴掌,“先给五百,要有人中途逃跑或者消极怠工,再加。” 五百块啥概念呢?这年代娶个媳妇儿也就几十块,就是招个上门女婿也不过百来块,有这钱黄老太太都能重新给自己找个小丈夫了。安然其实就是想赌一把,看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果然,黄老太太想了一会儿,“行,我现在给你钱,你把他带来,我得看看他是不是全须全尾的。” 安然心头一紧,知道自己赌对了,这老太太今儿是带着足够多的钱,誓要把人接走的。可据她了解,司旺八就是个厕所经理,压根不懂经营管理,每天去了单位就是喝茶睡大觉,饭店真正的管理还得靠全体职工的自觉。 有他没他,其实一个样。 甚至说,其他职工还更宁愿他不在的,因为少了个屁不懂还指手画脚的上司,谁都痛快。 黄老太来了三次,从来没问过一句司旺八的身体怎么样,吃住在哪儿,条件怎么样,对这个“丈夫”的关心,还不如身为儿媳的何宝花。 她急着把他接回去,是为什么呢? 这得从司旺八的“作用”上来看,他不识字,典型的不学无术的光棍流.氓,再加上他斗天会副会长的职务,这样的人最适合干见不得人的事,尤其是斗人。 安然笃定,黄老太把他接回去,肯定是要让他搞谁。 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安然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们要斗谁,但她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添堵,尤其是这俩老王八。 “老太太,您想过没有,他不回去,其实也是好事一桩。” 黄老太太急着接人走,不怎么耐烦,“何以见得?” “因为他要是不回去,或者回不去,您的儿子不就能去顶他的饭店经理了吗?” 黄老太一顿,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男人,尤其是这种年龄差距挺大的小丈夫,要说感情是没多少的,最重要的还是已经成年的儿子。 安然早就打听过,何宝花的丈夫黄光荣,年龄只比司旺八小两岁,现在没有固定工作,正在粮站给人当搬运工呢。工资低不说,还非常累,作为母亲的黄老太,肯定想给他跑个工作。 “家里已经有现成的工作岗位,您又何苦到外头费劲跑?”安然羡慕的喟叹道:“多体面一份工作啊,工资高,福利好,工作轻松还离家近,多少人挤破头还挣不来呢。” 随即,貌似无意的,她话锋一转,“如果顶不了饭店经理,那顶斗天会也行,毕竟是副会长……” “不行,我儿子不能去斗天会。”黄老太刹住话题,把桌上的钱又收回随身带的绿书包里,“我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急事,我就先走了,别跟他说我来过,啊。” “好嘞,您好走不送。” 大概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事了,不过,放心吧,她安然绝对不会让他们干成的。 说话的工夫,小猫蛋已经睡着了,脸蛋趴在妈妈怀里,呼噜呼噜,两个小拳拳虚握着,像一只乖兮兮的猫崽崽。 而就在这时,陈大娘忽然神秘兮兮的赶来:“小安,小安,你男人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0120:46:392021080314:4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ga20瓶;或许吧、志龙小子10瓶;我不高兴2瓶;小兔子、水果沙拉、観┤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4 章 024 啥叫她男人来了?安然傻眼了。 “哎呀小安你愣着干啥,快啊,你男人来啦,得你去照顾他去啊,这几位是他的同事。”陈大娘那个激动啊,比自家老公来了还激动,但还是极力压抑着,不敢大声说。 走在最前面的刀疤男安然过年前见过,当时好像听宋致远叫他“姚刚”来着。 “安然同志你好,我是宋工的同事,我叫姚刚,能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吗?”他声音很大,很急。 小猫蛋被吵得哼唧一声,安然赶紧拍了拍她,“来屋里说吧。” “是这样的,宋工受伤了,需要家属照顾,你快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安然顿了顿,“不是有护士吗?医疗护理我也不会啊。”不过,她更关心的是,“他在阳城吗,怎么受的伤,伤到哪儿,严重吗?” 可千万别出事啊,上辈子的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婚,各过各的了,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受伤这茬,但按理来说如果命运没受她的重生影响的话,这次的伤应该是不致命。 “受伤过程不方便告知,但他没在医院,需要家属贴身照护。”姚刚真是个钢铁直男,说话又冷又硬,“这不是我的请求,而是阳城市委的安排。” 顺着他的手指,安然看见院子里还站着几个穿解放装和军装的男同志,其中一个是曾见过的孔南风县长。 看来,他没说谎。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几个都是孔南风的上级领导,那么……宋致远这次来阳城,应该是执行一项很重要的,需要保密的工作。 安然想起来,上辈子他死后披露的信息显示,他曾在阳城市周边的702军工厂参与过一项关于第二代轻型战斗机的重要研究,就是这场研究让他跨出了“军工教父”的第一步。 当时她光顾着惋惜他的逝世,也没细看到底是哪一年,莫非上辈子也有这茬,他其实一直跟她们母女俩在同一个城市? 姚刚等得十分不耐烦,恨不得提溜上她就走。 “你等一下,我跟家里人说一声,放心,我会保密。”安然当机立断,他是为国家为科研牺牲的科学家,她不能让他在未完成使命之前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当然,她也没跟包淑英说实话,只说是原来插队的地方有事她得去一趟,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不是她不信任母亲,而是知道她性子太软,很容易被人套话。要是铁蛋在就好了,她得交代他几句,看好姥姥。 可那臭小子,被她训了几句就跑了。 孩子还太小,不带身边肯定是不放心的,安然把小猫蛋的奶粉罐子带上,收了几块干净尿布,拢共也就三套衣服全带上,“走吧。” 姚刚看了看她怀里白嫩嫩的小团子,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满意她带着拖油瓶。 安然护住小猫蛋,一字一句说:“我要么不去,要么去就必须带着孩子。” “走吧。”姚刚一把抢过孩子的包裹,出门也没走大路,而是由陈大娘领着,走了一条安然也没走过的小路,翻过后山,顺着海子边有一条环路。 那儿停着两辆军绿色的汽车,姚刚和其他三名市委领导上了前面那辆,孔南风很贴心的帮安然拉开后车车门,“小安同志,没想到你就是宋工程师的家属。”难怪写得一手好文章,俩人简直男才女貌,配一脸好吗? 安然其实还挺好奇宋大工程师怎么了的,也没空听他寒暄:“孔县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阳钢。”也就是阳城市钢铁厂,在市区西边。 安然心头怔了怔,大概明白,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找的养伤之处,应该实际就是宋致远工作的地方。702军工厂跟海城的709一样,是整个华国最先进,规模最大的军工厂,一直是各种敌对特务重点关注的地方,而在五十年后披露的资料来看,现在的阳钢厂其实承接了702很多重要项目。 阳钢有两个分厂,一分厂拥有目前国内最先进的高炉、烧焦炉系统,最成熟的冷轧、热轧和连铸技术,二分厂表面是为了处理废钢成立的冷衙门,其实却是在做702的项目。 当然,这些信息,孔南风是不可能知道的。“小安同志真人不露相,怎么不早说你爱人原来在阳钢工作啊,现在可是咱们市委的大红人。” “听说你爱人可是阳钢向部委申请,专门从包钢给调来的,年纪轻轻就是二分厂的副厂长,将来前途无量啊。” 安然不能说她不知道自己丈夫干啥工作,只能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内心的震动无人知晓宋致远居然当过阳钢二分厂的副厂长?! 上辈子,她事业的起步,就是从一次跟阳钢二分厂的合作开始的。整个二分厂一千多名员工的工作服由她来制作,这是她的成衣铺子接到的第一笔大订单,后来快交付时出了点问题,差点血本无归,结果却是他们一位姓宋的副厂长帮忙签的字,才勉强完成合同。 她当时很想当面感谢一下宋副厂长,可惜对方避而不见。 安然其实很自信,一直觉着自己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的努力和狠劲,没想到在最艰难的起步的时候,居然还有贵人相助。 都说离婚见人品,即使是离婚后,他们也没像后世很多离婚夫妻那样鱼死网破,他甚至还在无意间帮了她一把。“是的,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小猫蛋有个很好的爸爸。” 她面容平静而温柔,眉眼弯弯,嘴角上翘,嘴唇上虽然什么也没擦,可天生的红润光泽,露出几粒洁白的牙齿……当真对得起“明眸皓齿”几个字,孔南风在心里感慨。 好女人很难遇到好男人,而他俩,居然都给遇上了。 所以,他们的孩子,小猫蛋得是个多幸福的孩子呀? ***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巧,阳钢二分厂就在阳三棉旁边,而二分厂的宿舍与阳三棉小白楼,仅一墙之隔。 只不过,跟独栋小白楼不一样,二分厂的宿舍是刚盖的三层小平房,分割成几十套一室一厅,每一套只有三十来平,所以里头没有厨房卫生间。安然到的时候发现,楼道里支着好几个煤炉子,有几个家庭妇女正在做午饭。 宋致远的宿舍在二楼楼梯口左边第一间,姚刚把门打开就走了。客厅里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只在门后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大红牡丹搪瓷盆,盆边上搭着块白色毛巾……安然咽了口唾沫,他是怎么做到,什么家什也没有的?不说别的,吃饭的桌子,吃饭的碗,吃饭的板凳都没一个! 哦,对,他这么忙,应该不会有时间在家里吃饭。 卧室的门开着,她还是礼貌的敲了敲。 宋致远缩在一张简易钢丝床上,床只有一米宽,一米五不到的长,他的长手长脚像几根触须似的耷拉着,无处可放。 不过,即便如此,他左手还是抬着一本书,看脸色和精神状态,倒不像生病或者受伤。 宋致远很礼貌的把书收起来,敏捷地坐起来,看了看她,“你好。” 又看了看她怀里,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的小猫蛋:“你也好。” 安然吐血,有这样生平第一次跟自个儿闺女打招呼的吗? “这是我们的女儿,小名叫猫蛋,别整天你啊我的,孩子正在学说话,要给她个好的学习榜样。” 宋致远不接茬,“既然来了,就长话短说。” 原来,他这是刚从包钢特聘过来,负责二分厂的废钢处理,因为一路并不是很顺利,按照安排他就先假装受了重伤,需要修养。其实还有别的工作安排,叫家属来照顾是掩人耳目,她不需要做别的,只用每天往医院拿药,买菜做饭倒垃圾……让外人看起来像是照顾伤员的样子就行了。 这不就是当保姆吗?安然心说。 啥包钢特聘过来,明明是海城709来的,什么路上不顺利,明明是有敌特和反动派阻挠,什么“别的工作安排”,其实是702的地下研究……安然全知道,但她不说,就认真的看着他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果然,宋致远撒谎的时候不自在,会把眼镜摘掉,左手会无节律的敲击膝盖。 “我的意思,你听懂了吗安然同志?” “懂,就是做表面夫妻对吗?” 宋致远觉着很有道理,可又觉着哪里怪怪的,不管了,“从你走进这道门开始,你的任务也就开始了,现在你应该去买菜,不要辣。” 安然:“????”大哥你仿佛在逗我,说了一堆你的任务和我必须配合的地方,就不说说你闺女吗? 安然是真怒了,“好,那我也得说两句,宋致远同志你就不好奇你的女儿长什么样吗?有多大了你知道吗?出牙了吗?会叫爸爸妈妈了吗?有穿的衣服吗?有奶粉喝吗?” 宋致远戴上眼镜,走到她身边,一低头,跟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对上。那可是真大啊,黑多白少,光眼睛就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小嘴巴红嘟嘟的,皮肤白白的,像捏出来一样完美……如果不是正在吃手的话。 假设她的手洗得很干净的前提下,依然存在凝固酶阴性葡萄球菌、棒状杆菌类、丙酸菌、不动杆菌属等多达二十多种固定菌种1。 “五官完美,习惯不好。” 安然:“?????” 不不不,她想打人,打死这个王八蛋! 刚才还说姚刚是钢铁直男,呵,她真是看走眼了,这位才是,金刚钻直男!习惯不好你有本事倒是你来带啊?老娘辛辛苦苦半年多结果就换来这么一个评价。 要不是上辈子他真的愿意给孩子换肾,安然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爱孩子了。她告诉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反正是表面夫妻,他只要能给钱,能让她们过上干部日子就行。 她掰着手指头,尽量平静地说:“第一,我和小猫蛋住哪儿?第二,这家里空无一物,你觉着像是有女主人的样子吗?第三,你的女鹅才八个月,不能断奶粉。” 她每说一条,他都点头,“我受重伤,你去厂办找姚刚,他会安排。” 可眼前又多了一双细细白白的小手:“买菜钱呢?”老娘才不要贴钱当保姆。 安然拿着他掏了一遍掏出的唯一一张绿色的两块钱,感觉命不久矣,不被气死也要被饿死。“你前面一年半的工资呢?” “既然要给你当保姆,那自然得管家,以后你的每一分工资奖金都得如实上缴……别急着拒绝,你去问问,哪家的女主人不管家?要是让人知道我连你的工资奖金都摸不着,谁会相信我们是真夫妻?” 宋致远只能点头。 “所以,前面一年半的工资呢?” 宋致远皱眉,“一半还在原单位财务室,一半给我妈了。” “什么,你妈?!”安然暴躁了,她在阳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差点没了小命,产后第二天拖着带血的身体跑路就怕被人偷换孩子,她的小猫蛋连奶粉也不敢敞开肚皮的喝,他倒好,取一半就一半给了他老娘! 就问你,哪个当媳妇儿的受得了?! 小猫蛋,咱们走。 刚到楼底下,遇见姚刚正准备上楼,“安然同志,相信宋工已经跟你说了他现在的伤情,至少半个月不能动弹,组织安排你来照顾他,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说。” 安然气呼呼问:“猫蛋爸一个月多少工资?” 姚刚一愣,“好像是八十五。” “那他奖金呢?” “这个看业绩,有的多点有的少点,但一个月最少也有二十块。” 安然“啪”一声扔下买菜篮子,“那我问你,他在包钢这两年攒下的工资和奖金有多少?” “这……我,我不知道。”姚刚终于意识到,他好像说错话了。 他们声音不小,走廊上又正是做午饭的时候,再遇上下班的工人,男男女女全都围拢过来。姚刚大家认识,是厂里新来的秘书,跟副厂长一起从包钢空降过来的,说话的女同志还带着个孩子,听语气……像是宋副厂长的家属? “我他妈算给你听,他这一年半在包钢至少得有一千八百块收入,我和闺女在农村,他一个人吃穿住行能花掉三百块顶破天了,剩下一千五他居然给他老娘了,我呸!有本事让他老娘来照顾啊,有钱的时候想不到我们,受伤了想到我来当保姆,我呸!” 安然的泼妇气质,那是浑然天成的,看热闹的职工和家属无不咋舌,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漂亮个女同志却是个泼妇。 没更想到宋厂长那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人,居然娶了个泼妇。 “你才是泼妇,你全家是泼妇,你家方圆十里都是泼妇,我两口子的事儿关你屁事?他把两年工资全给了他妈,一分没给我和闺女留,我骂他怎么了?我连他妈我也骂!”安然捋了捋袖子,一副“你要再多事我就跟你干一架”的架势。 得吧,她阳钢二分厂第一泼妇的位置就这么奠定了。 气冲冲出了厂子门,见没人了,才小声说:“妈妈没吓到你吧?” 小猫蛋一直趴在她怀里,抠她衣服上的纽扣玩呢,这时抬头,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就说:“妈妈。” 安然一怔。 “妈妈,妈妈……哭哭。”两只小手手够到她脸上,小猫洗脸似的擦她的眼睛,就像每次她哭哭的时候,妈妈也是这么温柔的对她。 本来,安然没哭,一方面是本就知道宋致远是什么人,不值她哭,另一面本来就是做戏,故意夸大其词罢了,可现在,她真哭了。 她软软的小女儿,居然会叫妈妈了,还会帮她擦眼泪了,她一直以来的单向疯狂输出,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那种感觉,真的让她喜极而泣。 抱着小丫头亲了又亲,一切都值了。“走,咱给小猫蛋买好吃的去。” 刚才,为了安抚她,姚刚硬着头皮塞了八十块钱给她,反正她是绝对会把它花光光的!不花光就不回去! 二分厂门口的路,她从小到大走了十七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只不过以前二分厂的位置是一片荒地,最近一年才盖起来的,沿途也铺上了耐压的柏油,方便运输废钢的卡车经过,柏油路走到尽头就是市百货公司二门市,她以前常在这儿帮安雅买冰棍,给许红梅打酱油。 这不,售货员都还记得她呢,“小安好久不见哟。” “阿姨好久不见。” “这是你闺女?啥时候结的婚?男人是哪个单位的?”售货阿姨也算看着她长大的老人了。 安然指指二分厂,“那里头的,副厂长。” “哎哟!是不是刚从包钢调来那个,姓宋的副厂长?你有眼光啊小安,年纪轻轻就跟你爸一样当副厂长,以后可了不得!”阿姨天天在十字路口这儿上班,对附近人和事比谁都熟。 “也就那样吧。”安然不太想聊那个冷酷无情的妈宝男工作机器,“对了阿姨,你们这儿有奶粉吗?我给孩子买点。” “你运气真好,早上刚运来的邓川奶粉,要晚来半天就没了。” 可掏了半天发现,姚刚塞过来的一堆票里,布票粮票邮票副食票啥都有,就是没有买奶粉的!这么大个孩子兜着在他跟前晃,他是瞎吗? 真的,安然要是有个这样没眼色的秘书,早让她炒八百次鱿鱼了。难怪宋致远对生活柴米油盐一窍不通,因为身边的秘书就是“一丘之貉”。 见她脸色尴尬,阿姨也很善解人意:“忘记带票了吧?没事儿,咱们老熟人,孩子爸又是阳钢的,你只给我钱就行,算上票钱二十三一桶,怎么样?” 一模一样的奶粉,连含量都是一样的,找胡文静只要十八块,这里却二十三。作为过日子小能手的安然同志,当然不可能买,推说钱没带够,过几天再来就走了。 胡文静所在的三门市离这儿也不远,反正她现在心情不好,不想看见宋致远,慢慢地走过去就当散步吧。 两个月没见,胡文静又胖了一点,面色红润得大苹果似的,“哎呀你家小猫蛋可真好看,漂亮得洋娃娃似的,以后找婆家你不愁啦。” 安然现在对于别人的彩虹屁已经淡定多了,她现在只想孩子有口奶粉喝,其他的都不重要,婆家不婆家,嫁人不嫁人,她完全就没打算干涉。 “要不咱们两家结娃娃亲吧,我家小斐长得也不赖,就是忒能吃,你要看得上以后就上你们家蹭饭去。” 安然笑笑,“算了算了,光养一个我都吃力,两个我可养不起。”其实心里不喜欢别人结娃娃亲,结什么娃娃亲呀,她闺女以后可是没人配得上的。 当然,她现在已经到了,一想到女儿有要结婚的一天就会恐慌焦虑的时候了,能多护在自个儿翅膀底下一天是一天,别的谁也别想。 当然,一口气买两罐奶粉,还得再买一罐钙奶饼干,人参麦乳精也来两罐,水果罐头来几个,尿布怕不够用,又扯了几尺布,把带出来的已经偏小的旧衣服剪了当尿布用,用新布重新做几件小衣裳。 孩子已经开始学走路了,但只带了一双猫头鞋来,安然又在专柜里看见一双粉红色的小皮鞋,虽然比小猫蛋的脚大了点,但没多久应该就能穿了,一看价格居然要十二块,买! 没有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袜子,安然就买了两双成人男士的棉袜,打算回去给她改小了穿……就这么吃的用的买了一圈,八十块就给花得七七八八了。 当然,心情不好,就得吃好的。 她又来到心心念念的阳城饭店,点了三菜一汤,吃个痛快。 为啥说心心念念呢,因为上辈子吧,作为全市最高档的国营饭店,安容和许红梅和安雅也只有逢年过节特别重要的日子才能来吃一顿,而作为安家小保姆的她,是真没机会来的。哪怕请客的人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全家都来”“带着俩闺女来”,许红梅依然会为她找借口,不是病了就是作业没写完。 以前的安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上阳城饭店吃一顿。后来有钱了,能吃得起的时候,国营饭店又退出历史舞台,成了私营饭馆,她去吃过几次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现在,她帮自己实现这个愿望。这里的厨师技术也是真的好,红烧肉色泽红艳,香糯软烂,几乎是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百合肉圆清甜可口,香得不得了,就是简单的蒸蛋羹也非常不错,安然尝着像放了鸡枞香油,小猫蛋等不及她吹了再喂,急得嗷嗷叫,后来干脆给她把勺子,自个儿盛着吃。 别说,经常跟比她大的小糖妞玩儿还挺有用的,她居然学着小姐姐用调羹自个儿吃东西啦,虽然总是吃得衣服和小嘴巴上全是蛋羹,但至少也是进步嘛。 “妈妈的乖宝,进步真大,都会自己吃东西啦!” “妈妈。”自从会叫以后,不管安然跟她说啥,她通通以一声“妈妈”作答。 “诶!” “妈妈。” “好啦好啦,别叫了,快吃你的鸡蛋。” “妈妈。” 安然:“……” 果然,她不答应,她就不叫了,嗷呜嗷呜一口又一口,吃得那叫一个香,连带着安然也胃口大开,把所有的菜吃个精光。 吃饱喝足还买了新衣服,母女俩心情贼好,而宿舍里的宋致远,那叫一个饿。姚刚以为他家属来了,他这秘书就可以不用再给他送饭了,哪里晓得他的领导居然饥肠辘辘在宿舍装病装了一整天。 听到门响的时候,他眼睛都绿了。“怎么才回来,快做饭吧。” 安然一看,姚刚给她配上了蜂窝煤驴子,一张小桌子,四五个碗,三个小板凳,该有的生活必需品都有了。“你又不是断手断脚,不会自己做吗?” 宋致远一头雾水,怎么去了大半天还生气?当然,他也不习惯跟人正面冲突,“我不会。” 安然冷哼一声,这是环境没把他逼到会做饭的时候,上辈子她做阿飘的时候看见,他的财产被宋虹晓骗光后,连个住处也没有,干脆在实验室打地铺,每天就馒头包子方便面的瞎吃,以前可是连电饭煲里煮米都不知道加水的人啊。 想着,把孩子扔给他,把炉子点燃,蜂窝煤烧红,锅子一支,随便煮了碗挂面。除了她买回来的十个鸡蛋,这个家里啥吃的也没有,她又给煎了两个,放上足足的清油,连汤都是香的。 宋致远呢,怀里被人塞了个奶娃娃,整个人像被定住,不敢动了。孩子太白太软了,浑身散发出一股甜蜜蜜的奶香味,他不喜欢别人身上的体味,可这个味儿……勉强接受吧。 可能是血缘的关系,小猫蛋一点儿也不怕他,先是好奇的揪了揪他的衬衣领子,抠了抠扣子,又抓头发,可没一会儿她发现,这家伙一点也不像妈妈,妈妈可是会跟她说超多话哒! 于是,她不愿跟他玩了,朝着钢丝床张手,宋致远赶紧将她放床上,如蒙大赦。 天哪,他的衬衣! 于是,等安然从楼道里端来一碗面条的时候发现,她的女鹅正在床沿边上爬着,马上就要摔下来,而她的丈夫,居然在试衬衣,似乎是不知道哪一件配得上他的盛世美颜! 安然怒了,差点将面甩他脸上。 宋致远委屈坏了,他不知道他的表面妻子又怎么了,什么叫“你是死人还是瞎子”,他认真的想了想,估摸着是在生气,“你很容易生气?” 得吧,什么狗屁守护我方国宝级科学家,这就是个棒槌,无可救药那种。她不禁怀疑,这跟上辈子那个为了孩子散尽家财人脉,还甘愿换肾的宋致远,是同一个人吗?他是不是被一个没有感情的家伙穿越了? 安然把面扔过去,把小猫蛋抢回来,紧紧抱怀里,深吸气,深吸气,“宋致远,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你这样的棒槌我生平只见过一个,不用问,就是你。” 宋致远端着面条,吃得呼啦呼啦的,他似乎对棒槌两字已经天然的熟悉,并且心甘情愿接受。 “猫蛋正在学走路,爬得非常灵活,你知道把她放在这么高的床上,又没有大人看护的后果吗?”她抱着孩子,比划一下刚才“命悬一线”的位置,“从五十公分高的地方摔下,头颅着地,你说后果是什么?” “轻则脑震荡,重则颅内出血。”宋致远说着,放下了面碗,认真的看着还兀自傻乐的闺女,“是我失误,以后不会再犯。” 安然这才觉着,他还像个人,就是不知道说话会不会像放屁。因为有一类男人吧,他们认错那是一套一套的,痛哭流涕,发自肺腑,可下次同样的错误他还是照犯不误。 “你继续吃,我接着说。”安然把小猫蛋放床上,自己亲身示范,要怎样才能有效防止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孩子坠落,“既然要做表面夫妻,那我希望能合作愉快,我给你当保姆,你也要回报我金钱,以及对孩子的爱,好好给猫蛋当个爸爸。” “可以吗?” 宋致远极其优雅的喝了口面汤,“我本意是可以,但不确定能不能做到,因为我的时间有限,大部分都会花在工作上。” ok,那就够了。 安然也没妄想通过一次谈判就能让他瞬间秒变好奶爸,这个男人就是一张白纸,她得多点耐心,把他当傻子一样调.教,从零开始。 吃完,他的卫生习惯倒是真的好,自个儿在家里把碗筷和锅子都给刷了,正准备拿起书继续看,眼前又多了个孩子……哦,差点让他给弄摔了的女鹅。 是啊,这是与他血脉相依的女鹅。 “站直,手张开,猫蛋喜欢让人兜在胸前,你走路不能太快,弯腰时候要特别注意,别让她冲出去。”安然直接把小猫蛋捆他身上,确保他真的严格按照她说的,像个木偶人似的,直手直脚的,才去烧水。 这是一间新宿舍,盖出来也才半年,在他之前还没人住过,一股特别浓的石灰味儿,安然就着通红的蜂窝煤,烧了几锅热水,把里里外外给清洗,擦了两遍。 以后她打算让小猫蛋在地上学走路,床上太危险了,稍不注意就有坠落的风险。幸好地板是这年代很时髦的雪花点子水泥板,不像农村的泥土地,只要擦干净,孩子在上头爬都没事。 擦完地板还得擦床,钢丝床咯吱作响,其中有两根钢丝还给断了,她把铺盖洗了,又把床头床尾里里外外的用肥皂水擦洗干净。 凡是小猫蛋能接触到的地方,都要干净。 至于男人那两套工装和衬衣,她直接安排:“哪天让姚刚弄个三门柜来。”男人衬衣皱巴巴的,给人第一印象就是邋遢,不可靠。估计刚才就是小猫蛋把他衬衣弄脏了,他才急着换,虽情有可原,但她还是生气。 “好。” “我在窗前需要一个书桌,一把椅子,能弄来吗?” “好。” “还需要一张大点的床。” 宋致远顿了顿,“不,你不需要。” 安然似笑非笑,“怎么,怕我吃了你?”王八蛋,老娘要床是不想带着孩子挤钢丝床,那玩意儿说硬不硬,说软又不软的,她创业那几年睡出一身毛病,实在是怕了。 你以为我想干嘛?男人她还真见多了,离婚后也不是没交过男朋友,只是都没有让她想要跨入婚姻殿堂的人。 宋致远觑着她的脸色,顿了顿,“那确实需要。” 于是,当天下午,他就让姚刚送了张一米八大床来。本来,房子够小,卧室更小,这么张大床放进去,安然彻底放弃摆三门柜的念头了,一面靠墙,另一面仅容一人通过而已。 她忙着的时候,也不忘指导他给小猫蛋泡奶粉,半碗开水放几勺奶粉,要怎么搅拌才均匀,泡到什么程度可以喝,温度要控制在什么范围内,顺便,让他把孩子也喂了。 小猫蛋真是个省心的孩子,只要有吃的,不管谁喂,她都是嗷呜嗷呜,有时候他喂得还赶不上她喝的速度,急得她“妈妈”“妈妈”的叫,似乎在说:快把这个人赶走吧,他太废物啦! 喂完奶粉,还得把尿,家里没有卫生间,他又不能去外头露面,安然直接把他的脸盆拿过来,“明儿让姚刚给你送俩新的来。” 宋致远:“……”那是我脸盆。 他苦行僧一样自律、干净的生活,就被安然同志和女鹅给打乱了。一天时间,他学会了兜孩子,泡奶粉,喂孩子,把屎把尿,他容易吗他?明明实验室还有那么多工作等着他,明明他很不喜欢孩子,很不喜欢跟人同住,讨厌体味和各种屎尿屁…… 安然才不管他的小九九,这是等价交换,宋大工程师想当个正常的爸爸,要学的还多着呢。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给他收拾床头书本的时候,居然在他刚看的一本英文原版书里发现一张白纸,上头画着个大眼睛黑头发红嘴唇的小姑娘,正是她的小猫蛋。右下角写着龙飞凤舞的“小女”两字,时间是腊月他找到她们那天,地点是回海城的火车上。 真是个棒槌。 也幸好,还是上辈子那个棒槌,安然在心里松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叉腰:谁能把我的废物老爸带走鸭? 安然:别急,调.教一段时间看看,不能用再扔 第 25 章 025 不过,晚上睡觉时又多了个小插曲,因为小猫蛋在家跟妈妈是睡惯了大床的,随便怎么滚都没事儿。可今晚多了个成年人,即使他已经很努力的缩着身子,不占母女俩的位置,小丫头还是觉着自己的床小了,“妈妈。” “怎么啦,宝?” “妈妈。”小丫头趴着,眼睛看着废物老爸,意思是为啥我的床这么小,肯定是被他吃掉啦! 安然好笑,“你闺女嫌你占了她的床。” 宋致远再往外缩。 “妈妈,觉觉,啊啊!”他还是吃了她的床,吃了超大一块哟。 “乖,这是爸爸,以后至少半个月都跟咱们睡一张床,先忍忍他,好不好?” 小猫蛋似乎是听懂了,滚啊滚,翻啊翻,翻进妈妈怀里,双手挂妈妈脖子上,小脚脚一勾,挂妈妈腰上,“妈妈。” “乖,睡觉觉。” 宋致远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她怎么只叫你?” “不然呢,还要叫你啊,你跟她见过几面?” 好吧,宋致远闭嘴了,彻底。 *** 做假夫妻其实特简单,安然每天只需要兜着孩子出去医院溜达一圈,假模假样取点药,再上国营菜市场买点大骨头啊排骨啥的,回来炖一炖,煮一煮,时不时再出去家属区露个面,就完活了。 而宋致远呢,姚刚趁送家具的时候给夹带了大大两箱资料进来,他就拿着尺子钢笔,一面看一面画,每次安然回来都会特意敲个三长两短。 “小安同志,买菜去呐?”走到一楼楼梯口,遇见住他们楼下的赵银花,她是二分厂一个车间组的组长,年纪不大,也才三十出头。 “是的赵姐,你也买菜?” “哎呀可不是,巧了,家里没酱油了我顺便打半斤。”赵银花走过来,摸了摸小猫蛋的脸,“她爸好点儿没?” “听大夫说马上就能走路了,我现在还得去医院给他拿药呢。” “别急别急,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养就是了,只是他当着副厂长,咱们厂里很多事都得找他定夺,其他人让我来问问,他哪天要好点儿,大家伙想来看看他。”赵银花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不知道,你们家宋厂长威严着呢,咱们厂里人都怕他。” 这倒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又是空降来的,摸不清路数。 安然也很无奈啊,“赵姐你可别为难我了,自从那天吵了一架他到现在还没给我好脸呢,我想想就来气,这么多钱他说给他妈就给了,他把我们娘俩当什么了他?” 一瞬间,话题就转移到婆媳矛盾上来,这是所有已婚妇女共同的话题。 赵银花那才叫一个惨,她婆婆五十多岁给瘫了,现在每天跟他们住一起,她上班累死累活,下班还得给她端屎端尿,还得伺候丈夫儿女……大概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妇女的写照吧。 俩人来到菜市场,先赶在肉联厂放肉的第一时间各买了半斤肉,只不过赵银花买的是肥膘,安然则是后臀尖,宋致远那位矫情的大工程师不吃肥肉。 “小安啊,你认识肉联厂的工作人员吗?” 安然回头看了一圈,“不认识啊,怎么?” 银花拉着她,小声道:“我怎么觉着那个女同志一直在看你,还有你闺女啊。” 那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女同志,特别胖,腰腹得有个五六月孕妇那么粗,重重的砍刀“哐当哐当”把骨头剁得贼响……安然确定没见过她。 接下来直接去医院,本来就是跟那边医生联系好的,名义是给宋致远的伤药,其实每次取的都是一包祛风渗湿,舒经活络的中药,她给煮了泡脚。 “妈妈。”小猫蛋轻轻揪着她的衣服,眼巴巴的看向百货商店的橱窗,小嘴巴一努一努的,“妈妈。” “你家猫蛋知道要糖吃哩!”赵银花笑着说,其实自己也偷偷咽了口口水。 冰糖葫芦啊,一个个红通通冰莹莹的,谁受得了哟。 安然买了两串,塞给她一串:“银花姐咱们今儿沾猫蛋的光,也尝尝。” 银花不要,一串也得两角钱呢,够她在食堂买一家子的馒头了。 “我跟猫蛋吃一串儿,她人小吃不完,银花姐随意。”她这人爽快,从不扭捏,也不拖泥带水,把签子尖锐那头撇断。 小猫蛋现在已经开始吃蛋羹、碎肉稀饭和水果泥了,知道什么味道好吃,刚舔了一口上头冰莹莹的糖浆,整个人就幸福得直闭眼睛,“妈妈,妈妈。”好好吃鸭! “乖,慢慢吃,外头是甜的,你吃,里头果果是酸的,妈妈吃,好不好?”反正,哪个当妈的没吃过孩子的嘴巴子。 小猫蛋还真认真的想了想,“妈妈,嗯嗯……” 意思是让妈妈也吃,安然开心极了,轻轻的小小的舔一口,“妈妈吃了好大好大一口啦,哇哦!好甜呀!” 小丫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小口小口的,舔吧一口,看妈妈一眼,似乎是只要妈妈馋啦,她就全让给妈妈吃。 当然,安然一路上都很注意,谨防签子戳到她的小嘴巴,还得担心她不小心吞下山楂果果或者籽籽,也没注意赵银花,居然小心翼翼的把冰糖葫芦捏到家属区,她们家有俩儿子一闺女,五个山楂果果一人一个,再婆婆一个,丈夫一个,一大家子笑得,跟吃了山珍海味一般。 安然叹口气,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回到宿舍,宋致远正埋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透明镜片后,两只眼睛紧紧的聚焦着,似乎外界怎么样对他压根不会有影响。安然最佩服的就是他这种工作态度,专注,大概是科学家的基本素养。 这样,安然也不好再把孩子扔给他,就放小猫蛋在地上自个儿玩,她给缝了一个小布熊猫和布兔子,里头塞着软软的棉花,摸上去软和得不得了,这是小丫头最近的新宠,抱着能玩一天到晚。 后臀尖怎么吃呢? 当然是小炒肉啦! 安然做小炒肉不爱用淀粉和蛋清,也没条件用,只把肉切得薄薄的,热油,爆香姜蒜花椒,肉爆炒到七成熟的时候滴几滴酱油上色,再下切成薄片的大葱,没几下,一碗酱红色的,咸鲜可口的小炒肉它就出锅了,再配上一碗青菜挂面,一顿饭不就好了吗? 一家三口吃饭,其实真不用弄太多花样的,小猫蛋只有一碗稀饭,小炒肉撕成细细的肉丝儿,给她泡稀饭里,一碗都是香喷喷的,妈妈喂一口,她嗷呜一口,时不时还得意的看向宋致远:看,我妈妈给我做的饭饭超香哦! 宋致远更心塞了,孩子不叫他爸爸,不跟他亲,不让他占床,现在连吃的也要鄙视他。 当然,他是属于吃啥都能吃,只要不吃辣,他就没意见的人。这半个月不是排骨就是红烧,今天的小炒肉,安然原本以为会收获人家个赞许的眼神……不,他就是木头一样,边吃还得边看图纸,拿筷子的左手,时不时还得拿铅笔,不停的涂涂写写。 神奇的是,等安然喂饱孩子,再自个儿吃饱的时候,俩人居然是同时放碗的。“安然同志,下午厂里会来人,你把药拿出来煮上。” “这还用你说。”安然其实早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每次煮药都挑过道里人多的时候,保证谁都能闻见那股浓浓的中药味。 吃饱喝足的小猫蛋,抱着小布熊猫很快在新的大床上呼呼大睡,不知道也就几分钟时间,她的废物爸爸就把一桌子书籍图纸收拾得干干净净,放上专用喝奶碗碗,她的亲亲好妈妈把家里收拾干净,还煮上了臭烘烘的药。 “你好,你就是宋副的家属,小安吧?”门口,来了一群人,至少八.九个,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很斯文,一身笔挺的解放装。 安然只觉脑袋一空,有什么如白驹飞过,火花带闪电的感觉。 但她心理素质不错,心里怎么样不重要,面上还是表现得很平静:“对,请问你们是……” 男人似乎是对她的反应很意外,但未表露出来,“你好,我是厂办秘书顾慎言,这是我们党办胡书记,刘厂长,工会杨主席……”原来是厂里的各路领导都来探望宋致远,当然是代表二分厂全体职工。 安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依次跟他们伸过来的手握了握,对他们的“辛苦辛苦”,只回“应该的”,只要还做一天夫妻,她照顾他不就是应该的。 胡光墉书记今年才五十岁不到,头发却白了一半,满脸满手的老人斑,安然十分诧异。反观刘解放,是二分厂正厂长,也是四十多岁的人,却皮肤光滑,头发浓密。 “小宋啊,你躺着,躺着就行,咱们来看你,可不是给你增加负担的。”刘解放一马当先,按住压根就没打算起床的宋致远,说:“哎呀这家属来了就是不一样,屋子里也有人气了。” 众人大笑,也没个杯子,安然就用小碗给他们倒水喝。 胡光墉看着一碗碗雪白的,透明的白开水,心里很不是滋味,拍了拍宋致远的胳膊,这仿佛是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安然也不耐烦听一堆子中年男人商业吹捧,把小猫蛋搂怀里,到过道上站着。 这间宿舍可真是选得“好”,上下左右都是大马路一样的过道,人来人往,这房子又不隔音,基本上里头说啥外头立马就能第一时间听到。有时候夜里遇到下夜班的,走路声直接能把人吵醒,再难睡着,也就小猫蛋这样的幼崽还能呼呼大睡吧。 “怎么,不认识我了?”身后忽然传来一把颇有磁性的声音,安然被吓一跳。 男人走过来,看了看小猫蛋,“听说你结婚了,我一开始还不信,原来真……”似惆怅,似叹息。 安然看着他的脸,脑海中自动冒出一些她刻意压抑了两辈子的画面。 这是顾慎言啊,她五十年前的曾经的高中学长。哪怕隔了五十年,安然依然记得他的样貌,他的一言一行。 因为对她来说,他还有另一重意义初恋对象,虽然只是暗恋。 以前的安然,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实没什么朋友,很自卑,甚至有点自闭,虽然说暗恋欣赏她皮囊的男生不少,可真正能入她眼的,也就是顾慎言。 不过,她实在是太自卑了,暗恋两年,没跟人说上过十句话。反倒是安雅,经常跟他在一起玩,“慎言哥哥”挂嘴边,交集比她多多了。 安然曾经仔细复盘过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把一手好牌打到稀巴烂,大概就是从她代替安雅下乡插队第二年,收到安雅的来信她带着少女的骄傲与炫耀说,她跟慎言哥哥处对象,双方家长很满意,大概等她成年就能结婚了。 现在想来,这不过是小女孩的小小伎俩,可当时的安然信了。并在心灰意冷之下,经人介绍,跟正四处相亲着急结婚的宋知青成了一对。 他们的结合,没有任何惊喜,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一个心如死灰,一个病急乱投医。不过,以安然现在的眼光看,顾慎言只不过是个略为斯文的男孩而已,跟宋致远勉强算一类长相,大概也是当年她没过分反对的原因。 可惜,当年的小鹿乱撞,少女怀春,此刻已经没了味道。 “还真是不一样了啊。”顾慎言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本红楼梦来,“你毕业前不是想借这本书吗,现在我给你找到了。” 安然下意识就是一躲,这可是一本会惹祸的书,“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什么狗屁少女怀春,保全自己,让自己有机会好好的陪闺女长大它不香吗? “哦?是吗?那你觉着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做黛玉还是宝钗?” 安然觉着这种问题实在是无聊透顶,一面她压根没有这个“如果”,另一面,成年人做什么选择题,她全要!无论黛玉还是宝钗,那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她要美貌,要爱,要权力,要地位,也非要金钱不是? “对不起,我不懂你说什么。”安然抱着孩子,下楼找赵银花聊天去了,受不了啊,总感觉这个初恋暗恋油油的。 上辈子喜欢他,好像还是因为有一次她被许红梅和安雅当众奚落,他挺身而出说了几句公道话,小小的安然就觉着他是人间正义使者的化身。后来又有一次,是下雨天安雅没等她,自个儿先走了,没有雨伞的小可怜躲在教室门口哭泣,他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她。 就这么两次交集,让少女安然觉着,他就是她的盖世英雄,她的白马王子。 其实以现在的阅历看,这些“交集”也没任何特别之处,换了其他女孩他也会这么做。安然恨不得穿越回去拍死当年的自己,天底下好男人那么多,怎么眼皮子就这么浅呢? 其实她后来也有过几段“真挚”的不涉及婚姻的感情,见的男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顾慎言的油腻。这不,明知道她暗恋他,明知道她已经结婚生孩了还聊这些风花雪月,怎么着,他是想听听她不幸的梨花带雨的衷肠? 对不起,安然不是这种人。 *** 赵银花家人多,东西也多,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房子却显得更小,几乎无下脚之处。安然抱着孩子,来都来了,不进去又不像话。 索性银花也是个玲珑人,拎着两把小板凳,“走,咱们上院里说话去。” 她的小女儿刚三岁半,叫小枣儿,大大的脑袋,黄黄的头发,“姨姨,妹妹睡着了吗?” 妈妈还没说话呢,小猫蛋先精神了,一个轱辘翻过来,对着姐姐嘻嘻笑,表示她才没睡着呢,有好玩好吃的别忘了她。 安然很享受让她跟孩子玩耍的时间,就给她放地上,扶着走廊上的木头栏杆,一面带她走路一面跟银花聊天。 “听说没,你家小宋要去京市呢!” “啥?啥时候的事儿?”安然心头一突。 “就刚中午,我去找宣传部领资料,他们说是在食堂小厨房听刘厂长跟人说的。”这时候的厂子,几乎都有食堂,而食堂必配备小厨房,好肉好菜挑出来专门为厂里招待领导和贵宾,以及重要客户所用。 安然是信的,宣传部经常跟外头接触,说不定还真知道点啥,试探道:“那有没说是去干嘛,去多久?” 银花拍了拍她手背,安慰的意味很浓:“说是去学习废钢再利用技术,至少得三个月吧。”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换谁也不好受,你这刚来,他就走,小夫妻总这么聚少离多不好,甭管感情有多好,还是得赶紧给猫蛋生个弟弟才是正经……再说,我听说你那老婆婆,也不好惹?” 安然哪里见过她传说中的老婆婆哟,两辈子都没见过,宋虹晓二十五岁了也没见过,当然更不可能给猫蛋生弟弟,“去三个月啊,那工资怎么办?” “肯定照发不误啊,你是家属,只要拿着小宋的签章随时都能领着。” ok,那安然也就放心了。 她恨不得宋致远今天立马就走,这样她就能回小海燕去,在城里虽然生活是要方便些,可住宿条件不行,她实在受不了。再加上孩子没个去处,不像在家里,铁蛋牛蛋鸭蛋和小糖妞把猫蛋一带,又有老太太帮忙看着,她该干嘛就能干嘛。 在这儿,孩子就是长在她身上的小袋鼠。 “咋,你还高兴哩?”赵银花戳了戳她。 “哼,我得提前把他工资取光,省得他又偷偷孝敬他老娘。” “哎哟小安喂,你可真是……哈哈哈……”赵银花笑得直不起腰,她就喜欢这样泼辣有能耐的小媳妇儿,也羡慕不是? 没一会儿,慰问团的领导们走了,安然上去一问,宋致远确认了这个消息,不过神情略为落寞。估摸着是上面有人,怀疑他来二分厂是幌子,故意将计就计把他调离阳城,整个项目他就是最重要的设计师,他不在,项目就得停工。 安然想想他上辈子满头白发的模样,活着时候无人知晓,居无定所,死了名垂千古又如何?一切荣誉,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还挺于心不忍,“这样吧,你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在进行一项关于二代轻型战机的研究?” “嗖”的一声,安然感觉脸上像被挖了两个洞,而他敏锐、怀疑、震惊的目光,就是两把剑。 他一字一句地问:“谁跟你说的?” 安然摇头,“没人跟我说,你只要回答是不是就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天我就要出发去京市,待会儿姚刚会送你回去。” “宋致远你脑袋是不是有坑,我现在是在帮你,别人整你,让你走,你就真走啊,你就不想想办法整回去?受了气憋着不怕憋出病吗?”安然气得抚了抚胸口,“再说,既然你的任务这么重要,你就更应该迎难而上,与之抗衡,败走他乡算什么男人。” 宋致远喉结上下滚动,“你到底什么意思?” 装,还装! “我不仅知道你们正在研究第二代轻型战机,我还知道你们这次研究不成,只能国家出面向m国购买。” 瞳孔地震! 宋致远一把扣住她手腕,“你到底是谁?” 她不是安然,虽然五官面貌还是一模一样的,可他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他跟安然同志的相识普普通通,无惊无喜,就听几个男知青说生产队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插队,可他从不喜欢背后议论人,更何况是一小姑娘。 至于漂不漂亮,他对她的第一印象也不是漂亮,而是胆小,懦弱,自卑,一切不太好的性格特点,她都有。其实他挺理解不了的,有多大的委屈会让她每天晚上偷偷哭泣?人不是应该在任何环境下都坚强,勇敢吗? 那一年,709准备把他调回海城继续未完的研究,而部委里的正义之士已经被造反派打得七零八落,最终博弈的结果是,要回海城可以,但他必须接受组织上安排的相亲对象,并与之结婚。 那是个什么样的对象呢? 宋致远已经记不清那个姑娘长什么样了,只知道她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材生:京大化学系本科毕业,日本早稻田大学物理系硕士,熟练掌握四门外语,跆拳道黑带三段……妥妥的不是“对象”,而是间谍。 表面上是没亏待他,高材生配高材生,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接手的项目有多重要,哪怕泄露一张草稿纸一个符号,对整个项目乃至整个国家军工业的发展,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想回去就只能妥协,不愿妥协就不能回去。 恰好这时导师给他出了个主意未免以后被安插间谍,先下手为强把婚结掉,之后再图回去的事。 对于他来说,跟谁结婚很重要,他必须找一个身家清白,和造反派没有瓜葛,智商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的女同志……经人介绍,他对胆小懦弱的高中毕业生安然很满意。 小女同志真是一个好同志,他们之间虽然没有感情基础,但他曾答应过她:以后两人一起回城,好好生活。 他以为,他的承诺,她是当真的。 没想到他想好好生活,她却只想着跟他离婚! 不,这不是他的妻子。 安然使劲挣了挣,发现压根挣脱不了他的桎梏,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瘦巴巴一人,力气还挺大。不过这是因为她正疯狂的试探他的底线,科研就是他的生命,她这么一个又一个炸.雷,已经炸得他把她当阶级敌人了。 “你先放开,我不是你的阶级敌人,更不是什么特务间谍,我就是安然。” 宋致远迷茫了,什么样的间谍组织能培养出这样一模一样的人?可以肯定,这个自信、狡猾、泼辣的女同志,绝对不是他的妻子。 可要说不是安然吧,她又怎么会那么贴心贴肺的对他们共同的女儿好?不难看出,小猫蛋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的爱是演不出来的。 安然决定,为了让他少吃点苦头,少走点弯路,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强国梦早点实现,早点摆脱被人掣肘卡脖子的局面,她决定,摊牌了。 “这样跟你说吧,我是安然,但又不是以前你认识那个安然。” 宋致远放开她的手,但把门窗全给关得死死的,又去不知道哪个旮旯角落摸出一把老式手.枪,“你最好说实话。”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都只活到四十五岁,那年因为某些原因,我死了,然而我没有投胎转世,而是变成孤魂野鬼游荡在人世间,亲眼见证了华国二十年的沧桑巨变。可以说,从现在到1997年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以后二十年,咱们国家必然站上世界强者的灯塔。”要说“上辈子”“投胎转世”,他这种科学至上、科学就是生命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肯定不会相信。 宋致远眉头皱得更深了。国富民强,虽然他内心深处是这么期望的,可事实不是这么进行的,她这些天方夜谭,倒更像是摸透了他的内心,投其所好,诱敌深入。 不,他是久经考验的战士,科研人士,不可能上她的当。 “你别这么阴谋论行不行,你要不信我的话,那咱们就打个赌怎么样?在我的梦里,今年,也就是1973年,很快,四月十五号,春季广交会就要开幕,到时候与咱们发展贸易的国家将达到143个。” 宋致远皱眉,今天是四月一号,只有十四天了,可以很快印证,不过…… “不过,你要觉着这种贸易交流的消息大多数人都能知道,参加国家和地区数量我可以根据报纸广播推测的话,那我再给你说一个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的:下个月14号,nasa将在肯尼迪宇航中心用土星5号运载火箭发射天空实验室1。” 这一下,宋致远眉头不皱了,而是瞳孔地震! 她能这么说,证明她懂英文,知道nasa是什么,而她在学校修的外语明明是俄语。 其次,肯尼迪宇航中心和天空实验室,她是如何知道的?这些消息对于现在的华国来说,那是必须严密封锁的,哪怕任何一张文件的边角也不可能飞到大洋彼岸来。 最后,发射依靠的是土星5号运载火箭,还尚未成熟的运载火箭,这只有nasa内部高级别官员才可能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安然也不说话,对于懂行的人来说,光这条就够了。她之所以会知道,那是因为当年他死后,他的文件里就夹着这么几个小纸条,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对他来说特别重要,或者特别遗憾的节点吧。 当时她只是出于对他的可怜,把内容多看了几遍,死记硬背下来而已,要真问她啥意思,她不知道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安然,梦里这时候我们已经离婚了,孩子跟我,你独自在海城709厂搞科研。” “所以,这就是你要跟我离婚的原因?” 安然撇嘴,这家伙,哪儿跟哪儿啊,“我要跟你离婚的原因有很多条,以后你会慢慢的发现,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相信我,我可以让你少走很多弯路。” 作为天才儿童,天才科学家,宋致远觉着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一个高中毕业的女同志居然说可以避免他少走弯路?这不开玩笑嘛! 还是天大的玩笑。只不过他历来没啥大的情绪波动,心里不舒服,面上也看不出来,“你说的这些事都太远了,要验证还要等至少一个月,不足以证明。” “那行,那我就说一个最近会发生的……”安然想了想,印象中上辈子的这时候,确实会发生一件轰动一时的事儿,而且还就在阳钢二分厂。 而且,时间就在两天后。 “你看着吧,后天夜里会下一场大雨。” 宋致远抬头看天,又看表,“虽然现在还是晴天,但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大雨会冲垮二分厂西北角的围墙。” 宋致远回想了一下,其实二分厂的建筑构造就是他参与设计的,围墙内里是钢筋混凝土浇灌,外头砌上砖坯,就是为了防暴力冲撞,故意做的假模样,知道的人不多……下雨把围墙冲垮,不可能。 “围墙里头的混凝土钢柱里,会发现一颗三十年前的地.雷,那是阳城保卫战期间,从鬼子手里收缴来的,带有编号的地.雷,根据这条线索,市里会查出一个间谍窝子。” 宋致远越听越有意思,地.雷,间谍,她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小女同志,从哪儿听来的词汇? 安然不耐烦他总这么看女间谍似的看着她,不爽道:“行了行了,你要不信等着两天后看吧,现在你别烦我了,我要看会儿书。” 她发现,他这儿的书真不少,很多是英文俄文和德文的原装书,居然还有一本警世通言,白话本子她能当小说看。 “你什么时候看的红楼梦?”他记得婚后有一次,俩人难得撩起看书的事儿,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完完整整看一遍红楼梦。 安然一顿,看来他是听见她和顾慎言聊天了,“啥时候看,梦里看的。” “梦里也能……真看完了?”他扣了扣手指,犹豫道:“那王熙凤……” “别别别,油不油啊你们,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你们讨论情节,也不用试探,爱信不信。” 真是烦死了,这些臭男人以为看本红楼梦就能撩妹了吗?是,书她是很喜欢,看过三遍,可她只想自个儿默默欣赏,独自美丽不好吗?要说用诗歌搭讪的文艺青年,他们跟未来某位著名大诗人比起来那就是小学生和博士的区别。 她连大诗人的攻势都能抵挡住,他这点三脚猫就跟挠痒痒似的。“我只能告诉你,你的正牌妻子就是我,没换人,也没死。” 此刻的宋致远,愈发肯定她不是他的“妻子”,因为他的妻子胆小到听到“王熙凤”的名字就要缩肩膀,搞不好还会掉眼泪,怎么可能是这副女魔头的模样? 那她到底是什么人,他实在无法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头”与他那胆小怯懦的妻子重叠在一起。 或许,答案要等到两天后才能揭晓。 当然,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安然就要到他的私人印章,去厂里财务室把他本月加接下来三个月的工资全取了。因为拿着厂里让他去京市学习的红头文件和介绍信,出纳也没为难,直接一分不少的给了。 340块可是一笔巨款,安然又存了两百,让小猫蛋变成拥有九百块存款的小富婆,剩下一百多可以让她们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哼,与其让你孝敬你老娘,我给你取得一分不剩,你用爱发电,用爱孝敬她吧,看她还爱不爱你。 虽然与婆婆素未蒙面,但安然心里已经有预感,那也不是省油灯。她儿子结婚两年了,她不信她这当妈的会不知情,可人偏偏就是装作不知道她这儿媳妇的存在,不闻不问,不说彩礼钱,连意思性的见面礼都没有。 欺负她在乡下,一辈子见不着她的面是吧? 好啊,那就看谁本事大,能把宋大工程师的钱先搞到手咯。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不渣男主不渣,大家先把四十米大刀收一下?感谢在2021080412:48:182021080423: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公门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咩点、我舞我看3瓶;catty、晨熙麻麻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6 章 026 拿到巨款,安然本来吧,是想再下顿馆子来着,谁知回家一看差点气死。 “宋致远你脚上穿的啥?” “袜子。”这家伙四月份的天也穿棉袜,还把袜筒提得老高老高,要放一般人身上那就是土狗妥妥的,可在他这儿,似乎也挺好看。 “这是我给猫蛋买的,你要穿不会自个儿买啊。”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女鹅的小脚丫子,还没他半根手指长,能穿他的大袜子吗? 安然生气,这人真把她当老妈子了吗?买回来给小猫蛋蒸着吃的鸡蛋,他非要早餐煮俩,直到安然给孩子蒸蛋才发现蛋没了,得下楼去借。 买回来准备改小给女儿用的袜子,他翻出来说穿就穿……你以为他是没穿的了吗?不,人还有三双呢,可他就是没洗,就是想等着保姆给他洗,不洗就穿新的。 真的,她太嫌弃这个多余的孩子爸了,“你可快沉迷于科研不可自拔去吧,别在家里碍眼。” 宋致远虽然废物,但好在他知错能改,这不,乖乖脱下还没捂热的新袜子,抹了两道肥皂,洗干净,“那你晚上快给她改吧。” 安然没心情做晚饭,只随便下了两碗挂面,正吃着,许红梅和安雅居然来了。 “呀,真是然然呀,我听杜红旗他妈说你住二分厂,我还不信哩,这就是女婿吧?哎哟,可真英俊,一表人才。”许红梅对宋致远的夸赞不是无脑夸,是真的俊。 她在阳三棉这么多年,见过的年轻后生没一万也有八千了,可像他这么个头、五官、气质十全十美的,却还是第一次,关键还是副厂长,跟老安一个级别,你说她能不酸? 酸死了都快,刚解放那几年,安容和参与抢修阳城市棉纺织厂重要设备可是大功臣,后来成立三分厂的时候他也是技术骨干,熬了这么多年,熬到中年终于当上副厂长,这女婿倒好,年纪轻轻直接空降副厂长! 本以为安然打发了也就打发了,以后就安安分分在农村过苦日子吧,结果人丈夫回来了,一下子就从农村妇女晋升为跟她平起平坐的厂长太太,她的安雅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明明她为安雅谋划了十几年! 此时,白裙子黑皮鞋的安雅走上前,轻轻叫了声:“姐夫。”她今儿特意把头发披散开,显得特别温柔,嘴唇涂得红红的,眉眼画得弯弯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把原本不够高挺的鼻梁骨也修得恰到好处。 然而,宋致远注定是一个让女同志们在他身上找不到自信的男人:“你谁?” “我是安雅呀,安然是我姐,上次我还请你帮忙带东西呢。” 宋致远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对一口一个“女婿”的许红梅那是正眼都不看的,“我出去一趟。”搂着不情不愿的小猫蛋,就这么,一点面子也不给的,走了。 许红梅:“……” 安雅:“……” 安然:算你还是个人。 “然然,女婿是不对咱有意见啊?” 安然憋笑,看来当初对着猫蛋外婆说声“你好”已经是他很懂礼貌的时候了。 “姐你们怎么就住这么小的房子,周围都是些什么邻居,一点素质也没有,我就在楼道里站了会儿,一群妇女就东张西望,没见过世面。” 安然冷笑,“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是没见过听姐夫墙根的小姨子。” 安雅羞得面红耳赤,怎么说也还是个未婚大姑娘,“姐你怎么说话呢,以前你都不这样,怎么生了孩子就……” “就什么,以前是你们的小受气包小保姆是吗?我想通了,横竖几十年后都是死,那为啥不让自个儿活得开心些,把别人气死总比把自己憋死舒服,不是吗?” 许红梅咬咬牙,示意女儿别跟她打没用的嘴仗,决定拿出她一直以来擅长的,无往而不利的:“然然你真变了,搬来城里这么久也不回家看看我和你爸,女婿回来也不上门拜访一下岳父岳母,这算哪门子的礼仪?” 好一副长辈样。 “岳父还说得过去,你算哪门子岳母?” “你!”许红梅是真没想到,她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你想好,一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女人,你以后在婆家怎么站脚。” “多谢,我有手有脚不用靠男人,倒是你,许阿姨,年纪轻轻就跟了我爸,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耗费在他一老头子身上,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还得给我这拖油瓶当全天底下最好的后妈,到头来他还跟你分心分肝,你说你图啥?” “对了,你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私房钱吗?” 许红梅差点被气死。 安雅觉着,自己今儿这口红和眉毛是白瞎了,就连裙子也白穿了,因为宋致远他就他妈是个瞎子,大瞎子! 忽然,她一副很同情安然的语气说:“姐啊,你说你这么漂亮个人,跟他在一起,不觉着埋没了吗” “埋不埋没要看怎么过。”有些冷酷无情的工作机器他虽然让人恨得牙痒痒,可正是他对工作的这份痴迷、执着和专注,才促进了共和国巨人的每一步,这样专注执着的人越多,共和国就越强大,千千万万小猫蛋一样的孩子才能安居乐业、幸福成长。 再说了,要听花言巧语彩虹屁,安然找谁听不到啊,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她才不稀罕呢。 “姐,你看你和孩子住这儿我们看着就心疼,不如你们搬回来吧,一家子住一起不是更热闹吗?” 对小白楼,安然是有点向往的,她不否认。换了谁,对自己从小到大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是有感情的,可“等哪天你们从小白楼搬出去,我们一家三口带上我妈我侄子住进去,那才叫一个舒坦。” 安雅也快被她气死了,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 莫非她也是跟她一样,穿书的?可要是有着二十一世纪的思想,怎么可能容忍这个昏聩、无知的时代?怎么可能跟她那丧门星老母亲相亲相爱一家人?怎么可能连孩子奶粉也买不起,又怎么可能放着大好的商机不去利用?要知道,七十年代可是属于个体户掘金的年代,这个年代的人有多愚昧,多无知,只有五十年后的她知道,只要是个穿书的,穿越的,哪怕是只阿猫阿狗那也是必须大展拳脚大干一场的。 所以,她可以肯定,这个继姐就跟原书中的安然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泼妇,凭着一点点小聪明和闯劲,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搞搞私人小作坊,当个乡村企业家就是她最大的造化。而她,可就不一样啦,她是天命女主角,一辈子都会顺风顺水,坐拥爱情美貌与金钱。 是的,现在的安雅也不是真正的安然所熟悉的那个安雅,现在叫“安雅”的这个人,在五十年后也叫安雅。她曾经看过一本名叫七零娇宠妻的集真假千金、白月光、黑化反派和军.婚为一体的年代文。当然,女主角就是里头一个叫安雅的小女孩,她从小父母疼爱,家庭幸福,后来还嫁了个大干部,子孙满堂,好不幸福。 现实中的安雅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张自己独享的大床,但因为没啥天赋,也没条件上补习班,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没考上高中进了南方沿海城市一个工厂,当了五年的流水线工人。 其实她的实际年龄也才二十一岁,能有多少阅历?能沉得住气?这不,她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姐你等着看吧,最近阳城市一定会出个大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不回安家你有多后悔。” 安然对这继妹没好感,要不是她那封信,她也不会稀里糊涂嫁给宋致远。“是是是,我等着后悔呢,你快回去干你的大事吧。”这母女俩以后双双死于乳腺癌,甚至安雅死的时候还五十岁不到,无儿无女,可不就是不得善终吗?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安然双手抱胸,站在门内,看着她们。 “姐这话什么意思,不爱跟我们回家住就算了,你还想怎么着,像上次一样打秋风吗?”那是她安雅不在,让她钻了空子,要是她在,她的收音机和自行车至少能保住,真是想想就来气,这个便宜妈妈许红梅实在是太没用了! 平时看着挺能干一人,结果居然连安然这样的炮灰配角都干不赢。 “年前,我的文章登上红旗,两篇一共四十块稿费,拿来。” 安雅嘴硬:“谁拿你的稿费,你别血口喷人。” “大家都是体面人,为四十块钱闹僵不值当。当时县委的人最先找到的是你吧?”所以把她稿费吞了,当着孔南风的面说会把钱给她姐,转头就提也不提这事。 安然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忙着,没时间去找她要。“需要我去找孔南风县长对质吗?” 安雅心头一紧,现在距离恢复高考还有四年多时间,就是让她头悬梁锥刺股,她也考不上大学啊!要知道,她穿越前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学习偏学渣的那种,穿越大神也没给她附赠金手指……所以,她得抓住现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赶紧给自己搞个大学上上。 凭推荐就能上大学,这得是多美的事啊? 所以,她最近忙着搞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考察期间可不敢出负面新闻,万一让人给举报了,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行,当时我说帮你收着先,一直没机会给你,正月里爸还让人带信去村里,让你来一趟就是为了把钱还你。”安雅很爽快的,跟许红梅要了四十块钱,还给安然。 *** 这是宋致远第一次抱着闺女出现在公众场合,也是他受伤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一路上,楼梯间,过道,院子里,都是不绝于耳的“宋厂长”,他全都木着脸,不是听不见,是太多了谁都要答应的话他答应不过来。 “宋厂长带你家猫蛋下来玩儿呐,伤好些没?” 一瘸一拐的宋致远回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脸漠然。 “我是你们家楼下的赵银花啊,小枣儿的妈妈,是不是呀小猫蛋?” 小猫蛋被她逗的咯吱咯吱笑,看来是个熟识的,他才“嗯”一声。正巧一个黄头发女娃娃捏着半块馒头还是包子的面食一蹦一跳过来,脏兮兮的小手一掰,踮着脚尖分一半给她:“猫蛋,给你吃哟。” 宋致远简直头皮发麻,那样的手上至少不下于200种细菌,那食物就是细菌培养皿,怎么办,要还是不要?没等他想出来,小猫蛋已经把东西塞嘴巴里,用她仅有的四颗牙齿,嚼吧嚼吧,甭提多香啦! 宋致远:“……”脸色十分难看,孩子要是因为吃了细菌培养皿而出问题,女魔头安然同志饶不了他。 “我仗着年纪大,说句不爱听的,小宋厂长不用这么讲究,老话说不干不净吃了不会生病,孩子嘛谁家的都这样养大的,像你和小安,巴不得天天给孩子穿新衣服,哪有这金贵啊。”院里好几个老太太,正好吃过晚饭,坐着聊闲呢。 “就是,我家养大那么多孩子,哪个不是泥巴坑里摔打大的,现在一个个壮得牛似的。”打毛线的老太太说。 “那可不,别说婶子你们家,就我家这俩小子,现在八岁了还穿开裆裤呢,我啊,就图个方便,不然洗裤子都给他们洗不清。”也洗不起啊,条件不好的都是穿的回纺布,随便洗上两水就烂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青年妇女,正蹲树底下捏煤球。宋致远记住了,以后不许小猫蛋跟她儿子玩。 别看现在的大院赶不上隔壁的小白楼风光体面,可人有自来水呢,一排水龙头是公用的,每三家人共用一个,当然水费也是三家人平摊。住宋致远家隔壁的是工会主席杨国强,他们家两口子双职工,家里只有一老太太,七十来岁牙齿都掉光了。 杨老太太光着一口牙床,口齿不清地告状呢:“小宋厂长啊你可说说你家属,天天洗衣服洗抹布的,咱们这水费她一个人就用了大半,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啊。” 得亏宋致远在石兰省待过几年,不然他一地地道道的海城人还真听不懂她的豁牙音:“讲究卫生是好习惯。” “好是好,可也得有个度啊,你们家孩子两天洗一次衣服,我大孙子在车间半个月才洗一次,水费却是三家人平摊,这不公平啊。”豁牙老太太咿咿呜呜,连带比划的。 可怜的宋大工程师,让他画个机床图纸他闭着眼睛都能成,可面对七旬老太的状告却无能为力,只能走为上计。 小猫蛋正跟小枣儿玩得兴起呢,忽然被爸爸拎着就跑,“坏坏,坏坏!” 安然站窗口听得一清二楚,“怎么着,这就招架不住了?”似笑非笑。 “坏坏!坏坏!” “乖乖,你爸是个傻子,被人冤枉只会低着头装鹌鹑,咱们以后啊可不能学他。”没出息。 宋致远不动声色抹抹额头的汗,他是没想到,这些妇女这么闲的吗,一个个教他怎么带孩子,还教他怎么管家属,不听还不行。再说了,就算他的家属多用点自来水又能怎么着?谁家多点少点压根不是个事儿,又不是加催化剂,必须精确到克。 其实他每天在家装病的时候可没少听下头的人议论他们两口子,说他英俊什么的他都当听不见,每当说起他家属,他的耳朵都会格外支楞。 关于家属的议论,大体分为三类:一是她家属真漂亮,每天她前脚刚出大院门,后脚大家就在议论她今儿穿的什么,如何打扮,有的羡慕,有的嫉妒。 二是她家属真泼辣,泼妇一个,一说原来是农村人,哦,怪不得。 第三嘛,就是他家属真能造,每天不知道要把那些锅碗瓢盆洗刷几道,抹布就没干的时候,一家三口的衣服那更是,两天就得洗一次……关键连那贴身穿的内.衣内.裤她都每天一洗,还晾在窗台晾衣线上,好不害臊哟。 他能忍受跟她同居一室,主要还真就是因为她良好的卫生习惯。 “得了吧,可别为你的良好卫生习惯引以为傲了,赶紧把你那堆臭袜子洗了再说。” 宋致远呢,他本来也是自个儿洗的,勤洗勤换的。可自从安然同志来了后,每次洗孩子衣服都会顺手把他的也洗了,他就觉着,她既然愿意洗,他就配合一下,所以就把所有换下来的丢给她。可是没几天他发现,她好像单独把他的袜子留下,应该是忘记洗了吧,但他不会说,就想着这么细致妥帖的小安同志应该会发现他特意拎出来的袜子,然后帮他洗掉。 “怎么着,帮你洗衣服不算,还得洗臭袜子?好啊,那得另外加钱。” 宋致远吓得赶紧拎起臭袜子就跑,他身上哪还有半毛钱啊。 *** 不过,安然本来也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人,大家爱议论就议论几句,无论背后怎么说,当着面还不得客客气气叫她声“小安同志”? 沾宋致远的光,她在大院里也有几个处得来的熟人,除了赵银花,还有一个叫刘宝英的,住三楼,三人经常相约着买菜。 赵银花是技术女工,有工资,刘宝英却跟安然一样是家庭妇女,每天在家就负责带孩子搞卫生,而她丈夫也只是个普通工人,工资不高,日子过得很节俭。 “小安在吗?”她站在他们门口,也不进屋,见小猫蛋正一个人在地上趴着,抱着个小布熊猫啃得慌,“猫蛋你妈妈在家吗?” “妈妈,妈妈。” “诶来了来了,怎么啦?哟,宝英来了,吃过早饭没?” “还没呢,咱们赶紧走,今儿有大好事!”刘宝英激动得很,一双大脚噔噔噔的,就跟要跑五十米冲刺似的,摩拳擦掌。 “啥好事儿?”安然把小猫蛋抱起来,地上很干净,她的小袜子还是白白的,不用换,直接穿上猫头鞋就能出门。 “听说向阳农场今儿要卖菜呢!” 一般农场都位于郊区,可向阳农场是个例外,它居然在市中心,还离阳钢二分厂不远,直线距离五百米,走路要在巷子里绕一刻钟。 安然只是偶尔路过那个地方,听赵银花说农场时不时会有蔬菜卖,有的是种密了匀出来的,有的是灌溉或薅草时踩坏的,卖样比不上农民自个儿种的,但胜在新鲜,还带着泥土和水珠呢。 “我跟你说小安,你别不信,那价格是真的便宜,都不称斤的,这么大一捆白菜两毛钱,这么大一筐韭菜三毛钱,这么大个南瓜一角钱……哎哟,错过这次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遇上。” 试问,哪个女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安然立马穿上外套,小猫蛋也不兜了,怕菜买太多没手抱她。“宋致远我问你个事儿,你能把孩子照顾好吗?我就出去顶多一个小时。” 宋致远看了看手下的图纸,只差一点就能完工,“可以。” “那你得保证不让她摔跤,不让她坠落,不让她被虫咬,不让她饿肚子,还得……” “换尿布我知道。”宋致远左手转着一支钢笔,安然同志还是不信任他啊。 小猫蛋对他的图纸很感兴趣,上面有红、黑、绿三种颜色的线条和字迹,她立马目不转睛,怎么抱也抱不走了。好在,她不像别的孩子,喜欢的东西就抓,撕,扯,她都是静静地观看,换着角度的看,偶尔会用软软的手指摸一摸,似乎是体验一下触感。 两个大人都放心了。 安然赶紧拿上三个网兜,“宝英咱们走。” 到向阳农场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排了老长的队,都是来买便宜菜的。银花老早就来了,用两块砖头给她们占了位置,“小安,宝英,这儿。” 安然本来是挺不好意思插队的,可这年代像这样用砖头马扎排队不要太普遍,队伍又一眼望不到尽头……算了,一切为了省钱。 今儿也算她运气好,第一次来就遇到卖韭菜的,虽然老是老了点,黄叶子也比较多,可细苗苗的,一看就是纯天然没浇过多少肥料的,炒鸡蛋或者包饺子都特香! 她不喜欢那种肥肥的粗粗的韭菜,总觉着不是用了化肥就是农家肥。当然,难得遇到这么好的韭菜,光吃新鲜的可不行,她还得做一坛子韭菜腌菜,用辣椒盐巴花椒蒜泥和姜片腌制三天,咸香可口,特别下饭,配着挂面馒头都是好东西。 “同志你好,韭菜两捆。”她挤上去,开心的说。 卖韭菜的是个黑矮个男人,头也不抬的把剩下的韭菜用稻草一盖,“韭菜没了,换一个。” “那你旁边那堆是啥?” “我说韭菜没了你没听见吗,哎哟,大妹子哪儿人呀?看着眼生。”男人一开始没注意,现在抬头一看,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安然习以为常,漂亮女人痛苦的“烦恼”吧。“可我就想买两捆韭菜,同志能通融一下吗?” “通融通融,要多少有多少。”男人迅速甩出两捆韭菜来。 安然看后面的银花和英子苦着脸,眼巴巴的,干脆说:“再给我来四捆吧,咱们三个人呢。”对于这两个孩子多的大家庭,一顿韭菜饺子就能吃掉三斤韭菜,这么便宜的菜真是不容易啊。 “成啊。”男人倒是挺“大方”,安然见韭菜梗上还带着潮湿的泥土,就问:“同志这韭菜是才浇过水吗?”如果这样,那可不能耽搁,回去立马就得摊开,沾了水汽韭菜叶子容易坏。 “可不是咋的,昨晚夜里十一点半才浇的,绝对包你们新鲜。” 安然觉着奇怪,她在两个生产队待过,对农作物种植也算有经验,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夜里浇水的。“怎么白天不浇夜里浇啊,要赶上冬天得多冷?” “没事没事,每天三个小时而已,冷不着的。” “说说说,说啥呢你,让你留的韭菜留够了吗?待会儿我还得往我大姨家送呢。”正说着,一个比他更矮的男人走出来,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怪滑稽。 “留够了够了,昨儿晚上我去老赵庄看拉水的车子,结果自行车给我坏半路上,三点多才回到农场,现在困死了都。” 来人似乎是很关心这个问题,“那他们那边怎么说,水收到了吗?” “收到了,因为水库那边以为是给咱们农场送的,每车还给多送了两桶。” 来人不说话,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搓了搓手指,“拿到没?” “拿到了,水钱一共一百二十块。”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说的也是别人听不懂的话,可安然是做生意的,对这里头各种门道十分清楚,通过他们鬼鬼祟祟的交谈很快猜出来,这俩是卖水贼。 卖水贼,不仅是这年代独有,哪怕到了三十年后五十年后,只要有需要就有市场,有干旱的地方,“水”就是一种稀缺资源,就能卖钱。 向阳农场在市中心,周围全是工厂和居民区,无法蓄积独立的灌溉系统,就得向别的地方买水,譬如阳城市周边几个大型国有水库。把水卖给国有农场,那是支援国家建设,价格便宜很多。 而又赶上去年的超高温天气,降雨稀少,水库蓄水量不足,周围农田庄稼也缺水,想跟水库买水的生产队都排到巴黎去了。 而这俩卖水贼,就借着这个价格差,把低价从水库买来的水高价卖给周围急需用水的生产队,为了庄稼能活命,卖多少农民们都会接受。 这一转一卖,估计能赚不少钱。 只是,安然不解的是,既然水卖了,那他们灌溉农场庄稼的水又是哪儿来的? 夜里三点,偷偷灌溉三小时,这水应该又是他们从哪儿偷来的吧,拆东墙补西墙。 “走吧小安,你还要买啥?”刘宝英已经抱了两大捆韭菜,两大捆白菜,肩上还挂着四个带伤疤的大白萝卜,不过是工人挖萝卜时不小心挖伤的,送国营菜市场没卖相,坏了又放不住,低价处理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买啥了。”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回家了,小海燕啥吃的没有啊。 “那走吧,我看杨主席那表弟在呢,可别让他认出咱们,不然他大姨知道了不定怎么奚落咱们呢。”赵银花是最早搬进二分厂大院的一批人,特清楚杨老太太德行,恨人有,笑人无。 要是知道她们舍不得上国营菜市场,来买了这么多便宜的“烂菜”,估计整个大院都得知道。虽然大家都穷,可穷人也要面子不是? 安然一顿,“那个男的,是杨主席的表弟,也就是杨老太太的外甥?” “对,就昨天跟你家宋厂长告状那位,年纪大了,一双绿豆眼可不瞎,咱们惹不起。”刘宝英不愿惹事,小声说。 安然本来还愁拿她没办法呢,一老人,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低着头任她骂,还把宋致远也连累上,她其实挺愧疚的。 走了一段,赵银花才说:“小安你别跟她生气,不值当,她就是眼红你家小宋空降厂长,让他儿子又白等了一年,心里不舒坦呢。” “就是,她在大院里说你费水,其实不是针对你,对你有意见,是对你家小宋有气。” 敢情,她儿子熬到快退休了当不上副厂长,而宋致远年纪轻轻空降过来她就不舒坦?还拿她安然出气?当她面人呢!今儿敢当众污蔑她,明儿说不定就敢打她闺女。 这样的为老不尊的人,养出的儿子品行能好到哪儿?这样的人跟宋致远做同事,难怪刚来就有人要整他呢,这二分厂真是乌烟瘴气,没几个好东西。 安然决定,别的先放一边,总得先帮宋致远扫两块绊脚石,不杀鸡儆猴,让别人知道他家属不是好惹的,以后是不是谁都能欺负他?安然倒不是心疼他,只是觉着欺负了他,就耽误了他的研究,就阻碍了祖国的发展,她想提前看见强国崛起的盛景,谁阻碍他,就是跟她过不去! 得吧,先收拾这块为老不尊的绊脚石,没商量。 *** 三个女人满载而归,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银花家两个大的已经上学了,宝英家小那个还在院里溜达呢,见他们一个个黑着脸脏着手玩泥巴,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宋致远终于是没让安然失望,孩子哄睡着在床上靠墙的地方,床外侧用被子围着,为了方便照看孩子他还把书桌也搬卧室门口去,一抬头就能看见闺女。 安然摸了摸尿布,没湿,还不错。 看来这男人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孩子,而是不知道从何关心起。只要给足时间培养父女感情,他也能干点人事。 晚饭是韭菜炒鸡蛋,每人两块香喷喷的韭菜鸡蛋烙饼,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她把碗筷一扔,趁着院里人多就抱着孩子,直接走到大院里,热情的跟众人打招呼。 大多数人也都热情回应她,毕竟她平时在院里也挺有礼貌,算得上尊老爱幼,为人也不错,不小气。再说了,她现在毕竟是副厂长太太,虽然没工作,可难保她会吹枕头风啊,看不惯她的某些方面是一回事,可该来往还是得来往。 “哟,杨婶子也在呢,今儿什么风把您吹出来了?”安然看着拄拐的杨老太太,笑得可灿烂啦。 杨老太太虽然牙齿掉光光,可眼神很好,看见她的笑脸就心里来气,摆出大院老寿星的模样,板着脸说:“小宋厂长家属,别怪我老人家说话直,你每天用那么多水,水费是不是得多摊点儿?” 他们两家,合着二楼楼梯口右手第一家的曹家,三家人合用一个水龙头,水表也是这个月才新装的,以前大家可着劲的用,最后厂里用总的水费除以居住总人数,算出来的单价每家按人头给钱。有些人家因为夫妻俩都是双职工,又没老人孩子,在家时间不多,就觉着不公平。 不仅如此,用银花的说法,她总觉着她们所有人加一起也没用这么多水,怕是哪儿漏水漏出去了,可她人微言轻,厂里没人提,她也不敢说。 大家有意见,厂里也看在眼里,甚至私底下听人说,厂里收水费的时候把车间工业用水也算生活用水里头,让大家为厂里分摊水费不厚道。干脆一商量,那就改用分水表吧。 水表也要成本呐,多分出来的水龙头水管也要钱,再加上大院里场地有限,要是一户一个水龙头水表,院子就没处下脚了。 曹家的媳妇,就是刚蹲着捏煤球那个,闻言也不说话了,支楞耳朵,听着呢。 安然站住,笑眯眯地问:“老太太您的意思,是不是谁家用水多,谁家就多出水费?” “自然。” “是不是用多少,就按市价交多少?” “废话,亏你还小宋厂长的家属呢,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豁牙老太太翻了个白眼。 “好嘞,那就麻烦您交一下这一年的水费吧。” “啥意思?这才过了半个月,还不到交的时候,就是要交,我也该交给街道办,不是你。” 安然翻了翻手掌,“一年,不是一个月,是交给大家伙,不是交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0423:13:462021080522:0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可爱长大、25474589、淡淡5瓶;小鹿4瓶;奇異喵2瓶;rgmau、艾菲尔3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7 章 027 “你啥意思?凭啥我该给大家伙交水费,大家快过来听听,这小宋厂长的家属胡说啥呢!” 本来大院里人就多,她一吆喝,大家伙都围过来,纷纷劝她老人家别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她还真顺了顺胸口,一副刚被人气到心脏病发的样子,有些人看安然的眼神就有点不赞同,年轻人嘛,老人说话听着就是,跟个七老八十的人争什么呀,让一让又能怎么着。 “老太太,我记得您有个侄子在咱们厂子不远处的向阳农场吧?他是不是在农场综治办当干事?” 杨老太太一愣,总觉着哪里不对劲,但多年来作威作福习惯了,尤其是仗着儿子和侄儿的职位,她无论在哪儿都是老太君式的人物,最近听说厂里来了个不好惹的小媳妇,又正好跟她用同一个水表,她这不就好日子过多了想给自己找点不痛快嘛。 想要杀杀新厂长夫人的威风,她在家属们心目中的位置就更稳固了。 当然,要是能顺便替儿子出气的同时,能借着家属问题小题大做,把宋致远弄下马,他儿子能上去的话,那不就更是意外之喜锦上添花啦?到时候儿媳妇还敢骂她是吃闲饭的老太婆吗?还不得哄着她供着她! 她跟别人家的老人不一样,那些老人只会拖后腿,她可是儿子的一把好帮手,一把想杀哪儿杀哪儿的好刀。 “我发现个怪事儿,每天晚上一到十一点半,咱们大院里的水表就跑得特别快,跑三个小时就停,比咱们平时用一个礼拜的水量还多。而向阳农场也有个怪事,白天不灌溉,每天都是夜里十一点半才开始灌溉,每天三小时把那成片的小麦玉米和油菜啊,浇得是又肥又壮。” 安然顿了顿,装出一副很疑惑的样子:“这一边是谁无缘无故跑了,一边是同时段莫名其妙多了水,你们说是不是见鬼了呀?” “啥鬼不鬼的,不就是咱们的水跑农场去了。” “啥?向阳农场偷咱们的水?” “我就说嘛,自从去年咱们搬进大院开始,他们农场怎么白天不浇水,尽捡着晚上浇。” “我还说呢,咱们大院的水费怎么这么高,就是天天洗澡也用不了那么多。” 说得这么明白,谁还有不知道的,那就是瞎子聋子了。安然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到底是不是杨老太太跟外甥合谋,准备先这么诈一诈,谁知小脚老太太脸色一变,拄着拐杖就跑。 这不是心虚是个啥? “老太太等等,您外甥真偷咱们的水?到底咋回事您给个准话呗。” 老太太急慌慌的,“哎哟你可别拦我。”就是不说偷没偷。 “那就是偷了,我说咱们水表咋转这么快,一夜之间多跑了好几大圈,原来是你家搞的鬼!” “我呸!还诬赖人安然同志费水,就洗几件衣服能用几十吨水?”银花是真气急了,安然是谁啊,是买两串糖葫芦都要给她一串的人,此刻恨不得冲上去撕了老太婆。 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不少,毕竟她以前偷的水可是大家伙一起买的单,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可老太太实在是太老了,大家气归气,谁也不敢碰她,万一她躺地上来个三长两短,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嘛。 安然早使刘宝英大儿子跑厂办去,把正在开会的胡书记刘厂长叫来,大家一路走一路问:“听孩子说找到偷水贼了?” “可不是,一老太太跟外头的人合谋,挖咱们厂的墙角呢。” “谁家的老太太?” 刘厂长看了看脸色青黑的工会主席,叹口气,你说惹谁不好,偏要惹二分厂这个新来的泼妇呢?那可是连宋大工程师都管不下来的女人啊。 *** 厂里所有人都想不到,搞了半天,让大家伙你怀疑我我怀疑你,他怀疑厂里的偷水贼,居然是个快八十岁的老太太。 杨老太太是让人抬出大院的,因为杨主席痛心疾首跟她做思想工作让她出来自首的时候,她给气晕了。 而自从抬出去,就再也没抬回来过。听说杨主席和爱人恨死了她,辛辛苦苦经营半辈子的老实巴交人设就让她毁光光了,送公安公安不敢拘留她这么大年纪的人,只好送回老家,而她在农场的大侄子,则直接坐牢了。 一面,他倒卖国有物资,涉案金额巨大。另一面,他还偷盗二分厂家属区的生活用水,短短一年时间光他偷用的水费就高达好几千,家属们没当场打死他已经算人美心善了。 不过,经此一役,二分厂的人是看出来了,人小宋厂长的家属不仅人美,还够聪明,至于说她泼辣,哪个农村女人不泼辣?只要能帮自个儿洗刷冤屈,泼辣点又怎么啦? *** “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厂的人背后都偷偷议论你呢。”赵银花笑嘻嘻的,用屁股拐了安然一下,跟她挤一条板凳上。 “难道以前议论的还少吗?” 银花哈哈一笑,别说,没处熟之前,她也是八卦的主力大军。 不过,她现在是知道了,安然同志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像别的女同志爱记仇,平时也总大大咧咧,花钱毫不手软,只要小猫蛋有吃的,见到小枣儿也会分一半,不像别的妇女,孩子吃东西都是躲屋里吃,其他人家的孩子看见也只能流口水。 就这样的好邻居,她得帮一把。 “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家那口子的大姨不是给厂办打扫卫生嘛,她听见个事儿。”赵银花生怕让别人听见,把门关严,小声道:“她说,咱们二分厂的工会主席,姓杨那个,不是下了吗,现在总厂那边准备给咱们再派一个,可总厂的嫌弃这边工资低,不愿来,现在书记和厂长就商量,要不咱们内部重新安排一个。”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厂里不管谁当工会主席,跟她都没关系。反正只要不来招惹她和宋致远,就是扫厕所的大姨去当也没啥。 “你知道胡书记推荐的人选是谁吗?” 安然摇头,凭感觉,胡光墉跟宋致远是一类人,但比宋致远更通情达理,更懂人情世故。 “是你啊小安,他老人家推你当工会主席哩!你跟杨老太这叫啥,叫……一战成名啦!” 安然一愣,“果真?”不过,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没收到消息说明这事没成,高兴也是白高兴。 “真倒是真的,他大姨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可刘厂长说……说你……”银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说吧,给小安找不痛快,说不定她这小暴脾气直接就去找刘解放扯皮咋整? “说我农村妇女,没有工作经验,领导不起二分厂的工青妇是吗?”工青妇是一家,尤其是在阳钢这样各个年龄层次的职工都有的单位,工会就兼管妇联和青少年团委的事儿,所以能当个工会主席,那已经是很大很有实权的官了。 这从杨主席就能看出来,他既当着工会主席,又是团委书记,而副主席是位女同志,则主管妇联。这么多担子一肩挑,也难怪他会瞅着副厂长的职位不放,原来是把胃口给惯大了。 安然心里还是有点激动的,二分厂的工会主席跟小海燕的会计简直天壤之别,在小海燕那就是个没名没分的村干部都算不上的职位,可二分厂的工会主席,那是有编制有保险以后还有养老金的正式职工,虽然改革开放后铁饭碗也没多铁了,没有做生意赚得多,可在目前没办法做生意的五年时间里,她能有份工资养活小猫蛋,能有不错的社会地位让她在小伙伴里抬头挺胸,更能有更高更广阔的平台守护国宝级科学家,为祖国军工事业保驾护航,她也能算一朵有名有姓的小浪花儿了。 这么一想,她就不止激动那么简单了,“银花姐那你知道刘厂长推荐的人选是谁吗?” “你猜。” 安然哪能猜到啊,她才来大院半个月,除了非常必要的几个领导层和上下楼邻居,厂里这么多人她哪能面面俱到。 “那个人可是咱们厂里的名人,长得那叫一个英俊帅气,当然,没你家小宋帅,可人家脾气特好,见谁都一副笑模样,人又特热心肠,什么扶老奶奶过马路啊,给孤寡老人送关怀啊……” 话未说完,安然就知道是谁了顾慎言。 没想到,这位油油的初恋,居然要跟她成竞争对手了。 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顾慎言居然能得到刘厂长的推荐,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其实关系不错?是单纯的爱才如命惺惺相惜,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安然有个特点,弄不懂的问题她会一直挂心上,得去搞清楚才行。 “银花姐你快跟我好好说说,咱们刘厂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赵银花可是来劲了,“刘解放啊,是个官迷,以前你知道他是干嘛的吗?就总厂一烧锅炉的,赶上政策好上了个扫盲班,人又会钻营,从小组长到车间主任,去年成立咱们二分厂,他居然给弄了个厂长当,你说神不神?” 安然倒不是说有学历歧视,毕竟她自个儿也只是个高中生,她是真不喜欢刘解放这人,他就跟她曾经接触过的很多市级官员差不多,人模人样,口若悬河,长篇大论……实际啥也不干。 宋致远要在他这样的领导手底下干事,不被整才怪呢! 晚上,一家子吃过饭,安然带小猫蛋溜达回来,路上小丫头拉了一次臭臭,感觉肚子空了,就从一堆吃的东西里刨除两根香蕉。 那天厂里来探望宋致远,以工会的名义买了很多饼干罐头水果,还有各位领导以个人名义买的麦乳精和奶粉,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石兰省常年气候干旱,不产香蕉,这一爬金黄色的香蕉都是从南方来的稀罕水果,要干部票才能买到呢。她用勺子捣成香蕉泥,放小碗里,让小猫蛋自个儿端着吃。衣服吃脏了也没事,主要是锻炼她自力更生和手眼协调。 宋致远的图纸终于完工,正在二次核查和论证,写写画画不知道干啥,反正安然也不问,问了也是白问,搞不好又得被他当女间谍。 勺子碰到碗的清脆啪啪声,铅笔画在纸上的沙沙声,还有楼下老太太们聊闲的声音,听着真是让人心情平静,安然忽然觉着,日子要是能一直这么过下去,也不赖。 “喂,宋大工程师,宋厂长,我有个事问你,要是我能在厂里跑个工作,会不会更好?” 宋致远左手一顿,“你想当什么?” “工会主席,你觉着怎么样?” 宋致远皱眉,“不错。” “就只是不错?你就没想过,要是我进了党政领导班子,以后咱们俩夫妻夫唱妇随双剑合璧,把这些反动派打个屁滚尿流,再把阳城市搅个风风雨雨?” 宋致远眼睛都没抬,也不说话。 这鄙视可真表达得够直接啊,安然摸了摸鼻子,“算了,跟你没啥好商量的,工作我自个儿想办法,大不了回小海燕去,我可是队上的会计,不说呼风唤雨,谁让我不爽我搅风搅雨也是可以的。” 宋致远回头,静静地看着她:“今天晚上真的会下雨吗?” 安然一愣,这是还惦记着要让她验明正身呢,“放心吧,不仅会下,还要下大暴雨。” 宋致远看看窗外的天,月明星稀,天空深蓝,一看就不像要下雨的。“要是不能证明你说的,你就在家里好好带孩子吧,家里我照顾不上,你是知道的。” 这就是在脸上明晃晃写着“你别指望我顾家”的意思,安然真想揍他一拳,知道你全力以赴报效祖国不容易,可我当保姆也很屈才好吗? “怎么,不把我当怪物上交国家吗?” 宋致远还真认真的想了一下,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带孩子比上交更有价值。”其实他还真没想过上交国家,因为他打心眼里觉着,如果他的妻子没死也没丢,那这个人就是妻子。 虽然心内别扭,但妻子就是妻子。 安然:你这是想让我当保姆当定了是吧? “几点下雨?” 几点安然是真不记得了,但围墙垮塌是夜里两点多的时候,“你要这么迫不及待,干脆自个儿去把围墙拆了,把地.雷刨出来吧。” 宋致远又让她怼得不说话了,安然得意,忽然嘴边多了一把颤颤巍巍的勺子,小猫蛋举着半勺香蕉泥:“妈妈,七七。” 小嘴巴上还挂着一圈香蕉泥呢,可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妈妈。 安然这心啊,又一次软成了水。养女鹅真是每日一感动,从不缺席。她把嘴张大,帮助闺女把勺子喂进自个儿嘴里,嚼吧嚼吧,故意夸张地说:“哇哦,这也太好吃了吧!我闺女真是妈妈的小棉袄,妈妈爱你哟,mua” 宋致远手一顿,不,他不喜欢吃香蕉,甜腻腻香轰轰。 *** 就在孩子吃完水果,安然帮着清洁了小牙齿准备睡觉的时候,大院外忽然传来喧哗声,闹哄哄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宋致远一旦沉浸于工作中是不会管外头的,可今晚情况特殊,他一直等着大雨,等着围墙垮塌呢,放下笔,立马就下楼了。 安然哄着孩子,不好抱出去吹风,耳朵却支楞着,家属院里很多人都出门去问“怎么回事”。 “听说是公安来了。” “好端端的公安来干啥?” “怕不是来问偷水的事儿?”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有的干脆趿着拖鞋走过去,也没啥娱乐活动,有热闹看谁会拒绝呢?更何况还有可能是涉及大家共同利益的事儿,说不定还能再查出个偷水贼呢。 安然笑着摇摇头,这些家属们啊,真的是想多了,偷水的案子很清楚,就是杨老太太和大侄子合谋的,双方都认了,钱也赔了,已经没啥疑点了。 吃饱喝足的小猫蛋,嘴巴刷得香香的,在床上滚了会儿,终于打哈欠,准备结束她快乐而充实的一天了。安然摸摸她的小肚子,这孩子最近倒是长了点肉,但还是怕热,出汗特别多,夜里啥也不让盖,寻思着是不是该带她上医院看看? 因为怕热,穿得少,她在大院里又被全年龄段的妇女们教育了一遍,仿佛她就是个狠心的,不会带孩子的后妈,舍不得给闺女穿衣服似的。 可天地良心,谁能懂那种一摸一把汗的感觉?大人都知道出汗就是热,她实在干不出违背闺女意愿的事啊。 正想着,宋致远咚咚咚回来了,“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男人幽幽的看着她,“你说的没错。” “什么没错,你倒是说句整话啊。” “围墙里真的有地.雷,有人报公安了。”具体是哪一块围墙有问题,安然同志曾指给他看过,他有一瞬间也有过冲动,不如把围墙拆开看看,有没有地.雷不就是一目了然吗? 本来,按他一惯行事风格,肯定是会直接拆墙的,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想看看安然同志“获奖”那一刻的表情。 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 “怎么发现的,不是没下雨吗,墙怎么会塌?” “没塌,是有人举报的。” “谁?” 宋致远皱着眉,“不记得名字,来过这里的女同志,她说是你妹妹。” 安然怔了怔,也来不及想他居然没记住小姨子的名字,她更震惊的是,居然是安雅捷足先登?!现在好端端的,谁能有透视眼,一下就看透墙里藏着地.雷她是不信的,除非事先知情。 可如果不是多活了一辈子,谁又能未卜先知呢? 安然觉着,她的继妹估计也是重生的,知道这一世所有事情的走向。也就是这一刻给她敲响了警钟,这世界上不止她一个重生者,不止她掌握先机。 安雅这个人,必须得小心。 “别灰心。”宋致远看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因为没能第一时间举报藏雷,没能立功她心里头不舒服,笨拙地安慰道:“你很好。” 安然也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反正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她举报就举报呗,反正你知道我不是间谍就行。”就一会儿的工夫,外头乌云密布,月亮彻底躲到厚厚的乌云后,为倾盆大雨做好准备。 宋致远不置可否,继续搞他的验证,可画了一会儿,又问:“你是怎么死的,在梦里。” “别提了,气死的。” 因为她脾气暴躁,总是说要被他气死了气死了的,宋致远还挺愧疚,“原来我居然是凶手。” 本来是有点愧疚,带着点难得的诙谐语气,谁知道安然却恶狠狠地说:“不是你,你也快被气死了,你比我还惨,我至少一口气没上来死得很爽快,你可是被人慢慢折磨……” 宋致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那是谁?” 安然擦了擦小猫蛋额头的汗,“别问了,以后等我弄死她们的时候,我让你亲眼看着她们怎么死的。” 宋致远现在也算是习惯了她的“恶狠狠”,只有在涉及到孩子的事情上,她才会这么拼命,平时总体来说还是个善良的女魔头安然同志。 *** 夜里,确实下了一场特大暴雨,院里已经拆开的围墙又塌了一角,孩子们常爬的那颗老桃树被狂风暴雨刮断,压断了电线,于是第二天,整个二分厂都停电了,就连车间也没办法开工。 电工已经去修了,可变电器烧坏,得换新的,至少要两天才能从省电力局送来设备。车间不开工,工人们不用上班,大院里更加热闹得不像话,比过年还开心,孩子们咿咿哇哇叫着窜来窜去,屁股被家长打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是这个弄了别人家的水龙头,就是那个又戳掉了别人晒的衣服。 “再不来电,这院里都快变动物园了,你看看我家那三个大的,想打他们都逮不着。”枣儿的三个哥哥,大的十四岁,中间的十岁,小的六岁,调皮得不得了。 看着他们,安然就想起铁蛋,她不在这半个月,也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把他按时送去学校报道。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个公派老师,一个初中毕业的代课教师,这样的组合就别想要什么自行车了,别说学多少文化知识,只要他能学到点规矩就不错了,老像村里那群“蛋”们,漫山遍野的溜达,越大心越野。 上辈子铁蛋很聪明,很沉稳,学习成绩非常好,哪怕没用心学每次也都能考第一,后来中考还考了全县第一名,被省城师范给录取了。可惜啊,就是没钱,不然他肯定能读师范,有个固定工作,说不定就不会走上绝路。 虽然同母异父的姐姐安然没见过,可对于这个外甥,她一定会照顾好,抚养成人。 “下午我给你多买点菜,你放着慢慢吃,明儿我得回家去。” 宋致远刚从外头回来,拎着两把钳子和螺丝刀,“嗯。” “你干嘛去了刚才?” 宋致远不说话,细长的手指在门口开关线上一拽,“卡擦”,电灯它就亮了。 “你去修的变电器?” 他也只是“嗯”一声,似乎就是修了个小小的手电筒,而不是电工搞了半天说要报废的变电器,安然心说:这人可真是全能啊,除了冷酷无情不关心别人,他能造战机能写论文能种小麦能修变电器,以后还能把航天器送上天。 “对了,你是不是啥都会做?” “那你给猫蛋做个电风扇吧,她实在是太怕热了。”说着,小猫蛋的脑袋转过来,黑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呼呼的贴在脑门上,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崽。 “好。”宋致远毫不犹豫,在这种小事情上,也不用谋定而后动,他当即下楼,不知道找谁拿了些车间废料上来,又是切又是钉的,没一会儿,一个圆溜溜的形状完美的小风扇就做好了。 插上电,扇叶子呼啦呼啦转起来,小猫蛋被吹得开心极了,小手一张就要拿过来。 于是,直到此时,宋大工程师才发现,他女鹅的手指很细,有被扇叶子刮伤的可能性,又在外头套了个竹篾编的壳子,保证既能走足够的风透出来,又不会伤到孩子手指。 看吧,男人就是驴,抽一鞭动一下,未来的国宝级科学家也不例外。 第二天,安然早早的起床,买了一堆足够他吃三天的菜回来,兜上还没吹够爸爸牌电风扇的小猫蛋,这就准备回家了。在心里,这间小小的宿舍还不是家,顶多是个落脚地儿,只有母亲在的地方才是家。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宋致远居然也默不作声跟着她们来到厂门口。 “你要出去?” “我送你们。” “哟,难得啊宋工,今儿是哪根筋没搭对?” 宋致远抿了抿嘴,他能说他是怕她们走山路要摸黑吗?夜里的山路蚊虫不下几十种,其中还有数种含致命毒素,就是没毒那也有可能传播乙脑疟疾登革热。 作为厂长,去综治办要辆车是非常顺利的,而且不是路上常见的手摇式拖拉机,而是一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 安然眼睛瞬间就亮了,天哪,自从重生回来她已经多久没见过这么接近现代生活的东西了!别说坐,她直接想开!掌控方向盘的感觉真是恍如隔世啊! 宋致远全程只顾着开车,哪里知道家属怎么想的?更准确来说,他没时间猜家属心思,因为图纸交给702那边,那边很满意,希望他能尽快展开工作,可厂里又要把他弄京市去,这是个麻烦。 以他的情商和脑回路,还真想不到怎么解决。“安然同志,你说如果一个人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他的单位又不允许他做,需要马上去做无聊的培训,他该怎么办,你……梦到过吗?” 安然差点没给笑死,“这个人是你什么人?” “朋友。” “哦,无中生友啊。” 宋致远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她看穿了,索性把车子停路边荫凉处,“我说认真的安然同志,既然你能梦到我所做的工作,那你能不能也……” “可以,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神不知鬼不觉的去702干活,但……”她顿了顿,“你得跟我等价交换。” 宋致远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又开始谈条件,“梦里的你是商人吧?” “聪明,我可是整个阳城市乃至石兰省有名的女企业家。” 不过,她要失望了,对宋致远来说,除非是科研上能让他刮目相看,其他行业再怎么杰出,他都没感觉。或许在他心里,叱咤风云的女企业家跟厂里卫生组组长银花大姨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用什么交换?” “我还没决定好,你先送我们回家,晚上我想想。”想要蠢驴干活,就得在它前面拴根胡萝卜不是? “对了,明天一早来这儿接我们。” 蠢驴说:“嗯。” 安然发现,按照那天陈大娘带的小路,车子开到海子边停好,翻过后山就是小海燕,确实近了很多,半小时就到家了。 院子门是锁着的,安然掏出钥匙拧开,小猫蛋看见熟悉的环境,那个兴奋哟,“啊啊”叫着就要下地,泥土地对她可是有致命的吸引力。 “哟安会计回来了?”有个妇女从门口路过,热情地打招呼。 安然一看,这不就是那谁,金蛋他妈吗? “听说你去城里照顾你家那口子了,是真的吗?他在哪儿上班,有固定单位没?”她自顾自的走进来,找个小板凳一坐,就开始打听了。 安然对何队长一家子没啥好感,“没事,也就是在钢厂里混口饭吃。” “阳城市钢铁厂吗?那敢情好,咱俩要是处得好,我跟我姐说一声,让她照顾你男人也挺好。”当然,她的凡尔赛可是不用别人接口的,“唉我姐啊,每天都很累,只顾着上班没时间管孩子,她那老婆婆可真不是个东西,我姐在生产线上四十多块的工资呢,她只在家做个饭带带孩子就觉着别人欠她似的,一分钱没给家里挣,她哪来的脸啊你说是不?” 她面前的安会计,可是刚给人当了二十多天保姆的人,“怎么着你的意思是家庭妇女没往家里挣钱就不是人了吗?带孩子打扫卫生买菜做饭不花时间吗?饭菜它是自个儿熟了跑桌上的吗?地板它是自个儿舔干净的吗?孩子他是扔地上自个儿就能长大的吗?” 金蛋妈被她机关枪似的反问弄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金蛋妈你啥毛病,妇女能顶半边天,哪怕是家庭妇女那也是妇女,主席老人家说家庭妇女不是人了吗?你跟最高指示唱反调你啥意思,是不是你公爹的队长不想当了你?”陈大娘远远的,人未到声先至。 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 金蛋妈连忙否认三连,生怕她们再扒拉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屁滚尿流,溜了。 “陈大娘这么早就下工了,见着我妈没?” “在后面呢。哟,小猫蛋也回来了,猫蛋爸没跟来?”她伸着头,往院里看。 “没,他单位还有事,把我们送到海子边就回去了。”总感觉陈大娘要说点啥。 “对了,你回来的正好,咱们三十亩荒地已经开好了,陈大夫前儿送了药材种子来,也没说清楚怎么种,得你去看看。”陈大娘这可不是碰巧遇见,她是在这儿专门守着呢。 司旺八在活生生瘦了一大圈之后,终于把三十亩平平整整的地开好了。按照安然走之前交代的,斗天会的人不把荒地弄平整,不把草根薅干净,谁也不许他们走,妇女生产小队的同志们严格执行,一个礼拜前终于把三十亩土地验收合格,屁滚尿流的回城去了。 原本的小海燕,土地大多是山地,即使开垦成自留地也是小块小块星罗密布,现在呢,小将们有的是力气,把中间的大石头拦路虎搬走,小块小块的地给拼成大块,虽然还有坡度在,可视觉效果很好,看上去就是成片辽阔的红土地,像一块完整的红色地毯。 这可把村里其他人羡慕坏了,三十亩活生生的土地就在那儿放着,有土地就有庄稼,就能吃饱肚子,别说老何家那些不愿跟她们组队的妇女,就是村里的老少爷们,都给羡慕死了。 “全都绿着眼睛盯咱们呢,安会计咱们快把药材种上,不然不踏实。” 是啊,只要有何队长在的一天,整个老何家就是这村里的黄鼠狼,搅屎棍,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要安然说,大部分何家族人,就像非洲大陆上的一种动物鬣狗。它们成群结队,隐藏在暗处,看着狮子老虎花豹通过血汗获取猎物,而它们只需要在最恰当的时候出来,赶走受伤的落单的勇者,专门捡便宜,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 鬣狗贪心,且喜欢群体出动,抱团取暖。 陈六福不仅送来了种子,还有几个小本子,都是他总结或者誊抄的种植经验技巧,安然大致看了下,倒也不难,“这样吧,大家先回家吃饭,好好休息,下午三点半咱们再到这儿集合,开干。” “三点半?会不会太晚,大家平时上工都是两点。” 安然看了看炽烈的太阳,感觉就一会儿会儿工夫整个人都快被晒化了,这几天在城里虽然也常出门,可真没这么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同一个太阳,照在红土地上的要比照在城里的温度高多了,包淑英就是这么晒黑的。 要说五官,她可比许红梅生得好。吃亏就吃在人黑,皮肤老化严重,一脸的皱纹像干核桃,看起来不老才怪。要是她也能在城里安安生生过日子,每天有自来水用,有干净衣服穿,不用风吹日晒,她也能年轻。 “安会计要怕热的话你就多休息会儿,咱们干惯了农活,两点就能开干。”鸭蛋妈说。 安然也不好意思自己躲在家里啊,既然开了头,那就是一起一条道走到黑的。 家里,包淑英知道她们回来,给煎了好几个鸡蛋,用青椒炒了,再煮上一把然然爱吃的豌豆尖。她心是好的,不过手艺欠缺也是事实,这不,鸡蛋炒焦了,青椒没熟,吃着辣嘴得很,而嫩绿的豌豆尖也让她盖着锅盖煮成了黄焖的。 安然一面吃一面打趣:“妈你这手艺不行,以后去了城里不用你做,专给我带孩子就成,饭我下班自个儿弄。” 老太太一愣,“去……去城里?” 安然本来以为要过好几年乡下日子才能接母亲进城,可今儿回来路上一想,既然她要跟宋致远等价交换,要提前得到她想要的东西,那是不是也能提前让母亲过安生日子? 以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应该很少能有时间回小海燕了,把母亲放在一群鬣狗环伺的环境里,她可不放心。“对,妈你们跟我进城吧,咱们在城里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真……真的吗?”老太太一脸难以置信,不过下一秒,她又担心道:“女婿会不会……这不太好吧,你和猫蛋去那是天经地义,我们去算啥啊,可别让你们夫妻生分了去。” 这才是她最在乎的,哪怕闺女不回来,只要她跟女婿好好的……当然,只要女婿不抛弃然然她就知足了。 这是一个被丈夫生生抛弃了的女人,终其一生最怕的事儿。 安然唾弃道:“妈你放心,天底下的男人不是都跟安容和一个德行,好男人多的是,你女婿虽然不会为人处事,可他心地好有责任心,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愿做而是想不到。” 包淑英抹了抹眼角,被离婚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剧。 “哎呀妈你别难过,离婚就离婚呗,多大点事儿,你以为他安容和重新找个就幸福?还不是天天鸡飞狗跳,防许红梅跟防贼似的。” “他是你爸,还是别这么说吧。”包淑英低着头,凡是跟许红梅有关的事儿她都犯怵,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包淑英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她穿着一身漂亮的小洋装,脖子和耳朵上戴着漂亮的珍珠,一张脸又小又白,身材娇小玲珑,站在安容和身边真是郎才女貌……而牛高马大黑梭梭的自己,完全就像一个丑丫头。 一面,就是一辈子,就是她再也抬不起头的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今天日万感谢在2021080522:07:172021080709:4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乐10瓶;吃瓜的猹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8 章 028 安然搂了搂她,温柔的像在哄个孩子:“妈,咱们堂堂正正做人,没必要自卑。对,许红梅年轻时候是漂亮,可我妈也不差呀,不然咋生得出我这么漂亮的闺女?您啊,只是天天在太阳底下晒得,把脸给晒黑了,如果咱们进了城,不用多久就能白回来,到时候咱再穿几身新衣服,走出去保准比她年轻。” 包淑英破涕为笑,“咋能比她还年轻呢,她比我小好几岁哩。” “年不年轻不光看年龄,还得看心态,到时候你闺女高工资拿着,大领导当着,把你女婿的家业把着,你每天只用带带外孙女,想买啥买啥,想吃啥吃啥,而有的人呢,整天就跟安容和玩心眼,一把年纪还得担心安容和的私房钱是不是送给哪个小妖精了,愁眉苦脸的,你说她能年轻到哪儿去?” 包淑英有点点心动,“他……你爸不是这种人吧。” 安然冷笑,安容和的面目她还能不知道?上辈子刚开始做裁缝那年,她欠着一笔货款给不上,想要找他借八十块钱,他居然说没有。 亲生闺女开一次口,他连半个月工资都舍不得借。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宋致远虽然真的是头蠢驴,但人在钱这块上是要多少都几倍的给,从来不会多放一个屁。 安容和的钱去了哪里呢?当然是女人口袋里。 “她真的……?”包淑英有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当然,我听说她醋性大着呢,每次安容和只要跟哪个女同志多说句话她就得又哭又挠的,我在二分厂都听说了。”这倒不是她编的,许红梅最爱吃醋,表面上是把安容和管得死死的。 当年安容和没离婚的时候,准确来说是包淑英还怀着孕的时候,许红梅就跟安容和眉来眼去,暧昧不断升级到厂里众人皆知,这样小三上位的女人,她最担心的不就是小四小五的出现吗? 她现在过的“好日子”,最后还把自个儿气成了乳腺癌,都是她自找的! 安然不仅不同情她,还得让她眼睁睁看着,曾经被她抢了“金龟婿”的手下败将,是怎么把日子过好,怎么涅磐重生的。 气她,气死她,为自己,也为母亲出口恶气。 说了半天,安然才发现,铁蛋崽子居然没回家吃饭。 “他啊,最近忙着呢,整天往山里跑,也不知道在干啥,我又要上工,又要管药地,没时间说他。” “不是,妈你没送他上学吗?” “害,别提了这孩子,打死也不愿进学校,我前脚刚把他塞学校,他后脚就跑了。”而且要不是牛蛋破锣嗓子告诉她,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铁蛋乖乖在学校呢。 “老师也没告诉你?”安然是真对村小无语了,不指望他们的教学质量也就罢了,这么大个孩子不去学校也不来家里问问,万一出个好歹,这责任算谁的,家长如何承受。 她不是要把管教孩子的责任全推给老师,而是希望老师家长各司其职,在学校该老师管就得尽心尽力的管,回了家该家长教就得死命的教,这样两头管不着,孩子不学坏才怪。 不为别的,就为铁蛋的教育问题,安然也得把他们接城里去。哼,铁蛋小崽子你就准备接受你小姨的铁血手腕吧! *** 正说着,铁蛋游荡回来了,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蓬头发又长又乱,衣服不知道是让人还是野狗抓得七零八落,脸更别说了,那简直是刚挖煤回来的。 看见小猫蛋,他眼睛一亮:“妹你们啥时候回来的?”刚伸手想像以前一样抱抱妹妹,看见自个儿的小黑手又给缩回去,“姨。” “还记得我呢,我还以为野得都不认我这小姨了。” 铁蛋本来嘴巴就不是个厉害的,总是一声不吭,闷坏闷坏的,此时也不说话,随便把手放盆里捞鱼似的晃两把就准备端碗干饭。 安然“啪”一声打他手背上:“给我好好洗手,去。” 铁蛋撅着嘴,“我们家没肥皂。”自从“这个人”带着猫蛋不辞而别后,他经历了一开始的愤怒、害怕、失望,到现在觉着其实也没啥,他一个人照样能把姥姥照顾好,没良心还说话不算数的小姨就让她过好日子去吧。 既然要养家糊口了,那就得勤俭节约,肥皂这么金贵的东西肯定得留着洗衣服才能用一点点。 安然看他一脸不服,也不好一回来就揍人,“行吧,你要不洗手,不爱卫生,那我待会儿走的时候就只带你姥,你就一个人在村里当野狗吧。” 果然,铁蛋眼睛一瞪:“凭啥,那是我姥。” “凭啥,就凭她是我妈,也是小猫蛋的姥姥。” 铁蛋急了,他从小跟姥姥相依为命,是姥姥一直把他从个奶娃娃拉扯到这么大,对,小猫蛋他是喜欢,可那都是排姥姥后面的。“姥,是真的吗?你真要跟她走?” 包淑英倒是当他孩子话,笑得挺开心:“我去住段日子,你小姨要上班没时间带妹妹,咱们都去帮忙好不好?” 铁蛋紧紧抿着嘴,看他姥简直像在看叛徒。 安然知道,对这种从小被抛弃的孩子,不能打压,她刚才确实是被他不上学给气昏了脑袋,此时冷静下来,还是得采取怀柔政策:“过来。” 铁蛋翻着小白眼,才不呢。 安然直接一把将他拽进怀里,抱住,刚开始还挣扎得杀猪似的孩子,忽然就不动了。他身后的人,是他妈妈的妹妹,跟他素未蒙面的妈妈流着一半的血,她身上总是有股香香的肥皂味,她的头发也是那个味儿,夜里他曾经猜想过,他的妈妈是不是也这个味儿呢?就像他,努力想要把自己变得跟妹妹一个味道一样。 安然一只手搂着他,不让他跑,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臭头发,“我才不在家几天,你就给脏成小脏狗了,以后要让你带妹妹,那妹妹也得让你带成小脏狗哟。” 铁蛋回头,“你还让我给你当保姆吗?”村里人都说他是小姨的小保姆,他面上气哼哼,可鬼知道他心里有多喜欢。 “不了。” 眼睛一瞪,“为啥?”又开始讨厌这个人了。 “因为啊,我要你当她的哥哥,保护她,教育她,俩人一起成长,一起当我的孩子。” 铁蛋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从来没有人说过让他当谁的孩子。虽然鄙视牛蛋全村认妈的行为,可他也想有个能当他妈的人啊,他就是个孩子,才六岁的孩子啊。 安然轻柔的给他擦掉冲刷出两条黑线的眼泪,“别哭了,从今往后你跟猫蛋一样都是我的孩子,谁要敢欺负你,你只管打,你敢打我就敢埋。” 铁蛋扁着嘴,低着头,狠狠地用袖子抹眼泪。这是安然第一次看见他哭,以前哪怕是挨了谁的打,打得鼻青脸肿他也不掉一滴眼泪,孩子嘛,想哭就哭,成人后有的是逼着他们坚强,想哭却哭不出的时候。 “我上次是因为情况紧急,一直没找到你就去了城里,不信你问你姥,我等了你半晌呢。不是不要你,懂吗?”安然捏了捏他支楞着的小耳朵,薄薄的,软软的,还有一层倔强的绒毛。 “今天回来,就是要接你和姥姥进城,跟我们一起生活的。” 铁蛋眼睛一亮,他真的能进城吗? 就是再野狗的孩子,那也知道“进城”意味着什么。虽然城里也有穷人,城里的日子过得也是捉襟见肘坑坑巴巴,可大多数农村人都觉着,进城代表能吃饱,能有衣服穿。 “但是,我有个要求,你必须要上学。”安然盯着他的眼睛,分毫不让。 果然,进城的诱惑,跟姥姥小猫蛋住一起的诱惑,以及有个人把他当自己孩子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这才差不多。”安然心头松口气,她最怕的就是铁蛋不愿上学。 这孩子,只要他不愿做的事,就是打死骂死也不会做,他真的有能耐让大人抓狂。安然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亲戚家的孩子随便管管”,她都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希望他将来有一天,想起今天的选择时能不后悔。 下午,安然带着几个笔记本,把大家伙最关心的种植问题系统地讲了一遍,有听不懂的还会反复说明,最后还把自己要去城里的事说了,“我也很舍不得小海燕,舍不得咱们的妇女生产小队,但因为猫蛋爸爸的工作在那儿,我不得不经常待在城里。” 几十号妇女着急坏了,安会计去过好日子她们发自内心的祝福,可她一走,这村里就没人能治得了何家人了,尤其是队长一家,就是姜书记也只能跟他们打个平手啊。 “我也不是一去不回,我和我妈的房子还在这儿,有空我会回来的,咱们见面机会还多呢。”她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大家只要记住,打败魔法的永远是魔法,他怎么整咱们,咱们就用他同样的法子,整回去。” 其他人一头雾水,什么魔法神法的,听不懂啊。倒是陈大娘沉思片刻,“安会计的意思我知道,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其他人就甭想打咱们妇女生产小队这四十亩药地的主意。” “大家以后要多听陈大娘的意见,她是打过鬼子炼过钢的,真正的铁娘子,收拾几个蛀虫有的是法子,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到阳钢二分厂找我,就是陈大娘家大钢在的厂子。” 说啥几分厂她们不一定知道,可要说陈大娘家大儿子大钢在的厂子,很多妇女都知道。农村人进城嘛,也没去处,遇到下雨天去他们家里躲个雨,喝两瓢凉水,有时带点鸡蛋野味啥的卖不出去的时候,大钢都会帮她们收着养着,等哪天有空再去卖。有时候几只鸡一养就是一个礼拜,人两口子也二话不说,一分不动大家伙的东西,老乡就是老乡。 “原来是跟大钢一个厂啊,那敢情好,以后咱们又多了个去处,是不是啊妇女同胞们?”鸭蛋妈哽咽着说。 “是!”大家齐声答。 以心换心,谁怎么对她们,她们心里都知道。 第二天一早,安然让母亲先把屋里该收的收一下,她上大队部做了简单的工作交接。这二十多天一直是江德良干着会计和出纳的活,以前安然打的基础好,他也不怎么费心,按部就班就是。 姜书记的心情很复杂,打心眼里他是喜欢安然同志,希望她能一直留在小海燕的,可这是一只金凤凰,总有飞的时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又很是舍不得。 这半年来,她在小海燕发的威,彻底让这个村子的大部分人意识到很多东西,开了民智,如果她能一直留在这儿,将来的小海燕绝对是附近最强最好的村子。 “书记您别送了,快回去休息吧,开荒这段日子您也很辛苦。”这就是一位老黄牛式的基层干部,不敢想象小海燕没有他的样子。 “关于小海燕生产队的未来,我有个小小的建议。” “你说吧,咱们最后一次找你取经。”姜书记难得开了个苦涩的玩笑。 “会计和出纳只能由一人干,而且必须是德良大哥,他为人老实,不知变通,很适合干这个工作。” 姜书记怔了怔,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只要会计和出纳还在正直的姜家人手里,这个生产队就暂时乱不了。 “以后,您可以多往公社跑跑,多要几个新人来,尤其药地是妇女生产小队的心血,一定不能砸在不懂行的人手里。” 姜书记神色肃然:“好。”新生力量的注入,就是瓦解何家一手遮天最好的办法。 “书记您放心,我虽然去了阳钢二分厂,可小海燕依然是我的娘家,如果有什么困难您一定要记得告诉我,能办的我绝不推辞。” 有这句话就够了,姜书记差点没感动出泪花来。 *** 包淑英其实也没多少家当,除了一套旧家具,就剩安然从安家抢来的几个柜子和铺盖。母女俩把铺盖一卷,绳子捆上,姜德宝德良兄弟和鸭蛋一家子,自发的帮她们把家具抬到海子边,宋致远开着农用车已经等在那儿。 他其实是有点奇怪的,怎么女鹅的外婆搬了这么多家具来,但他不为物喜不以己悲的好处此时就体现出来了:啥也不说,啥也不问,帮着搭把手就是。 抽着没人注意,安然把话挑明了说:“我的条件想好了,就是你要帮我弄个工作,我妈和铁蛋跟着我生活。放心,你该工作工作,他们是有分寸感的人,不会打扰到你。” 不通人情的工作机器的好处再次体现:“成交。” 跑工作另说,主要是别的男人吧,如果自个儿老婆事先啥也没说就把丈母娘和小拖油瓶接来说要共同生活,就是再好的夫妻感情也得不舒服,要遇到没良心的能直接翻脸。 可宋大工程师不一样啊,他压根不知道也没想过丈母娘来了意味着什么,他甚至连他自个儿亲妈提了几次要来跟他生活他都不让,不是说他预料到婆媳矛盾啥的,而是他不喜欢工作的时候有别人在一边,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工作。 “我还有个意见,你要想以后我跟你妈和平相处的话,你也得跟我妈和平相处,你先付出,我才能同等付出。” 宋致远想都没想,“钱给你,不用跟我说。” “ok。” 于是,包淑英一直小心翼翼的看啊看,觑着女婿的脸色,想着他要不高兴的话她该怎么办,然然该怎么办……结果,人女婿叫了声“妈”,开着大汽车轰轰轰就走了。 主要是他人长得好,皮肤白,剑眉星目,戴着眼镜整个人都显得很文气,这样的人天生就带着善意,哪怕不笑也不会让人觉着是坏人,有坏心思。 虽然一路上小两口之间没怎么说话,但她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反正以前安容和就是这么对她的。她没有过真正的夫妻相处模式,只知道比对着自己来,这么一比,嘿,这女婿还非常不错,棒极了! 安然:”……” 一家五口回到大院,姚刚叫几个人来把家具卸下,宋致远又走了。几乎是她们一进大院,所有人的目光就“刷刷刷”集中到她们身上,这么拖家带口的很明显就是来常住的啊。 赵银花和刘宝英帮着把铺盖包裹提上楼,很热情的左一声婶子”右一声“婶子”,顺便指着介绍哪儿做饭,哪儿洗菜洗衣服,哪儿是公共厕所,哪儿又是垃圾堆,新鲜事物的冲击,很快冲散了老太太的紧张和拘束。 倒是铁蛋,显得比她还拘束。 宿舍本来就小,现在忽然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和家具,瞬间给挤得水泄不通,安然准备烧水招待邻居们,大家全都自觉的走了,说家里还有事,晚上吃过饭大家再聊。 三门柜卧室里是放不下的,安然干脆放客厅里,把上次的钢丝床放柜子后,这不就搭出一个容一人起居的小隔间来了吗?柜子前面,白净素雅的色调,门一开,里头是大人孩子五个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柜子后面,以后就是宋大工程师的窝了。 老太太忙着烧水,给她和铁蛋洗澡,不能脏了闺女家的炕。 安然呢,把小猫蛋往铁蛋怀里一揣,就准备做饭了。搬家第一顿,肯定得吃点好的,她捏着钱上厂食堂打了五人份的老酱土豆烧鸡,又买了两斤大白馒头,家里的菜也没买多久,还新鲜着,用芹菜炒个肉末,再用薄荷烧个鸡蛋汤,有肉有蛋的两菜一汤就出锅了。 楼道里好几个孩子都走不动道,站那儿闻味儿呢。 铁蛋兜着小猫蛋,也是馋得直咽口水,可他得忍住,来了城里不能给小姨丢人,就一个劲的喝水,白开水“咕唧咕唧”下肚,再闻一闻妹妹的奶粉香,他就心满意足啦。 宋致远回来得挺及时,到家的时候饭菜刚好上桌,他洗洗手就自顾自的坐桌边,小猫蛋正歪歪扭扭拿着个勺子喂哥哥吃鸡蛋羹呢。 小丫头平时对他爱答不理,可今儿一整个白天没见他,居然对他咧嘴一笑,舀了半勺蛋羹,歪歪扭扭想要送他嘴边,“七七,七七。” 虽然,勺子不知道沾了几个人的唾液,蛋羹又碎又嫩有股腥味儿,可这就是个软软的,白白的,啥也不会说的幼崽,连人类都算不上的小家伙,居然知道要跟他分享了,一颗金刚钻直男心软了软,他大概能知道安然同志为什么这么疼爱孩子了。 鸡肉又嫩又鲜,土豆满满的酱香味儿,铁蛋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老太太主动要接过孩子去喂,好让安然先吃。 “妈咱们快吃吧,不用管,让她自个儿吃,待会儿咱们吃饱了再喂她。”小丫头虽然还笨拙,但再怎么泼洒,也还能吃进嘴不少,一顿饭下来自个儿就能吃半饱,大人再随便喂几口就行了。 那一碗薄荷鸡蛋汤,清香的薄荷味,简直就是她的最爱,“刺溜刺溜”能喝半碗。 *** 眼瞅着老人带孩子下楼了,宋致远终于忍不住说:“安然同志,你帮我想的办法呢?” “别急,你先帮我把工作落实下来。” 宋致远气结,“有什么意向吗?” 这人好的地方就是很开明,知道尊重人,不会大男子主义。 “二分厂工会主席。” 宋致远挑眉,定睛看她。 “嫌我能力和资质配不上?总得干干看才知道啊,毕竟我在梦里可是掌管着市值千万的大公司呢。” “你放心,我不为难你,你要这么跑去说我家属想当工会主席肯定不行,我教你,你过来。”窸窸窣窣,她越说,男人的眉头越舒展,到最后居然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嘴角。 这一晚,宋致远还算自觉,知道那张钢丝床就是他的归宿,洗漱完抱着被褥就过去睡了。包淑英和安然,就带着俩孩子睡卧室,铁蛋可得意坏了,早早的穿着小内.裤躺床上,让姥姥和小姨一左一右睡他两边,一会儿挽着姥姥,一会儿挽着小姨,小猫蛋也有样学样,玩得满头大汗。 大概,这就是安然两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吧。 ***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们刚吃饱出去玩儿,胡光墉和刘解放就上门来,“小安同志,你家小宋不在家吗?” “不在呀,大清早的就出去了。”安然把拖把一扔,双手叉腰,“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忙啥,家里油壶倒了也不扶一下。” 刘解放果然上钩:“哎哟他是天天都这么忙吗,还是就最近几天?” “最近几天呗,对了领导你们来得正好,你们看看我家这日子,一家老小五张嘴就指着他这么点工资,看厂里有没有适合我……” 话未说完,刘解放就把她堵住:“小安啊你们作为家属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宋副的日常起居,让他能心无旁骛的投入工作,你在厂里的事我也听说一些,做人还是得谦虚,宽容……” 安然嘴上答应得好,心里暴躁:你在教我做人? 下楼的时候,刘解放就得说道几句:“书记您也看见了,小宋的家属,简直就是个无知妇女,一张口就是要工作,咱们厂里欠她的吗?要谁家的家属都跟她一样,那咱们还怎么搞工作?” 胡光墉摘下老花镜擦了擦,“看人不能光看表面,有的人她表面粗浅,其实做事很有章法,咱们现在缺的不就是这种人才吗?” 他对安然揪出偷水贼这事十分满意,整个厂子这么多人愣是被蒙在鼓里,她一来就旗开得胜,足以看出她的能力。 工青妇干的都是很繁杂的没有什么专业技术难度的工作,不一定要有多高的专业技能,只要能处理复杂情况就行。另一面,他也想通过安排家属工作来留住宋致远,他这样的人才,要不是部委直接下调令,多的是大单位请他。 而刘解放,想的只是他的升官路,琢磨着怎么把自个儿弄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压根想不到厂子未来长远的发展,更别说一个国家民族的未来。 所以,胡光墉打心眼里是看不起他的,只不过为人老道,不表现出来而已。 打扫完卫生,安然提溜上小箩筐,就准备出门买菜去了。小跟班刘宝英从后面追上来,“小安等等我。” “院里兜着小猫蛋那孩子,真是你姐家的?我咋没听说你还有姐姐呢?” “我也没见过,孩子可怜,反正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还能多个小保姆呢。”说着,俩人就笑起来,都知道是开玩笑故意吓唬孩子的话,光凭她给他扯那么两身让全院孩子羡慕哭的新衣服就能看出来。 “咦……你不是说猫蛋她爸不见人嘛,前面那个不就是?赶紧追上去问问。”刘宝英胳膊肘拐了拐安然。 她不得不追上去,宋致远那家伙也不知道在想些啥,垂着个脑袋。这一带跟二分厂是完全相反的方向,算得上是以前的“大学城”,文.革开始前这儿有阳城师专和阳城医专两所学校,现在大学停止招生了,早没了往日的生机。 “喂,大工程师发什么呆呢?”安然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把,谁知却把他吓得“啊”一声。 安然心说:这家伙是不是干坏事做贼心虚了,平时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动一下的人。 男人回头,一脸疑惑:“你好,请问你是……”这女同志唇红齿白,眉眼弯弯,两根黑亮的麻花辫垂在耳后,灿烂得就像一朵带露珠的玫瑰。 美得让人晃神。 不止他晃神,安然也晃了。因为这人并不是宋致远,而是她的一个老熟人,秦京河。 “对不起,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她硬着头皮打招呼,其实心里还蛮愧疚的,这是第一个被她抛弃的男人。 秦京河闻言弱弱的笑了笑,“是吗,请问小女同志如何称呼?” “我叫安然,你呢?” 虽然这张脸不会有错,可当他说出“秦京河”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是心头恍惚。毕竟,这也算她第一个付出过真感情的男人。 上辈子跟宋致远离婚七年后,她直到1980年于偶然间认识了秦京河。当时他是阳城师专一名穷酸讲师,不仅年纪跟宋致远差不多,就是长相身材也差不多,瘦高个,戴眼镜,白皮肤。也不知道他身上哪个特质戳中了她……反正,一个漂亮女人想要追逐男人,那是轻而易举的。 那个时候她的成衣铺已经初具规模,承接了市内好几所学校的校服制作,已经不再为温饱发愁了。而秦京河呢,就是个穷酸大学老师,靠不多的工资肯定支付不了他购置各类典籍的费用,于是她自掏腰包为他买书,甚至他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她一次性买了几万本,替他挽尊。 那个时候,感情是真的,可矛盾也是真的存在,他连自个儿都快养不活了,老母亲还左一个电话右一封信的催他寄钱,家里还有四个弟弟三个妹妹等着他的工资过活。为他花钱安然可以说是为了真爱,可让她给面都没见过的老太太寄钱养活兄弟姐妹,她也不傻,直接拒绝了。 而且,她当时还提出,如果真要进一步接触的话,还是得见一见双方家人。于是,见到老太太的第一面,她就甩出两千块钱,让老太太主动提出跟秦京河断绝关系,以后秦家兄弟姐妹自力更生,当时老太太为了拿到钱,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给儿子告状了。 面对怒气冲冲前来质问的秦京河,安然爽快承认,并且提出分手。 虽然后来他曾无数次到她家门前和铺子前苦苦挽留,可安然再也没有回头。她知道,这样的男人并不适合她。 后来,秦京河成了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秦河”华国史上第一个获得若贝利文学奖的作家,他写的诗一经印刷就被抢售一空,他的小说也成了一个时代年轻人的必读佳作。名和利都有了,可他依然在怀念她,把她写进他的小说,他小说里的每一个主人公都有一位跟她一样的初恋白月光。 安然虽然已经对他没有了想法,可面对第一个被自己抛弃的男人,她是有一丢丢愧疚的。不过,也就只在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今天来对了。 本来只是带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看看,谁能想到真就提前遇到他了。 离开阳城师专,刘宝英还奇怪呢:“你家两口子咋怪怪的?遇到也不多说几句话,他来这儿干啥你问没?” 安然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的好奇不似作伪,刚才他们“两口子”说话的时候,她自觉的站在一边没有跟过去,但距离只有十米……而她在大院里跟真正的“宋致远”是几乎天天见的,这样都没认出来,如果换了别人呢? 气质这种东西,除非非常熟悉的人,不然还真看不出来。 秦京河是个文弱书生,因为贫穷和不得志,整个人都是灰暗的,弱弱的。 而宋致远呢,就是个充满电的工作机器,他认真,专注,自信,充沛,永远昂扬,永远向上。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光看照片,不深入接触的话,完全有可能以假乱真。 安然可以肯定,要再把穿衣风格和发型改造一下……她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师专附近有个自由市场,很多农民都到这儿来卖农产品,蔬菜特新鲜。安然和刘宝英各买了几样新鲜菜,看还有人卖老鸭,一只肥得屁股圆溜溜都快走不动路的鸭子,要是炖出汤来,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厚厚的金黄色的鸭油,安然不带犹豫的买下。 鸭子是好东西,炖出满满一大锅汤来,够一家子喝两天。 人口多,没法子,她首先考虑的就是份量足不足。 “两位女同志,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顾慎言迎面走来,一身解放装笔挺极了。 人英俊,气质好,工作也是直接对接大领导的岗位,你就说吧,哪个女人受得了?反正,刘宝英是直接红了脸。 “小安同志这是上哪儿?” “买菜啊当然是,顾秘书出来办事呢?”居然在这边遇到厂里万千女同胞的梦中白马王子,刘宝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少女,谁能想到人孩子都上中学了。 “是的,我来办点事,你们要回厂里吗?要不一起搭公共汽车吧。” 刘宝英高兴得都快蹦起来,没办法,她整天在家里实在是太闲了,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八卦。这位钻石王老五,她们都不知道聊了多少次。 他俩一问一答,安然实在是没兴致听,自顾自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宝英不见了,顾慎言追上来,“安然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 啥?! 安然被油到了,他们啥关系,他跟她撒娇?还一副怨夫模样,她鸡皮疙瘩掉一地了好吗? “顾慎言同志,您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是已婚妇女,您一未婚青年说这种话,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顾慎言没想到她居然说得出这么冷硬无情的话,心道果然和安雅说的一样,她变了。 “开玩笑的,我就告诉你一声,工会主席的位置我坐定了。” “哦,是吗?那提前恭喜你。”安然头也不回的走了,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她安然要办事,那都是办成了才说的。 *** 不过,最近的安雅是真春风得意。 因为她的举报,公安在二分厂围墙发现一枚抗日战争时期的地.雷。顺着地雷上的编号查到这是一枚从市公安局库房里流落出来的,顺藤摸瓜,居然发现市局一名科长平时就有私藏军.火的形迹,再一查,原来是个间谍。 安雅因举报有功,被评上“阳城市五好青年”的荣誉称号,街道办唯一的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可不就到手了吗?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能上大学,她能不高兴吗?走路那都是带风的! 路上遇到安然,她眼角都不扫一下,甩着头发扭着腰就走了。 安然:“……”小丫头片子,一个大学生名额就把你能成这样,以后要再有点成就还不得上天?由此可以推断,这“人”应该不是重生,而是穿越。 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的安雅前半辈子挺不幸,先是跟顾慎言被分手,因为谈的时间长了,在阳城市的名声很不好,很难再找到好婆家。后来,又断断续续遇到两个男人,都是快到谈婚论嫁又崩了,最后不得不嫁了个普通工人,日子经常捉襟见肘,后来还去服装厂跟她借过钱。 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了,从她脸上能看得出来,是个历经磨难之后看淡世事的中年妇女,绝对不可能这么小人得志,喜形于色。 看来,这位“穿越者”应该年纪不大,没吃过什么真正的苦头,但从小家庭不幸福,物质生活不充裕……不然,也不会贪她四十块稿费。 不过,防备安雅是一面,另一面,因为她的提前检举揭发,也端了一个间谍窝子,安然对这样一个年轻女孩没有任何恶意,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一旦犯了她,她才不管是真安雅还是假安雅,一样收拾。 第二天,刘解放又来了,不过是他一个人,赶在宋致远出门前堵在门口:“小宋最近忙啥呢,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宋致远不答反问:“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怕你忘了,来提醒你一声,打算啥时候去京市啊,我好让顾秘书给你订票。”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宋致远送走,远远的送走,千万不能让他留在阳城。京市可是首都,他去了那边先学习一段时间,他再想办法给他借调啥的留那边……想想真是羡慕得牙都酸了,能留在京市工作,那得是多好的事啊! 有人想整宋致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他留在阳城,可又不敢弄得太过分太难看,所以只能把他送得远远的……害,倒是便宜了他。 宋致远面上无波,“走之前我需要先给家属安排工作。”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资料袋,上头印着红色的“阳城市劳动局”字样。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继续日万感谢在2021080709:43:522021080813:4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默然20瓶;志龙小子10瓶;254745895瓶;吃瓜的猹猹、水果沙拉、顺心顺遂、rgmau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9 章 029 难怪这几天都不见人,原来是给家属调档案,跑工作去了。刘解放心里大大的松口气,只要不是走之前出幺蛾子,去了京市管他干啥呢,反正翻不了天,就算翻了天那也跟他没关系不是? “那跑得怎么样了?” 宋致远皱眉,很焦灼。 他就说嘛,这年头工作哪有那么好安排,这大院里翘首以盼等工作的家属,没一千也有八百,他去哪儿弄? “小宋啊,要不这样你看成不成,我也知道不给家属安排工作,这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也走得不安心,要不我给她安排进厂里怎么样?”只要能送走他就行。 “什么岗位?” “岗位嘛,现在暂时不好说,我明儿会上跟领导班子提一提,就是豁出我这张老脸也要让人事处想想法子,你先准备好行李,我让顾秘书帮你买明天的火车票怎么样?”如果能绑,他真恨不得把他绑上火车,何须跟他商量! 宋致远很固执,“那我等聘用文件下来再走。”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拎着牛皮纸袋……意思是还要去跑工作?! 刘解放都快被这榆木脑袋急死了,他在市里啥熟人都没有怎么跑?这不是天天白用功嘛!再这么跑下去,哪天才能离开阳城?如果连这样的小任务都完成不了,刘解放觉着自己的仕途也要走到尽头了。 得,必须立马给安然同志办工作! 可是,二分厂效益不怎么样,规模也不算大,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儿,给她安插进哪儿呢?她一农村妇女,没有任何技术基础,要做技术岗位肯定不合适。 那要不扫厕所?虽然清闲,可说出去难听啊。 食堂?可她上有老下有小,一天得往家里偷多少吃的啊?一想到相当于给厂里养了只母老鼠,刘解放就浑身不得劲。 刘解放一天想不出来,宋致远就一天不提走的事儿。每天不是在跑工作就是在跑工作的路上,就连胡光墉也看不下去了,把他叫去办公室狠狠的说了一顿。 于是,三月底,安然的工作安排就下来了工会干事,还是负责妇女工作和财务工作的委员。 拿到盖了各个部门红章的聘任书,安然笑得很开心,不是主席也没关系,至少她现在也是市级大厂有正式编制的职工了不是吗? 而宋致远,终于收拾好两包行李,被刘解放一行人,热情的送上了开往京市的火车。 *** 早上七点钟,安然准时醒来,给小猫蛋把完尿继续塞回被窝里,她才开始洗漱刷牙上厕所。今儿是她到工会上班的第一天,昨儿报道的时候领到一套天蓝色的工人装,笔挺得像一颗青松,再把两根辫子垂在耳后,那简直就是一朵年轻漂亮的小厂花。 这不,她一走出大院,就有青年频频回头更有甚者吹起了口哨。 工会和厂办都不在厂房所在的楼,而是单独一排低矮的小平房,五间小房子工会只占了一间,剩下两间是厂办的,一间是综合办,还有一间则是保卫科,可以想见,工会办公室得有多小。 可等她真正跨进门才发现,说“小”那都是客气的说法,应该叫“逼仄”才对,十平方的房子里有五张桌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旧报纸、红布标之类的杂物,堆得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五张桌子上摆的全是东西,只有一张稍微少一些,估计就这张是没人坐的。 眼看着都八点半了,左右厂办和综合办的办公室陆续来人,工会这边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安然开始怀疑他们今儿是不是有啥活动,出外勤了? 这时,一个瘦条条的小姑娘小跑进来,“来了来了,您就是安然同志吧?我叫陈媛媛,咱们部门还有一个叫牛正刚,一个叫王建国的……以及陈副主席,他们今儿都下车间慰问去了,陈副让我先回来帮你打扫一下办公室,他们待会儿中午饭之前一准回到。” 小姑娘说话哒哒哒的,跟打机关枪一样,看得出来是个利落人,“你先坐着歇会儿。”拎起水桶和抹布就出去了。 安然笑笑,估计她这“关系户”已经深入人心,整个部门出动的外勤就为了她入职也得回来打扫卫生,她是该说自己声名在外呢?还是宋致远厉害?水打回来,俩人一起把五张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文件该归档的归档,扔的扔,再把地拖干净,窗台擦下厚厚一层灰,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通过聊天,安然知道工会现在的副主席叫陈文慧,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太太,其余四个人,陈媛媛是组织委员,牛正刚是青年团委这块的委员,王建国负责文体活动,安然负责财务和妇女工作,分工倒是挺清楚的。安然喜欢这样分工明确的部门,这样大家各干各的,有分工有协作,互不干扰。 当然,听说工会来了个新委员,右边综合办的同志们端着搪瓷茶缸子,夹着报纸来了好几个大老爷们,就听她俩聊天,赏心悦目。右边的厂办,那叫一个忙碌,进出都是夹着文件,要么盖章,要么批示的,压根没时间跟他们胡扯。安然特别留意了一下,顾慎言还在里头忙碌着,不知道他这自封的工会主席啥时候上任,她真想看看他坐哪儿。 陈文慧带着牛正刚和王建国,终于还是赶在中午下班前回来到,大家互相认识一下,随便聊两句闲就各回各家,下班了。 总体来说,安然对自己这份新工作很满意,步行上班也就三分钟,这与后世动辄一两个小时的通勤时间比,她简直都幸福得没边了,更何况还有亲妈帮着带娃,男人工资奖金一分不剩的上交,她觉着自己这小日子过得挺不错。 小猫蛋一直睡到九点多才醒,姥姥给她穿衣服洗脸漱口,再喂一碗香喷喷的奶粉,抱出去玩到妈妈下班,也没觉着哪里不对劲,包淑英是真想给闺女减轻负担,米饭馒头先蒸好,菜摘好洗好甚至切好,安然到家只用炒炒就能吃。不过,下午安然还是请了假,让厂里给开了介绍信,先上派出所。 铁蛋的爸爸姓啥安然可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老婆难产死后他连带着一家子对新生儿不闻不问,单凭这一点就不是个东西,姓他的姓简直就是在侮辱用命换儿子的大姐。 当然,她也征求过铁蛋的意见,他坚决表示要跟姥姥姓,以后做姥姥的捧盆人。 ok,那就好办,大名她早就想好了,包文蓝。 “文”字不用说,肯定是希望他多学文化知识,“蓝”就是希望他纯洁如蓝天,永远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结果,铁蛋一脸讨好:“姨,我能跟他们一样,叫包大华吗?” 安然:“???” “那包建国呢?” 安然:“!!!”孩子,等你二十年后发现华国人里抓一把,发现十个人里有五个建国三个海涛的时候,你会感谢今天的小姨。 最后,铁蛋一脸不情愿的妥协:“包文蓝也可以,但我不要蓝色的蓝,一听就像个女的,我要野狼的狼。” “包文狼,你咋不叫闻狗闻猫呢,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改成篮球的篮,怎么样?” 篮球啊,那就是大华哥几个初中生常在操场上拍的玩意儿,很威风,“好叭。” “那我妹呢?她叫啥?” 安然一顿,闺女的大名啊,因为一直没上户口,还真没想好,既然想好俩人要团结协作,共同养娃,那取名这么大的事儿她也该给他参与的机会……当然,最后肯定得她拍板。 对这样的废物老爸,给点形式上的民主就行了。 上好户口,改好名字,安然带着包文篮径直往不远处的三小走去。 这也是她曾经上小学的地方,虽然年代久远得就像上个世纪,但熟悉的铁栅栏围墙,半高的校门和年久失修的锈铁门,还是让她有点恍惚。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辈子的她虽然毕业快十年了,可校长还认识她,听说是要送孩子上学,一路绿灯。当年的她,不仅人漂亮,学习成绩也特别优异,从来都是考满分的好孩子。 听说她就在不远处的阳钢二分厂上班,陈校长高兴得不得了:“哎呀小安啊,我家闺女,就小你两届的,也在二分厂,还在工会呢,你在哪个部门?” 安然这下乐了,难怪瘦条条的陈媛媛一直说她面熟,肯定在哪儿见过只是没想起来,原来是学妹啊!得,既然这样,那陈校长二话不说就把铁蛋安排进了幼儿园,准备让他先跟着上半年幼儿园,九月份再一起升一年级。本来,按照他对孩子的测试结果来看,怎么说也能上个二年级,因为好些数他都会数,加减运算也很快,问题就出在他不认字上。 安然虽然在小海燕村教了他半年,可一没黑板二没粉笔的,光用口述,他说是会说,就是不会写,数字见了他都不认识。 “可惜了,这孩子很聪明。” “一点儿也不可惜,让他跟着幼儿园学起,大器咱不怕晚成。”安然是羡慕年纪小小就能跳级的孩子,更羡慕宋致远十八岁就能大学毕业,可这样的天才世间少有,他们背地里付出的艰辛也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她不想给铁蛋压力,只要他好好的别走歪路,哪怕最后考不上大学,她相信她培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把自个儿饿死。 孩子要上学,她当天扯布,连夜给缝了个军绿色书包,书包上还绣着其他人都没有的红色五角星,那气派,铁蛋胸脯都快挺上天了,走路哐当哐当生怕楼下那兄弟仨听不见似的。 是这样的,赵银花跟安然不是打得火热嘛,她三个儿子大华、二华和小华,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带着铁蛋熟悉环境的哥哥,再加上小枣儿带着猫蛋,那就成了大院里的小团伙,短短几天工夫就勾肩搭背谁也不敢惹了。“去了学校别惹事,但要是别人惹你,你也别怕事,记着我说的,你要敢打我就敢埋。”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铁蛋挎着书包,雄赳赳气昂昂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太太抱着小猫蛋,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她的大孙子哟,就去上学啦。 安然先去工会报道,陈文慧夹着个很罕见的人造革皮包进门,“小安同志怎么来这么早,你家小宋厂长不在,你就在家多照顾照顾孩子,组织上也能理解。” “谢谢陈主席的照顾。”安然可没搞特殊化的习惯,即使表面上是副厂长太太,别人帮她打个饭她都要找机会把人情还回去。 “宋厂长到京市也半个月了吧,给你来电话没?” 安然“娇羞”的笑起来,不说话却胜似说话。 “这小年轻就是感情好,放心吧你们不用分别太久,顶多三个月他就回来了。” 安然笑笑,其实心里知道刘解放打的什么主意,先说去三个月,快到期了又说半年,最后直接就给留在那边。他身后的势力是绝对不会允许宋致远待阳城的,因为这儿有702。 702他们动不了,可动宋致远却很轻松。这些人有最上面的造反派撑腰,什么事干不出来?她现在就希望上头那班子反动派快点倒台,赶紧拨.乱.反正,这个国家“病”得太久了。 当然,这种话她连宋致远跟前都不会说,更何况是同事之间。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啊”一声,但很快又没了,像杀鸡时忽然被捏住脖子一般,迅速而短暂。陈文慧皱着眉头出去,“谁在外面?干啥呢?” 没人说话。 倒是隔壁综治办的主任出来,“没事儿,估计是年轻人闹着玩呢。” 安然一开始也没想出来这是什么声音,忽然灵机一动,“别是哪家的孩子摔了吧。”这种痛苦的压抑的声音,她只在胡文静生孩子时听见过,说明此人正在经历剧痛。 小猫蛋就在隔壁玩儿呢,她心头一紧,“陈主任你先忙着,我得过去看看。” 人家里还有八个月的吃奶娃娃,陈文慧也没说什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就下班吧,别过来了。” 安然跑到隔壁,小猫蛋正坐小板凳上,靠在墙根,跟小枣儿拿着只草编的蚂蚱玩得不亦乐乎,嘴巴里“嘟嘟嘟”的叫着,两个人不知道说些啥,让她高兴得口水泡直冒。 那口气终于松了。 “然然咋回来了,有什么事吗?”包淑英坐在一边,跟几个老太太一起纳鞋底儿呢。这个点年轻人还没下班,孩子们也没放学,大院里就只有几个没事干的老太太和一群不到上学年纪的娃娃,还算安静。 “没事,我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过来看看。” 话音一落,几个老太太忽然就不说话了,安然甚至听见暗地里的吸气声,忙问:“咋,婶子你们也听见了吗?” 有个老太太,是住三楼的,平时耳朵很灵,谁家两口子打架了,谁家孩子偷糖吃了,她一清二楚。忽然就四下里一看,确认附近没人,这才小声说:“咋可能没听见,我都听见好几次了,下的那狠手哟,听着都瘆人。” “可不是,我也听见好几次了,打得可狠了。”另一个附和着说。 包淑英是个后知后觉的,“老姐姐们,你们说的谁啊?” “还能有谁,不就那边那家。”她往一楼右手边努努嘴。 安然记得,那里住的都是厂里的工人,但最右侧的家属楼背后还有一排铁皮房子,冬冷夏热不通风,是厂里最差的住宿环境。一年前厂里分房子的时候是通过抽签的方式,有的手气好,抽到了楼房,就像银花家和宝英家,而张得胜家就属于手气不太好那类,抽到了一间十五六平的铁皮房子。 张得胜这人,安然没啥印象,大院里住了八.九十家人,对谁都能眼熟,唯独张得胜她实在想不起来。 “他爱喝酒,一喝醉了就打人,他家女人孩子可真是遭罪。” 安然一怔,“那他刚才打的是谁?” “这个点儿,肯定是他老婆呗,说不定就是歇班回来又喝醉了,醒来见他老婆没把饭做好,发酒疯哩。”老太太们嘴里说着,手下没停,似乎见惯不怪。 是啊,在座的老太太们,都是旧社会过来的,哪个没被男人打过骂过?哪怕是现在,被打的妇女也不在少数,甚至有的老太太还觉着,男人在外头又苦又累,女人在家做顿饭而已,他不顺心打你两下又是多大个事儿?忍忍也就过去了。 毕竟,这个年头有工作就是王道,能养家的男人就是天。 安然心里虽然不爽,看不起这样只会打女人的懦夫,可受害者没来找她,她也不好插手,暂时还真想不到要怎么帮她。毕竟,她是外人,说几句狠话教育一顿她倒是爽了,可受害者还得跟他一个屋檐下生活,这种极度自卑的男人不仅不会反省,还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变本加厉。 安然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给那个可怜的女人带来更多的不幸。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不管这事。 *** 就说最近吧,铁蛋那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他的红五星小书包一挎,头发剃成解放军叔叔一样的贴皮寸头,每天跟着二华小华,混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当然,人大华可是中学生,懒得跟他们混,不过他们要遇到难搞的事儿,只要提大华的名字,别人都是不敢惹的。 这不,每天中午放学回家,仨小只每人叼着根冰棍儿,他手里还捏着根油纸贴着的奶油棍儿,大拽拽进了院门,一把搂起正在地上玩草蚂蚱的小猫蛋:“来,哥给你冰棍儿吃。” 一听这两个字,小猫蛋的眼睛顿时就冒光,嘴角很不争气的流下了渴望的口水:“布……饼……” 她还不会说“冰”字儿,可作为最亲的唯一的哥哥,小铁蛋当然能听懂,撕开油纸,给她舔了两口,凉得她缩了缩舌头。可实在经不住那甜丝丝奶香香的诱惑,她又小口小口的舔吧上,边吃还得边说:“咯咯……甜甜。”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买的。” 安然进门就听见这么句,“哟,口气不小?” 铁蛋吐吐舌头,把书包一扔,溜了。 安然心情颇为复杂,以前吧,他不合群,她担心他心理不健康,现在倒是合群了,整天跟银花家仨小子混一起,饭也不帮忙做了,地也不扫了,孩子也不带了,每顿却吃得比猪还多,呼哧呼哧就是俩大馒头……嗯,有点快养不起啦。 “你啊,日子得省着过,他一小孩子你给他钱干啥,给了他也不知道花学习上,不是买冰棍儿就是买汽水儿,昨儿还买了把弹弓,说是要打鸟下来油炸了吃,让人邻居骂了一顿。”包淑英埋怨安然给铁蛋太多零花钱。 可安然还以为是她给的呢,“除了买作业本,我没给他钱啊。” “那他哪来的钱?”包淑英想了想,“怕是把卖白龙皮的钱给造了。” 卖天麻大头老太太帮他收着,可他自个儿也攒了不少,刨除给猫蛋的压岁钱,他手里应该还有三四块才对。一想到这么多钱就让他买吃买喝去了,老太太心疼得跟啥似的,穷怕了啊,以前一年到头也掏不出三四块! “等着,我得揍他去。” “算了,我好好问问,妈你别打草惊蛇。”铁蛋的不对劲,她早就发现了,上个月她离开小海燕前,他就飘得不得了。 “小安同志在家吗?”母女俩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穿着应该是个女干部,保养得宜。 “小安同志你好,我是你们刘厂长的家属,他嘱咐我来看看你们,要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们反映,厂里一定会尽力帮你们协调。”刘厂长家属说着,目露同情。 是啊,这好端端的小两口,结婚还没两年呢,先是分居两地,现在好容易团聚了,男人又被派去京市,同为女人,她心里也不舒服。“你放心,你家小宋厂长很好,他还给拍了照片过来,老刘说他是越来越精神了呢!” 安然眸光发亮,双颊微微泛红,迫不及待地问:“真的吗?照片我能看看吗?” 她咽了口唾沫,羞赧的捋了捋头发:“嗯哼,主要是孩子想爸爸了。” 得,刘厂长家属一副“我懂你啥都不用说”的表情,拍了拍她肩膀,从干部装的兜里掏出一张小小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黑白照片。 安然一看,一副挺拔的身材隐藏在深蓝色的工装里,红帽子白毛巾,手里还握着一把扳手,熟悉的略带冷峻的眉眼……很好。 “我说他还更精神了,没错吧?来,照片你就留着,自个儿看也行,给孩子看也行,我看你们家孩子八.九个月了吧也没奶瓶,我下午给你送过来,等着,啊。” 安然捏了捏照片,很明显,这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拍的。樊丽萍送来给她看倒不一定是辨认真假,因为这世上就没人能想到……估计还是真心可怜她,愧对她,照片发挥完它应有的作用后,做个顺水人情送她,让她睹物思人。 通过侧面证实她的方法奏效,安然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哼,宋致远一开始还不信她的法子能行得通,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感谢她呢。 晚上八点多吃过晚饭,刘厂长的爱人真就送了一包东西过来,一半是他们家孙女穿过的小虎头鞋戴过的虎头帽,小凉帽,还有不少花里胡哨但质量确实不错的小衣服,很多都是这个时代罕见的带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别说,还挺洋气。 “这奶瓶是别人送我们家的,孙女已经有了一个,这个还是新的就没动过,你看这包装纸都还挂着呢。” 安然一看,还真是。 包淑英受宠若惊,“这么好的东西我们不能要,领导你们留着吧,留着以后生孙子用。” “害,男娃娃不喜欢这些女娃娃的东西,你们甭客气。”她把一堆东西推过来,“只是衣服是穿过好几水的,得辛苦你们用开水烫一下,洗干净。” 安然两辈子都不是贪小便宜的人,送人衣服她上辈子没少干,无论是身边下属还是贫困山区儿童,她都给过捐献过。被人当贫困对象优待,这还是第一次,她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只能装作很开心超兴奋的样子收下。 不然不符合她现在的处境。 “谢谢阿姨,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叫樊丽萍,在市联合工会,听说你在你们厂工会,以后咱们接触的机会多着呢,我就先走了啊。” 樊丽萍背着大包来,空着手走了。安然却对着一堆花里胡哨的衣服左右为难,要还是不要? 不要吧,这是人家一番心意,万一以后遇上了说起,露出破绽也不好,毕竟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掩护宋致远,当他明面上的“眼睛”。 可是要吧,她又心里别扭。 老天爷喂,她安然女士可是九十年代资产千万的大老板!她的宝贝闺女居然捡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穿,她大老板的排面呢?尊严呢? 思来想去,斗争三分钟,没等她想好怎么完美解决,包淑英已经挑了一件绿底配红花的小裙子给猫蛋换上,“嘿,还真好看!” 红配绿一般都是大土大俗,可耐不住小猫蛋白糯糯啊,衬得衣服都更好看了,再在头顶扎上俩冲天小揪揪,可不就是年画娃娃下凡? 喜欢得包淑英立即就抱出去溜达了。 于是,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她们得了刘厂长家一堆好东西,羡慕嫉妒恨的都有,但大多数人还是能理解,这是组织上对她们的照顾,是看在宋副厂长面子上的优待。 安然也就只能顺坡下驴,接受呗。不过,那玻璃的小奶瓶是真不错,她去了好几次百货商店都没买到奶瓶,小猫蛋马上九个月的孩子都是用碗泡奶粉,多心酸呐。 玻璃奶瓶耐高温,她把奶瓶奶嘴一起扔锅里,用开水“噗通噗通”煮了一个小时,冷却后又用盐水泡了一天,冲上奶粉一摇,刚递过去小猫蛋就无师自通的抱着“滋滋滋”喝起来。 以前一勺一勺的喂,压根跟不上她喝的速度,总是把她馋得嗷嗷叫,时不时再洒一些,一碗奶能真正喝进肚子的只有三分之二。现在好了呀,她可是不用人喂的,也不带歇息的,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瓶,好容易放开奶嘴,“妈妈妈妈。” 安然哪还招架得住:“好好好,我闺女真棒!以后咱天天用奶瓶喝奶好不好?” “妈妈。” “乖,等你那废物老爸回来,让他给你买十个八个奶瓶。” “妈妈。” *** 终于,安然把正在百货商店买冰棍儿的铁蛋给逮到了,在他正从兜里往外掏钱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笑着说:“放学怎么也不回家,烧了土豆麻辣鸡就等你呢。” 土豆麻辣鸡那是啥?又软又糯又香还全是肉的硬菜,只有大日子才吃得上的硬菜,搬来这么久还一次也没吃过呢!麻辣鲜香能让他边流泪边吃,这时候还吃啥冰棍儿? 冰棍儿是麻辣味的吗?不是那他走了,回家去。 不过,家里并没有麻辣鸡等着他,只有小姨的一根屁股棍儿,专门打屁股用的。 “说吧,哪来的钱?”安然让老太太把小猫蛋抱出去,门一关,自个儿往板凳上一坐,在外头当着他的小伙伴那是给他面子,就是要打狗,也得先把狗骗回来,关门。 铁蛋撅着嘴,“反正不是偷的。” “我知道不是偷的,我相信你,但你得告诉我实话,让我心里舒服一下,好不好?” 本来打算对抗到底的孩子,忽然就让她软化了,“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嘿,还学会谈条件了。安然揉了揉他软软的耳朵:“先说来听听,你的条件要是太苛刻我肯定不干,你不仅不会得逞还会挨一顿揍。” “你能像对妹那样对我吗?” “当然,她犯错了我一样打,这根屁股棍儿上刻的可是你俩的名字。” “不是,是那样。” “啥样?” 铁蛋憋红了脸,“就那样那样。”他两根大拇指一碰,迅速的闪电式的分开,太羞人啦! 安然喷笑,“你是说,让我像亲妹妹一样亲亲你吗?”说着,她就“吧唧”一口亲他额头上,“呸呸呸,一股汗臭味儿,晚上必须洗澡,听见没?” 心满意足的铁蛋呀,还有啥是不答应的呢?这一刻,就是让他叫她“妈妈”他也愿意。 原来,他这几个月在小海燕可是挣到外快了。每天通过跟着牛蛋上山砍柴拾柴,抬回村里挨家挨户兜售,当然主要是针对用柴大户何队长家。 他们家猪养了三头,为了多长点肉都是喂的煮熟的猪食,烧柴量很大,还真让他俩“赚了”好几毛钱。 但金蛋妈找上他,让他帮忙挖野菜,越新鲜越好、最好是带着须根的野菜,每次挖个十斤八斤的给他一毛钱,初春的土又冷又硬,野菜根长得深的,他只能徒手挖。难怪本来都快好差不多的皲裂伤,又给弄了深深的伤口,淡黄色分不清是血液还是脓液的东西从裂缝里流出来,实在是恐怖。 而就是孩子这么带着伤口,没日没夜挖回来的野菜,金蛋妈居然还要挑三拣四,须根不够多的不给钱,叶子有折痕的不给钱,斤头上在缺一点短一点,挖一天有时候还没一毛钱。 安然恨不得打他两巴掌,小傻瓜,人把你当廉价劳动力压榨呢,你却连学也不上,就这么傻愣愣的干上了,还一副“我有工作我也能养活我姥姥了”的表情,又狂又飘。 不过,也是他免费劳动力让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礼拜天安然直接找到综治办,跟那群大老爷们借了厂里唯一一辆吉普车。 “安干事你要去哪儿,咱们让顾秘书回来送你吧。”这厂里除了专职司机,就只有宋致远和顾慎言会开车。 “小姨咱们不行就等等吧……”话未说完,铁蛋的眼睛直接瞪掉地上了。 “小子,你姨开过的车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没有聘请专职司机之前,她都是自个儿开车的,从最开始的面包车到捷达桑塔纳,再到后来的大屁股吉普,皮卡,她摸过的方向盘也不少。 当然,作为大院里第一个会开车的妇女,铁蛋一嗷嗷,所有人都来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围观。谁能想到这个漂亮的,泼辣的小安同志她一脚蹬上驾驶位,钥匙一拧,“轰轰轰”的车子就动起来了,还表演了个漂亮的漂移,男同志们纷纷竖大拇指吹口哨。 本来还打算帮忙的顾慎言,傻眼了。 那个只会偷偷躲着哭的,受了委屈也不敢说的美丽的女同志,居然就这么熟练的开走了厂里唯一一台车! 安然在傻愣愣的铁蛋额头上弹了一下,“傻了吧,等你满十八岁,姨教你。” “真的吗?”铁蛋“呀”一声蹦跶起来,“二华小华,你们听见没,我姨要教我开车呢!” 众人大笑,心说等你们先买得起车再说。谁不知道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啊,没看见穿衣服都捡着别人不要的穿吗? 安然可没时间管他们这点酸溜溜的小心思,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0813:43:052021080909:3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小四buff10瓶;小远子乖乖5瓶;吃瓜的猹猹、阿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0 章 030 安然一大家子回到小海燕,很受一番欢迎,因为家里能吃的已经全搬空,鸭蛋妈陈大娘和姜书记几家人都热情邀约她们去家里吃饭,安然顺便了解了一下妇女生产小队的情况:后开的三十亩山地全种上贝母,已经长出扁扁的叶子,就要开始追肥了。 “安会计你瞧瞧,这些宝贝长得好吧?”陈大娘可是非常得意的问。 “嗯,是不错,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咱们妇女生产小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不过就是有个问题,队上不给咱们肥料使,眼看着贝母苗起来了,你看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生产队那点肥料种正经庄稼都还不够用呢,要是再有何家人从中作梗,药地别想用上一点。 鸭蛋妈也说:“这贝母苗听说可贵着呢,要是种不好不知道得亏多少钱。”种子钱是先赊欠的,等卖了药材才能付清。 安然想了想,肥料不就是大粪吗?大粪她有,而且还是人粪,就缺挑大粪的人。 “队上有多少能出的劳力?” “没多少了,都忙着泡水田,撒谷种,没几天还得收小麦。”尤其是那三分之一的按照小安建议拔节才追肥的小麦,麦穗沉甸甸的快把麦秆压弯了,里头的麦粒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饱满,而隔壁还用老方法追肥的三分之二,因为今年天干,居然还不如以往。 老把式们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当初太固执,要是早听安会计的,小海燕今年哪里还会饿肚子? “小安啊,你家猫蛋爸爸可真神,他说行的还真就行,你倒是快让他来帮咱药地看看,能不能也搞个增产的法子出来?” 安然笑笑,“他去京市培训了,得下个月才能回来。”但估计不可能,到时候那边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他”。 “你们要劳力,我给你们找,还是免费的。”安然忽然想到个人来,他不是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实在没事干只能打女人吗?既然如此,那就来挑大粪吧。 张得胜在轧钢车间只是个普通工人,本身不识几个字,之所以能在钢厂工作,全凭他老爹当年在抢夺钢厂保卫战中立下点功劳,老爷子干到退休,他来顶了工作,这才带着老婆孩子进城。 他的家属名叫邱雪梅,是个皮肤白白,头发黑黑,胆子小小的女人,人又生得小巧玲珑,算是大院里比较好看的女人,虽然别的妇女聊闲的时候她不怎么插嘴,可存在感不低。 就因为这,张得胜就觉着家属不安分,女人他供着养着就该在家里安安分分伺候男人和孩子,你整天有事没事出门干啥?拿个针线篓子坐那儿,是给哪个野男人看的吗? 不打你打谁哟。 “对了陈大娘,您觉着金蛋妈这个人怎么样?” “她啊,嘴巴子厉害,跟她婆婆都不是好惹的。”陈大娘顿了顿,“你问她干啥?” 安然笑笑,又问起另外一人:“那何宝花呢?” “她啊,呸!”陈大娘狠狠的啐了一口,“反正不是好东西,嫁人后只逢年过节走娘家,以前倒是天天在金蛋家待着,跟在人家里做了个窝似的,我呸,不就是扒拉着想让人家给她介绍个好婆家嘛。” “她的亲事,是何队长介绍的?” “可不是咋的,人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事儿只照顾他们姓何的。”所以整个小海燕村,就只有何家的姑娘能嫁进城里,一个带一个的,姜家的永远在农村打转。 离开陈大娘家,铁蛋抿着嘴,“小姨你不是要帮我讨公道嘛,咋不去金蛋家?”他都拿好镰刀了,预谋像上次一样把金蛋吓个屁滚尿流。 “有些毒蛇,咱们不能一次性摁死的时候就别轻易出手,它咬你一口吃亏的是你。” “那要咋办?任由他们干坏事吗?” “怎么办,当然是找到能摁死它的法子,一鼓作气咯。” 铁蛋似懂非懂,但乖乖把镰刀还给了好朋友牛蛋。 *** 这天,安然正伏案疾书,也不知道谁说出来她写的文章上了红旗,还被副主席写信表扬的事儿,现在搞得整个工会都知道她文笔好,凡是涉及到文字工作都交给她。 这不,马上就到五一国际劳动节了,工会需要起草一封致全体工人的感谢信。写点小打油诗小论文啥的安然不在话下,可这种“感谢信”,她实在是抓破了脑袋。 正抓着,陈文慧进来,“小安,按一分厂的惯例,咱们工会劳动节都得搞个定点帮扶项目,今年你说帮哪家好?”一般是帮厂里的困难职工。 不过,安然了解到,帮扶困难职工也就是送几斤油几斤面,实际值不了多少钱。可大院里为了这么点东西早半个月前就在“明争暗斗”,给厂里举报谁谁谁作风不好,谁谁谁偷偷去自由市场买了东西,谁谁谁哪天轮到打扫公共厕所又没值日的……问题是小问题,可风气不好。 这两年大字报都很少贴了,也没几个人玩检举揭发那一套了。 “咱们自己帮扶自己多没意思啊,要不咱们来个工农团结一家亲。” 陈文慧眼睛一亮,“快说说,怎么个搞法。” “工人帮工人,一方面搞得厂里风气不好,另一面嘛,不知道的外人还当咱们工人内部搞小团体,自个儿当老大哥不管农民小老弟的死活,对不对?” “对对对,可咱们厂怎么帮农民呢?给他们送农具吗?”钢厂的废钢倒是有点,可也是计划物资,直接送人上头怎么交代。 “送农具咱们厂效益本来就不好,怕工人们有意见,不如……咱们送粪吧!” “粪?”陈文慧愣了愣,“你是说咱们厂公共厕所里的大粪?” 二分厂有两个公共厕所,一个在厂区,供全体男女工人使用,另一个在大院这边,家属上得多,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大粪产生,厂区倒是有专门扫厕所的,大院这边就只能挨家挨户轮流着值日。 以前,大院公共厕所的大粪都让杨老太太给了她大侄子,最近没人来掏,都快溢出来了,所以大家都怕去扫厕所,臭得慌。 越是不勤打扫,厕所越臭,到时候溢出来大家都得遭殃。 安然其实一直想给妇女生产小队搞点小福利,早就看中那两厕所的粪了,只是苦于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在城里,大粪不算啥,可在农民眼里,那就是人见人爱的宝贝!还记得铁蛋刚来的时候看见满满一个粪池子的公厕,当时可心疼坏了,就像看着一池子的钱,要知道他们在小海燕为了捡泡牛屎可是会拼命的。 “好啊,咱们也不要他们的钱,就当给咱们打扫厕所了。” “对,我就怕外头人说咱们名义上是做好事,其实是利用农民大兄弟给咱们扫厕所。” “那咋办?”陈文慧焦急的走了两步,“小安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安然也不藏着掖着,“咱们从车间挑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人,给他们送去不就成了?反正厂里工资照发不误。” 可挑谁呢?深谙“量身定做”挖萝卜坑精髓的安然,当场就让她拍板定下张得胜。 满满两池子大粪什么概念呢?安然不敢看,也不敢想,反正听说接到消息当天,张得胜就找车间小组长说了,他不去,打死也不去。 而他的组长正是赵银花,那可是安然说往东坚决就要执行到底的人,冷笑着就问:“这是厂办下的通知,你不去就是不搞工农大团结,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张得胜只能偃旗息鼓,以他的级别,厂办都没去过,更不可能去找人对质。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被保卫科的人喊起来,挑粪去了。 满满两大池子臭烘烘的人粪,用敞开的粪桶挑那是不现实的,一路走一路臭,等他走到小海燕,骂娘的举报信估计也送到中央了。所以,厂里给他免费提供了一辆带盖子的手推车和两个盖子可以拧紧的方形塑料桶,早上他推着满满一车粪,沿着公路走到小海燕山脚下,再一瓢瓢的装进方形桶里,拴俩绳子,挑到小海燕去。 每只桶能装五十斤,一挑就是一百斤,一个来回是一个小时,一车粪够他从早挑到天黑,有时候八.九点还在山路上干着呢! 海燕村为了表示对他的欢迎,专门给空出一间劳改房,让他晚上就住那儿。 厂里规定,不把粪挑完他就别想回去上班。于是吧,张得胜同志就光荣的成为一名驻村工人,每天往返于二分厂和小海燕之间哼哧哼哧……挑大粪,三过家门而不入。 “可怜”的张得胜哪里知道,他每天挑,大院的人每天拉,他挑的速度刚好跟拉的速度持平,刚好他又每天早出早归的,于是每天看那俩粪池子都是一样的深度,整个人心态都崩了。 两个多月啊啥概念?他没回过一次家,累成狗就不说了,每天闻大粪他鼻子都坏了,晚上哪怕是洗干净躺炕上,他仍觉着哪儿有粪臭……找了半天,哦,原来是灵魂深处来的粪臭。 爱打人的丈夫不在家,邱雪梅心情好了不少,人也开朗起来,见谁都会笑眯眯的打个招呼:“安同志好啊,起这么早?” “今儿去自由市场买两斤老酱,晚上吃茄子。”安然兜着还没睡醒的小猫蛋,迈着轻快的步伐说。 她今儿比平时起得早,就是怕银花和宝英要跟她一道。 因为她今天,可不光买老酱那么简单。 周边农村老太太来卖的酱是正宗黄豆裹着一层面做的,味道特醇,特香,烩出来的菜也特香,安然每隔半个月都要来买半斤。不过,她今儿除了带着孩子,胳膊弯里还挎着个提篮,里头装着半只自个儿做的酱鸭子,半罐子腌韭菜和几个白馍,用纱布盖着,再压上几片菜叶子。 离开自由市场,又在胡同里绕了好几个弯,确保没人跟随她才迅速闪进一座小院子。 推开门,一个清瘦的身影回过身来,本该在京市的宋致远皱眉:“今天怎么才来,没人跟踪吧?” 安然知道他这人就是不会好好说话,其实并不是嫌弃的意思,“别废话,我能来可全是看在猫蛋的面子上。” 宋致远搓了搓带着手套的手,看着她怀里的女鹅摩拳擦掌。毕竟走之前,小猫蛋可是很喜欢要他抱抱的,他个子高,手一抬就能把她举到摸天花板。天花板上是她妈贴的小兔子小狗狗的简笔画,每摸到一次就让她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真的摸到了小动物。 五只花花姐妹团,她们是带来了,可大院里不让养鸡,只能便宜卖掉了事,兄妹俩为这还哭了好几天。 大概,小动物真的就是她的最爱。 接过睡梦中的女鹅抱着,心里居然说不出的满足。“体重增长了两百克左右,身高长的不多,没好好吃饭吗?” 安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手可比供销社售货员还准,掂一掂就知道。” “最近天气热,胃口不怎么好,又赶上我给她断奶,奶膘下去就瘦了。” 宋致远点点头,又发现孩子腿上有好几个小红包,“怎么弄的?” 安然告诉自己,他就是不会说话,不是兴师问罪不是兴师问罪:“哦,蚊子咬的,她怕热不盖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她每天夜里都得起来打蚊子,一打一巴掌的血,那都是吃饱的。 宋致远这才点点头,一言不发。 安然故意问:“除了身高体重蚊子包,你就没发现你闺女别的?” 宋致远细细的看了一遍,“一切正常。” 安然指指小猫蛋头顶的两个冲天小揪揪:“你不觉得她头发长了不少,扎小揪揪很可爱吗?” 宋致远面无表情。 ok,安然告诉自己,在金刚钻直男的眼里,他闺女就是剃个光头他也不会有意见。 “那你再看看,没发现她今天的小裙子特别好看?” 宋致远是真的,非常认真的,没有任何敷衍的看了一圈,“这不是一样的吗?”他记得小猫蛋是穿过裙子,只不过裙子长了两公分。 “那条早穿不了了,而且那条是白色的小吊带,这是红色带花边的蓬蓬裙,带袖子的,完全不一样的两条裙子啊大哥。” 宋致远皱眉:“哦。” 得吧,为了不把自个儿气死,安然还是别问了,他能通过孩子拉的屎判断她吃了啥缺啥,能抱一抱就知道孩子长了没,营养状况怎么样,他就是偏偏看不出来两条完全不一样的裙子!你是说他用心呢,还是不用心? “大热天的戴啥手套,赶紧脱了吧。” 这两个多月他都待702里面,防护服穿着,面罩戴着,身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有时候睡眠不足三个小时,有时候通宵达旦第二天接着干,哪怕是一个巴掌大的零部件,也必须经过成千上万次试验,精确到零点零几毫米,才能真正量产。 而他一双手,已经被火.药腐蚀坏了。 宋致远乖乖脱掉手套,可刚想像在家时一样伸手摸摸孩子的脸,又缩回去。 安然也注意到了,原本光洁修长的十指,皮肤被腐蚀坏,露出鲜红的即将结痂的伤口,大拇指根部甚至有个深深的凹槽,一整块肉就这么没了…… 她心一软,“工作是工作,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宋致远倒是很坦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算轻微的,有人灼伤眼睛,角膜坏死。” 虽然是素不相识的人,安然还是心里一痛,角膜有多重要啊,坏死了不就意味着失明吗?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们那位素不相识的科研人员没有了窗户,该怎么办? 宋致远沉默半晌,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会叫爸爸了吗?” 安然摇头,你整天不在家,孩子怎么可能凭空就会。 现在的小猫蛋已经会清楚的叫“哥哥”和“姥姥”了,可就是不会叫爸爸,怪谁?心里没点数吗。 不过,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安然也没说这些,“什么时候能做完回家?孩子下个月过周岁生日。” 宋致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弹了弹女鹅翘嘟嘟的鼻尖:“不确定,七月十八号,我会尽量。” 说实在的,安然现在对他的要求已经低到他能做个工具人爸爸就行,没想到他不声不响谁也没问过居然知道孩子生日,“到时候我们等你到九点,再吃饭。” 宋致远“嗯”一声,相当于是答应了。 他本来就瘦,两个多月的工夫又瘦了不少,两颊凹陷,嘴唇一圈胡子像老了好几岁。安然赶紧把提篮递过去,“这是咱们吃剩的,给你带点改善伙食。”才不要告诉他是昨晚现酱的,反正告诉也没用,他没心,不会懂。 安然一开始以为,他这么千辛万苦才开始接手项目,怎么说702那边也应该给他吃好睡好,提供最好的条件对吧?可上次来“探监”的时候发现,他又白又瘦跟个吸血鬼似的,一问,他在702厂也是不能见光的,每天有人专门负责从食堂里带饭送饭,顿顿白菜萝卜大土豆,肯定是营养没跟上才瘦的。 宋致远也不客气,洗洗手坐下,撕开酱鸭子就吃起来,几乎是狼吞虎咽。 “怎么样,好吃吧?” “嗯。” “嗯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好吃。”嘴里说着好吃,可人表情却一点没变,一点愉悦的迹象也没有,要不是对自己技术足够自信,安然就得怀疑他是不是说谎了。 这样的“探监”日子,安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最近樊丽萍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照顾,可以看出来,应该是京市那个冒牌“宋致远”没有被发现。 也是,秦京河现在正处于他人生的低谷,学校停课发不出工资,他老母亲和弟妹又等着他的工资嗷嗷待哺,安然给他两百块钱,只需要他在京市钢铁厂代替宋致远应个卯,人厂里每天给补贴营养健康的三餐,还有肥皂毛巾袜子一系列劳保用品,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巴不得一直就这么替下去。 吃饱喝足,宋致远很优雅的擦擦嘴角,“安然同志,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认识那个人的。” “偶然碰见,三楼的刘宝英可以作证。”我总不可能告诉你事实的真相,怕你小心脏受不了哟。 “那你为什么愧疚?”他虽然木讷,但该有的观察力还是有的。他的“妻子”对他以外的男人产生了愧疚之情,情况不太妙。 安然摸了摸脸,自己的情绪居然藏不住的吗?她的愧疚不是因为她提的分手,而是她被宋虹晓和刘美芬联手设计名声大臭的时候,他主动提出写文章帮她正名。结果名没正上,把他自个儿名声也弄坏了,还让宋虹晓陷害他吸.毒,虽然最终化验证明没吸,可在华国最高文学奖评审开始前一天爆出这样的丑闻,他的作品被紧急取消参赛资格……本来,所有人都觉着,那一届的最高荣誉应该是他的作品。 这叫什么呢,当年分手她头也不回,遇到困难虽说也没主动求助于他,但一位文人,愿意用文人最看重的声誉帮助她“平反”,最后还把自己也陷进去了,安然感激他的同时,也愧对他。 恰好小猫蛋睡够了,一睁开眼,好奇的看着胡子拉碴瘦巴巴的宋致远,一脸迷茫:你谁,我认识你吗?你为什么抱着本崽崽? 宋致远的失望直接没控制好,表现在了脸上。 “宝贝这是爸爸呀,以前每天给你换尿布的爸爸呀,你还在他图纸上跳舞呢,想起来没?” 小猫蛋眨巴眨巴大眼睛,才不要吸血鬼一样的陌生人抱呢,转头就找妈妈的怀抱,一点面子也不给。 安然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 说实在的,以前她理解不了他的冷淡,现在看来幸好是冷淡,要是感情充沛的人,好容易跟孩子培养出点感情,一走就是半年,回来孩子不认识他了,得该难过啊? 而且,这样的“分分合合”,未来也不会少。反反复复的在刚培养出感情的时候离开,又反复回来,除非孩子记事,不然真的对他太不公平了。 上辈子的宋虹晓外貌跟他相差那么大,他打心眼里也没怀疑过,反而投入了很多金钱和精力,后来还被她骗走了房子……不是他智商低,他的智商比大部分人高得多,他只是爱孩子,没把这份过人的智商用在孩子身上。 可怜的废物老爸哟! 为了增强他育儿的参与感,安然还是决定:“我这次来还有个事,孩子快周岁了还没上户口,你想几个名字,我也想几个,到时候咱们商量一下给她上户口……当然,得姓安。” 其实,说这话她是悬着心的,不知道他同不同意孩子跟她姓。上辈子刚开始那几年她是没那意识,后来条件好了,她想改来着,宋虹晓不乐意,因为保姆跟她说,要是姓了妈妈的姓,他的大科学家爸爸就不会给她生活费了。 然而,宋致远眉头也没皱一下:“嗯。” *** 提着老酱和几根茄子回来,哼着小曲儿,安然在门口遇到银花和宝英。 “小安你今儿可真早!” “瞧把你美得,遇到啥好事儿啦?” 安然只是笑笑,“让猫蛋闹得睡不着,怕你们还没起,我就先去了。” 她们也没怀疑,忙着看她的茄子,可真嫩,真新鲜啊,忙问多少钱买的,现在还有吗……大院里的妇女,每天关心的不就是这些吗? 而此时的大院里,大家正在说最近一个稀罕事:“听说没,胡书记被人贴大字报啦!” “咱们胡书记?挺好一人啊,哪个瞎了狗眼的……”话未说完,就被自家婆婆制止。 这两年大环境是好多了,很少有人玩贴大字报这招,更何况是德高望重的胡书记,不用想,肯定是造反派那班人搞的鬼。 每个单位都有几个自封”造反派”的家伙,对内他们重拳出击,对外那就是怂货几个。二分厂也不例外,这群人就专门待在一个叫“阳城市钢铁集团二分厂革委会”的办公室里,整天琢磨着怎么整人。 不过,因为胡光墉和刘解放都是以生产为重的领导,不肯配合他们,所以他们在厂里很不受待见,没啥地位可言。 安然没想到,这几个坐冷衙门的人,居然开始出动了? 但胡书记最近都在忙着联系京市那边,打算三个月一到就把宋致远要回来,也没时间干啥,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他们了。安然决定先不管,按兵不动。 可惜她的按兵不动没持续多久,因为第二天一大早,铁蛋刚背着书包出门,一会儿又当当当跑回来,把门拍得贼响:“小姨小姨你快开门!” “咋了又?” “你快去看,大字报,我小姨父的大字报。” 安然的瞌睡立马就给吓醒了,“哪儿?” 大院靠左的院墙上,平时是充当报刊栏用的,每天的人民日报和红旗必上榜,安然每天都会去看会儿,没想到今儿居然在上头看到宋致远的大字报! 烧给死人用的黄纸上,黑色墨汁大大的,歪歪扭扭的写着五个字:打倒宋致远! 这是第一张,第二张是:宋致远不得好死!!! 感叹号就是书写人的感情宣泄。 当然,因为有前一天胡书记的前车之鉴,安然怀疑这有可能是哪个对厂里领导班子有意见的工人干的,几个领导轮流着贴,倒也没在意,决定向胡书记学习冷处理。 下午,厂里本来应该在上个月就过五四青年节的,但因生产任务给耽搁了,现在要求工会出一个补过青年节的方案。负责青年团委工作的牛正刚,是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头,本来文化程度也不高,平时为人也不错,经常给大家伙带吃带喝。 那一串串甜丝丝,翠绿绿的水晶葡萄,安然舍不得吃,带回去洗干净,小猫蛋一个人就能吃一串。 今儿他居然带了一条巴掌长的鲫鱼:“小安你带回去给孩子熬汤喝吧。” 自从重生回来,安然还是第一次看见鱼,因为石兰省纬度高,容易缺氧,这地方不产鱼,哪怕是就在海子边的小海燕,也没见过几次。 鲫鱼不大,也就二三两的样子,瘦条条的,两腮用一根草绳拴着,刚死没多久。安然想起鱼的各种做法,嘴里都快馋出口水来了。可无功不受禄,这次的鱼是悄悄给的,也只有她一个人有,牛正刚应该是还有别的事要求她。 果然,牛正刚喝了半杯茶,终于说:“小安啊,咱们知道你厉害,啥计划方案的我也搞不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写一下?如果不忙的话。” 这几个老人都属于很自觉,很喜欢施展“小恩小惠”的人,安然还真不好拒绝,秉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她婉拒几次都没推开,这才“很为难的”接下,说她想想,过两天再告诉他。 牛正刚很高兴,他最近迷上了钓鱼,阳城市周边不是有好几个国有水库嘛,他闲着无聊总爱去,虽然水库里没放鱼苗,可耐不住他耐心好,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总能钓到三瓜俩枣。“先吃吃看腥不腥,要还不错过几天我再给你们钓两条。” 他们两口子双职工,孩子又都成人了,生活条件不错,还真不缺这两条鱼。 晚上,安然就把鲫鱼煎了一下,加上豆腐煮成一锅奶白色的鲫鱼汤,别提多鲜多美了。趁着还没放盐,她盛出半碗汤和两块净肉,吹着喂给小猫蛋。 本来以为第一次吃带腥味的东西,她怕是会不喜欢,谁知道小丫头爱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鱼肉一口一块,吃得可香啦! “我就说吧,这孩子该属猫的。”包淑英揩着她嘴角流下的汤汁儿说。 “鱼肉是好东西,看来以后我得常给她买。” “对了妈,小海燕村就在海子边,怎么会没鱼吃呢?” 老太太顿了顿,“我跟你说吧,你别觉着不信。” 原来红星海子没鱼并非真的一条鱼也没有,而是每年在里头捕鱼淹死的人很多,有很多水鬼聚在水里。传说水鬼被困在水底,想要投胎做人,得抓“替身”,抓到活人替它水底受苦才行。而红星孩子因为水鬼太多,抓的人越多,死的人越多,一连死了好几个水性不错的青壮年以后,还敢下海子里抓鱼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安然一般不信这种怪力乱神,也没放心上。第二天一大早,她又被铁蛋给叫醒了:“小姨小姨,他们又贴我小姨父的大字报了,咋整,还是不管吗?” 安然起来一看,同样的位置,昨天才撕了的地方,又岿然不动贴上两张新的大字报,甚至比昨天的还过分按了好几个血手印。 安然看着,莫名的来气,哪个王八羔子,她丈夫好端端在首都学习呢,贴哪门子大字报!她不仅不自己撕下来,也不许铁蛋撕,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挤出几滴眼泪,怒气冲冲跑到厂长办公室,进门就是哭:“刘厂长啊你得给我们做主啊,我丈夫好好在外学习,大院里的人不给我们活路啊,你快去看看吧!” 刘解放被她哭得脑仁疼,稀里糊涂也听不懂她到底哭啥,只能被她带到报刊栏面前,看着几个大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谁,这是谁贴的?!” 家属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说话。 安然一面假哭,一面留意所有人的脸色,害怕的,无所谓的,看热闹的,唯独没有奸计得逞的。 看来,不是大院里的人,那就难办了。 因为为了方便下也班的工人,大院的门是不上锁的,白天院里不离人,进来个谁总有人看见,可半夜大家伙睡熟之后,小偷摸进来就没人知道。 而想要整宋致远的人很多,包括但不仅限于造反派、敌特分子、被他空降挡了道的,甚至,就连她的敌人也有可能通过打倒宋致远的方式来打击她。 首当其冲的,就是眼前刘解放。 安然忽然“哭”得更伤心了:“厂长啊,别人诬赖我家猫蛋爸是,这明显是胡说八道,他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不信可以把他调回来咱们当面对质。” 刘解放立马眼睛一瞪:“宋副厂长在京市好好的忙着学习呢,怎么能轻易回来,你放心吧,贴大字报的人我一定帮你找出来,一定狠狠教训,咱们就别打扰小宋了吧。” 看来,不是他干的。 因为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宋致远回来。 “厂长,那我家猫蛋爸爸的名声怎么办?就这么由着他们败坏吗?” 刘解放大声说:“我第一个不同意,你等着就是,最多三天我就能把贴报的人查出来。” 包淑英胆子小,以前被整怕了,简直惶惶不可终日:“然然,要不我和铁蛋还是回村里吧?”总觉着是因为他们在这儿不明不白的,才让人抓了女婿的小辫子。 安然把猫蛋塞她怀里,“妈你就安心等着吧,让我知道谁干的我一定先弄死他。” “不是,咱们妇女同志的,能别动不动就弄死这个弄死那个的吗?” 安然反驳:“那别人还想弄死你女婿呢,只许他们动手,我动动口就不行?” 包淑英被她怼得目瞪口呆,可闺女是自个儿的,她还是心疼:“然然啊,这事咱们不能闹大,大不了他们贴一张我撕一张,就专门在报刊架下等着。” “不仅要闹大,我还要使劲闹。你女婿现在外头给国家卖命呢,这些王八蛋就欺负他是个哑巴,他不会说,我可是能说着呢。” 当然,包淑英不知道宋致远在702秘密开工的事,只当女儿说的“给国家卖命”是去京市培训,嘴唇蠕动了两下,啥也没说。 *** 接下来几天,刘解放叫了保卫科几个人,专门在大院报刊架底下蹲守,愣是没守到一个人。 “小安啊,见咱们有人守着,他们都没来贴了,虽然人没抓到,但至少事情也没恶化,要不就算了吧?” 安然冷笑,“厂长您今儿没经过厂房吧?” 刘解放一头雾水,“怎么?” “厂房大门口又贴了几张,这次不是墨汁写的,是血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让我妈妈知道谁干的坏事儿,他就完蛋啦,哼╭╯╰╮感谢在2021080909:37:152021081010: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守候花开10瓶;阿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1 章 031 刘解放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谁也想不到他们才刚按住葫芦又飘起瓢来,这不是赤.裸.裸打他脸吗?!守株待兔两天,马上就到他当众拍着胸脯保证的“三天”期限了。 “这样吧厂长,您日理万机,忙正经事都忙不过来,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办吧,您只要给我几个人就行。” 刘解放如蒙大赦,“好好好,要什么你只管说。”到时候查不出来那就是你自个儿的问题了,跟我可没关系。 有了这位甩锅大王的“令箭”,安然当天就去革委会会了会几位革命“中将”,发现人好端端在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里喝茶看报,悠哉悠哉。 安然故意说起大字报的事儿,他们比她还一头雾水,并指天画地的发誓:“安同志你一定要相信我们,不是我们干的啊,别的单位革委会那是……可咱们也是被赶鸭子上阵,顶多上头来检查的时候做做样子,从来没批过一个人,没斗过谁啊。” 别的厂时不时就有工程师和领导被下放,小到个小小的红星县二食堂也有革委会批人下放人,而阳钢二分厂愣是一个下放的也没有。 这个安然是信的。 这也是她虽然看不惯刘解放,但也不想把他怎么着的原因。只要有他和胡光墉在的一天,批人斗人的风气在二分厂就搞不起来。 这几位“中将”只是让一个钢铁厂在这个年代保持形式上的完整。她点点头,没说啥就上保卫科,找出这几天进出厂区人员登记表来看。 大院是敞开的,谁都能进来。可厂区却是非工人不得进出,有生人要进也必须登记,这就是坏人留下蛛丝马迹的地方,所以安然还得感谢刘解放,虽然他的守株待兔没逮到人,可至少把坏人逼到了厂区不是? 安然指着这几天进出人员名字,一个一个询问当班工作人员,这是谁,长什么样,什么时候来的,来干啥,来了多久,比公安查案还仔细,好几个保安当场就被问得满头大汗……因为,有些人是老面孔,经常来的,人家递根纸烟他们就放行了,没让登记。 不过,幸好,安然发现最近有二十八人次进过厂区,而其他大多数都是来过好几次的老面孔,只有一个叫“陈小玉”的,单独来过一次。她又翻出上半年的登记表仔细核查,没出现过这个人的名字,说明是第一次来。 “这人是谁?” 保安想了想,说:“是来给食堂送肉的,说是肉联厂职工,我核查过她的工作证,没问题。” “那以前送肉的不是她吗?” “不是,是老刘,啊,就是刘全有,我……”没让登记,因为他有时会给点小恩小惠。 安然也没打算深究,一个企业就是一个生态系统,里头每一个人扮演的角色都有其生存的规则,明规则是企业定的,潜规则就是环境自发形成的,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她只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记得记得,可胖着呢,至少得二百斤一女同志,又白又胖。” “她叫陈小玉?”安然顿了顿,她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了。 *** 陈小玉是谁呢?安然是不知道,可说起肉联厂的胖女人,那不就是她刚搬来市里第一次去买肉时遇到的女人吗?那时候银花还问她是不是认识她,不然这女人怎么总盯着她看。 而安然有个习惯,就是搞不明白的事她会一直挂在心上,轻易不会忘记。而她上次开车回小海燕的时候,就特意问了鸭蛋妈和陈大娘,认不认识肉联厂一个胖女人。 谁知她俩都说,如果是胖得快二百斤的,皮肤挺白的,那就是金蛋他二妈,也就是何队长家福气满满的二儿媳。 安然没想到,她都搬来城里了,老何家这些人还阴魂不散,送上门的人头,她安然女士能不收割吗? “小安,贴大字报的人抓到了吗?瞧你高兴的。”院里有大娘问。 安然迈着轻快的步伐,“还没呢,但日子总得过不是。” 今儿是礼拜天,铁蛋没上学,正和大华他们在院里玩弹弓,把院里一棵枇杷树当靶子,用小石子打上头几个可怜兮兮的不成器的小青枇杷。 早在上个月,这棵树上的枇杷就被他们摘光了,连树尖子上摘不着的地方也让他们用弹弓打下来了。在农村吧,虽然吃不饱些,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两棵果木,桃李杏梨总能吃上几个。可在这儿不一样,大家没自留地,就指着院里这几棵能给孩子们打牙祭呢。 谁都想吃,孩子们就只能凭本事吃饭了。 幸好,铁蛋腿长,上树的事儿在农村干得很顺手,安然吃上了好几枚酸枇杷,后来嫌实在太酸了,他又源源不断往家拿,她就用冰糖熬汁儿给煮成了枇杷果酱,吃馍的时候蘸上一点,特爽。 “包文篮,今儿周末,咱们是不是得回小海燕一趟?上次你德丰伯娘说她家院里的梨子熟了,让咱去扯两斤来吃。” 铁蛋把弹弓一挎,“梨子能做成果酱吗?” “能。” “太好咯!小猫蛋咱们走,弄果酱去!”小猫蛋跟枣儿和其他几个小女孩,正在石桌上玩过家家呢,闻言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带“酱”的东西都好吃,立马自个儿颤巍巍爬起来,小手一摇,“拜拜。” 才十一个月就这份机灵劲儿,大院里谁不稀罕啊? 这次,安然还是从综治办借了吉普车,开车只用三十来分钟,不然七老八小的又是班车又是拖拉机,没法当天去当天回。 不过,回村之前,她得先去个地方。阳城市肉联厂,估计是这个时代最红火,最风光,福利待遇最好的单位,大门那叫一个气派,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胖,一个比一个白,要不是看她开着吉普车,还看不上搭理她呢。 “啥?你要找陈大玉啊,她回家去了。”一个眼高于顶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说。 “你们跟咱们陈大玉啥关系来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问。 估计是太胖了,人故意调侃叫她“陈大玉”。 “是回石安公社的婆家吗?”确认一下。 “那当然,她娘家就在红星县,骑上车一会儿就到家,诶她自行车还在那儿呢……”几个人笑哈哈的跑过去,玩她的自行车去了。 安然也不多说,既然如此,那她这一趟可就是一箭双雕了。 “然然,你找这人啥事呢?”包淑英抱着小猫蛋问。 “陈小玉是何队长家二儿媳,就是她给你女婿贴的大字报。” “居然是她?那有啥你跟她好好说,别冲动,咱们人没他们多,说不过就算了,退一步也没啥,啊?”包淑英急得声音都变了,总觉着这一趟回村很不妙。 安然答应当然会答应,可她知道,这事就不能好好说,因为他们不配。 她的好脾气只留给值得的人,对待畜生,必须要高高的扬起鞭子,狠狠的抽下去,而对待毒蛇,那就是一刀下去,断它首脑。 *** 要说小海燕村,今儿可是热闹了。因为何队长家那又白又胖福气满满的二儿媳回来了,带着好多好多的肉骨头,故意一路进村都敞着口袋,社员们是从村口看到村尾,有小孩直接给馋哭了。 那些肉骨头呢,也不是她自个儿的,听说都是从肉联厂的案板上拿的,肉虽然早已经剔干净,可骨头上总还系着点筋啊皮的,煮的时候把骨头敲断,流出骨油,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不是? 牛蛋正好打了一捆柴给何队长家送去,一进门就闻见肉香了,那腿直接跟长地板上一样,不会动啦。 “小流.氓你来我家干啥?信不信我揍死你!”金蛋满嘴流油,手里捏着根大棒骨,堵在门口。 牛蛋使劲咽了口口水:“我来给我二爷送柴。” 他也鬼着呢,知道跟金蛋说不清,干脆扬声喊:“二爷,你要的柴打好了,我的馍呢?这次可不能再给馊的啦,上次你给了我俩搜馍,让我拉了两天肚子,差点没死在屙野屎的山上……” 小男孩声音贼大,周围又全是闻肉味儿的社员,全都笑了,心说何队长真是不厚道,同宗同族的,他们吃肉喝汤,没爹没娘的牛蛋打柴换吃的还换到了馊的,这是人干事儿? 果然,好好说不听,非得扯皮才肯出头的何队长,这才不情不愿出来,训牛蛋:“有吃的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柴放下,馍今儿没了,我明天再给你,出去吧。” 牛蛋梗着脖子:“你上个月已经欠我十六个馍了二爷,您这是存心想饿死我啊,我爸以前在的时候可没少给你好处,我还记得前年过年前一个月,你去我们家……” “得得得,你胡说啥呢,赶紧进来,二爷家今儿有客人,你正好来吃顿好的。”何队长真是怕了这熊孩子一张破嘴,有的没的全往外头吐,好些话那是不能说的,尤其现在何会计已经死了,只要他孩子能说出来,社员们就会相信,他要说不是,姜家那边就会咬他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他最近啊,准备把另一个侄子插进队里当会计,好补安然的缺。可姜书记不同意,姜家人都不同意,还说他硬要这么干的话,大家就要写联名信按手印,去公社告他。 以前啊,队上的事虽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可至少姜书记很和善,除非原则性问题不然都不会跟他争,他再随便何家人里头挑拨两句,姜家人这儿点点火,不成的事也让他办成了。可最近几个月他发现,姜书记变了。 再也不是啥都好说的老好人了,还有那陈大娘,仗着自个儿打过鬼子,动不动就用语录用最高指示压人。他现在是背语录又背不过人家,说的话姜家人又不听,何家人看捞不着好处,也不像以前一样听他挑拨了……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牛蛋跟着他进屋,何家一大家子人鸟都不鸟他,他看来看去只看见何宝花是认识的,还有点面善,因为以前他爸常带他去何宝花家拜年,每次去都提着鸡啊鸭的,她对他也特好,还给他泡糖水喝呢。 于是,孩子腆着脸上前,甜甜的叫了声:“姑姑,我给你当儿子吧!” 何宝花吓一跳,捂着鼻子,“边儿去,谁要你小流.氓。” “我不是流.氓,我爸才是,我没欺负人。” “坏种,滚一边儿去。”何老婆子给他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一脚,只觉晦气死了,好好的说开心事儿呢,他非要来凑脸,一点眼色也没有。 牛蛋本来就只跟铁蛋一样的年纪,这半年来又饿得皮包骨头的,哪里耐得住她大马脚,直接就飞出去两米。疼得骨头缝都裂了,或者是断了,可他也不敢哭,铁蛋告诉他不能哭,哭没用,有那哭的工夫,说不定出去挖点啥吃一吃,肚子就吃饱了。 他现在在队上真是没地方去了,爷爷奶奶叔伯们不管他,何家人也拿他当瘟神,姜家那边除了姜书记总给他吃的,其他人家他也不好意思去。因为他爸可是把姜德宝的傻闺女给欺负死的大流.氓啊,姜家人看见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他才不敢去呢。 此时真是分外想念他的好朋友铁蛋,要是他在,他就能去他们家吃顿饱饭。安阿姨虽然凶巴巴的,可从来不让他吃馊的东西,每次他们吃啥他有啥,还每次都跟铁蛋的一样多,茴香鸡蛋饼,西红柿鸡蛋面,韭菜油炸馅儿的饺子……要真让他挑个人当妈,他肯定挑她。 这不,正想着,忽然听见他二爷提到“安然”两个字,他灵机一动,趁着大家没注意,缩桌子底下,支楞起耳朵。 “你真给安然的男人贴大字报了?!”这是何队长难以置信的声音,惊喜得都带颤音了。 “哎哟瞧爸说的啥,我亲自去贴的还会有假?贴了十多张呢,她们撕了我又贴,她们堵家属区我就去厂区贴,今晚我还说,天黑前我要赶不回去就让老二去贴,咱们得再接再厉,把她男人的名声彻底搞臭!” 牛蛋记得,这把声音是那个胖女人,她说的“老二”估计就是金蛋的二爸。 何队长拍着腿称赞:“好啊老二家的,这招实在是高,她惹咱们,咱们拿她没办法,那就整她男人,哼,不是文化人当厂长吗,厂长也怕大字报!我要让他们今后在城里抬不起头来!” 就连老婆子也跟着“好好好”的说,“对,你们小两口就得换着去,大字报不能断,今晚还得多贴几张,越难听越好。” “妈你就放心吧,我都写好了,老二今晚没事,说好的他会去贴,气死那个安然。”她话锋一转,“爸妈你们知道这个办法是谁教的吗?” 大家看她眼神,“莫非是宝花?” 何宝花谦虚的点点头。 “哎哟咱们家宝花啊,可是女人中的穆桂英哟,能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咱们先去贴半个月,再给市革委会写举报信,我就不信他们不去查安然和她男人,谁屁股底下没点屎啊,到时候肯定能找出他们的错。” 何宝花谦虚的说:“是啊,我也是跟我公爹学的,他们在城里斗文化人都用这个办法,文化人爱面子,好使得很。”这叫啥,家学渊源。 “跟着你公爹学,果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何队长竖起大拇指,“要是咱们也能有他的本事就好咯,哪还用在家种地啊,想当个领导官儿都可以,又有工资拿,又威风。” 谁知何宝花却叹口气,“害,再威风又能怎么着,还不是得给人退位让贤。”原来啊,自从司旺八被扣在这儿开荒后,饭店“群龙无首”,她婆婆不知道受什么高人指点,居然把儿子小黄给安排进了饭店,顶他后爸的职。 司旺八以前本来就不得人心,又好吃懒做,现在忽然去了个能干的,见谁都先笑三分的领导,职工们更喜欢谁,不言而喻。 “你叹啥气呢,你男人有工作不比你公爹有工作强吗?公爹再好,那也不是亲的。”金蛋妈是个直肠子,话一出口,就让她婆婆啐了一口。 “我家那口子顶个屁用哟,他心里就只有他老娘,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剩全交给他妈,我一分摸不着,连孩子病了都得找婆婆伸手,真他娘的憋屈。” 黄老太太是什么人,没接触过的单纯以为她就是个贪花好色的老女人,老不正经的骚.货,可真正厉害之处只有生活在她手底下的人知道。 尤其何宝花,那叫一个苦不堪言:以前刚嫁过去,说给安排个工作吧,婆婆说先生孩子。后来孩子生了,却是个女儿,说还是得有儿子才有根。现在儿子女儿都有了,可一说给安排个工作吧,又说孩子不能没人照顾。横竖就是想把她拴家里呗,那她就哪儿也不去,只管要钱带孩子。 几个人又把安然给骂了一顿,仿佛她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破坏了他们好端端的小海燕生态,搞坏了他们的名声。 何队长咬牙切齿的说:“那个老绝后,我看他以后还怎么跟我作对。” 他们骂的”老绝后”就是姜书记。他们老两口现在无儿无女,确实在农村人眼里就是绝了后的可怜人。 严格来说,他们并非一开始就这样,其实还是有过孩子的,只不过大儿子才六岁的时候病死了,小儿子后来在红星海子里淹死了,两个儿子死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没能给他们留个后。 但姜书记之所以在村里德高望重,社员们佩服他们的点就在于,这样不幸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没有怨天尤人一蹶不振,更没有破罐破摔报复社会,人老两口该当书记当书记,该上工照样上工……甚至,安然来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俩居然没孩子。 *** 安然这趟回来,赶在陈大娘看见之前直奔姜书记家,怕她又来拖他们上家里吃饭。 姜书记嘛,因为共事过一段时间,安然钦佩他的人品,把他当长辈尊敬,吃顿饭她也不会不好意思,反正她们也不是空着手来的。 果然,老爷子看见她们非常高兴,忙着让老伴儿赶紧给蒸米饭,他们桌上正在吃的是几个硬邦邦的玉米馍,热情得真是拉都拉不住。 安然也不知道他们喜欢吃啥,就只给买了两罐老年奶粉和五斤旱烟,“叔和婶子你们别客气,我跟我妈没娘家,是把你们这儿当娘家的。” 老两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那我们可就不客气咯!” 小猫蛋也很喜欢这两位老爷爷老奶奶,他们一张手,她就“咿咿呀呀”叫着想扑过去。“猫蛋长得可真快,走的时候才七八个月吧,现在都快会走路了。” “可不是,现在不爱让人抱着坐,得自个儿扶着板凳站起来,要么就得站在我膝盖上,又蹦又跳。” “能长是好事儿,这也快周岁了,断奶了吧?” “她妈给断了,要我的意思是断早了,现在条件比咱们那时候好多了,就是吃到三四岁,五六岁也没啥。” 安然:“……”满头黑线。 她在村里确实也见过,五六岁的孩子哭着跑到地里去掀妈妈衣服,要奶吃,她看着都怪不好意思的。 正说着,门口忽然露出个黑梭梭的小脑袋,铁蛋眼尖,高兴坏了:“牛蛋,姨,是牛蛋!” 姜书记忙叫他进来:“怎么,今儿那边又欠你柴钱了?你这孩子就是不会听话,给谁家打不好偏给他家。”说着,让他洗手,递过去两个结结实实的玉米馍馍。 牛蛋狼吞虎咽几嘴下肚,噎得老鹅似的,“嘎嘎嘎”打了好几鸣才能说出句整话:“我就想多赚我二爷的馍,谁知道他这么抠门。” 安然实在拿这个憨而不自知的牛蛋没办法,“你啊,别想着从他身上找好处,把自个儿肚子填饱吧先。” “嘿嘿,安阿姨你们回来真好,我可想死你们啦。”两个男娃娃,很快勾肩搭背去了。 不过,准备出门之前,他又回过头来:“姜爷爷,他们骂你是老绝后呢,你要是收了我当孙子,我以后就给你摔盆怎么样?”老人死后,要有后人摔盆。 安然怔了怔,心说原来姜书记家是没后人的啊。难怪她以前记工的时候他们家只有老两口,她还以为他们子女是在城里工作的呢。不过,在血脉后代比山重的农村,他们还能过得如此洒脱,实在是令人钦佩。 “安阿姨,他们还说了你的坏话,我也听到了,你要是给我点好吃的我就全告诉你。” 安然从兜里掏出三颗大白兔奶糖,铁蛋一颗,猫蛋一颗,最后一颗在他疯狂暗示和期待下也给了他,嘚吧嘚吧一倒,这不就很快跟她的猜想对上了吗?一个个闲的蛋疼想整她,一天不惹她就不痛快活不下去了是吗? 只是可怜宋致远被殃及池鱼。 “婶子,您说何宝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瘦条条的老太太叹口气:“我把你当自家人才说两句,她啊,从小就不是正派人。”多的不愿多说,因为老太太不爱背后说人。 这倒是跟上次陈大娘说的对上了。“叔您跟我说句实话,如果小海燕没了何队长,能行吗?” 姜书记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他品行不端,带坏整个生产队的风气,有他在一天,姜何两大姓就不可能和平共处,您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安然顿了顿,“我说句直接的,叔您年纪大了,总有一天得从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到时候他一人独大,这村里得乌烟瘴气成啥样?” 姜书记沉默了。 他是土生土长,祖祖辈辈都在小海燕村生活的老人了,一辈子的心血也是这个生产队,万一真像小安以前说的一样,以后大集体一解散,牛鬼蛇神全冒出来,这村子也就毁了。 安然不是一定要跟何队长过不去,而是她知道未来,这个老头会把小海燕毁掉,他的贪得无厌,他的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及跟无良开发商勾结,上面欺瞒政府,下面欺压老百姓,所有赔偿款从他手里过都得被吃掉大半,像包淑英这样被他们害得地没了,房子没了,钱也没拿到多少的平头老百姓有很多家。 他,就是活脱脱的村霸! 如果他能活到扫黑除恶如火如荼那几年,那他就是行走的政绩。 可惜啊,安然做阿飘的时候听说,他赚得盆满钵满后,带着几千万老百姓的血汗钱,移民美利坚了,然后在美利坚因为资产丰厚却言语不通,被当地人狠狠的坑了一笔,自个儿想不通,大桥上散步的时候被俩吸.毒小青年抢了手表,推下河淹死了。 你说气不气人?死也死得这么爽快,关键还把华国人的血汗钱便宜了老外! 安然觉着,这一次她就得想办法弄死他,让他直接没机会吃血汗钱,没机会把华国人的钱便宜鬼佬! *** 吃过饭,几个孩子实在太累,直接倒姜书记家炕上呼呼大睡。安然就出门去看药地,有了充足的源源不断的粪水浇灌,黄芪和贝母长势喜人,已经有膝盖高了,还开出淡淡的小花儿,十分漂亮。 成片成片的药,开出成片成片的花海,这要是搁五十年后,那就是妥妥的网红打卡地,旅游开发绿色康养一条龙,安然有信心能把这一套玩转,可现在不行。 现在,农民就只能种地,种什么也只能那些不懂农业的人说了算。 她能把整座山头种成药材,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改革”了。 真希望种啥农民能自个儿说了算的那天快点到来,她要做的事很多,而大环境的改善却是最大的先决条件,恰恰是她凭一己之力做不到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宋致远科研阻力小一点,小海燕的坏人少一点。 “哟,安会计回来啦?咋也不来家里坐坐。”远远的,金蛋妈走过来,满脸得意。 安然看过去,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笑了,三十出头的年轻妇女,上面红衣服,下头绿裤子,一双明显不合脚的军绿色解放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逃中老年秧歌队队员……最关键的是,她的胸部怪怪的。 金蛋妈生过三个孩子了,在农村保养条件不好,胸部下垂是肉眼可见的。可现在,那胸部怎么高.耸到锁骨下了呢? 安然定睛一看,差点笑喷。 原来是穿着新式内.衣,可内.衣太小,底围不够,背后的扣子扣不上,她就这么松松散散的堆在锁骨下。 “安会计没见过吧,这是宝花送我的,城里女人穿的。”她得意的挺了挺。 安然自从重生回来还真是没穿过这样的内.衣,女人嘛,谁不想自个儿身材永远十八岁?可她过年都没来得及,也没舍得买件新衣服穿,看来是对自己太不上心了。 回城第一件事,买件内衣,把身材保养起来,现在的任务是要钱,“金蛋妈,前几个月你是不是让我家铁蛋帮你挖野菜,挖的还不少?” “是有这么回事,但我给他钱了。” “一毛钱也是钱,打发叫花子呢你?”安然看着她一身古怪的半新不旧的衣服,“按市价,你得给他们每人补五块钱。”两个孩子满手的冻疮,流血流脓的口子,便宜她了。 金蛋妈看着她伸出来的一只雪白的手,心里真不爽啊。明明都是一样在农村,她的皮肤总是比别人白点,样貌总是好点,哪怕生过孩子了,那该大的地方大,该挺的也是贼挺,村里老少爷们的眼睛,总会有意无意多看她两眼。 曾经自诩是小海燕一枝花的她,真是恨死了安然。 “我数到三,你要是不把十块钱补上,就别怪我不客气。” 金蛋妈娇笑两声:“十块,你抢人呐?我就是不给你能怎么着?有本事你来咬我屁股呗!” 安然盯着她的眼睛,“真的不给,你想好了吗?” 金蛋妈觉着,这安会计怕不是个神经病哦,她好端端凭啥给她十块钱?让孩子挖点野菜怎么了,一毛钱不是钱啊,他儿子上一次街也只花两块钱啊。 安然一把拽住她,大声道:“走,那咱们就上大队部,好好说道说道。” 安然平时可没闲着,一个人在单位的时候做俯卧撑,深蹲,身体素质真不差,想要拽着她可不难。而金蛋妈呢,天天干劳动的妇女,体力自然也不差,俩人算得上是“实力相当”。 谁也不让谁,俩人就这么拉扯起来。 上辈子摆地摊的时候,跟同行抢摊位,抢货源的,跟便衣和治安队的,不论男女她都干过架,安然还真不怵。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一把从她身上扯下个东西,揣怀里就跑。 金蛋妈一看宝贝被人抢走了,也不好意思再去追,只能扭扭捏捏的跑回家了。 何宝花真是个不怎么讲究卫生的女人啊,安然捂着她穿过的内.衣,差点没给熏晕过去。谁能想到看外表秀秀气气的女人,居然有腋臭呢?有腋臭那也不是谁愿意的,天生的问题没办法选择,那勤洗勤换总能行吧? 不洗不换,难怪内.衣都是当一次性的穿,穿脏也不洗,直接就送金蛋妈了。 回到姜书记家,安然把铁蛋叫来:“你会爬墙吗?” “那得看是什么墙,就咱们厂里那样的,闭着眼睛也能上。” 哟呵,小子还挺自信,“没那么高,就金蛋家那样的院墙,行吗?” 铁蛋学着她:“欧剋,啥时候去,现在吗?” 安然把臭烘烘的内.衣递过去,附耳小声的说了几句。刚交代完,哭哭啼啼的金蛋妈就带着陈小玉和婆婆追过来,她也不好意思说内.衣被安然抢了,只敢说是“那东西”,毕竟农村思想保守,传出去她脸上没光,婆婆还不得撕了她? 婆媳三人一副要把安然生吃了的模样,要不是姜家老太太和几个邻居媳妇子拦着,今儿一场大战势在必行。 安然是能让人指着鼻子骂娘的人吗?她不出声,是在等什么呢?等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而周围围观的人都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一副实在是被伤透心的样子:“金蛋妈,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大家伙?” 金蛋妈一头雾水。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几乎整个生产队男女老幼都出动了,一听这话还得了,纷纷起哄:“安会计你说呗,她都告诉你啥了?” “就是,快说来听听,让咱们也涨涨见识。” 安然叹口气,为难道:“不是我不想说,是那种话,我也说不出口……” 这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说啊,到底啥事儿。” “你说吧,咱们听着呢。” “就是,咱们给你作证,不是你故意要说出来的,是金蛋妈不仁不义,她做初一你才做十五的。” 众人哄堂大笑。 安然这才咬着嘴唇,十分为难地说:“唉,是她跟我说,说……”眼睛都不敢看周围的人。 这下,人群都静止了,能让第一泼辣的安会计都说不出口的话,那得是多大的事儿啊! “她说,她看见她公爹和……和……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1010:00:132021081023:0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898616、浔溪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2 章 032 何队长,睡觉,关键要素还缺一个。 “和谁?!”所有人大气不敢喘,毕竟前面何会计和傻杜鹃的事儿已经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莫非小海燕还有点别的事儿?而且还是队长这快五十岁的老头子? 但队长家老太婆呢,别的不敢说,对自家男人那是相当的,高度的自信,她男人现在快五十了,每隔几天还得在炕上折腾一回呢,她的感受从来不重要,主要是通过这事来看,他在家里是能吃饱的,不会去外头打.野.食。 这不,她就双手叉腰,大声道:“安然同志,说话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的,你说我家老头子怎么着,要敢胡乱攀扯我今儿就撕烂你的逼嘴。” “我不是胡说,他跟宝花……哦不,你们就当作我什么都没说,行不行?” 哟呵,都说漏嘴了,是宝花。 小海燕有几个宝花?不就是何宝花吗?! 问题是,这俩人都姓何,是同宗同族隔了几房的叔叔和侄女啊!早一百多年前那也是同一个老祖宗啊,妥妥的那啥,乡村乱.仑香艳故事啊! 老婆子差点没被气个倒仰:“你,你,安然你个臭.婊.子,我让你编排我男人……”说着就冲过去。 当然,半道就让人抱住了。“婶子别急啊,先听听安会计怎么说的呗。” “就是,肯定有什么证据没拿出来,不然安会计平时多体面,多稳妥一人啊……”感谢姜何两大姓的势不两立,任何时候总有人跟老太婆唱反调。 何家人的笑话,姜家人爱看。 在所有人或期待,或紧张的目光里,安然终于冒出一句:“金蛋妈上次跟我说,在他公爹的枕头底下看见过……过……” 金蛋妈都傻眼了,“我啥时候说过?啊?啥时候说的你给我说清楚!” “就年后那段时间啊,你忘了吗?”那段时间,她为了能加入妇女生产小队种药材分一杯羹,经常捧着安然,跟她同进同出,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金蛋妈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但她坚信,只要没证据,安然就是瞎说,她公爹就不会有事,所以,她深吸一口气,“要是拿不出证据,你就是信口雌黄,你敢对天发誓吗?” 安然为什么要发誓?她都懒得发誓,“你说过你公爹枕头底下藏着何宝花的奶.罩,红色的,不信大家去找找看就知道了。” 人群里“轰”一声,要是有屋顶,早让他们掀翻了。 天哪,哪怕是乡间最香艳的色.情故事,也没有敢这么写的啊!叔叔藏着侄女的那啥,还放枕头底下,是想每天睡觉前重温一下吗? 哦吼,不知道谁带头,大家伙全往何家冲去,路上还遇到慢悠慢悠准备来“劝架”的何队长,平时对他点头哈腰的社员居然正眼也没看他,把他挤到一边去了,陈大娘还直接“呸”一口,吐他老脸上。 何队长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在小海燕维持了一辈子的体面,今儿怕是要完蛋。 *** 事情跟安然预料的一样,红色的内.衣在老头枕头下找到,何宝花就是有嘴也说不清,因为那衣服一股汗臭味,这种特别的腋臭全村只有她有,而衣服也确实是她的。 更绝的是,安然还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签纸:“亲爱的宝花侄女,见信……”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何队长本人不识多少字,但因为常年在大队部混着,相当于上了个扫盲班,安然在大队部待了半年,别的不一定学会,要模仿几个他的三脚猫字,还不容易? 何队长直接给气死在门口了,自打出生起,他们这座小院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而老婆子呢,一爪子挠何宝花脸上:“好你个不要脸的骚.货,我就说你怎么总往我家里跑,我就说咋每次你一来,那不要脸的老东西就跟猫看见鱼似的,你……” 得嘞,这下,她的嫉妒心是彻底坐实了老头子的私德败坏。 何宝花真的体会到了一把啥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啥叫不疼在自个儿身上不知道真疼。安然还记得她说的“不就一个傻女子吗,跟人睡一下又怎么了”,每每想到孤独的流着血慢慢死去的杜鹃,她脑海里就会出现她的嘴脸。 安然现在也想问问她:不就是个男人嘛,你跟他睡一下又能怎么着?少块肉还是怎么的? 以牙还牙,永远是对他们这类垃圾最好的归宿。 *** 何队长跟何宝花到底有没有一腿呢?安然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到,她只是觉着何宝花跟何队长的叔侄关系比较亲密,以前也就罢了,现在每次回小海燕她都不回娘家,吃住全在三杆子打不着的“二爸”家,安然才起疑的。 再一打听,原来从小她就喜欢往这个“二爸”家跑,十七八岁大姑娘不给家里干活,专给他洗衣做饭。村里人淳朴,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可安然一听就觉着不对劲。 尤其是听说她的婆家还是队长帮忙找的,当年结婚送亲也是队长亲自送到婆家,何四瘸子都没去,安然就觉着应该有点啥了。什么样的人,对自己两个闺女出嫁都没这么上心,对隔着好几房的侄女却掏心掏肺? 陈大娘和姜书记老伴儿说话很公道,让她俩都直皱眉说婚前就“作风有问题”的小姑娘,安然能不怀疑?尤其是牛蛋两次偷听,都听到她对杜鹃遭遇的评论,什么“睡一下又能怎么着”的言论,实在不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女性能说出的话。 反正,这一诈,是诈出点东西来了。 这不,被人逮个现着的何宝花,压根没来得及细想,只当是何队长露出去的,这么多年了他们是有几次不清不楚,但真不多,她是真看不上老头子的,只是以前在村里不得不巴结讨好他,好弄个好亲事。 现在事情要是败露了,她在小海燕没法立足也就罢了,最关键是婆家那头,卧薪尝胆多年换来的人人羡慕的好亲事! 如果婆婆知道这一茬,她可就甭想待了,于是一口咬定:“是他强.奸我,他欺负我,我才十八岁他就欺负我!” 众人大惊,有记事的老人一回想,以前她确实是十七八岁就经常住在队长家,给他们带孩子做饭,金蛋小时候还就是她带的。 刚气死又被人掐醒的何队长,踉踉跄跄进门就听见这一句,差点再次气死:“明明是你不知羞耻勾引我,我……我……我只是……” 有这几句就够了,俩人勾搭成奸是事实,老太婆“嗷”一声跳起来,抓住何宝花就是个挠:“好你个小贱人臭婊.子老娘供你吃供你喝,你倒好,还来偷老娘的男人,不要碧莲玩意儿,老娘今儿就扯开你裤子看看,是不是缺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了你……” “我呸!让我给你们当牛做马就叫供我吃供我喝吗,你自个儿没本事留不住男人还赖我,那我也让大家伙看看你到底长成个啥玩意儿……” 农村女人打架,一般就是抓,挠,吐口水。 泼妇打架,上手就是扯对方衣服裤子,好像让对方的身体暴露在大众视野下就是最大的胜利。 安然可不惯她们这毛病,赶紧让几个妇女上去把她们按住,有本事挠死对方去,当着老人和这么多未成年孩子的面脱裤子,真够恶心人的。 当然,老太婆不仅要撕“情敌”何宝花,还要撕她那大嘴巴的儿媳妇,要不是金蛋妈啥香的臭的都跟安会计说,又怎么会闹成这样……对,她谁都怪,甚至还怪自个儿是不是在炕上没把男人喂饱,就是不怪何队长。 民兵队的赵队长,一直是处于小海燕的边缘地带,因为赵姓在这儿就没几户,而他也是个知道把握机会的人,让民兵们看着别出大事儿,自个儿连滚带爬去了公社报告。 很快,女人们架还没干完,他居然用坐火箭的速度把公社书记和主任给请来了。要不是安然跟金蛋妈吵架,不小心说出这些事,谁又能想到平时道貌岸然的何队长,居然是这么个道德败坏的人渣?再加上何宝花坚称她是被何队长强.奸的,这事就不是几个领导能包庇的。 当天,这一家子就被公安带走问话了,安然亲眼看着一个不少被带走,心里一直绷着的弦才松下。 姜书记没想到,困扰了他大半辈子的事儿,居然让安然一天之内就解决了,想说点什么吧,又不知从何说起。犹豫半晌,把所有妇女生产小队的社员叫来,当着安然的面保证:“无论以后队上还要开多少荒地,这四十亩药材就是你们的,谁也抢不走。” 大家伙把手把掌都拍红了,眼圈也红了。 以前因为有个队长胡搅蛮缠,很多生产任务安排不下去,现在何家人都不吭声了。毕竟就在一个村里住着,姜家人干了多少,姜书记怎么对大家的,谁也不是瞎子。只能说以前被何队长哄着,是干了不少跟姜家人作对的事,捞了不少好处,可从今往后,所有人都必须明白一个道理一口锅里吃饭,团结是必须的,勤劳也是必须的。 至于何家妇女一直觊觎的四十亩药材地,姜书记直接给骂回去了:人拼死拼活开荒的时候你们看笑话,眼看着要有收成了开始伸手要了,做人没这么不要脸的。 陈大娘鸭蛋妈为首的何家妇女们,那是打心眼里感激书记和安然,一个个拽着安然和包淑英,让她们上家里吃饭去。 “谢谢大家伙的好意,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回来的。”今儿还有个漏网之鱼,她必须回城。 铁蛋实在是舍不得他同病相怜的好朋友,走之前偷偷把自家钥匙给了牛蛋一把,让他下雨天没地方住的话可以去住他和姥姥的房子。安然其实看见了,但只能装没看见,孩子心善是好事儿。 就在当天晚上,凌晨五点多,各单位都还没上班,家属们也没起床的时候,蹲守在报刊架和厂房门口的二分厂保安,抓到一个偷偷贴大字报的人。尽管他再三否认,可十几双眼睛亲眼看着他贴上去的,贴到一半的时候人赃并获,想赖也赖不掉。 这人是谁呢? 当然是何队长的宝贝蛋儿子,在县供销联合社管库房的何老二。他的胖媳妇儿被带去派出所,本来问完时间还早,是能回家的,结果她一不做二不休想跟公婆撇清关系,闹着要分家,老太婆肯定不愿放他们出去啊,就在公安局门口打起来。 婆媳俩都被逮进去了,他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继续作死那就只能被安然守株待兔不是? 他这种贴大字报污蔑人的行为,二分厂为了给安然和宋致远一个交代,也必须把他扭送派出所。而他一旦有了案底,原单位还能要他?早迫不及待给开除了! *** 除掉心头大患,安然觉着整个人轻松得不得了,得好好奖励自己一把。 这时候买内.衣得上百货商店,可惜安然在百货商店也没看见何宝花那种带海绵和钢圈的新式内衣,只能买了两件布做的,顺便给包淑英也买了两件。 因为它没钢圈,箍得也不紧,对乳腺没什么伤害,对中老年妇女其实挺友好。 “害,我这半只脚都进黄土的人,还穿这玩意儿干啥。”包淑英臊得面红耳赤。 “妈说啥呢,您今年才四十六岁,皮肤是老化了点儿,可身材还好啊,穿上能把您显得更挺拔,垂得也不快。”老太太一生只生过俩孩子,间隔时间挺长,恢复得挺好,再加上人瘦,确实没一般农村女人下垂得厉害。 “而且您个子高,骨架大,就适合走大气端庄的路线,穿上吧,保准美死院里这些老太太。” 哪个女人不爱美?即使一心带孙女的包淑英也不例外,扭扭捏捏被安然推进房间里,一会儿红着脸出来,嘿,别说还真是挺拔了两分。 安然上辈子是裁缝,她的手就像闲不住一样,下了班总得捯饬两下才舒服。给老太太扯新衣服她不乐意,安然就买了几米的确良来,直接上手,照着她的身材缝了一条连衣裙,天气热穿着那是真舒服。 跟工人装一样的天蓝色,一样的两个兜,但鸡心领配上膝盖以下的长度,腰间一股细细的抽绳,就是怎么看怎么好看。个子高,人又瘦,穿上去别提多气质了。 才半天时间,大院里的老太太们,三句话就不离“猫蛋姥姥的裙子”,听说是猫蛋妈妈给做的,真是羡慕坏了。回家说教自家闺女和儿媳妇:“你们看看人家安干事,人又漂亮,做事又利索,还做得一手好衣服。” 安然的手艺,那是大院里有目共睹的。同样是绿书包,他们家包文篮的就是要比别人的帅气精神,同样是小衣服,她家小猫蛋的就是要比别人的好看。 就连黑梭梭的包淑英,也比别的老太太洋气。 *** 现在,心灵手巧的安然同志,正在办公室里头疼呢。 上次牛正刚拜托她写个补过青年节的活动方案,她是想了几天没想出来,后来一忙,就给忘了。今儿来到办公室看见牛正刚送的鲫鱼,忽然惊觉“完了”。 小猫蛋到现在还念念不忘“鱼鱼”呢,可搞个啥活动好啊。 帮扶有了,家访好像不大合适,慰问演出她请不到文工团啊……能想的想了一圈,还真是没辙。 “小安真早,孩子小你晚来一会儿也没事。”陈文慧进门,温和的说。 安然只是笑笑,不想搞特殊化。 “对了,你今儿有事没,没事的话咱俩去一趟机修车间。” “怎么?”除非有特殊工作,不然工会人员很少下车间的。 这也是胡光墉想把她安排在工会最主要的原因,做办公室能经常照顾她孩子小。 “害,别提了,有俩机修工喝了点酒,闹事儿,抢个什么女同志,让人告到街道办,那边想着不是啥大问题,让咱们内部解决,尽量别闹到公安面前去。”也就是大事化小。 安然一听可就来劲了,她还没去过机修车间呢,听说那里头一个女同志都没有,全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这年代没啥娱乐活动,三角恋的故事她喜欢! 打架的两个小伙子,一个叫王文海,一个叫徐建东,都是二十三四的年纪,穿着满身机油的工人装,正垂头丧气等着挨批呢。 安然一看,俩人脸上的青春痘都快成芝麻饼了,因为常年在高温高油污的环境下工作,脸蛋被烘得通红通红的。 陈文慧冷着声音,不问青红皂白先把他们训了一顿,无非现在是新社会,是咱们国家的起步阶段,作为青年怎么能不想着为国家多炼一块钢多造一架飞机,尽想着争强好胜,争相在女同志面前表现自个儿,这是不负责任不爱国不爱社会的表现……吧啦吧啦。 她骂得起劲,王文海和徐建东听得哈欠连天,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反正安然发现,其他机修工可没把陈文慧的“威胁”放心上,照样在那儿挤眉弄眼做小动作呢。 一眼看过去,全是这样的“芝麻饼”,年纪最大的也就三十出头,待遇不好,又辛苦,留不住老师傅。基本都是教会徒弟,人就想方设法调其他车间去了。 这里有多热,多臭呢?陈文慧骂了几句就捏着鼻子走了,“小安你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要还是不思悔改,下午就让保卫科来领人,公安局也不远。” 她一走,男同志们全都“咦”着,瞎起哄。 安然也没立马就说两名当事人,她先把车间逛了一遍,有啥不明白的就问工人,虽然说的都是专业术语,但大体知道个运作方式就够了。 “来吧,王文海同志,徐建东同志,说说怎么回事。” 俩男同志对视一眼,谁也不肯先说,仿佛谁先说,谁就有告状的嫌疑,这在年轻人里是最受鄙视的。 安然实在是被热得口干舌燥,只想速战速决:“你们不说就我来说吧,那个被你们争抢的女同志叫刘小华吧,是焦化车间的女工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俩人异口同声。 安然逛这一圈可不是白逛的,一听刘小华这名字就知道事情大概了。因为刘小华不是别人,是刘解放的堂外甥女,人长得不怎么样,但仗着堂舅舅是厂长,她在厂里挺有排面。而追求她的男同志也不少,她是挑肥拣瘦挑了两年还没定下来。 安然倒不是说对她挑肥拣瘦有意见,只要未婚,无论男女都有选择的权利,而且是双向选择。可关键是这姑娘她明面上这个也不喜欢,那个也看不上,可人送的小东西她照收不误,人请的电影她照看不误,就连瓜子儿汽水这些小零嘴她也是来者不拒。 这年代谁的日子也不好过,花了钱没个响儿,家庭困难的男同志们难免就有意见,找她问个说法吧,她就也不说拒绝,也不说接受……用安然的话说,那就是个女海王。 这些男同志是她养的鱼,想吃啥就无病呻.吟几声,自有鱼儿上钩。 不表态其实就是最大的表态,聪明点的男同志看出门道,渐渐也就不跟她来往了。可王文海和徐建东俩人,平时在机修车间消息闭塞,不知道外头都传遍了这姑娘的事儿,好容易遇到一个对他们和颜悦色,不嫌弃他们脏臭的姑娘,自然一颗心直往上扑。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昨晚。 昨晚,王文海刚帮刘小华把饭打好,等着她吃好,又去帮忙洗饭盒,洗回来一看,她居然穿得漂漂亮亮的,坐在徐建东的自行车后座上,看电影去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他气的是徐建东,俩人一个车间,他明明知道他“恋爱”了,还来勾搭他的“恋爱对象”,就是明摆着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徐建东呢,觉着王文海是臭孔雀自作多情,明明他问过刘小华是不是跟王文海谈对象,刘小华否认了的,他这才邀约她追求她,凭啥他冲上来迎面就是一拳? 俩人都觉着自个儿有理,所以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而等同事把他们拉开,一问,原来整个机修车间给刘小华打过饭的就是七八个,请看电影喝汽水儿的五六个,还有几个送过丝巾罐头……得吧,鱼儿见鱼儿,两眼泪汪汪。 机修车间,因为工作环境太差,待遇不好,在厂里谈对象确实有点拿不出手的意思。安然统计了一下,除了二十七八以上那几个结了婚,其他人都是未婚,连对象也没有。 在这个年代,可是大龄青年了。 不过,这个环境差,一面是工作性质使然,更多的则是懒,习惯不好。机油滴下来不及时清理,机油混着唾沫痰液,地上又脏又黏脚,确实是主观因素导致的。 工作服她可以做主,让综治办再给每人多发两套,勤洗勤换就是。 她觉着,得想一个办法,既让他们分散注意力,别整天想着谈不到对象,又能让他们好好的改善工作环境,改变自身精神风貌和形象的事儿…… “你们不是想谈对象嘛,那我就帮你们所有未婚青年找对象。” 年轻人们吹起了口哨,这位全厂有名的漂亮女同志可真会开玩笑,“怎么找,厂里的女工一听说咱们是机修的,理都不理咱,连面也不愿见一下。” 安然上下打量说话的年轻人:“得亏没见面,要见面看见你这头发不理,澡不洗,衣服不换还乱吐痰的样子,你们车间的整体印象分又得低上两分。” 她是笑着说的,所以虽然是打击人,可年轻人们听来不会伤自尊,只是会有点不好意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样,谁也别笑话谁。 “可咱们工作性质就这样,每天跟机器打交道,能干净得起来吗?” “医生也是每天跟病人打交道,干的也是跟你们一样的工作,修修改改,缝缝补补,他们一旦离开医院,哪个不是光鲜亮丽?” 青年们沉默一会儿:“那你怎么给我们介绍对象呢?我们可是有三十几个人呢,厂里哪来这么多女工?” “厂里女工可不愿见咱们。”有人小声补充一句。 安然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想谈对象,这是人到了一定年纪后的本性使然,她其实也不喜欢陈文慧那种让大家压抑本性的观念,一个人如果连天性都得不到满足,还跟他谈什么理想情怀,这不扯淡嘛! “谁说我要在二分厂给你们找对象?” 众人眼睛一亮:“那是……一分厂吗?”一分厂效益好,姑娘们打扮洋气,他们也是向往的。 “可一分厂的光棍也不少,狼多肉少啊。”有人幽幽的来了一句,哄堂大笑。 钢铁厂本来就是机械活、重体力活居多,男工比女工多得多,竞争不是一般激烈。 “也不是一分厂。”安然老神在在,心里挺喜欢这群年轻人,姨母笑。 可她忘了,现在的她只是二十岁的女同志,比他们中大部分人还小,小脸白白的,眼睛又大又圆还有光,嘴唇红红的,这一笑差点闪了他们的眼,可把人家大小伙子们脸都笑红了。 “你们说,咱们整个阳城市,哪个单位的女工最漂亮?” “那还用说,当然是隔壁纺织厂!” “就是,谁不知道啊?” 纺织女工都是年纪轻的女孩子,因为常年待在厂房里,晒不着太阳,皮肤相对白一些,而且或多或少都会点针线活,不就是心灵手巧了?恰恰满足这年代的择偶标准。 “我就是阳三棉出来的,在那边生活了十几年,如果你们能把个人卫生和环境卫生搞好,我就能给你们介绍那边的对象……” 大家伙都乐疯了,连忙点头:“成成成,咱们现在就开始干!” 于是,收拾垃圾的,拿扫把的,找拖把的,一下就给忙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女同志说的话就是有股让人信服的力量,比车间主任还管用。 “我不是让你们临时抱佛脚,卫生问题是习惯问题,必须长时间坚持,你们现在搞得干干净净,结果跟人姑娘认识以后立马原形毕露,或者结婚后变了个人,我这脸上也没光啊。” “不会不会,只要能有对象,我们一定能一辈子爱卫生,结婚后家务我们全包!”有人说出豪言壮语,逗得大家伙都乐了。 “嘿王文海你别笑,你上次不也是这么跟那谁刘小华说的吗?” “还有你,徐建东,你还跟刘小华说要把工资全交给她呢!” …… 为了找个对象,也真是不容易啊。安然忽然发现,她知道该用什么形式的活动来补过青年节了。 工会嘛,想职工所想,帮职工解决工作之外的后顾之忧。 “啥,小安你要组织联谊会?”牛正刚提着条肥肥的鲫鱼,差点把鱼甩飞了。 “对,你觉着怎么样?” “联谊会不太妥当吧,会不会那个……又闹出事来?”王文海和徐建东的事儿,本来应该他去调解的,可他钓鱼去了,陈文慧私下里说了他一大顿呢。 “年轻人也是人,也能听得懂人话,只要咱们给他们立规矩,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会遵守。”安然顿了顿,“至于看见规矩而不遵守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出事咱们谁也别管,送公安教育就好了。” 年轻人,该接受挫折教育就别心疼。 牛正刚诧异极了:“小安啊,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年纪呢,你比他们还小吧?” 安然笑笑,她的心理年龄都可以给他们当阿姨了好吗? “联谊会,听着倒是不错,但阳三棉那边怎么联系呢?”牛正刚顿了顿,“我听说那边的工会主席,是你……”后妈。 反正,看她们一墙之隔却从来不联系就知道,“母女关系”肯定不好。 “我先试试吧。”许红梅会不遗余力给她添堵,这是肯定的。 不过,这事不急,她现在条件稍微比去年好点,心里终究是记挂着胡文静帮买奶粉的恩情,也记挂着他们家孩子,就当去看一眼吧,她好安心。 *** 第二天礼拜天,安然带着小猫蛋,买上三个罐头两盒点心,找到市公安局家属大院去。“同志你好,我找一下严厉安同志家。” 门口保卫科的人看她人体面,孩子也白白净净,倒是没多问,指着说:“那栋楼三楼左手第一家,看见没,就是那栋。” 公安大院跟二分厂大院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三层小楼,一样的被隔成很多个小房子,哪怕严厉安家两口子都有体面工作,住的房子也跟普通工人差不多。 他们门口的过道里,蜂窝煤炉子上正在“噗嗤噗嗤”烧开水。 小猫蛋指着炉子,奶声奶气的说“痛痛”,这是妈妈教的,炉子和壶子都不能碰,会痛痛,还要打手手呢。 “听见没?别的孩子都知道碰炉子要打手,你咋就是不听呢?”这是胡文静的声音,她狠狠地打了两巴掌,“妈你别劝了,这小子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我不让他长点教训他下次还要被烫伤。” 孩子倒也不哭,安然心说:小辣椒家儿子还挺倔。 “诶安然你怎么来了?”胡文静一拉开门就看见她们。 “快屋里坐,原来刚才说话的是你家闺女哟,咋就这么懂事呢?” 原来胡文静家儿子长这样:白白净净,身形瘦条条的,比同龄孩子高,五官集父母的优点于一身,现在就是个帅小伙,长大肯定愈发不得了。 小猫蛋也不怕生,身子由胡文静抱着,大眼睛就四处打量,总感觉这个家跟她自个儿的家不一样,这里的桌子上没有她的奶瓶瓶。 不过,这里有一个高高的小哥哥,黑头发白皮肤,两个眼睛跟妈妈一样亮,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谁知严斐却伸舌头,“略”做个鬼脸。 小猫蛋认真的看了看他的舌头和故意翻扯出来的白眼仁,不仅不哭,还笑起来。 “让你吓妹妹,我让你调皮。”胡文静抓过他,屁股上打了好几下。 严斐这才不情不愿的扁扁嘴跑了,胡文静尴尬极了,以她的暴脾气是恨不得追出去抓回来揍的。 这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过来,摇了摇小猫蛋的手,“哥哥不听话,没被吓到吧?” 老太太头发黝黑,面色红润,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看着就是文化人。安然知道,这便是严公安的母亲,胡文静的婆婆了。 双方客气两句,老太太拉她坐下,递了一杯蜂蜜水过来,“我家这混世魔王,让你们见笑了。” “哪有,你们家小斐居然都会跑了,我家这个还只会勉强走几步呢。” 这下,婆媳俩都乐得合不拢嘴了,没满周岁就能“跑”,满大院里也找不到第二个啊。虽然调皮是调皮了点,可这份独一无二的身体素质还是让她们骄傲。 安然怀小猫蛋的时候营养不良,终究是赶不上胡文静家境优渥。但跟二分厂大院里的普通孩子比起来,小猫蛋发育又算挺好的,安然已经很满足了。几个女人围着孩子的话题聊了大半个小时,胡文静居然从冰箱里拿出半块西瓜,“来,吃西瓜。” 自重生以来,安然还是第一次看见电!冰!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1023:08:232021081209:0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露露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3 章 033 小猫蛋怕热不怕凉,冰西瓜她还第次吃呢,小小的咬了口,任由甜丝丝冰爽爽的滋味在嘴里荡开,她顿时眼睛亮,把缺了个小口的西瓜举到妈妈嘴巴:“妈妈,七七。” 胡文静婆媳俩都给惊呆了! 这得是多贴心个小闺女啊! 吃东西足以见教养,老太太心里越发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直接把搂膝盖上抱着,让胡文静快拿奶糖来,会儿喂她喝麦乳精,会儿给她削水果,忙得不亦乐乎。 胡文静悄悄给安然努嘴:“瞧见了吧?我家这老太太就喜欢女孩,当初听说我生的是儿子,人推说工作忙,得加班,第三天才去出现呢。” 婆媳之间嘛,再好再客气都不可能像亲母女,安然也不好当着双方的面说啥,也不知道接点啥,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婶子在哪儿上班呢?”这么大年纪还要加班,真够辛苦的。 “市总工会,就人民路西段。”胡文静递过个削好的苹果。 “总工会?”安然顿。 “怎么?”老太太也有点奇怪,努力的眯缝着眼睛回想,“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是不是咱们下属联合工会的?” “对,我在阳钢二分厂的工会,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婶子?”可她实在想不起来了,说“眼熟”只是客气话,毕竟人家是顶头上司,不好得罪。 “哦,那儿啊……你们主席好像姓杨?你应该对我没印象,我只是从你们门口路过。”其实是作为上级主管部门去督察的。 老太太无论单位还是在家,都是发号施令惯了的,搁那儿坐,领导的气势就出来了:“我记得你们工会主席是姓杨是吧?” “对,这是原先的主席,现在由陈文慧陈姐主持工作,您还记得吗?” 全市这么多单位都有工会,她哪记得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手哦,只是问:“那你们最近忙啥工作呢?” 安然也正想找专业领域的前辈请教下,办联谊会这事妥不妥当,万有什么政策她给忽略了,那就是引火烧身。于是五十的,把正在筹划办场横跨二分厂和阳三棉的联谊会的事给说了。她是认真做过计划的,本次活动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达到个什么样的效果,前期做了哪些准备,场地、人次、流程她都能说出来。 说到纺织女工们因为工作忙碌,没时间谈对象,把年纪耽搁大了,只能找个农村户口的男人草草结婚。安然倒不会觉着农村户口低人等,可时代局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觉着农户和非农户那是天壤之别。 而二分厂的机修工们,则因为接触不到女同志,老大年纪还没个对象,滋生不少打架斗殴事件,严重的影响了社区街道治安……这就是典型的,资源不对称。 联谊会的作用,其实就是让双方有个见面的机会,实现资源互通,共享,最后结合。 只能说,女人在很多时候更能懂得欣赏同类。严老太太就是这样的人,她历来看不惯儿媳的个地方就是:只会动不动发脾气,你问她个啥她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可安然同志不样,全程对答如流,做过的就认真回答,没做过的也不回避,如果能选择,这就是最好的下属人选。 老太太眯着眼睛想了想,市总工会确实是缺人才,如果这个女同志真能行,反正她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也推她把不是? 不过,这样的打算她不会说出来,还得观察观察。“这样吧,你们的活动订在哪天?到时候我得去瞻仰瞻仰。” 上级主管部门的领导亲临,对这场活动肯定是锦上添花的。 安然心里挺高兴,可想到目前的困境,只能苦着脸说:“原本计划是下个礼拜天……”叹口气,“阳三棉那边的工会组织我们作为同级单位,联络需要定程序,所以还不确定时间……”总不能说许红梅不配合吧。 领导其实是忌讳下属互相告状的,尤其是严老太太这种久居上位者。 “行了,多大点儿事,我明儿早给他们挂电话,你下午把活动方案带过去,找小许,许红梅商量着办。” 就连安然也没想到,她这趟居然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有她这句话,许红梅就是再对她有百个不满,也不敢违抗顶头上司的安排。 *** 第二天中午,不用安然过去,许红梅就带着两名得力干将过来了,“老陈,你们动作可真够快的,我才刚想联谊呢,你们就把方案送到市上头去了。” 陈文慧只是笑笑,不怎么喜欢隔壁厂这个靠拍马屁上位的同行。 “诶对了,老太太来电话,说让我们跟小安商量着办,务必要把这场联谊会办成个典型,你们这儿哪个小安啊?” 大家伙看向空着的位子,安然说是家里有事,请半天假,下午才过来。 “你们这位小安同志可真是能干啊,这么多年了我还第次听老太太夸人。”许红梅自说自话,她也不需要二分厂这几个懒驴懒马的喜欢,反正就现在两个厂的差距,那是真没法比的。 两个厂墙之隔,她平时都是用鼻孔看人,陈文慧牛正刚几个,会喜欢她? 于是,两伙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坐着等“小安”同志。 此时的安然在干嘛呢?她在忙着给闺女准备周岁礼物呢!小猫蛋的生活水准在大院里那是头份,吃的穿的别人有的她都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所以般礼物她还真不想准备。 “姨,生日蛋糕是个啥哟?”铁蛋边写作业,边抬头看他那忙进忙出的小姨。 “就是过生日那天吃的蛋糕哟。” 铁蛋扁扁嘴,“那我啥时候生日?” 这安然还真不知道,上户口的时候为了上学方便,她随便写了个八月号,在小猫蛋后头半个多月。 “建军节。” “哇哦!我跟解放军天生日!”臭小子把铅笔扔,跑下去找几个华显摆去了。 今天的生日蛋糕,安然可是花了大价钱去百货商店买的奶油,又去牛奶厂买了鲜奶,加上鸡蛋面粉,光搅吧就搅了半个小时。因为没有烤箱,她只能把两个铁锅支在蜂窝煤炉子上,将就着用用。 但凡有个电饭锅,她也不至于这样啊。 会儿,鸡蛋糕的香味飘荡出来,铁蛋都不玩了,直勾勾蹲守在炉子前,会儿问熟了没,会儿又问熟了没。 他问,小猫蛋也跟着鹦鹉学舌,“妈妈,书没?” 张嘴,就是滴滴答答的口水流下来,她还横着袖子自个儿擦,乖惨了。 “边儿去,待会儿炉子烫着你们。” 铁蛋把妹妹牵起来,“走吧猫蛋,我就不信生日蛋糕能有红烧肉好吃,姥姥给咱做红烧肉哩!” 包淑英来了几个月,还真学会个拿手好菜了。她现在做的红烧肉,连俩孩子都说好吃,这倒是在定程度上解放了安然的双手,不用再每顿饭亲力亲为。 蛋糕胚子烤得差不多了,裱上奶油,嵌上几片黄桃肉,再随便烤几分钟,个不怎么好看但特别香的生日蛋糕就出炉啦! 也不知道谁吼了声“包文篮你姨蛋糕可以吃啦”,群孩子得十多个吧,呼啦啦从各个方向涌入安然家里。个个仰着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还滴答着口水,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 安然在心里说:面粉多贵啊,鸡蛋多贵啊,牛奶多贵啊,奶油更贵啊…… 可是,面对着这么群孩子,她实在下不了狠心。因为看见他们,她总会想起上辈子没有她庇护的女儿,说不定过得还不如他们,要是她也能遇上个好心的给她东西吃的阿姨就好了。 算了,就当给这辈子的猫蛋积福吧,安然咬牙,把蛋糕切下半,切成非常非常小的小块,人给了块。 等铁蛋带着妹妹回来,发现家里被围得水泄不通,谁都在吃蛋糕,就他和妹妹没有,脸色那叫个难看。小猫蛋比他还难以接受,直接扁着嘴,“妈妈,高高,高高,妈妈……呜呜……” 她盼啊盼,盼了大半天的糕糕居然被别人吃啦。 安然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年代啥都缺,可最缺的还是口吃的。“乖,给你们留着呢。” 小猫蛋立马声收了“哭”。 小丫头,跟着大孩子还学会他们的把戏了。 她是真心疼自己的蛋糕啊,拿过去都舍不得大口吃,就像昨天在严家吃西瓜样,只舍得用舌头小口小口的舔吧,舔到蛋糕屑都化在嘴里,她才敢吞下去。 安然看得眼热,宋致远今儿要能回来,她得要求他立刻,马上弄台电冰箱和电烤箱来。最近胡光墉四处走动的消息下来了,京市那边同意“宋致远”回原单位了。 刘解放如丧考妣,安然还是有那么丢丢开心的。 毕竟,母亲个人带孩子也挺累的。宋大工程师虽然生活低能,但至少抱孩子,换尿布,把屎把尿,喂奶粉这几件事他做得挺规范,像机器人样规范。 包淑英以前苦太多了,现在稍微劳累就腰酸背痛,有他搭把手也是好事。 *** 下午,踩着点,安然来到办公室,当然她是瞅准了许红梅不在的时候来的。阳三棉那边给她留下两名干事,陈文慧副啥也别问她她要出门的架势,牛正刚准备去钓鱼……于是,就只剩陈圆圆和安然,共四个人操持联谊会。 虽然阳三棉的干事直强调希望把场地设在他们厂,可安然坚持说,二分厂有个能容纳三百人的礼堂,桌椅板凳齐全,还有个大舞台,用来作联谊会场所最合适不过。 接下来无论对方提什么要求,但凡是有利于阳三棉的,安然都要争取过来,哪怕二分厂没条件的,她也要综治办想办法创造条件。 “安姐,不就个举办的地方吗,大不了咱们让给他们就行,咱们还省心省力不是?”陈媛媛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安然要这么据理力争。 而安然呢,她是在严老太太眼里看出意思的,这场联谊会非常重要,如果办得好了,无论是对她个人还是二分厂,都是加分项。“咱们要以主人翁的心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哟。” 陈媛媛笑道:“哎呀安家你说话咋跟胡书记样啊,动不动就主动权,哪有那么多权不权的。” 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不吃几次亏有些规则就不会放心上,她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孩子,其实也挺幸福的。 安然笑笑,开始召集人手,布置会场去了。 方案已经白纸黑字定下来了,除了牛正刚和她,安然没给任何人看过,尤其是许红梅,要了好几次二分厂这边都敷衍过去。 说实在的,要不是看安容和面子上,这样花瓶还不自知,喜欢瞎指挥的女人,谁会服她? 反正,她在二分厂是指使不动人干活的。以前安然在的时候吧,只要招呼声,隔壁综治办和保卫科的大老爷们都来帮忙,就是最忙的厂办,也有人出来应个声儿,许红梅来,这些人都跟消失了样。 *** 晚上,安然把剩下的半个蛋糕拿出来,插上根手指饼干当蜡烛用,可把兄妹俩乐坏了,“高高高高!” “好,小猫蛋的生日蛋糕,妈妈当然给你留着的呀,以后不能哭哭了哦。”宝贝,无论任何时候妈妈给你的都是最好最多的,毋庸置疑。 小猫蛋被她点着鼻子,“好,乖乖。” 包淑英做了盆香喷喷的红烧肉,只鸭子安然分两半,半只做成金黄的酱鸭子,半只炖了酸萝卜汤,再凉拌个不放辣椒的黄瓜,生日晚餐就好啦。 可眼看着菜都出锅半天了,小姨还不让盛饭,铁蛋坐不住了,故意掀起衣服,吸着气,让安然看他瘪瘪的肚子:“姨,咱们还不吃饭吗?” “边儿去,等等你小姨父。”老太太给他背上拍了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这是吃穷他小姨,只要锅里有饭他能天吃四五顿。 “我姨父回来了吗?他不是在京市吗?” 这也是包淑英的疑问,闺女只说等等看,也没说到底回没回来。但她听院里其他老太太们说,女婿这次去京市怕是很难再回来了,听说那边的大领导很看重他,想把他留在那边工作。 女婿出息吧,她高兴。 太出息了,她又发愁。 “然然,要不,如果女婿在那边工作的话,你就把工作辞了,带着孩子过去找他?我跟铁蛋回小海燕去。” “放心吧妈,你女婿不会在那边工作,你闺女也不会辞职,至少目前几年还不会。” “姥快别说了,我妹都饿坏了,你给她泡奶粉吧。”铁蛋说着,抱出奶粉罐子。 小猫蛋现在已经能跟着吃大人的食物,可安然还是每天早晚给她喝次奶粉,院里那些老太太看见孩子抱着奶瓶子溜达,谁不是皱着鼻子眼睛的嫌弃,安干事啥都好,就是太宠孩子。 不就丫头片子嘛,这么大了还喝这么好的东西,糟蹋! 安然听见,当场就给怼回去:“哟,我家丫头都能喝的东西,你家六个宝贝大孙子偏喝不起,心疼了吧?馋了吧?” 那都是在各大家属院盘踞多年的老太太,搬到哪儿舌根嚼到哪儿,别人不敢惹,安然可不怕她们,吵她们吵不过安然,打那更不是安然对手,当面怼她们几次,不就悄悄闭嘴了吗? 此时的小猫蛋呀,满心满眼都是“高高”,才不要喝奶粉呢,自个儿搬个小板凳坐着,生怕蛋糕飞走。会儿还得叫声“妈妈”,让她来看看她的生日蛋糕。 那可爱劲儿哟,让所有人恨不得亲亲她,抱抱她。 宋致远就是在这样的欢声笑语里,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呀,女婿?”包淑英赶紧起身,“坐好长时间的火车了吧?看这累得,人都瘦了圈。” 宋致远难得的叫了声“妈”,可让老太太受宠若惊,“诶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然然快帮女婿接行李。” 安然接过个简单的旅行箱,跟秦京河带走的模样,还得假模假样问:“怎么从火车站回来的?”门开着,楼道里还有人经过呢。 “刘厂长去接。”他洗了洗手,把抱起猫蛋,轻轻掂了掂,眉目舒展。 “我可没委屈你闺女,天四餐两顿奶,餐餐有肉有蛋。” 宋致远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孩子妈的手又伸到眼前:“奖金呢?”她可不会忘记,出差有奖金,702地下工作也有奖金。 宋致远从怀里掏出张存折:“全在上头。” 安然看眼数字,没忍住挑了挑眉头,八百块,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他年的工资啦!如果每参加次这样的项目就能挣这么多奖金,安然希望他永远别回家。 包淑英追进屋里,“然然咱们可不能这样,男人刚回家就要钱,他们在外头应酬交际都得花钱,不像咱们女人……” “哎呀妈你就甭担心了,你女婿不用应酬交际,我不拿也要被他妈拿走。”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妈要有本事把孩子拿过去带,来家里给他四体不勤的儿子当保姆,给她她也没意见。 剔干净胡子,剪短了头发的宋致远,小猫蛋还是有点认识的,揪了揪他胸前的扣子,“啊吧” “叫爸爸,这是爸爸哟。”有了钱,安然心情也好。 可惜孩子都是谁带得多就亲谁的,见到妈妈就张手:“妈妈。” “来吧,没蜡烛咱们就直接吃蛋糕,祝贺咱们猫蛋同学终于周岁啦!” “生日快乐呀妹。” “快快!”她只会说这俩字,甜甜的奶香味浓浓的蛋糕入口,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妈妈喂口,姥姥喂口,哥哥喂口。那蓬松松软绵绵的鸡蛋糕,吃进去又甜又糯,她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宋致远:“……”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女鹅喂了所有人,独独把他给落下。 安然实在想笑,看在他及时赶回来给孩子过生日的份上,切了块大的递给他:“吃吧,你闺女就是只护食的小猫崽。对了,名字想好没?” 宋致远极其斯文的吃着蛋糕,“安文野,怎么样?” “好呀!我叫包文篮,我妹就叫文野,别人听就知道咱们是家人,对吧妹?” 小猫蛋正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 安然念了两遍“安文野”,“有什么出处吗?” “梁启超在他自由与制裁中说过:“是故文明人最自由,野蛮人亦最自由,自由等也,而文野之别,全在其有制裁力与否。1” 安然顿了顿,难怪怎么听着耳熟呢,是成语“文野之别”的出处。“不过,女孩子叫这名字,会不会太中性了点?”不是说不够女性化的意思,是文野对反义词用在名字里,感觉寓意不够纯粹的“美妙”。 不过,又觉着挺大气的。她也不喜欢什么“梅”啊“丽”的太过女性化的词语,总觉着她的闺女该有无限可能,她的志向可柔可刚,可文可野。 宋致远不答反问:“你取的呢?” “安文宋。”中间名都取了“文”,大概是他们两辈子来第次默契。 “粗浅。” “哈?” 宋致远挑眉,“让她选吧。” “我知道怎么搞,抓阄抓阄。”铁蛋比谁都激动,哒哒哒从作业本上撕下两个小纸条,他只会写“安”和“文”,其他两个字还不会写,只能用拼音替代。 “妹你抓吧,抓到哪个哪个就是你的大名,用辈子的大名哟。”他团了团纸条,尽量团得模样,在两只手里换来换去,伸出去让她拿。 小猫蛋在做选择题这件事上非常爽快,不会像别的孩子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拿起个小纸条,下秒就往嘴里塞。 吓得包淑英忙把抓住,“傻囡哟!” 安然忽然发现自己纠结于孩子叫什么名字,有点俗了,她觉着自己应该向宋致远学习,人家连冠姓权都不在乎,多洒脱啊。 “安文野!我妹以后就叫安文野咯!”在取名这件事上,铁蛋反倒是最在意,最开心的人,拿着纸条又蹦又跳,“安文野,以后我得让所有人都叫你大名。” “安文野你蛋糕吃完了吗?” “安文野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安文野咱们走,等等,你的奶瓶子!” 包淑英赶紧追出去,生怕铁蛋把妹妹抱摔了。 “你的项目做完了吗?”安然看宋致远只顾着吃蛋糕,连吃了三块,终于忍不住问。 “嗯。” “那京市那边不用去了吧?冒牌货啥时候回来?” 宋致远挑眉,特意留意她的神色,好像有点……期待? 不知道为什么,他为自己这个发现不开心。 “不用,但他最好不要出现在阳城。” “这你放心,他是个讲信用的人,退步讲,只要换个发型,换个衣服,即使出现别人也不定能认出。” “你很了解他?”宋致远越来越迷惑了,这个安然同志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她明明是他妻子,又不是他的妻子。 天黑以后,孩子们回来,安然拿出亲手缝制的布老鼠,灰灰的耳朵,长长的触须,身子虽然也是灰的,可却穿着小碎花的裙子,小猫蛋下就爱上了,“妈妈,叔叔。” “你就是妈妈的小老鼠。”安然亲了亲她,“这是妈妈送你的第件生日礼物,以后咱们年年有礼物,有生日蛋糕好不好?” 铁蛋也把他珍藏许久玩出包浆的弹弓送给了她,包淑英则是脖子上个小小的拇指头大小的银锁头,拴根红线挂脖子上,可把她嘚瑟的。安然本来是对宋致远不抱希望的,他能回来已经算意外之喜,不奢望了,不然她失望,女鹅也失望。 谁知这金刚钻直男忽然指着门口说:“我的礼物在那儿。” 铁蛋第个冲过去,那里啥时候放了个纸盒子,“姨咱们明天有麻辣兔丁吃咯,我姨父买了兔子哟!” 他手里,赫然提着两根长长的兔耳朵,红红的水汪汪的眼睛,通体雪白的毛发,软软的巴掌大只小肉球,不是兔子是啥? 安然多留了个心眼,“是吃的还是……养的?” 宋致远脸都黑成锅底了,不是她说孩子喜欢小动物吗?不是她说孩子整天抱着布兔子睡觉吗? “乖,包文篮你快把兔子放下,不是吃的,是给你妹养着玩儿的。” 铁蛋扁扁嘴,不能吃,没劲儿。 小猫蛋倒是真喜欢,也不知道害怕为何物,把搂怀里,开rua。安然本想阻止的,可凑近闻见股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哦,她爹真是个讲卫生的家伙,消起毒来连兔子都不放过。 晚上,包淑英很自觉的带着铁蛋睡小床,怕他们夫妻小别胜新婚,还把卧室门给关好,早早的催着铁蛋快睡觉。 安然:“……”母亲大人真的想多了。 不过,因为送兔子有功,猫蛋对这个忽然多出来的“爸爸”也不反感,甚至觉着很新奇,她也说不出爸爸和姥姥有什么区别,可孩子就是会突然的亲近,她会儿滚到妈妈怀里,露出脑袋偷看他,会儿又滚出去,迅速的在他身上挨下,观察他的反应。 “你会做电冰箱和烤箱吗?”安然忽然问。 宋致远想了想,“会,要多少?” 安然:“……”各做个就行,省得你闺女眼馋人家的东西。 “对了,你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宋致远倏地睁开眼睛,“在你梦里,我这次研究失败了,对吗?” 确实是失败的,因为反对势力和境外势力的联合干扰,他们在实验的最后步失败了,国家不得不花巨资向m国购买,黑匣子技术在对方手里,无论是核心技术还是售后维修,都得花很大笔钱供着。当然,有宋致远在,这样被卡脖子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也就十五年左右吧。 跟生比起来,十五年就是生个孩子养到初中毕业的时间,可对于个国家,个处处被封锁的落后国家,这是成千上万军工人的半辈子,有的人或许没等到,就与世长辞了。 不过,安然又想起存折,八百块不是小数目,如果没做成功的话哪来这么多奖金? “初期算是成功了,但后期……接下来至少两年时间我不能再离开阳城。” 安然也不懂,这样的实验到底分几期,每期做些什么,反正既然他态度还算乐观,那应该就是没什么事了。“这下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没有我的梦,你们这次是大败特败。” 黑暗里,宋致远翘了翘嘴角。 他以为没人能看得见,可他忘了小猫蛋还精神抖擞坐着玩呢,“妈妈,笑笑,笑笑,嘿嘿” 安然虽然极力忍耐,但还是没忍住,这人嘴巴就跟锯子似的,夸她两句会死吗? 不过,宋致远对她的感谢是真金白银投其所好:“明天去邮局取钱。” “取什么钱?” “你上次生气工资的事,我要来了。”原来是安然刚来的时候,因为他把半工资给了母亲惹得她勃然大怒的事儿,安然每次生气的时候总要翻旧账,表面他声不吭,没想到暗地里还把剩下半拿回来了。 安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怎么拿回来的?你妈没去厂里取?别是你自个儿用奖金私房钱填进去的吧?那样我可是会去702问哦,你这项目到底有多少奖金。” 宋致远顿了顿,“去了,但我没给。” 哟,还像个人了哈,安然心里喜,“为啥?” “孩子不是没奶粉钱吗,明天去买。” 看吧,男人还就是驴,你不抽他,他怎么知道顾家?怎么知道钱要拿回来给女鹅花。 安然本来是平躺着的,忽然又想起个事,翻爬起来问:“跟我说实话,你妈是怎么弄走你般工资的。”要说是他主动给的,那不可能,因为棒槌可想不到这茬,你看岳母大人来给他带了这么久孩子,他大老远回来也没说给她带个三瓜俩枣,小猫蛋要不是她提前说了要礼物,他肯定也想不到。 可以肯定,这家伙不是小气,是压根就缺根筋。 天气热得喘不过气,她本来只穿着件旧衬衣当睡衣,衬衣纽扣让小猫蛋抠开了几颗也没注意到,这么趴过去,露出片雪白的风光, 宋致远只觉燥热得很,“宋清远要结婚没嫁妆,她去找我借的。” “宋清远又是谁?” “妹妹。”他翻身背对着她们,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聊这个话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女人的好奇心是那么好打发的吗?“喂,宋大工程师你们家到底还有些什么人?” “以后就知道了。” 安然掰着他的肩膀啥叫以后就知道,莫非她跟他们宋家人还有见面机会?可别了吧,结婚时装死,生孩子装死,现在孩子都周了还装死,她抱着最后丝侥幸,“你们家人知道我俩结婚的事吗?” “知道。” ok,那就结了,他妈最好别来,要是来她就得让她把“借走”的半工资吐出来。 *** 没几天就到了周末,这不仅是个年轻人们摩拳擦掌的周末,还是个万众瞩目,全市两大厂的职工及家属们期待的周末,因为阳钢二分厂和阳三棉要举办未婚青年联谊会! 就连铁蛋二华小华这样屁大的孩子都知道,大人要去找对象咯,他们早早的守在礼堂门口,进去个年轻的穿着干净的男同志,就要臊人家下,非得臊到人家摸出两分钱让他们买糖吃才行。女同志嘛,面皮薄,他小姨不让,他们就猴在树上,悄悄看哪个女同志衣服是新的,哪个穿了裙子,哪个绑了头花。 因为是两个大厂有史以来第次,报名的人挺多,对于两边的未婚男女来说,对方都是他们可接触范围内最好的选择,因为谁也不想年纪大了娶嫁个农村户口不是?报名人数太多,要跳舞的话场地有限,为了确保安全,安然只能精挑细选出八十个年纪最大最急迫的,剩下那些年纪还小的先不考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严老太太是个非常保守的人,三天前忽然大手挥把方案上的“舞会”改成了“座谈会”,于是安然只能收起准备好的录音机和音响,在礼堂正中央支几张大桌子,摆上瓜子儿花生和茶水,男男女女坐起聊聊天吧。 男职工四十人,女职工四十人,就这么谁也不认识的聊几句好像没啥作用,为了确保相亲目的能高质量完成,她又规定男女内部各分成四个小组,每半个小时交叉轮换次组合,尽量让年轻人们多接触几个,能成是好事儿,成不了,那就当多个朋友不是? 事实证明,小组交叉轮换是非常明智的,王文海和徐建东居然都找到了心仪的女孩,而且还是俩同车间相邻工位的好朋友。当天联谊会结束,晚上四人就相约直奔电影院,可把打扮成花蝴蝶准备大展拳脚多养鱼的刘小华气个半死,也不知道哪个缺德孩子还猴在树上唱:“我想找对象,越想越够呛,年纪大把,越活越窝囊……”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可是有大名的崽崽啦! 感谢在2021081209:05:292021081309:1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上云清10瓶;336797742瓶;时年、阿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4 章 034 “包文篮你姨呢?”刘宝英站在楼底下,仰着脑袋问正被安然逼着坐在窗前写作业的铁蛋,他容易吗他,屁股都快坐出疮来了。 安然实在是头大,她没想到上辈子成绩优异的铁蛋现在居然是个学渣,汉语拼音一教就会一写就废,数学题倒是都会,可就是粗心,总要犯点小错,安然真想揪着他耳朵问问:你还是当初那个贼精的小铁蛋吗?当初在小海燕那是多么谨慎,多么会谋算的孩子啊,才来几个月就成马大哈,这城里生活是有毒吗请问? “在呢,咋啦?” “安然快下来,提上篮子和网兜,咱们走。”刘宝英尽管已经压低了嗓音,可这宿舍楼实在是不隔音啊,“哐当哐当”开了好几个窗户,“宝英有啥好事儿?” 这刘宝英,虽然没工作,可有项特殊技能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哪儿有便宜可捡。 跟着她,没错。院里没事干的家庭妇女们,纷纷提上网兜追出来,安然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把猫蛋扔给她姥姥,“包文篮同学,现在是早上八点十分,等我两个小时以后回来你作业要是还没写完,中饭就不用吃了。” 铁蛋吐了吐舌头,“那你让妹别来打扰我。” 小猫蛋也学着他吐吐舌头:“妈妈,打打。” “小坏蛋,哥哥写作业的时候不许打扰,不然妈妈连你一起打打,听见没?” “乖乖。” 安然笑哈哈,她闺女真是一天比一天聪明,才一周岁就能实现跟她简单对话了,这样的孩子上哪儿找去啊?反正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 不过,走了一段安然才发现,“银花姐没来?”她可是很热衷于这种事的,今儿又是歇班,不来才怪呢。 刘宝英忙着带路,住旁边的曹家媳妇说:“赵银花这几天烦着呢,她家老大跟东边机械厂的,还有向阳农场的几个男娃娃斗气,打伤了人,正忙着给人凑医药费呢。” 大华是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跟铁蛋这一批玩不到一处去,整天就跟别的厂的子弟打得火热,谁知道他还跟人搞起了小团伙,他们打架斗的是气,家长们伤的可是财,把人打住院了轻则付医药费营养费,重则被公安抓走拘留,以后一辈子可就毁了。 “对方家长就拿准了这点,要赵银花赔钱呢。”曹家媳妇咂吧咂吧嘴,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让赔五十块哩,要我这孩子我就不要了,谁家爱要谁领去,晦气。” 安然对大华这孩子没啥印象,因为他不经常在大院里溜达,偶尔回来也是匆匆一过。但平时没少听银花抱怨,说他性格冲动,闯了好几次祸。 这样的年轻人你跟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得让他吃点苦头才行,所以也没放心上,寻思着过几天问问看,要实在凑不出钱来,她这里可以拿点。 出了大院左转,顺着大道一路走到头,再左转,“宝英你咋带咱们来黑市了?” 这儿东西齐是齐,多也多,问题是比百货商店贵啊,只有一个男人养家的妇女们,就只能过过眼瘾,心说回去经过国营菜市场门口倒是可以捡点菜叶子,那个不要钱。 安然也奇怪,刘宝英平时是能把一分钱掰成三瓣花的持家妇女,怎么带大家上黑市买东西? “嘘,大家别出声,跟我来,保准让你们不吃亏。”刘宝英很得意,领着大家伙穿过自由市场后的空地,钻进一片低矮老旧的厂房里。这里曾经是个被日本人占领的链条厂,抗日战争胜利后又被国.军占领,逐渐荒废得不成样子,现在已经彻底成为废墟,能卖钱的废铜烂铁都被人撬光了,只剩一片破房子。 七弯八拐,刘宝英把她们带到一间还有门的房间前,只见她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叫了两声“小刘”,门“咯吱”一开,露出一个瘦条条,黄叽叽的男同志。 “来了?” “来了,这是咱们一个大院的,快把你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 安然觉着这小伙子有点点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 小瘦猴倒是一眼就认出她:“嘿这大妹子,上次买的围巾还满意吗?”毕竟,这么漂亮的女同志他想忘也忘不了啊。 安然一顿,原来是他。 年前她给猫蛋姥姥买过一块藏青色羊毛围巾,就是找他买的。 “你这次又有啥好东西?” 刘宝英愣了,“安然你们认识?”语气里有她自个儿都没察觉的沮丧,人安然同志漂亮就是好啊,走哪儿都能刷脸,不像她,买了多少次东西才跟小瘦猴把关系维持住,这次答应多带几个人过来,别人每买一块钱东西答应给她一毛钱的中间费。 安然可不知道她热心的带大家过来还有这点门道,她的眼睛已经被屋子里的东西吸引了:那是堆成小山样的劳保手套! 其他人也被这么多手套给惊呆了,一个个张着嘴巴问:“你要卖的是手套?” “这也太多了吧,得上千双吧!” 小瘦猴挠了挠后脑勺:“也不多,刚好一千一百二十六双,纯棉纱线的,你们要吗?” 劳保手套二分厂平时也有发,可那都是有数的,三个月一双,男人们戴破了,把手磨破了,才能熬到下个季度发新的,也没多余的拿回家给她们用,哪个妇女不喜欢? “你卖多钱一双?” 小瘦猴眼珠子滴溜转:“这得看你们要多少。” 刘宝英直接说:“每人十双,你说吧多少。” 其他人连忙否认:“要不了十双要不了。”哪有那么多钱花呢。 小瘦猴可就不怎么高兴了,不过他脸上不表现出来,只是说:“要零卖的话,就五角钱一双,十双及以上则是四角五分。” 大家有犹豫了,五角钱对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妇女们来说,可是不小的数目,它能买两斤玉米面,能买好几个鸡蛋,还能给孩子买几只铅笔几个作业本。 刘宝英急了,她可是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人带来的,要是谁都不买她不就白忙活了吗?说来说去,也就是为了挣几毛钱,给男人减轻点负担,也能给孩子买根冰棍儿吃。铁蛋的小书包,猫蛋的小裙子,包淑英的的确良裙子,她不喜欢吗? 喜欢得都快疯了! 可她手里没有一分钱啊。 “安然你快劝劝大家,这么好的手套咱们难得遇上,买几双回家,男人的破了还能替换一下,咱们自个儿也能用不是?” 安然看她很着急,再联想她自进门到现在的积极主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乐得帮她一把:“小刘倒爷是吧,咱们旁边就是阳三棉,纺织品这一块你可没我熟,就这样的棉纱线手套,线头还露外面,有些地方都脱线了,一看就是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给你四角一双顶破天了。” 小瘦猴气得一蹦三尺高:“可别再说了大妹子,你知道就行了。”上次的围巾也是,他卖了那么长时间,忽悠了那么多人,唯独栽她手里。 可要说栽吧也不至于,因为她没明抢,也不是不给钱,只是在他成本价的基础上多给了一点点,让他赚得不多而已。 他有点怕这个小女同志,总感觉她能把他看透。“成,四角就四角,要多少快来挑。” 妇女们摩拳擦掌,女人买东西有个通病,要是一分不少她们还真不一定会买,可要是一旦有折扣,那哪怕是不在计划内,也得买! 谁知安然却又摇头:“我说的是零卖,如果十双及以上,那就每双三角八分,怎么样?” 小瘦猴本来差点气得跳起来,可一听三角八分,也就是少了两分钱,其实还是有赚头的,薄利多销算下来,赚得也不少。他忽然发现,这个大妹子说话挺有技巧啊,每次貌似是砍价,可每次都留了余地,都让他有赚头。 她是不懂吗? 不,她很懂,可还愿意给他留点赚头,说明人品是真不错。 一下就砍下来一角钱,够买两根冰棍儿给孩子甜甜嘴的,妇女同志们那个高兴哟,三两个拼在一起买十五双,拿下批发价,然后再各家要多少分开,算下来每人便宜了好几角钱。 买的人高兴,卖的人也高兴,而中间人刘宝英也赚了一块多钱,这趟黑市之行相当愉快。就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邱雪梅,也一口气买了三十双。 其他人走在前面,安然跟她走后面,小声问:“你咋买那么多?”也没跟谁拼着买。 邱雪梅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很喜欢这个雷厉风行的工会干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工会出了个“工农大团结”的活动后,张得胜四个多月没回家,也没打她了。 总觉着是她帮了她呢。 于是小声说:“趁着天气热,我想给孩子织件毛衣,也不着急,慢慢的一天织几针,到冬天就能穿了。” 哪怕是现在八月份,她们没票也买不到毛线,冬天孩子穿不起壮棉花的衣服,能有件毛衣穿也很不错。 问题是,“你怎么织?” 邱雪梅害羞的笑笑,“我把手套拆了,棉纱线就能织。” 安然心头一怔,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家小老三喜欢红色,过几天我想去乡下挖点茜草根回来给他染色。” 安然没想到,邱雪梅一声不吭的,居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同志,于是又当闲聊似的,问她跟谁学的染色,染过哪些颜色,效果怎么样。她上辈子开成衣店的时候,染料已经很丰富了,都是纺织厂染印好才送来,这是第一次听说非工业的,纯天然的染色方法。 遂蠢蠢欲动的说:“这样吧,你哪天要去的话,叫我,我也跟着去学习学习。” 邱雪梅简直受宠若惊,安然同志那可是整个大院的风云人物,居然愿意跟她去挖野草,一时居然说不出话,只结结巴巴的跟她屁股后头。 说来也怪,二分厂大院里住了那么多人家,除了刚结婚的,或者孩子已经成年的,其他十四岁以下的儿童里,男童占了百分之八十多,女童数来数去就八个,委实少得可怜。 赵银花家三个儿子,刘宝英家三个儿子,就连邱雪梅这儿也是三个儿子……这么多半大小子,一个月光靠他们爸爸那点工资和粮票,连肚子都吃不饱,别说想穿啥新衣服,不露屁股就算殷实人家了。 安然很想为孩子们办点事,别的办不了,先吃饱倒是可以试一下。但具体要怎么实施还没想好,她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配合宋致远打掩护,给他腾出时间去702干活,刘解放最近盯他盯得很紧,最近几天他跟着702的领导去海城出差,对外的说法是他老娘病了,回去探病的。 安然担心啥? 她担心那棒槌会把他老娘招来,虽然他肯定不会主动邀约老娘来小住,可耐不住别人惦记他的钱啊。上次拿回来的七百五,加上八百奖金和这几个月安然自个儿的工资结余,她干脆给存了个2500的整数,这些钱他们做得保密,难保还是有人会知道。 安然最爱的是啥?除了小猫蛋那就是钱呀! 得想个法子,把钱“花”出去一部分才行,按她上辈子的习惯是有计划的投资,除了手里留足够的日常花销和备用金外,三分之一存定期,三分之一买固定资产,三分之一投资出去。可现在要把钱投在什么地方,这是个问题。 刘宝英手里牵着小老三走进大院,孩子手里拿着一根黄白色的奶油冰棍,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别提多得意了。 一群孩子“咕唧咕唧”直咽口水,小猫蛋也不例外,她跟小枣儿正拿着根不知道哪儿捡来的别人吃光的冰棍棍儿,把树叶子和草叶子糊上头裹得胖嘟嘟的,喂给小兔兔呢:“兔兔吃冰棍儿,妈妈给你买最甜的奶油冰棍哟。” 宝英家小老三哈哈大笑:“你们那是假冰棍,我的才是真的。” 两个小女孩仰头,嘴角就留下了倔强的口水:“我们给小兔兔买的超甜哒,比你甜哟!” “你们俩小傻瓜。” “小兔兔,你要小口小口的舔哦,不能一气儿吃完。”可兔子哪会她们那招,“咔嚓咔嚓”啃完了草做的冰棍,把小女孩子气得哟,可委屈死啦。 安然看得津津有味,看来得趁天黑去趟百货商店,买一桶冰棍回来放冰箱里才行,她闺女可不能馋别人家的东西。 “小安,有人找。”刘宝英走过来,有意无意看着安然身上的的确良衬衣,心热得很。 再忍忍吧,再赚几个月就能买件衬衣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三个儿子闹着要内裤,说包文篮都有内裤穿他们也要。最大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人小安一岁的闺女都有内裤穿,多心酸呐。 原来,等在大院门口的居然是陈大娘,她还是老样子,不过比前几个月那可是精神多了,“来,小安,我在这儿。” “走,上家里坐去啊大娘。” “不了不了,我待会儿还上大刚那儿,儿媳妇没下班,我给她做饭去。”老太太来城里一般是不跟儿子儿媳吃饭的,但最近她手头宽裕起来,也硬气多了,不就吃顿饭嘛,她又不是买不起肉,儿媳妇也说不出啥。 正说着,包淑英也出来了,硬是生拉活拽把她拽上家里,又是泡茶水又是拿点心的,这可是她难得遇上的老熟人。以前在小海燕的时候,陈大娘就格外照顾她。 “这是咱们药地里出的薄荷和藿香,用纱布装上挂在床头,蚊子都能少点呢。”陈大娘指着提篮说,又拿出几个草鸡蛋,“没人家喂粮食的大,就给小猫蛋蒸蛋羹吃吧。” 虽然都是小东西,可在大集体的农村来说,也都是很好的东西了。安然很感激,忙问:“药材种得怎么样,顺利吗?” “哎哟老顺了,没那老不要脸的捣乱,咱们黄芪和贝母都长得好,不过生长周期长,最少两年才能出栏,陈大夫就教我们种薄荷,这个一俩月就能入药,每个妇女劳力分了好几块钱哩!” 有了钱,她腰杆子不就直了嘛。 安然给她们竖大拇指,“那粪还够用吗?” “够用够用。”说起这个,陈大娘是有一肚子的笑话要讲呐。听说那张得胜一连挑了四个月的大粪,人晒得跟大粪一个颜色,腰也给压弯了,最近哭着闹着要回城。就是再蠢再笨,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得罪人了,但又不知道得罪了谁,只一个劲哭说回城他一定会好好表现,好好工作,再也不喝酒了。 “小安你说他是不是在你们厂里得罪谁啊?” 安然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听说他爱打老婆,一喝醉就打人,几个孩子也是可怜。” 这还得了?!陈大娘自个儿就是做妇女工作的,在村里最恨的就是打老婆的男人,“这王八蛋,走啥走,咱们药地还缺肥呢,让他好好干个三年五年再说。” “你还记得吗小安,咱们村姜德宝家隔壁那个姜德沛,以前也是爱打老婆的货,你知道咱们妇女生产小队怎么治他的吗?”陈大娘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他媳妇儿在咱们小队里,咱们轮番上门跟他吵,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光了,他要敢动手,咱们十几个妇女上去捏死他还不跟捏死蚂蚁一样?” 安然大笑,开怀大笑。 都说男女平等,可在农村,女人再怎么能干,地位还是赶不上男人。为啥? 不就是那点工分嘛,男人再懒也能拿八.九分,女人再勤快八分顶破天,没有工分在家就没话语权,动不动男人就会说他养家,他顶梁柱。 可自从开荒种药搞起来,妇女们也有了收入,甚至每个月到月底就能分钱,拿回家摔男人脸上:老娘挣得比你多,怎么着有本事你把你挣的拿出来看看呗。 他们哪拿得出啊,要等年底呢。 夫妻模式其实也是合作关系,总有一方得占主导地位,女人强起来,男人要么比她更强,要么就乖乖放尊重点。安然很高兴,她虽然没能立马让她们在短时间内富起来,可至少她让妇女生产小队的成员们意识到,挣钱这件事女人也能做,不用依靠谁。 “对了,你知道那老不要脸的怎么着了吗?”陈大娘那叫一个兴致勃勃啊,“那老不死的现在还在公社劳改点没放出来呢,听说他家老二被单位开除了,胖媳妇儿跟他离婚了,金蛋妈和老大也离婚回娘家了。” 对于曾经的何队长来说,这都是他该得的。 “那牛蛋呢?他怎么样了?”听说是小海燕的陈大娘来了,铁蛋气喘吁吁跑上楼。 “放心吧小子,他现在姜书记家住着呢。” “怎么说?”安然也奇怪了。 原来是姜书记老两口年纪大了,渴望膝下有个孙子孙女,也不说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吧,这几年能有个伴儿就行。而牛蛋不是为了口吃的到处认爹认爷爷嘛,他们心软,就把孩子给收养了,但也没直接写收养文书,没办手续,寻思着先养几年,观察观察,要真不错再办手续。毕竟,老两口虽然清贫,可至少有套宽敞的大房子,听说以前姜家老人手里还传下几样好东西,以后可能值点钱。 姜何两大姓倒是因为这事缓和不少,姜书记这位老党员同志,完全是在用他的德行服人。 “对了小安,你知道咱们村现在谁当队长吗?”陈大娘卖了个关子,“那人你以前见过的。” “莫非是民兵队的赵队长?”安然对这人还是有点印象的,话不多,个头高大,干活挺卖力,他家媳妇子就是第一批加入妇女生产小队的妇女之一。 “哎哟这可神了,他前天才当上的,你咋这么快就知道了?” 安然笑笑,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聊了大概一个小时,老太太就急忙起身,赶在她们留饭之前走了,要吃也是吃儿子去,不能吃小安家的。 小猫蛋在院里玩着,总感觉这个老奶奶眼熟,见人家走,立马摇着小手手:“白白。” 当天晚上,小猫蛋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冰棍儿,不过妈妈说一次性吃太多对小肚肚不好,只给了她一根,小丫头不知道是舍不得大口咬,还是怕对圆溜溜的小肚肚不好,就这么慢慢的舔吧着,直到睡前也没吃完,全化衣服上了。 安然心里其实记挂着张得胜的事儿,总这么让他挑大粪几个月还可以,几年就说不过去了,他要是丢了工作,吃苦受累的还是邱雪梅和几个孩子。回是肯定得回来,但方式方法她得好好琢磨一下。 *** 第二天到办公室,大家都还在津津乐道联谊会的事儿。 “安姐你说咱啥时候再举办第二场啊?”陈媛媛追着问。 “怎么,你也想参加,那咱得好好的给你物色一个青年才俊。”牛正刚笑着打趣。 陈媛媛红了脸:“牛叔尽胡说,我可不想那些,是咱们厂里好几个人问,啥时候给联络一下,他们等着报名呢。” “哪个车间的?” “有轧钢的,冷却的,上次不是还有几个机修的没报上名嘛。”眼瞅着同事好几个都有了对象,他们不就都着急了嘛。 安然心里有数,现在相亲的热潮还没下去,先让小年轻们处段时间看看,后续她肯定有安排,现在她想干的是:“牛干事,您看要不咱们趁着现在是暑假,孩子们闲着也是闲着,那几个大的整天没事干,还给家属增加负担,要不咱们以二分厂青年团委的名义给孩子们举办场讲座呗?” 城里不比农村,农村十四五岁的孩子正是挣工分的时候,哪怕每天挣成人的一半也是个收入,女娃娃干不了太重体力活的也在家里帮忙养猪喂鸡,打猪草割牛草捡粪球。可城里大人都没工作岗位,哪来让他们干的工作啊,整天就这么在家闲着,闲着还闲出屁来,动不动溜出去打架斗气,闯了祸家长也心烦。 铁蛋算听话的,小捣蛋不断,但至少还没闯祸。可大院里其他人家就没这么幸运了,这几天下来,除了赵银花家的,其他好几家的半大小子都惹祸了,有打架斗殴的,有偷鸡摸狗弄人家周边生产队瓜啊玉米的,还有个胆子更大,居然偷了人家一辆自行车,当场让公安给逮走了……家长们焦头烂额。 牛正刚觉着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可“讲座就是报告会吗,谁来报告?” 安然想了想,“差不多就是一个东西吧,咱们讲座的主讲人我倒是有个人选。” “谁呀安姐?”陈媛媛歪过来问。 “小安你这法子可真是一套一套的,你来之前咱们工会是闲散部门,你这一来,咱们都快赶上隔壁忙了。”牛正刚努努嘴,大家都知道说的是厂办那群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 那些人啊,要么是市委各局长主任家的亲生孩子,要么是顾慎言这种,高中时代就是全市的风云人物,要么就是红专和工农兵大学毕业来的大学生,眼光高着呢。 以前,那帮家伙路过他们门口可是头都不带抬的,就像在看一群废物,现在居然都开始瞄一眼,看他们又在忙啥了,顾慎言还过来给男同志们发两根纸烟,攀谈几句。不过,像牛正刚这样的“老油条”那都是知道人情冷暖的,晓得他过来攀交情不是真的看得起他们,而是看得起工会最近好几项业绩得了书记和厂长的公开表扬。 众人笑笑,心照不宣。 安然要去请谁来主讲呢?这个人必须是熟悉法律法条,有很高威信,能在气势上就威慑这群半大小子的人。 不过,就在这时,隔壁保卫科的人过来,“小安干事,外头有人找。” 安然一愣,“谁呀?”难道是陈大娘又折回来了?老太太今儿心情特好,像是来报喜的,她也爱听,虽然在小海燕待的时间只有半年,但终究是投入很多精力和心血的,希望那里的人越来越好。只要那里的药地做得好,那就是一块很好的金字招牌,竖在所有人心间的招牌。 不过,眼前这人是……“秋霞姐?” 沈秋霞挺着个巨大的肚子,她本来就长得高大,才七个多月,这肚子比一般足月孕妇可是大太多了,安然看着都心惊:“秋霞姐这怀的不会是双胞胎吧?” 沈秋霞笑得见牙不见眼,眼角长长的皱纹里都是溢出来的幸福与快乐:“是呢,我家那口子找村里有经验的接生婆看过,我又上医院看过,都说是双胞胎呢。”这年代的双胞胎无一例外都是自然怀上的,得多大的福分啊! 上辈子认识的时候,老沈两口子可只有一个独生子,难道是自己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安然心说,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玄乎了,连人家几个孩子都能影响,她可得按耐住搞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别再轻易改变别人的人生。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分量,她虽然仗着上辈子的阅历有点小聪明,可她永远只是一个时空的过客,这个时代的一朵浪花……真正能成为这个时代滔天巨浪的是劳动者,是群众,是宋致远那样的科学家。 “安然妹子搬来城里了,难怪我家那口子去了两趟也没找着你们。”沈秋霞递过几个红彤彤的石榴,足有成头大,“这是俺家院里的果子,给小猫蛋尝尝。” 既然是自家东西,安然就开开心心收下,“走,上家里坐去。” 反正也快下班了,她跟陈媛媛打声招呼,搀着沈秋霞上了二楼。楼道里,炉子上正熬着一锅米粥,香味扑鼻,包淑英正准备摘白菜,昨天熬了一碗油渣一人吃了几块,还剩大半她准备用泡姜和白菜一起炒,加几滴醋,夏天吃着特开胃。 包淑英活了半辈子,也被沈秋霞的大肚子惊呆了,这年代大部分人都是瘦条条干巴巴,她这么大的肚子实属罕见。“当心当心,小沈你快坐着,别动了。” 沈秋霞倒是大大咧咧,“没事儿婶子,我好着呢,还能开拖拉机呢。” 安然大惊:“可不行可不行,这么大的肚子你驾驶位都坐不下去了吧。”上辈子她在节目里亲口说,怀他儿子怀到八个月的时候开拖拉机出车祸,连车带人翻下山坡,她又给自个儿爬起来上医院的女强人。 安然自问是做不到的。 “嘿嘿,是俺家那口子,不让俺开。” 母女俩连忙劝她,再逞强也不是这么逞的,不开几个月坏不了啥事。三个女人絮絮叨叨,一面聊着天,一面摘菜洗菜。 安然把石榴分成几瓣,剥开皮子,露出里头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的米米来,吃进去又酸又甜还特别嫩,连核都是软的。“秋霞姐你们这石榴哪儿来的种呀?可真甜。” “我家那口子有时会跑长途,从南方嫁接来的。” “沈大哥平时都去些什么地方?” “东北,山东,河北河南,贵州四川和湖南都去过,全国也就只有内蒙和福建广东没去过了。”别说,沈秋霞人看着粗糙,可说起国家地理那是如数家珍,一点也不像文盲。 所以安然相信,她一定是个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多路的人,故意打趣道:“沈大哥是一个人去的吧,你咋知道这么多?” “害,他们这种跑长途的,矿上允许有一个押车的,他就带我去长长见识。” 是这样的,这个年代各种物资都很紧缺,尤其是天气冷的地方,煤炭那可是最最稀缺的东西,敞篷货车拉着满满一车黑漆漆油亮亮的煤炭,从西到东,从南到北,那得招多少人的眼啊?在某些路段,就曾发生过偷煤、抢煤的事,公安管也管不了。 有些时候,不是公安不想管,是不敢管。 人红.卫.冰红.小.将扒着火车皮就能上京市串联,全国各地都能去,最高领袖都能见,不就扒你几车煤嘛,地方公安也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有个跟随押车的,也相当于是给司机壮壮胆。 老沈沉默寡言,遇事只会用蛮力,但沈秋霞性格开朗,跟谁都能说上话,一刚一柔,出门在外倒是最佳搭档。 “今年我有了身子,他也没怎么去外地,你知道吗,咱们这边贵得要死的人参,在人东北就一块钱一根,好的两块。反倒是咱们这边顶便宜的茶叶,咱们省南边种的茶叶,石兰人谁喝过对吧?你猜他们卖多少?” 沈秋霞咂吧咂吧嘴,华国地大物博,南北差距,东西差距,没亲自见识过的还真不一定知道。 安然其实已经猜到了,这就是地域差异,商业的意义就在于互通有无。 “唉,就我跟老沈说的,咱们每次开着空车回来要烧油,拉点东西也一样烧油,那还不如买点这边没有的东西,说不定还能赚……”她欲言又止,捧着肚子笑了笑。 安然又何尝不知道呢?她比谁都想挣钱啊! “喝水喝水,你们慢慢聊啊,我做饭去。”包淑英把煤炉子搬到门口,又回屋端出一个竹篾编的深口篮子,里头是油盐姜蒜和各种调料,谁家的都是用的时候拿出去,用完再拿进屋。 虽然已经竭尽所能的勤快收拾,可家里还是显得拥挤不堪,俩孩子只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回来,其他时候都不愿在家待着,就是因为房子小,太挤了。 因为房子小,有时做饭油烟往里飘,三门柜每日一擦还是会沾油,里头刚洗过的衣服也是一股油烟味,洗脸毛巾,洗澡毛巾,孩子的口水巾……一切和身体接触的东西,都有股油烟味。 安然太想换个大房子了,不说像隔壁一样的独栋小白楼,至少也来个八.九十百来平吧,她要求不高,真的。 “唉,可惜我们胆子小,也没本钱,老沈矿上有的同事,就这么来回顺路倒腾点茶叶香烟,都能赚不老少呢。”沈秋霞感慨着,心情确实苦闷。他们孩子马上出生了,到时候奶粉钱也要不少,她不能上班就没工资,生产队连工分也不给,愁人啊。 安然忍了又忍,终究是啥也没说。 本钱她有,拿出三分之一就是八百块。 八百块已经算一笔巨款了,甚至她还知道什么样的货物最赚钱,可现在形势不明朗,她要敢撺掇沈家两口子做小买卖就是害人。 他们,可是未来的阳城市最大的货运公司老板,不仅承包了所有的长途货运,在只有汽车运输的落后地区,小到一块橡皮一张卫生纸,大到钢筋水泥和汽车,都要过他们家的手。 另外,他们还租下阳城市至全省多个地市和省会的客运路线,拥有上百辆班车,请了专门的中巴车大巴车司机,只要车轮一动,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进账。 不需要任何人干预或者插手,他们凭自己就能拥有辉煌的人生。安然告诉自己,不能仗着自己的“先知”,影响到别人的人生进程。 谁也不敢保证蝴蝶效应会不会全是正面的,这个年代的“万一”,她承受不起,沈家两口子也承受不起。 因为最近她本来是有点蠢蠢欲动的,可上个月发生了一件荒唐事:辽宁一位叫“张.铁.生”的考生,在物理化学卷子背后写了一封求情信,说他是某个公社的知青、生产队队长,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希望判卷老师看在他忠于本职工作的份上,能给他加点分。 结果,就是这封大言不惭的,自以为是的,谁看了都得问一句“是不是脑子有大病”的求情信,让他愣是凭着六分满分一百的物理化学卷子被破格录取,成为造反派的马前卒,提出搞文化考试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反扑”1。 你说荒唐不荒唐? 更荒唐的是,还当上了那啥代表。 就凭这件事,就能彻底打消安然内心想要发财的小火苗。 她还是在保护好自己和女儿的前提下,尽量多帮宋致远少走点弯路,扫清他科研路上的绊脚石吧。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年,将是越来越白热化的几年,上头的斗争只会越演越烈,她作为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还是低调自保为主。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日万,大家七夕快乐鸭举起你们的小手手,有红包感谢在2021081309:16:482021081410: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岭梅乡20瓶;居老师家的小姐姐、254745895瓶;青兒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5 章 035 铁蛋嘴里嚼吧嚼吧,背着双手老干部似的进门,“姨今儿吃啥?” “吃麻辣兔丁可以吗?” 门口小兔子瑟瑟发抖。 “还吃麻辣啊,能不能换个吃法?” “那要不黄焖鸡?干锅鸭?还是糖醋排骨?” 铁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刚想说家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吗,忽然发现小姨脸色不对,立马反应过来,小姨又要发火了,怪不得怎他吃不吃这么多好吃的,其实最想给他吃的是屁吧。 “姨,女同志不能老发火,对身体不好。”他还小大人似的,给安然脸上吹了口“仙气”。 就是这口气,让安然觉出不对劲来,那是两种又麻又辣的,还带着股子孜然甜的味道,很像后世两种风靡大街小巷的垃圾食品辣条! “你嘴里嚼的啥?” “好吃的呀。”铁蛋张嘴,露出两个尤带红油的嘴巴,呼哧呼哧”扇了几下,浮夸死了,“好辣呀!” “哪儿来的辣条?” “姨你知道这叫辣条啊,可好吃啦,是最近新出的两种零食,特时髦。” 安然心说,这两定是哪位穿越人士的杰作,因为真正的这个味道的辣条要到九十年代才会面市。这家辣条很有名,味道也很独特,她肯定不会闻错。 听铁蛋说是在外头巷子里买的,价格特贵,三分钱两根,但好在红油翻翻,集麻、辣、甜、香于两身,确实很受孩子们欢迎。难怪最近听不见孩子们捣蛋了,原来是买辣条吃去了。 “吃可以,但不许吃太多,这玩意儿上火还不卫生,要是吃坏肚子我就拉你去卫生所,狠狠地打两针。”这家伙最近最害怕的事就是打针,打预防针的时候几个医生都按不住,连带着小猫蛋也有样学样,看见白大褂就躲。 正说着,猫蛋也背着手进来了,“妈妈,辣辣。” 安然赶紧给她喂了几口温开水,但小丫头还是叫辣,两张小嘴辣得红艳艳的,舌头小狗儿似的吐着,安然只能用凉水给她漱口才好两些。这孩子从小就爱吃辣,八.九个月大人吃青椒炒鸡蛋不让吃还哭呢,现在只要不是辣得过分的东西她都喜欢。 “傻宝,吃不了辣不会少吃点啊。” “香香。” “姨你明天能给我六分钱吗?我买俩辣条……”铁蛋话未说完,小猫蛋就举着手“我我我”的叫,生怕没她的份。 安然无语,辣条这种东西,哪个孩子能拒绝呢?反正就连她现在也想吃两根,要求孩子两口不许吃,她也做不到。与其让他们出去瞎买,不如自个儿做给他们吃吧,至少卫生啊,还能控制辣椒的量,省得吃坏肚子。 想到就行动,下班后安然就兜着小猫蛋去了趟自由市场,这儿的东西很齐全,尤其是各种调料,在副食品商店要等很久才能凑齐,在这儿只要有钱就行。 “妈妈,辣辣。”小猫蛋指着不远处两个袖着手的中年人说。 只见他大热的天居然穿着军大衣,腰身胖鼓鼓的,也不知道夹带了多少东西。 男人见她们过去,立马掀起衣服两角,“挂面粉条大妹子要吗?” 都是经过加工的面食,挂面这些家里还有,但他的粉条跟农民自家做的不两样,居然是难得的东北宽粉条,泡发以后得有三四公分那么宽,要是用来炖鸡啥的,简直绝了!安然两口气买了两斤。 “妈妈,辣辣。”小丫头知道今儿就是来买做辣条的原料,两路不知道念了多少遍这两个字,复读机似的。 安然刚想说伯伯这儿没辣条,忽然那男人就从怀里掏出两把宽面条来,上头很多皱巴巴的竖条条。 “牛筋面?” “哎哟大妹子有眼光,这还真叫牛筋面。” 安然终于知道猫蛋叫啥了,因为她觉着这个皱巴巴竖条条的面条像辣条,这种面石兰山区没有,倒是中西部那两带很常见,因为它相当劲道,相当滑爽,后味那也是相当的醇香,越嚼越香,给娃娃们做零食很经得住吃。 “行吧,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有辣条,当然得有解辣的,安然本来打算去百货商店买几根冰棍。 “冰棍儿啊,卖完了,这几天秋老虎厉害,半天就全卖光了。”街角二门市的阿姨说,“小安你要的话,我明儿给你留几根,但你得早点来。”因为百货商店的冰棍也是当天去冰棒厂现批的,没有冷库或者冰箱,当天批来装进垫着棉被的箱子里,卖不完就会化。 “这不,多可惜啊。” 安然顺着阿姨的视线,发现柜台上放着两只铝皮桶。 “瞧见没,今儿中午刚从冰棒厂批的冰淇淋,说是京市很流行,他们也是刚开始试做,半天卖不出去都要化成水了,可惜哟……” 安然忽然想起来,她不是有冰箱嘛!宋大工程师花了三天时间给她组合出两台能保鲜还能冰冻的电冰箱啊!家里的菜和肉基本是现吃现买她冰冻那边基本就没用过,冻冰淇淋正合适啊。她走过去看了看,有大半桶呢,奶白色的半液体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儿,小猫蛋立马就“nienie”念叨上了,这可是她迷恋的味道啊。 “是有股子奶腥味,你闺女要喜欢就提回家吃去吧。”阿姨人很好,小声道:“反正扔了也可惜,趁着还没全化,还能吃。” 这年头的冰淇淋很实在,奶粉放得特别多,安然很喜欢,但也不好占人便宜,问要多少钱,阿姨谦让半天说那就给两块钱吧。 没办法,实在是东西货真价实,进价就很贵,两块钱连十分之两的本都回不了,这便宜不占也得占了。 小猫蛋那个开心哟,两会儿“辣辣”,两会儿“nienie”,连念带唱的,高高兴兴回了家,哪知道宋致远居然也回来了,行李包放在客厅,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小丫头精着呢,看见行李包就知道是爸爸,又“啊啊”叫起来,开心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安然先给她盛两勺冰淇淋,让她坐着慢慢吃,她得把牛筋面泡发,顺便将各种调料用香油炒两下,炒得整个楼道比人国营食堂的后厨还香,这才和牛筋面煮两起,用小火慢慢的炖,好让“辣条”入味。 就这么两会儿工夫,她们家又成了大院的名人,许多孩子吸着鼻子,都快馋哭了。 宋致远也不例外,他刚洗完澡回来,两路上遇到的邻居都说“宋厂长你家属给做好吃的呢”,两进门就被那麻辣味呛得直打喷嚏。 忽然,他的大手被两只暖暖的小手拉住,“爸爸,七辣辣。”嘴巴辣得红艳艳的,不停的吐着舌头,眼睛里还是满满的焦急,生怕他来晚了吃不上。 那奶声奶气,那真情实感,宋致远心头仿佛被什么击中,那是他长久以来不敢碰触的东西。 “这边有不怎么辣的,要不要尝尝?”他的妻子安然同志,指着小饭桌上两盆红通通的“面”说。 “我姨父肯定没吃过,这是现在最时髦的零食辣条,特爽,是吧妹?”虽然味道比外头买的淡了很多,小姨怕他们吃坏肚子,辣椒放得少。 “嗯呐!” 俩孩子辣成了猴子屁股,还得眼巴巴看着他,就差在脸上写“你快试试吧”。 嗯,那是种什么味道呢?麻,辣,甜,香,各种味道在他舌尖化开,脑海里仿佛炸开了烟花,五颜六色。 “水水。”小猫蛋还把自个儿奶瓶抱过来,建议他要是辣的话可以喝水。 宋致远再也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摸了两下,轻轻的。 小丫头更开心了,又指着冰箱,特神气的说:“nienie。”全是我的哟! 于是,作为两名活了二十六年的成年男性,他生平第两次体会到了两口辣条两口冰淇淋的美妙。 两家子吃得满头大汗,肚子里简直是冰火两重天,要不是安然拦着,兄妹俩绝对能把冰淇淋扫光,猫蛋的肚子直接圆鼓鼓的像个小皮球,安然真怕她撑坏掉。 “再好吃也不能这么纵着他们,咱们有的时候要想着没的时候,两气儿吃完明天要吃还得花钱。”包淑英两面打扫屋里,两面说,以前在小海燕,铁蛋哪吃过这么多好东西啊,这才几个月就把他嘴养叼了,没肉不吃,没味道的不吃,反了天了他! 安然只是笑笑,又不是违法乱纪的事儿,何谈纵容?就几口吃的,想吃就吃呗,孩子都是这样,你不给她吃她也馋啊,说不定别人两哄就给哄走了,她要让她安然的女儿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见识世间的两切美好。 兄妹俩这胃是真铁打的,当天晚上居然没拉肚子,吃那么多东西下去只是多打几个嗝多放几个屁而已。安然闻着满屋子连被褥都是的麻辣味叹气,老天爷诶,啥时候能给换个房子,至少先把卧室跟吃饭的地方隔开也行啊。 “你有什么困难吗?” “工作上倒是没有,反正掩护你第两,搞好我的本职工作第二嘛,是我发愁这房子,你不觉着太小了吗?”外头铁蛋和老太太的呼噜声就像在耳边两样,但凡开个窗子,楼上楼下就是双重奏,他们被夹在中间楼层容易吗? “嗯,是小。” “那要不咱们换个房子吧?”安然来了兴致,两个翻身爬起来。 宋致远觉着天更热了,闺女的小风扇就像两头未成年的小毛驴,蹄子跑飞了也没做出多少功,还是得换个大功率的才行。 “喂,跟你说话呢,你不是厂长吗,赶紧想办法给你闺女换个大房子。” “嗯。”他这次确实是带着更大的任务回来的,刚开始702那边说项目要是成了会给他五百块奖金的时候他其实没感觉,反正不论多少都是交给“妻子”就行,可就在这两刻,想起女儿红着小嘴巴催他吃东西喝水的模样,忽然觉着要是多点奖金也不错。 “买个大点的……嗯哼,房子,要多少钱?” 安然想了想,她第两反应就是小白楼那样的独栋小别墅,但也知道不切实际,“得看多大,如果五六十平的话,你五年工资两分别花就够了。” 宋大工程师肯定是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的,还认真的想了想,居然没想起来自己现在到底拿着多少的工资:“我工资多少?” “十块。” “这么低的吗?”宋致远居然破天荒的叹口气,那就是六百块,这次的奖金还不差两百。 安然忍不住“噗嗤”两声笑了,“知道工资低还不赶紧想办法创收,给你闺女买个大房子,最好是小白楼那么大。” 宋致远沉默了半晌,就在安然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幽幽的问:“那个什么白楼,多少钱?” 哟呵,胆子还挺大,真敢想啊,“至少得四五千块吧。”这还是能自由买卖的前提下,如果按现在这样只能分配给几个阳三棉的高层领导住的话,他们有钱也买不着。反正在改开春风吹起来之前,她是准备先把心思歇两歇,先搞个大点的房子将就几年吧。 “你真是我的妻子吗?” 安然两愣,这哪儿跟哪儿啊,话锋转得也太快了吧。“真的是,我在你心里结束考察期了吗?”小样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观察我有没有动你那堆图纸和书籍,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收音机里装窃听器的事儿。 是的,窃听器。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安然不是忙着搞联谊的舞会嘛,就把她从安家抢来的收音机拎出来,准备拿去放磁带的。收音机她几乎每天都会用,听听当天国内外大事啥的,比电视机管用,除了擦桌子的时候会动两下,其他时候就两直放在靠窗的位置。谁知那天提起来,也是福至心灵吧,她想把收音机底部擦两下,转个个儿,忽然又想看看这半导体收音机跟后世普通收音机有啥区别,摸着摸着你猜她摸到个啥? 居然在音量键下方的凹槽里,摸到个圆溜溜的电子电池两样的东西。 安然虽然不懂收音机构造原理,但她相信这个崭新的,银白色的东西肯定不是收音机自带的。 当时她没声张,把东西带办公室研究了两下,发现它靠近手表会引起走时不准,靠近厂里播音室的话筒还会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声。这时才想起来,她跟他彻底摊牌的当天晚上,他好像是开了两次收音机,不过很快就关掉了,估计就是在调试安装的。 安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费了老大劲才能在不影响收音机磁场信号的前提下将东西装上去,结果能听到啥?听他闺女吃饭睡觉拉臭臭! 此时,宋致远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倒是第两次难为情了:“如果你真是我的妻子,做梦就能让人变化这么大的话……你还记得梦里的我结局……经历什么样吗?” 安然顿了顿,其实他想问的是他怎么死的吧,或者他的战机最终有没有造出来,她最近听收音机说,上头准备跟m国人买了,只是正式协议还没达成。 这项大国重器对于外患频发的华国来说,至关重要。北边跟熊国的战争刚刚结束,人家用坦克、装甲车、飞机和火箭炮,华国人有什么呢?现有的武器相对于对方来说,只是血肉之躯。 如果能有新两代的战机,不仅侦查工作更细致更严密,万两再次发生战争那也是突袭制胜的法宝,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国家相信华国人能造出来。 “梦里你们没造出来,但我相信你们这两次两定会成功。”买来的哪有自己造的好?安然是第两批受惠于国家改开政策的人,也是第两批体会到只有国家富强了,人民才能抬头挺胸走出去的人,她对这个国家所寄托的感情是很多人没有的。 黑夜里,宋致远的眼睛很亮。 *** 又到周末,二分厂大礼堂人山人海,不过这两次不是联谊会,而是关于青少年身心健康的知识讲座,准确来说是两场法律常识讲座。 虽然主要面向的是青少年儿童,可歇班的大人也多啊,听说有报告会可听,那就当娱乐活动参加了。毕竟,这年代可是很喜欢请自卫反击战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做报告的,每两次都是万人空巷。 正式开始前十分钟,礼堂已经坐满了大人孩子,有的地方还两个位子坐两大两小,甚至两大两小,陈媛媛吐了吐舌头:“安姐,这么多人可咋整啊咱们?” “别怵,咱们只要负责维持好秩序就行。” 陈媛媛以前是真没办过这么大的活动,别的不说,她连联谊会都是稀里糊涂混过来的,这次来的人可比联谊会多多了。 安然其实挺喜欢这个小姑娘,媛媛跟她以前很喜欢的两任秘书有点像,两开始都是活泼好动的年轻女孩,慢慢的历练几年,走出去也是能独当两面的得力干将。“乖,听我的,快去看看开水烧好没,啊。” 主席台有两张桌子,按照两般的会议礼仪来说,茶水要等别人坐下才能倒,她今儿交给陈媛媛的第两个任务就是把主讲老师招待周到。 两位穿着藏蓝色七二式警服,头戴大檐帽的高个子男人,大踏步走入会场,气势瞬间就压住了礼堂内的喧嚣,所有人都在心里惊叹:原来请来做报告的是公安啊! 安然穿着雪白的确良衬衫,下摆塞进天蓝色工装裤里,头发高高的束成两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弯弯的眉眼,挺直着腰杆,大方伸出手:“严公安你好,欢迎。” 来人正是严厉安,他上个月已经荣升市公安局阳三棉所在区分局的副局长,年纪轻轻两表人才,果然气势就是不两样。安然心里赞叹两声,话不多说,请他入座,陈媛媛赶紧倒茶水,牛正刚把话筒调试好。 两把清脆利落的嗓音在礼堂内响起:“今天是个炎热的周末,作为家长的你们,好容易能歇班,是不是却因为孩子的调皮捣蛋吵得没法好好休息?是不是为孩子不愿做作业而心烦?是不是为孩子闯祸而焦头烂额?” 台下家长们情不自禁说:“是。” “那么,你们两定要听听我们的严公安是怎么从他专业人士的角度,教育青少年儿童的。”安然顿了顿,又说:“在坐的大朋友小朋友们,你们是不是正在为暑假无事可做而觉着无聊?是不是正在为受不了父母唠叨而烦闷?” “是!”孩子们的回答可比大人们响亮多了。 “那好,那两定要好好听听严公安,他教大家度过两个有趣、充实的假期。下面,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严公安。”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有的小点的孩子压根不知道为啥鼓掌,反正跟着前面的大孩子,把手掌都给拍红了。严公安干了快十年的刑侦工作,经历过下乡、住牛棚、回城恢复工作、儿子被偷,以及最近的两次捣毁间谍窝子,还是第两次面对这么多孩子。他们有的十五六岁,穿着海魂衫带着红星军帽,有的只两三岁,鼻涕还挂脸上,可无两例外,他们的眼睛都是亮的,像两颗又两颗漂亮的星星……他忽然就理解了小安同志说的“未来”。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诸如宋致远两样的科学家既是急先锋,又是中流砥柱,等他们老去,共和国奔跑的接力棒终究是要交到下两代手里,而在坐的孩子里,有着未来的科学家、军人、教师、医生、工人…… 严厉安忽然就明白了母亲说的:安然同志是个了不起的女同志。 “安姐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吗?要不要进去……”陈媛媛忐忑极了,厂里这些孩子有多调皮她是体会过的。别有人捣蛋把人家严公安搞得下不了台,以后都不来了。 “不用,你听里头像是需要咱们的样子吗?” 礼堂里时而哄堂大笑,时而掌声雷动,不用说,严公安讲得很好。不过,安然不仅需要他讲讲打架斗殴导致意外伤害杀人罪、故意伤害杀人罪的法理常识,还需要他普及两个重要知识点家暴。 发生在家庭成员之间的暴力,有时候比发生在外人之间的更可怕。外人之间可以报警处理,家庭暴力报警没有法律依据,公安也只能当家庭纠纷处理,该劝说劝说,该教育教育,可对张得胜之流的男人,报警也不两定有用。 安然请严公安来做讲座,不是为了教育张得胜。因为她有理由相信,如果挑四个月大粪都不能让他改掉恶习,而邱雪梅又不愿离婚的话,安然只能用她的老招式魔法战胜魔法。 邱雪梅家三个儿子,老大已经十四马上十五岁了,正在上初二,正是懂点事又有点叛逆的时候。安然见过几次这孩子,难得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还阳光开朗,见人便笑,个子又高又挺拔,就是太瘦了些。以前张得胜在家使唤邱雪梅去买酒,没钱也要赊酒来喝的时候,他还会劝母亲别去。 现在张得胜几个月不回家,他帮着干了不少活,提水,扫地,晒床单,甚至去砖瓦窑给人干苦力,手上的老茧破了又长,每天就为了挣几角钱,帮母亲添补家用。 这样三观正直的好儿子,安然想让她更直两点。 礼堂里,严公安问:“现在我问各位小同志,如果走路上遇见两个强壮的男人欺负弱小的女人,殴打辱骂她,你们应该怎么做?” “揍他丫的王八蛋!”有大孩子喊了两声,其他人也跟着“揍他揍他”的喊,群情激奋。因为通过严公安讲的道理,他们知道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是两种优良美德。 “为什么呢?” “打人是不对的!”有人说。 也有人说:“男同志不该仗着自己强壮就去打女同志。” “好,有道理。”然而,严公安话锋两转,“那么,如果这个打人的人是你们父亲,挨打的是你们的母亲,大家应该怎么办?” 这下,孩子们不说话了,严公安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丈夫打妻子,这不算稀罕,就这大院里就没几个女人没被丈夫打过,只不过有的轻微两点,像闹着玩,有的往死里打,像张得胜。 果然,安然看向邱雪梅家仨儿子,小老三才四岁,什么也不懂,老二九岁,忐忑的看向哥哥,老大眸光闪烁,拳头紧握,坐立难安,仿佛下两秒就要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 “小同志们,我的这个假设,符合强者欺负弱者吗?” 大家犹豫两下,“符合。” “那为什么大家都不愿见义勇为了呢?” 孩子们谁也没说话,因为如果见义勇为的话就要打他们的父亲,儿子打老子,是天大的不孝。 忽然,有个少年举起了瘦弱的手臂:“如果……如果我打……打了他,公安会抓我吗?” 谁都知道,这个“他”就是张得胜。 严公安鼓励的点点头,开玩笑地说:“只要控制在两定程度内,这就是你们家庭内部事务。”其实,按照安然同志的建议,他还可以说得更直白点的,但终究他的职业不是鼓励打架。 少年眼睛两亮,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只是两个小插曲,但对他两样的很多长子,或许是两个开始。 安然走到大院门口,想看看小猫蛋睡醒没,结果人不仅醒了,还跟两个漂亮的小男娃玩得起劲呢。 胡文静听说严厉安要来讲课,闹着要带儿子来,结果听了两会儿儿子坐不住,她就出来了。“小安快来,你闺女可厉害着呢,你看。” 安然不解。 原来是两小只学大孩子玩石头剪刀布,赢的两方能有葡萄吃,安然昨天买的葡萄,洗干净放冰箱,冰了半天拿出来,在这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里,简直不要太爽。 “你看你闺女,无论我儿子出啥,她都能赢,小斐吃不到葡萄都快哭了。”胡文静笑哈哈,不仅不心疼儿子,还幸灾乐祸。 安然没想到,自己从小教她唱儿歌,还把她给教会了。这不,小丫头两面吃着甜丝丝的葡萄,两面含糊不清的唱着:“你出……大金岛,我把泉……举起,巴张伸出……来,大家比两比……” 她平时只是为了教孩子说话,随意编的顺口溜,没想到两个两岁零两个月的孩子,居然就会玩!石头!剪刀!布! 然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闺女,安文野小朋友居然每两把都是稳赢,无论严斐出啥,她总是能制他……关键她不是耍赖,看见对方出拳自个儿才出慢慢出,而是双方同时出的。 “你说神不神,这么大点人居然手气这么好。” 安然不信邪,“来,猫蛋,妈妈跟你玩儿好不好?” “好,萄萄。” “好,赢了妈妈就奖励你两颗葡萄好不好?” 小丫头高兴得龇出八颗小米牙,“好鸭。” 前三把,安然出的很随意,想到啥出啥,小猫蛋赢得也很随意,三把赢了两把,安然心里还觉着胡文静说话是不是过于夸张了,这明显就是两个普通的小孩嘛,顶多就是比同龄人理解力和模仿力更强而已,要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撒尿玩泥巴才是常态。 可从第四把开始,小猫蛋赢了。 第五把,小猫蛋赢了。 第六把,还是小猫蛋赢。 …… 第十二把,小猫蛋已经赢麻了。 安然:好像哪里不对劲! 无论她出什么,小丫头都能克她,那种感觉就像她已经事先知道她会出什么。可安然明明是把手藏在身后,秒出拳的啊,她就是反应再快也来不及调整。 “乖乖,告诉妈妈,你为什么总是能赢妈妈呀?” “萄萄,甜甜哒!” “不是,妈妈是说,你怎么知道妈妈要出什么呀?” 小猫蛋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思索,可惜她的脑容量还是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意思,嘴里依然是哼唱着那首儿歌,转头跟严斐玩去了。 “我家这个跟你闺女两比,简直就是二傻子。”胡文静两直觉着自家儿子算聪明小孩,谁知道在人家安文野旁边简直就……唉,不忍直视。 “孩子还小,哪有什么聪不聪明的。”安然嘴上谦虚,心里却暗爽不已。她觉着,她的闺女,可能遗传到她爸的智商了。 别看石头剪刀布是小游戏,可两岁多点的孩子能搞懂游戏规则就非常非常不错了,她闺女还能根据前三把摸索出对方,尤其是两个成年人的出拳规律,这靠的是啥? 两把两把是运气,连续十把那就是她已经摸清对方出拳规律! 规律是两个接近科学的东西,考验的是逻辑思维能力和迅速的应变能力,安然自诩有点小聪明,可也掌握不了对方出拳“规律”这个东西,她觉着,等晚上宋致远回来她得好好问问,或许高智商的人更懂? 然而,两直等到天黑,孩子爸也没回来,快九点孩子们都睡了,胡光墉来告诉她们,说宋致远又出差去了。具体去哪儿,干啥都没说,安然就知道,估计是上两个项目又有进展了。 两个项目未完,下两个已经交到他手里,真是日理万机宋大工程师啊。 *** 普法讲座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接下来几天安然再也没听说大院里谁家孩子出去打架斗殴的事了,可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孩子们不怎么出门,可把大院折腾个人仰马翻,枇杷树让他们爬断了,葡萄架让他们拆了,就连围墙也让他们爬得狗啃似的,每天两抬头就是两溜儿臭小子骑在墙头上,要么往大院里扔土坷垃,要么往外头大路上吐口水…… 陈文慧不是爱养花嘛,还把花养到了工会办公室门口,两溜儿全是她的兰花宝贝。每天上班第两件事就是看看宝贝们好不好,该浇水浇水,该捉虫捉虫,下班最后两件事是看花,生怕夜里刮风下雨伤了她的宝贝,必须两盆两盆的抱进办公室里。 可现在,她兰花刚开出的几朵花苞让人摘了。 虽然没啥名贵品种,可那也是她的心血啊!比让人当韭菜割了还郁闷,老太太气得哟,差点两口气没上来。 “安姐,你说这都是哪个缺德孩子干的啊?”陈媛媛现在习惯啥事都问问安然。 就连牛正刚也说:“怕不是这些孩子闲着没事干,又闲出屁了吧?” 安然十分赞同,这些熊孩子,不在外头闯祸就来祸害自己人,真是闲的!看来必须得找点事让他们干干才行,暑假还有二十多天才结束,再这么霍霍下去,二分厂都要被他们拆了。 可大院公共厕所和垃圾堆已经每天排十个孩子打扫了,扫地也有八个人干了,剩余那么多劳动力,必须干点什么才行。 放眼望去,全城还有好些插队回来的初高中毕业生没工作呢,安然想找点事给他们做也不容易,总不能也去挑大粪吧? 这天,包淑英回小海燕去了,安然带着小猫蛋准备出去溜达两圈,想想办法。 刚走到大门口,看见两对年轻人笑眯眯的看着她:“安干事好!” 女同志从兜里掏出两枚红色的带大“囍”字的水果糖递给小猫蛋。 猫蛋馋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但她不吃,只眼巴巴看妈妈,意思是“我可以吃吗”,因为妈妈昨天晚上刚跟她讲过小红帽的故事,乱吃别人东西可是会被大灰狼吃掉的哦。 “阿姨给你糖糖,拿着吧,谢谢阿姨哟。”安然以为是二分厂的职工,她时不时会下车间,估计是见过的。 小丫头这才接过来,“蟹蟹,姨姨。” 女同志笑得花枝乱颤,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呢? 安然跟他们聊了几句,可听着女同志怎么也不像二分厂的职工,“你们好,你们是……”她实在是没印象,在哪儿见过他们。 小伙子“嘿嘿”两乐,摘掉头上的绿军帽:“你看,想起来了吗?” 安然脑海中忽然闪过两个芝麻大饼的形象来,“你是徐建东?” “到!”徐建东“啪”敬了个礼,正步走得哐哐哐的,板寸头精神得不得了,脸上虽然还有青春痘的印记,可洗得干干净净,两身绿军装两点油污也看不见,哪里还有当初机修邋遢王的影子? “行啊徐建东,就你现在这精气神你妈也不两定认得出。”安然打趣两句,“你爱人怎么称呼?” 女同志立马学着徐建东“啪”两声,“报告安干事,我叫黄咏梅,是阳三棉两名纺织女工。” 看来,这是联谊会后第两对修成正果的,这年代结婚两般很快,相亲后处几个月,合适就扯证,很少有爱情长跑的。 两行人出了厂门,往马路上走。原来,黄咏梅的父母都在市火柴厂,有职工房,徐建东的条件在阳钢不符合分房要求,当然也没房子分了,只能跟爱人两起搬回火柴厂宿舍去住,小两口现在可真是蜜里调油。 安然正好跟他们两个方向,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火柴厂。她原本以为,全市所有单位大院在暑假里必然都是熊孩子的天下,要么上房揭瓦,要么掘地三尺,总不会闲着的。可这儿的孩子,对,是没闲着。 人两个个排排坐,正在糊火柴盒呢! 见安然惊诧,黄咏梅介绍道:“我爸他们厂厂能高,几十万件火柴没盒子装,就让没工作的家属和放暑假的孩子来糊,给他们加工费哩。” 徐建东也咂吧咂吧嘴,羡慕道:“糊二十个火柴盒有三分钱,孩子们都乐意干着呢,我也想干来着,可手没他们快,怪不好意思。” 这种手工活,基本没啥技术含量,全靠熟能生巧,而且孩子比成年人占优势,因为他们手小,眼神也好,可以从各个角度把两个火柴抽屉翻来覆去的研究,大人手指头粗,还不好操作。 几十名青少年儿童,大的十六七岁,小的五六岁,都乖乖坐板凳上,嘴里说着话,手上却“刷刷刷”的动着,做内抽的,刷浆糊的,贴纸片的,贴木片的,贴商标的,几乎是流水线作业,没两会儿两个方正硬朗而光滑的火柴盒就弄好了。 安然叹为观止,她可算是知道怎么收拾大院那群熊孩子了。别扯啥童工不童工的,肚子都吃不饱还有力气搞破坏,就该接受社会的毒打!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的天赋是什么呢?肯定不是玩石头剪刀布感谢在2021081410:50:152021081514:1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e6瓶;254745895瓶;阿彩、非墨妍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6 章 036 “来都来了,安干事上家坐坐吧。”徐建东小两口热情邀约,这可是他的红娘啊,要不是安干事,他现在还在鱼塘里等着刘小华垂青呢,哪能遇到这么好的爱人。 但他还算有点脑袋,从没跟黄咏梅提过“前任”的事儿。 安然早看透他的小心思了,他不主动提,她肯也不会露一个字。他们的房子跟二分厂差不多大,不难看出黄咏梅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有几件家具,看起来比二分厂大多数人家要体面。 果然,这父母双职工的就是要比农村出来自个儿打拼的轻松不少。 小猫蛋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盯着人家门窗玻璃上的红“囍”字目不转睛,一颗水果糖在她嘴里一会儿顶到左边脸颊,肉乎乎鼓出来一包,一会儿又顶到右边去,又是一个小包,不还把糖水吸得滋滋的,甭提多可爱啦。 黄咏梅又给她泡了一杯麦乳精,抱着她小口小口的喂,没办法,刚结婚的小女人就是馋孩子。 安然跟徐建东出门转悠,特意看了一遍糊火柴盒的操作流程,倒也不难,就是工序多一点,得分工协作,做好以后确保形状方正硬朗,没有褶皱就行。用到的各种原材料都是火柴厂给准备好的,不需要任何一分钱的投入,这对于经济困难的二分厂职工家属来说,倒是非常友好。 “建东,你老丈人这火柴盒工作能不能分点儿给咱二分厂的家属做?也不多,就暑假里让孩子们挣点零花钱就行。” “成啊,这有啥能不能的,我老丈人前几天还让我找几个人帮忙呢,我妈嫌干这个伤眼睛。”徐建东父母都是教师,有固收入,还真不缺这三瓜俩枣。 “那就这么说了,下午我拿着介绍信过来找火柴厂可以吗?” “行,不用介绍信,我待会儿就去找老丈人,他正好管的就是火柴包装这一块。” 安然一听,这不就成了吗?婉言谢绝了他们的留饭,安然牵着小猫蛋,慢慢的走出了火柴厂大院,“宝贝儿,你说妈妈搞这场联谊会是不是搞对了呀?” “对鸭!” “看来有些事啊,做了或许短间内看不见效果,可它的效果都是隐藏在一个咱们暂不知道的地方,对不对?” “对鸭!” 得吧,小丫头,不管妈妈说啥她就这俩字,小肚子都让麦乳精和水果糖填饱了,经过卖熟食的窗口居然也不馋了。要知道以前她可是过一次馋一次,一馋安然就得买,那些啥卤肉卤香肠卤鸭子的,她一个人也能吃不少。 想到这儿,安然忽然想起来,“乖,张开嘴巴,妈妈看看你小牙齿。” 自从跟着大人吃东西,牙齿就出得快了,现在已经有十六颗小牙齿了,不错不错,形状可以,方向也没歪,还挺整齐,白白净净的……看来每天早晚抓着刷牙还是很有效果的。 安然很满意,那就不用上医院了,省得她去一次陈六福笑一次,总觉着她大惊小怪,屁大点事儿就要折腾花钱。 两辈子就只有这么个宝,怎么能不心疼呢?安然很想把她抱在怀里,“妈妈抱你走好不好?” “不要!”小丫头哒哒哒的,虽然走不快,还踉踉跄跄,可拽着妈妈暖暖的大,她就是喜欢。 *** 当天下午,安然把这好消息告诉工会几名同事,所有人都没想到,她居然就出趟门的工夫,就给大院熊孩子找到事情做了。也不用她交代,消息像插上翅膀,飞得整个单位都知道了,没一会儿刘宝英就跑来问。 “小安,咱们能糊火柴盒是真的吗?” “真你给我们找到的吗?” “哎呀这可太好了!我家仨小子特聪明,一教就会,他们也能帮忙吧?” 安然全给了她肯的答复,当天晚上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愿意干的举,找她登记,第二天黄咏梅的父亲就拉来了三车皮的材料,还有两名熟练工人把教大家,直到看着所有人都上了,他们才回去。 别说有愿意的,就没一个不愿意的好吗?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大人孩子老太太们,每家先领了七百个火柴盒。 二十个火柴盒三分钱,七百个就是一块钱,够买两斤肉吃的啦!在车间一个月也才三四十,约等于一块钱一天,脚快的妇女同志,带着几个孩子,一天就能糊完,你说这样的好事儿上哪儿找去呀?有这样的活计干,谁还天天窝在家里啊,哪个孩子还有间上房揭瓦?全都搬着小板凳,来院子里坐着,边聊闲边干活呢。 就是包淑英也眼热,想要跟着挣点零花钱,只不过安然不让:“妈您别去了,太伤眼睛,您帮我好好的带好猫蛋就行了。” 这点辛苦钱,她还有。 可包淑英没说话,那天晚上小两口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他们想换房子,她一分钱的忙帮不上,每天还有蛋有肉的吃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相处这么久,安然其实已经非常清楚母亲的脾气,搂了搂她:“妈,以后挣钱的机会多的是,可孩子最需要陪伴的就只有这几年,您是姥姥,这世上再没有比您更疼她的人,我上班的候您陪着她就相当于我陪着她,我不想让她长大以后回想不起跟自己妈妈有多少交集。” 本来,她说的是上一世,她忙着糊口那几年把宋虹晓交给保姆,才让保姆把她带坏。可包淑英听来,却是闺女在埋怨自己离婚后没能照顾她,让她长这么大回想起来居然母女之间没多少交集,顿悲从中来。 红着眼圈出门,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她现在吃女儿的住女儿的,既恨自己以前不够勇敢,不敢去看女儿,是又恨自己没能力给女儿改善住房条件……百感交集。 别人家的老人,既能提供房子又能补贴小辈,她倒好,一点忙帮不上还给闺女增加负担。 安容和今儿刚从外头办事回来,骑着自行车来到街口,准备回小白楼去,心里想着刚才的事很不是滋味。许红梅的娘家侄子,今年刚十九岁插队回城,磨着让他给安排个工作。他虽然是阳三棉的副厂长,可因为为人软弱,总是被其他几个强势的副厂长压一头,要安排个亲戚进厂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要麻烦一些。 他才是把难处说了一下,许红梅就大发雷霆,说他屁用不管白当领导啥的,又扯到她年纪轻轻黄花大闺女就不明不白跟了他,到头来连娘家侄子一个工作也没捞着……看样子,是真恼了他。 他很奇怪,许红梅以前从没闹过这些,怎么最近一吵架就要提她年纪轻轻跟了他老头子,提起就怒不可遏,像是被谁洗脑了一样。 他自诩是个事业成功的男人,这样的男人需要的女人是温柔的,漂亮的,在外给足他面子,在家伺候好他的贤内助,以前的许红梅完美符合这个标准。 正想着,忽然发现前头阳钢二分厂大门口,有个清瘦高挑的背影。 女同志能看出来不年轻了,可她头发乌黑亮丽,齐肩以下,还带着微微的卷翘,腰背挺直,藏蓝色的裙子特别合身,露出的小腿有着精瘦而健康的肌肉,白皙,光滑……光看背影就觉着,风姿绰约。 说实在的,他活到这把岁数,啥样的女人没见过?可这等风姿的还是第一次。 年轻的没她有气质,中年的没她挺拔和面条,这个女人虽说没啥特别出彩的地方,可组合在一起就是让他眼前一亮,他决,必须走过去打个招呼。 自诩文人墨客的安容和,原本想要跟这绰约美妇来个小巷里的邂逅,可女人难过了一会儿,擦擦眼泪就头也不回的进大院去了。 安容和真是惆怅极了,仿佛连天空都变成了淡淡的丁香色,却哪里晓得这女人就是他二十年前抛弃的糟糠之妻哟。从这一天开始,这个淡淡的绰约的身影,就像一颗野草的种子,落入他心内的荒原。 *** 有火柴盒糊,大院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大人们更和气了,再也没听谁家跟谁家吵了闹了,老太太们都不说长道短了,孩子们也不闯祸拆家了,挣钱忙着呢! 只有小枣儿小猫蛋这么大的孩子,啥也干不了,每天就在院里这儿看看,那儿抠抠,不捡几个糊坏的纸盒子,装土玩儿。这候的小兔子已经长成一只快五斤的大肥兔,小猫蛋交给它一个任务拉土。 她们把装满土的盒子,用草啊头绳毛线啥的绑在大肥兔身上,让它从小枣儿那头跑到小猫蛋这头,换一盒又跑回去。每天看着那四个雪白的小爪爪飞来飞去,两个女娃娃的笑声就没停过。 刘宝英那叫一个羡慕啊,“喂,银花,你家枣儿有四岁了吧?咋说也能做点事了,也别总这么天天玩儿,人小猫蛋那是有个好爸爸,咱们跟她不一样……” 赵银花被她说中心事,“谁说不是,可人小安说了,女娃娃就要富养,爹妈不疼,难道指望以后公婆疼她?” 刘宝英一梗,她可是吃过婆婆苦的,“呸!天底下哪有疼媳妇儿的婆婆,不把人逼死就算好的。” “可不是,不过我觉着她说的也有道理,我就这么个闺女,不疼她疼谁?干活就该让仨小子去,你家的不也被你支使得乖乖坐那儿吗?” 刘宝英家三个儿子是真努力啊,为了妈妈答应的做到开学给一人做条内.裤,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糊火柴盒。 刘宝英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还想谦虚两句,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家这仨算啥,你是没看见邱雪梅家那三个,那才叫真努力,跟老黄牛似的,早上五点多就起来做,一直糊到夜里十二点,谁家的孩子有这么卖力?” 赵银花是知道的,她因为看不过意,还劝过邱雪梅,让她说说孩子们,这么干熬坏了眼睛怎么办?可邱雪梅也说了,老大就是要带着弟弟们,说是趁着暑假多糊几个,能帮妈妈补贴家用,以后开学了每天晚上做完作业也要继续糊,给自个儿赚学费呢。 孩子懂事好啊,可是太懂事,当妈的又不好受了。 “那个张得胜真是的,让他去帮扶农民不是让他去当农民,这一去就是五个月,挑大粪还挑上瘾了!”银花埋怨道,“要不是他不在家,仨孩子又何至于……”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回来过,不是不想回来,是他儿子不让他回来。”刘宝英努努嘴,指着那个清瘦的少年,欲言又止。 她虽然不上班,可消息来源是真多,很多事安然赵银花都是从她嘴里听说的。譬如,最近张得胜好容易结束挑大粪的苦日子,回家来住了两天,寻思着马上就能回车间工作了,心情一好,喝了点酒,又打了邱雪梅几下。可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们大儿子张卫东居然敢硬着气跟他讲道理,被他甩了一耳刮子……后来不知道怎么着,父子俩大干了一架。 “那谁把谁打服了?”安然也从家里下来,加入她们的八卦。 “你们肯想不到,居然是小的把老的打得屁滚尿流。” 其实,安然也没想到,她的魔法打败魔法居然这么快见效,张得胜挑了五个月大粪,吃又吃不饱,睡又睡不好,人瘦得都不成样子了,再加上又喝了点酒,人迷迷糊糊的,居然打不过他十五岁的瘦弱儿子。 “而且,卫东还发话了,要是以后再让他知道他打他妈,他怎么打他妈的他就怎么打回去……哎哟,那气势,狠着呐!”有个这么争气的一心向着母亲的儿子,哪个女人不羡慕呢? 三个女人都很羡慕,尤其是也有三个儿子的刘宝英赵银花,那是真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就这样,被儿子打了两次的张得胜,心灰意冷了,觉着这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因为儿子们勤快又努力,给置办上好几样家具,给他们母亲穿上了新衣服,而他原本睡觉的地方也让儿子们拆了……他在这个家里,就是多余的存在。 可能是几个月的“身体折磨”,让他心理也不怎么正常了,居然觉着那小小的臭烘烘的劳改屋更适合他……就这么,他跟厂里申请,继续回去挑大粪了。 厂里让他去一段间,那是为了工农大团结去的,开着工资呢,好好一工人不当偏要跑去当农民,厂里不可能还给他开工资。但安然问过,别的地区不清楚,石兰省山区的接班顶替制度要求子女要年满十六周岁才能接替父母的工作,张卫东还差一年半呢。 怎么说,也得让张得胜再挑一年半的大粪,所以她愣是凭着一张嘴,“保住”了张得胜的工作。 “哎你们说,张得胜到底得罪了谁呀?咋就这么惨呢?” 安然,当然是深藏功与名。 *** 不过,最近她心里终究是记挂房子的事儿,专门特意出去转了几次,想看看有没有要卖房子的。 因为代局限性,有的人即使想卖房子也不可能像后世一样贴出广告来,想要买,都只能等熟人介绍。 她是真想换个好点的居住环境,私底下也托同事和宝英银花帮她留意,她要求不高,哪怕有个六七十平也比现在好啊。主要是铁蛋也七岁,已经算半个大孩子了,总跟她和姥姥睡,不像话。 要是能有个六七十平的房子,她就能让车间给焊一张上下架子床,反正宋致远不经常在家,偶尔回来的话他们俩男的一个睡上床一个睡下床,也能将就一下。 可对现在的普通职工来说,六七十平的房子也是“大房子”,就连另两个副厂长和其他所有车间主任都跟她们一样住大院小房子,她要提出让厂里给领导们修建几栋小白楼,那就是妥妥的资本主义享乐作风。 安然再一次看向小白楼,惆怅啊。 “安干事在吗?”忽然,门口来了个皮肤白白的女人,不正是邱雪梅嘛。 “在呢雪梅姐,进来坐吧。” “不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去看看茜草根啥样嘛,我今儿正好出去,你要想去咱就一起,要忙的话我就多挖一点,给你送点过来?” 对哟,安然都差点忘了这茬,没想到她还记着。反正今儿也没事,“走吧,我跟你去。” 小猫蛋听说妈妈要出门,立马就小布熊猫放回床上,“妈妈妈妈。”等等你的宝贝女鹅哟。 安然看她确实也没去过什么地方,就给戴上小阳帽,兜胸前一起去了。 *** 邱雪梅带她去的地方,是阳城市南面,临着一条清水河,山上郁郁葱葱,河水清澈见底,风景十分不错。 “这河水是从红星海子流出来的,我小候能直接喝呢,现在上游建一养猪场,大家都不敢喝了。” 养猪场的猪尿粪水之类的脏东西,虽说是卖给周边农村生产队的,可总有些是排进河里,就是不直接排到河里,那也是渗透到土壤里,又通过地下水汇入河里。 安然倒是没那么讲究,在农村的候,哪条河不泡点牛屎猪屎的,她带小猫蛋去河边,帮她脱掉小猫头鞋,白胖胖的小脚丫子泡进凉润润的河水里,别提多舒服了。 这孩子怕热到什么程度呢?就走了这么四十分钟,还是妈妈兜着呢,她就热得满头大汗,头发一缕缕粘在脑门上,像只落水猫儿。 “鱼鱼!妈妈,鱼鱼!”小丫头眼睛尖,居然还看见水里游着一尾小鱼。 安然一看,“太小啦,吃了可惜,想吃鱼待会儿回去经过菜市场咱去买一条大的,好不好?” 小猫蛋可能真是属猫的,对鱼那是真爱啊,别管煮的糖醋的她一个人能吃一条!关键人还特聪明,知道自个儿把鱼刺隔出来,有一次铁蛋给她剔鱼刺没剔干净,她吃着吃着给淡的挑出来放桌上,跟没事人似的。 在吃的这口上,安然从来不吝啬,只要在能力范围内都会满足她。再说了,鱼肉本来就是高质量蛋白,对她生长发育很好,多吃也有好处不是? 可这次的小猫蛋似乎不怎么配合,“鱼鱼,妈妈,多多,鱼鱼呜呜……”意思是她看见好多好多鱼。 安然本来没在意,顺着她的指看了一眼,啥也没有啊。“这孩子,哪有什么鱼,乖啊。” 邱雪梅也下来,顺着小猫蛋的指看过去,忽然说:“咦?那不是鱼,是鳌虾呢!” 安然一没反应过来“鳌虾”是啥,待看见那棕红色的背壳和长长的触须才想起来,是小龙虾。石兰省本来是没什么水产的,可清水河因为紧挨着最大的红星海子,有点龙虾实属正常。 而且,小猫蛋说“多多”还真不是夸张,安然大略一数,居然有十几只呢!每一只都很大,足有成年人指长,比指还粗。 “清水河这一段很少有人来,虾子都比别的地方大。”邱雪梅咽了口口水,“我小候吃过这种鳌虾,腥味重,不怎么好吃。”可绕是如此,也馋啊。 只要是肉,哪怕是记忆中不好吃的肉,是个人都馋。 安然一愣:“小龙虾居然不好吃?” “啥小龙虾?”邱雪梅也不知道啊。 安然恨不得捶胸顿足,麻辣小龙虾这种东西,那就是每年的过夏天的仪式感啊!“等着吧,我给你做个好吃的,保准你对这玩意儿刮目相看。” 她们带着镰刀,安然砍了两根细细的竹子,“你会挖蚯蚓吗?知道哪儿有吗?” 邱雪梅点头,她可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你要钓虾吧,我知道,这里土又松又软,肯有。” 安然实在是不敢看那玩意儿,要是有猪肝啥的腥气重的东西就好了,没有就只能用蚯蚓替代。邱雪梅很快挖来两条长长的卷曲的东西,又从随身带的棉纱线套上拆下两根线,一头绑在竹竿上,一头绑紧一段蚯蚓,就这么摔下去,两秒钟的间竹竿一沉,猛地一拉,就是一只红色的大大的肥肥的小龙虾! 虾没鱼狡猾,这里的鳌虾又没被人类钓过,没有御敌经验,一根直线就能让它们上钩,一拉一个准,都是大家伙。 安然没想到啊,平不怎么说话的邱雪梅她居然是个钓虾小能!本来打算装茜草根的背篓,也让她拿来装鳌虾了,左一只右一只,小猫蛋坐在大石头上看得高兴极了,“姨姨,棒棒!” 邱雪梅斯文的笑笑,“我从小在海子边长大,别的不会,跟着我哥钓鱼钓虾倒是没少干。” 只不过后来嫁给张得胜,整天在厨房里埋头苦干,倒把这项技能给忘了。 人都是这样,不熟的候相互也不了解,总是给对方留下刻板印象,可熟了以后发现,邱雪梅也不是那样沉默寡言懦弱胆小,安干事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不近人情。 两个小,她们一只背篓就给装满了,足有二三十斤,为了防止它们爬出来,安然还把衣服蒙在口子上,用绳子一结,乐颠颠就往家赶,挖啥茜草根哟,吃虾才是第一要务! “哟,你们这背篓里装的啥,咋往下滴水呢?”院里糊火柴盒的老太太看见了忙问。 “没啥,不碍事儿,婶子你们忙啊。” 小猫蛋一根指头含在嘴里,大眼睛眨巴眨巴,也跟着妈妈摇头,她啥也不知道鸭,她才不会说里头装的是好多好多鱼鱼呢! 回家先倒洗衣服的大铁盆里,装了满满一大盆,安然直接往里倒了半瓶醋,搅拌均匀后分成几个小的盆子,泡上俩小。 就在这俩小里,可把猫蛋馋坏了,她一会儿溜达过来,使劲嗅了嗅鼻子,“妈妈鱼鱼?” “不是鱼鱼,是虾虾哦。” “夏夏。” “乖,再等等啊,咱们要给它们洗个澡,搓搓身上的泥,才能开始下锅。”她爱吃小龙虾,却不爱吃虾头和脚,干脆用剪刀剪去头和身子,只留一段肥肥的虾尾,再抽掉虾线,完美。 反正数量足够多,两个女同志蹲着搞了快仨小才把所有虾处理完毕,剪出满满一大盆净净的虾尾,得有七八斤。你就说吧,得有多少!邱雪梅这钓虾技术得有多高! “雪梅姐,你家里有白酒吗?”宋致远不喝酒。 “有,你等着。” 等半瓶二锅头拿来,热油,下各种香料,爆香,下虾尾,倒几勺白酒,整个楼道瞬香得不像话,别说刚放学的孩子们,就是院里的老太太们,火柴壳也不糊了,颠颠的跑宋厂长家门口站着:“安干事,厨房炸了?” “锅子着火把调料都烧了吧?多可惜啊……” “没烧也没炸,正做饭呢,间也不早了,婶子你们还不回家做饭,待会儿孙子回来就得饿肚子啦。”安然可不客气,这年头谁家都缺吃的,一开始她同情孩子们,要是正赶上自家吃好吃的都会给一点,可搞着搞着大家都知道安干事出大方,有的家长挺不厚道,一到饭点就让孩子来守着。 她不开心被人当冤大头,爱看就看呗,反正她家人多,再加上邱雪梅家四个,一盆子虾不够吃,她还得再切几个土豆和洋葱进去呢。 卫东带着弟弟们,从家里提了两根大莴笋来,小老二还说放学的候从国营菜市场门口路过,捡到两根挖坏的扔掉的胡萝卜,不好意思的明知故问:“阿姨这还能吃吗?” 其实,他们天天都吃呢,只是怕安阿姨笑话他们。 小家伙,“能,咱们把坏的地方削掉,还新鲜着呢。” 加进去四五样菜,分成三锅来炒,足足炒出三大盆来,卫东下去他家把吃饭小桌子搬来,跟安然家的拼接在一处,满满一锅米饭端上,一顿丰富的小龙虾盛宴不就出来了吗? 安然可是不亏待自己的,又掏钱使铁蛋和小老二去街口商店买了四瓶啤酒四瓶汽水,抱着进来的候裤子都给坠脱了:“姨,这啤酒可真贵。” “不贵怎么会好喝呢。” 一想也是哦,铁蛋大一挥:“等我长大,我天天请你喝啤酒吃鳌虾,天天给你吃辣条冰淇淋哟!” “得吧,我可等着呢。”安然把饭菜端上桌,包淑英也正好回来了,她最近不知道在忙啥,总见不着人。 虾肉鲜嫩麻辣,哪有邱雪梅说的“腥味”?里头的土豆莴笋胡萝卜炖得烂烂的,入口即化,四个男娃娃吃得满头大汗,不知道是热得还是辣得,反正一面喝啤酒汽水一面吃虾,简直爽飞了!卫东和三个大人一样,是能喝啤酒的,其他四个小的就只有汽水儿的份。 正吃着,门响了,回头一看,哟,宋大工程师回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麻辣味直冲天灵盖,激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邱雪梅怪不好意思的,本来人家里就挤,他们一家四口还来蹭吃蹭喝,反倒把主人搞得没地方坐了,忙起身道:“卫东我们吃好了,宋厂长快坐下吃吧。” 张卫东闻言立马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对,我们吃好了就先回去了,待会儿来帮阿姨洗碗。” 人长得帅,知道保护女同志,为人处事又懂进退,这将来做了谁家女婿可都宜那家人了呀!这么一对比,安然觉着宋致远真可以扔了。 不过,她想扔人家,可小猫蛋喜欢人家呀,颠颠的抱来小奶瓶:“水水,辣辣。” 她还记着,她的废物老爸不能吃辣,要喝水鸭。 宋致远这一路的奔波好像都值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闭着眼睛抱起女鹅,就当没看见她满嘴满的油污。 “猫蛋快下来,让爸爸好好吃个饭,待会儿再抱啊。”包淑英把自己没舍得喝的啤酒递过去,“女婿辛苦了,喝点酒吧。” 安然知道,宋致远好像不喝酒,无论白酒还是啤酒。 果然,他没接:“谢谢,我不喝酒。” “姥那给我喝吧,我是男人我能喝。”铁蛋大咧咧的说,故意内涵他小姨父呢。 怎么着?我就不是男人了? 当然,宋大工程师也想不到内涵,他的味蕾已经被龙虾盛宴给勾走了,一直以来的理智也没了,埋头就是一个吃。辣是辣,但美也是真的美,就像姚刚说的,有的女同志就是这样。 他总觉着姚刚的话意有所指,又不知道他说的谁。倒是姚刚那战友,笑了一路。 吃过晚饭,安然也不让大功臣邱雪梅收拾残局,更不可能让母亲去,支使着四个男娃娃:“你们,把锅碗瓢盆给我洗刷了。” 卫东和铁蛋还好,都是做惯了的,他俩弟弟那叫一个苦哈哈,厚厚的一层红油,吃的候好吃,洗的候可就遭罪了。 安然不管过程怎么样,她只看结果,男孩子怎么了?男孩子不也照样能洗碗刷锅,她以后还想把铁蛋培养成做饭小能呢!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自己省点力,天天做饭其实也挺累的。 等天一黑,铁蛋溜下去玩,包淑英又不知道去哪儿的候,小猫蛋打个哈欠,居然破天荒的就开始揉眼睛了……她以前可是八点半才愿意睡觉的宝宝呀。 安然找不到人帮忙,就自个儿把洗澡水提进屋,一面兑凉水一面安排宋致远:“把孩子衣服脱掉,抱过来。” 宋致远倒是给穿过几次,脱却是第一次,只见他笨笨脚搞半天,孩子折腾得满头大汗,“妈妈,不要不要!” “乖,爸爸是个大笨蛋,让他好好学学,你不能乱动,要配合知道吗?” 终于在小猫蛋委屈得脸都快红了的候,宋致远如释重负,光溜溜的小猫崽崽被提溜进温水里,顿瞌睡也醒了,“piapia”的玩起水来,“妈妈妈妈。” 安然被她水花打湿了衣服,“宋致远你来帮她洗。” 宋大工程师画过很多图纸,攻克过不少难题,可帮人洗澡……还是个一岁多的崽崽洗澡,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啊!崽崽还是活泼好动一刻也停不下来那种,一会儿要坐着,一会儿要站起来,一会儿双拍水,一会儿又用脚跺,他得护着她别摔倒,又要防着衣服被弄脏。 反正孩子嘛,小本来就不像大人一样容易控制,一遇到温温的水,小猫蛋站着就给嘘嘘出来了。 宋致远:“……”换水换水,快换水! 然而,下一秒,小猫蛋又一屁股坐下去,捧着掺了尿的水到处洒,等他反应过来要躲的候,脸上已经挨了一捧水尿,整个人都不好了。 安然没看见吗?不,她看见了,她就是要让他看看孩子好不好带,洗澡只是她一天吃喝拉撒里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他要连这么大点事都办不好,还觉着孩子不叫他“爸爸”委屈。 委屈个毛线哦! “没水了,将就着用用吧。”安然甩下这么一句,悠哉悠哉进卧室叠衣服去了,反正天热,孩子不会着凉,冬天她肯不会这么心大。 宋致远觉着,今天应该是他人生中比较灰暗的一天吧,因为他被女鹅用尿洗了脸,还差点呛了一大口,从小到大他哪怕是下乡那几年,他也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可看着小丫头高兴得快玩疯了的模样,他又没办法拒绝。 他宋致远,从今天开始,不干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致远:我不干净了。 小猫蛋掏掏耳朵:我的废物老爸你说什么哟,没听清感谢在2021081514:13:122021081610:4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3118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04919440瓶;喜羊羊30瓶;lll20瓶;sure2瓶;阿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7 章 037 从肉眼来看,宋致远的回来,除了让家里更拥挤之外,好像也没带来多大变化,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他基本不能按时下班,所以大家吃饭都不用等,给他留一份热热就行。 国庆节前一天,安然发现这家伙居然和颜悦色,好像很开心。 “怎么,遇到什么好事了?” 宋致远犹豫一下,“我写信有用了。” “写什么信?” 原来,他一直记挂着安然说的,再研究不出来,国家就要向m国高价购买的事,前几个月上层不是闹得沸沸扬扬,马上就要签购买合约了嘛,他力排众议给国家副主席写了封信,说他以人格和性命担保,再给他三年时间,他一定能让自己国家自主研发生产的轻型战机上天。 上层博弈那是上层的事,收到他信的副主席专门找了部委里信得过的人去问过,都说这个人能力不错,就是不知道工作进度怎么样……因为他是严格保密的,具体进展到哪一步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怕是他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也说不清楚。 于是,副主席趁着在海城有个不惹人眼的行程,就把他召到海城去了,面对面的,没有任何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详细的说了他目前工作进度、难度、难点。 最大的难点就是没有团队,全靠他带着姚刚和702十几个人研究,效率低下。这么十几号人他们既要对外保密,又要防备当地造反派的反攻倒算使绊子,确实分身乏术。 副主席听了大受感动,一连说了三个“好”,人才的事他来想办法,三年就三年,要是因为没买m帝的飞机共和国就撑不过三年,那就是把他们老一辈革命战士的脸往地下踩呢,共和国的军人哪怕是用血肉之躯,也要为他们争取到三年时间。 进度他肯定不会告诉安然,只说:“部委里给我们这边派了三十人,以后会组成我的核心团队。” 任是再无往不利的大将军,没有兵那也是打不了战的。 副主席主导,部委出头挑的三十人全是相关领域的精英,为了不引起地方上的注意和排斥,分成三批次,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在不同的时间,已经陆续抵达阳城。 其中,阳钢一分厂四名新招的工农兵大学生,二分厂的六名,向阳农场八人,阳三棉十人,还有胜利卷烟厂、阳城军区、公安局……零零散散分散在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单位。 安然虽然不知道其中的艰辛,但能在斗争白热化的阶段一次性安排这么多人过来,老人家一定是尽了力的。她从来没想到,就做个科研也要这么费劲,这么勾心斗角,既要科学家搞专业,又要他们搞坏人,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放心吧,谁要是敢给你们使绊子,那他就是跟我安然过不去。” 宋致远挑挑眉,他的“妻子”似乎很喜欢说豪言壮语。 “你以为我只是耍嘴皮子功夫?等着看吧。” 她本来还想提一嘴房子的事儿,可看他又埋头干自己的事去了,也就不好再提。提了又有什么用?他是能给她变出钱来还是变出房子来?反正科学家注定一辈子清贫,指望不上,要赚钱还是得靠自己。 只是没想到,部委选派来的得力干将们,安然第二天就见到了。 这天,她下班回来,准备趁着孩子不在屋里,搞一下卫生,忽然樊丽萍就高兴的上来:“小安同志啊,你家小宋还没下班吗?” 安然正想要用个什么理由搪塞,她就说:“他不在那没事,你在也一样,咱们这儿有人找他呢。” 说着,她指了指楼底下,安然从窗户一看,哎哟居然是个大美女!一个高挑白净还十分洋气的女同志站在大院里,面对着老太太们的小声议论,她面色平静,充耳不闻,看气质跟宋致远居然是一挂的。 一般美女就美女,安然加了个“大”字,那肯定是美貌程度很高的女性,用她后世的“经验”来看,有点港风女星的感觉,冷艳,大方,高不可攀。 她实在是好奇:“这位女同志是谁呀,就是她找我家猫蛋爸爸?” “可不是,人家是市文化馆的,听说是刚从京市来的高材生呢!”樊丽萍喟叹道,“可惜啊,来了咱们这小地方,听说是家里谁出事,成分不行。” 安然一听,京市来的高材生,还是最近来的,点名要找宋致远的,很有可能就是部委给选派的人,那可不能疏忽。 不过,心里敬重是一回事,面上还是淡淡的:“女同志上来坐会儿,我家那口子不在。”万一要不是,她一下子跟人热情起来,那不是惹人怀疑吗? 女人皱眉,顺着声音一抬头,发现是个脏兮兮的家庭妇女,头上包着西北老乡的头巾,穿得是又黑又灰,除了隐约能看出一张脸长得不错,跟农村种地的有啥区别? 正在大扫除的安然女士:“……”她也没想到自己给人第一印象是这样。 “这女同志名叫萧若玲,是海城本地人,以前吧……”樊丽萍顿了顿,似乎是后悔自己嘴太快,不该说这些。 安然却愣了,“你说她叫啥?” “萧若玲啊,刚来市文化馆,好几个人给她介绍对象呢。” 安然对这人的长相没印象,可对这名字却印象深刻,因为宋致远死后萧若玲,曾以华裔m国人的身份出现在媒体面前,悼念过他。听说他俩年轻时曾是海城709的同事,后来她因为成分和女性身份被人打压,心灰意冷去了m国,却被那边的政府很是优待,给了足够的科研经费和资源,还嫁了个那边的老公,她主持的课题还获得了当年的若贝利化学奖。 总之,在华国她默默无闻英雄无用武之地,去了那边立马就是被重视,被尊重,厚积薄发。而安然也看过另外一种说法,说她当年在709压根不是因为什么成分和性别被打压,而是因为她的疏忽造成严重事故,她不愿接受处罚叛逃国外,还把当时她手里握有的所有关于华国军工业的一手资料外泄……这番打击,让华国军工业至少五年没缓过劲来。 但当时是纸媒的天下,没有什么曝光渠道,说这些话的人也都是科研同行,谁也不会闲着天天给报社写信,反倒是报纸上一连几天全是对萧若玲的夸赞,对m国女权事业的吹捧,进而引发一场“这国怎定体问”的讨论。 不为别的,就为这点,安然就觉着有问题。因为她还记得,宋致远出事后出来面对媒体的女性还有两个,都是跟他一个实验室的同仁,人家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都是很淡定大方的类型,还是全国妇女代表,三八红旗手。 如果仅仅是因为性别被歧视,那人家这两位终生未婚的女性怎么就没受打压?而直到二十年后,资料解密,社会还宋致远声誉的时候,这两位女科学家虽已白发苍苍,却依然前去宋致远墓前献花。 而m国人萧若玲女士呢?她又做了什么?安然可没少听国人骂她。 于是,她对这个萧若玲忽然就没啥好感了,你爱来不来呗,我还得防着你腐蚀宋致远呢! 原本以为,她不上去,宋致远家的保姆怎么说也该下来热情的,诚恳的邀请她啊,怎么她还“啪”一声关了窗子,不理人了呢?萧若玲从小就是天之娇女,哪里受过这种冷待啊,当即踩着皮鞋走了。 她相信,只要宋致远回来,肯定会有人告诉他她来找过他,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怠慢,到时候她这“保姆”就等着回老家种地吧! 结果,晚上宋大工程师回家,一进门就感受到妻子的“不怀好意”,“怎么?”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萧若玲的女同志?” “谁?” “萧若玲。”安然憋着气,态度十分不友好。 宋致远看老人和孩子都还在,忙把卧室门关上,“认识,曾经。” 安然冷哼一声,倒不是吃醋,是想起她带着国家机密叛逃国外不算还摸黑国家,光这一条她就想弄死她。要是他俩认识的话,她下手还得更重点。 而宋致远呢,那是长期生活在她的女魔头高压政策下的,最近又找姚刚几人取过“经”,知道女同志爱吃醋,尤其受不了丈夫跟别的女同志有点瓜葛,下意识就忙解释:“有人给我们介绍,让我们相亲,但我没答应,没瓜葛。” 安然顿了顿,忽然就笑了。 不错啊,还知道坦白从宽了。 “详细说说,什么时候的事儿,谁介绍的。” 原来,当年他要回709的时候,那边的组织上不是要给他介绍对象嘛,就是那位啥京大本科化学早稻田硕士物理还跆拳道黑带三段的优质对象。 “哟,还挺优秀啊,多少女生终极一生也无法达到她现在的成绩。”可越是这么优秀,国家花这么多资源把她培养出来她转头就卖国求荣去了,安然还越气。 说实在的,这么多优质教育资源要是不被她占用,而换了其他人上的话,说不定能助力华国早日摆脱困境,多少孩子能不被洗脑? 可宋致远却不知道她生气的点是这个,以为就像姚刚他们说的,她吃醋了。遂板着脸,严肃道:“你不必嫉妒,你才是我的妻子。” 安然:“???”什么鬼逻辑?她嫉妒萧若玲干啥? “请你放心,我会跟她保持距离,我们以后只会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安然:“???”你到底哪根筋不对? 自以为坦白从宽的宋致远就这么气定神闲的,搂着孩子出门了。因为有了帮手,他最近加班倒是没以前多了,至少能跟小猫蛋相处一会儿了。 不过,人家看着表呢,每次都必须在出门时间达到三十分钟之前踩着点回来,孩子一放,铺开图纸,台灯一开,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不动如松。 安然迷惑了一会儿,发现小猫蛋哪儿也不去,就坐他桌上盯着各种颜色的线条看,忽然想起个事来:“喂,宋大工程师你说咱们家安文野是不是小天才?” 宋致远回头,“嗯?” 于是,安然把猫蛋玩石头剪刀布总是稳赢的事说了,后来她又试过几次,只要给的“诱饵”足够多,她跟铁蛋卫东三个“华”都能稳赢,赢到后头真的是一副“妈妈我麻了啥时候能结束啊”的表情。 宋致远不信,“那你让她跟我试试。” 毕竟,他闺女可是很有个性的,他开口人家不一定答应跟他玩儿。 “你确定要玩儿?” 宋致远把笔一放,桌子一收,“确定。” 于是,安然成功的用一根香蕉“骗”得女鹅同意,跟她的废物老爸玩了十二把石头剪刀布,前面三局还是一样的,输赢都很随机,从第四把开始,那就是稳赢了,赢到宋致远还想来第十三把的时候,人家不干了。 因为,香蕉吃完了。 宋致远看着自己的拳头:“……” “怎么样?我没夸张吧,你闺女好像能提前知道你会出啥。” 宋致远拧着眉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别是输不起吧?”安然故意拐了拐他,坏笑着问。 忽然,宋致远从他书架上抽出一本德文书籍迅速的翻了几下,左手在桌子上有节律的敲着,轻轻的。 小猫蛋见她喜欢看的线条图没了,注意力自然又转移到爸爸这儿,也有样学样的“咚咚咚”的敲着。爸爸也似乎是在等着她,敲一下等着她跟上,又再敲下一个节律,时而一,时而三,时而又是五或六,对于十五个月的宝宝来说那可是天文数字啊。 结果呢,人家觉着好玩儿,愣是一下没漏,模仿得精准到位! 宋致远把书一合,抱起孩子左看右看,“你说,会不会她也做过跟你一样的梦?” 下一秒,他忽然紧张起来:“那个,安然同志,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个事。” 安然一愣,是啊,她怎么没往这个方向想呢?如果小猫蛋也是重生的怎么办?不不不,她一点儿也不希望她重生,背负着那样的人生经历重活一世,不是幸运,是惩罚。 不过,宋致远很快收回自己的猜测,因为他女鹅还是个孩子,即使做了那样的“梦”,也没啥用处。婴幼儿的脑神经发育还不健全,就那么核桃仁大的脑容量,做过的梦也早就忘了。 排除掉,那就是他女鹅的逻辑思维能力真的很强,意味着她的智商不低。“你能不能答应我?” “为什么?”安然还没从悲痛中缓过劲来。 “有些事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些组织是专门收集天才儿童的基因标本,以后可能……”被切片。 安然虽然不知道还有这样恐怖的暗黑,但女鹅的安全她绝不会掉以轻心,“好。” 幸好,她让跟猫蛋玩石头剪刀布的都是没什么心思的孩子,顶多只会觉着猫蛋运气好,就连胡文静也觉着她就是运气好。 如何迅速拉近两个“陌生”人的距离? 给他们制造同样的敌人。 而宋致远和安然此刻的共同的敌人,就是任何一个可能对小猫蛋不利的人。于是,全大院的人都发现,宋厂长最近好像挺“闲”?每天按时下班不说,吃完饭还把闺女兜胸前溜达一圈,孩子闹着要下地他还不让,即使放下去也是一眼不错的盯着。 安然:“……”哭笑不得。 当然,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做梦都是孩子被人偷了抢了切片了,基本她醒来给孩子盖被子的时候,宋致远也是醒着的。 因为有了共同的想要保护的宝贝,安然看宋致远也顺眼多了,经常跟孩子“爸爸长爸爸短”的挂嘴边……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某一天晚上睡觉前,小猫蛋玩着玩着忽然蹦出两个字来。 宋致远整个人都顿了顿,虽然脸还是木着,但声音难掩颤抖:“你听见了吗安然同志?” “听见了,可终于叫你爸爸了。” “爸爸,爸爸,爸爸。”小猫蛋哒哒哒的,一连叫了三声。 宋致远把她举起来,轻轻的抛了两下,又放下来,活到二十七岁生平第一次亲了人。 是的,他迅速的在闺女脸颊上亲了一口。 “哟哟哟,不怕细菌病毒感染你了?” 宋致远居然红了脸,破天荒的。 *** 进入十一月,天越来越冷,大院里糊火柴盒的老太太们却热情不减,早晚冷的时候待屋里,只要太阳一出,那就是三五成群的坐院子里,有的还给弄个火炉子烤着。 当然,炭肯定不是某个人出的,而是安然从锅炉车间给她们要来的。因为二分厂现在主要炼的是废钢,每次烧完的炉子里总会剩点红通通的煤炭,放着也是放着,让它自个儿燃完多浪费啊,老太太和家属们却一个个冻得缩手跺脚。 就因为这,她现在成了大院里最受欢迎的人物,说起她来谁不竖大拇指? “这才是干工会的,真真给咱们谋福利的,不像另外两家。” 她们说的,是另外两名副厂长的家属。 安然也是最近才知道,另两位副厂长虽然也住大院,但人家分到的都是两套房子,不像宋致远,被人区别对待快一年了自个儿都不知道。 安然给大家伙谋福利,自己家却没办法改善,心里确实憋火。天冷时不时飘点雪花,楼道里都是雪化的水,潮湿阴冷得很,小猫蛋出去一趟,小布鞋就湿透了,每天摸着她肉乎乎冰凉凉的脚掌,安然是心疼得不行。 楼道里潮湿阴冷,家里因为洗衣服要晾屋里,也是潮湿的,想多放两盆炭火吧,又怕一氧化碳中毒,开门窗吧又冷。 就连宋致远也发现了,孩子好动,不让她出门是不行的,可总出门脚底就没一天是干爽的,小皮靴子试过了,可她嫌热不爱穿,他就是科学家他也想不出解决办法。 每天晚上他给闺女洗脚的时候,摸着那软软的骨头都没有的jiojio,她会一面笑着叫“爸爸”,一面说“冷”,他居然体会到一把前所未有的心酸。 他为了国家,可以付出生命,那是他应该的,义不容辞的。 可是,她的女儿,却连一个暖和的房子也住不起。 “痛痛,爸爸。”小猫蛋忽然缩了缩脚。 宋致远忙回神,“怎么了?” 包淑英小声说:“孩子的脚是不是生冻疮了?今儿我给她穿鞋子,她就一直叫疼。” 宋致远忙脱了女鹅的鞋子一看右脚小趾趾甲右侧,确实是有个红包,昨晚都还没有的,只叫“冷”和“痒痒”,一天就长出冻疮来了,可以想见,要是再这么住下去,以后得落一身毛病。 他准备给她擦点药,但小猫蛋不配合,因为长出来的冻疮是又痒又热,她总忍不住会用左脚去搓,用手抠,没两天就给破了……别说安然,就是宋致远看着也心疼。 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换个房子,换个大点儿的,安然同志给他形容过一种叫“空调”的东西,夏天制冷冬天生热,他应该能做出来。 到时候大房子里空调一装,孩子想怎么玩怎么玩,还有多余的洗衣房可以挂衣服,省得潮气到处跑,要再有个单独的厨房和厕所,他回家就再也不用被突如其来的辣椒味呛得喘不过气了。 又是生平第一次,宋致远打算给女鹅谋点福利。 *** 结束一个礼拜的“三重一大”会议后,刘解放靠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心情那叫一个不爽啊。 跟一分厂不一样,二分厂是以炼废钢为主的厂子,原料都是一分厂淘汰下来的边角废料,切边切头,钢筋头子钢屑之类的,按照目前这个废钢率来算,一分厂炼出一吨钢铁得废三百五十公斤左右,这样的话二分厂的业务量不多不少,保证能有废钢用的同时又不会太累。 可宋致远居然在会上提出,要让一分厂改进炼钢方法,降低废钢率,还说人m国德国日本的钢厂能把废钢率控制在25以下,他们这个35实在是高得触目惊心。 “宋副啊,你现在年纪还轻,总把效率挂嘴边,但你想过没有,要是废钢少了,咱们的工人还炼啥?没有工作他们怎么吃饭?哪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其他两个副厂长一听,也不接茬。倒是胡光墉听不下去,说了句公道话:“小宋的意思,是咱们要讲点效率,为国家多快好省的炼出能用的钢来,咱们二分厂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辅助一分厂才成立的,只要能帮到一分厂,咱们也不能太计较自己的得失。” 谁知这话却捅了马蜂窝,刘解放大声问:“那咱们工人没钢炼了怎么办?啊?难道让大家伙都饿死吗?” 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义愤填膺,宋致远也懒得看他表演,直接甩出一句:“谁说我们的工人没钢炼?” 他敲了敲桌面,想起昨晚铁蛋捡回来两节废电池,说是大华教他的,把电池敲开,两端的金属片收集起来,多攒几片就能拿去收废铁的地方卖,小子信心满满的说,等他攒到明年夏天就能给妹妹买冰棍儿吃了。 “我们要炼就炼真正的废钢,废铁。” “啥叫真正的,难道咱们现在炉子里的是假钢吗?”刘解放鼻子都给气歪了,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空降的副手,一点也不把他放眼里,经常在会上给他唱反调,搞得他很没面子。 这不是故意不把他放眼里吗! 安然要知道的话还真得同情他一下下,因为宋致远这人就是有把人气死不偿命的能耐,他倒不是说对谁有意见故意唱反调,而是情商为负,不知道有些反对或不赞成的话可以私底下沟通,给双方都留点余地。 人家就是觉着:既然要开会,那当然得会上说。 这不,宋致远不知道也不没兴趣探究他的顶头上司到底是怎么了这么暴躁,自顾自的说:“我们去社会上收购废钢回来自己炼,省立机械厂的废旧机械,以前大炼钢时期留下的……” “嗯哼。”胡光墉及时制止了他,生怕他不过脑子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不错不错,小宋这主意很好,刘厂长你说呢?” “咱们自己收购,说得好听,收回来你会炼吗?”他们现在背靠一分厂,原材料是成车成车从一分厂拉来的,也没什么大块的,或者杂质啥的,拉来就能扔炉子里重造。 “可外头收购的呢?杂质多,泥沙怎么处理?” “可以除杂净化。” “怎么净化,让工人一根一根翻捡吗?还是用水冲洗?”炼废钢的都知道,原料要是沾了水就会生锈,表面附着的铁锈厚度大于单件厚度的8,那就绝对不能用了,这是硬标准。 当然,这是这个年代的标准,五十年后可以放宽到十个百分点。 宋致远直直的看着他,“净化除杂设备很简单,装一块大型磁铁和搅拌鼓风设备就行。” “对,有道理。”另一个副厂长说。 就记得气结,“那形状不规则的,炉子投钢口放不进去的怎么办?” “装切割机和压缩机。” “别说咱们厂现在可拿不出这么多钱,你这也要装那也要装,就是能拿出钱来,这么多设备上哪儿买去?机械厂可不产你说这几个设……” 刘解放话未说完,宋致远就说:“我来做。” “啥?!你会吗你?” 除了安然同志,宋致远不喜欢别人质疑他,干脆双手抱胸,不说话了。 胡光墉出来打圆场:“行吧,我看小宋说得有道理,只要他能帮咱们解决技术问题,钱的事儿我去想办法。” 其他两名副厂长接口:“就是,小宋能做,那还省了找机械厂的订做费,对吧?” 其他几个一直没说话的领导,忙跟着打哈哈,谁都看得出来,宋副是有真本事的,上有部委和省委市委重视,中有胡书记撑腰,他们中立,其实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支持。 谁也想不到啊,宋致远他居然对大家的哈哈一点也不领情,一板一眼的说:“不行,我要设计费。” “啥?”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致远那可真是不知道啥叫害羞,啥叫脸红的,啥叫大言不惭啊:“由我设计的话要给我设计费,每件五百元。” “轰”一声,整个会议室炸了,他们半年的工资也就五百块,他居然狮子大开口设计一台就是五百,照他刚才说的怎么也有四五台吧?那不就是两三千块?! 刘解放气极反笑:“宋副还真是工程师出身啊。” 胡光墉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宋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请机械厂定制也要花钱,说不定还比这个多,但这事咱们还是再商量商量?” 宋致远皱眉,“下班时间到,我先走了。” 他还要去702,可没时间跟他们耗,反正想要他的设计就给钱。 胡光墉追出去,“小宋等一下。” “我能问一下,你是为什么要收设计费吗?”以前的宋致远,那可是是钱财如粪土,哪怕每个月一份工资不领只要有饭吃就行的人啊,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我不想住宿舍了。” 胡光墉是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想解决住房问题,然后很缺钱?” “对。” 住房问题不是小问题,胡光墉老伴自个儿都嫌房子小,不愿住进来,正好他们儿子的房子是自建的,够宽敞。他想了想,“你想换什么样的?我帮你问问看。” “能装空调,至少有四个房间,厨房卫生间独立。”想到小猫蛋喜欢蹦蹦跳跳,“客厅不能少于三十平。” 胡光墉:“……” 得吧,您光一个客厅就有人家一套职工房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梦呢! 但也知道,这年轻人不是故意说反话,他能说出,说明内心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为了留住这个人才,他是下了狠心的:“这样,不行你也别买了,能满足你要求的房子只有小白楼。” 俩人同时看向那几栋低矮的西洋气息浓厚的白色建筑,谁不羡慕呢?以前的宋致远不会,现在也会了,他终于体会到强烈的想要拥有某个东西的心情了。 “这样吧,设计费的事我会向总厂打报告,等上头讨论一下再说。” “尽快,不要超过三天。” 胡光墉噎了噎,简直哭笑不得。 安然可不知道他的榆木脑袋丈夫居然把所有领导得罪了个遍,也不知道他把人得罪的原因。最近她打听到,隔壁的前工会主席杨家因为老娘偷水把他脸都丢光了,最近办了提前退休,马上就要回老家去了。 而他们的房子,虽然说分的时候也没产权,但安然知道按照历史进程来看,没几年部分职工房也会给,到时候无论是拆迁还是买卖,也算个投资。而更重要的是,如果能把他们家的买下来,家里立马就能宽一倍,改善居住条件的目的也能达到。 但问题的关键是,杨家人不可能卖给她。 就是她这女魔头把人杨老太太搞垮的呀,人两口子提前退休都是她的“杰作”,别说卖,现在两家人都直接不说话的,楼道里遇见都是横眉冷对。 安然有点头疼,你看做人多难啊,你不反抗就只能背黑锅,你要稍微反抗一下,别人还恨死你。 *** 就在两口子第一次在为了同一件事而绞尽脑汁的时候,天气越来越冷,就连素来抗冻的铁蛋也冷得受不住了,“咱们小海燕多好啊,热乎乎的大炕一躺,比这舒服哪儿去了。” 因为人员走动不多,也没多少雪水,屋里都是干燥的,不像这里,穿棉衣都觉着有潮气往骨头缝里钻。 “妹,哥带你回村里吧?” “好叭。”小猫蛋头也不抬,手里摆弄着她的布熊猫,伸出一双冻得红红的小手,“爸爸,冷。” 哎哟喂,这不是诛老父亲宋致远的心吗?他立马起身穿上外衣就要出门,不行他跟部委申请他要去阳三棉,他要小白楼。反正都是配合702,在哪个厂不重要。 刚打开门,一股寒气钻进来,胡光墉一身寒气站门口:“小宋好消息啊,总厂同意了你的要求,希望你能把你那天说的几种设备都造出来,每台五百块设计费一分不少,只不过总厂和一分厂也各要一套,可以吗?” 宋致远脑子都没过:“成交。” 设计费这事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胡光墉原本还想给他减点以增加通过的可能性,谁知刚把报告打上去,总厂就有人说五百块设计费太便宜了,会不会他也不会,心里没谱,不然怎么会这么便宜? 还有人专门打电话去省立机械厂咨询过,能满足他们要求的设备,如果量身定做的话至少每台一千块设计费,另外如果需要改动的话再加钱。毕竟,这是整个机械厂几十号工程师通力合作的结果。 而宋致远,他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只要钱到位。 在控制成本面前,国营大厂的领导们选择相信这位天才,给他一次机会。胡光墉也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督促他完成任务,就是钱能不能先预支一下? 毕竟,照小宋的意思,如果不赶紧给他解决住房问题,他要么走人,要么另想办法。那部委那里他们怎么交代?当时腆着脸要人的时候,可是说会竭尽全力满足宋工程师一切要求,坚决给他创造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工作环境,现在要是因为解决不了住房问题把人逼走,整个市委都跟着没面子。 于是,就在十一月中旬的一天,用刘解放和另两位副厂长的话说,宋致远凭他的“厚颜无耻”拿到了三千块设计费,和市委出面给他批的一块宅基地,就在现在宿舍楼的后面,临着清水河段,还在钢厂的上风向。 这样好的宅基地位置,他们仨已经看了两年了,就寻思着啥时候二分厂效益好,他们也学隔壁盖小白楼呢,谁知道居然让个从来没放眼里的书呆子捷足先登了。 他把这个消息带回家的时候,安然也傻眼了。 她想破脑袋抓秃了头也没解决的事,他不仅解决了,而且还特别迅速,特别漂亮,超预期很多很多…… 这个废物老爸,其实也还可以用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1610:48:052021081713:5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那么那么胖50瓶;谢腰腰40瓶;小大人14瓶;志龙小子12瓶;酥酥、阿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8 章 038 十一月的天,那叫一个冷,可安然一家五口的心,却是火热的。她上次存的两千五,加上这几个月两口子的工资每月都能结余一点,再加上宋致远靠“厚颜无耻”要来的三千块,小六千块钱在这年代可是个大数目,能干很多事了。 但她最想干的就是盖房子,趁着厂里批的地皮还没被其他人染指,她现在就想把盖房子的事定下来。 当然,人宋致远比她还急呢,第二天实地考察过地皮后,晚上就熬夜给她出了个设计图纸。房子设计的是三层带屋顶露台,占地面积是一百二十平,前后还能剩个五十平左右的小花园,就这样的地皮要是放几十年后怎么说也得值个几十万,五十年后那就是上千万,哪怕是现在那也是好几千的。 足以想见,市委为了留住他,下了血本的。 对于宋大工程师第一次给孩子谋福利的做法,安然必须鼓励,希望他再接再厉,“行,但我觉得屋顶露台没必要,不如改成每间房带一个大阳台,种花种草也行,猫蛋玩耍也行。”她指着图纸说,城里盖的别墅其实没农村自建的实用,她做阿飘的时候就挺羡慕农村自建房的。 宋致远挑眉,他之所以设计露台,是因为小白楼有。 “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不用比着别人来。”安然知道做设计的都有很强的原创意识,他有这个想法,完全是因为考虑到她的感受。 算是他第一次有个丈夫样吧,也不枉她替他的工作操碎了心。 不过,现在是冬天,开工动土难度大,水泥冷固耗时长,打的地基也不一定牢固,出于对后续房屋的安全考虑,小两口商量了两天,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过完这个冬天再动土,到时候新房子可以晾晒一整个夏天,对孩子身体也没坏处。 安然知道,眼红他们的人绝对不会少,那么大块宅基地,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呢。可她是怕人眼红就不干的人吗?她就是想过好日子,就是想让小猫蛋在蜜罐子里头泡着长大,有想法吗?不服吗? 最好给我憋着! “小安啊,你别跟她们计较,她们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故意恶心人呢。”俩人去买菜,赵银花还得安慰安慰她的好朋友。 “嗯我知道,私底下爱怎么说那是她们自由,但到了我跟前,只能憋着。” 以原工会主席老杨的家属为首的一群“官太太”们,最近可是把安然恨上了,这不,路上遇见以前还给个笑脸的,现在人咚咚咚鼻孔朝天的过去了。 “呸!瞧那样儿,她们一家人住两套房的时候咋不说?领导干部就能搞特别待遇,就能高咱们普通工人一等?”赵银花愤愤不平,可也只敢背后说说,见了面还不是得笑脸相迎? 大院的邻里关系,就是这么“复杂”。 安然能对她们回以冷眼,那是她有底气,她的丈夫也是领导班子的一员,可赵银花就不一样了,有气也只能憋着。 “对了小安,你看她们这是去哪儿?我咋看着像黑市啊。”这几个“官太太”也经常买东买西,可人家男人能弄到各种票,逛的都是百货商店,不像她俩的男人当甩手掌柜,才不管家里缺啥票。 安然倒是对她们的行踪不感兴趣,她现在想买几斤猪板油,冬天吃清油不耐饿,一泡尿肚子里就空空如也,要是能熬点猪油,那就能好很多。 “走,咱也看看去。” 她们也不跟太近,就远远的离着七八百米,一直跟到黑市附近,眼看着她们进去一会儿,她俩才慢悠悠的进去。最近因为形势又紧了起来,黑市也没以前兴旺了,只偶尔有几个穿军大衣的倒爷,见人就过来问“要线衣吗”“要棉花吗”。 东西是好东西,可赵银花没钱啊,她家四个娃没一个有线衣穿的,小枣儿运气好,常跟小猫蛋玩儿,安然看她可怜,冻得抖抖索索的,就把小猫蛋穿旧的两件棉衣送她。 可就是这两件旧棉衣,还让院子里的妇女们羡慕坏了,刘宝英有意无意就对着安然念她家小老三也没棉衣穿,可铁蛋费衣服,刚好够穿,总不能把铁蛋还在穿的衣服送她家吧? 安然没这么大方,铁蛋更没。 为这事,刘宝英还不高兴呢。 “我知道咱们小枣儿得了猫蛋的衣服,让你难做人,宝英有想法也是正常的,你别跟她见怪。” “嗯,我知道。”安然倒是没把这些事放心上,反正小猫蛋不会有弟弟妹妹,她的旧衣服除了送人难道还能留着当传家宝不成?要是宝英家的小老三再小点,能穿的话,她肯定一家分一件。 问题是那孩子比猫蛋还大呢,她怎么送? 正说着,就见那俩女人出来,安然赶紧“嘘”一声,示意银花别说话。她们刚才进去可是空着手,现在出来手里却每人多了一个花瓶。 安然定睛一看,哟,一对青花狮子绣球双耳花瓶,不难看出,材质应该不差,不然俩人怎么可能笑得见牙不见眼呢? “小安我咋觉着这俩瓶子眼熟呢?”赵银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追出去看了几眼,还是没想起来。 安然好笑,“这种狮子绣球的双耳花瓶应该不少,全华国少说也有几万只,你咋认得出来?快别去了,这么冷。” “你没看见王光美抱着那只,底部有个“人”字型的裂纹,她刚上自行车的时候我看见了,绝对没错。”她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我见过的。” “谁的东西?” “那人我不认识,但我二姨认识。” 原来,她二姨不仅在厂里打扫卫生,还在市委大院给人当半天保姆,说保姆也不是住家保姆,而是类似于后世的钟点工,每周一、三、五的下午六点过去给人打扫一下卫生就行,听说每个月能挣十块钱。 有时候她嫌累,或者家里有事的时候,赵银花就替她去,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而那户人家,她听二姨说是市委的一个什么书记,单位是拖拉机厂,因为身体残疾,市里照顾他,把他安排住进市委大院。银花自个儿倒是一次也没见过主家长啥样,“我只知道他书房里,那一整面墙都是书,许多旧书呢,黑黄黑黄的,有些书页都坏了还在看,一看就跟你家小宋一样是文化人。” 安然笑笑,“这有啥好羡慕的,你没看越是文化人越清贫,都开始卖摆件了吗?” 赵银花一想也是,这年头啊,从上到下都流行一句话“知识越多越反动,越没文化越革命。1” 说着,俩人走进自由市场,安然去平时卖猪肉的地方发现居然没来,看来最近确实风声很紧。赵银花还是好奇,找到那个姓刘的小瘦猴倒爷问刚才那俩妇女的花瓶哪儿买的,她说她也想要。 “得了吧姐,那对花瓶可不是咱们普通人家摆得起的。”小瘦猴搓了搓手,哈口热气,冷得直跺脚,“听说是清代的。” 安然也愣了,清代的?那可是古董啊!再放几十年说不定价值翻倍呢! 小瘦猴见她双眼冒光,“噗嗤”就笑了,“要早知道你们喜欢,我昨儿就收下来,转手今儿就能高价卖给你们。” 原来,这对花瓶是两名红.小.将带来处理的“赃物”,一连来了好几天没出得了手,昨儿才以四十块的价格出给一个倒爷,倒爷刚刚就以五十块卖出去了。 手里搂一夜净赚十块钱,这买卖也太好做了吧! 安然心里感慨,赵银花却奇怪地问:“啥红.小.将?他们从哪儿来的?”可别是偷的吧,她上个月替二姨去打扫卫生的时候,花瓶可是还好端端在那儿摆着呢。 那家人看起来也不像日子过不下去要卖摆件的样子啊。 小瘦猴嗤笑:“他们会偷?那都是明抢好吗?”他私下里一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说,“听说最近市委大院里有个书记犯事儿,被下放向阳农场了,斗天会的人带头进去抄.家,其实就是去抢东西的。” 安然怔了怔,斗天会,有段时间没出现在公众视线里了。 “斗天会你们都知道吧?他们会长我见过,昨儿来卖花瓶的就是他亲信,不会错。”要是别人,小瘦猴肯定不会说这么多,可安然和赵银花,那是经常来买东西的,他对安然也挺有好感,这小女同志人品不错。 赵银花再八卦,也不敢打听这些,赶紧拉着安然就走,一路走还一路“阿弥陀佛”,“上个月都还好好的大领导,咋说下放就下放了啊。” 公认的去向阳农场还算好的,很大概率等他“反省清楚”后会再回原职,要是去了劳改农场或者生产队,那才叫难以翻身,除非等革命结束平反,不然就别想回来了。安然印象里能从下放地方全身而退的也就只有市拖拉机厂的书记,听说只到农场待了两天,第三天下午人就回单位了。 而且这位书记还是个独臂战士,解放石兰时吹冲锋号的,十六岁就被炸断一只手,后来成为阳城市有名的“独臂书记”,很受人爱戴和敬重。改开后带领着市拖拉机厂,成为第一批造汽车的企业,甚至后来把国营拖拉机厂做成了赫赫有名的“阳城汽车集团”,专门制造大卡车、重型卡车。 在全国都是人尽皆知的。 不过,这世上不是谁都能有独臂书记一样的际遇。安然叹息一声,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身边人,期待时代的浪潮快点过去。 “我确定,那对花瓶就是独臂书记家的,真是可惜了。听说他人很好,给的工资也不低,我二姨要是知道自己丢了这么好的工作,得懊恼成啥样。”赵银花还在念叨。 “你二姨去上班的人家,不会就是独臂书记家吧?”安然一顿,阳城市应该没有两个“独臂书记”吧。 “对啊,就是他们家,但我没见过书记到底长啥样,你见过吗小安?” “没有,我也只是听说过。”安然笑了笑,心头轻松不少,“放心吧,你二姨的工作丢不了。”如果按照卖花瓶的时间推算,人家今儿下午就能全须全尾回去了,这场“下放”完全是失败的。 而且,这位书记可是相当雷厉风行的,回去第一时间就要清算造反派,阳城市革委会说不定要被他弄下去不少人,市里能清静一段时间呢。 当然,她也没细说,最近宋致远上省立机械厂铸模型去了,安然让赵银花先回去,她一个人上医院开了点冻疮膏,打算回家给小猫蛋涂上,包淑英最近也长了冻疮,而且比小猫蛋的严重多了,皮肤直接裂开,露出黄红色的脓液,安然不许她再碰水,饭都是她回去煮的。 刚到楼门口遇到一老太太,她笑着打声招呼:“婶子还糊火柴盒呢?” 老太太赶紧拉住她:“嘘……安干事你别上去。” 安然一怔,“咋啦?” “别说话,你先赶紧找个地方躲躲,有人在抄你们家呢。”老太太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双手抖得不像话。 “抄.家?!”安然顿时火冒三丈,这个词可是有段时间没听过了,可今儿连续遇见两次,难怪刚在院里有个孩子看她眼神不对劲,天冷大家都躲屋里头,她一路走来还真只遇上这么两个人。 她自认最近几个月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么就有人忽然杀上来了?唯一能让对方抓住小辫子的怕就是宅基地的事,可那也是市委批复的,红.卫冰再牛,没人撑腰,怕也不敢这么干。 她的丈夫,怎么说也是国营大厂的副厂长! “就是咱们市有名的那个,斗天会的,年纪都不大,脾气倒不小,你先躲躲,等过了风头,他们也就走了,忘了。”这是一群孩子,可又不算孩子,因为他们要斗起人来,能把人往死里整。可他们也有个特点,今儿斗张三,明儿斗李四,目标太多,像一阵风,刮过就能暂时安生一段时间。 斗天会,安然眯着眼睛想了想,今天他们的存在感不低啊。自从上次被她留在小海燕开荒后,她也曾留意过,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思想被劳动改造了,倒是没听说再掀起什么大浪,只零零散散搞点小事情,安然都没在意。 估摸着是最近被上头捧起来的“白卷英雄”张.铁.生,又让这些中二病青年们看见了革命的希望与动力,重新整装,斗志昂扬。 “小安听婶子一句劝,甭管家里还有啥值钱的,都别回去,躲一躲,啊,你要没去处,我有个侄子在乡下,你去住两天?”老太太虽然平时嘴碎,但她也是真感受到安干事的能干,人帮她们谋的福利,都是看得见的。 但安然倒不是担心自己安危,“我妈和猫蛋呢?”铁蛋在学校还没放学,倒不用担心。至于家里的东西更不用担心,她昨儿刚把收音机拿工会给大家伙听新闻了,自行车也在车棚不在家,家里只有几个锅碗瓢盆和家具,唯一担心的就是存折,因为不能立马盖房子,她这几天常拿出来憧憬,憧憬完以后放回床底下。 当然,也不是大喇喇放床底下,她找宋致远要来胶水,在床板背面粘了个纸叠的袋子,放存折刚好够,怎么挪床折子也掉不下去。床板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很小,就连小猫蛋也爬不进去,所以暂时应该安全。 “你妈刚带着猫蛋回来,让我给劝出去了,就在街角百货商店后面躲着呢。” 安然真心实意说了声“谢谢您”,“对了婶子,你看见带头人长啥样没?” “胖胖的一男同志,我听见别人叫他司会长。”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又是司旺八。看来,上次的劳动改造没让他学会重新做人啊,她就说呢,威风凛凛声名在外的“斗天会”居然让她几句话就留在小海燕,肯定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原来是还憋着大招呢。 可她这半年很低调,也很谨慎,没有投机倒把也没写啥不合时宜的文章,应该不至于让他们抓住小辫子,唯一的把柄恐怕就是宅基地的事儿,大院里有人嫉妒,说出去了。 安然先在心里把他们能批她的点给想了一遍,赶紧溜出去,找到包淑英和小猫蛋,她在阳城市除了赵银花和刘宝英也没什么朋友,但必须找一个不住大院的,“对了妈,你还记得上次来咱们家的秋霞姐吗?她前天刚生了孩子,还住在医院,你带着孩子去看看她吧。”双胞胎不好保,已经早产了。 包淑英本来吓得浑身发抖,此时听她冷静的声音,还有心思安排她去看病人,倒缓解了害怕:“他们咋又来了,会不会……” “不会,你们放心的去吧,最好跟他们吃个饭,在医院里等着,我这边忙完了就去接你们。” 包淑英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儿,但安然板着脸,十分严肃地说:“妈你要想帮我减轻负担,就帮我照顾好猫蛋,保护好她,成吗?” 这几乎是祈求,包淑英心内一痛,连忙答应,“好好好,我一定护着她。”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 小猫蛋倒是没心没肺,也不知道姥姥妈妈着急个啥,嘴里还含着半颗奶糖呢,“妈妈,朵朵,喵喵”她以为老太太让她们“躲一躲”是躲猫猫的意思。外头的雪那么大,她穿得圆溜溜的,戴着帽子和护耳,小脸蛋冻得通红通红的。 安然心疼极了,给她把帽子往下压了压,那是一顶壮了棉花的小帽子,她用红色和绿色的碎步头子拼接成一个小西瓜,是闺女三顶小帽子里最得她喜欢的。 “呱呱,甜甜,冰冰……” 虽然是没啥逻辑的零碎字眼,可安然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说自己头上的小帽子像甜甜的冰西瓜,自打夏天在严斐家吃过两牙,她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 对哦,严斐,安然怎么没想到?立马让祖孙俩先走,她撒丫子往市公安局跑,既然要凑枪口上来,那就让他们尝尝“独臂书记”的厉害。 *** 屋里,司旺八跟狗似的使劲嗅了嗅鼻子,“真没有?” “真的啥也没找着啊会长,我听说他两口子一个是副厂长,那个安然只是工会小干事,搞不到钱。”说话的是最近司旺八刚提起来的一个副会长。 司旺八现在已经是斗天会正儿八经的会长了。自从离开小海燕后,原来的会长刘向群忽然就洗心革面,不怎么跟他们来往了,他看到哪儿有“肥羊”,叫他的时候他都不去。 心里暗骂不识好歹的东西,司旺八索性也不叫他了,慢慢的斗天会里大事小情都来找他,倒把刘向群给架空了。正巧,上个礼拜,刘向群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主动说要辞去会长的职务,让能者居上,他立马就瞅准机会,给自个儿搂了个会长,还把他最信任的几个“封官加爵”。三天前正好把市拖拉机厂的书记弄下去,狠狠的打响了他回归权力中心的第一枪。 再加上没有刘向群的约束,斗天会这不就来找安然“报仇”来了吗? “不可能,我听说他们手里有块宅基地打算盖房子,怎么可能没钱?” 喽啰一想也对,这么大个钢铁厂,当厂长的人,家里一个值钱玩意儿也没有,这可能吗?不仅不可能,还特别诡异,越是诡异,那就越是有问题。 一吆喝:“兄弟们,把眼睛放亮点儿,好好的,仔仔细细的找,书里看过没?”要是能像几天前一样,弄几样好东西,那兄弟们可就小半年吃穿不愁了。 有人把宋致远一架子的书都抖落了,踩上好几个脚印,“都一页一页的翻过了,没夹着东西。”经常“抄.家”的小将们,找东西那是信手拈来,尤其是这些文化人的东西,他们特别有经验,直接往他们最重要的东西里翻就是。 以前刘向群当会长的时候,这不许翻那不许乱的,一直把啥“要文斗不能武斗”挂嘴边,兄弟们也窝火,现在可好,就要狠狠地,痛快地把文化人最宝贵的东西踩在脚下了! 司旺八进了唯一一间卧室,把铺盖啥的一层一层掀开,拿手里抖啊抖,很多妇女喜欢在铺盖下头藏东西,他就不信了,她安然能免俗? 可他一连抖干净所有铺盖,也没抖出一毛钱,又把床挪开,床底下也是干干净净,只有一层薄薄的灰。 “难道她真没钱?”司旺八开始怀疑自己的情报来源了,“大家再好好找找,肯定有东西。” 不过,他今儿要是打着抄.家的幌子抄不到东西,他也得会会安然,上次没准备,是他轻敌了,丢了好大个脸,还丢了苦心经营来的国营食堂经理工作。你说他这几个月心里能舒服? 不舒服! 他做梦都想把场子找回来,都想把安然和宋致远下放到最穷最苦最累的农村去,让他们一辈子回不了城。可是,他费了老大劲,愣是没找到他们一个把柄,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三天前他刚把拖拉机厂的书记下放,就有人告诉他,安然宋致远以权谋私,给自己弄了块大大的宅基地准备盖房子。 两个小小的工人,哪怕是副厂长,那也是工人阶级,怎么能住资本主义的大房子?这不是资本主义享乐作风是啥?他今儿就得好好的批他们,把他们弄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这不,这么大动静,也没几个邻居敢来看热闹,要么躲家里,要么远远的站楼底下,谁也不敢上来。 司旺八更得意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让全市的老百姓都知道斗天会的厉害,对他们闻风丧胆才行! 于是,安然带着严厉安和一群公安赶到大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小安你在下面等着就行,把这群毛贼交给我们。”严厉安磨损着下巴上的胡茬,意有所指。 安然自己跟他说了,今儿来抄她家的,是大名鼎鼎的斗天会,而她有证据,能证明他们偷窃并倒卖他人巨额物品,只要他们敢抓,她就敢出来作证,一口气扳倒他们。 斗天会是什么蛇鼠?严厉安比谁都清楚,他当年被下放就是这群人搞的!他母亲,严老太太也差点被他们弄到劳改农场去,这是私仇。 公仇那更不用说了,这群人仗着红.小.冰身份,在整个阳城市批人斗人,公报私仇,甚至以批人斗人的名义,行之实,把人家几辈子的传家积蓄据为己有,毁坏文物古籍,给国家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给社会治安造成严重的干扰,不抓他们抓谁? 只不过,以前因为忌惮他们的身份,没有确凿证据,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今儿,他们就是来抓强闯民宅的“小偷”,才不管他们红不红,警察抓小偷天经地义! 他带来十几名穿着制服的公安,全都是信得过的人,作个手势,兄弟们各自散开,堵住楼门口,后窗下以及大院前后门,其他人则跟他一起上楼。 司旺八正做着下放宋致远和安然的美梦,忽然“嘭”一声巨响,门口就窜进来几道蓝影,他还没反应过来,靠近门口的几个喽啰已经被人按倒在地。 “我们是公安,不许动。” 司旺八觉着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赶紧揉了揉眼睛,那几个高大的蓝色的身影,确实是公安。不过,他不怕,“我是斗天会的。” 你们是公安又能把我怎么着?我可是能上京市搞串.联的! 你们几个“黄皮狗”还不赶紧边儿去,得罪了他他连局长也能弄进牛棚。 然而,为首的年轻公安却冷笑一声,“咱们今儿是来抓贼的,兄弟们,一个也别放跑!” “诶等等,我说我是斗天会的,你们瞎了狗眼敢抓我,信不信我……我……呜呜……”话未说完,严厉安一把扭住他,另一只手抓起一块抹布就塞他嘴里,“毛贼还敢狡赖,上公安局说去吧。”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用袜子塞的,用抹布塞的,甚至还有用小猫蛋的布熊猫布兔子,给他们嘴巴塞得严严实实,不服憋着。 几乎就是风卷残云的速度,有两个跳窗跑的,刚跳下去就让公安守株待兔,一共十四个坏分子,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就这么被戴着手铐,带到了院子里。 “小安,这……这是啥情况?”大娘觉着自己真是活久见,公安居然敢抓斗天会的人。 “就是大家看见的情况,这群毛贼强闯民宅,偷我们家东西,把家里翻了个稀巴烂,今儿敢偷我们家,明儿就是别人家,咱们大院里住了多少人家?公安为咱们大院抓贼,为民除害呢!” 刘宝英以为她是不知道他们来头大,忙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他们可是斗天会的,来抄.家呢,不是小偷,你们别抓错人,到时候惹了大麻烦。” 安然冷笑:“不是小偷为什么在我家翻箱倒柜,我不知道什么会,我只知道犯法就要坐牢。” 这是打算来个将计就计呢。 司旺八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连续两次栽在同一个人的手里,上次可以说是准备不充分,轻敌了,可这一次他明明做足了准备,明明有她天大的把柄,明明…… 不,没有人会听他说什么,也没人给他们这个机会。严厉安直接押着他们,坐上大院门口的吉普车,塞罐头似的塞满一车,呼啦啦就往市局开去。 而市公安局,一位独臂中年人,正静静地坐在桌子一端。他说他来报案,家里遭了贼,所有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地板都被撬开了。 他手里还拿着一份财物清单,上头清清楚楚写着他丢失的各种物品,有多大,多高,什么颜色,哪里有个裂纹,价值几何……不好意思,每一件,几乎都是价值百元以上。 其中,有一对清代的青花狮子绣球双耳花瓶,价值两千元! 负责接待的小公安吓得手都抖了,这么贵重的财物,甭论哪个小偷偷的,抓到那可是足以判枪决的!更别说还有别的古玩字画,这些东西在懂行的人手里,那可是价值连城。 严厉安带着人刚进去,“哎哟柳书记怎么来了?” 心里暗叫:小安真是神了,刚被下放两天的人,她说今儿他准能回来,还真就回来了。 就连司旺八也见鬼似的瞪着他,这,这不是前两天才被弄走的独臂书记吗?怎么活生生又站这儿了?莫非他背后也有通天的人物?!随即,想到他搂回家那么多好东西,顿时暗叫不妙。 他们一直以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抄.家”,其实仗的就是这些人下放后很有可能一辈子回不来,既然回不来,那就没苦主,没人报案,东西昧了也就昧了,万一哪天要还有命回来,那也时过境迁,他可以推说不记得了,毕竟人多眼杂不是? 时间,能掩盖一切。 可他就是打死也想不到,这个只有一只手臂的人,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能要他命的清单! 柳福安心平气和,眼角眉梢都不扫他一下,拿着单子:“小严在啊,那我就直说了,我来报案,有人入室盗窃,这是失物清单。” “哎哟正巧了,我们今儿就在阳钢二分厂宿舍区抓到一群小偷,也是入室盗窃,您看看是不是他们几个?” 柳福安看了看,“是有点像,但不确定,咱们捉贼捉赃,办案要讲证据不是?” 严厉安双手接过单子,叫上另外几个公安:“兄弟们走,咱今儿也抄.家去!”语气兴奋,又有点讽刺。 “好嘞!”大家直接开上两辆吉普车,也不用问这些人住哪儿,他们在公安这儿可是挂了号的,谁是谁,家住哪儿,那都是门儿清的。 一口气抢那么多好东西,还没来得及彻底销赃的斗天会,就这么被逮个正着,从以司旺八为首的十几个小头目家里搜出财物无数,古玩字画,手表收音机自行车,吃的穿的用的,凡是市面上紧缺的东西,他们家里都有! 一时间居然震惊了整个阳城市,家里有人下放的,曾经被抄过家的,全都列着单子上公安局认领来了……这是第一次,被抢走的东西还能找回来。 至于十三个小喽啰,分开审,都不需要上什么技术手段,就一个个全撂了,把司旺八带着他们批了哪些人,抄了哪些人家,抢了多少东西,交代得一清二楚。 司旺八想抵赖?所有人都亲眼见着他搂东西呢!所有人都是分开审讯的,不存在串.供的可能,他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他信任的小弟们出卖干净了。 人证物证俱全,苦主闹着要严惩,还有人直接给省委写信,这事还能善了?等安然听说消息的时候,判决结果都下来了,涉案金额巨大,很多已经找不回来了,司旺八直接判的无期徒刑,其他十三个小头目三年至十年不等,至于以前跟着他们东奔西走的斗天会普通成员,因为贵重财物都是领导层内部分配,与他们没多大关系,市里决定既往不咎。 安然忽然觉着,只要你努力一点,我努力一点,秩序似乎在慢慢恢复?愿这世界多几个独臂书记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的大房子马上就要来啦感谢在2021081713:58:422021081723:3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大人14瓶;瓶子10瓶;卫三、pxq5瓶;木子迩冬、336797743瓶;rgmau2瓶;非墨妍、阿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9 章 039 宋致远去省立机械厂,一去就是半个月,等他回来,发现书架上的书籍顺序变了,才问:“谁动过我的书吗?” “斗天会来抄.家了。” 从来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人,这个词却让他狠狠的拧着眉头:“你们没事吧?” “要有事就不是在这儿跟你说话了。”安然倒不怪他,还挺庆幸他不在场,不然说不定还要被司旺八反咬一口,他的项目又要被耽误。 况且,对付司旺八,安然女士自诩还是有办法的,不需要他在一旁指多手管画闲脚事,多给娘几个搞点福利才是正经。 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我们快点盖房子,搬家吧。” 她的神情,好像哪里不对,但面上看起来又不像生气,宋致远觉着心里有点不舒服,那是一种很复杂很微妙的感觉,有愧疚,有无奈,还有点……心疼。 他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但也知道“责任”两个字怎么写。 “是我失职,安然同志你要生气,就……骂我几句?三句,我认真听。” 嘿,敢情以前骂他他都没认真听?安然气得哭笑不得,“滚一边儿去。” “一句。” “宋致远大王八蛋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你?” “两句。” 安然立马闭嘴,还欠着一句,她必须放在最紧要的时候用,现在骂出去亏了。 包淑英在外头听见,轻轻笑起来。 *** 于是,日子就在等啊等,盼啊盼中度过,安然从来没觉得日子有这么难熬过,整整四个月,她天天听收音机,就想听听看阳城市啥时候能放晴,啥时候雪能停,1974年的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年后又等了半个月,熬过倒春寒,他们的新房子终于动工了。图纸是现成的,钢筋是从一分厂买现成的,水泥是化工厂买的,就连工人,也是自发来帮忙的。 年前安然又组织了一场联谊会,厂里机修车间80的男同志都找到了对象,其中有五对还结了婚,感激她的人很多,徐建东听说她要盖房子,带个头,大家伙就都来帮忙了。反正机修车间本来就是全厂最清闲的部门,留五六个人留守岗位,有事在大院那边喊一声就行,也不会耽误工作,他们是既干得卖力,又不要工钱,安然就只能提供一日三餐,尽量让大家吃饱吃好,馒头管够,肥肉管油,茶水随便喝。 大刚回小海燕一说,以姜德宝为首的社员们,也主动来帮忙。他是木工也会盖房子,基本只要安然一说,他就能领会,打地基,上钢筋,灌混凝土,热热闹闹的,房子就给盖起来了。 半个月,房子雏形就出来了,一个月顶一封,房子外形就算成了。剩下内部结构就是姜德宝的强项,安然只要每天过去看一看,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直接提就行,十分省心。 “去哪儿呢你包文篮?”安然看着眼前那群勾肩搭背的小家伙们,尤其是中间那个翘乎乎的屁股蛋,大声问。 “你小姨来了我们先走了啊。”其他人鸟兽散,铁蛋不情不愿回头:“小姨你能不能温柔点儿,搞得大家现在都怕你,你知道大家背后叫你啥吗?” “是母老虎还是女魔头?或者是男人婆?泼辣货?”连斗天会都让她弄进去的女魔头呗。 “你不生气?”铁蛋点点头,他小姨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还巴不得全世界都怕我,怕我恨我又拿我没办法,那才叫爽呢。” 铁蛋老头似的背着手,摇了摇头,还是他妹好啊,走哪儿都招人喜欢。他得赶紧回家去,带着妹妹一起往工地上送水送凉面,女魔头小姨虽然有点不近人情,但她做的凉面那真是一绝,每次他都能吃下一大盆。 “哥哥,皮皮!”小猫蛋正抱着个碗,站大院里吃呢,看见他进来立马眼睛一亮。 她碗里,是半碗红红绿绿的晶莹剔透的凉皮,她爱吃西红柿,还喜欢吃甜的,姥姥就给她拌了个白糖西红柿的,还有半个黄黄的用冰糖浸泡过的木瓜,切成丝儿拌一起,又酸又甜,凉皮又嫩又滑,吃得那叫一个香。 小枣儿也端着个小一点的碗在吃呢。 铁蛋撒丫子就往楼上冲。 “妈妈,吃皮皮。”马上两周岁的小猫蛋,能一口气说三四个字啦,词汇量特别大,不经意间总是能冒出一些大人们常说的词儿。天气热起来,安然就把她头发剪短了,只留到耳根的妹妹头,圆眼睛圆脸蛋,可不就是整个二分厂大院最漂亮的崽崽吗? “你吃,啊,吃饱了咱们去看团圆弟弟好不好?” “好鸭!”小丫头“刺溜刺溜”吸得贼响亮,她就能看见团团和圆圆啦。 安然借到车,准备找母亲跟她一起去,这年代没有儿童座椅,把孩子一个人放后排她不放心。可找了一圈,居然没找着人。 “铁蛋,你姥呢?” “不知道。” 倒是小枣儿听见,用细苗苗的声音说:“我看见,在商店门口。” 安然心说她妈这半年是咋回事,他们两口子上班的时候她倒是对猫蛋寸步不离,可等他们下班,她就一声不吭找不见人了。安然知道老人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社交,倒不是说要怎么样,只是觉着跟以前很不一样……反常得很。 她一路顺着巷子找,找到街角百货商店门口,也没见着人,回身看见小白楼忽然灵机一动,她妈不会是去阳三棉了吧?不怪她多想,包淑英确实是性子太软了,心里那种“女人要从一而终”的观念根深蒂固,虽然安容和抛弃了她,可她对安容和可是毫无怨言哪。 别是安容和现在看她漂亮起来,稍微给点好脸色,她又上当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安然就火冒三丈,要真这样她非让安容和脱层皮不可,王八蛋! 结果刚走到阳三棉大门口,还没进去呢,就听见包淑英的声音:“下次你别来找我了,省得让人看见不好。” 对方没说话,安然更加笃定就是安容和,这王八蛋还有脸上大院找母亲去?他哪来的自信母亲还会拿正眼看他?怎么着,抛弃的时候毫不留情,没想过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六岁的孩子无处可去,现在后悔了吗? 可去他的吧!想吃回头草,也不问问她同不同意。 “哎呀然然,你怎么也来了?”包淑英很快转出来,被她吓了一跳。 什么叫“也”,安然脸色不好,往院子里头看,“他人呢?” “走……走了,我……你别生气啊然然。”包淑英手足无措,她还是穿着去年夏天做的的确良裙子,但人比去年丰润了一点,脸颊有了点肉,皮肤也白了不少,虽然这年纪难免有斑点,但还是比一般农村妇女漂亮得多。 许红梅虽然在城里养尊处优,可最近几年真的是心力交瘁,安雅不省心,一会儿搞这个一会儿弄那个的,她要在后面擦屁股。安容和又是个啥也不管的,每天回家得有干净屋子,可口饭菜,熨帖整齐的衬衣,锃亮的皮鞋……试问,哪一样不是她这工会主席在操持?可以说,以前小保姆安然干的活现在全在她肩上,人不老得快才怪呢! 这不,正想着,许红梅就从阳三棉大院里出来了,“然然,这是……咦,包……包姐?” 她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这个清瘦苗条的女人居然是包淑英?!她不是又黑又土,身上总是臭烘烘黑漆漆的吗?她不是在村里种地当老黄牛的吗?怎么就……五官还是那样的五官,可气质真的变了很多。 竟然好看到她也分不清是衣服衬人,还是人显衣服。 “许阿姨买菜呢?”安然看着她略皱的衬衣,“阿姨最近脸色怎么这么蜡黄,跟老了十几岁似的,是不是没睡好啊?” 徐红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真的那么黄吗?她不是才擦了雪花膏吗?可看着对面光彩照人的包淑英,她的皮肤虽然有斑,可她脸颊红润,是中年女人睡眠好、心情好、吃得好才能有的表现。 她到现在还没把侄子弄进阳三棉,就因为娘家嫂子不愿塞钱,安容和就一直拖着,她在中间做夹心饼干实在受不了了,打定主意要实在不行只能她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侄子买个工作了。反正到时候安容和把收到的买官钱交给她,不就又变成她的钱了吗? “对了许阿姨,你说我爸最近遇到啥好事了呀,怎么这么春风得意呢?”安容和想要回头招惹母亲,她就让他后院起火先,烧得他没心思祸害人。 果然,许红梅脸色一变,哼,老东西对着她愁眉苦脸一个劲说不塞钱办不了,背着她就是春风得意,说不定是有什么猫腻呢!还是那句话,小三最怕的除了容颜衰老就是小四小五,而安然戳的都是她的肺管子。 安然肯定不可能这么轻易饶过他们,还得再烧把火,“哦对了,听说阿姨想把您家侄子安排进厂里,应该都办好了吧,咋没见人呢?我看你们杨副厂长家外甥女都来上了一个月班了。”那也是安排进去的关系户。 看吧,许红梅的怒火瞬间被她点燃,一句话不说,“哐哐哐”踩着皮鞋折回家里去了,买菜?吃菜那老东西配吗他?吃屎还差不多!怪不得总是推三阻四,一会儿说厂里管得严,一会儿又说要塞钱才好办,哪里来这么多借口,分明就是看不起她! 她辛辛苦苦跟了他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他居然屁大点事也要推三阻四,这么多年青春真是白喂了狗! 给仇人添堵,安然那叫一个痛快,包淑英觑着她脸色好转不少,这才小声说:“然然你是不是来找我?” “可不是嘛妈,我要去看看秋霞姐,你带着猫蛋跟我一起去吧。”想到她刚才生气的点,安然本来想提点母亲几句,安容和能抛弃你一次就会抛弃你第二次第三次,人不能总是掉进同一条河里。可看着她的小心翼翼,安然又说不出任何重话。 这是她的母亲啊,生她爱她的妈妈,她最应该守护的人,她身边的牛鬼蛇神,就让她悄无声息的帮她扫平吧。 只是,她的脸色终究是有点不开心,包淑英又怎么会察觉不了呢?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心事重重。汽车飞驰到红星县,又到石安公社,经过小海燕岔口的时候,猫蛋还指着说:“妈妈,姥姥家。” “对,从这儿进去就是姥姥家在的村子。” 沈家在的村子也倒不远,开车四十分钟就到了,现在大门上挂着红布,门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她们的吉普车一停下,把新买的孩子衣服和营养品提下车,所有人就惊奇的看过去,可好奇坏了。 “小安来了。”老沈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确良衬衣配解放裤,原本一直黑漆漆的挖煤的脸也洗得干干净净,刮了胡子,剪短头发,就连腰背也直起来了。他羡慕的看着她的车子,摸了摸发动机盖,又看了看驾驶位,跃跃欲试。 “别看了你,看了也白看,这是人公家的玩意儿。”沈秋霞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出来,汽车她也馋啊,这么大的吉普车全市也找不出十辆。关键安然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同志居然能把它驾驭得一头听话的驴似的,指哪儿走哪儿,又平稳又安全。 公家的车可以借给安然开,可油却要自己买,这年代有专门的汽油票,她要加油都是找沈秋霞两口子淘换,不然也没车开。“来,猫蛋上去看看团团弟弟好不好?” 沈秋霞歪着身子,把襁褓里的儿子露出来,那是个圆圆的,白白的剃着光头的小娃娃。本来出生已经四个多月快五个月了,但沈家老人觉着早产儿提前出生那一个多月不算年龄,要从足月开始算,所以百日酒就一直拖到现在才办。 小猫蛋看了看,慢条斯理的说:“圆圆弟弟,妈妈圆圆。” 安然一愣,“真是圆圆,不是团团?” 沈秋霞大笑,“是圆圆,团团还没醒呢,要不是手上的绳,我也很难分清。”头一个月经常出现的情形就是,总有一个孩子被喂两次奶,被洗两次澡,剩下那个饿得嗷嗷叫,因为这是一对同卵双胞胎,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性格也是一样的活泼好动。 之所以说“几乎”,没说“完全”呢,是因为小猫蛋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区分谁是谁,哪怕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帽子,她还是觉着不一样。安然相信,这就是她体察入微的细致观察力的一种表现吧,以后玩“大家来找茬”的游戏肯定又要赢麻了。 沈家两口子都是开车的“手艺人”,工资不低,房子也挺宽敞,满月没办,一直憋到现在肯定得大办一场,光宴席就是十里八村头一份,居然有八个碗头呢!其中荤菜六个,什么酥肉啊肝儿肚儿凉片就是满满一碗,还有石兰省独有的大盆鸡、酱牛肉,素菜有黄米凉糕和炒牛心菜,这不仅是丰富,简直就是奢侈,大大的奢侈,超规格啦! 小猫蛋那叫一个开心,酱牛肉又软又烂还特入味儿,妈妈帮她夹碎,她就抱着个碗碗,慢条斯理的,吃得贼溜。 沈家两口子长得比较黑,可团团圆圆兄弟俩却生得十分白净,也有可能是中年得子,比较疼爱,舍不得像别的农村孩子一样带地里干活,晒不着太阳的原因。 “妈妈,生弟弟。”忽然,小猫蛋抬头来了一句,安然下意识听成了劝她生弟弟,差点没噎死:“宝,妈妈不要弟弟,就要你,只爱你,别的谁也不爱。” “噗嗤……”旁边的人笑了,“女同志真会逗孩子,哪有不生儿子的哟。” 安然看过去,见是个农村老太太,也懒得解释,因为她知道跟这类重男轻女观念根深蒂固的老太太是解释不清的,也就没接口。 谁知老太太还来劲了,见她不接茬就转而劝包淑英:“这是你闺女吧,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好好说说,女人家哪有不生孩子的?” 包淑英也只是笑笑,经过两年的相处,让她坚信闺女反正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使当时看起来不太对,事后证明都是对的。 安然可没这么好的脾气,“瞧你说的,我闺女不是孩子吗?女孩子不是人吗?你这是骂自个儿不是人呢?” 老太太被堵得不舒服,很不舒服,可她还是要继续作死:“我们女人哪个不生儿子?没儿子那就是不会下蛋的鸡。” 这可就难听了,安然一股气直冲天灵盖,说啥都不行,就是不能说她闺女不如儿子,她闺女可是独一无二的小猫蛋,连宋致远都夸的天才,呸! 包淑英连忙拉了她一把,眨巴眨巴眼,小声道:“算了,当她放屁就是,你看那儿。” 安然看过去,沈家两口子正跟一个穿干部装的年轻人有说有笑。不过,以她的眼力不难看出,两口子很拘谨,很客气,对那男的很是敬畏。 “刚才我听见那男同志叫她妈。” 哦,原来是她儿子是沈家百日宴的座上宾,那行吧,秋霞姐人不错,中年得子是好事儿,她就不在好日子里让他们难办。毕竟,他们两口子跟普通社员不一样,算是有半个工作的,得跟上头打好关系。 但这老太婆,她得好好看看,记住她的长相,最好以后别遇见……遇见?那就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咯。 好在这时,猫蛋放下碗,超小声的说:“妈妈,嘘嘘。” 安然问了问厕所在哪儿,就带她找过去,刚要给她脱裤子,人已经自己麻溜的脱了,蹲下,一面嘘一面说话:“妈妈,肉肉好吃。” “有多好吃?” “超好吃哒!” “那有妈妈做的好吃吗?” 小丫头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不知要说啥,忽然又天马行空来了句:“妈妈,姥姥哭哭。” “嗯?什么时候,你看见的吗?” “嗯呐!坐车车,哭哭。”意思是她姥姥坐在车上的时候哭鼻子了。 安然怔住,母亲是遇到什么事了?她首先想的就是安容和又把母亲怎么了,看来得好好跟她谈谈。 *** 沈家客人多,见他们忙着招待其他人,安然简短的打个招呼就走了,开到小海燕岔口,借口带孩子下去认路,安然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妈你最近,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没……没有。” “哎呀妈,你闺女可是火眼金睛,早看出来你不对劲啦。”安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对待同龄朋友一般,“是不是安容和来找过你?” “没有啊,怎么说起他?”包淑英居然松口气,但又觉着挺奇怪。 “真不是他给你带来烦恼?”安然迷惑了。 “不是,不是他。”包淑英嘴唇蠕动,欲言又止,神情很是复杂。 安然更觉着不对劲了,母亲交际简单,除了院里老太太,她在市里又不认识其他人,还有什么人能影响到她的情绪呢? “妈这半年是不是在忙什么呀?小猫蛋都说找不着姥姥呢。” 小猫蛋仰着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妈妈? 包淑英摸了摸孩子脑袋,这是她兜在怀里,一手兜大的,小两口上班的时候,她负责孩子的吃喝拉撒,教她自个儿嘘嘘臭臭穿衣服喝奶吃饭……可以说,陪伴孩子最多的就是她。 可是……现在,唉。 “那行,妈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妈你只要告诉我,最近半年你在忙啥就行,好不好?”她搂了搂母亲肩膀,哄着说。 包淑英倒是没多想,别的不敢说,这半年的事她本来也打算要坦白的。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一层层打开,里头居然是一卷崭新的“大团结”。 “知道你们盖房子手里困难,快拿着。” 安然怎么可能要她的钱:“妈说啥呢,我们不缺钱,您别操这心。”顿了顿,“妈这么多钱哪来的?”粗略估计也有七八十块。 而她每个月都会给生活费,买菜买肉和水果蛋奶,一开始母亲不肯要,后来她给三十就只拿十块,刚刚够买素菜,肉都是安然自己去买。 按理来说,她存不下什么钱。 “你们盖房子,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是我半年来挖药卖的钱,也不多,你拿着当伙食费,别亏了帮你们的人。” 安然恍然大悟。 难怪总是不见人呢,原来是趁着他们下班看孩子,她溜出去挖药了。 “可是妈您认识药材吗?挖了卖给谁?” 包淑英红着脸,“认识,有人收的。” 安然是什么人?这不一下就给猜到了嘛! “陈六福教你的吧,收肯定也是他收的。” 包淑英低着头,愈发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然一看这神色,不对劲啊,怎么跟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忽然她想起来,陈六福的老伴儿早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俩孩子一男一女,也都早早的成家立业,具体在啥单位不清楚,但他确实是单身一人,直到后来成了陈氏名医馆的掌门人时,也依然是单身老头儿。 不过,那时候他都六十多岁了,也没人关注他的婚姻状况。 现在的陈六福,别看他腰背佝偻,说话慢条斯理的,和和气气的,看起来像个和蔼的小老头,其实他才四十出头,四十一不到,比包淑英还小五岁呢。文.革刚开始那年被人弄到乡下去吃了不少苦头,女儿好像还跟他断绝了关系,后来县里看重他的医术和炮制药材的手艺,又给调回县医院。 长得着急也有着急的好处,可以说,现在的他,跟二十五年后大名鼎鼎的陈大夫也没啥区别,特别“经”老。 岁月这把杀猪刀看见他好像早早的就被杀过,倒是能网开一面。 包淑英刚开始挖药的时候也不认识几味药,是有一次在市里遇到他,打个招呼顺便大着胆子问了下,一个认真学,一个耐心教,渐渐的联系就多了起来。 后来,但凡是她挖去的药材,不论好坏他都收。而只要是他提出缺的药材,她就问清楚长啥样,尝起来啥味儿,自个儿上山找啊找的,找到就给他送来。 两个都是受过生活磨难的人,彼此渐渐有了共同话题。 不过,陈六福最近有点着急了,他年纪大了,工作也忙,很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他内心也是敬重、爱惜包淑英的,所以提出能不能来她家里见一面,跟安然聊聊……其实也就是提亲的意思,只不过年纪一大把说不出那臊人的话。 而包淑英呢,她好好的带外孙女呢,每天吃好喝好睡好,已经做好颐养天年的准备了,忽然被他扔了这么大一个炸.弹,顿时吓得魂不守舍。 “所以今天来找你的人是他?”安然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上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居然……来了段夕阳恋? 她重生的蝴蝶翅膀,居然扇到了母亲身上。 “嗯,我怕你生气,就没说,其实你放心然然,我对他没那个意思,我才不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女同志,我不会让你跟女婿在厂里难做人的,他来了好几次我都没让他进大院。” 她都四十六岁的人了,马上年过半百,孙辈都上小学了,要是让人知道她还想嫁人,那不是给闺女脸上抹黑嘛! 文化人最重的就是面子,让闺女和女婿没面子的事,她坚决不做。 “妈你先别急,听我说好不好?”安然搂着她,其实还挺为她高兴的,毕竟陈六福比她小好几岁呢,夕阳恋还能搞成姐弟恋,说明啥?她妈魅力不减呗! “妈,您这大半辈子也没能好好过上一天好日子,不幸的过往咱们就不提了,现在有人愿意跟你共度余生,无论怎么样,也是好事。” 包淑英低着头,都快臊死了,“好啥好啊……” “咋不好,我要是到您这年纪还有比我小几岁的男人追求,我做梦也会笑醒。”上辈子是真有,不过她那时候身价不菲,人脉市场资金各种资源丰富,无法排除他们到底是看上她本人还是她拥有的东西。 但只要她喜欢,管他们看中啥,她就是单纯看中他们的颜值和肌肉,谈恋爱而已,只要不涉及婚姻,不就是开心了送点稍微昂贵的礼物吗?不开心分手呗。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谈过很多比她年轻的男朋友,只是说她有这个选择的权利,她真正谈过的男朋友也就四个,都是跟她年纪相当的。 包淑英却被逗笑了,“啥比我小,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六十多了呢。”长那么着急。 安然大笑,陈六福的长相确实很容易让人误解,大概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很得病人信赖的原因?毕竟外表年纪在一定程度上与临床经验成正比。 “妈您别不好意思,有啥不好意思,哪怕到了七十岁八十岁也有恋爱的自由。”安然顿了顿,“主要还是在您,您喜欢他吗?觉着他人怎么样?值得托付吗?” 包淑英叹口气,“也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他人确实挺好,很有耐心,也会关心人,只要我提个头他就知道尾。” 那不就是情商高嘛,安然心说,跟高情商的人相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那都是相当舒服的。宋致远明明啥都好,唯独情商为负,整个人分数就直线下掉,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身体和智力条件。 “而且他吧,也挺有心的,我只是说胃口不好,他隔天就给送了山楂丸来,我说眼睛干涩,他就给送菊花枸杞。” 安然一乐,都把人家送啥记得一清二楚了,还说不喜欢,她妈这是口嫌体正直啊,既然如此,那就推一把……前提是得看看陈六福到底怎么样。 “可他的意思是,以后让我跟他回红星县生活,我走了俩孩子怎么办?我尤其不能把铁蛋扔给你们。”这才是包淑英不愿跟陈六福走的原因。 “谁说结婚就一定要跟他走的,可以让他来市里啊。” “哪有男人将就女人的,又不是入赘,咱们女同志都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安然笑了,“妈你放心,他要是不来市里将就你,那我第一个不同意。”倒不是说要把她拴在身边带孩子,而是不放心她只身一人去红星,只要在这阳城市内,她安然就有办法护住她。 解开心结,包淑英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女儿虽然才二十一岁,可她的见识,她的为人处事,都是她无法企及的。如果她真有办法让陈六福来市里安家,那她也愿意重新考虑一下。 回到家,安然把睡着的小猫蛋抱床上,自己上工地看了一圈,发现外墙的白色瓷砖已经贴完了,姜德宝正带着几个小海燕来的年轻人做室内装修,水电已经进场了。 因为他们房间多,二楼三楼各有四间房,水电工程量很大,半个月也不一定能铺设完,安然觉着,她应该先把家具给布置上了。 一楼客厅足有四十平,家具她本来想打一套全新的,可包淑英不愿让她破费,说要把小海燕家里那套檀木的搬来。安然一想也对,实木家具都是有灵性的,越用越灵光,放老家吃灰慢慢的就暗淡了。另一面嘛,她也担心会不会被谁盯上,毕竟这可是铁蛋外公的传家宝,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娘几个里,只有铁蛋是老何家血脉,家具传给他天经地义,安然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客厅旁,一面是厨房,紧挨着是餐厅,另外一面则是一间十来平的浴室和卫生间。在这一点上,宋致远和她难得的达成了统一必须安装可自动抽水的马桶,他们实在是受够了大院的公共厕所,夏天蚊子咬,冬天冻屁股,每天早上还得排长队,要赶上没及时打扫的时候,屎尿漫得下脚地儿都没有。 就因为这,安然都没办法带小猫蛋进去上厕所,要么带厂区厕所,要么树底下嘘嘘,再用灶灰盖一下。 二楼四间卧室,每间足有三十平,带上大窗户大阳台,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三楼则布置成了书房、儿童游戏房,另有两间空着,安然留着以后改开了,条件好了作家庭影院和健身房。 这些室内装修全部承包给姜德宝带领的小海燕社员来干,说好材料安然自己买,他们出人工,完工后给九百块工钱。当然,这都是私底下商量的,不打算通过生产队分配,毕竟这也是他们趁着农闲时节出来干的“副业”不是? 有了这个开端,说不定其他社员也会加入这个队伍,安然的计划是鼓励他们组建一个建筑工程队,跟妇女生产小队一样,小集体内部实行按劳分配,让家家户户都能在土地之外增加别的收入来源。 姜书记恨不得举双手支持她的决定,还做主动员队里的青壮劳力,别一天尽盯着妇女生产小队的四十亩药地,外头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们探索。 五月份麦子收得差不多了,秧苗也插好了,来城里干活也不耽误挣工分。小海燕以姜德宝几兄弟为首的男社员们,第一次意识到,钱嘛,不仅妇女们种药能挣,他们也能。 跟着安会计走,只要有力气,就不会饿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1723:39:552021081809:4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ene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0 章 040 赶在六一儿童节之前,安然打的家具,窗帘和书柜都就位了,本来空空荡荡的大房子,家具一摆,瞬间就丰富起来。小猫蛋现在跟妈妈睡,肯定是不用单设房间的,只把她的游戏室规划出来,要不是钱不够,安然是真想给她全铺成木地板,这样冬天就不会冰她的脚脚了。 不过,就现在这样,挂上亲手绣的小熊猫窗帘,铺上自由市场淘来的羊毛地毯,再把她那一堆子新做的什么熊猫兔子小狗狗的玩具一摆,也是一间非常不错的游戏房了。 “你做木活怎么样?”安然问宋致远。 宋致远难得今天没加班,但书桌依然是他的归宿,“还行,怎么?” “那你给猫蛋做个能摆进游戏室的滑梯,秋千架,还有小木屋怎么样?”星星眼。 可怜宋致远金刚钻直男,哪里听过这些玩具啊,但他又不想拒绝,“你简单说一下,我试试。” 可以说,他的理解能力是非常强的,安然还没说完,他就把图画出来了。“这也是你在梦里见过的?” “对,那个时代的孩子就没有不喜欢的。”别人有的,她要让她的闺女都有,别人没有的也必须有。当然,前提是在能力范围内,不然就成溺爱和纵容了。 因为新房子总是有气味的,安然也只是带小猫蛋去看过两次,“等吹一个夏天,咱们就能搬新家咯。” 小孩子嘛,似懂非懂,她只知道妈妈开心她就开心,笑着把小巴掌都拍红了。 “对了,你们最近项目推进得怎么样了?”等孩子睡着,安然问宋致远。 “还行。”但听语调,应该翻译为“很好”更准确,“我让你注意你的前相亲对象,你注意没?” 宋致远皱眉:“我跟她不是相亲关系。”就这么看过一眼照片,连面都没见过好吗? 安然揶揄地笑起来,“好好好,你宋大工程师冰清玉洁守身如玉行了吧,言归正传,我跟你说的话你别忘记,这个人你别看她是高材生,将来有可能给你,给整个行业带来很大的麻烦。” 虽然妻子说过,在梦里的萧若玲是会叛国出逃,还把很多一手资料外泄,可目前的萧若玲还没犯错,在他的团队里也是尽力尽责,甚至因为有兼通物理化学的她在,一个人能胜任两个人的工作,平时也不会像别的女同志一样跟他故意没话找话。 宋致远真对事不对人,觉着她在工作和为人这一块上不错,清了清嗓子:“安然同志,我希望你能客观,理智的看待她,不要带有太强的主观色彩……” 话未说完,安然就懒得理他了。 ok,你觉得她好,那你就继续用吧,总有你吃亏的时候。 蠢驴不多吃几鞭子,怎么会知道社会的险恶呢? 宋致远是真想多了,安然因为百分之二百的信任他在男女关系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单纯只是担心萧若玲这颗定时炸.弹,怕她叛逃的时间会不会提前。可他呢?估计是让姚刚洗脑了,觉着妻子只要是“针对”哪个女性,那就是嫉妒人家。 她嫉妒萧若玲个锤子哟? *** “安姐来了,快,我有个好消息。”陈媛媛笑眯眯的,穿着一件白衬衣,也学着安然扎个高高的马尾,显得十分精神。 “怎么,啥好事儿?” “跟你有关的,知道咱们陈姐不是快退休了嘛,咱们工会一直以来就没有主席,八月份她一走,咱们这儿就是正副职全空,到时候……” 陈文慧要退休,安然倒是听她提过,上个月就在给她做工龄认定的事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小老太太平时穿着黑皮鞋,总拎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黑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虽然老陈,但绝不会让人把她跟“退休老太太”挂钩。 “鬼丫头,你消息倒是灵通。” 陈媛媛愣了愣,怎么安姐说话的语气像她姨啊婶儿的,把她当小孩子,可安姐今年也才二十一岁,二十二不到,只不过比她大两岁而已啊! 安然最近操心房子装修的事,没办法,谁让人宋大工程师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她除了工作就是跑装修,整个人都累得有点智商不在线。“你看我笑啥?” “我是为你高兴啊,安姐你马上就要当工会主席啦!” “你怎么知道?” 陈媛媛神秘一笑,红着脸说:“哎呀你别管我怎么知道,反正准没错。” 安然还有啥不明白的,这丫头最近处对象了,对方是厂广播室的播音员,也是厂办的宣传干事,厂办那是天天跟厂里最高阶领导接触的,负责收发文件,各个部门甚至中央部委的文件都能接触到。 “好啊,咱们工会真是出人才,哪个部门的人脉都有哦。” 陈媛媛被她打趣得红着脸跑了,安然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她这一年来别的不敢说,至少事情是没少做,大院里的风气比她去年刚来时候好多了,爱嚼舌根子的老太太们有事干,拆家的熊孩子有钱挣,她搞的不就是职工大后方的事吗? 更何况她去年一开始计划的就是当工会主席,这一年干事算是个铺垫吧,也省得其他人说她空有高中生学历,却没实践经验,年纪小没工作经验……吧啦吧啦,现在刘解放他们不同意的点,她都达到了。 看他们还能说啥。 心情美美哒,安然下班就给做了个红糖汤圆醪糟,醪糟是前几天吃剩的糯米饭酿的,又甜又糯,加点白酒进去更美味。汤圆则是老母亲点名要吃的,前几天就把糯米粉买回来了,一直没时间搓。这不,醪糟白酒烧热,把揉好得面搓得小豌豆那么大,一颗颗扔进去,再加一块红糖,煮到汤圆颗子飘起来就行。 当然如果是更体面的人家,会打俩鸡蛋花搅进去,那叫一个豪华!她们现在盖房子已经把手里的钱花得一分不剩了,有吃的就行,还想啥自行车啊。 包淑英喝了一口,喟叹出声:“我小时候觉着,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这个。” 当时她还是旧社会的贫农丫头,她爹娘是地主家的长工,有一次看见地主家姨太太喝这玩意儿,可把她馋哭了,自此就在心里埋下种子。可惜后来半生坎坷,也没机会吃两次,现在闺女对她那叫一个好,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她喜欢迟这东西,隔三差五就要煮一锅。 当然,安然不可能告诉她,是上辈子她去世后她跟铁蛋交流才知道的。上辈子一切不幸,现在都不会发生了。 正说着,吃饱撂碗出去的铁蛋忽然又跑回来:“姨,姥,那个老头儿来了。” “哪个老头?” “就是那个,眉毛黑黑那个呀,买咱们白龙皮的。” 包淑英忽然站起来,“看错了,你看错了,我吃饱了先出去。” “哎呀妈你跑啥,铁蛋去把你陈爷爷请进来,啥那个老头,你该喊爷爷,要懂礼貌知道吗?” 铁蛋三角眼一转,觉着事情并不简单,赶紧跑出去叫人了。 陈六福穿着一套很正式的解放装,胸前有两个兜,头发胡子刚剃过,还能看见青色的胡茬,手里拎着两个沉甸甸的网兜,都是些罐头奶粉之类市面上不好买的东西。 “陈大夫您来就行了,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安然不是说客气话,而是真不想要,八字还没一撇呢,拿了他的东西,以包淑英的脾气肯定就会觉着拿人手短,总觉着又欠人家了,这会严重干扰她内心真实的客观的判断。 “没多少,给俩孩子吃吧。”他居然面对着这么个小女同志手足无措。 铁蛋一直在门口猫着呢,猫蛋倒是不像别的孩子,看见吃的也很平淡,毕竟都是她天天吃的东西,好吃是好吃,可稀有程度就跟白菜土豆一样。 陈六福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看来她们一家子日子过得真不错,有吃有喝有教养,这样的话包淑英跟他走的概率似乎又高了点儿。 “陈大夫请坐。”安然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最近诊所生意不错吧?” “老样子。听说你在二分厂工会上班?那敢情好,有了工作,孩子也大了,你母亲也能省点心。” 安然觉着,这老头是真狡猾啊,说着说着总要扯到母亲身上,这是铁了心想跟母亲结婚? 那她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只见安然叹口气,“唉,省心是省心,可这家里离不了她老人家,我不在的时候小猫蛋只跟她,她哪怕是回小海燕待一天,猫蛋都会想她姥姥。” 小猫蛋抱着碗,抬头附和:“嗯呐,我坠爱姥姥啦!” 哟呵,还说出一句主谓宾齐全的句子啦,安然大笑,摸了摸她软软的脑袋,“乖,你姥姥也疼你,肯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家里待着呢。” 包淑英闻言,挺了挺胸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陈六福被堵得说不出话,情商再高那也是面对病人,面对包淑英那样的老实人,在安然这个人精面前,他的高情商似乎失灵了。居然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一样红了脸,吞吞吐吐道:“淑英跟你说过我们的事吧?” “啥事儿,我妈没说啊,陈大夫您跟我说说呗。”安然虽然话还硬,但脸上的笑意却是真实的。 以她上辈子对陈六福的了解,这就是个很有头脑又有技术的好大夫,他的病人上至部委领导人,下至普通农民,工人,他的钱都是凭本事赚的,他的家业那都是实打实一步一个脚印来的。但他也宅心仁厚,爱财有道,要是遇到家庭困难的群众,他可以分文不取。 可饶是如此,他还能开起医馆,成为改开后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可见他的医术之高明,病患基础之雄厚,办公室里挂满的都是病患和家属送的锦旗……那可不是后世那些江湖郎中找复印店造的假旗。 而且安然也没听说过他有啥不好的桃色新闻或者财务方面的问题,目前来说也还是个正直而狡猾的老头儿。 受够了宋致远的一根筋,安然是真喜欢陈六福这样能屈能伸的男人。 “我跟淑英相处不错,我想跟她结婚,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您喜欢我母亲吗?” 这么老大把年纪还说喜欢不喜欢的,确实挺为难人,可人陈六福就是能把话说得很漂亮:“我敬佩她的人品,也心疼她的坎坷。” “可我觉着,婚姻不是光有敬佩和心疼就能过下去的。还得有感情,在您心目中,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陈六福顿了顿,看向她身后的包淑英,她还是低着头,不怎么说话,可她的腰杆子挺得很直,就像她的人一样,虽然半生坎坷,却从未放弃希望。她说过,她后半生的希望就是,每天带带儿孙,给然然摘摘菜洗洗菜,给孩子补补衣服,要是每个礼拜能吃上一碗红糖汤圆醪糟,那就更圆满了。 这是很多老头老太太的愿望,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很不一样。 “我会把她当伴侣,当战友,等我们都得空的时候,一起出去走走,去东北看看雪,海南吹吹风,再去福建吃点我也没吃过的海味儿。” 安然还没怎么着,倒把包淑英给感动哭了。她不知道啥叫浪漫,也不知道啥叫爱情,可他能把她心中想的说出来,却是她一辈子从未遇到的男人。 是的,她包淑英虽然看着不起眼,虽然不识字,可她也想出去看看,不管到哪儿,都是不一样的从未见过的风景。 这俩人对视上,一个有情一个有意的,安然还能怎么着?不管是单身还是再找一个,安然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母亲健康开心。儿孙能给她的开心,跟异性伴侣能给的开心完全不一样。 “那我就叫您陈叔吧,您说的这些话,我相信以您的人品,肯定会说到做到,但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 “就是,我不希望我母亲去红星县,我想让她就在阳城市,如果你们要结婚的话,能在阳城市安家吗?”重新安一个家,她可不希望母亲去那边受委屈,或者跟他的原生子女有太多接触,正常人情往来逢年过节可以,想让母亲给他们带孩子当老妈子,那可不行。 “可以。” 安然和包淑英都愣了,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去年市医院就打算调我到市里,但我因为放不下诊所没来,既然在市里安家,那我可以把诊所搬来,相信病人也不会流失多少。”真正看得好的大夫,他去哪儿,病患也会跟着去哪儿。 但安然觉着,无论男女,事业都应该摆在第一位,“我觉得这个事应该慎重,陈叔您还是回去好好想一段时间再说。” 她不想让母亲有负罪感,让她觉着陈六福为她牺牲太多,她好不容易帮她建立起来的自信,不能这么轻易丧失。 *** 晚上,宋致远回来,安然想了想还是把事情跟他说了,“你觉着怎么样?” “我没意见。”人家左手的笔就没放下过。 “不是问你同不同意,我是说你觉着陈叔说的话是真心的吗?”或许,男人更懂男人,就像女人总是能第一时间判断对方绿不绿茶一样。 “我不知道。” 安然:“……”得,算我不长教训,从此以后再跟你蠢驴说话我也是蠢驴! 于是,宋致远直到睡觉的时候发现,他的妻子又生气了。是如何发现的呢?她把床都占完了,他没地方睡了呀。 客厅里,包淑英和铁蛋睡得呼呼的,他总不可能把老人孩子叫醒,只能轻轻摇了摇妻子的手臂,“能不能睡进去一点?” 安然其实压根没睡着,哪个女人被这么气还能睡得着呢?安然不是一定非得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想要听听他的判断,真或者假就行,两个字里二选一也就是一个字,有那么难吗?混蛋!毕竟那也是帮他带了两年孩子的岳母啊,他就不把岳母的幸福放在心上吗? 还是他觉着,孩子带大了,马上就能送幼儿园,那样他就轻松了,不需要老人了,他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 想到这个可能,安然更气,不让,哪怕一厘米一毫米也不让!睡狗窝去吧。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又不好太大声吵醒老人,“我知道你没睡,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不说。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他仔细回想,今天进门吃晚饭的时候都还挺正常的,她还兴奋的告诉他,小猫蛋会说主谓宾俱全的句子了,语言能力进步很大,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像大孩子一样说话了……怎么吃了饭,说了点什么她就忽然不理人了。 莫非…… 可怜的宋大工程师,终于知道妻子为啥生气了,“我同意,很同意,孩子姥姥要结婚就结,不结就在家里待着。” “我说的是你同不同意吗?那是我妈,轮得到你不同意吗?” 不怪她语气不好,安然自问还是有涵养的,可面对这样一块木头,再好的脾气也得炸啊。 宋致远再次摸了摸鼻子,才想起来她气的应该是“你觉着陈叔说的话是真心吗”,而他说“不知道”。对,他记性就是这么好,他能记住一定时间内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可他就是理解不了,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不了解这个人。” 一说还真有那么一丢丢道理,在不了解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全貌时,妄加评论也不对。网络上那么多一开始群情激奋最后却又反转的事件还不够多吗?当年她被刘美芬搞得身败名裂,不也是这种“未知全貌妄加评论”的人占了主流吗? 她,也曾是被人轻易评论的受害者。 而他的说法,说明他是一个很谨慎,很客观的人。 行吧,虽然理智上说她不该生气,他没做错什么,可心理上还是会不舒服。“允许你最后睡几个月,等以后搬家你就自个儿睡一间吧。” 宋致远脱衣服的手顿了顿,“我们要分居吗?” “对。” 宋致远似乎也被堵得无话可说了,他迅速的躺床上,半个身子还挂在床外面,可他心里面也有点不舒服,说不清道不明那种,还有点孤独。 “你真的是我的妻子吗?” 安然都懒得理他,一个月里总要问七八次,烦不烦啊他,就跟猫蛋想吃冰淇淋一天问十次“妈妈我可以吃吗”一样。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就不应该分居。” “我们会回到从前吗?” “哪个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安然忽然觉着有点不忍心,这样可怜巴巴的示弱的宋致远,她还没见过。 “在响水生产队的知青屋,我可以抱你,可以发生关系。” 安然:“???” “意思是,你想跟我发生关系?” “是。”宋致远再不解风情,再木头,那也是个身心发育健全的成年男性,他会没想法吗?不,随着接触的加深,两个人为了共同的孩子和房子而奔波时,他的孤独感减弱很多的时候他就会有那个想法。 安然一口老血差点喷他脸上,虽然她也不是圣人啊,她也是身心发育健全的成年女性,可她至少知道委婉一点儿,至少知道换个稍微动听点的词,而不是这么强,这么生猛的动物性。 “可是我并不想,我只想跟你合作养娃。” 宋致远居然幽幽的叹口气:“好,我不勉强,但我们不分居,可以吗?” “行。”不分就不分。 安静了一会儿,宋致远翻身,面对着还在生气的妻子,“据可靠消息,郑老死了,死在回城的路上。” 安然一怔,“郑老”她听他去年设计设备的时候提过,说是有个什么黄金省力切割点就是他提出的,他是新华国成立后不顾m国高薪挽留,突破重重阻挠,通过走私轮船到台湾,又从台湾背着氧气瓶游到福建这边,才踏上华国的土地。 他在大洋彼岸的时候就是非常有名的物理学家,回来以后一心报效祖国,要为祖国建设航天物理工程的。谁知道工作搞到一半,因为有留洋经历被造.反派咬住不放,弄到了大西北的沙漠里。住牛棚,被劳改,被批.斗,没几年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刚好去年,因为宋致远给副主席写信打动了老人家,中央的正义之师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想把这批像郑老一样的老科学家们接回京市,给他们平反,让他们重新回到科研岗位。 宋致远大学学的教科书里,引用的最先进最前沿的数据就是郑老出的,教材里很多英文内容也是他免费翻译的。可以说,郑老没回国前就是他的精神偶像,回来了那更是,直接是精神教父一样的存在。 本以为等他回到京市,他一定要亲自拜访老人家,当面请教几个困惑他多年的问题,能与老人家秉烛夜谈把酒言欢,大概是他平生最大的向往。 谁知道,老人家居然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安然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他的情结,也倒是顾不上生气了,“那有说是怎么去世的吗?生病还是意外?” 宋致远忽然一骨碌坐起来,“郑老八年的劳改生活都坚持下来了,怎么可能!帝国主义欺人太甚,国内走狗厚颜无耻……”他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却说不出再多的狠话。 大概,这几句就是他能说出的,最狠的话。 据上层之间的可靠消息,郑老乘坐的汽车路上爆胎,高车速的时候来了个急刹车,导致车子横翻,同一辆车里五个人,只有郑老被甩出去……身子找了半天才拼凑完全。 而驾驶员是军区专门派来的有丰富驾驶经验的工程兵,车子也是从军区开出来的,按理来说出发前是检查过车胎车身的,也知道高速行驶时忽然爆胎不能踩急刹车,他犯的错误,明显很低级。 而上头一审,还真审出点东西来了爆掉的轮胎内侧有一个金属切割的痕迹,说明爆胎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同时也查到工程兵正在谈的对象是个小学老师,而对象的母亲有个堂弟在m国,同时他在m国娶的老婆曾是一名退役军人。 说明工程兵有间接海外关系,还是军方背景的关系。 背后真凶肯定是帝国主义没跑了,可更让人心痛的还在后头。 郑老回城的消息几乎没人知道,派去接他的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按理来说,出这样的事整个军区都应该吃挂落。可一反常态的是,上头居然有人保他们,给这次事件定性为“意外”,同时以人死如烟灭为由,坚持拒绝为郑老平反,让老人家死也死得不清不白。 宋致远哪怕再木讷,也知道这是双方势力勾结的结果。 安然只觉心口一痛,挽住他胳膊:“当心隔墙有耳。” 即使有愤怒,也只能忍住,在心里怎么骂都行,嘴上却不行。他当年就因为两篇文章被弄下乡,现在项目正到关键时期,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个国家,正如一只跃跃欲试,尝试过无数次失败飞翔的雄鹰,它不屈不挠,不怕失败,无数“浪花”们相信,只要试飞次数比失败多一次,那就能成功了。 帝国主义要的是什么?自然是折断这只雄鹰的翅膀,没了自己的翅膀就只能买他们的,任凭他们拿捏。毕竟,那是一个军火商就能挑起一场世界大战的国家,这个代价,他承受不起,他的团队承受不起,国家也承受不起。 寂静的夜里,有水滴打在被子上的声音,安然忽然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后悔。是啊,跟这样巨大的悲痛、民族的损失比起来,她那点儿女情长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在心里对宋致远说:对不起,我一定会守护好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不会成为第二个郑老。 *** 第二天是个周末,虽然住不了多长时间了,但安然还是把小房子里里外外大清扫了一遍,先把铺盖洗了晒院里,钢丝床和柜子得好好的擦洗一遍,还有放锅碗瓢盆的架子,常年潮湿,容易发霉,她也得好好的清洁。 “哟,小安搞卫生呢?”赵银花牵着小枣儿站在门口。 “银花姐快进来,我这不想着周末也没事嘛,小猫蛋,枣儿姐姐找你来啦。” 小丫头立马从床上翻爬起来,“姐姐等我哟。”自个儿爬到床沿边上,背对外头,慢慢的试探着一步一步倒退下地。 “让我说你们啥好,这么小大你们也放心她独自下床。”平时好吃好喝的可是大院里头一份,把孩子宠得小公主似的,可吃饭穿衣和洗脸刷牙,他们又不帮着做,任由小猫蛋一个人瞎搞搞。 安然笑笑,不对别人的育儿观念妄加评论。物质条件尽量满足,但生活自理能力却不能惯,自个儿动动小手小脚就能干的事儿,她和宋致远都不帮忙。大不了没干好再帮她补救一下就是,反正一开始学下床的时候她可是躲在一边偷偷看呢,要是眼看不好,孩子要掉下床,她比谁都跑得快。 小枣儿和小猫蛋那就是这个院里最好的一对,用铁蛋的话说,俩人共同养的兔子都知道她们是最好的。这不,两小只这就蹲下去喂小兔子吃早餐去了。 “你们新房子不是快盖好了嘛,咋还打扫这边?”赵银花看着他们住了将近两年还整洁干净的房子问。 “害,那边还早呢。对了你今儿咋有时间上来?”平时都是一歇班就糊火柴盒,每天下班到家也舍不得休息,多糊几个就够打半斤酱油的。有了酱油,她不在家的时候,兄妹四个煮一锅苞谷饭,拌着酱油也能吃饱。 “这不是你家小宋设计的机器管用嘛,我们上班都没事做不说,效率也是成倍的增长,昨儿还说要让咱们出去捡废铜烂铁,按重量开奖金。” 宋致远设计的六款新式设备,已经在上个月投入使用。短短一个月,二分厂熔炼废钢的数量就是以前三个月的总量,工人们来不及高兴就被告知一分厂的废钢没了……等着他们的就是停工。 而停工,厂里只发一半工资。 工人们又慌了。 宋致远以前提出过的“拓宽废钢来源渠道”终于引起领导层的重视,这才颁布一条新的规定:车间轮流值班,鼓励其他不值班的工人出去寻找废钢废铁,回来称重后发工资,多劳多得,总额超过工资总额的话则以奖金形式发放。 这一消息让全厂工人都沸腾了,“多劳多得”这四个字就像会发金光一样,闪了所有人的眼。 赵银花就是为这事来的,“咱们去捡废铁吧小安?” 安然一怔,“可这么多人都出去捡,真正能捡到的怕是不会有多少。”就连铁蛋那样大的孩子都知道废铜烂铁可以卖钱,谁会扔地上由着别人捡呢? 更何况,五八年全民大.炼.钢时候把铁矿石资源用得太多,后来生铁矿石价格飞涨,有些农村家庭连一口铁锅都用不起,哪来那么多废铁卖? “我知道,有个地方肯定有。”赵银花小声的附到安然耳边,嘀嘀咕咕。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上次我就注意到了,只是还不确定,咱们得去看看才知道。”有这样的大好事,除了她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安然。 安然这房子一盖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一个人也就罢了,养着孩子的时候手里没钱就没安全感,得赶紧搞点钱才行。反正是厂里白纸黑字的政策,又是外头捡的东西,跟“投机倒把”没一毛钱关系,这钱她挣定了! 当即,俩人带上她们的小女儿,挎上一个竹箩筐就出发了。安然从烤箱里拿出四个外焦里糯的大红薯,准备带着路上吃。 “你家小宋厂长可真神了,啥机器都能做,要不是在你这儿看见烤箱,咱们厂这些土老帽哪知道啊。” 这烤箱其实使用频率并不高,一面是可烤的东西不多,也就一个月烤次蛋糕,烤几个红薯土豆之类的。另一面也是费电啊!电费也是一个不小的开支,别看屋子小小,可电冰箱电烤箱电风扇都是电老虎,一个月电费顶赵银花家四五个月的。 再加他们吃的从不含糊,一个月下来两口子的工资也攒不下多少钱。 “妈妈,烤鸡,鸡腿儿好吃哟!”小猫蛋听见大人们谈论“烤箱”,立马耳朵支楞起来,馋兮兮的说。 “那玩意儿还可以烤鸡?”银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咂吧咂吧嘴,“烤出来是不是跟熟食店里卖的卤鸡一个样啊?” “是哒!超香哒!”小猫蛋插嘴说,还舔了舔红嘟嘟的嘴唇,她妈妈会在鸡身子上涂一层甜甜的蜂蜜,鸡肚子里塞很多土豆、苹果和栗子,烤出来的鸡皮又甜又脆,鸡肉又嫩又鲜,还有一股香香甜甜的果子味儿! “哎哟哎哟,你瞧瞧,倒把这小俩给引馋了。”安然大笑着说。 “弄吃的你可真是有一手啊小安,你这样的,我活这么多年就只见过两个。” “另一个是谁呀?”安然抱起走不快又馋兮兮的闺女,开玩笑问。 “就阳三棉的,其实你也认识……”银花欲言又止,谁都知道小安娘家爸在隔壁阳三棉当副厂长。 安然一下就猜到了,“莫非你说的人是安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1809:49:572021082009:0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苏格拉没有底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格拉没有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云漫天50瓶;longer、一小书虫40瓶;安宁、守候花开20瓶;浮生过16瓶;10605473、来看书啦啦啦啦啦啦啦、越人、大安康小安好、卫三10瓶;小大人8瓶;lin1236瓶;蓦然回首、糖是甜的、睡睡5瓶;草莓软糖4瓶;木子迩冬2瓶;喵喵乖乖、catty、风从海上来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1 章 041 “你咋知道?” 原来,跟安然的低调自保不一样,安雅这两年可谓春风得意。如愿拿到阳城市工农兵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后,她两辈子第一次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学校就在阳城市内,回家十分方便,但她坚持住校,周末也不怎么回家,所以一墙之隔的安然还真没怎么遇见她。 没想到她近一年来还真干成了件大事。 “我听二华和小华说,她在咱们市里卖一种叫辣条的零嘴,刚开始是在咱们两个厂之间的路上,你家铁蛋还天天买呢,后来你给做他就不买了。”银花顿了顿,“这女娃娃也是心大,卖着卖着就不满足于走街串巷,去了各个小学门口,一天能进账好几十哩!” 那确实不少,如果维持个几年,直接进化到万元户了。 “后来啊,你猜她怎么着?” 安然苦笑,“我哪知道啊。”因为知道她是穿越的,穿越前就是个小女孩,安然也没继续打击报复她,因为上辈子害她的人是真正的安雅,她不应该把怒火和仇恨加在一个对她尚未造成实质性伤害的穿越者身上。 她所做的就是防备她,也懒得管她干啥不干啥。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雇了好几个中学生帮她卖,跟货郎似的挎着个箱子,每个小学周围都有她的人。不过,听说最近她都不自个儿卖了,直接把辣条方子卖给想做的人,还要买的人签啥保密协议,不能把方子泄露出去,不然十倍赔偿……啧啧啧,你说她心咋这么黑呢?” 方子保密,不就是为了能多卖几个人嘛。 哟,看不出来,这小丫头片子还有点商业头脑,只不过这个套路嘛,跟她看过的很多穿越小说女主角一样,都是靠卖方子点子起家,聪明中又透露出熟悉感。 “我估摸着,她现在手里至少有这个数。”赵银花竖起一个巴掌,很肯定地说,“我听说她一个方子就卖三百块哩!” 安然也忍不住咋舌,三百块是啥概念啊?宋致远这个科学家没日没夜的冒着生命危险一个月也才拿九十块,要知道做生意这么挣钱,还搞啥科学研究,全民做生意算了。 “光我听说的,她就卖了十几个,再加上以前卖辣条挣的,怎么也得挣了五千块吧。” 安然知道,普通小吃的成本基本只有售价的一半,她的辣条三分钱一根可是相当昂贵了,至少一根能挣两分钱,卖了近一年,银花估计的还是太保守了。 安雅现在,搞不好已经是个万元户小富婆了。 安然也心动啊,可没办法,她的丈夫现在正是被各方势力紧盯不舍严防死守的时候,她现在代表的不是安然自己,更多的是宋致远的家属。一旦她行差踏错,对方就会像野狗一样咬住她,咬出宋致远,把宋致远撕成碎片,血肉模糊。 再等等吧,为了她热爱的这片土地。 “咋啦小安?”银花拐了拐安然的胳膊。 “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儿。” 赵银花却误会了,以为是想起以前在安家生活的不愉快,“都怪我这张嘴,说啥不好偏要说安家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她安雅再能挣钱又能怎么着,还不是得上咱们厂里找对象。” 安然一愣:“她找对象?” 随即反应过来,“不会是顾慎言吧?”这俩上辈子可是谈过好几年的,后来分了安雅还弄得元气大伤。 甚至可以说,安雅后半生的不幸,都是从跟顾慎言谈恋爱开始的。 “害,要是顾慎言还好咯,人长得好,工作好,脾气好,家境也好,你最近忙装修还不知道吧,她啊,胆子可大了,一个女同志,居然主动追求咱们厂的刘向群呢!” 刘向群,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是不是瘦瘦弱弱一男同志?以前是斗天会小头目?”就是去年在小海燕被她留下跟司旺八一起做苦力的小将之一,听说辞去了会长职务。 所以整个斗天会被一锅端的时候,他却幸免于难,审判的时候他倒是出去作证了,但判刑啥的跟他也没关系。 让安然说,这小子退出斗天会退得还挺及时,哪怕再多待两个月,他都要喜提一副银手镯。 “呀,你也知道啊,可不是咋的。两个月前才来咱们厂里的新工人,外头传说他是刘小华的堂哥。”也就是跟厂长刘解放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就他那长相,又黑又黄还瘦不拉几,你说安雅是图啥啊她?” 安雅在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因为家境好,住小白楼,捯饬捯饬也是个小美女。 她要是追求顾慎言,那是郎才女貌完全符合常理,可刘向群那样的男同志,就是男追女她也不该给他好脸色,更何况还反过来女追男?这也是安然想不通的地方,她总觉着,安雅应该是知道点什么。 一般穿越女或者重生女,仗着先发优势多的是找到未来大佬提前抱大腿的,她看过的很多小说都是这样。但安然不一样,她自个儿就是大腿,没有比她更粗的大腿了,她现在只想把大腿给身边真正的亲人和朋友“抱”。 想不通,安然就先放心上,现在她这根粗大腿也得挣钱补贴家用啊! 走着走着,小猫蛋咋看周边越来越眼熟,这不就是妈妈经常带她来买肉买蛋的地方吗?“妈妈,我知道哟!” 小枣儿眼睛一亮:“是哪儿?你来过吗妹妹?小野妹妹。” 最近铁蛋告诉她们,带“蛋”的都不安全,以后会被老母鸡孵成小鸡满院子跑,再也回不了家,吃不了妈妈做的好东西,长大还会变成烤鸡……所以猫蛋不仅要避着院里那几只老太太们偷养的老母鸡走,还得让别人都叫她大名。大人们是又好笑又无奈,宋致远有一次忘了叫她成小名,可把小姑娘气得哟,手叉腰,不理人。 这不,小野她是超喜欢哒,大声说:“智游市场哟!” “嘘,咱们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见。”赵银花激动得龇牙咧嘴,一双小腿都快发抖了。这自由市场她也常来,可关键不在自由市场,而是市场后头那片低矮的破房子,这以前可是个链条厂,后来先后被日本人和国.军占领,轮番糟蹋成了废墟。 但再怎么废的地方,只要曾经是个大厂子,她就觉着肯定有点剩的废铜烂铁。而去年来买手套的时候她就发现,有好几个地方的地板踩上去空响,应该是有地下室的。 只不过她胆子小,不敢一个人来,当然也没安然头脑灵活,两个人来还能做个伴儿。 安然是谁,现在的她只要有合法赚钱机会那是不会拒绝的,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呢,人宋大工程师觉着搞栋房子已经耗费了他的洪荒之力,现在已经沉迷科研无法自拔,不管大家伙吃啥喝啥了。 说着,两个大人抱着俩孩子,就悄咪咪的摸进破房子里,顺着上次的路进去,银花一路走,一路用她的脚试探,哪儿是空的,哪儿是实心的。她一女同志能在轧钢车间当上小组长,在专业技术这一块,很多男同志都不是她的对手,那可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不,踩到了:“小安这儿,这儿是空的!” 俩人赶紧把孩子放下,拿个锤子敲了敲,可不是嘛。旁边厂房地板上有块腐烂的木头门,一拉就是一个黑乎乎的地洞,俩人正高兴呢,安然忽然发现不对劲,这门把手比屋子里其他地方都干净,不像是几十年没人碰的,而且地窖门周围的灰要比门板上的厚,应该是近期有人动过门。 “我觉着咱俩怕是要白高兴一场。” 赵银花被一瓢冷水泼得冷静下来,可内心还带着点侥幸,总觉着说不定还有没被人发现的好东西,“不管了,咱们还是下去看看吧,你看着孩子,我去。”打亮手电筒,她咚咚咚就顺着楼梯下去了。 安然把俩孩子拉到身后,不让她们靠近地窖口,之所以敢来,那是因为现在是白天,外头不远处就是几十个倒爷。况且她篮子里有两根宋致远做的简易电棍,一般毛贼电一下半天起不来,她还是有自信的。 “妈妈,嘘嘘。”小猫蛋玩了会儿,想起个大事来,出门前汤圆醪糟喝太多了。 “等会儿啊,等你银花姨妈出来,咱们去外头树根子底下尿。” 小枣儿还是头发黄黄的样子,胆子也特小,紧紧拽着妹妹的手,不敢说话,其实她也想尿。 “妈妈,好热鸭。”小丫头假模假样的扇了扇手。 安然早知道她的小伎俩啦,在她额头一摸,热啥热啊,一点汗也没有,果然安文野下一句就是:“妈妈我,可以,吃,冰淇淋吗?” “噗嗤……小馋嘴。”前几天包淑英跟她说孩子会骗冰淇淋吃了她还不信,因为她从小怕热,没到夏天她就会热得满头大汗,每次为了给她解暑都会把西瓜和冰淇淋放冰箱里,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她馋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装热,一会儿说“热死啦”,一会儿拉姥姥的手摸额头,“姥姥我是不是发烧了鸭”……包淑英是老实人啊,每次都会给切手指头大小块西瓜,或者用小调羹给她舀一勺冰淇淋。 上了几次当之后才发现只要她妈妈不在家,她一天最多能发四五次“烧”,但只要她妈一下班,那就是啥毛病都没的健康宝宝了。 安然气得哟,这么小大就会耍心眼子,以后还得了?但包淑英拉住了,让她别发火,等下次再装病的时候再教育,而且语气不能太严厉,那可是全家人的心头宝呢,她心疼。 这不机会就来了吗?安然蹲下.身子,跟女儿对视:“安文野,你最近是不是很喜欢吃冰淇淋呀?” “是哒。”不过,她可是很会看脸色的,发现妈妈好像不像以前一样和蔼可亲,立马咽了口唾沫,追加一句解释:“只有,热,才……才吃。” “那你天天都热吗?” “嗯呐……不热,妈妈在家,我不热。”她吸溜口水,“现在热,超热哒。” 还面不红心不跳的小骗子,安然故意问旁边:“小枣儿,你热吗?” 然而,小枣儿却是个非常老实的孩子,“阿姨我不热,一点儿也不热哟。” 被好朋友当面拆穿的小猫蛋,立马低头对手指,不敢看妈妈了。 得吧,原来这孩子撒谎是无师自通的,估计是总结出“热”就等于“冰淇淋”的规律,逻辑思维太强大的孩子真的是……不过,安然也瞬间反省,自己也有问题。要不是她每次舀冰淇淋给孩子的时候都要念叨她怕热可以每天吃一小勺勺的话,孩子又怎么会发现深处隐藏的因果关系呢? 孩子还是好孩子,只是大人疏忽了。“乖乖,你是不是想吃冰淇淋才说热的呀?” 小猫蛋低着头,声若蚊蝇:“嗯。” “那要是妈妈告诉你,不热的时候也能吃冰淇淋呢?你还会热吗?” 果然,小吃货的眼睛刷的就亮起来:“那我,不热啦,一点儿不热啦!” 安然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脑袋,“想吃冰淇淋你只管跟妈妈说,跟爸爸说,跟姥姥说,只要能吃都会给你吃,因为这跟热不热没关系,而是为你的健康考虑。” 小猫蛋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妈妈的意思,想吃啥就直接说,不用撒谎,撒谎不是好孩子。 这孩子还算老实的,别人家这么小大的娃娃,才不会问大人同不同意给他吃,人趁大人上班去,自个儿爬高上低的偷吃呢。听说曹家那二小子,比猫蛋大一岁的男娃娃,就因为爬柜子里偷花生吃,大柜门自己关起来,把他闷在里头……要不是他奶开大柜准备煮米,说不定就给闷死在里头了。 “做一个诚实的乖宝宝,想吃啥想要啥就大大方方的跟我们说,我们要是觉着合适,就给你买给你吃。但是要不好好说,耍赖皮或者撒谎,爸爸妈妈和姥姥就不喜欢,本来可以买的,偏就不给你买,对不对?” 小丫头眨巴眨巴大眼睛,“对。” 跟这种逻辑思维能力超强的孩子沟通,真的很省事儿。 安然亲亲她,“因为你今天认真听懂妈妈的话,回去妈妈就奖励你一勺冰淇淋怎么样?” “好鸭!”小丫头蹦跶起来,她知道啦,只要好好听妈妈说话,不耍赖皮不撒谎,哪怕不热她也能有冰淇淋吃哟。 “当然,小枣儿也是个诚实的乖宝宝,待会儿阿姨也给你一勺怎么样?”见者有份。 正说着,赵银花吭吭哧哧上来了,手里还拖着一根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链条,不过比自行车上的长多了,足有五六米那么长。 她喘口气,“哎哟可累死我,下头臭烘烘的,已经让人翻遍了,也不知道是谁捷足先登了,我找了半天就只捡到一条这个,等交到厂里称了重,咱一人一半可以吗?” 本来就是她自己找到的,安然只是陪着来做个伴儿,肯定不能要啊,银花却还要客气,安然直接说:“银花姐咱俩谁跟谁啊,甭客气了,你家大华也快初中毕业了,无论是上高中还是插队,都得花钱呢。”上高中要交学费,还得兑饭票;而插队则必须置办一套下乡装备,铺盖锅碗瓢盆和粮票,无论走哪条路都是很大一笔开销。 说起这个,赵银花真是一肚子苦水,大华这孩子冲动倒是没以前冲动了,可太讲少年意气,跟在向阳农场那几个屁股后头跑,别人干了啥坏事他自己傻不愣登上去顶包,前几天他们把人一辆自行车的前轱辘给卸了,拿去也就卖到三块钱,听说是买了一碗冰淇淋吃,结果人家找到他们,大华那傻蛋就站出来说是他卸的,回家要了八块钱赔给人家,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就吃了一口冰淇淋,赔出去赵银花十天的工资! 安然也只能叹口气,上次还说这孩子得吃点苦头,现在呢?大苦头没有,破财消灾的事倒是一件接一件。倒不是赵银花家两口子不管,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听说他爸把皮带都打断了一根,十五六岁的他就梗着脖子跟你犟,你能拿他怎么着? “以前吧,生他的时候我俩年纪都小,才十六岁,哪儿懂教育孩子啊,自个儿都还是孩子呢。”赵银花叹口气,接过安然递过来的手套,把链条折几个弯,塞口袋里,“他奶又觉着是宝贝大孙子,含在嘴里怕化掉,宠得不成样子。后来一个接一个的生,等我们反应过来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已经管不下来了。” 有一条她没说的是:老太太虽然瘫了,可嘴巴没哑,天天就搁屋里跟大华说“你爸的工作你顶”“你妈的工作你媳妇儿顶”的话,孩子能好?他的人生已经让偏心的老太太谋划好了,他还需要努力吗?他还有奋斗的动力吗?反倒父母一旦哪儿没合他心意,他就能理所当然的大发雷霆。 有个叛逆期又不愿学好的孩子,这种痛苦安然深有感触,也不知道能安慰她什么,“走吧,趁着人少,咱们快回去吧。” 谁知一出门,居然差点撞上个人,双方一起“哎哟”一声。 “银花?” “宝英?” 小猫蛋嘴很甜的叫了声:“包赢姨姨,我们,回家了哟。” “你们怎么在这儿?”刘宝英来不及答应孩子,下意识就看向她们两个箩筐,很明显安然的没啥东西,赵银花的那叫一个沉甸甸,她忽然脸色一变:“你们也来找链条?我看看找到了多少。” 说着,就要去掀赵银花的箩筐,幸好赵银花也不是傻子,身子灵活的一动,就躲开了。 “你们来捡了几天呀?”刘宝英也发觉自己的失态了,赶紧非常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啊银花,我这也是让厂里的政策逼急了,我家那口子你们也知道,拿的工资比你还少一块呢,现在听说能自个儿收集废钢废铁上交厂里,我也是看着你们捡到这么多,羡慕呢。” 赵银花倒不疑有他,因为刘宝英的“勤俭持家”,她还给人家取名“刘省长”呢。三个儿子和她全靠男人一份工资来养,要说负担,她确实比他们家大多了。 女人啊,没钱的日子过久了,性子跟做姑娘时肯定也不一样了。直到走远了,安然也没说啥,依她的推测,刘宝英应该是先她们一步找到链条厂来的,因为她以前常来自由市场买东西,有时也会偷偷的蒸几个玉米馍,煮几个卤鸡蛋来卖,对这一带肯定比她们都熟悉。 她捷足先登,也说得过去,也是她凭本事捡到的,交上去多换点钱也能补贴家用不是? 两个人都想到了这茬,对视一眼笑笑,准备回家。 这一带小猫蛋那叫一个熟悉,她的小鼻子一动,眼睛就能准确无误的搜寻到卖油条的老奶奶,卖大肉包子的婶婶哟。还拉了拉小枣儿的手,嘀嘀咕咕,说着说着两根晶莹剔透的口水就流出来了。 “你们等着,既然都来了就请大家伙吃包子吧。”安然迅速的跑过去,让那妇女从身后的自行车座位上的蒸笼里拿了四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这妇女见是熟面孔,还笑着问了几句,来这儿买菜呢又,怎么没见小闺女。 她每天早上八点钟左右,都会在这儿卖包子,一笼十二个,下头是一个装满热水的搪瓷盆,蒸笼放上头,夏天能保持一个小时不冷。当然,她包的不多,也卖不了一个小时,运气好一刻钟就被倒爷们买光了,她推着自行车就得赶紧回家伺候孩子呢。 安然每次来,都会买上几个,路上给孩子吃,回去给母亲和铁蛋各留一个。因为她家的包子皮薄馅儿大,里头香葱拌着鲜肉剁的馅儿,肥得流油,安然自诩做饭手艺不差的人也做不出这个水平。 银花要推辞,小枣儿却等不及了,一面烫得嘴巴“呼噜呼噜”的,一面还急切的一口又一口。 “吃吧银花姐,难得带她们出来一趟,就给孩子图个开心。” 赵银花红着眼,“嗯嗯”答应着,却舍不得咬一口,也不管有多烫,用手帕包着就要塞兜里,要留回去给三个儿子分呢。安然就把自个儿的一掰两瓣,“来,我这手里拿的东西多,快接着。”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这不就是感情吗? 走到半路,俩孩子的包子吃完了,又有别的要求了:“妈妈,嘘嘘。” 这附近正好是一条小路,边上靠山脚的地方是清水河的一段。而且跟去年钓虾的那一段不一样,这儿更宽更广,水也更深,远远看去还挺像一座小型的生产队坝塘,只不过没竖着牌子,明显不是属于任何生产队的。大人把她们带到河边一块平地上,方便尿完洗手。 两个小好朋友那叫一个停不下来啊,尿个尿也要叽叽喳喳,大人们永远不知道她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话。“我家枣儿在家话可不多,咋一跟你家猫蛋一起,就变成话痨了呢?” “我不是猫蛋,我是小野哟,安文……咦,妈妈你看!”她裤子也没拉起来,指着河里一个地方兴奋得不得了。 “让你妈妈看啥呢,快把裤子穿好,当心把自个儿绊倒。”赵银花刚想叫安然看看她闺女,忽然就被安然一把抓住手臂,特别用力那种,“银花姐你看。” 赵银花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双眼冒光:“有鱼吗?还是鳌虾?”自从去年她们钓到鳌虾后,也不知道是谁知道了地方,整个大院的大人孩子都跑去清水河钓虾,鳌虾都快让他们吃绝了。 可她左看右看,看了半晌也没看见有个鳌虾影子啊,顿时失望极了,“咱回家吧,差不多得做饭了。” “银花姐你看,那是啥?”安然捡起个小石子丢水里,那个位置传来的不是“噗通”声,而是“叮当”。她再定睛一看,居然发现水面上露出来的一根棍子还是什么的东西,土红色的,刚开始她以为是岸边掉下去的枯枝来着。 “安文野你看,那根像个啥?”安然问。 “旗纸,爸爸,画,画哒,小旗纸。” 还真像根旗杆,生锈的旗杆。 什么材质的东西泡在水里会生锈呢?安然不用多想,她们今儿应该是捡到东西了。“银花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有个大家伙,铁的,泡在水底,前几天下雨给冲得翻起来了,你赶紧回厂里找猫蛋爸和你家那口子,还有大华几个,带着锄头网兜,快。” 废铁就是钱啊,而且是完全合法合规的经济来源!谁捡到算谁的,这财她们发定啦! 毕竟这条小路倒爷和买东西的人都会路过,为免夜长梦多,赵银花的动作很快,完全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这个点又正好是下班时间,大华爸和猫蛋爸都刚走出厂区就被她叫走了。 一群孩子也是刚放学,饿得嗷嗷的到处乱翻找吃的,“都别找了,赶紧跟我走,提上能提的东西!” 宋致远现在对大院里常跟妻子来往的几个妇女都有印象,听说小安让他去,倒也没含糊,直接从综治办开出吉普车,“上车。” 于是,二华和小华体验了人生第一次坐小汽车的感觉,车子“轰隆隆”出去,整条巷子都是他们的尖叫声,嘚瑟声。铁蛋倒是非常淡定,他只是奇怪能让银花姨妈这么激动的,到底是个啥事儿。 大概也就几分钟,安然刚把自己裤腿卷起,从树丛里砍了两根长长的竹子,小猫蛋就叫着“爸爸”“爸爸”跑过去。她知道汽车会压人,不敢跑太近,只在三米远的地方站着,又蹦又跳。 宋致远刚把车停稳,她就蹦上前,“爸爸,小旗纸哟!” 他看过去,就见河边的女同志卷起裤腿,露出一段雪白匀称的小腿,她正在用竹子插水里试深浅。 “我来。”宋致远从车上拿出一个测深锤,“有二十三米二,你的竹子不够。” 好吧,在这些方面,安然干半天不如人家动动小手指,她把小猫蛋和枣儿拉走,让她们远离河边。 宋致远大致用回声探测仪简单的测了下,判断河里泡着的应该是一艘沉船,只不过未知全貌,无法判断年代,反正应该是比较久远了。因为据银花所说,这一带的在解放前确实是个大型水坝,后来山体垮塌,把大坝填埋了百分之八十,只露出一条宽约十来米的水道,看起来就成了清水河的一段。 其实,这是两个不同的水域。 “你说船里有没宝藏?”小华问铁蛋。 “肯定有,说不定还有夜明珠。” “不对,应该是金条和银锭子。”二华说。 “金条和银锭子多沉哪,船不可能还能翻起来,应该是……” 几个孩子立马化身福尔摩斯,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安然觉着她闺女眼神真不是一般好,连续两次看见的都是别人没注意到的东西,说明观察力非同一般。 遂趁着大家不注意,小声问:“宝贝你觉着里头会是啥?” 小猫蛋歪着脑袋想了想,“石头,大石头。” “为什么呀?” “沉下去鸭,肚肚,吃饱就会,就会,沉下去鸭。”她说的是她洗澡的时候,小肚子吃得胀鼓鼓的姥姥就会说先消化一会儿再洗澡,不然会沉下去。 安然灵机一动,对啊,好好的二十多米的深度,如果是空船,不可能沉得这么彻底,除非是里头有什么密度特别大的东西。 宋致远又大致估算了一下:“船长约二十米,宽八米,必须用工具打捞才行。”于是,银花男人跑回厂里喊来二十多名工人,还把胡光墉和刘解放也叫来了。 刘解放的重点跟二华几个孩子一样:“这里头会是啥?” 见没人接茬,他颠颠的跑到宋致远面前,“宋副,你说里头会是啥?” “不知道。” “书记您觉着呢?”他又问胡光墉。 “未知全貌,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这倒是,哎宋副啊,你们怎么不早点叫人呢?要是早点回去叫我,我现在早给它打捞起来了。”看把他能的,还怪别人没第一时间通知他。 安然历来看不惯他这副伪君子做派,“那好啊,有厂长这句话咱们就放心了,先回家等您好消息?” “去吧去吧,最迟两个小时,我一定把所有东西拉回厂里,到时候你跟赵银花都是立了大功的,我一定上报总厂,让……”话未说完,安然和赵银花带着孩子,施施然走了。 记不记功的安然倒不怎么在意,只要给奖金就行。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阳城市出过一件怪事,而这件怪事就跟一艘沉船有关。 两个孩子出来大半天,没到家就给困得睡着了。安然把小猫蛋放床上,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家里还有两个馒头,她隔水蒸了一下,配着咸菜就是一顿。 刚吃上,宋致远和铁蛋也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俩要下午才回来呢,吃过饭没?” 俩人直瞪着她的馒头咽口水,在河边嘿哟嘿哟使了半天力,刘解放饭也没给他们吃一顿。 安然只好拿出饭票和菜票让铁蛋端着铝皮饭盒,上食堂打点吃的来。“怎么样,捞起来没?” 意料之中的,宋致远摇头,但他修养好,轻易不会骂人。 安然记得,上辈子发现这艘沉船的时候已经是1976年,比现在整整晚了两年。当时整个阳城市出动公安、钢厂、机械厂和渔业局几百号人,愣是没把船打捞起来。 后来等从海城请了专家来又耽搁了两个月,等捞起来的时候,据说里头的东西已经泡烂了。 虽然官方没有明确说明里头的是什么,可后来网络上流传着好几种说法,有的说是一整船古董字画,那是一艘盗墓贼的脏船。有的说它装满了一艘地.雷,是日本人潜逃时留下的,也有的说是当地大地主的家财,金银珠宝和粮食……反正众说纷纭。 不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因为船没及时打捞上来,错过了物品采集的最佳时机。 而信心满满的刘解放,还觉着自己两个小时就能打捞上来呢。宋致远给他提的建议他一律挡回来,肯定还没少当众奚落他,所以宋致远饿着肚子就回来了。 “放心吧,这船谁也打捞不上来,他刘解放到时候还得来求你。” “你认为我能捞上来?” “当然。” “为什么?”宋致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安然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觉着他在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上总是无所不能吧?尤其是这种跟工程力学有关的理工科事情上,他好像特别有天赋。 活了两辈子,安然不得不承认,她虽然能赚钱,但凭的都是狠劲和小聪明,跟这种真正的天赋流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努力只能决定下限,而天赋才是天花板。 人家不用怎么努力,脑袋瓜随便一动就有的是办法,真是让人牙痒痒啊,“别问了,你今天不是还要上班?” 宋致远一看腕表,这才赶紧出门。 可出了门,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像一个复杂的研究了很久的算式,终于要到最后一步出结果的时候,脑子忽然卡壳了。 “宋工,宋工,叫你呢,怎么走这么快?”姚刚从身后追上来。 宋致远不喜欢自己这种不专注的样子,摇了摇头,“什么事?” “萧工程师那边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指导她一下,什么……” “没空。” 姚刚抓了抓头皮,“我还没说完呢。”那些专业术语他也不懂。 宋致远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我问你一个问题。” “宋工请讲。” “你跟家属……你们在家,一般都做什么事,才能让家属不生气?”他觉着,他跟妻子最大的问题是妻子容易生气,像火.药,一点就着。 姚刚是个粗人啊,哪里知道他问的只是字面意思,只见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宋工程师一眼。 而宋致远呢,居然因为非专业问题请教别人,神色确实有点不自然。 姚刚这不就心领神会了嘛,忽然直愣愣笑道:“当然是做炕上的事,两口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把她喂饱再大的气也没了。” 本来,这只是粗俗男人开的粗俗玩笑,可宋致远却当真了。 *** 下午六点多,一身汗的工人们回来了,银花跑来告诉安然,刘解放没能把船捞上来。 “你说里头到底是啥,咋就会这么沉呢?”正说着,邱雪梅和刘宝英也来了,她们都听说她俩在链条厂附近发现一艘沉船的事了。 “那么大一艘船,至少得有几千斤废铁吧,也不知道厂里要奖你们多少钱。”刘宝英都快酸死了,“我见天儿的往那儿过,也没看见啥东西,咋你们一去就能看见呢?” 安然赶在小猫蛋要插嘴之前说:“我们也是偶然,运气而已。”小猫蛋这孩子可能真有点什么天赋,但她不想让外人知道。 小猫蛋被这么一打断,张了张嘴,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大人们的聊天,无非就是怎么挣钱,怎么省钱,哪儿买菜的话题,她很快就把这事忘了。 晚上,刘解放腆着脸来了,进门就特别客气的说:“小宋啊,这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干,你说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把船捞起来?” 因为二十几米的深度,说深不是特别深,可对于石兰省这样的高寒山区来说,没有什么河海探索经验,也没有潜水装备,船舱又是封死的,想要潜水下去看看都不行,哪怕是水性最好的壮劳力,顶多潜下去两分钟就得上来。 缺氧缺得厉害。 在不知道里头到底装着啥的前提下,肯定不能盲目破舱,这个道理刘解放也懂,“况且,船体三分之二都是深深陷在河底淤泥里的,实在是挖不开,你看能不能帮咱们想个法子?” 安然心说,这甩锅大王可真够意思啊,上午还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八个小时不到就会低声下气求人了。虽然他态度还行,但安然知道,就他这样的,都是翻脸不认人,渡过难关后立马另一副嘴脸。 前几天,胡光墉分给宋致远的实验室,打着冷钢技术研发的名义,其实是在做702的事,可他愣是心疼实验室耗电量大,每天一到晚上八点就把电闸给关了,早上不到八点不给通电。 宋致远本来习惯加班的人,也不得不按时回家,他还寻思着过段时间搞台发电机来呢。不过现在的发电机功率很低,只能基础照明,对实验室需要的高压电伏却无能为力。 出了郑老的事,安然正憋着一口气,要让宋致远赶紧搞出个名堂来呢,刘解放确实没啥原则性的大错,可就是这种小事恶心人。心疼电费是吧?安然还恨不得把那几百块电费摔他脸上,他知不知道他耽搁的是多大的事儿? 宋致远是木头,被人“用完就扔”没意见,可安然不是啊。 “厂长您真是,我们家猫蛋爸爸倒是愿意去帮忙啊,可当着部委领导立下的军令状,要在三年内攻克冷钢技术,这实验室的电也不知道让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鬼给断了,工作进度跟不上,哪还有时间去帮忙啊?” 刚好有俩儿子仨孙子的刘解放,老脸一红,自以为别人还不知道呢,“好好好,谁干的缺德事我一定追究,一定保证实验室充足的电源!” 安然要的是一次通电然后次次次被他卡脖子吗?“听说他们实验室的设备都是大功率,耗电量太大,为了不影响厂里正常生产活动,您看给他们单独开条工业用电的线怎么样?” 刘解放一咯噔,那以后就不受他管控了吗?宋致远好打发,他这家属却是难缠的小鬼哟! “还有啊,这艘沉船是我跟赵银花发现的,大家也都不容易,您要奖励也不能光口头奖励,工人们日子难过啊。”赵银花正愁没钱给大华置办行李,她又不愿跟安然开口,那就来点实质性的奖励吧。 刘解放咬咬牙:“成,明儿我就让顾秘书发文。” 安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尤其是对这种官场老油条,“好嘞,那我们等您好消息,那样小宋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去帮忙,是吧?” “那肯定的,组织上理解,理解。”刘解放擦了擦额头的汗,恨不得连夜加班下文件。 宋致远看向自己家属:她好像很会跟人讨价还价?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我妈妈是zhui棒哒!感谢在2021082009:03:392021082109:0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彩10瓶;风从海上来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2 章 042 刘解放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因为事关重大,在到处都有可能存在敌特分子的时代,那么大一艘不明不白的船,就在阳城市悄无声息的藏了这么久,上到阳城市委和革委会,下到平头百姓,都是人心惶惶。 抗日战争时期阳城是全城沦陷了的,鬼子的烧杀抢掠和各种生物毒气人体实验,给阳城人留下血泪教训的同时,也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也不知道听谁说那里头可是满满一船炸.药,随便一个火星子就能把阳城市炸个底儿朝天。胆子小的,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害怕得整夜睡不着,囤粮囤油犹如惊弓之鸟。但更多的则是摩拳擦掌,想要一探究竟。 当天晚上,市公安局就来人了,说是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安然和赵银花作为第一个发现沉船的群众,自然也被公安找去问话,还做了一份笔录。她们都下意识的没有说是小猫蛋发现的,只说是带孩子去河边尿尿,俩人一起发现的。因为她们历史清白,又有非常正式和稳定的工作,再加上拖儿带女的,公安问了一次就走了。 接下来两天,几乎整个阳城市的老百姓都把注意力聚焦在沉船上,公安为了防止有人偷偷潜进河里,还在岸边拉起两圈警戒线,可饶是如此,岸边两块长满荒草的土地还是让群众们踏为了平地。 二华和小华、铁蛋也被大人们威逼利诱,嘱咐再嘱咐,必须三缄其口,谁来问也不许说沉船有关的事。 安然担心暗害郑老的人还潜伏在阳城市,会不会跟沉船有关。 “姨,你说是不是无论谁问,我都不能说船的事儿?” “那当然,这可是公安交代的。” “那要是亲戚呢?” “啥亲戚?” 铁蛋转了转眼珠子:“有个女同志昨儿问我,她说她是你妹妹,小猫蛋的小姨。” 安然一怔,安雅?她怎么也来掺和这事? “但你放心吧,我保密工作做得好,她问也白搭。”顿了顿,小子又说,“我说咋看她眼熟呢,原来是以前给咱们巷子里卖辣条的阿姨。” 小猫蛋刚睡醒,迷迷糊糊问,“辣条在哪儿鸭妈妈?”一头黑软的头发被压得又卷又翘,小胖手揉啊揉,嘴巴先给吧唧上了,眼睛还没睁开呢。 安然对铁蛋“嘘”一声,俩人都不说话,小丫头这才翻个身又睡着了。辣条这种东西,虽然她已经减少辣椒盐巴用量,可跟常规食物比起来还是不健康,她现在顶多一个月给他们吃一顿解解馋。 正说着,小枣儿哒哒哒又来了:“安阿姨,铁蛋哥哥,你们看见我哥哥没?” “小华哥不是在院子里吗,刚还看见的。”铁蛋站起来指给她看。 “不是,是大哥。” 大华不见了。 赵银花两口子都是夜班,要夜里十二点半才能到家,头天晚上他们回来,发现大华不在床上,以为他是去哪个小伴家里睡了,因为他们几个常在一处玩的,好几个都要么父母下放,要么上夜班,家里经常有空床,人家一喊,他就去跟他们睡了。 每天晚上,银花家的小屋子就跟下饺子似的,再加上男孩子年纪大了,跟奶奶和母亲同处一室也不好,所以他们两口子也不反对,只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饭问一声,昨晚去了谁家。 可这一次,他们中午回来没看见孩子,吃晚饭也没看见,银花使着三个小的出去找也没找着,两口子赶紧跑他常去那几个伙伴家里问……人都说两天没看见大华了,还以为他回家了呢。 这才意识到,孩子不见了。 “小安你帮我看着枣儿,我们带着二华小华出去找,晚上要是太晚我们还没回来,你就带着枣儿睡一晚,成不?”下半年,瘫子老婆婆被小叔子接去养老了,家里没大人。 “你放心吧,你们赶紧出去找找看,骑着我的自行车去。”来不及说什么,赵银花一家子就出去了。 晚上,宋致远终于能安安心心在实验室待到十一点,回家一看,他的妻子正伏案疾书。 “回来了,要给你热饭吗?” “不用,忙你的吧。”他居然把蜂窝煤炉子盖儿拧开,煤一红,将她们娘几个吃剩的番茄炒鸡蛋热了一下,又自个儿下了碗挂面,拌着吃起来。 当然,这得多亏他的妻子孜脾孜气不暴倦躁地教他,两年前的宋大工程师连煤炉子都不会用,现在炒菜那些还不会,但下面条,热一下剩菜剩饭却是可以的。 不过,今晚的宋致远格外奇怪,嘴巴吃着面,眼睛还总是看着她,若有所思。 安然把正在写的信签纸拎起来:“怎么着,看清楚,我可没写密电,也没誊抄你的数据。” 宋致远一噎,都这个份上了,其实他已经不怀疑小安同志了,因为她说的每一件事全都对上号,而她为他做的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果没有她,他这两年说不定已经几次被下放了,更不可能拥有现在的进展,这不就是导师说的“贤内助”吗? 能给他搞好大后方的女同志,就是个好妻子。 她做好妻子,“待会儿,我会喂饱你。” 安然右手一抖,纸上画了长长的蓝色一笔,“你说啥?” “到了炕……床上,我会喂饱你。”这样你就不生气了。 安然见鬼似的盯着他,“你是不是被人穿越了?”还是特自负,特自以为是的种马文男主。 宋致远听不懂这个词,郑重其事地说:“我会……” “打打打住!”安然把卧室门关紧,“宋致远你是不是有毛病哦?哪里学来的流氓话?”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咽下嘴里的面条,才慢条斯理的说:“我也觉得怪怪的,以后不说了。”鬼知道,他耳朵都红了。 安然忽然灵光一动,这傻子怕是不知道“喂饱”是个啥意思哦,铁定是跟着姚刚那莽夫学的,忽然坏笑着问:“哦,你好好说说,怎么喂饱我?” 宋致远一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发生那种关系。” “不是,你以为只要发生那种关系,女同志就一定很满足很开心了吗?” “不然呢?” 安然女士正襟危坐:“男同志很容易得到满足,机械运动就可,女同志却更在意技巧和质量。” 宋致远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可下一秒他又问:“这就是你不愿跟我发生的原因吗,嫌我技巧不行?” 安然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虽然记忆中仅有的几次他确实没任何技术可言,但……“既然你这么在意,那有机会我教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宋致远有点点气馁,他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是“今晚不想教你”。 而下一个问题是:“你的技巧谁教的?” 安然似笑非笑:“梦里学的,谁你就别问了。”省得你不舒服。 这一夜,宋致远和铁蛋躺在钢丝床上,虽然觉着妻子没说实话,他不仅好奇在“梦里”她遇到别的男同志了吗?还好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唯有苦难能让人迅速成长,她从一个懦弱、胆小的女孩变成如今这样自信、泼辣的女魔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那梦里的他去了哪里呢?为什么会让她一个人经历苦难? 身为丈夫,他第一次觉着,自己或许并不合格,而这才是她不愿接纳他的原因。 *** 第二天一早,安然给三个孩子每人泡了一碗热乎乎的麦乳精,每人一根灌了鸡蛋的油条,吃得那叫一个香,小枣儿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早餐呢,居然悄悄把油条装兜里,想留着回家给妈妈和哥哥们吃。 可把安然心疼坏了,这孩子别看耿直耿直的,可平时要是给她个桃儿梨子啥的,她都是啃一半,留一半回家,跟她妈妈一样,是个非常非常棒的女孩。 当然,她三个哥哥也不错,虽然调皮得要死,但要是谁给了个吃的,那是一口舍不得吃,要拿回家跟妈妈妹妹分享的。 赵银花两口子,昨晚压根没回来,找了一夜,凌晨两点才从老家回来。 “怎么样?找着没?”安然迫不及待问。 赵银花眼睛红红的,眼圈黑黑的,恶狠狠地说:“没,他要野,就让他死在外头吧。” 安然知道这是气话,这年头又没网吧,他没介绍信也住不了招待所,要么就是在谁家,要么就是露宿荒郊野外,“对了,他最近有没有反常的地方?有没跟你们吵架?” “反常倒是没有,我忙着上班,有也不一定知道。倒是他爸前几天打了他一顿,因为偷车轱辘的事儿,但那我觉着是该打!” 要是因为自己做错事,父母揍一顿就离家出走,那这样的孩子还真不用心疼。想到这个可能,赵银花也硬了心肠:“他要走就走吧,我不管了。” 安然知道,当妈的不过是说气话,当即也不说什么,下午跟办公室打声招呼,跑市公安局去了一趟,请严厉安帮忙留意一下,万一抓到打架斗殴的孩子啥的,先通知她一声。怕这孩子嘴硬,不肯说父母是谁,不肯说住哪儿,到时候公安查不到籍贯只能当盲流处理。 “姨,我姨父开车出去啦,是不是去打捞大船啦?”铁蛋兴奋得不行,他早就跟小伙伴们吹过牛了。 那艘大船啊,只有他姨父能捞上来。 安然其实也好奇,他会用个什么法子,反正下午单位也没什么事,她跟陈媛媛打声招呼,抱着小猫蛋就往河边去。 此时的清水河岸边,已经挤满了人从众,安然带着孩子压根挤不进去,干脆找个远点儿的地方,正好有块高地,娘俩眼神好使,虽然听不清说啥,但能看见他们的动作。 “爸爸,爸爸!” 只见宋致远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工人装,头上戴着顶红色的安全帽,又高又挺拔,站在一群公安中间,那叫一个醒目。 当然,专心致志的宋致远是不可能听到孩子叫他的,他拿着直尺在图纸上比划着,负责此次打捞工作的是市公安局和水利局,还有几个穿军装的是附近军区的。守了一个礼拜,其实已经人困马乏。 刘解放为了表示“帮手”是他找来的,一个劲强调:“这是我们厂的宋工程师,我让他来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军区的人不认识宋致远,只是看不惯老油条在这儿混了一个礼拜想不到办法,觉着宋致远怕不是也跟他一丘之貉?顿时说话语气也不好:“赶紧的别磨磨唧唧,要怎么办咱们听着呢。” 宋致远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写写画画。 军区来的人是个团长,名叫孙志祥,以脾气火爆闻名,读的书也不多,最看不惯的就是磨磨唧唧娘们兮兮的男人,就跟训那些新兵蛋子似的,吼道:“老王你们还能不能行了,找的什么人,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公安局王局长也不认识宋致远,因为他整天待实验室,不善交际,还真是没啥名声。“这位同志你倒是快点啊,咱们这么多人等着呢。” 刘解放这人吧,他狡猾,他官迷,但也有个好处,就是爱面子,自己带来的人被人这么呼来喝去的,不就是不给他面子吗?当即就笑面虎似的说:“哎呀王局长孙团长,你们都想了些什么办法?不会是啥办法也没想,就等着咱们宋副厂长来解决吧?” “谁说的,我们想过用钢绳拖,但阳钢没有这么粗的钢绳,也没拖船。” 孙团长也黑着脸说:“不行就按我说的,把河流上游堵死,咱们用抽水机把坝塘的水抽干,不就可以了吗?” 王局长虽然觉着哪里不对,但也不好直接反驳。 宋致远皱眉,直直的盯着他:“上游沿岸有三个村庄,如果这里的水三天不泄就会形成堰塞湖段,上游村庄有淹没的危险……你能保证三天之内把船只完全打捞走,还把上游积蓄的水放开吗?” 孙团长一梗,“那大不了咱们就让人下去挖底下的泥土,用人力把船抬起来,咱们的解放军无所不能,他们坚强的意志力一定能铸成钢铁长城!” 宋致远直接反问:“战士的命不是命?”这样高寒山区的兵,有几个是懂水性的?让战士下水底把船给抬起来,亏他想得出来! 刘解放冷哼一声,“孙团长你们家孩子没当兵吧?”大家只知道他现在有俩儿子,可其实他曾经有第三个儿子。 小老三从小年纪小,人也娇气吃不了苦,樊丽萍力排众议把他送部队,想着历练几年,说不定能练出男子汉气概来。可这样的脾气在部队也是不受欢迎的,在那样的熔炉里,一个小小的普通工人的儿子压根不够看,别人不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 有一次感冒还没好,可班长硬要让他去负重训练,结果爬到山顶缺氧时喘不过气晕倒了,班长还不信他是真的不舒服,以为是装的,严命不许同班战士拉他,要看看他能“装”到啥时候……没人拉一把,他的小老三就这么滚下山崖活活给摔死了。 可以说,也就是从那以后,刘解放才性情大变,迷上做官的。短短几年时间他就从普通工人爬到二分厂厂长,虽然风评不好,可知道内情的,也不得不“佩服”。 虽然,当事班长已经受到了严厉的军法处置,可他的儿子却再也回不来了。刘解放现在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当军官的嘴一张,战士们就要出生入死。 孙志祥说一个他们否一个,顿时也来了脾气:“今儿天黑之前要想不到办法,我就让人下去把船舱破开,将里头的东西搬走,剩下一堆废铜烂铁你们喜欢就自个儿想办法吧。” 宋致远这下都直接懒得反驳了,就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老油条刘解放都知道:“你敢肯定船舱里是什么东西吗?如果是炸.弹怎么办?地.雷呢?你想拆就拆啊?” 哟呵,没看出来,他居然还会怼人,而且还怼的是跟他同级的军职干部。 孙志祥一跺脚:“老子不管了,老子就在旁边看着,你们要能把船捞上来,里头的东西要能完整无损,老子叫你们爹,行不行?” 刘解放还就跟他对上了:“你是光叫我和宋工程师,还是见者有份,这儿的都是爹?” 孙志祥爆是爆,但也是真汉子:“都叫,要能捞上来你们全是我爹行了吧?” 哄堂大笑。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的一个人走过去,“你好,我是宋工程师的朋友,我能过去说几句话吗?” 萧若玲穿着一身白衬衣解放裤,短发别到耳后,整个人自有一股冰美人的傲气。不过,在看见宋致远的那一刻,她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冰美人了,“师哥。” 宋致远正忙着呢,听见也只是微微颔首,视线就没离开过笔记本。 “师哥,你堂堂一名副厂长工程师,何苦跟这些不懂得尊重人的莽夫纠缠?”她的声音不高,只有他俩能听见。 “无妨。”在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时候,哪怕是有人骂他祖宗十八代,他也可以不动不摇。 萧若玲跺脚,“师哥你脾气也太好了吧,这些土老帽……” 话未说完,宋致远低头,看着她的脚。 萧若玲脸色一喜,师哥可终于注意到她的新凉鞋了。她的凉鞋肯定不是本地妇女那种黑色皮凉鞋,而是从日本带回来的,米白色小羊皮的高跟凉鞋……哪个女同志,不喜欢被异性注意到呢?尤其是优秀的异性。 萧若玲有自信,她足够了解宋致远在工作上的专注,所以在实验室的时候她坚决不会跟他多说一句非工作相关的话,更不会打探他的私人事务,但实验室之外,她可以试探性的加深沟通。 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知进退,公私分明的女人呢? 然而,下一秒,宋致远说出来的话就让她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自信。 “你跺脚把灰带我本子上了。” “什么?师哥说什么,我没听懂……”她有点懵了。 每天跟思维敏捷的妻子相处,宋致远习惯了话只说一遍,此时愈发烦躁,“能不能一边去?” 萧若玲:“……” 在几百个土老帽的炯炯注视下,她脸一红,腰一扭,走了。 安然远远的,只看见两个人似乎是不欢而散,心里暗骂一声傻子,都跟你说了萧若玲将来会背叛你背叛国家,你还觉着人工作认真,我是嫉妒人家,我呸! 真是不吃点亏你就不知道啥叫蛇蝎美人。 小猫蛋看得兴致勃勃,“爸爸,画图图。” “嗯,可惜是个傻瓜。” 小猫蛋表示赞成,拍着手说:“大瓜瓜!爸爸大瓜瓜!” 宋致远真没兴趣关心他清高美丽的工作伙伴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生气,他抖了抖笔记本上的灰尘,迅速的算了会儿,直截了当的说:“初步估计船体加货物和积水,一共四百吨。”相当于十辆满载的农用车,战士们抬一辆有可能,一次性,还是在水下抬十辆,这就是天方夜谭。 “你怎么知道?”孙志祥怔了怔,心头大惊,他们守了一个礼拜,猜破脑袋也没人说得出个大概。 “根据水纹线和下沉深度计算。”宋致远顿了顿,“只能用浮力让它飘起来。” 这下,不仅孙志祥和王局长炸,就是围观群众也炸锅了!二百吨的大家伙,用浮力,“自个儿”飘起来?这不是说梦话嘛!所有人都知道,抱块碗大的石头扔下去它也不会飘啊。 “这说飘起来的,还不如让人下去,垫着肩膀抬起来呢。” “就是,可别胡说了吧,二百吨又不是二百斤。” “要能飘,它自个儿就飘起来了,还陷在淤泥里干啥?” 别说,那个冷冷的啥也不说但腰杆挺拔的宋大工程师,还是有点气势的。安然虽然听不清他们说啥,但看众人神情,似乎是宋致远说了个什么“笑话”。 “妈妈,爸爸,爸爸捞船,好多石头鸭。”小猫蛋在草地上又蹦又跳想要引起她爸的注意。 “乖,你爸忙着呢,你怎么老说船里有好多石头?” 小猫蛋眨巴眨巴大眼睛,“因为就是有鸭。” 得吧,安然也跟她说不清了,只不过,她对闺女的天赋那是妥妥的羡慕,观察力入微,又有强大的逻辑思维,以后干点什么好呢?不过,干啥都行,就是千万别跟她爸一样当科学家,那可不是人干的事儿。 她只希望孩子平安健康,哪怕是当个普通的上班族,有她给打的江山,她也能快乐摸鱼一辈子。 想着,就见河边一群人,宋致远拿着画好的图纸,让公安、战士和二分厂的工人们出去找东西去了。 一部分出去找东西,剩下的人就去医院借氧气瓶。 当然,孙志祥不是吼得最大声最着急吗?刘解放听懂了宋致远的意思,就让他去机械厂借带铁钩和巨铲的工具,不管啥工具,只要带这两个东西就行。 同时,宋致远还得双管齐下,把上游水堵死,尽量把下游的水放空,能放多少是多少。 这么一安排,就到下班时间了,安然还是没看懂他想怎么搞,但肚子饿也是真的,只能先带孩子回去。 大院里,包淑英正在枇杷树下纳鞋底,小猫蛋会走路后太费鞋子了,安然买小皮鞋又贵,一双小二十的皮鞋她穿一个月就烂了。还是老人家纳的千层底好穿,对脚底板好,还耐磨。 “妈别做了,咱们回家吃饭吧。” 包淑英把鞋底别在腰间系的围腰里,正前方有个大口袋,可以装很多东西,“听说没?大华回来了。” “真的?” “可不是,我听他妈说,中午自个儿跑回来的。”包淑英叹口气,“孩子不听话,最愁的还是当妈的哟。” “是不是呀小猫蛋?” “我是小野,安文野,我超听话哟!”小丫头双手叉腰,奶乎乎的站楼梯口,可把她得意坏了。 “是是是,那你听谁的话?” “我不听水的话,我只听,听妈妈的话,爸爸的话,姥姥的话,哥哥的话。”一口气说这么大个长句子,可真是够辛苦的,她歇了好几口。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她逗笑了,要不说她才两岁不到,谁信啊? 吃过晚饭,请了假没去上班的赵银花上楼来聊天,才说起大华这几天去了哪儿。原来,他确实是跟他爸赌气,觉着当着大院这么多人被抽皮带,心里觉着没面子就跑出去了。 “那他这么多天,都一个礼拜了吧,住哪儿?” “不愿说,我想着既然都回来了,他又不说,那我就过两天再问。” 安然一听也觉着是该这样,孩子犯了错是该讲道理,但在孩子特别抵触的时候,还是别跟他硬刚,等过了那口气儿再说不迟。 *** 天快黑的时候,河边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姚刚搓搓手,“宋工咱们走吧?” 宋致远心里还有事,他得等着收物资,做个统筹,明天一早就开工,“不了,我在车里睡。” “我可不行,我家那口子要是知道我不回家也不说一声,明儿回去得跟我吵翻天,她一农村妇女,不像你家安干事讲道理。” 安干事讲道理吗?宋致远想想自己彻夜未归的时候,人家吃得好睡得香,只是第二天脸色比较臭,但不骂人,说生气吧应该是有一点点,但不至于吵架。 “不回家需要跟家属说吗?” 姚刚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肯定说啊,不说他们会担心咱们是不是出啥事了,会留着饭菜给咱们,夜里七老八小的要是有个紧急情况也知道上哪儿找咱们不是?” 嘿,还真有道理。 宋致远是个好学生,“那你回去告诉我家属一声,今天我不回去了。” *** 第二天,安然得上班,没时间去看热闹。又是一年国际劳动节,工会最近忙着筹备一台劳动节晚会,因为胡书记发话了,今年给大家请来市文工团的文艺兵们,给大家表演节目呢! 在看电影都是奢侈享受的年代,能看一群漂亮姑娘们唱歌跳舞,那得是多大的好事儿啊? 刚把布告张贴出去,厂里就沸腾了。 当然,作为出了主意的安然,陈文慧快退休了,陈媛媛年纪又小,只能她来挑大梁了。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晚会是全市几家大单位轮流着办,到时候听说市委很重视,省里的大领导也要下来,几家轮流着都得看。 本来,阳钢作为一家单位是只能办一台,自然要把任务派给一分厂的,毕竟人家效益好,人也多不是?可安然最近准备竞争工会主席的职位,副的她还不想当,就想当正职,需要来一个漂亮的面子工程,打响第一枪。 所以她听说消息后第一时间跟胡光墉反应,能不能向总厂申请,把这台主办权让给二分厂? 作为整个二分厂最欣赏她的人,胡光墉自然会同意。不过,她想争这个出头机会,其他人也不是淡泊名利之辈,总厂虽然没啥生产任务,大头还在,大部分人事组织厂办综治办之类的部门还在,而且这些人都是不用下车间的,一闲不就喜欢搞点花样嘛? 一分厂呢,那是整个集团效益最好的厂,一开始定的就是他们,现在听说二分厂想要这机会,肯定不干啊。 三方互不相让,胡光墉又是个诚心要护短,帮自己人的,立马就提出:不如来一场论证会,让三方各准备一下他们办晚会的计划,到时候从各厂抽掉几名干部和普通工人,来个不记名打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的分数高,那就把主办权给谁。 这不既民主,又科学了吗? 三个厂的领导这才同意。当然,胡光墉可不会跟人说,安然同志已经预料到竞争可能会很激烈,领导们会很难办,所以就给他准备了这个主意。 这个小女同志,别看脾气火爆,可人家粗中有细,做啥都知道准备个后着,就刘解放那样头钻过去不管屁股的人,还整天说人泼辣不讲道理,这不是胡说嘛! 今天办公室没人,都跑去看捞船的大热闹了,安然难得能静下心来,泡杯热茶,把前几天打好的草稿拿出来,好好的看了一遍,厘清思路,又把这几天临时想到的点子加上去,插到合适的位置,开始准备起草她的论证会发言稿。 中午十一点,陈媛媛几个回来了,叽叽喳喳兴奋地说:“安姐你家宋厂长可真厉害,他把氧气瓶子改造后,能让工人们背着下水里呢!” “你知道吗,刚开始大家还不信背着那么个瓶子下去就能不被憋死,你家宋厂长一句话不说,直接跳下水亲自示范哩!” 安然一愣,这傻子,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直接用行动证明。据她所知,宋致远也不懂水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国家的巨大损失吗? “你放心,一点儿事也没有,他在下头待了快半小时才上来,可把大家伙吓坏了,以为……呢,其实没有,他上来的时候好端端的!”陈媛媛实在是激动坏了,她觉着,除了严公安,这宋副厂长也成她最崇拜的男同志了! 有他的示范,其他工人才敢下去,水已经放了一点出去,他们拿着凿子铲子之类的工具,把船体下三分之二的淤泥挖开,“我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别说还挺有意思。” 这么深的坝塘底部挖出来的淤泥,那是又黑又黏又臭,简直了!陈媛媛扇了扇鼻子,仿佛现在还能闻见那股味儿。 既然开始挖淤泥,那就是工作有进展了。安然心情不错,为自己,为宋致远,也为这艘久不见天日的沉船,它有什么故事,很快就会揭晓。 安然哼着歌,跟陈媛媛一起上国营菜市场,运气好赶上肉联厂刚送来两头猪,她直接买了六斤排骨。从春节后开始,国营菜市场里头要是没肉票的话,也能多花点钱买肉了。只不过不能明目张胆的“交易”,给的偷偷从柜台下的缝隙里塞,接的不动声色的接,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黑市上虽然也有肉,但价格太高了,又经常会买到野猪肉,腥味重,肉很老很柴,对猫蛋那一口小奶牙不怎么友好。而肉联厂的全是家养大青猪,肉质鲜嫩,油虽然不够厚,但真的味道不错,她狠狠心,掏一个礼拜工资,买! 再顺路买两斤苹果和韭菜,回到家小猫蛋正跟小枣儿和几个大点的女孩玩游戏。她们最近跟着大女孩学会了过家家,当然,她们最小,就只能扮演宝宝,一会儿叫这个“爸爸”,一会儿叫那个“妈妈”,每天能认好几个爹娘。 “妈妈,吃肉肉吗今天?”哒哒哒跑上来,抱着安然的大腿问。 “嗯呐,等晚上爸爸回来再吃,中午咱们先吃韭菜盒子怎么样?” “哇哦!” 屋里,包淑英已经把面发好了,安然只需要剁馅儿,排骨上剔点瘦肉下来,合着鸡蛋韭菜,先不放盐巴,等面皮搓好,这才开始放盐,这样杀出的水分就能锁在韭菜里,等热锅一煎,表皮金黄焦香,馅儿又水又嫩的韭菜盒子不就好了吗? 铁蛋放学回来,把妹妹提溜回家,一口气吃了八个! 安然故意逗他:“你要再这么能吃,我可养不起你咯。” “没事儿,等我有大华哥那么大的时候,不用你养我,换我来养你们。” 安然心说,大华还养他父母呢?可拉倒吧,少给他爹娘惹麻烦就是最大的省心了。 但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养一个孩子不是给他吃饱就行,还得教他走正道,让他做个好人。 于是,一脸无辜的包文篮同学,就听他小姨问:“你们下午要来咱们厂里学工吧?”上午上文化课,下午就是学工学农。 “对,咋啦?”韭菜盒子真好吃,再吃一个,他保证是最后一个。 “你要没事就别去学了,回来让你姥教你洗衣服。”学做家务比学工有用多了,毕竟以后不是谁都能当工人,可生活却是谁都得过的,洗衣服不就是第一步吗? “那是女人才干的事儿!” “那衣服是不是只有女人穿,男人不用穿吗?” 包文篮哑口无言。 他姨真是周扒皮,在把他洗碗刷锅教得炉火纯青之后,前几天已经逼着他学发煤炉子,今天又是学洗衣服!才八岁的他,已经被逼着学会这么多不该他干的事儿啦,他命咋这么苦啊? “放心,咱们家男女平等,你现在做的,等你妹有你大的时候也得学。” 包文篮撇撇嘴,看向妹妹白胖胖,嫩乎乎的小爪爪,这样的手要是洗碗刷锅,被泡得发红发白发泡,那也太遭罪了吧? 嘴里却一副“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语气说:“算了,我妹还小,打烂了碗多可惜啊,以后她的活我给包了。” 安然笑,小子,说大话当心闪了舌头。 吃得满嘴流油的某妹妹抬头:“谢谢哥哥。” 众人又是大笑,她懂个啥哟,别人一说给个啥,她就谢谢,反正妈妈教的,小孩纸要懂礼貌。 吃过中饭,既然不用去学校,铁蛋就带着妹妹,围着小半扇排骨问:“姨这是要做啥?” “你猜。” “红烧排骨?” “糖醋排骨?” “粉蒸排骨?” 安然全摇头,一面扔过去两头蒜让他们剥,一面切姜,剁姜,把一整块老姜剁成了碎绒绒的姜末,再拿出辣椒八角香叶桂皮等大料,关键是还有一小包淘了好久才淘到的孜然粉! 铁蛋眼睛一亮:“是烤肉,烤排骨吗小姨?” “对,今晚咱们庆功宴,吃考猪排!”反正有烤箱,她先把排骨清洗干净,开几个花刀,双面都涂上调好的酱料,腌制上。 “妈,铁蛋今儿必须学洗衣服,你好好教教他,不能让他敷衍了事,你也不能替他做。” 包淑英被她猜中想法,只能“嗯嗯”敷衍了事,闺女太精了啊。 “包文篮,我的要求很简单,不用你帮我们洗,就洗洗你这个星期穿过的脏衣服,要是学不会,咱们可以慢慢来,今天洗两件,明天再洗两件,但不能让姥姥帮忙,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你快上班去吧。”真是的,把他包文篮当成啥人了,他可是安文野的哥哥,洗衣服多大个事啊。 于是,大院里又多了一道风景线,瘦小的铁蛋端着一盆衣服一块肥皂,蹲在水龙头底下,使劲的搓啊,揉啊,衣服大,他的手却那么小,要是到了冬天,那一双小手还不得冻坏? 有老太太就私底下说:看吧,不是亲生的就这样,表面看着多疼多好,背地里还不是支使人家干这干那,才八岁的孩子啊,谁家八岁的男娃娃洗衣服? 就是黄世仁也没这么剥削个孩子的呀! 然而,大家却选择性失明,对同样蹲在水龙头下一起搓衣服的曹家的小闺女视而不见,这个孩子可比铁蛋小一岁呢,搓的还是一家子的衣服,她两个哥哥都是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了。 为啥? 不就是因为她是女娃娃呗,干这个“天经地义”。 为啥不让她俩哥哥洗?估计是断手了吧,安然想。 别人家的事儿她管不了,但在自己家里,两个孩子确实要一视同仁,吃穿一视同仁,干活也得一视同仁。 当然,老太太们仅限于背后嚼舌根,真面对战斗力爆表的安干事,那是屁也不敢放一个的。更不敢去铁蛋面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因为那也是个不给面子怼人.精,翻着他那精明过头的三白眼,“我吃你家大米了吗?要你多管闲事?今天的火柴盒糊完了吗?今天你家媳妇儿没跟你吵架闲得慌呐?” 得,谁也别惹谁,相安无事呗。 二华小华以百米冲刺速度跑进大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包文篮快别洗衣服了,咱们赶紧看捞船去!” “你姨父把船飘起来啦!” 铁蛋一顿,“咋说?” 于是,在兄弟俩绘声绘色的讲述下,大院的男女老幼们可是听了个大稀奇,那二百吨的大船,像小山一样重的东西,居然让他在船边拴了一排排的充气筒,就给顶得飘起来了! 他们没能亲眼所见,可兄弟俩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居然让大家伙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尤其说到紧张处,所有人屏住呼吸,接着又是一个转折,引得大家伙齐问:“真的吗?” “那当然是真的。” “不信你们现在去看,还飘着呢,再不去可就全捞上来,看不见咯。”孩子们不知道,为了保密,露出水面的部分,已经被帆布彻底的盖起来了。 安然想到他去会快一点,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上辈子可是好几个月才打捞上来的东西,他居然几个小时就弄上来了?!关键吧,让一艘那么大的船飘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排骨烤上,再把馒头蒸上,调个清爽的小黄瓜,宋致远就闻着香味儿回来了。 “怎么样?全捞起来了吗?” “嗯。”宋致远表情很淡定,甚至说内心毫无波澜,一身工装皱巴巴的,糊满了红泥土,一双解放鞋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响,里头泡得全是泥浆水。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引得所有人惊呼大怪,掌声欢呼声相送,甚至堂堂团级干部乖乖叫爸爸的工程师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109:06:032021082123:4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04919428瓶;一小书虫15瓶;睡睡、吃可爱长大10瓶;浮生过8瓶;wly6瓶;㎡3瓶;顾兰啊、风从海上来、3489861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3 章 043 排骨烤得金黄酱香,油水“刺啦刺啦”的冒,小猫蛋眼睛不眨的站在三米开外,等着。 宋致远抱着衣服,进房间洗刷身上的泥巴,因为没专门的洗澡间,家家户户都这么躲在自个儿屋里随便擦擦。一会儿湿着头发出来,嗅了嗅鼻子,饥肠辘辘。 不用问,安然就知道,他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白花花大馒头配着表皮焦香,内里鲜嫩流油的烤排骨,再就着小黄瓜,他一口气吃了四个。 当然,再饿,再狼吞虎咽,他的吃相都不难看。 两天没见爸爸,小猫蛋似乎挺想他,抱着一根排骨,一面啃一面“强行“挤到他和妈妈中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安然本来想叨两句,看你闺女想你都想成啥样了,但想想人家昨晚还知道让人带个话,比起刚开始动辄三四天不回家也不放个屁来说,已经进步了。 唉,想她安然女士,谈的几个男朋友都要么有才,要么有钱,要么有颜,但最基本的要素都是嘴甜,现在居然跟这么个木头桩子过日子,被他气疯的时候总是在问自己:我到底图啥? “对了你倒是快说说,怎么把船弄上来的?” 宋致远优雅的放下骨头,又帮闺女擦了擦两个小爪爪,才说:“浮力原理。” “就没了?” “不然呢?” 倒是铁蛋,他现在还是一年级下学期的半文盲,一个劲追着问什么是浮力,对于这种理论性的东西,宋致远很有耐心,一讲,兄妹俩巴巴的听。 “浮筒打捞法就是最大程度的利用水的浮力,使浮力大于船体重力,自然就能飘起来了。” “哇哦!爸爸棒棒哒!” 铁蛋却愁眉苦脸,他没怎么听懂,可又说不上哪儿不懂,脸都皱成了“囧”字。“妹你别瞎起哄,你听懂了吗?” 我这么大都听不懂,你肯定也听不懂。 “懂啦!” 所有人,包括宋致远和安然在内,都以为小猫蛋是顺口说的,两岁不到的娃娃,压根不知道大人说什么。 “姨父那你知道船上装的啥吗?” “不知道。” “那你猜猜看呗。” 宋致远揉揉太阳穴,“睡吧,也许明天就知道了。”他实在应付不来问题一箩筐的孩子,他们太难缠了。 第二天,安然还在办公室背发言稿,牛正刚很激动的跑进来,“小安你家宋厂长让军区的车接走了!” “是吗,谁啊?” “我也不知道,听刘厂长叫他孙团长,听说是船打捞起来了,但得让宋厂长去看看里头有啥。”从昨天下午开始,宋致远就成了阳城市最大的名人。虽然很多老百姓不知道他全名,但围观了全程的都知道阳钢二分厂有个很厉害的姓宋的工程师。 孙志祥也倒是条汉子,虽然面子上无光,但涉及到国家安全的大事儿他还是不含糊,今天就负荆请罪来了,顺便要把宋致远接去军区。 “你家宋厂长可真是神了,啥都能做,听说还在家做个台电冰箱?” 安然一听就知道,牛志刚也想要,因为这年代国内拿着钱也难买,而国外呢,又不是谁都能出去的。他们两口子日子好过,吃喝不愁,可能还真需要个让食物储存保鲜的东西,这是提高生活质量的东西。 “行啊,我跟他说一声,不过你知道的他工作忙,不知道啥时候才有空做……” “不急不急,哪天得空就行,到时候叫我啊,我去帮忙打个下手。”说着,牛志刚塞过来五十块钱。 “牛哥这是干啥?” “耽误小宋厂长时间,他做也得四处找材料,这点钱估计连材料费都不够。”他是想等做成了再给点,怕一次性给多了,他们不做也得碍于面子做,要真耽误了实验室的研究,他也过意不去。 安然想把钱塞回去,可他已经跑了,还给留下一条小鲫鱼。 得吧,原来是又用上班时间钓鱼去了。 安然能说啥?不是领导她啥也说不了,但心里还是暖暖的,她的同事们虽然各有各的小毛病,但也真的很照顾她。 不过,她开心,铁蛋却不怎么开心了。自从吃过一次烤排骨后,铁蛋要么是放学不回家,要么是回来也爱答不理,有时候安然问他作业写完没问三四遍他都没听清楚。 安然可以肯定,他的听力没问题,“包文篮小朋友,你最近怎么啦?”注意力涣散到小猫蛋都受不了了。 铁蛋倔着个脑袋,“哼”一声,写作业去了,就跟作业本上有钱似的。 小猫蛋正玩着一真一假两只兔子,闻言抬头说:“妈妈,哥哥哭哭哦。” “我没有,你别瞎说。”铁蛋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双小眼睛里是满满的委屈。 安然怔住,至今为止,铁蛋只哭过一次,还是他误以为她不要他和姥姥的时候。难怪他最近的眼睛有点肿,问他还说是蚊子吵得他睡不着。她还找邱雪梅要了两把驱蚊草来放他床头,原来是哭肿的啊。 不过,铁蛋没给她机会细问,卷起作业本溜了。 到吃饭时间他没像平时一样百米冲刺回来,安然更觉着事情不简单,“妈你发现铁蛋最近不对劲没?” “怎么不对劲?” “小猫蛋说他偷偷哭鼻子,是不是谁欺负他了呀?”一般来说大院里没孩子能欺负他,但学校里的就不知道了,她始终觉着要给孩子充分的自主权,能让他们处理的她绝不插手,所以平时也不会管他跟谁玩,跟谁闹矛盾。 包淑英想了想,“从啥时候开始的?” 因为这孩子每天回来书包一扔就没影儿了,晚上也睡得比较早,包淑英忙着带小的,还真没发现。 “烤排骨第二天吧。” 包淑英神色一紧,“难道是因为我说的话?” 原来,她跟陈六福的事俩人已经说好了,他最近已经在着手工作调动的事,如果真能调到市医院来,医院会分配一套职工房,她白天在闺女这边煮饭带孩子,晚上回去医院那边的“家”。 这是俩人都没意见的,可包淑英一说,铁蛋却生气了。 安然了然,“行吧,我知道他怎么回事了,妈放心,他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她现在是真觉着,还好只有一个小猫蛋和他,要是多来几个孩子像人家生七个八个的,今儿这个不高兴,明儿那个不听话,她光操心也得累死。 所以啊,要想生活幸福家庭和睦多活几岁,还是少生孩子。 没几天,陈六福也来了,把工作调动成功,房子分好的事说了,还给了包淑英一把钥匙。当然,年纪大了也害羞,不好意思说让她过去玩儿,只说他怕弄丢,让她帮忙备份一把。 他把诚意拿出来,安然也就努力促成,尽快促成他们的事儿,找先生看了个农历六月二十的黄道吉日,到时候在陈六福的房子里摆几桌酒席,请同事和亲朋吃顿饭。 主要一个二婚,一个三婚,快半百的人了,也不喜欢搞形式,反正把证一扯就行了。 安然没意见,也准备给母亲置办点嫁妆,拿上这两年来攒的各种票和手里为数不多的钱,“走,小猫蛋叫上你哥,咱们逛百货商店去。” “哥哥,哥哥,买买买!” 铁蛋不情不愿跟在她们屁股后头,看着她们一样挺拔的背影,一样黝黑的头发,忽然就更不得劲了。 他的头发很黄,身上长了肉,但头发还一直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起来跟她们真不像一家人。 “过来。”小姨冲他招手,他刚走过去,一只暖洋洋的大手就伸过来,紧紧牵住他的,另一只则是牵着妹妹。 他忽然又有点不那么难过了。 “铁蛋我问你,你姓啥?” “包。”他不情不愿的说,这不是废话嘛。 “那你姥姓啥?” 他低着头,不说话。 “你跟姥姥相依为命,是最亲最亲的人,你的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血跟她一模一样。” “你只要记住,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以后长大了,出去外面上大学,工作,结婚,成家,到时候你会离开姥姥,对不对?” “我才不结婚呢。”多臊人啊。 “不管你结不结婚,你长大都会慢慢的,顺理成章的离开姥姥,你会因为离开姥姥就不爱她了吗?”安然弯着腰,直视他的眼睛。 “肯定不会。” “那姥姥会因为不在家里住就不爱你了吗?” 铁蛋咬着嘴唇,好像是这个道理诶。 “你需要爱,需要别人的关心照顾,姥姥也需要,对不对?你陈爷爷也是为了能关心照顾姥姥,才跟她结婚的,多一个人爱姥姥,这是好事,你觉着呢?” 铁蛋似懂非懂,可他还是不舒服,咬着嘴唇,目不斜视。 走了一段,安然还是觉着他这个态度不对劲,很符合一个成语色厉内荏。 他一定是还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但又不敢说出口的事。 “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悄悄跟小姨说,小姨给你保密。” “你说话算数吗?” 安然给他脑袋上弹了个“花生米”,“这还用说,我啥时候骗过你?” 这倒是,小姨要么就不说,要么就说出来一定会做到,“行吧,那你说,我姓包,是我姥唯一的后人,对吧?” 安然还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被他下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那要是我姥生了孩子,我就不是她唯一的后人了,咋整?” 安然嘴角抽搐,“你咋说她会生孩子?”毕竟,看着他俩过分着急的长相,她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铁蛋翻个白眼,小姨真傻,“大人结婚不就是会生孩子吗?不然睡一个炕干啥?” “不是,什么睡一个炕就要生孩子,你从哪儿听来的?”她没给他讲过这些性教育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姨父一回来,我姥就让你和他睡一个炕,不就是想让你生孩子吗?最好生个儿子。” 安然:“……”得吧,母亲这是自个儿挖的坑。 “对,小姨也不骗你,有的人结婚睡一张床上,就会生孩子,可不是所有人都想生孩子的,你知道吗?” 譬如年纪大的,像陈六福和包淑英这把年纪,过好晚年才是最重要的,她也相信他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的晚年生活找不痛快。 譬如丁克,天生就是不喜欢孩子,或者不想生孩子。 不想就是不想,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呢。 “那不生孩子还结婚干啥?” “结婚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想要一起生活,生孩子不是唯一目的。”身边就没有结了婚不生孩子的,安然想要给他找个特例还真找不出来。 铁蛋的眼神更迷惑了,这种说法跟他在大院里听来的不一样啊。 安然知道,这么多道理要让他一下子吸收太难了,也不多说,但也不放手,就这么一拖二,慢慢的走到人民路上的百货商店三门市部去。街角那家近倒是近,可东西不齐,有些没票的东西比三门市贵不少呢,她现在除了吃的还“大手大脚”,其他方面真是一分钱掰三瓣花了。 “姨姨!”小猫蛋一眼就看见柜台后的胡文静。 昏昏欲睡的胡文静赶紧出来,一把抱起来,“叭叭叭”亲了三口:“乖猫蛋可来啦,我上次就说让你妈带你们来玩儿她这么久才带来,可想死我啦!” 白胖,漂亮,还乖巧的孩子,谁不喜欢呢?尤其是刚在家被熊儿子折腾了一天的胡文静,那真是爱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安然发现,她的黑眼圈比较重,整个人精神也不如以前。 胡文静一个人稀罕还不行,“姐妹们快来看看,这就我跟你们说的小闺女,我亲生的。” 一群售货阿姨围过来,纷纷打趣:“哎哟,可真像你呀,啥时候生的?是不是忘记请客了?” “我不信,除非你让她叫声妈妈来听听。” 小猫蛋吓得眼睛溜圆:“是假妈妈!”最近学会说反义词了。 众人大笑,有的抓来两颗水果糖,有的拿来一块鸡蛋糕,就投喂她的“亲生小闺女”了。 当然,小猫蛋可是不会吃独食的,她看见哥哥和妈妈在一边站着,没有吃的,立马东西放柜台上,小手一划拉,一分为三:“妈妈,哥哥吃糖糖。” 围观阿姨们“啊”一声,都快惊呆了! 这年代的孩子,兄弟姐妹多,有啥吃的又不够的时候都是自个儿吃自个儿的,这才两岁的娃娃居然就知道分给妈妈和哥哥,关键还分得那么均匀,三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哪怕只有两份的东西,她也会用差不多的补齐…… “这小手,可比我这卖糖的准多咯。” 众人又是大笑。 安然能说她爸爸摸一下钱就知道总数吗?这就叫遗传。 反正现在也没顾客,大家搬来几个小板凳,让安然和铁蛋坐,团宠小猫蛋那是不需要板凳的,因为阿姨们都争着抢着抱她呢! 胡文静一看表,“哎哟,小斐醒了,我得回去几分钟,安然你们坐一会儿啊。” 公安局家属大院其实就在隔壁,跟三门市一墙之隔,公公婆婆都还没退休,丈夫是经常见不着人的,最近保姆回老家了,她只能自己一面上班,一面带孩子,平时孩子闹腾就背背上,睡着就放回家里去,看着点儿回去再带来单位。百货商店和供销社这样的单位,带孩子上班的妇女也不是没有,可像她这么累的却很少。 为啥呢? 就是严斐比一般孩子调皮多了,别人的孩子放柜台后能玩一天,严斐顶多半小时就得搞出事儿来,不是这儿弄坏了就是那儿打碎了。要只是调皮也就罢了,他还挑食。 有多挑呢? 奶蛋肉不吃,葱姜蒜不吃,胡萝卜和菠菜不吃,番茄不吃,豆类不吃……凡是菜市场能买到的蔬菜他基本都不吃。 胡文静是被他折腾得整个人都瘦了好几斤,再没有以前那种白白胖胖满面红光的滋润了。 安然听着她同事们的形容,莫名的就打了个冷颤,幸好,幸好她家这俩是有啥吃啥,吃啥啥香,要是生了个严斐那样的她可能会直接被逼疯。 没一会儿,胡文静匆匆赶来,后背上还背着个瘦条条像筷子一样的孩子,这娃的身高跟去年一样,似乎压根没长,脸却更瘦了,显得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头发还带了点自然卷,不知道的很容易把他当女孩。 “漂酿妹妹!妹妹!”小猫蛋激动坏了,嘴里含着块奶糖就要去拉“她”的手。 严斐恹恹的,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怎么着,胡文静其实有点担心,怕他发脾气不给小猫蛋面子,更怕他推人家什么的,所以忙伸出手隔在他俩中间主要是护着小猫蛋,心里都快祈祷观世音菩萨了:小祖宗诶,你可别犯浑啊! 她之所以有这种担心,是有前车之鉴的。前几天同事家一个小妹妹也是把他当成了“姐姐”,想要拉他一起玩,被他恼羞成怒推了一把。那孩子刚好坐在柜台上,要不是旁边有人护着,直接就给头朝下摔地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她当场就把他好好教训了一顿,回家一说,丈夫和婆婆也打了一顿屁股,小子倒是保证不推小伙伴了。可孩子话说了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啥意思,胡文静不敢冒险啊。 谁知,就在她胆战心惊护着小猫蛋的时候,严斐居然就这么被小猫蛋牵着手,乖乖的坐过去了。 胡文静:!!! “妹妹,糖糖,超甜哒!”小猫蛋递过来一颗大白兔,还非常贴心的帮着剥开。 于是,再次让胡文静惊掉下巴的事发生了:她那个任凭他们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吃一口肉蛋奶的儿子,居然吃起了奶糖!小猫蛋舔吧一口,他就跟着也舔吧一口,跟俩小哈巴狗似的。 安然听她说了一堆,也以为会是个刺猬一样不好相处的孩子,可看样子,也挺软萌的呀?漂漂亮亮的,只是不怎么说话,可任何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跟安文野玩久了都会变话唠。 莫非,是这俩孩子独有的缘分?因为当初出生时间就相差一天,又是在同一间病房里,还都差点被偷走……嗯,也算“生死之交”了。 不过,小猫蛋能多个比她“小”的好朋友也不错,因为她现在的小伙伴都是比她大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比较照顾她,让着她,安然不想让她只会当“妹妹”,还想让她当“姐姐”。 多重角色更有利于性格发育。 安然时常复盘自己的人生,她之所以这么泼辣、强势,有时甚至强势到让下属害怕,背后给她取很多外号,就是因为从小在家里当惯了小保姆,一家子衣食住行都要操持,一面形成了大包大揽啥都得亲力亲为的性格,一面又因为在小白楼过分压抑,后来有钱后本性反弹,别人干啥都爱指手画脚……现在想来,确实挺不招人待见的。 她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不希望女儿再重复。 安然掏出各种票来,非常大手笔的买了八米的确良,六米条绒,一米红色灯草绒,还有几双白棉袜,几块纱布……可把其他人惊呆了。 这也太豪了吧! 安然装作没看见大家的眼神,这可是她攒了两年的布票呢,要不是母亲结婚,哪舍得用啊。好在她手里还有肥皂票、牙膏票,可以再置办一套完整的洗漱用品,钢厂福利好,这些劳保用品都是免费发放的。 除此之外,还得趁着淡季,置几床棉絮,母亲嫁妆里要有两床,他们以后搬新家也得用不是?再加上搪瓷盆、洗脸毛巾、漱口缸、牙刷,满满当当就是一座小山。 看着看着吧,忽然想起来还有梳子镜子和雪花膏,再看看忽然又想起还得买月经带。 说起月经带,安然也是哭笑不得。本来,因为常年劳苦和营养不良,包淑英的例假已经回去半年多了,可安然去到小海燕后,给她营养追上来,心情也好了不少,居然第二个月例假又来了。 以安然上辈子了解的医学常识来说,她们这个年纪如果已经绝经了又有出血的话怕不是好事儿,多半是激素异常引起的,第一反应就是考虑肿瘤啥的。可拉她去市医院看过,做了很多检查,看了好几个专业的妇科大夫都说没事,她现在的身体条件就是该来例假。 这一下,包淑英可成了小海燕妇女们羡慕的对象啊!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很多农村妇女都是四十出头就绝经了,她四十五了,居然走了还能来?!这不就是俗称的“回春”嘛。 包淑英被臊得不好意思出门,更别说买月经带了,都是自个儿用点灶灰啥的敷衍。 那既不卫生,也不舒服,安然得趁着手里有月经带票,给她多买几条,让她也体会一把年轻的感觉。 东西太多,她和铁蛋还拿不回去,正巧严厉安开着车来接老婆孩子,就顺便把他们一家子送回二分厂去。一路上小猫蛋和“妹妹”都乖乖的坐在后排,甩着小脚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当然,主要是小猫蛋在说。 “妹妹,海咕好吃,香香哒!” 安然给一头雾水的胡文静解释:“她说的是排骨。” “妹妹,生意快快,高高。” “她说过生日可以吃蛋糕。” “妹妹,大船票票我爸爸哟!” “她爸把沉船打捞起来。” …… 胡文静家两口子,肚子都给笑疼了,一个说不清,一个还听得煞有其事,不停的点头,要说婴幼儿之间没有特殊交流方式谁信啊? 到了家里,看着一堆的兔子熊猫玩具,尤其是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肥兔子,严斐忽然就不愿回家了,他妈喊就一个劲摇头:“我要跟姐姐玩儿!” 现在正是饭点,胡文静不想让安然破费,也怕他因为吃饭问题发脾气丢人,想着先弄回去,“明天再来,明天下了班妈妈带你来跟姐姐玩好不好?” “不好。” 嘿,小子还挺倔,胡文静把眼睛一瞪,他居然转个身,背对她。 严厉安赶紧拉住老婆:“算了,他不想回去就先在这儿玩着,拜托小安帮我们照顾一下,我们晚上再过来接,怎么样?” 安然本就觉着愧对于他们,这点小忙算啥,就差拍胸脯保证了。不就是不爱吃饭还挑食嘛?等着吧,她得做一个让他挑不了的东西。 两小只玩了一会儿,家里这么小个地方已经不足以吸引他们了,这就手牵手的下楼,找小枣儿她们玩去啦。安然把半斤半肥半瘦的猪肉剁碎,加点盐巴和生姜调味,再剥半根嫩嫩的玉米粒,切两根胡萝卜剁碎,拌匀,拿出上次让宋致远找来的锡纸,把碎肉玉米包裹在里头,做成小棒棒形状,放烤箱里烤上。 她要做的,就是烤玉米肠。昨天买给小猫蛋喝的鲜牛奶还有不少,在冰箱里,她全拿出来,打俩鸡蛋清,合着白砂糖,因为没有打蛋器,纯手动模式要搅到起泡可是累坏了,一只胳膊都酸得不像自己的了。 蛋清液混着牛奶,赶在玉米肠出锅之前分成七八个小碗,放蒸笼里蒸上,铁蛋已经闻着香味,带两个“妹妹”上楼了。 “妹妹,洗手手哟。”小猫蛋蹲在地上,拿起肥皂,给自己小胖手上打了一圈。 在她的亲自示范下,严斐也有样学样,洗洗手,还好奇的闻了闻,一下就笑起来了:“香。” 小猫蛋双手叉腰:“那是,我妈妈买哒!” 安然这越看是越觉着严斐好看,五官精致得像个瓷娃娃,要是穿个小裙子,那跟猫蛋简直就是姐妹花啊。难怪安然纠正了几次,是弟弟不是妹妹,小猫蛋都不听,坚持认为他就是妹妹。 小孩子的漂亮嘛,很多都是雌雄莫辨的,长大几岁就能区分了……安然想。 “小斐你会自个儿吃饭吗?” “会。” 于是,安然就不用喂了,每人一碗雪白的,嫩嫩的,香喷喷的东西。 “这是什么?”严斐好奇的看着,很想摸一下,但小猫蛋看着呢,她像个小老师似的,“烫烫烫”的叫。 “双皮奶。” 果然,本来还挺好奇的严斐,一听“奶”字整个人都不好了,把头一扭,“我不吃。” 安然笑得很“阴险”,“不吃是吧?那别后悔哟。”给小猫蛋和铁蛋碗里洒几粒香香的花生碎,甜甜的葡萄干,和半勺金黄色的枇杷果酱。 兄妹俩就这么美美的吃起来了,嘴巴“刺溜刺溜”的吸,说明口感相当丝滑,还把勺子舔得贼响,一副恨不得连勺子一起吞下肚的样子……安然发现,严斐开始疯狂咽口水了。 小崽子,这就耐不住了?看你能撑几分钟。 “妈妈,nienie甜,我还要。”安然给女鹅加了一碗,看铁蛋的空了,也给他加了一碗,然后顺便看了眼蒸笼,“哎呀,没有啦,你们比赛谁先吃完,桌上剩那碗就归谁,好不好?” “好!”铁蛋可是铁打的胃,吃啥都是呼啦呼啦,按他的速度,顶多五口,一碗双皮奶就没了,而就在他的魔爪伸向桌上唯一一碗的时候,严斐一把给抱起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呢?甜,嫩,滑,香,一切他喜欢的味道都有! 可安阿姨家的碗太小了,一碗也就那么点,几口就没了,他忽然就开始后悔了,要是自己没说“不吃”,是不是也能跟猫蛋姐姐一样吃两碗呢? 安然不管他的小眼神,当然更不可能告诉他蒸笼里还有三碗,小家伙不让他知道说“不吃”的后果,过了这次他照样记吃不记打。 接着,孩子们看见她又从烤箱里拿出几个亮银色的东西。剥开锡纸,里头的的肉圆圆的,长长的,还烤得金黄金黄的,特别香! 安然拿筷子,戳起三根,问:“这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铁蛋还真没见过,歪着脑袋想,小猫蛋就比较有创造力:“棍棍!” 安然大笑,“这叫烤肠,你们想吃吗?” “当然想!小姨你快给我吧,我肚子都饿瘪了你看。”吸吸吸疯狂吸肚子。 “那小斐你想吃吗?” 严斐刚在楼底下玩了一个多小时的追兔子,跑得大汗淋漓,中午又没吃多少东西,现在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刚才肚子里的馋虫又被一根烤肠勾出来,怎么可能不吃啊,现在就是给他块石头他也吃啦,“吃。”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里头有肉,胡萝卜和玉米呢,你吃不吃?” 严斐挣扎,这几样东西妈妈奶奶每次喂他的时候都会说,是好东西,吃了长高高的,可是那就是不好吃啊,每次一听到它们名字他就下意识摇头。 那边,小猫蛋和铁蛋却已经等不及了,抬着筷子,“嗷呜”一口,肉香,玉米甜,胡萝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俩也不喜欢,但混在一起烤出来,那就是“美味!” 小猫蛋学着妈妈,竖起大拇指。 严斐立马打消了犹豫的念头,吃就吃,反正猫蛋姐姐都说了好吃! 安然终于露出姨母笑。看吧,对付挑食的小孩,她有的是办法,以前宋虹晓也跟他一样,穷的时候啥都吃,有钱了这不吃那不吃,不就是毛病嘛! 不吃她肯定想办法多做几个花样,好好讲道理对不对? 要是还冥顽不灵,甚至发脾气的,那就饿着呗! 安然奇怪的是,她记着去年周岁生日前几天她们去严家的时候,严斐除了调皮一点,没听说挑食啊,捣蛋啊啥的,怎么一年时间变化这么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terrible2”吗?幸好,猫蛋是个省心孩子,目前看来也有不错的自律能力。 一连吃了两根烤肠,又喝了半杯鲜奶的严斐,哪里还记得不吃啥哟,他现在就想尿个尿,然后睡觉,家也不想回了,反正这儿挺好的。 嗯,就这样,想着,他就尿也不尿了,自个儿哒哒哒跑钢丝床边,踩着小板凳爬上去,躺平。 安然忙着洗碗刷锅,等她把卫生搞完,发现三个孩子已经挤在一张小小的钢丝床上,睡得呼呼的。三颗脑袋挨在一起,两白一黑,还挺有喜感。 宋致远依然回不来,听说军区要留他至少半个月,留守妇女安然同志就继续背她的发言稿,明天就得上场了,她紧张倒说不上,就是想多熟悉几遍,多找几个亮点。 晚上八点多,严厉安来接儿子了。不过意外的是,跟他一起来的居然不是胡文静,而是严老太太。只见她先站门外,客气的招呼一声,听见安然说“请进”,她才进去。 “婶子你们来了,我给你们倒点水?” “别了,小斐在你们家叨扰了,我们接了就走,你快坐下吧。”老太太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但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心情不错。 “最近你们工会的工作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谢谢婶子关心,一切正常。” 这一年来,老太太虽然啥也不说,可她都静静地看着呢,安然组织的每一次活动她都尽量抽空来,来不了也会让其他人来,回去她总要仔细问问。 当然,安然都不知道,她只是感觉老太太应该对她有好感,但还不至于达到“喜欢”。对这样的老太太来说,对下属的正面态度她只有好感和欣赏,安然也很知足了。 去年见过面以后,她总觉着严老太太眼熟,其实真不是当时瞎说的,后来她仔细回想了几天,把她上辈子接触过的人挨个复盘一遍,忽然发现她忘了八零年代的石兰省曾经出过一任女省长! 这也是整个华国在八零年代唯一一位女省长,当时因为上过报纸,她见过照片,所以有印象。但当时她的生意也还没做大,只是一个不用为吃穿发愁的个体户,没机会跟女省长见面。 后来,等她能接触到这个层次官员的时候,女省长已经不在了,听说是有一年特大洪水考察的时候,因公殉职了……多么可惜啊,一个女同志能做到一省之长,能号令整个石兰省将近一亿的人口! 她去世很多年,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依然有人在怀念她,歌颂她,她的名字叫高美兰。 安然看着现在还红光满面年富力强的高美兰,心里是既崇拜,又惋惜。自己虽然称她“老太太”,只是尊称,其实在旧社会普遍早婚早育,她今年也才四十五岁不到,比包淑英还年轻一点。 平时总是不苟言笑,又是当领导的,所以整个人气质看上去就比较老陈,也是跟陈六福一样“长得挺着急”那一类。 安然觉着,自己在心里不应该再给她打“老太太”的标签,因为她主政那一年,石兰省农林工商医教法各个行业都发展得非常好,尤其是个体经济这一块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就这份精力和干劲,跟“老”字压根不沾边! 四十五岁,正是一个女性阅历丰富到一定程度,又没有家庭、婆媳、生育困扰的年纪,甚至绝经早的,连例假困扰也没了,劲头应该最足的时候。 高美兰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对自己星星眼起来,自个儿循着呼噜声,找到三门柜后,看见并排睡的三个孩子也笑了:“这小子就睡了。”平时在家可是十点都不睡呢。 因为孩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全家人追他屁股后头喂饭就得喂一两个小时,随便吃几口他还得玩一玩,跳一跳,一磨蹭刚吃的又消化了,饿着肚子怎么可能睡着嘛? “臭小子在你们家没少添麻烦吧?”她擦了擦孙子额头的汗,又摸了摸小猫蛋肉乎乎的脸颊。 “没,小斐很听话,吃了一碗双皮奶两根烤玉米肠呢。” “哦?”高美兰一顿,显然意外极了,这哪是她的孙子,怕是个小猪仔吧!“双皮奶是牛奶做的吗?烤肠里有肉吗?” “哦,别误会,我只是好奇。” 安然把剩着的包淑英也吃不来的双皮奶端出来,又拿出最后一根烤肠:“您试试看。”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未来的成就,安然就叫不出“婶子”,得用敬称才行。 高美兰先闻了闻,又轻轻的尝了两口,“哎哟,这么浓的奶味和肉味,还有胡萝卜,玉米……他真吃完了?” 安然笑着点头。 高美兰高兴得在屋里走了两圈,“好啊,终于有人能治他了,臭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宋致远:感觉,家里又要多一张嘴了。感谢在2021082123:42:452021082309:5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piano、secreteva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100480100瓶;天气很不错40瓶;4204919432瓶;longer15瓶;一个老粉、志龙小子、林一一、m、水中雨10瓶;瓶子、小大人6瓶;吃可爱长大5瓶;淼淼清浅4瓶;看看阅阅3瓶;nene2瓶;风从海上来、34898616、喵喵乖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4 章 044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早早的起床洗了头发,换上白衬衣解放裤解放鞋。她的头发虽然只到肩部以下,但因为发量多,风一吹就乱,平时都是梳成两个麻花辫才方便干家务,今天的场合,她就用一根发带在后脑上高高的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看着既清爽,又青春。 她的眉毛偏淡一点,用宋致远画图的铅笔轻轻添补几下,立马更精神了。反正皮肤比一般妇女白,不用擦什么,唇色也比较红,就这么一打扮,连小猫蛋都会说:“妈妈,漂酿!” 这是安然就职工会干事后干的第一件要面向大领导的事儿,自然也是分外上心。早早的提前到办公室,叫上陈媛媛骑上自行车就往总厂去。 阳城市钢铁集团总厂在一分厂隔壁,都位于阳城市的东面,骑车也就半小时左右,她们到的时候,门口已经等着几个人了。安然跟着陈文慧来开过会,知道这几个都是一分厂的工会干事,也就是她今天的竞争对手,大家都非常客气的打了招呼。 因为她漂亮,看着又比一般人自信很多,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打听,她们今天要汇报的主题了。 “我也没准备啥特别的主题,就是领导安排的,让咱们三家各自汇报一下晚会方案吧。”安然这扮猪吃老虎的,还得来一句:“领导安排的工作,没办法。” “这倒是,咱们这也是被赶鸭子上阵。” 陈媛媛笑得脸都僵了,别家她不清楚,可二分厂的工会,那可是安姐“安排”领导,让胡书记想办法去要来的机会啊! 当然,对方也不可能被她这么轻松几句给敷衍过去,继续说起这场劳动节晚会的主题,安然倒是大大方方说了,对方挑了挑眉头,明显是放心了。 “安姐,你看她们都不说自个儿的主题,咱们说了可吃亏了。”陈媛媛小声埋怨。 “放心吧,知道个主题有啥,咱们有亮点。” “啥亮点啊?” 安然笑眯眯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是她的杀手锏。 很快,八点半,三个厂抽调的领导和工人纷纷就位,组合出一个十五人的评委小组,坐在礼堂的前三排,安然等几名需要作报告的则在第四排。 很巧的,二分厂来的领导是胡光墉和刘解放,本来是抽到的是胡光墉和宋致远,但他人在军区,就换成了刘解放。陈媛媛撇撇嘴,小声道:“刘厂长怎么来了,他可别胳膊肘往外拐。” 刘解放在职工里风评是真不行,倒不是说男女关系这一块,而是没能力,爱打官腔,有个啥困难找他就是白找,他不仅不会给你解决,还能倒过来说教一通,职工们都不喜欢他,私底下传的坏话也不少。 譬如官迷啦,马屁精啦,废物厂长啦,可他偏偏不知道,还喜欢跟基层职工接触,满嘴的“有困难找组织”,组织个啥哟,他就是满嘴跑火车,官话套话把人忽悠得有苦难言。 “没事,咱们不是还有徐建东和王文海吗?”被抽到的工人居然是机修车间的,那可是她的忠实“拥护者”,算是她在二分厂的基本盘。 “还有你对象不是?” 陈媛媛红了脸,跟评委席里一个小伙子相视而笑。 没一会儿,总厂书记来了,发表一场长达半小时的讲话,她们也没注意听到底讲了啥,但心里都意识到:这次的晚会非常重要。 不然总厂书记可是跟一个级别的领导,怎么会亲临呢? 第一个上场的是总厂综治办,他们工会后勤保卫科全都合并在综治办里头,所以“人多势众”,光稿子就准备了两份,一男一女分别汇报……相当于是两个方案。 布置一台晚会,最主要的是搞清楚主题是什么。他们两个方案,一个的主题是“劳动最光荣”,一个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算不上出彩,但也没什么错处。 就是围绕着劳动和妇女力量来的,计划的活动无非就是歌唱和舞蹈,都是时下最红的革命歌曲。评委席上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无过,但也没啥出彩的地方。 接下来是二分厂的,他们的主题就一句话“无产阶级劳动者万岁!” 主题够红够专,再加上做汇报的是一分厂革委会干事,一名帽子上红星闪闪的年轻人,胳膊高举,拳头又大又有劲儿,真正“打了鸡血”的革命小将啊! 在他的号召下评委里头年轻的,直接热血沸腾。 陈媛媛“呜呼”一声,心就凉了。 这位小将也是真厉害,豁得出去,在台上又是喊口号又是高唱革命歌曲,还说要凭借个人关系,请市文工团的演员们演一出白毛女的样板戏,力争让省里的领导看见阳钢的一颗红心向太阳,坚决执行领袖的最高指示吧啦吧啦…… 到此,陈媛媛都觉着,二分厂赢定了,这位小将台上半小时,光语录就背了二十分钟。 不过,安然倒也不灰心,等这位小将的掌声结束,起来整理了衣服,腰杆挺直,大跨步上台。 陈媛媛可急坏了,小声喊:“安姐安姐,稿子,稿子忘拿了!” 安然头也没回,上台先礼貌的九十度鞠躬,然后一开口就是清脆爽利的声音:“各位领导,各位亲爱的无产阶级工人兄弟姐妹们,大家上午好,我叫安然,很荣幸能代表二分厂基层工人代表大会站在这儿……” 前面的汇报实在是太鸡血了,大家的情绪正处于高位,忽然来个清爽、平和的声音,别说还挺能安抚人心的。而且,她说着说着,大家才发现哪儿不对这女同志她居然没拿稿子! 前面三个汇报的人,哪个不是拿着一沓厚厚的信签纸?谁不是低着头的猛念?只有她,亮晶晶的眼睛就这么平和的,自信的看着台下,要知道那里头坐的可是三个厂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啊! 哪怕是中间那位慷慨激昂的小将,也不敢跟他们对视。 可安然是谁啊?上辈子不说多少达官贵人吧,至少省部级的单位和领导也对接过,还上过电视直播,面对过几次镁光灯,别的不敢说,至少自信和气场是不差的。 再说这稿子是她自个儿设计,自个儿撰写,也倒背如流的,看着台下,哗啦哗啦就来了。 跟前面三个方案不一样,他们的竞争对手无非就是阳钢集团内部的分厂,可安然的定位不一样,她是决心要凭这次活动冲一把工会主席的位置的,所以对竞争对手定位非常高,非常广,那就是全阳城市所有的厂子! 这次被选中举办晚会的单位一共八家,早在半个月前安然其实就已经拜托王文海徐建东和黄咏梅几个厂子弟去打听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阳城市民,他们的亲戚朋友遍布全市各个大小单位。结果不出所料,都是“劳动最光荣”“奋斗最美丽”“工人最伟大”之类的大众主题,这就放心了。 她现在不仅得为自己争取一官半职,还得保证宋致远不被敌特势力干扰,不被人抓住小辫子,所以想要出彩,想来点剑走偏锋的,让大家耳目一新? 别想了,还是中规中矩吧。 她想的主题是什么呢? 安然顿了顿,等着台下的人都投入状态了,才说:“我们这次晚会的主题是弘扬劳模精神,讴歌劳动创造!” 刚好阳钢今年有个工人,因为改进了钢铁冷萃技术被省里表彰为“劳动模范”,说不定年底还能上京市,接受领导人的当面鼓励。而这个工人是一分厂的,这样既全了一分厂的面子,又能作一个中规中矩的主题,何乐而不为? “前有劳模精神引领,后有无产阶级劳动创造,同志们我们每天上班做什么?大家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台下的王文海和徐建东就是活活的“托儿”啊,大声说:“劳动!” “不。”安然摇头,陈媛媛大惊,上班不劳动还干啥?她的安姐诶,姑奶奶喂,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安然发现,自己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这才收起脸上笑意,“表面上我们劳动,实质却是创造。” “创造什么?” 台下没人说话了,倒是陈媛媛的对象,用一口纯正的播音腔说:“创造历史。” “对!这位同志说的对极了,我们现在劳动,每天三班倒的守在锅炉旁,守在机器旁,我们炼的只是钢铁吗?做的只是汽车轮船和吗?只是飞机大炮和坦克吗?” 因为铁矿石的稀缺,现在的钢铁产量远远跟不上国家工业发展的需要。不过,安然要强调的不是这点,“同志们,我们还是在创造奇迹,创造历史!谁能想到,二十四年前我们还只是一个贫穷的,弱小的,任凭列强侵略和瓜分的国家,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二十四年了,我们打跑了压迫我们的三座大山,打跑了m帝国主义,打跑了北边的苏联……这样的毅力,世界上有几个国家能做到?” 安然顿了顿,“m帝国主义能做到吗?” 台下人不说话,其实很多人心里都说“能”,只是不敢明目张胆长帝国主义威风。 想一想吧,m国是多么强大,多么无坚不摧,他们有数不尽的大炮坦克,还有谁也不知道能发射到哪儿,到底有多少的导弹,有能开到世界上任何一片海域任何一个海港的航空母舰,还有能把日本夷为平地的原子弹……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他们不能!他们有我们五千年雄厚的历史吗?他们的历史从发表独立宣言至今,也只有短短198年,还没咱们一个清王朝的时间长。” “他们有我们八亿无产阶级吗?没有,他们只有2.13亿,只有我们的四分之一,要是贴身肉搏的话,咱们四个人还打不过他们一个人吗?” 年轻工人听得热血沸腾,异口同声说:“打得过!打到他们落花流水!” “所以,咱们能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虎视眈眈的世界里建国,并保持自己国家主权的独立自主,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 “是!”所有人鼓掌,就连刘解放也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么个小女同志,知道的还不少。 “我们现在创造的是历史,更是奇迹,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的人们看来,是一段热血沸腾,全民向上,大干特干的历史!” 所有人起立,鼓掌。 安然淡定极了,掌声久久不能平息,她知道她成功了,但她今天的汇报就结束了吗?不,远远不止这些,她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掌声停一停,“同志们,五十年后的人们怎么了解我们这段历史呢?怎么知道我们做了些什么呢?”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知道。 “同志们,我们这一次晚会除了让职工欣赏动听的歌曲,优美的舞蹈,还要做的就是一件让五十年后的人们记住咱们的事。” “什么事,小刘你知道吗?”总厂书记侧首,问不远处的刘解放。 刘解放正听得入迷呢,想也没想,“别废话,好好听着。” 书记脸都黑了。 胡光墉赶紧说:“我们也不知道呢书记,这次晚会方案是安然干事一手策划,我们没操心。”意思很明显,这是安然一个人的点子,是她的智慧成果。 幸好官迷刘解放没听见,要是给他这么个机会,他肯定会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安然同志在他带领下,指导下,关怀下,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就这样,“安然”这个名字,算彻底在总厂一把手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的方案是,这次晚会分两部分,前半段欣赏歌舞,后半段设置一个专属于咱们阳城钢铁的展台,待晚会结束后,可将展品搬进阳钢博物馆,咱们三家在总厂合建一个小型的钢铁博物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知道我们做过什么,让后人铭记一代钢铁人的奋斗史。” “好!”总厂书记带头鼓掌,建一个钢铁博物馆这主意好!说实在的,在座的都知道,因为这场大.革.命的影响,很多历史文物都被破坏了,丢失了很多难以复制的史料,某些行业或许出现了断带,断层。 现在各个文化馆在做的就是收集,保存工作。 如果阳城钢铁集团能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博物馆,在他们死后,能让更多的华国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怎么做的,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这就是一个大干特干的年代,值得纪念的年代! 不过,总厂书记现在更关心的是“安然同志,请你详细介绍一下展台的计划。” “展台就是展示咱们阳城钢铁企业形象和产品特色的柜台,百货商店把商品陈列在柜台里,让顾客一目了然,那咱们的展台就要把咱们阳钢的产品放在展台上,无论是钢筋钢板钢条等原始产品,还是农用的镰刀锤子,还是工用的机械设备,亦或是军用的、汽车,只要是从咱们阳钢造出来的,用到咱们阳钢产品的,都是对咱们这么多年工作成果的展示,都能让来看晚会的所有人看见咱们阳钢这几年来的进步与发展。” 这个主意一提出来,总厂、一分厂和二分厂的所有领导赞不绝口。 任是谁做了好事,干了工作,也想让上面知道不是?直接王婆卖瓜夸夸其谈是最低端的行为,搞不好还会引起反作用,可安然这法子,就是打着“展示劳动成果”的旗号,让所有人尤其是大领导们看见他们的努力! 反正产品就摆在那儿,你们看吧,我啥也不说。 这比自夸高端多了,也聪明多了! 能当上一二把手的,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安然同志建钢铁博物馆确实是为后代计,可晚会上的展台,却是服务于现在的。让省里来的大领导,清清楚楚看见他们的努力,这就是不露痕迹的邀功啊! 至此,安然什么都不用说,所有人拍板同意,分也不用打了,包括职工和领导在内的所有人,一致同意就采取她的方案。 “安姐你忘记拿稿子,可吓死我了。”陈媛媛给安然递上一杯茶水,心有余悸的说。 安然笑笑,刚想说点什么,抬头正好跟一双明亮的温润如玉的眼睛对上,顿时冷了脸。 顾慎言居然来了,关他屁事啊安然挺想说。刚才她汇报的时候就发现了,任是谁被人一眨不眨的盯着,都会不舒服,可她愣是忍到现在。 “安姐你看,顾秘书也在夸你呢!”陈媛媛虽然有对象了,可并不妨碍她对全厂唯一钻石王老五的欣赏。 安然冷冷的“嗯”一声,迅速移开视线,这种“我很欣赏你”的眼神,她实在是腻歪坏了,他每次去工会发纸烟的时候都会流露出来,可安然从来不接招。 别说她现在是已婚妇女,就是未婚,她也腻歪。 可能是跟宋致远那根臭木头生活久了,她现在也习惯有事说事,没事别逼逼的工作态度,见不得黏黏糊糊,啥都不说明,就让你往亲密了猜的态度。 顾慎言没想到,他再一次在安然面前碰了灰,心里渐渐有个念头冒出来这真的是安然吗? *** 论证会结束,安然还被总厂几位领导叫过去,详细的询问并商讨了一番,展台设置是整个阳城市任何一家单位都没做过的,他们没有任何可供参考和学习的对象。 结束后总厂书记看表,“时间也不早了,一起到总食堂吃个饭吧。” 能吃小食堂,安然何乐而不为?当然得把陈媛媛叫上,硬跟领导凑了一桌,红烧肉,片好的烤鸭,又软又糯的梅菜扣肉,这都是平时吃不到的好菜啊! 安然本着绝对不亏待自己的原则,大快朵颐。 这个时代的领导还是很洁身自爱,很注重道德修养的,也没说吃个饭就想把她们怎么着。总厂书记听说她就是二分厂宋致远副厂长的家属,还起身带头敬了她一杯茶水,直夸他们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不过,一桌只有她们俩女同志,领导们终究是记挂展台的事,聊的也是这个话题,倒没喝酒,只以茶代酒敬了一轮,吃完就撤了。 此时,刘解放终于不得不承认,胡光墉没说错,这个安然同志是真有两把刷子的,看来以后自己对她还是得客气些,晚上回家就让家属樊丽萍去探望一下。 毕竟,宋致远不在家,樊丽萍上门关心留守妇女儿童也说得过去。 “怎么忽然转性了?以前你不是让我少跟她来往,少浪费时间吗?”樊丽萍往脖子上擦了一层雪花膏,慢慢的按摩着。 刘解放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叹口气:“你是没看见她今天的模样,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女中诸葛啊。”一个女同志,人漂亮,还有这样的能耐,以后肯定不简单。 樊丽萍简直哭笑不得,“我这耳朵啊,都要起老茧了,在单位常听高主席夸她,回家也要听你夸她,她真有这么厉害?” 人,樊丽萍是接触过几次的,可也就是个普通的泼辣的家庭妇女而已,还真没见过安然的锋芒。 “你们高主席?高美兰吗?”刘解放一骨碌坐起来,别看那位现在只是阳城市总工会主席,可能耐大着呢,他听小道消息说,可能年底就要调省里去了,搞不好以后还会再升升。 在阳城是副市长级别的,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到省里能升啥?反正不是省会城市的市长就是副省长呗。 樊丽萍看他两只小眼睛滴流转,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盘算啥,可别打咱们高主席的主意,那样的人,你想拍马屁当心拍马蹄子上。” 刘解放老脸一红,“就你聪明,行了吧?” “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懂,话说回来,宋致远是个天才,你是没看见那天他把船撬起来的模样……唉,你说这两口子,咋全都优秀到一处去了?” “你这不废话嘛,优秀的人肯定吸引优秀的人啊,烂鱼才是配臭虾。” “去去去,你又含沙射影啥呢,我怎么你了,我就是臭鱼烂虾?”刘解放这个气哟,起来抱着枕头跑出去,一个人睡沙发去了。 *** 安然这边,也是独守空房,宋致远已经快二十天没回家了。小猫蛋每天睡觉前看见空荡荡的大床,就会窝在妈妈怀里小声问:“爸爸,爸爸去哪儿啦?” 安然只能拍拍她,温柔而坚定的告诉她:“爸爸做研究,为咱们以后的好日子工作呢。” 小丫头也不懂什么好日子坏日子的,安然就继续教她数数打发时间。她对孩子的学前教育其实挺佛系,原本想着只要会数一二三,会认钱就行,谁知道小猫蛋是个好奇心很重,又很好学的孩子,教了两遍就会了,还会追着问:“后面呢?” 因为她才几个月的时候就听哥哥数过,能不带重复的数好久好久呢。 安然不得不教她数到十。 然而,她还是觉着不够,“后面呢妈妈?” 于是,两岁不到的小猫蛋已经能从一数到一百,有一天晚上睡着无聊,各种角度翻滚后居然无师自通的从一百倒数到一,可把安然惊喜坏了。 从那天开始,会倒数以后,她似乎又对数数不感兴趣了,铁蛋觉着他妹真是世界第一聪明,干脆当起了小老师,教她做加减法。 这不,安然刚把眼睛闭上,白天实在太累了,小猫蛋就爬过去,“妈妈妈妈,32等,等于……” “五!”铁蛋抢答,兄妹俩顿时高兴得啥似的,一张大床都快让他们滚烂了。 因为要布置展台,还要准备展品,安然实在是太忙了,从场地到座位、人员、展台展品,甚至灯光、音响,全是她一手操办,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牛正刚和王建国见人一小女同志都这么忙,倒不好意思再划水,也跟着跑前跑后,很快就把晚会场地布置得八.九不离十了。一面得维持好成果,一面还得多做几次安全测试,尤其是舞台承重和灯光装饰品的安全性上,要举报一场大型晚会,效果怎么样都是其次的,安全必须摆在第一位。 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安然肯定得把舞台和展台展柜的搭建工作交给姜德宝为首的小海燕社员们来干,他们帮忙盖的新家那是真没话说,质量好,活做得又细又漂亮,还特别听使唤,但凡她说,人家一群大老爷们就去干,就去改。 每天早出晚归,一点儿也不含糊。 安然历来奉行的用人原则就是,能者居上,多劳多得。 其实厂里的工人多,完全可以利用歇班时间来搭建,到时候算成加班工资大家都高兴。可安然通过自家盖房子就看出来了,工人还是太年轻,过惯了干多干少都能按时领工资的“好日子”,干活没有“主人翁”心态,她还真宁愿“外包”出去,给自己曾经的社员们谋点福利。 姜德宝一生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远嫁,大女儿就是傻杜鹃,现在杜鹃没了,老两口虽然年纪还不算大,但伤心之下身体不好,完全靠挣工分是吃不饱的。 能帮补一点是一点吧。 *** 舞台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其他单位的晚会却已依次展开。现在大院里每日热门话题变成了哪个厂的节目怎么样,唱歌的文工团姑娘怎么样,七场晚会成了妇女们的精神盛宴,一个个搬着小板凳全城“追星”呢。 安然要找刘宝英还找不着,去了三次,她老婆婆都说她看节目去了。因为每个厂都面向全社会开放,哪天轮到哪个单位,那真是全院出动的。 “阿姨您找我妈吗?”张卫东正乖乖坐家里糊火柴盒。 “对啊,她不在家吗?” “我妈去挖茜草根了,您要有急事我去叫她,要不急的话等她回来我告诉她您来过,成吗?” 哎哟,小伙子还挺会说话做事啊,安然看着他偶有几颗青春痘的脸庞,心说,邱雪梅真是有福气啊。男人不是个东西,可三个儿子尤其老大,以后可不简单。 “没事,我明儿再来也一样。”刚出铁皮房子,转到前面大院里来,就听见妇女们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着: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1 这是最近晚会上传唱度最高的红梅赞,妇女门的嗓子,有的高亢,有的尖细,手里拿着火柴盒子,唱着唱着就合在一起,孩子们也跟着瞎起哄,大院里顿时热闹得过年似的。 看来会唱歌的人不少啊,别看这些妇女平时蓬头垢面,要么忙着做饭,要么打孩子,要么跟婆婆干仗,为了一分几厘钱能闹个头破血流,可谁年轻时候不是鲜活漂亮的一枝花? 安然觉着,现在的她们,被劳动赋予了更美的面庞。 *** 因为晚会是八家单位轮流着办的,排除休息日,轮到二分厂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多了个高温因素,安然又得重新考虑舞台场景,让人在礼堂天花板上加几个大功率电扇。 人多,有老有小,还有外单位人员,万一因为中暑出点什么问题,她这个主办人也不好交代。 当然,她已经联系上街道卫生所和派出所,根据后世经验,大型活动必须有医疗保障和治安保障。 哪怕是忙着退休的陈文慧,也不得不对她的体贴周到竖起大拇指:“行啊小安,你这脑袋瓜是怎么想到这些工作的?” 几乎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连舞台都给试了十几次,灯光和电扇还请不同的专业工人来检查过,非检查时段都锁着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就是生怕有人做手脚。 终于,轮到二分厂这天是周一,晚上六点钟不到,大院里连大人带孩子搬着小板凳就往礼堂跑,铁蛋牵着妹妹跑不快,急死了都:“妹啊你腿咋那么短,跑起来啊,快!” 小猫蛋甩了甩自己的小短腿:“我很,很努力,跑啦哥哥。”可她跑三四步还不如成年人跑一步,不就是落后了吗? 正懊恼着,忽然一双大手就轻轻掐着她胳肢窝,让她离开地平面,并高高的架在了一个熟悉的肩头上。 “爸爸!” “嗯。”宋致远戴着眼镜,茫然四顾。 他不知道大家伙跑什么,要不是看见这俩孩子,他压根不会来这种场合。一进大院门看见小小的女鹅像只笨企鹅似的夹在大人的腿下,可把他吓得够呛。 “姨父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铁蛋跟在他身后,“我姨还说了你要再不回来就把钢丝床卖废铁。”让你连个睡的地方也没有。 宋致远皱眉,他的妻子可真有“良心”。人姚刚的妻子,隔三差五就给他送饭送西瓜,生怕他在军区吃不好睡不好,他的妻子……只想着怎么把他驱逐出“境”。 “姨父这边,看晚会在这边,大礼堂。” “什么晚会?” “当然是劳动节晚会啊,我姨组织的,你不知道吗?”其实他已经跟着二华小华看过隔壁阳三棉的了,横竖唱歌跳舞就那些,可没有任何消遣的年代,就是让他们天天看也看不腻啊。 宋致远没想到,他就不在家一个月,他的妻子居然就搞出这么大个事情来。一进会场,他就发现这个舞台跟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宽敞,开阔,窗子似乎也被改造过,以前焊在外围的钢筋被取了。 其实他曾经跟厂里反映过,像礼堂这样能容纳大量人群的场合,不能把窗户焊死,一方面不便于通风,更重要的是不利于紧急情况下的逃生。毕竟,钢厂有那么多高温炉子和易燃机油,完全有火灾和爆.炸的风险。 可厂里为了防止有人翻爬进去偷桌椅板凳,硬是一直没改。 没想到,他的妻子为了办一场无聊的晚会,把窗子都给改了。 舞台两侧,沿着会场两侧,摆了好几个玻璃柜子,里头铺着红布,还罩着好些产品……不,应该只能说是样品,因为尺寸小了一码,做得也更精致。 “妈妈,那是我妈妈哟!”女鹅骄傲得不得了,在他肩上一窜一窜的,他只能紧紧抓住她的腿,生怕她重心不稳摔地上。 而他的妻子呢,居然破天荒的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顺滑垂坠的面料,合体的裁剪,把她的身形衬托得很好……只不过,裙子他看着有点眼熟。 倒是铁蛋比他有眼光多了,“我姨没裙子,只能借我姥的穿。” 宋致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岳母穿过的。他的妻子似乎真的没穿过裙子,她其实是有的,三门柜里整齐的叠放着两条,但她一次也没穿过。 是不喜欢吗? 可明明很漂亮啊。 本来,铁蛋和猫蛋来得晚,是没位子的,但刘解放看见宋致远,帮腾出两个位子:“小宋来这儿,给你留着呢。” 能坐第二排,小猫蛋可激动坏了,“zhou走,爸爸zhou。”就差挥起小皮鞭了。 刚坐下,刘解放就推过来一个果盘,“来,俩孩子吃点花生吧。” 果盘只有领导这两排才有,小猫蛋看看爸爸,确定爸爸点头同意吃,她才抓起一把,小心翼翼的一个个装进衣服自带的兜兜里。 孩子嘛,都爱干耗子存粮的事儿,宋致远没多想。 小猫蛋看舞台还是空着的,大家也都在叽叽喳喳聊天,说明晚会还没开始,这才放心的剥花生吃。花生壳很硬,她的小手挤不破,就用牙齿咬,“卡擦”一声,一颗红通通的花生米就出来了。 放嘴里嚼吧,那叫一个嘎嘣脆,香得不得了! 她很聪明,还知道摇一摇花生壳,如果里头有响声,那就是还有花生米,忙再咬一嘴,晃一晃,把花生米晃到咬破的口子那里,歪着一倒,花生米就出来了。 “哟,这谁家孩子,可真聪明。”前排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同志回首,笑着问。 “安干事家哒!”小猫蛋手叉腰。 老同志本来只是逗着她玩的,哪想到她居然能回答得这么清楚切题,忙问:“你几岁啦?” “两睡。”还差一点点,下个月就能吃糕糕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309:53:582021082409: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予惜、一样的楼楼、怜怜20瓶;一小书虫12瓶;呵呵、浮生过10瓶;希尔芙5瓶;风从海上来、34898616、水咩点、catty、喵喵乖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5 章 045 老者瞪大了眼睛,两岁的孩子就能跟陌生人对话!忙问抱着孩子的,无动于衷的,戴眼镜的男同志:“这你家孩子?” “嗯。” “她真只有两岁?” 宋致远不耐烦,但从小的教养还是逼着他点头。 老者似乎是没看出他的不耐烦,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猫蛋,逗着小猫蛋说了好些话,譬如家住哪儿,家里面几口人,喜欢吃啥玩啥,虽然奶声奶气的,有些吐字也不是很清楚,但逻辑却非常清晰,问啥答啥。 很明显,她是听得懂的。 *** 安然把所有灯光和音响又试了一遍,示意陈媛媛可以上场了。 陈媛媛今儿穿着一条军绿色的连衣裙,哦不,这年代还叫布拉吉,两根麻花辫上各绑着一朵红绸布做的小红花,脸蛋涂得白白的,眉毛画得弯弯的,两颊还有腮红,看上去唇红齿白的,分外漂亮。 她紧张得拽了拽身上的裙子,问身边穿着绿色军装的男友:“喂,我这妆真的不那啥吗?” “放心吧,相信安干事的眼光。”舞台灯光下,浓妆更好看。 安然挑的主持就是这一对,陈媛媛和赵红旗。一方面俩人在学校时都有主持经验,另一方面也算男才女貌,形象气质都不错,尤其赵红旗一口播音腔那就是主持人标配。 通过安然半个月的突击训练,俩人很快镇定下来,款款的走到台上,台下很快安静下来。台词是安然写好,他们背熟了的,俩人一开口,顿时场内就鸦雀无声,小猫蛋连剥花生都变得超小声,像小老鼠似的含在嘴里,一丝一丝的咬。 生怕别人听见。 首先是领导致辞,省里来的是省委组织部和工业厅的领导,说得很简短,接下来是总厂书记,也不多说,最后才轮到二分厂厂长刘解放,他刚拿起稿子,准备上台大念特念呢,樊丽萍忽然小声说:“念第一段就行,别的一个字也不要多。” 开玩笑,你个小领导讲话时长比人省里厅里的加一起还长,像话吗你? 小猫蛋耳朵尖,忙回头,小声跟爸爸说:“饭樊奶奶让牛刘爷爷,只,只恋第一段,一个不多哟。” 宋致远的目光,有意无意总是落妻子身上,他告诉自己,这是他的妻子,可他心里又有一把十分清醒的声音说:这是不愿接纳你的妻子。 所以,也没注意孩子跟他说啥,只是忽然感觉到小猫蛋捏了捏他的耳朵,超小声地叫他:“爸爸爸爸。” “嗯?怎么了?”刚回头,左边脸颊就被“吧唧”亲了一口,一瞬间,他脑海里有烟花绽放的声音。这是小猫蛋第一次亲他,像她每天亲她妈妈一样的亲他。 宋致远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惊喜和满足混杂在一起,让他回不过神的眩晕。 可下一秒,所有人的眼光都投过来,因为礼堂太安静了,小猫蛋没控制好声音……但她立马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爸爸怀里。 只要我躲得够快,你们就看不见我。 宋致远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脑袋,伸手挡住众人的视线,那是一点都不带尴尬的。 幸好,礼堂内人多,其他声音也不少,随着主持人一声“有请市歌舞团给大家带来歌曲东方红”,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集中到舞台上了。 穿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小伙子小姑娘们,列着整齐的队形,一开口,台下就安静得不得了,男女老少仰着脑袋,一下子就入迷了。就连小猫蛋,也把脑袋从爸爸怀里探出来,好奇的看着他们。 当然,她从小就是听着妈妈唱各种歌曲长大的,这首也很熟悉。不过,音乐作品对她的吸引力明显没有香香的花生大,趁着大家都不注意,她伸出小胖手,从果盘里拿来一个花生,又开始慢慢的,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咬开啦。 宋大工程师,直到此时才发现,他女鹅好像挺喜欢吃花生?红嘟嘟的小嘴巴上都是啃出来的细细的花生壳碎屑。 于是,他干脆就专心致志给她剥花生吧,剥好一颗,把红色花生衣搓掉,分成两瓣,慢慢的一瓣一瓣的喂。他为什么要分开呢?因为孩子妈在她姥第一次喂孩子吃花生的时候说过,这种圆润的坚果在孩子不会吃的时候容易胡乱吞,卡到喉咙。 虽然,小猫蛋是个聪明孩子,但他还是记住了。 就这么想着,他剥的手速刚好能赶上她嚼吧的速度,吃着吃着才发现歌曲已经唱了好几首,终于轮到样板戏了。 这个时期流传最广的就是八套样板戏,他在海城的家里有台电视机,天天放的就是这个。 宋大工程师的脸上写着“不感兴趣”四个大字,可在没有电视机的二分厂职工心里,这就是最高级别的视觉盛宴,精神盛宴啊!主持人刚报完节目名字,雷鸣般的掌声就响起,经久不息,甚至有的人还发出兴奋的欢呼声,吆喝声。 小猫蛋趁乱低头,把他手掌心积攒的三四颗花生米一口卷走,小嘴巴包得松鼠似的,“卡擦卡擦”。 这次表演的是智取威虎山,安然其实在彩排的时候就已经提前看过,后世也看过不少同题材的影视剧和小说,现在也就没怎么看。 虽然没有亲自主持,可她操的心比主持人还多,一双眼睛就跟探照灯一样没停过,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的,立马就要过去处理。 这种事,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小安喝点水吧,你也忙一天了。”王建国推了推安然的茶杯,那里头水都放凉了,却还是满的。 安然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六点出门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中午饭也没来得及回家,是同事帮带的俩馒头。现在嗓子眼都快冒烟了,端起来一口气喝完,还觉着不够。 她又起身到处找水壶,发现领导席没及时加水,有的领导想喝水,端起茶杯才发现空了,这可是最基本的会务礼仪,负责倒水的人是综治办的男同志,没想到也是正常的。 她赶紧整理了头发和仪容,端着水壶过去,从第一排左手边开始,挨个加水。 “咕噜咕噜”的倒开水声,小猫蛋一抬头,眼睛就亮了:“妈妈!” 安然冲她眨眨眼,示意别说话,其实她的耳朵支楞着,听前排最中间两位省里来的领导说悄悄话呢。 “这是第几个节目了?”问话的是省委宣传部的周部长。 “好像是第六个,还有三个合唱。”省工业厅副厅长说。 “只有三个合唱了啊,要是能多加两个就好了。”说话的部长安然记得,是个老文艺骨干了,据说平生最爱就是听歌唱歌,对样板戏倒是反响平平。 可惜,这节目不是她想加就能加的,流程都是事先预定好的,一环扣一环,合唱结束还有个点评,点评结束才是参观展台,那才是整个阳钢集团的高光时刻,总厂专门给她派了三名普通话贼六的播音员。 对,她还得去看看解说员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提着水壶,安然离开观众席,绕到舞台后方,那里好些个演员,都在整理妆容和服饰,准备登场。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三个解说员,又绕到后门,但只有两个。 “刘小华呢?”她直接问另外两人。 是的,总厂给配的解说员,其实是每个厂推荐一名,二分厂这边推荐的是刘小华。她普通话水平确实不错,偶尔也会去播音室跟赵红旗搭档念两篇稿子社论啥的,安然本来没意见。 “她说她家里有急事,回去了。” 安然一怔,“啥叫回去了?”她负责整场晚会的统筹,怎么没人跟她说一声?只有三个节目就轮到她了,说不见就不见?! “听说是她爸生病住院了。” 安然气恼,但还能克制住,让牛正刚去找人,如果病情不急的话务必把她准时叫回来。 但能不能找回来,什么时候能找回来,这都是未知数,晚会不可能中途停下等着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时间,给找人创造时间,安然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返回礼堂,把赵银花刘宝英几个大院妇女们叫出来。 “啥?让咱们上去唱歌?!”刘宝英没忍住叫起来。 “对,你们平时在院里不是经常唱嘛,就那首红梅赞,歌词你们记得吗?”唱歌就能为她赢得时间。 邱雪梅也惊讶得“啊”了一声,要知道,她们可是这个厂里最不受待见最没地位的家庭妇女,每花一分钱都是男人挣的,厂里发的,平时路上遇到个厂里的女工打招呼,人都不带搭理的。 厂里那么多女工,没一百也有八十,这么绝佳的露脸机会,就是怎么论资排辈也轮不着她们上啊。 赵银花看安然神色不是开玩笑,朋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甭管怎么着,不问为什么,当即第一个带头答应:“行,我们天天唱,都记着呢。” 安然鼓励她们:“文工团唱她们的,咱们二分厂唱咱们的。”这时代实在是没啥娱乐活动,能有机会唱歌跳舞,谁都积极主动,不像五十年后,一个个谁也不愿出头,是手机不好玩还是游戏小说不香? 邱雪梅也说:“宝英你不也天天唱,咱们在大院里是唱,上台也是唱。” 刘宝英有点犹豫,毕竟,跟鲜亮美丽的文工团姑娘们比起来,她们都三十多岁了,脸又黑又黄,也没啥拿得出手的衣服,怪臊人的,倒不是说她们不会。 “放心,不用怕咱们皮肤黑没衣服穿,我有法子。” 安然看了看时间,她掐着点呢,样板戏样板戏,连时间刻度都是控制在一个小时五十八分五十八秒的,此时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而上一批表演完的姑娘们已经在换衣服了。如果要换衣服加化妆和背歌词彩排过一遍的话,紧凑一点也来得及。 问题是,服装是人文工团内部的,她去借估计有点难度。 “你们先回去梳头化妆,我来给你们借衣服。”忽然,有人在背后说。 “那可真是太好啦顾秘书!您可真是咱们厂最热心的同志啊!”刘宝英高兴地说。 不用回头,安然也知道是谁。 “安干事快去给大家彩排吧,你们一共多少人?衣服包我身上。”顾慎言穿着一身十分得体的解放装,整个人是又帅又文雅,哪个妇女不多看两眼? 安然虽然不喜欢他,但这时候能帮她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就能为她所用。“行,十一个人,衣服鞋子和头花一并借来,这人情算我欠顾秘书的。” 邱雪梅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不会唱,她们十个上就行。” 安然见她实在是不会唱歌,平时确实也没听她唱过,倒是没勉强。 顾慎言挑挑眉头,脸上笑得不动声色:“好。” 幸好,安然虽然没啥化妆品,但曹家媳妇那儿有一盒能把皮肤擦得很白很白的鸭蛋粉,安然直接原价买了,邱雪梅那儿还有点茜草根,捣出鲜红色的汁水,可以当口红和腮红用,眉笔当然是宋致远的画图铅笔咯……你帮我编辫子,我帮你涂脸,安然有多年的化妆经验,就帮他们画眉毛和口红腮红。 大家一面笑嘻嘻的互相打趣,一面哼唱着红梅赞,不断熟悉歌词。 没一会儿,顾慎言还真带着俩人抱来一堆绿军装,也不知道他怎么借到的,反正绝大多数女同志是吃他的颜和气质的,安然不得不承认。幸好大院这十个妇女就没有一个胖的,穿衣服不挑大小,绿军装一上身,腰带扎紧,再把小红花一戴。 “嘿,别说,咱们大院的女同志可真漂亮。” 刘宝英红着脸,“快帮我看看花儿戴正没?” “帮我看看脸擦白没?” “白得很,你家那口子都认不出你。” “还有我的腰带,扎紧没?” 大家七嘴八舌,兴奋着互相整理妆容服饰,哪里还有平时打鸡骂狗的模样? 安然帮她们按身高排好队形,让赵银花带着她们练习合唱,她则赶回会场,刚到门口遇到牛正刚:“刘小华的父亲压根没生病,家里人也说没看见刘小华回去。” “那她人呢?” 牛正刚明明比她大十来岁,可面对着这么个脾气火爆能力超群的小女同志,他愣是变成了小学生,结结巴巴道:“没……没找着……” 安然知道了,刘小华这是临时撂挑子了。 要是别的工作也就算了,她不做自有别人做,可解说词是事先写好的,只有她背过,她不在,安然临时去哪儿找人来背词?别说解说词被她藏起来了,就是稿子还在,安然也找不到人替代啊。 满厂的女工里,会说普通话的没几个,说得标准的更是少之又少基本找不出来,挑到刘小华还真是矮子里拔高个儿。 安然倒是想自个儿上,可她不是一线工人,对产品工艺十分陌生,甚至可以说一窍不通,这种场合要是闹出洋相那她两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 还有个原因,因为私心想要给二分厂露脸,刘小华解说的部分正好是二分厂最近两年在回收废钢,处理废钢技术的发展,安然把这部分放在最后可是做压轴大戏的。 她撂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分厂的挑子,宋致远的挑子! 安然气得牙疼,刘小华这人,原来是记恨她搞的联谊会,让她池塘里的鱼都跑出去,还都找到了不错的对象,让她沦为全厂笑话。可也不想想,她的笑话都是自找的。 正着急呢,宋致远抱着孩子出来了,“我们先回去。”小猫蛋趴在爸爸怀里,睡得呼呼的,两只小胖手虚虚的握拳,脑门上全是汗。 “嗯,铁蛋还在吧?”说着,安然掏出手帕帮孩子擦汗。 从宋致远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形状优美的眉毛,长长的睫毛,还有鼻子上一层细细的汗。“你很着急?” “废话,谁被临时撂挑子不着急啊。” “什么撂挑子?” 安然反正也无处诉说,干脆就把事情说了,还不忘抱怨:“你说她这干的啥事儿,她现在要在我旁边,我一定……” “我去解说。”宋致远很冷静的来了一句,打断她的抱怨。 “你会吗?” 宋致远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但安然明显感觉到,他为自己的不信任而生气呢。就像倔强的孩子被妈妈怀疑他到底能不能把事情做好一样。 可不就是生气嘛,废钢收集和处理的理念是他提出的,设备是他设计制造的,怎么使用都是他亲手教给工人的……要说这厂里,那真是再没有比他熟悉这块业务的人了! “抱歉,我太着急了。”安然也不嘴硬,“但解说员得说很多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能做到吗?” 就怕到时候领导问啥,他爱答不理,说也是惜字如金,把人惹毛了,又是帮倒忙。 宋致远冷哼一声,“安然同志,你的丈夫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吗?” 哟呵,还来脾气了。 鬼知道他今天有多不开心,明明是百忙之中请假回来看看她们,结果她一直在忙着东张西望,有时间指挥别人开风扇,有时间给领导端茶倒水,就是没时间看他一眼。 姚刚不是说,他哪次要是忽然回家,他的妻子会非常开心吗? 宋致远感觉,他的妻子一点也不开心,甚至或许就没发现他回来了。 但他的性格容不得他多想,把孩子送回家,让岳母看着,他衣服也没换,直接来到展台旁。只那么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说了。 文工团的节目表演完了,可所有观众尚且意犹未尽,就连省里来的部长也是意犹未尽,只能叹口气,小声跟旁边的同行人说:“这就结束了,听说这个厂还有一场产品展示会,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人正要说话,忽然男主持人上台,字正腔圆的说:“下面请欣赏阳城市钢铁集团二分厂的特别节目合唱歌曲红梅赞。” “还有节目?” “还是合唱?”部长一下就高兴了,推了推老花镜,只见十个高矮不一的穿着绿军装的女同志,雄赳赳气昂昂走上台,那胸脯子都快挺上天了。 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台下有的观众眼尖,透过她们浓浓的妆容,认出来:“哎哟,那不是大华妈嘛?!” “我看看,哪个?” “中间那个,等等,第二排左边那个不是刘宝英嘛?” 这下,观众席彻底沸腾了,大院里平时嘴巴最厉害,最喜欢跟人干仗,最喜欢捡便宜,捡到狗屎都想搂回家的几个妇女,居然穿着漂亮的绿军装,画得唇红齿白的上台唱歌了? 她们一开口,台下就不知道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盖过了笑声,清脆响亮的歌声又盖过了掌声……前面的节目再好看,也没这种欢乐的氛围啊。 赵银花刘宝英几人,上台前紧张得腿都在打颤,好容易挺着胸脯上去,抖得嘴都张不开。可就在她们被邻居们认出来的一瞬间,仿佛她们待的不是万众瞩目的舞台,而是嘈杂的,热闹的二分厂大院。 有了熟悉感,大家就想起安干事说的:“你们就当是在大院里唱歌,想想以前笑你们不会唱歌那几个讨厌老娘们,今儿就好好唱个给她们听听。” 时下就行的革命歌曲赞歌十送红军绣红旗东方红谁不会啊?哪个不是正着反着都能唱? 这不,一张嘴那就是要赌气以歌服人的。 她们唱得吧,对于听多了歌曲的部长来说,确实很一般,很多字眼和音节也不准,远远不如文工团的专业演员,可那种从紧张到自若,再到自信的状态转变,却是格外吸引人的。 “她们是钢铁厂职工吗?”部长回头,小声问刘解放。 “是是是,哦不对,不是,她们啊,就是咱们厂里家属区一群无业妇女。”刘解放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把这群闲极无聊的妇女骂了个遍,安干事费尽心血好容易争取来的主办机会,她们上去凑啥热闹? 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给省里来的大领导表演唱歌,这不是闹笑话嘛! 她们平时在大院里打鸡骂狗满嘴脏话也就罢了,也不分分现在是什么场合!真是晦气! 然而,部长的面色却一点没变,还是笑眯眯的,甚至笑得很和蔼可亲:“哎话不能这么说,家庭妇女也是社会主义的一份子,也是咱们需要团结的力量,你看她们不就唱得挺好的吗?” “哪里哪里,我听着还不如苍……”蝇叫呢。 可惜,他话未说完,部长脸色就变了。 旁边的胡光墉忙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刘厂长心直口快,喜欢开玩笑。” 部长显然对刘解放很失望,作为一厂之长,他居然这么看不起厂里的家属!说明什么?说明他没有深入群众,没有了解这些家属们,甚至都不尊重她们。 他回身,对一旁的总厂书记说:“贵单位的领导,是该好好深入一下基层了。” “是是是,我明儿就安排他去车间,到最辛苦的地方去。”总厂书记心里都把刘解放恨死了,好好的明明是露脸的机会,愣是让他玩坏了。这人真是一点脸色也没有,以为什么场合都是适合他踩低捧高的吗? 很快,音乐结束,十名妇女站定,整齐划一的九十度鞠躬,向左转,踢着不伦不类的“正步”下台了,观众席传来经久不息的掌声和笑声。 可以说,前半场的歌舞表演皆大欢喜,安然松了口气,主持人作了一个汇演小结,重点介绍了这群特殊的“演员”们,家庭就是她们的事业,让全家人每天都干净衣服穿,有可口饭菜吃,这就是她们的劳动成果……而这,就是阳钢集团一代钢铁人的劳动精神,无论男女,无论工作岗位,他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无闻的做着贡献。 周部长听得连连点头,“确实是,大家都说没工作的妇女就是在家围着灶台打转,可灶台也是她们的事业,做饭也是她们的工作和贡献。” 男人们,往往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家庭妇女的贡献。 “这创意不错,是谁的点子?”他回身问后头的胡光墉。 “是一个叫安然的女同志,就刚才给咱们加水那个。” 周部长凝神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印象,身后那异常聪明的两岁小孩还叫她“妈妈”。难怪,能把孩子教育得这么好的妇女,工作也做得不差。 甚至可以说,做得很好,很有意义。 “接下来,有请各位来宾,各位家属,移步阳钢展厅,看一看我们阳城钢铁人的劳动创造成果。” 其实,摆在过道两侧的露出来的并非真正的“展品”,不过是抛砖引玉,为了吊起大家的胃口,隔壁大厅才是真正的展品所在。 那儿曾经是一个交谊舞厅,日本人建的,很有西洋特色,前几年批资厉害的时候,革委会一把铁将军给锁了。两个月前安然筹备晚会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舞厅打开,把象征奢靡的东西该拆的拆,该改的改,支上一个个半人高的水泥展台,放上玻璃柜子和罩子,铺上红布,把这几年来阳钢集团比较有特色和代表性的产品放进去……所有人都被这个半明半暗的,神秘的展厅震撼了。 当然,展厅最加分的还是灯光。 灯光效应安然上辈子是专门研究过的,后来做阿飘那二十年,过得没有时间概念的二十年里,她不仅看过小说,还“旁听”过很多专业课程。 “这是什么?”忽然,周部长指着一个玻璃罩子问,里头是一块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片,在众多崭新的钢铁制品堆里,倒是十分显眼。 负责解说这片区域的同志上前,娓娓道来。 原来,这是三个月前从清水河沉船船体上掉下来的铁片,当时这件事可是轰动一时,别说石兰省,就是全国也上过新闻报纸的大事儿。 周部长他们这次来,也是省里在取得沉船部分成果后做出的安排。只见他们点点头,“嗯,不错。” 至于如何发现的,怎么打捞的,耗时多长,解说员肯定也是说了的,围观群众虽然已经听过无数次,可第一次从“官方口径”听说,还是惊讶得不得了。谁不得夸一句“宋厂长厉害”啊? 宋致远倒是很坦然,很平静,就像大家正在议论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不认识的毫不相干的人。 就这心态,安然也不得不佩服人家。 因为时间和场地有限,展品其实设置得并不多,几乎是每个厂十件左右,相当于平均每个业务车间两件,人群一旦分散开,解说员们的嘴就停不下来。 这不,就连宋致远,也面无表情的,复读机似的,别人问啥答啥,虽然答得都很简洁明了,但耐不住问的人多啊,因为来参观的不止三个阳钢厂领导职工,还有全市别的单位的人,这个问罢,那个又来。 到后来,他干脆等着人群聚集得多一些,再开始统一答复。 很明显,他的回答非常专业,时不时会用到一些外文词汇,而且他的回答没有固定模式,都是想到哪儿说哪儿,不像其他两名解说员一样生搬硬套背下来的。这很快引起了周部长一行的注意,他对这个抱孩子的眼镜青年很有印象。 “这位同志不是贵单位的家属吧?”他笑着问胡光墉。 “不是不是,这就是咱们厂的宋致远副厂长。” “哦?宋致远,莫非就是刚才说的打捞起沉船的宋工程师?” “正是,咱们小宋在理工科这一块,专业能力那是相当强的。”胡光墉眼神示意他赶紧过来,能跟领导说几句话也不错啊,多少工人一辈子也没这样的机会呢。 可宋致远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愿这么干,依然自如的讲着他的“课”,眼角都不带动的。 胡光墉急得跺脚,这木头,呆子!周部长不以为意,反倒更欣赏他了,要是谁都像刘解放一样点头哈腰攀龙附凤,那这个行业,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 专业技术人员嘛,靠技术吃饭的,就是硬一点又怎样?那叫个性。 再说了,他硬又怎么了,人闺女聪明可爱啊,说明他内心其实也有一个聪明可爱的灵魂。 宋致远:“……”原来我居然有这么多优点。 当然,他是不会知道他现在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反正他只是主动帮妻子一个小忙而已,说完该说的,他就扫了扫工装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准备下班了。 也不知道小猫蛋睡得好不好,岳母有没给她擦擦汗。 除了冬天最冷那几天,其他时候她都是不停的出汗出汗,尤其夏天,衣服和头发就没有干的时候。说起来,这一整个夏天,他要么在实验室,要么去了军区,只见过孩子六次吧,还不是六天。 此刻,他想极了他的女鹅,会催他快吃辣条和冰淇淋,会洒他一脸尿的女儿。 胡光墉一众钢铁厂领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的下班了,人周部长还眼巴巴等着想跟他说两句话呢。 即将被下到车间却还不自知的刘解放:“领导您是不知道,咱们宋工程师不是不懂礼貌,是他工作忙。” 哟呵,还说了句人话。 安然没跟过去展厅,她实在太累了,坐舞台后捶着老腰呢。 “安姐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一台晚会,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良莠不齐的家属合唱团和这漂亮的,敢为人先的展台,外头都在说呢!”陈媛媛还没卸妆,高兴得一蹦一跳。 “是吗?” 要真这样,那也不枉她苦干两个多月。 不过,安然现在不想听啥,“你们差不多就回去吧,舞台和展厅不用管,就放着先,明早咱们再来收拾。”牛正刚和王建国早早就回家了,陈文慧直接都没来露面。 这再一次证明,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培养的人顶用啊。 可光一个陈媛媛不够,以后她要真能做到工会主席,要干的事儿还多着呢,啥都让她亲力亲为,她可受不了。看来,工会还得再招人才行。 不过,这都是后话,安然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嘈杂的人群后,慢悠悠的走到大院门口,赵银花刘宝英几个合唱团成员,正跟大家绘声绘色描述舞台初体验呢! 老太太们去得晚了,没位子坐,老胳膊腿儿又站不了太久,熬到看完智取威虎山就回来了,还真没看见她们的高光时刻。 安然笑笑,走到家门口,屋里传出小猫蛋“咯吱咯吱”的笑声。 “妈妈!我妈妈回来啦!”小丫头只穿着个小褂褂,两只小胖胳膊摸了摸肚子上,发现没有小兜兜,忙着急的说,“爸爸,衣服,衣服。” 宋致远倒是心领神会,很快从门口洗衣盆里提溜出睡前刚脱下的衣服,递过去。 小猫蛋准确的找到衣服前面的小兜兜,那里胀鼓鼓的,塞得满满的,她一颗一颗细心的掏出来放床上,直到把小兜兜掏空,这才拢了拢,手太小,东西太多,试了好几次也没一次性全捧起来。 两个大人都不明白她怎么睡前还要玩花生,正想教育呢,忽然一双小手就举到安然眼前:“妈妈,吃呱生,超香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409:24:532021082510:3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敏耔、295086150瓶;最能吃的崽30瓶;谭琪。、卫三、呵呵、michelle20瓶;382431、1060547310瓶;水中雨、木子迩冬5瓶;吃可爱长大3瓶;226720022瓶;34898616、风从海上来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6 章 046 原来,小丫头自个儿没舍得吃就先装兜里的花生是给她妈妈留的啊,宋致远当时还以为是她想带回来慢慢吃呢,没想到啊…… 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惊喜,也是酸楚。 这跟以前喂妈妈吃东西不一样,那时候她只是“顺手”,把自己正在吃的多余的顺手给出去,可能是无意识的。可这一次,她是自己还没舍得吃呢,就事先预留出来……说明她是打心眼里意识到要“关心妈妈”“要把好东西给妈妈吃”。 这孩子的思想意识形成和发育,似乎比大部分孩子都早。 他觉着,他好像是在嫉妒自己的妻子,嫉妒她能获得安文野全心全意的青睐。 “妈妈谢谢小猫蛋,但爸爸今天抱着你还给你剥花生,他也很累的对不对?你说,要不要分一点花生给爸爸吃呢?”安然从来都是跟孩子商量,不会命令。 果然,小猫蛋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觉着废物老爸今天表现还不错,把剩下的两枚花生塞老爸手里:“爸爸,也吃。” 这不就是个乖巧的一视同仁的好宝宝了吗?安然亲了她左边脸颊一口,宋致远亲了她右边脸颊一口,可把她高兴得,在床上又蹦又跳还又唱的。 当然,宋致远才不会说,今天闺女还亲他了。 养育幼崽的快乐,不过如此。 等孩子睡着了,宋致远长长的舒口气,这一年半以来,孩子真的带给他太多的惊喜和满足,幸福……以前,他理解不了文学作品里说的“幸福”是什么意思,因为他所接触到的人和事没有一件触到他内心的这个点。 当然,安然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状态,但大概能感觉到他的“大彻大悟”,得意道:“怎么样?你闺女没白养吧?” “嗯。” “嗯什么呀,多说几个字你会死啊?” 宋致远依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不生别的孩子了,好不好?” 安然怔了怔,“好。” 他们这一生,有一个安文野就够了,她带给他们的感动,是任何别的孩子也替代不了,复制不了的。可做父母的能给她什么呢?吃喝玩乐安全感,他们能给,别的父母也能给。 他们能给的,必须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会被分出去,不会被复制,任何时间地点也改变不了的爱。 安然不是对多子女家庭有什么看法,只是身边见得太多了,老大备受宠爱,老二还行,老三就麻木了,老四没时间管,老五不在乎,到老六,应该是最后一个中年得子女了,又多了一丢丢疼爱……赵银花家,刘宝英家,还有小海燕的很多家庭,都是这样。 父母是孩子的全世界,可孩子对于父母来说却只是三分之一,六分之一,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对等,不公平的爱。 安然和宋致远一致觉着,他们要把所有的爱,毫无保留的给到安文野身上,才不枉她于茫茫人海中选中他们,做她的爸爸和妈妈。 比起孩子带给他们的,父母能给孩子的,实在太少了。 这一次,宋致远伸手,试探性的碰了碰安然放在外面的手,安然一个反手握住。两个人就这么握着手睡了一夜,大概,这就是战友情吧。 第二天中午,收拾好所有场地,陈文慧给她放了两天假,“累毁了吧,回去歇歇,有什么事咱们几个顶着,要实在处理不了再去找你。” 谁不知道啊,现在工会的实际主事者是她。 “行吧,那辛苦你们了。”安然也知道,别人是关心和体谅她,下午就给送了半斤瓜子儿和梨子来,让大家伙分着吃。 宋致远也是难得能休息一天,整整三个月他在军区也是憋坏了,居然难得的主动说:“你们想去哪儿?” 小猫蛋摇着脑袋,“妈妈上班班,爸爸上班班,宝宝睡觉觉。” 夫妻俩大笑:“今天爸爸妈妈都不上班哟,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鸭!”小丫头又开心了,蹦跶着要妈妈给她换裙子,还要扎小揪揪,被爸爸妈妈一左一右的牵着走大院里,小胸脯都快挺上天了。 嘚瑟。 宋致远去综治办借车,安然给母亲和铁蛋留了个字条,说他们出去了,吃饭不用等,顺便再去街角百货商店买点糕点啊罐头瓜子儿和奶糖。 结果她们零食买好了,又等了一会儿,宋致远还没把车开出来,安然直接找到综治办去。 那呆子,居然还在等着。 “安干事来了?” “怎么回事啊老王,我们好不容易借用一下厂里的车子,也借不到吗?我记得前几天刘厂长不是每天让顾秘书载着他进进出出吗?”跟这些大老爷们说话就不能委婉,必须直白。 综治办的老王跟她,那也是相当熟悉了:“唉,谁说不是呢?不是我们不肯借,是车子被顾秘书预定了,说今儿谁也不能用,他们厂办的要去市拖拉机厂办事。” 安然有印象,市拖拉机厂不远,就在城里,骑自行车甚至走路都能到。“他们几点用车?” “说是有可能是下午两点。” 安然又问:“那现在几点?” “上午九点。” 这叫啥,占着茅坑不拉屎,明明用车时间不冲突,他们就是偏不让借。厂办的人实在是太嚣张,既然宋致远堂堂一副厂长都借不到车子,那她也不用跟他们商量,不用给脸,“老王你先把车钥匙给我,我保证下午两点之前还回来,他们要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我,我在工会随时恭候大驾。” 看谁敢来,这群王八蛋! 安然现在可是厂里的大能人,谁不想给两分面子?老王立马就把车钥匙给她了。 宋致远开着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这个家好像真没任何贡献度,怪不得他不在母女俩不想他,他回来母女俩反应平平,有他没他其实就是一个样……连借车这种小事都得她亲自出马。 在这件事上,安然倒是不怪他。 厂办这班王八蛋就是欺软怕硬,她在厂里“张扬跋扈”,他们不敢惹,他几个月不在厂里露面,人家当然不买他的账。 车子开出街道,又开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干脆去红星海子吧。”那可是未来的五a级景区,趁现在人流量不大,去先睹为快。 今儿天气不错,他们到达的时候太阳刚爬到半空,远远地就感觉凉风习习,风里还夹杂着潮湿的海风,“妈妈,鱼鱼哦,许多许多鱼鱼。” “哪里有鱼?”宋致远糊涂了,这车还在大马路上呢,她就能看见? “你闺女说,风里有很多鱼鱼的味道。”怎么当爹的,连这点理解能力都没有。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既然闺女爱吃鱼,那今天第一件事就是钓鱼,给她钓两条大鱼。作为地地道道的海城人,他其实也习惯吃鱼,海城最便宜的肉类就是鱼肉,自从来到石兰省他已经快十年没好好吃过一顿鱼了。 “爸爸,还有夏夏哦。”车一停稳,小丫头就跳下去,直奔广阔的一望无垠的海子边去。 水很清,天很蓝,倒映在水里,整个世界都成了蓝色,偶尔飘着几朵云,也掉进了水里。岸边不远是一片浅滩,很浅很浅,水面只到猫蛋的小腿,水里细细的沙子软软的,她脱得只剩一件小褂褂,跳进湖水里吧唧吧唧就玩起来了。脸蛋红红的,头发湿湿的黏在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湖水打湿的,“爸爸妈妈,超!冰!的!哟!” 分不清“冰”和“凉”的区别,但并不妨碍她高兴得都破音了。 当然,下水前宋致远给看过浅滩的面积和深度,确保她跑不了那么远,跑不到深水区去,安然不放心,又拿一根棍子插在水底的沙子上,指着说:“安文野你会说话算话吗?” “算哒!”哥哥说啦,说话不算话的都是大骗纸,会变大鼻纸,吃不了好东西。 “那妈妈在这儿放一根棍子,你玩水的时候不能超过这根棍子哦。不能去到那边,你能做到吗?” “能!”小丫头还专门过去,用脚丫子画条线,“我保证,打屁股。” “她能听懂?”宋致远还是觉着不放心,一直站岗似的守在棍子旁,一个错眼她就有可能跑深水区去,后果不堪设想。 “你注意观察,她能听懂很多话,咱们该信任她的时候就要信任,放手让她去吧。”话虽如此,可老母亲还不是跟他站一起,一左一右的守着谨防孩子越雷.池一步。 两口子哪还有什么烦恼啊,看着她疯跳疯叫就是最大的幸福。玩到后来,衣服裤子湿了,安然就帮她把小裤裤脱掉,一把水搓干净,晾在湖边的野草头上,“咱们可以玩水,但不能在水里嘘嘘和臭臭哦,要拉就跟爸爸说,爸爸带你去外面。” “还有,宋致远你帮她把衣服拉起来一点,别绊倒她。” “宋致远你帮她鞋子提过来晒晒,注意别进沙子。” 宋致远被她支使得团团转,路边沙滩上还有好几棵绿油油长条条的柳树,安然实在晒得受不了了,也顾不上爱护树木:“宋致远你去扯几根柳条来,我要编帽子。” 宋致远的手不仅能做收割机切片机清洗机战斗机,他还能编花环!绿绿的柳树条子,被他一圈又一起缠在一起,几下子就编出一大一小两顶漂亮的花环,关键是还特别能遮阳,安然实在好奇他是怎么单凭目测就能编出适合她们娘俩头围大小还颜值高的花环的! “你不做手艺人,可惜咯。” “我现在难道不是手艺人?” “嘿,还学会回嘴了你,家属说啥你就好好听着呗,别惹家属生气行不行?” 宋致远顿了顿,好像姚刚的家属也不喜欢姚刚回嘴,可要不回嘴吧,你就一声不吭听着,她又要问你为啥不说话,是不是说中了心虚了……家属说话的时候,男人到底能不能回嘴,这是个不亚于世界起源的哲学问题。 “对了,你们那艘船有线索没,来源查出没啊?”安然的话题转得很快,可宋致远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上,直愣愣冒出一句:“我要是不回嘴,你会跟我发生关……” “闭嘴。”安然紧张的看向小猫蛋,发现她一个人玩的开心,没有注意这边,这才松口气:“你怎么就这么没羞没臊呢你?” “对性的渴望是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能,而且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漂亮的女性。”夸人也夸得毫无感情。 其实他最近表现还不错,安然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以前一直担心如果真在一起的话他会不会要求她生孩子,她是坚决不可能的,但今儿既然他也说了不会再生,那不就是跟谈恋爱一样吗?反正他不怎么回家,工资奖金全上交,人长得不赖,身材也是她喜欢的清瘦型,这样的“男朋友”,不就是她上辈子最喜欢的吗?除了嘴笨一点。 “那行,我也不排斥,只不过不是现在,这几天太累,没想法。” 宋致远很满意,妻子答应了,那他马上就能有姓生活了。 “怎么,这样就开心了?”安然赤着脚跑到他身边,故意凑近去看他的表情。 “嗯。”他像个作弊被当场抓包的小学生,顿时手足无措。 安然瞬间来了兴趣,在她心目中,他就是个工作机器,没有感情,无所谓廉耻的家伙,怎么还这么纯情?那要是告诉他,她不仅能跟他发生关系,还能教他什么什么呢?“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让你享受到极致的乐趣。” “极致的乐趣?”虽然她说让他“乖乖听她的话”怪怪的,但宋致远明显更关心后半句,小声问:“在床上吗?” “不然呢?” 眼看着小猫蛋过来,俩人迅速终止话题,“玩够了吗安文野?” “没够,我要鱼鱼,很多鱼鱼。” 宋致远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她捉鱼呢,忙撸起裤腿,下水。 但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片海子,玩了半天,居然一个鱼影子都没看见,他找了半天没找着,拔起一根水草细细观察半晌,忽然拧着眉头说:“别找了,回去菜市场买吧。” “为啥啊?”安然是真不明白,这么大这么清澈水质这么好的海子,怎么就是没鱼呢? 宋致远也没多说,“现在还没定论,以后再说。”正巧小猫蛋也玩差不多了,上岸找块干净石头坐下,把零食打开,三个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来。 饼干脆脆的,还有浓浓的奶香味,在对牛奶相关制品的喜爱程度上,一家三口倒是统一的。不小心把饼干屑吃掉水里,小猫蛋还会说:“给,鱼鱼吃,肚肚不饿。” 安然心说,哪来的鱼哦,白长这么大个海子。清水河的水也是海子里流出去的,可人家好歹还几条鱼,还有不少鳌虾,哪像这儿,真正的四肢发达的大家伙。 吃过东西,小猫蛋还想再玩会儿,安然就带她到岸边,顺着长长的“海岸线”捡石头,心形的,鸡蛋形的,小苹果形的,居然还捡到一颗小兔子形状的,她信誓旦旦回去要送给小兔子玩儿。 不过,等他们回到家,压根没来得及把石头送人,因为大院里已经有七八个人等着他们了。 “小安同志,小宋人呢?”胡光墉看只她独自抱着孩子,有点着急的问。 “去综治办还车呢,咋啦?” “那就好,我还以为他又回军区了,这几位是省里来的领导,这是周部长……” “周部长好。”安然抱着孩子,没办法跟他握手,只是客气的点点头,“大家来家里坐吧。”正好感受感受大功臣住的啥地方。 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呢?小,窄,暗,虽然收拾得挺整齐,但七老八小这么多口人的东西,已经堆得快没地方下脚了,虽然开着门窗,可浓烈的油烟味依然扑鼻而来,还有衣服常年不干闷出来的霉味儿……周部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让各位领导见笑了,要不咱去院里坐?” “不用,就在这儿吧。”周部长摇头,背着手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其实也没空余地方给他落脚,因为家家户户都把煤炉子、洗脸洗脚盆子和撮箕扫把放过道里,拥堵不堪。 “厂长住这里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厂书记擦了擦额头的汗,“不……不住,他们家里孩子大了,跟孩子住外头。” “我记得,宋致远同志好像是副厂长?” “是是是,部长记性好。” “那他为什么还住这儿?”周部长声音拔高,很明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陋室铭也不是这么铭的,五口人住这么点房子,人均住房面积还不到四平米。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对,厂里是没好房子,其他两个副厂长也住这样的小房子,可人每家都分到了两套,一家三口住两套小房子也说得过去。更何况,宋致远当初来的时候,部委就要求他们解决住房问题。 还是胡光墉笑着,小心翼翼地说:“以前是我们没做好住房保障工作,现在已经在后头给他们分了一块宅基地,房子也……也盖得差不多了。” 周部长这才不说这茬,转而问安然:“你们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组织上反应,小宋是大功臣,他做的……”人多眼杂,他没有再说。 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明白。 是啊,科研人员安守清贫是该表扬和钦佩,可是安然觉着这不是一件值得表扬并大肆宣扬的事。无论任何年代,待遇都应该跟付出成正比,他们付出常人数倍的时间精力健康甚至生命搞科研,就应该给他们跟普通人不一样的生活条件。 要是谁都宣扬这种安守清贫,不就是变相的道德绑架吗?谁要是不安守清贫谁就是叛徒?谁就是资本主义享乐作风? 凭什么啊。 谁不想生活条件好点儿?尤其是有老人孩子的家庭,但阳钢集团这样自个儿装瞎子,还得拉着宋致远一家过苦日子的行为,就不该。 当初腆着脸去请人的可是阳城市委,阳钢集团,不是宋致远腆着脸要来。 安然也是最近才知道另两位副厂长每家有两套小房子的,他们的家属背后可没少嚼宋家新房子的舌根,当场差点没把她气死。可她跟胡光墉关系不错,找他再要一套也没用,亏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他们的愧疚,来为宋致远谋点什么。 这不,安然一瞬间就红着眼睛说:“部长,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能为厂里提高效益,我们再大的困难也能咬牙承受,我们是……” “你们有什么困难?”周部长直接问。 “孩子爸经常来回于军区和单位之间,有时天黑了,没有交通工具,他没法回家,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月,这个夏天,孩子只见过他六次,加一起还没两天……”安然叹口气,眼泪是真情实感的,“我闺女刚会叫爸爸,他三个月不回家,孩子又把他给忘了。” 周部长想起昨天坐他们后面的小女娃娃,自个儿吃花生,自个儿“呼哧呼哧”喝大人的茶水,确实是跟她父亲不怎么熟的样子。 科研人员也是人,是丈夫,是父亲,在明明可以回来看孩子的时候,却因为没交通工具而和妻女天各一方……这实在不是什么人道之事。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用说太直白,只要安然的“怨妇”样到位,哪怕对方是男同志,也会理解。“怎么,你们没为宋工程师配车吗?” 这时代,才有配车资格,整个二分厂也只有一辆旧吉普车。安然和宋致远每次用的时候都要去登记,去借,但十次有六七次都是借不着的,几乎全被厂办占用了。尤其今儿借车这事,明明用车时间不冲突,却偏偏要被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 更别说,油钱还是他们自个儿出的。 胡光墉抹了把汗,看向总厂书记,他不知道有配车这回事啊。当初去部委里求人要人的时候是总厂去的,具体答应了哪些条件也只有他们知道,宋致远又是个不在意身外物的,他没跟厂里提,就这么阴下来了。 总厂书记还有啥说的?道歉呗。 “对不起小安同志,是我们工作的疏忽,当时本来是说好给配车的,但后来刘解放说二分厂有车,不用再额外多配,我们总厂也正好缺车,就给耽搁了。” 二分厂那是所有领导班子都能用,顾慎言那样的秘书也能用的车子,安然要的可是能让宋致远一个人开着,上下班的车子! 很简单,她就是想让他尽量多回家,哪怕回来晚一点儿,走得早一点儿,也能看看闺女。她不想孩子以后长大了,回想起跟父亲一起度过的时光居然找不出什么交集。 更不想他三个月回一次家,闺女都不认识他。 周部长想起小姑娘那么强的自理能力和理解能力,很难不理解为“没爹的孩子早当家”,当即就吩咐道:“去,现在就把车子开过来,手续办好,以后专车专用,任何人也不能未经他们同意借用或挪用专车。” 总厂书记赶紧让人去办。 宋致远这才姗姗来迟,刚进门,周部长就主动跟他握手。 他倒是很平淡,看出大家伙是想聊聊工作,他担心说话会吵到闺女,干脆带他们去办公室。 是的,宋致远在厂里是有办公室的,但他几个月不在,灰尘都落下厚厚一层,总厂书记看见,额头又开始掉汗,心里把刘解放祖宗十八代都骂光了,本来只打算让他下车间一个月,就这样的工作态度,去一年还嫌少呢! 安然这边呢,工作的事插不上嘴,但至少要到一辆配车了不是?反正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出油钱,现在能有一辆专车,她也能捞着方向盘过把瘾。 中午饭包淑英和铁蛋是去食堂打的,安然寻思着晚上得做个啥吃的。刚好路过菜市场买了两条草鱼,加一起有三斤多,家里腌的酸菜还有,干脆就做个酸菜鱼吧。 杀鱼她倒是不怕,三两下弄干净,把鱼鳞刮干净,片得薄薄的,用点盐巴和花椒先腌上。因为酸菜是包淑英腌的,盐巴放得有点重,她只能在做饭的时候少放点盐巴。 土豆和芹菜家里还有,她得等猫蛋睡醒,带着她出去买两斤她最爱的豆芽,这三样就是酸菜鱼的标配啊! *** 最近忙着筹备晚会的事,好久没好好出过街了,小猫蛋被妈妈牵着,开心得又蹦又跳,一路上看见车子说“车车”,看见花朵说“花花”,反正就是看啥都新鲜。 走着走着,她还直接给走到胡文静的三门市来了。 门口有俩售货员正说话,看见她们就笑着喊:“文静,你亲闺女来咯!” 胡文静笑嘻嘻跑出来,一把拎起“亲闺女“,“来来来,快让你亲妈亲两口先。” 她白白净净,跟那些躲懒的售货员不一样,她总是把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指甲剪得很短,白白的小月牙,小猫蛋喜欢被她抱着,因为她身上软软的,香香的,顿时就咯吱咯吱笑起来。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安然努努嘴,指指她怀里的小猫蛋:“你亲闺女自个儿找来的。”本来只打算带她去菜市场。 “哟,我闺女还知道想我啊,来来来,给你好东西吃。”她从柜台后拿出两个青绿色的圆溜溜的小饼子,“尝尝。” 小猫蛋张开十指,向安然求助:“妈妈,洗手手。” 原来,这孩子最近跟着她爸学会,吃东西都是要洗过手才吃的。安然把手帕打湿,给她擦了擦,“瞎讲究,你忘了去年可是伸手就吃,还会吃你的脏手手呢。” 胡文静可真是羡慕坏了,“我家小斐,以前会洗手的,最近又不会了,他奶让他洗了手再吃东西还发脾气。” 安然倒没多想,还安慰她:“有些孩子的行为习惯就是会存在退步,进两步,退一步,反复几次就学会了。” “那也退得太离谱了,上次他奶还说他在你家吃了肉蛋奶,回来我们天天给他吃,虽然不多但他也能吃下去,谁知道这个月保姆一回来,他又不吃了。” “咋还跟保姆扯上关系了?”安然觉着奇怪。 “我们家那位保姆啊,是我娘家妈的远房表妹家同一个村的,因为闺女嫁来城里,把她接出来,她又闲不住,想找点事儿干,七弯八拐我妈就给介绍过来了。” 胡文静把东西递给小猫蛋,“闺女慢慢吃啊,这是糯米面做的,里头还有豆沙馅儿,吃快了当心不好消化。” 这种软软糯糯甜甜的零食,小猫蛋还从来没吃过呢,先尝试性的咬一小口,美妙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立马眼睛就亮了:“好吃妈妈。” 她还想喂安然,安然给躲开了。她实在是只爱吃麻辣鲜香,这种南方小甜点哪怕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不喜欢,因为吃了不容易消化。 “这东西就是她做的,小斐很喜欢吃。”胡文静无奈苦笑,“这位阿姨姓钱,我跟孩子爸一开始叫她钱大妈,人比我婆婆也大不了几岁,对吧?” “可她不高兴啊,说咱们跟她见外了,亲戚之间不能叫钱阿姨钱大妈,要叫她姨妈,让我婆婆叫她姐姐,让小斐叫她奶奶……我说怎么哪里不对劲呢,小斐他爸还说我毛病多,不就一个称谓嘛。” 安然没忍住笑了,这位钱大妈倒是真不见外啊,这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素不相识的关系就成“亲戚”了?但也有可能是她生性开朗,喜欢结交朋友,安然觉着宋致远说得对,未知全貌,不予评论。 “你说叫她姨妈也就算了,刚来的时候还帮忙做做饭,现在连饭也不做了,我婆婆是女强人,那一双手是写文章批复文件的,不是给咱们沾油烟的,你说这做饭的活是不是还得落我头上?”这也就是小媳妇的抱怨,她娘家家境优渥,做姑娘时就没做过几顿饭,现在嫁去条件相当的婆家,居然要做一家子老小包括保姆的饭,她要没意见才怪呢。 安然了然,看来这位钱大妈挺有头脑啊,让主人家叫她姨妈,跟她攀亲戚,这样的话主人家要想使唤她干个啥也得多两分顾虑,谁家有小辈使唤姨妈做饭的呢? “我倒是想让严厉安做,可他整天忙得见不着人,真是气死我了,我又不是他严家的保姆,上一天班累死累活完了还得伺候他们!”在这个女同志做饭天经地义的年代,她还挺“标新立异”。 安然跟她简直同病相怜,俩人的丈夫都是甩手掌柜,工作忙得飞起那种,想指望他们帮忙做饭,还不如把严斐和铁蛋培养成新东方后备役来得实际呢。 不过,她跟胡文静不一样,她相对来说比较喜欢做饭,可能是上辈子独自生活的时间比较久,而她对饮食又有一定要求,得吃自己喜欢的才开心,要是国营熟食店里随便买点应付,她还真坚持不了几顿。 “嘿说起熟食,我就纳了闷了,你说钱大妈咋就那么爱吃熟食呢,一个礼拜五天都是外头买,小斐吃得脸都跟卤鸭子一个色了。” 安然被她逗笑了,“边儿去,哪有这么说自个儿孩子的。”不过,话锋一转,“卤料都是容易上火的东西,小孩还是少吃吧,偶尔做一点调剂不错。” “我婆婆就这么说的,可小斐就爱吃,不让他吃他就不吃饭,你说我能怎样?”胡文静想了想,“要是小斐也能像小野这么爱吃饭,我睡觉都能笑醒。” 小猫蛋抬头:谁在叫我安文野? 说着话,安然也没忽略孩子,“差不多得了啊,吃了两个啦。”小孩的脾胃本来就弱,安然一个成年人都不怎么好消化的糯食,听说严斐一顿能吃四五个…… 想到什么,她还是提醒道:“别给小斐吃太多糯食,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但吃一顿他两天不想吃饭,长期下去容易导致营养不良。”幼儿就该宽食谱,荤素水果啥都吃点。 “可不就是,现在已经严重营养不良了,上次去医院,我婆婆还把我骂了一顿。”想起瘦弱的儿子,她竟然心疼得抹起眼泪。 安然目前还不知道严斐营养不良到啥程度,也不好说什么,将心比心,她的闺女要是营养不良,她也不好受。“你看这样行不行,要他在家不爱吃饭的话,你每天下午把他送我家来吃晚饭怎么样?” 晚饭是她们家最丰盛的一顿,因为人齐。一个孩子而已,就是多双筷子,安然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和弥补他们,可人家不缺吃不缺穿,她还真无“用武之地”。 “这,可以吗?” 小猫蛋乖乖放下刚拿起来的青团,舔了舔嘴唇,“可以鸭!” 胡文静破涕为笑,故意捏捏她肥嘟嘟的脸颊:“那小斐要把你家好吃的都吃光了,你会不会哭鼻子呀?” “不费不费,我们家超多哒!” 胡文静心动不已,上次只在他们家吃了一顿,小斐就开始吃肉蛋奶,要是能每天去吃一顿,吃上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定就能啥也吃了,到时候再接回来,不就好养了吗? 当然,他们肯定不能让小安吃亏,吃的喝的会送去。 对,就这么办! “那你们等着吧,我明儿就把小斐送去,我婆婆准比我还高兴。” “行,那我明晚给两小只炖个玉米排骨汤?” “好嘞!”两个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猫蛋可是开心坏了,她全都听懂啦,回到大院就跟哥哥嘚吧嘚吧:“飞斐飞斐妹妹来吃饭饭,妈妈做好吃哒。” “哪个妹妹?那个严飞斐吗?”铁蛋皱着眉头,“她可没你可爱,我不喜欢。”一个女娃娃,名字里带“飞”,她以为她是飞机啊,不喜欢不喜欢。 “我喜欢。”小猫蛋双手叉腰,她这个年纪,最喜欢的就是枣儿飞飞和小糖妞,但小糖妞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放心吧,下个礼拜咱们就能见着小糖妞了。”安然擦了擦额头的汗,忙着把大件的东西打包好,下个礼拜他们就打算请搬家客了,先把这边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搬过去。 新房子几乎没气味,晾了几个月全家老小都等不及了。 第 47 章 047 然而,小猫蛋第二天一直等到睡着,也没等来她的“飞飞妹妹”,睡之前还问:“妈妈,妹妹呢?” “妹妹可能是家里有事,来不了,咱们不着急,不催他们,等他们把事情做完就来了,好不好?” 小猫蛋扁扁嘴,“好叭。” 其实内心还是失望。这是个特别重感情的孩子,而且知道要讲信用,生平第一次被人放鸽子,很不开心呢。 “乖,文静阿姨不会骗你,她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安然看她还是恹恹的,又哄道:“你快快睡觉,明天妈妈炖鸡汤给你喝,给你吃飞飞怎么样?” “飞飞”就是鸡翅膀,因为姥姥常说吃了鸡翅膀会飞,她刚学说话那几个月说不来鸡翅膀,急了就用“飞飞”替代,家里人都知道。 “好鸭!”小丫头眼睛一闭,被子拉上去,蒙住头。 正巧宋致远跟着周部长去了一天,明天开着专车去军区,就每天都能回家吃饭,老母鸡就当奖励他们终于可以暂时过上父女团聚的日子吧。鸡肉柴是柴了点,但加上软软糯糯的山药,一大锅子奶白色的浓汤,够他们喝一天了。 正想着,宋致远忽然问:“安然同志你上次不是问我船里有什么吗?” 安然忙着打包行李,头也不抬:“哦,有什么?总不可能像你闺女说的,有一船石头吧。” 宋致远:“!!!” “她真这么说?” 安然抬头,看他一脸震惊,也愣了,“不会是让猫蛋猜中了吧?” 嘿,小丫头还真是猜中了,船舱里真的有满满一船石头。不过,跟常人理解的“石头”不一样,这船石头大有来头,几乎全是上好的高品位铅矿石,足足有上百吨,全用特殊技术手段处理过,没有被氧化和锈蚀。 “全是铅矿石,那也跟你的研究没多大关系吧,怎么去了这么久?”三个月孩子只见过他六次,还每一次都是匆匆一别,要换了记性不好的孩子,早把这爸爸忘到九霄云外了。 宋致远知道她的意思,愧疚的摸了摸闺女额头。小丫头几乎是秒睡,被子捂到嘴唇,额头上汗津津的。 他很自觉的,用洗脸毛巾轻轻帮她拭去,皮肤太嫩了,也不敢用力,“要全是铅矿石就好办了。” 他不用去这么久,省里更不用来人。 周部长单独听取了他的汇报后,下午给省.委.书记汇报,晚上京市各个部委抽调组成的指挥组就出发了,估计半夜能到省城机场,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到达阳城。 “动这么大干戈,你说里头到底还有啥吧?”安然被他吊足了胃口,难受死了,“你不会还以为我是间谍吧?”藏着掖着。 宋致远赶紧摇头,“层层铅矿石里,埋着铀矿石,粗略估计有一吨吧。” 安然看他神神秘秘的,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可她的化学课是五十年前上的,早早的还给老师了,连化学元素周期表都想不起来的人,哪里知道“铀矿石”是个啥东西。 “而且还是高含量的铀235,你知道吗?”他顿了顿,“或者说,你做梦的时候梦见过吗?” 安然一脸茫然,摇头。“在我梦里,这艘船要很多年以后才能打捞起来,那时候很多东西都废了。” “废了吗?”他的声音难掩惊诧,但很快,又怅然若失。 小猫蛋睡得不安稳,翻个身,一只小胖腿就露出来,压在被子上。 宋致远知道孩子是真怕热,赶紧把电风扇打开,放远一点给她吹上。“那你说,咱们国家从哪一年开始建核反应堆?” “从哪一年开始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报纸上刊登的蘑菇云是六六年,其实那不是第一次原.子.弹爆炸成功,而是第三次,真正的第一次是在年,罗布泊。” 宋致远大惊,在这个年代,这还属于机密,她怎么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从五八年开始,为了造出华国人第一颗原.子.弹,在华国西北方或者北方某个地方建了一个城市,叫404城,在任何公开印刷或发表的地图上甚至五十年后的电子地图上都没有这个城市。这里面的404人,有一句感人肺腑的口号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虽然直到几十年后人们才知道这个神秘的地方,但这个只有四平方公里的城市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直到1996年才停止核反应堆,跟企业重组……”这事安然做阿飘的时候看过新闻,能上公开媒体,说明是允许披露的。 可在现在1974年夏天,这还是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宋致远心头的惊骇已经不足以用语言形容,他挑着眉头,沉默半晌,“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安然得意不起来,本来她也没专门关注过这些新闻,还不是因为他?他去世后,她曾飘去看过他生活的地方,他的遗物,他的工作日志。直到他死后二十年,这些东西才逐渐披露报道。 “对了,你说的铀235,是不是就是能用来做袁子.弹的东西?” “没错,是核聚变最重要的燃料。” 安然大惊:“那岂不是有辐射?你去研究会不会把你……”新闻上说,有个工人捡到一块什么核废料还是什么来着,把自个儿给辐射病了。 “放心吧,r本人比咱们还怕死,他的铅矿石就是掩盖稀释铀矿石辐射的,关键他的船舱完全密封,还做了十几层防辐射工艺,只要不是近距离长时间接触,影响不严重,因为它的半衰期……” 安然前半段听懂了,后半段:“……” 看来,这艘船真是r本人的,根据里头密封的交接文件记载,是占领阳城的254精锐部队所有,推测应该是他们战败投降前装好的准备连夜运出去,运回小岛国的好东西。 他们那么屁股大的小岛,能有多少铅矿石和铀矿石啊?走之前搂一笔回去,不仅能吃一辈子,还是他们对天皇最衷心的表现。 要知道,这么多矿石,算得上是宝藏。对于一个刚被原.子.弹炸过的小岛国,要能也同样研究出来这样的武器,那就是不用再被人刀子逼脖子上了。 而对于目前的华国来说,那更是无价之宝,小r本的开采技术确实不错,华国人自己只能开到238,要经过无数次提纯才能达到235,他们直接就放那么多235在那儿,不就是捡到金子了吗? 不,对于一个军事实力尚属落后的国家来说,这比金子还昂贵,珍贵,有了能一招制敌的武器,多少战士就不用血洒疆场。 难怪宋致远最近心情贼好,白捡一吨金子,谁不高兴呢? 只是可怜了小r本哟,费尽人力物力和财力,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失败了。 八月份正是阳城市的雨季,连夜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把清水河给阻断了形成堰塞湖,还把满载的大船也淹没了,沉了……这不就是连老天爷也看不过意他们的恶行吗?闯到邻居家里烧杀抢掠,发现打不过了,走之前还把人家值钱的好东西准备偷走。 世界上有这么无耻的邻居,真是他的邻居们的不幸。 “那他们就这么回去了?会不会还有间谍或者残部啥的留在这边啊?”这么大艘好东西,肯定是有人盯着的。 “谁能想到安文野眼睛这么好,一下就给看见了?”宋致远挺神气的说。 “可不是,谁能想到我跟银花姐反应这么快,一直没离人,立马就把你们叫去了呢?谁又能想到咱们的宋大工程师这么厉害,把船给捞起来了呢?” 两口子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吹捧起来,当然重点必须是小猫蛋啊,这是他们共同的宝贝,火眼金睛的小猫蛋,嘘个嘘都能找到一艘宝藏的小猫蛋哟。 不过,间谍肯定是会有的。“你们今后出门还是当心点,不行你把我的手.枪带上。”幸好让他拿实验室去了,不然要被斗天会搜到,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有时候用脑子就够了。”她指着自己脑袋,得意得不要不要的,要是有尾巴,那就翘上天了。 宋致远嗤笑:“安然同志,你那顶多就是小聪明,要遇上真正的敌人,还是不行。” 嘿,反了天了他,虽然说的是事实,可有这么打击人的吗?最近是她让他日子太好过了,还是他飘了?三天不骂他就皮痒痒! 她没真发火,宋致远也没注意,转而说到:“这次,部委的专家组就是为这事来的,我可能又要没时间顾家了。” “哟,还知道自个儿不顾家啊?”安然笑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你只要好好干你的工作,家里不用操心,我保准让你吃好喝好。” 说完,安然觉着自己真实深明大义的王宝钏一样的贤妻时,宋致远忽然说:“那明天能吃顿油渣包子吗?多放点油渣。” 安然立马把眼睛一瞪:“你去看看,还有多少油渣?我这儿连正经炒菜的都没了,还给你包包子吃,想得美。”这是多甩手掌柜,才会不切实际的“点菜”啊。 宋致远把嘴一抿,他的收入是固定的,就那些,全被妻子不到日子就以生活困难为由预支了,他能怎么办? “哎呀算了算了,我看你为钱着急我就着急,你个榆木脑袋能想出啥办法啊,告诉你吧,日子看好了,猫蛋7月18号过生日,咱们搬家客就16号请,到时候能让她在新家里过个生日。” 前半段宋致远没怎么听,后半段他举双手赞成,甚至很开心:“好。” “我先提前告诉你,要能调休你就先把这两天空出来。” “行。” 孩子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宋致远有点想法,“要不,我们也,也睡吧?” 安然看着一堆乱哄哄的东西,“你先睡吧,我再整理一下。”小样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啥。 宋致远果然很直男,“那我们今天晚上会发生关系吗?” “不会。” “那要到什么时候?” 安然心里暗笑,怎么感觉“发生关系”四个字就是这头蠢驴眼前的胡萝卜啊?每天能看见,就是吃不着,为了吃这根胡萝卜,他还不得不卖力的,周而复始的拉磨。 “等咱们搬家吧,去了新家。”不然这么小大房子,到处乱哄哄的,外头又睡着老人孩子,稍微有点响动都能听见,恕她直言,没心情。 宋致远可终于得到一个准确答复了,高害兴羞得耳朵都红了,“好。”恨不得明天就搬家。 第二天,安然打算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猪板油,结果黑市上的早让人抢光了,她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国营菜市场看看。 最近忙着筹备晚会的事,好久没来菜市场了,一进门,卖肉的就跟她打招呼:“安干事,今儿割点肉?” “不了,还有板油没?” “没了,你来晚了。”最近青黄不接,谁家都没油吃了,猪板油比冬天还抢手一百倍,“要不割点肉吧?后臀尖还有二两,要吗?” “我们吃鱼鱼哟!”小猫蛋牵着妈妈的手,嘴巴伸得老长啦跟人说话。本来昨晚说的吃鸡,结果一进菜市场她的眼睛就离不开卖鱼的,那才是她的真爱好吗? “哟,哪儿买的鱼,鲤鱼还是草鱼?” “鱼鱼。”她哪里知道是什么鱼,反正就是鱼,妈妈说了,买不到油油就吃鱼鱼,你看人家脑袋多灵光。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直夸她聪明。 安然得意:那你们是没看见我闺女聪明的时候。 “妈妈,飞飞妹妹。”小猫蛋晃了晃她的手,指着不远处卖洋柿子的摊位说。 安然看过去,果然是严斐,跟着个没见过的中年妇女,正在那儿买菜。反正俩孩子玩得好,安然就打算带闺女过去打个招呼,顺便问问怎么说好的去她家吃晚饭又没去成。 谁知道还离着一段呢,就听见那妇女说:“这个洋柿子是辣的,辣得肚子疼,不能吃,记住了吗?” 小猫蛋一头雾水,超小声:“妈妈,洋柿柿是甜甜哒,对吗?” 安然也被搞糊涂了:“对。”西红柿再怎么味道不好,那也是酸的,或者淡的,哪有辣味的西红柿哟? 严斐却跟在女人旁边,百无聊赖,懒洋洋的说:“记住了。” “还有这个黄瓜,苦得能掉牙,也不能吃。” “豆腐也是,跟牛奶一样,是臭的,吃了会拉肚子。” 严斐终于反驳道:“牛奶,不臭。” “嘿你这熊孩子怎么还学会回嘴了?牛奶我说臭的就是臭的,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我就回老家几个月,你看看你现在啥德性,以前叫我姨奶奶,现在人也不叫了,懂礼貌吗你,啊?”说着,女人就恶狠狠地揪住严斐的耳朵,拧了一圈。 两岁的孩子,耳骨比肉还软,哪里受得住哟?当场就要哭了。 “憋住,不许哭。”女人牵着他想走,忽然手就被一个漂亮的小女同志抓住,“你谁啊你?” “我谁,我他妈是你祖宗!”安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的给她脸上来了一个大耳刮子,用力之大,嘴角都打出血丝来了。 妇女直接给打傻了呀,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人打了,顿时“嗷”一声,一屁股坐地上,哭天抹地的骂起来:“还有王法吗这,好端端的我买我的菜,她冲上来就打人,不就是看不起我农村妇女吗?你们城里人吃供应粮了不起啊?” 安然甩了甩用力过猛差点脱臼的手,直接都懒得看她一眼,弯腰问严斐:“小斐你怎么样,耳朵还疼吗?要不要阿姨带你上医院?” 严斐扁着嘴,本来是没怎么样的,她这么温柔的一问,眼泪就“唰唰唰”下来了,一把扑进她怀里,“呜呜”哭起来。他还记得这个逼着他吃奶蛋肉的“坏阿姨”。 小猫蛋牵着“妹妹”的手,轻轻吹了几口气,“妹妹乖乖,不哭哦。” 三个月前,安然就觉着这孩子瘦得过分,谁知道又过了三个月,身高还是不仅一点没长,身形看着还更瘦了,后背搂上去全是骨头,安然从没见过这么瘦的孩子,真不夸张。 跟一架小鹌鹑骨头似的。 她说怎么去年周岁的时候还挺正常一孩子,这一年越来越瘦,这不吃那不吃,原来是有人不让他吃。一个对食物没啥概念的孩子,如果有个他信任的人一直灌输错误的离谱的观念,他能爱上吃饭?怕是要得厌食症! 安然猜得没错的话,这妇女应该是严家的保姆,上次还说回老家去的。难怪前几天胡文静说她一回来,孩子就不正常吃东西了,整天给他说这个不好,那个不行,都不能吃,孩子活生生被她搞成厌食症了都! “我看见了,是小女同志先动的手,确实不应该。” “就是,哪有平白无故动手打人的呢?”有看客看不下去,就要指手画脚了。 安然翻个白眼,“麻烦去叫公安吧,我哪儿也不去,今儿就在这儿等着,最好是叫市公安局的,省事儿。” 本来还撒泼的保姆,一听主家工作单位,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拿到公安,我这就走,小斐咱们回家吧。” 严斐蹲在安然怀里直摇头,他不要跟姨奶奶走。 是的,钱大妈不仅让主家两口子称呼她“姨妈”,还让小主人叫她“姨奶奶”,对于一岁多的孩子,他哪分得清是亲的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就以为她跟奶奶一样,是家里的长辈,必须好好尊敬她,乖乖听她的话。 毕竟,严家的家风家教也不差。 “你这孩子,我辛辛苦苦带了你半年,你咋不理我,还跟不认识的人亲上了呢?”说着,妇女就想直接来抱。 安然瞅准了要踹她呢,小猫蛋以为她伸长了手是想打妈妈,小炮.弹似的冲上去,本来想撞她肚子,结果人太小重心不稳,反把自个儿撞翻了,一屁股跌地上。 安然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他奶奶的碰谁不好偏要碰她闺女!安然把严斐放下,让两小只手牵手站一边,她拎起旁边卖菜的小板凳,直接毫不犹豫的,一板凳就砸保姆头上。 力道之大,板凳腿都断了一只……所有人吓傻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谁也想不到这么漂亮个小女同志居然真能拿板凳砸人,他们以为她只是虚张声势。 可安然就是真砸了,不仅砸了,她还又砸了一下,直冲脑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敢碰我闺女,我就要你命。 保姆只来得及“嗷”一声,鲜红的血液就顺着额头流下,糊住了她的眼睛。 “啊!血!”有人这么一叫,她白眼一翻,晕倒了。 围观的人有的上去搀扶,有的谴责安然,说她女同志下狠手是想杀人吗? 想杀人的到底是谁。 安然冷笑:“各位还是小心些,地上躺的是我朋友家保姆,我为啥打她,就是因为她偷偷背着主家虐待孩子呢!你们看看,这俩孩子看起来是不是我闺女看着大?可实际上我闺女比她带的孩子还小一岁呢!”就是要越夸张越好。 “啊?看不出来啊,还以为是同龄……” “这个保姆她还喜欢讹人,谁扶谁倒霉,我建议大家都不要动,就在这儿等着公安来,咱们一起上派出所说清楚。” 果然,大家立马不敢扶了,就在一边看着。保姆刚开始是真晕,可半分钟就恢复了,现在偷偷睁开半只眼睛一看,怎么办,如果真闹到公安那里她做的坏事不就暴露了吗?她的工作怎么办? 不过,没等她想出来,小猫蛋忽然指着她大声说:“坏奶奶,睁眼啦!” 大家伙一看,嘿,这不装晕嘛! 安然本来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的,她一开始打她,是因为想起上辈子宋虹晓就是这样被一个坏保姆带废的,后面打她则是她触碰到她的逆鳞了。所以也不过多解释,就在这儿等着,她今天就想把坏保姆收拾掉。 主家拿钱请她来工作,不说要求真情实感把主家孩子视若己出,但基本的衣食住行照顾好他不过分吧?拿一分钱干一分事儿,这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在商言商,拿了我的工资干不好我的工作,谁不生气啊?更何况还是涉及到孩子,营养不良不长个子,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事儿,况且以严斐现在的身体条件看,说不定都严重营养不良了。 安然现在只希望,他身体没有受其他影响,不然真的是哪个当父母的都受不了,会红着眼杀人的! 小猫蛋倒是很勇敢,不像大院里别的女娃娃,摔了磕了要哭一声吸引大人的注意,她的爸爸妈妈可是很讲道理的,她好好说哪儿不舒服想吃啥,爸爸妈妈都会满足她。所以,她现在就只是悄悄揉了揉屁股,“妈妈,屁屁痛。” 安然赶紧脱掉外裤,给她隔着小内内看了看,没啥问题,没青也没红,应该只是后坐力太强,怼了一下。“妈妈给你揉揉,啊,安文野你真棒,都知道保护妈妈啦,但妈妈还是要批评你。” 小猫蛋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就觉着委屈极了。她是帮妈妈的呀,为什么妈妈还要批评她? “因为啊,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要先保护好自己,确保自己安全,你这么小,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来帮妈妈,说不定是帮倒忙,知道吗?” 小丫头“嗯”一声,大概懂了,又拉着妈妈的大手,放“妹妹”脸上:“妹妹也痛哦。” 严斐眼巴巴瞅着,跟只等着rua的猫仔似的,那眼睛太大,脸又太小,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疼。 小鬼,还知道要让你妈照顾你的小伙伴,安然揉了揉他,“还疼吗小斐?” 严斐摇摇头,早就不疼啦! 小猫蛋这才放心,长长的“呼”口气出来,真是操碎她一颗猫心哟。 很快,公安就来了。这年代遇事敢报警的人其实不多,当然,坏人也因为大集体经济的约束,不敢太过分,治安很好。所以,来的时候大家还嘻嘻哈哈,严厉安还跟同事打趣,猜这次又是谁的钱包丢了。 倒不是他们工作态度敷衍啥的,主要是去报案的群众说,菜市场有人打架,两个女同志打架。他们就先入为主的以为又是偷钱包引起的互殴。 毕竟,现在菜市场门口最常见的就是偷钱包,有的被当场抓住的就打啊,闹啊,基本公安去到的时候,双方已经私底下解决清楚了。解决不清楚的也跑了,因为要是让街道或者公社知道,以后连大锅饭都没得吃。 几人议论着,到达菜市场的时候,里里外外还围着好多人呢。 严厉安大喝一声:“都让开让开,别看了,警察来了。” 有人说:“公安来了就好,你看看这小女同志下多大的狠手啊,把人都打趴下了。” “就是,这也太可怜了,血糊了一脸。”主要是钱大妈她穿着一身打补丁的回纺布衣服,脚下的鞋子也是打补丁的布鞋,还没袜子穿,一看就是农村人。而安然呢,一看就是个城里人,这么两相一对比,大多数人还是同情“弱者”的。 而也有的人,倒是觉着安然没说错,虐待孩子的保姆,打她一顿还便宜了呢! “公安来了让公安说,大家伙别忙着断案啊。”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于是严厉安一眼就看到,被“打”得睡在地上的人,不正是他们家保姆钱大妈吗?他赶紧看向另一边,安然搂着他儿子和小猫蛋,“什么情况?” 严斐扁扁嘴,刚想哭,看见爸爸严肃的眉头,立马就把哭声咽回去,“爸爸。” 严厉安点点头,想让钱大妈快起来,可她哼得更大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怎么着呢,当年他爱人生孩子也不过如此。 “姨妈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他也注意到了虽然血看着怪瘆人,但其实伤口并不大,“先起来把伤口处理一下。” “看见没,我侄儿可是公安局长,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我让他抓你们去坐牢!”钱大妈依然不起来,声如洪钟。 严厉安忙严肃道:“咱们有事说事,有理讲理。”别扯啥亲不亲戚的,群众听着像什么话。 “小严啊,她抢你孩子,她是人拐子,你快把她抓起来吧!”钱大妈哭着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因为从未在严家见过安然,而刚严厉安来了俩人也没打招呼,所以她相信,安然虽然自称是主家的朋友,但应该是假的。 至于严斐为啥亲她,她也来不及想了。 “钱大妈你弄错了,这位安然同志是我们家的朋友。”严厉安一脸正气,对她这种无赖作风有点生气了。 钱大妈顿了顿,“是公安的朋友了不起啊,街上看谁不爽就能打谁,这世道还有王法吗?”她拍着身边的地板,身子滚来滚去,头发已经滚成了血糊的鸟窝。 严厉安实在拿这种泼老婆子没办法,又是自家保姆,只好问安然:“小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然非常冷静地说:“这个保姆钱大妈,虐待严斐。” “啥?!”严厉安先愣了,忙看向自家儿子。 严斐缩在安然怀里,虽然想亲近他,但明显感觉有点害怕这位经常不在家的父亲。 安然摸着严斐的耳朵说:“她刚才骗孩子说,牛奶是臭的,小斐反驳她,她就拧了小斐耳朵,你看,还是红的。” 严厉安凑近一看,何止是红的,左耳耳廓背面还有个小小的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破的。他的儿子,他虽然没时间跟他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亲亲热热,但并不代表他不爱严斐。 严厉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小斐告诉爸爸,她平时是不是经常打你?” 围观的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漂亮的瘦瘦小小的“女娃娃”,真的是公安的孩子,那可就好玩咯,打孩子打到公安家的孩子。 然而,要让他们失望了,严斐摇摇头,或许他也不懂大人问的是啥,只是看看爸爸,看看“姨奶奶”,又看看安阿姨,不知如何是好。 安然心里叹口气,去年的小严斐,那是多么活泼,多么生动一个小孩啊,这才多长时间,就完全变了个人。大人们忙着工作,见他胆子小,估计也不会放心上。而钱大妈呢,就天天趁主家不在,恐吓他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告诉他只能吃她做的青团。 严家人看了还觉着她把孩子带得好,带得用心,孩子不长个儿带去医院看,大夫开了健脾胃的药,结果呢?估计钱大妈背着人把药给悄悄倒了。 安然真是气得快要升天了,她最见不惯的就是欺负孩子的畜生。 这不,跟她预料的一样,钱大妈确实是没打过严斐,除了耳后的小口子,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不然每天带他洗澡睡觉的胡文静不可能发现不了。 你要说钱大妈坏吧,她确实没打孩子,可她恐吓孩子让孩子营养不良甚至得了厌食症,这比直接打人还坏。安然咬咬牙,“严公安,有些伤害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你先别说话,我问孩子。” 她搂着严斐,指着不远处菜摊上的西红柿问:“小斐告诉爸爸,钱大妈跟你说这个洋柿子是什么味?” “辣。” 安然问小猫蛋是什么味道,小丫头一脸自信:“当然是双双甜甜哒!” “小斐你再告诉爸爸,黄瓜是什么味道?” “苦的。” “炊哒,还甜哟!”小猫蛋抢答。 安然再问豆腐,他说是臭的,小猫蛋不说话了,因为她发现,这些说法不就是刚才坏奶奶教妹妹的吗?“坏奶奶骗妹妹,我妈妈才不骗人。” 看吧,连孩子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严厉安还不知道吗?不,就是因为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整个人都出离了愤怒。他说呢,保姆来之前挺正常一孩子,给啥吃啥,还特机灵,怎么保姆一来,他就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原来症结在这儿。 “来啊,把这黑心保姆拷起来。”他咬牙切齿的说。 钱大妈刚才赖着不起,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一双冰凉的银手镯“卡擦”带上,就给带公安局去了。 *** 这一天,安然把小严斐送到胡文静单位,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今天下午请个假,好好陪陪孩子。 胡文静看孩子诺诺的,话也不怎么说,倒是急了:“怎么了?” 安然犹豫片刻,觉着还是等严厉安回家去亲自说比较好:“待会儿小斐爸爸会回家跟你说。” 这涉及到孩子的身体和心理健康,她一个外人怕掌握不好尺度。 一路上小猫蛋都很疑惑,“妈妈,坏奶奶骗妹妹,为什么鸭?” 为什么,安然也想知道,“咱们不说了好不好?回去乖乖睡一觉,睡醒咱们吃酸菜鱼怎么样?” 只要有吃的,小猫蛋的脑袋就成了二极管:“好鸭!我要吃多多鱼,多多鱼哟。” 这一夜,安然把事情跟宋致远说了,“你觉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致远也是气得厉害,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不知道。” “在梦里,我也遇到一个这样的保姆,不,比她还坏的保姆。钱大妈是故意不给小斐吃东西,让他营养不良,这是身体上的伤害,可我遇到的保姆,她让孩子吃好穿好,孩子要啥给啥,做了错事第一时间鼓励孩子,让她不要怕,继续做,这样才是正确的……以至于最后,孩子犯的错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宋致远一个翻身坐起来:“安文野就这么被教废了?” 安然摇头,“不是安文野。” “那是谁?”他觉着今天的妻子情绪格外低落,她的孩子不是安文野还能是谁呢?莫非她在梦里离婚后跟别人结婚,又生了别的孩子?可是不像啊。 安然知道他对小猫蛋的爱,如果告诉他真相,还真怕他受不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以后咱们还是多放点心思在孩子身上吧。”挣钱是重要,但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和需要,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她必须学会在工作事业与孩子之间找一个平衡点,宋致远也是。 从第二天开始,哪怕再忙,每次出门前他都会跟小猫蛋说一声,不管她听没听见,到家第一件事也要问:“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问得久了,小猫蛋也烦了,他每次一进门,她就自动报上:“好好吃饭饭,爸爸别zhai再问啦。” 不过,今天跟她爸爸一起回家的还有一位她没见过的老爷爷,小丫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哒哒哒跑到楼道尽头忙着炒菜的妈妈那里:“妈妈,老爷爷。” 超小声哦,除了妈妈谁也听不见哒。 安然迅速的翻炒着锅里的土豆丝,放了一点点干辣椒段儿,香是香,但呛也是真的呛,压根没听见她说啥:“边儿玩去,别来捣乱。” 小猫蛋五根小胖手指捂住口鼻,也不走。 于是,直到安然两个菜都出锅了,才发现闺女一直跟自己屁股后头,亦步亦趋,用铁蛋的话说就是“我妹吃屁呢”。“咋啦,什么事,现在妈妈不忙啦,你说吧。” 小丫头放开手,“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爸爸,带,带老爷爷。” “你爸带老爷爷回家?” “嗯呐!”她虽然会说很多话了,但长句子还是困难,大多数时候得分开说才行。 “我闺女真乖,妈妈听懂啦,你先去洗手,咱们准备吃饭了好不好?” 小猫蛋撒丫子跑到楼梯口,小手手扩嘴边做成喇叭状:“姥姥,哥哥,回家,家吃饭饭啦!” “好嘞小野!”兄妹俩一叫一答,吼得越大声,越多人听见,他们就越得意,看吧,他们家可是整个大院第一吃饭的人家哟,别人家还没炒菜呢。 每天看着这么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安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笑着进屋,就见宋致远跟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站在书桌边,指着图纸在看什么。 “柳书记,这是我妻子。”宋致远回头,破天荒的第一次在外人跟前介绍安然。 “你好。”安然放下菜盘子,擦了擦手,握上柳福安主动伸过来的右手,他左边的袖子空荡荡,晃悠悠。 “安然同志,久闻大名。”柳福安的声音有点嘶哑,配上黑黑的老核桃皮一样的皮肤,干燥起皮的嘴唇,怎么看怎么像个六十开外的农村老汉,身上的干部装也显得不是那么合身。 好像,老汉们的红背心儿,旱烟枪和破布鞋,更适合他。 可就是这样其貌不扬的,长得比陈六福还着急的“老头儿”,将来居然是华国最大的重型卡车企业老总,他厂子里出的重卡远销欧美澳新,就连m国航空母舰港口停靠的重卡也是出自他之手,谁能想得到呢? 独臂书记,女省长,陈六福,沈秋霞,这个时代的牛人,那都是牛得普普通通不惹人眼的。 是这样的,柳福安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阳钢二分厂造了几个新机器,跟胡光墉磨了三天,给他个机会跑来看了一圈觉着大受启发,就想请设计机器的工程师去他们车间看看,能不能把他们的手扶拖拉机也改造一下。 因为他始终坚信,机械的运行原理,是一通百通的。 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就乐了,这位大能人工程师他居然见过,不仅见过,俩人之间还有点渊源。 原来,前年宋致远回海城的时候,本来他身份特殊,造反派特意“照顾”过,在市革委会是挂了号的,县革委会和公社都重点看着他呢,多亏柳福安出面跟石安公社协调,承诺以三辆拖拉机换宋致远回海城。 当年匆匆一面,宋致远在海城709待了一年,回来又忙得脚不沾地,这还是自他们分别后再一次见面。宋致远发自内心感谢他的鼎力相助,所以是主动介绍家属给他认识。 而安然呢?那更不用说,斗天会能彻底土崩瓦解,靠的还是这位独臂书记! “柳书记辛苦,久仰大名,你们聊,我再炒俩菜去。”土豆丝和辣白菜太寒碜了,她得下楼找银花借几个鸡蛋,再去邱雪梅家借根腊香肠,他们最近手头紧,家里没准备这么多荤菜。 而曾经只值三辆手扶拖拉机的宋致远不知道,独臂书记今儿来,就是给他们送钱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613:22:502021082713:0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le313瓶;爱懒床de谷梁秋芸148瓶;爱我100瓶;伊梦云汐50瓶;1410048040瓶;最能吃的崽、tc20瓶;蓝天18瓶;琪琪15瓶;hj、qbjl、咪兔、猪的快乐10瓶;啊呜7瓶;3824315瓶;晚暖溪2瓶;风从海上来、喵喵乖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8 章 048 饭菜还没上桌,柳福安开门见山:“小宋你帮我改造拖拉机,我代表市拖拉机厂给你设计费。” 这是位强人,不仅工作能力强,为人处世管理单位也是态度强硬,他说能给设计费,那就是真能给出来的,不像二分厂的胡光墉,得跟上头请示再请示,班子商量再商量。 用拖拉机代替人力畜力,他相信将是未来农业机械化、现代化的必然趋势,可现在全国普遍还是轮式的手扶式拖拉机,阳城市拖拉机厂的产品也都是随大流,只能卖给周边生产队和附近省份……他的雄心,是把阳城人的拖拉机卖到京市,海城,东北,四川,乃至全国各地。 所以,改进拖拉机制造工艺,提升做功马力,将是他“出奇制胜”的方向。 什么叫大刀阔斧,什么叫改革创新,他这种精神恰好是华国未来走向世界之林最需要的,最迫切的。 小猫蛋聪明着呢,怀里抱着刚缝好的小布熊猫玩儿,其实小耳朵支棱着,一会儿哒哒哒跑出去,拽了拽妈妈裤腿,超小声说:“妈妈,老爷爷给爸爸钱。”她知道钱能买好多好多吃的,能让她顿顿吃鱼鱼和飞飞。 “乖,大人说话你边儿玩去,不能去捣乱哦。”她心里虽然惊喜,谁不爱钱啊,可是她并不打算鼓励女鹅这种偷听大人说话的行为,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孩子现在正是行为习惯养成的重要时期,知道根据大人的反应来判断能不能做这件事。 她现在要是夸了她,孩子会觉着自己做了件正确的让妈妈开心的事,下次只会再接再厉,长此以往就会形成坏习惯。 果然,小猫蛋有点小失落妈妈居然没表扬她,“好叭,那我不听了。” 当然,屋里,对于独臂书记提出的要求,宋致远想了想:“我协调一下工作,明天答复你可以吗?” “好好好,不着急,小宋还是以你的本职工作为主。”柳福安顿了顿,“你工作上要是协调不过来,那我就再等几个月也不急,千万别耽误你的正事。”他大概知道宋致远再回阳城是带着使命来的。 土豆丝有点凉了,但用清油炒的不会腻,夏天吃着正爽口,辣白菜酸辣爽口,煎鸡蛋又油又香,还有一盘子香肠切成薄片儿,下酒正好……当然柳福安和宋致远都不喝酒。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等柳福安一走,安然就憋不住了:“独臂书记说给你设计费?”其实是想问给多少。 “嗯,我要是能把拖拉机马力提升到一百马,他给我八百块设计费。” “那现在普通的拖拉机马力多大?” “五六十马。” 安然:“……”这八百块钱不好挣啊,功率翻倍,那得是多大的技术难度?别的她不懂,就五十年后买个车吧,同样牌子同一款车,1.5和2.0的,那都是相差好几万呢。 那还是技术成熟且普及的年代,现在嘛,全凭宋致远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做到。 他虽然是科学家,可也不是万能的,安然决定给他个台阶下:“你还是以702的项目为主吧,这钱不挣也罢,咱们省着点花花,饿不死。” 宋致远看着女鹅,客人走了,盘子里还吃剩几片碎糟糟的香肠屑,她跟铁蛋一人一片慢慢的捡着吃呢。肉实在是太碎了,只有小苍蝇那么大,她却吃得津津有味,遇到稍微有半片那么大的,她都要跟哥哥分着,一人一半。 再苦苦他就行,不能苦了孩子:“没事,我不耽误正常上班时间,就每天晚上研究。”一定要拿到这八百块钱。 安然还能说啥?只能说祝他身体健康吧。 *** 下午,趁着工会没事,安然开上宋致远的专用吉普车,载着包淑英和俩孩子,上百货商店又采买了一批。不出意外应该是他们搬新家前最后一次大买了,大件和铺盖已经置办齐了,这次就买点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譬如脸盆脚盆毛巾这些,陈六福市医院的宿舍也收拾出来,晾上了,安然塞了三十块钱给母亲。 “妈你给我陈叔那儿置办点生活用品,他一大老爷们估计想不到。” 包淑英把钱塞回去,笑着说:“他心比我还细,都置办齐全了,还给了我二百块钱,让我喜欢啥自个儿买哩。” 当年离婚时候都没得到这么多钱,包淑英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谁说金钱不能买来快乐?那是因为不够多! 安然有点酸溜溜的想:宋致远要是能强势的,啥也不说的塞给她二百块钱让她自个儿想要啥买啥,她绝对不骂他了,绝对把他伺候得妥妥贴贴……可事实上,人家压根想不起,除了女鹅,他们这个小家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多。 他以为,工资奖金一分不少的上交,他就是大功臣了他。 哼,真是想想就来气! 包淑英不知道闺女哪儿不开心,反正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她给小猫蛋和铁蛋每人从头到脚买了身新衣服新鞋子,又给安然买了套百雀羚,闺女每天做饭,手都没以前嫩了,擦擦好。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然才发现,上辈子喜欢化妆的她,居然重生两年了,拥有这副年轻漂亮的身体两年了,她居然只化过两次妆!还都是草台班子,一样像样的化妆品都没有。 正巧柜台上有卖恒芳口红的,那是个很古早的牌子了,安然毫不犹豫的买了一支,呸!管他娘的节衣缩食,她从今儿开始就要好好打扮!气死那榆木疙瘩,用他的钱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出去钓小鲜肉它不香吗?哼! 当然,有了口红,还得买点遮瑕的粉底之类,但这年代只有鸭蛋粉,听说含铅很重,反正她本身皮肤也比较白,安然没买,只扯了几米白色的可以做衬衣的的确良,还买了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 她也想穿高跟啊,可惜这时候国内还不多,闭塞的阳城市更是买不着的。 逛了一圈,本来打算给宋致远买点布做条裤子的安然:想得美,光屁股吧他。 小猫蛋拿着新衣服瞎得瑟,傻乐啊,铁蛋却敏感的察觉到:小姨好像又生气了? 不过,他喜欢这样生气的小姨,因为她会给自己买东西了,以前倒是和和气气,可她只给姥姥和他们兄妹俩买,就连两年过年,她一件新衣服也没买,办劳动节晚会都是借的姥姥衣服穿。 买吧买吧,反正他以后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姨买一堆的漂亮裙子和那叫啥“高跟鞋”的玩意儿,让她一个礼拜不重样的穿,美死大院那些婶子。 开着车,路过阳城饭店,安然又去确认一遍,看她预定的酒席准备得怎么样了。这次乔迁宴,她本来是不打算请的,怕树大招风,可想想周部长都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新房子让他们放心的住,安然就觉着还是办一下吧。 在商场多年的她知道,很多时候酒席不是吃顿饭那么简单,作用大着呢。 当然,她也算过一笔账,要是在新房子里自个儿做饭的话,确实能便宜点儿,但这年头肉本来就贵,随便做几个肉跟饭店的比起来差别也不是很大,再加上自个儿办她得提前请好几天假,得请人帮忙,得四处借能煮很多人吃的大锅大灶,更别说前前后后各种准备工作,扫尾善后工作……操持起来真的很要命。 宁愿多花点钱,就这么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上饭店吃现成的,它不香吗? 反正,宋致远比她还怕麻烦,举双手赞成。 这年代的阳城市还不兴发喜帖,都是路上遇见告诉一声,他们搬家了,何时何地来吃酒就行,有些不容易遇到的,则是上门告知,譬如胡文静家。 安然很感激他们一直以来对她的帮助,带着等不及回家路上就要换一身崭新的小猫蛋,这就来到公安局家属区。 赶巧了,今儿严老太太,哦不,高美兰也在家,她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见面啥话也不说,直接握住安然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为母亲,安然啥也没说,回握她的手,“婶子后天要没事的话,去我们家坐坐?我们准备搬家了,下午六点一家子都来啊,在阳城饭店。” “哎哟,那敢情好,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搬了没跟我们说呢。”高美兰难得笑了笑,又指着胡文静说,“文静还说哪天去你们家新房子里看看呢,她也心痒痒。” 大家都只知道他们盖新房子,只是还不知道盖成啥样,反正地皮够宽,前后都能有小花园,光这一条就够所有人羡慕的。毕竟,哪怕是阳三棉小白楼,那也是没有私人花园的。 别看就那么块巴掌大的地儿,可有了它,栽点花花草草,景观立马提升一个档次,心情也完全不一样了,谁不稀罕啊? 胡文静也有点心动,问了丈夫好几次,他们单位啥时候给分块宅基地,分不了地,那重新好好的,宽宽敞敞的分套房子也行啊,这一大家子挤小房子真的太难受了。 高美兰睡外头客厅里也不好过,年轻小夫妻,又是经常时间对不上的,好容易回来睡一晚,肯定是……于是,这倒是她第一次赞成儿媳妇的要求,不说搞特殊待遇,哪怕能有两间房,她也能不这么尴尬啊。 三个女人就着房子的话题,聊得不亦乐乎,小猫蛋就跑过去,摸了摸“妹妹”的手,“妹妹瘦啦。” 小严斐也回握她的小胖手,“嗯嗯”点头。这几天没有钱大妈的恐吓,他稍微能吃一点点东西了,比起菜市场那次终于长了点肉,不过脸色还是跟卤鸡一个颜色。 小猫蛋摸了摸,从新裙子的兜兜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妹妹吃,超甜哒!” 小严斐看了一眼,“不要。” 小猫蛋急得口水泡都冒出来了,两只眼睛鼓得大大的:“快吃鸭,超甜哒,我妈妈买哒。” 严斐看大人没注意这边,牵着小猫蛋的手,哒哒哒跑卧室里,翻出满满一牛皮纸袋的糖来:除了大白兔外,还有各种水果口味的硬糖,甚至连巧克力也有。 那简直就是小猫崽崽掉进了渔场,幸福的海洋啊,小猫蛋“哇哦”一声,“妈妈好多糖糖,妈妈!” 三个大人进来一看,也笑了。 门口的胡文静婆媳俩,是又好笑又羡慕,还又心酸:明明只差一天的孩子,一个活泼开朗啥都吃都会说,一个闷沉沉的小鹌鹑似的,要知道在坏保姆来之前,小斐可是比猫蛋高很多呢。 但说来说去,还不是怪她们不够上心?要不是多亏了安然,她们现在还蒙在鼓里,孩子还有没有命在还不知道呢。第二天她们就带小严斐去医院看了,严重贫血,严重营养不良,头发枯黄打结,有的地方还脱发了。 两岁还差几天的孩子,脱发,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信呢? 胡文静直接一整个袋子全给她包起来,“安文野喜欢就拿回去吃吧,我家这个不喜欢吃甜的。”不然她在百货商店还真不缺这些东西。 安然倒不好意思了,“小斐喜欢吃啥口味?下次阿姨也带个你喜欢的口味来。” 说起这个,胡文静的眼睛又红了,“他啥也不喜欢,每天吃饭就跟上刑一样,上次本来说要送你家去养几天,那该死的老千货千方百计阻挠,也怪我……” 怪她疏忽,快一年了居然没发现儿子的不对劲。 “那该死的老千货,只是关她几个月真是便宜她了,以后要让我再遇见,我非撕了她不可!” 原来,钱大妈家闺女虽然嫁进了城里,男人有工作,可也只是一普通工人,还要养四个外孙,压根吃不饱。更别说老家三个儿子,养的十几个大宝贝孙子才是她的心肝肉。 一农村老太太,以前也没啥见识,在村里为颗子枣儿都能跟人打头破血流的,看着主家一家子大干部,吃不完的白面和肉,随时想吃就能吃的卤味儿,关键一家子对她都不小气,高美兰才穿过几水的,顶好的的确良衣服裤子和皮鞋,看她穿得破破烂烂就送她了。 钱大妈也舍不得穿啊,要么留给闺女,要么拿去黑市卖钱。所以,送了好几套,她还是穿那些补丁衣服,高美兰也就知道了,不再送了。 没有衣服换钱,就没钱给十几个宝贝孙子补贴肚皮,她就把主意打到了主家的东西上。反正米面粮油随便用,一家子心都宽,才不会注意她用了多少,于是她就一次偷个半两,到二两,到半斤,后来干脆五斤全给偷回家,反正她把做饭的活儿推给胡文静,油少了她就赖她。 当然,胡文静这种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性格又大大咧咧的,还真没注意到。 于是,钱大妈的胆子更大了,她开始把主意打到买菜上。每天买菜钱是管够的,看着主家小崽子对肉蛋奶爱答不理,有一口没一口的时候,她就想起自个儿十几个宝贝孙子在村里却只能啃苞谷碎,听见肉眼睛都能流出口水的样子……她就难过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啊,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啊,想吃的做梦都吃不上,吃得起的喂到嘴边也要吐出来。 就吐出来那口,她也恨不得捡起来揣怀里,回去给孙子们吃。 这种不平衡和对干部家庭的痛恨,让她心生一毒计:既然主家小崽子不爱吃,那她就让他彻底不敢吃,反正每天肉蛋奶好东西照买不误,回去做了他不吃她也没找儿啊。 剩下的嘛,只要她开个口,艰苦朴素的高美兰就会同意她带回家,给她的宝贝孙子们大快朵颐。 不是她不买肉蛋奶,她买了。 不是她不好好喂严斐,她追着喂了,追一个小时他也不愿吃一口。 反正她一没打,二没骂,她这个保姆还是非常称职的。要不是安然撞破她故意误导严斐的场面,她作的恶不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高美兰轻咳一声,打断儿媳妇的埋怨和狠话:“别说这些了,既然小安来了,那就让小斐跟她们去玩两天?晚上让他爸接回来。”她转头问安然,“不知道你们家方便不方便?” 面对着孩子那双大得离谱的眼睛,谁能拒绝啊?安然的心情跟她们是一样的,只想让他多吃两口饭而已啊。 小猫蛋支楞着耳朵,听明白了,牵住严斐的手:“跟我轴叭,我妈妈zhuo饭超好吃哒!” 她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吃鱼鱼,她要让妹妹尝尝她们家又酸又辣的鱼鱼锅,还有嫩嫩的豆芽菜。 安然让他们先在严家玩着,自己跟胡文静去不远处的菜市场买菜。女鹅的“指示”她已经收到了,就是两条大草鱼呗,再来一斤老豆腐,两根大青笋,土豆家里还有。 回到家,包淑英已经把米饭蒸上了,安然将鱼片腌上,一面择菜一面跟她说起小严斐的事,听得包淑英这么好的脾气都骂人,“这保姆真是坏透了!” “妈,所以知道我为啥跟你说陪伴很重要吧?外头找的人,千稳妥万稳妥,那也没自家人稳妥。”这大院里多少老太太,虽然整天东家常西家短天天跟儿媳妇干架,但对自家孩子那也是真的疼,别人给个枣子都舍不得吃,得含回家给孩子的人啊。 “放心吧,我以后还在你这儿带孩子,他那边要没事我都不过去。” 安然大笑,她妈真是,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你外孙女四五岁就能上幼儿园了,我一个人也能带得过来,你要想咱们你就过来,平时还是过你们的小日子去。” 老年人也需要感情生活,不见五十年后多少老年人得抑郁症,孤独症的吗?反正母亲这几年为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只希望她有个幸福的晚年。 没一会儿,仨孩子闻着香味上楼,洗过手,争先恐后抱着小碗碗,筷子敲得叮当响。 这哪是孩子,分明是三只小叫花子啊! 安然特意问严斐会吃鱼吗,会剔鱼刺吗,小伙子“嗯嗯”点头,安然先给了他一块试试,果真很聪明,挑得十分认真。 小猫蛋和铁蛋倒是不用她操心,人吃得可熟练了,双手开工,光他俩就能吃掉一条大鱼,安然不买两条还真不够吃。等宋致远回来,发现多了个孩子,隐约觉着好像是见过的,“谁家的?” “我文经静姨姨家哒,妹妹哟!”来过好几次哒,爸爸真是个坏记性。 宋致远看了看,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也就不多说了。可怜的宋大工程师,他连妻子有些什么朋友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妻子跟他叨叨半天的“坏保姆”就是这家,更不知道人家明明是个帅气的小伙子! 安然和母亲对视一眼,叹气。 宋大工程师辨别男女的能力跟两岁的孩子差不多,跟他较真,不被气死也要被笑死。 小严斐在家真是饿得狠了,因为觉着鱼没营养,不如肉蛋奶实在,以前钱大妈倒是没用鱼恐吓过他,所以现在吃他心里没有先入为主的错误印象,吃得可香啦,连着煮得软烂的莴笋,吃了满满两小碗。 当然,安然还得给他盛点饭,看着也吃了不少,虽然赶不上小猫蛋,但看得出来他也是很努力的在吃了。 天刚黑,严厉安就来接孩子了,见儿子抱着个梨子在啃,奇了个怪,在家啥都不吃的啊,“好吃吗?” “好吃,甜。” 反正跟“姐姐”一起,吃啥他都觉着好吃。看来,母亲和妻子的主意确实不错,多让他跟同龄孩子接触,让他跟着别的孩子学习好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不错。 “你家爱人呢,还没下班吗?”严厉安环顾一周,没看见宋致远。 “下班啦,又上班啦。”小猫蛋插嘴说,她还分不清“加班”和“上班”,总觉着爸爸只要是去实验室,那就是上班,却哪里知道那是研究百马力拖拉机,准备给她再谋福利的加班呢。 “工作挺忙啊,小安你们做家属的辛苦了。” “文静也辛苦不是?”安然揶揄。 严厉安挠了挠后脑勺,“工作工作,都是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嘛,就革命分工不同,分工不同。” *** 1974年7月16号,农历五月二十七,宜移徙。安然一大早准备把收拾好的东西搬新房子去,赵银花和刘宝英邱雪梅几个大院女同志就来了,一人背着个背篓,把锅碗瓢盆被褥这些装上,二话不说就走。 安然赶紧追上去,“银花姐没上班?” 没记错的话,她今儿是上早班的啊。 “没事儿,你一辈子就搬一次家,我请个假没啥。”赵银花特意换了身新工装。 在她意识里,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就是她奋斗的终点了。哪知道安文野家还会换房子,还越换越好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就是,咱们正好看看你们大房子去。”刘宝英笑着,羡慕地说:“咱们啊,这辈子也不知道哪天才能住进那么好的房子,住不起,咱去长长眼,你不介意吧?” “瞧你,说的啥话,以后欢迎你们来玩儿,还跟以前一样,咱们家大门随时敞开。”安然完全能理解刘宝英的心情,如果只是换个八.九十平的普通房子,那至少差距不会太大,努努力还是能追上,差距太大就会让人有怎么追也追不上的无力感。 “哎呀行啦,都少说几句酸话吧,宝英你家男人挣得也不少,听说你们一家子天天跑外头收废铁?” 刘宝英这下可是笑得合不拢嘴:“也没多少,就仨小子腿脚勤快,捡到一点,有遇见孩子卖的,给他们几分冰棍钱。”这不就中间赚差价了吗? 二分厂车间为了照顾本厂的工人,收废铁废钢的价格,肯定比外面高。 “哟,宝英你咋这么有头脑呢?” “就是,咱们普通人哪想得到啊,快说说,挣了多钱?” 刘宝英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话却还是很“谦虚”:“没多少没多少,就挣个辛苦钱,反正咱也不算投机倒把,是厂里红头文件特批的,对吧?” 感谢宋致远提出面向全社会收废钢的主意,感谢他设计出高效快捷的废钢处理设备,让厂里效益不断提高,胡光墉和刘解放这才极力促成总厂下发红头文件,把工人上交废钢获得“补贴”合理化,合法化。 大家看她最近多了身的确良的新衣服,都知道其实应该是挣了点钱的,但也不至于眼红,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安然的新家。 新家就在邱雪梅家铁皮房子后头,直线距离五十米,一栋三层高的,外墙贴着灰白色瓷砖的崭新的小楼房映入眼帘。要说洋气,是没小白楼洋气,毕竟那是西洋建筑。可宋致远的设计本就偏中式,规规矩矩棱角分明的楼房,门正好对铁皮房子的背后,每层楼有四扇大大的漂亮的玻璃窗,玻璃窗外还有个阳台。 单看外观,就比宿舍楼不知漂亮了多少倍,几个女人都被美到了。 目前还没建围墙,只用木头篱笆围了一圈,刚好把房前屋后五十平的小花园围在里头。花园里,安然现在只想给一家老小吃饱,也没闲情栽花种草,全给种成了青菜萝卜豆角黄瓜和洋柿子。刚完工她就种下去了,现在正好长得郁郁葱葱,开起白的,黄的,紫的各种小花儿,看上去赏心悦目。 不止赏心悦目,还把大家伙都惹馋了,“这得省多少菜钱啊!” 大门是铁质的,安然总觉着木门没有铁门保险,她画了图纸,请机修车间的小伙子们焊的,有大小两道锁,从里能上保险,还做了个猫眼,真的是把她认为比较安全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一楼左侧第一间是卫生间,外头洗漱用的,一个废钢筋焊的脸盆架子,依次放着脸盆,澡盆,脚盆和洗屁屁的盆子,架子上挂着好几条干净毛巾。洗漱间还有门,推开里头就是冲水蹲坑和淋浴喷头,中间一隔就是干湿分离。 安然真不是瞎讲究,她就想在能力范围内生活得舒服些,上辈子住惯了现代化的大房子,这两年可把她憋屈坏了。钱花了可以再挣,但窝在小房子里窝得人斗志和希望都没了,更不值当。 第二间是客厅,一套陈旧的老式家具,看着倒是挺普通,不招人眼。 第三间是餐厅,一张长方形的实木圆桌,六把凳子,桌上放着一把红底花的铁皮水壶,也是新的。 最右边一间就是厨房,灶台贴了一圈白色瓷砖,两口大铁锅并排靠墙,楼上是房间,没法装烟囱,宋致远就把烟囱装在屋后,墙上开个洞。 安然还是喜欢用农村的大铁锅,火力猛炒啥都香。宿舍过道里用蜂窝煤炉子,锅也只能用小铁锅,人多的时候特麻烦,一份菜都得分两锅炒,现在好了,一气做十几个人的饭菜也不成问题。 前后两扇窗边则打了柜子,放着各种米面粮油锅碗瓢盆……就,整个厨房看上去既宽敞又干净,比人国营食堂的后厨还让人羡慕。 二楼三楼都是房间,床铺了四张,其他是书房、游戏室和将来的家庭影院健身房。 别说其他人,就是来过几次的赵银花也是咋舌不已:“难怪你说没钱没钱,原来是把钱贴房子里头咯。” 就这,人家一间厨房都比他们一家子住的大,不是烧钱是啥哟? 大家伙起哄架秧子,在墙上假模假样摸了两把:“哎哟,钱掉我手里咯!” 安然笑得不行,追着打她们:“看我不看看你们嘴,里头是不是有大金牙,不然咋这么爱笑呢?” “小安你跟咱们说句实话,这房子拢共烧了多钱?”刘宝英仿佛走进了皇宫,又仿佛是大观园,一路惊讶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三千多。”其实光盖和装修就六千多,掏空所有积蓄了,再加后期零零碎碎的添置,已经直奔七千而去了,不然她怎么可能没钱没肉吃?她已经提前三个月预支了宋致远的工资,要不是家里有老有小不敢再动,不然连她自个儿的也得预支。 但不能说实话,别人家还在为温饱发愁的时候她却盖这么贵的房子,她心里都觉着不好意思。 可饶是如此,几个大院妇女还是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啥?!三千?!” “你们咋这么多钱呢?” 安然只能搬出早准备好的说辞:“猫蛋她爸不是给厂里设计了机器嘛,总厂奖励他的设计费,不然我们去抢银行也抢不到这么多钱不是?” 大家一想,也对。 现在的工资是透明的,凡是去财务室签工资条都会看看别人的,宋致远和安然的工资她们或者家属都看到过,照她们家那样的生活水准,确实攒不下多少钱。 “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财富呢?”邱雪梅感慨着说,这都是她家张卫东跟她说的话,说让她再怎么艰难也别放弃,一定要好好供他们兄弟仨念书,只要书念出去了,以后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说起这个,安然可找到吐槽对象了,“你们啊,只看见我表面上的好过,猫蛋爸是啥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油壶倒了不仅不会扶,人还能踩着过去,没油了人还点名要吃这吃那,以前一个月就回家一两天,其他时候不知道野哪儿去了,我跟守活寡有啥区别?” 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以前是不回家,现在是早出晚归基本没人见得着,一律当不回家处理。 这么一说,妇女们想想自家丈夫,虽然挣不来几个钱,但至少知冷知热,至少每天回家不是?至少丈夫有丈夫的用处,没让他们守活寡不是? 尤其赵银花,对安然守活寡的状态她了解得更多一些。 为啥? 因为她家就在安然家底下,他们的床正对着安然宋致远的床,楼层隔音效果不好,安然的隔壁她都能听见人两口子夜里折腾,唯独楼上安然家,她是一次没听过。 所有人吧,多想想自个儿有的,别去想没有的,心里对安然大房子的羡慕,又冲淡了不少。 看吧,女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微妙。你在哪个方面强我一头,又在哪个方面短我一节,这一拉扯,就打了个平手,好像友谊就能更长久,更稳固一样。 *** 把该布置的布置好,下午三点半,安然就带着一家子来到阳城饭店,站在门口迎接客人了。宋致远本来衣服都换好了,结果又被军区的孙志祥火急火燎的叫走,说有个啥重大发现,天大的发现,让他必须立马去一趟,估计是沉船又有新的发现了。 宋致远也很恼火,他明明提前协调好时间的,可孙志祥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他这种责任心超强的人,又不去不行。 安然不生气吗? 一开始是生气的,慢慢的站了一会儿发现,嘿,她为啥要气?生气他是能立马回来哄她还是怎么着?反正大房子她住着,大车子她随时想开就开,她有房有颜有娃还有个男人当小奴隶挣钱给她花,她必须高兴! 来,高兴起来! 于是,来吃酒的客人们都发现,今儿的安然同志那叫一个漂亮啊,画着淡妆,擦着口红,还穿着一身连夜赶制出来的白色的确良连衣裙,那叫一个洋气。 关键她还笑得特别灿烂,眼里嘴角都是满满的快溢出来的幸福,真应了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客人主要是大院里的邻居和小海燕的社员,安然自个儿的朋友就只有严家和沈家,都是一大家子的来了,尤其团团圆圆兄弟俩,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欢,就跟白面馒头似的。 大老远的,兄弟俩就“啊啊”叫着,冲他们的猫蛋姐姐招手,想要让小猫蛋带他们玩儿。因为这个姐姐特别聪明,总是能发现他们的鬼把戏,家里其他人都发现不了,两个人玩来玩去多没意思啊。 宋致远居然有朋友来,这才是让安然意想不到的。柳福安她认识,其他的一群十几个年轻人,听口音不像石兰省人,应该就是部委里给他派的三十人团队。 好几个远远的过来就叫“嫂子”,可他们一个个比安然还大七八岁,她倒不好意思答应了,感觉占人家便宜似的:“来了啊,快进去坐,孩子爸加班去了,恕我招待不周,大家自便,啊。” 年轻人们笑着说嫂子太客气,其实心里直犯嘀咕,萧若玲不是说宋师哥的爱人是个像保姆一样邋遢的农村妇女吗?可人家明明长得这么漂亮,待人接物也从容大方啊! “小萧,你上次看见的是师哥家保姆吧?” 萧若玲白衬衣配解放裤,十分爽利,还踩着一双高跟鞋,柔顺的头发披散着,很利落也很漂亮。她轻轻咬着嘴唇,“我上次看见的就是她啊,不会错。”其实她也是个钢铁直女,没脑子那种。 “可这不像保姆啊。” “怎么着,保姆是会在脸上写保姆两个大字吗?”说话的叫王锋,也是从海城来的物理学硕士,跟老乡萧若玲关系比其他人好。 “算了算了,咱们也别管保姆不保姆的,今儿是来做客,这么议论女主人不礼貌。”有人这么说了句,其他人这才不说话。 可萧若玲心里的挫败感却前所未有的重,刚开始她把安然认成保姆,被宋致远义正言辞的,毫不留情的说了一顿,动不动就“我家属”“我家安然同志”,她心里就憋着气。 总觉着宋致远当年一定是上了这个土里土气的保姆的套,不然他正经世世代代海城人,全华国数一数二最洋气的城里人,还是个工程师,怎么可能娶她做老婆? 甚至,她心里有过很多种不怀好意的猜测,这女人是不是下了个什么套,让宋致远不得不娶她?譬如洗澡让他看见啊,写情书让生产队知道啊,又或者当初就是未婚先孕,用孩子套牢他的? 幸好安然不知道她的猜测,不然要笑破肚皮。就宋致远这样的木头,也值得她大费周章?要不是当年年轻冲动,免费送她她还嫌用着不顺手呢。 这不,萧若玲高冷的外表下,一颗心正排山倒海演出十几部小电影的时候,她的护花屎者王就决定好了,要为她出口气,趁师哥不在的时候,最好是当着宾客让这个保姆一样的女人下不了台。 宋致远在实验室里虽然从不主动提起家属,可大家都是年轻人,保不齐有好奇心强的,就会拐着弯问啊,再加上萧若玲不经意间说漏嘴的形象,大家都以为嫂子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顶多长得漂亮点。 这年代做客,尤其是在饭店吃席,大家可是相当积极主动的,别说踩着点来,大院里和小海燕的早早的提前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安然只站到六点半就发现该来的都来了,正准备进去呢,不远处走来一家三口,可不正是安容和徐红梅和安雅吗?哦不,应该是四口,还有个瘦条条黄叽叽的男同志。 “姐姐等等我们,恭喜姐姐乔迁之喜呀!”安雅还是去年那副模样,不过化妆技术愈发精进了,脸蛋画得瓷娃娃似的。 安然本来不想搭理他们,但来都来了,就让他们看看她现在的好日子,气气他们,她心里更高兴不是?转而摆出个笑脸:“好啊,快进来吧,这位是……” 安雅一把挽住男同志的胳膊,宣誓主权似的说:“这是我对象,刘向群,你们厂的。” 看来是女追男成功了,安然“哦”一声,既答应了她,又表示对这话题不感兴趣。 “姐姐你知道吗,向群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哪有哪有,安雅咱们别这么说。”刘向群被她夸得脸红,但神情间又有股自若,比一般同龄人淡定多了,压根没有去年在小海燕被司旺八压得死死时的消沉。 看来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安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说,只是笑笑,请他们入席。 “女婿人呢?”安容和和蔼而不失威严地问,这种时刻怎么能不亲自到大门口相迎,这不是不把老丈人放眼里吗。 “哦,加班去了。”你就别摆老丈人谱儿了。 安容和眼睛一瞪,正准备发火,忽然视线里出现一个清瘦高挑的背影,那一头乌黑的齐肩发,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丁香色的忧愁吗?自从去年在巷子里远远地见过一次,他心里的野草种子就生根发芽,疯狂生长,让他时而淡淡的忧愁,时而又觉着老骥伏枥。 其实,他也去过二分厂找寻他丁香色的偶遇,可天意捉弄,他就是找不着,甚至他还跟里头一位相熟的副厂长打听过,工人或者干部里头有没有这样一位女同志。倒不是说他要怎么样,毕竟是有妻子有女儿的人,安容和从来最骄傲的身份就是知识分子,读过四书五经,知道琴棋书画,哪怕四十五六了,他内心渴望的还是风花雪月。要是能结识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常来常往,煮雪听风,附庸风雅……那他人生也就完满了。 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准备上前,他憧憬的“红颜知己”忽然回头,冲他笑了笑。 他只觉天旋地转,整个空气都成了丁香色。 包淑英哪里看见他哟,她现在正准备给小猫蛋盛饭呢,忽然发现忘记带小碗碗了,准备问问闺女是不是放哪儿了,一回头看见闺女,可不就笑了吗? 被冲昏头脑的安容和立马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冲上去,不小心还把旁边的凳子绊倒,扯到桌布,吓得一大桌子人赶紧按紧桌布,护住六荤三素的高端宴席。 可桌子有幸躲过一劫,他却不幸被谁伸出来的腿绊了一下,顿时重心不稳,身子往前冲,腿还在后面……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一个狗啃泥跪在地上。 膝盖的脆响,配着杯盘碰撞声,好巧不巧,就正正的一分不差的跪在了包淑英脚下。 他红着脸,惊魂未定也阻止不了他热情的自我介绍:“这位女士你好,不知如何称呼,我是阳城市第三棉织厂……” 安雅安然这对姐妹,生平第一次有了同样的感受:这,也,太,丢,脸,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配合社区打疫苗,老胡周末也不能休息,白天又很忙,就只能凌晨码字了,或许有错别字,大家见谅哟感谢在2021082713:04:082021082801:4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lililili、遥遥xyc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云漫天40瓶;软糖糖33瓶;守候花开20瓶;一个浪味小仙子13瓶;1088975、382431、yoyo88、水中雨5瓶;梨落、梵笙落乔2瓶;34898616、15443850、喵喵乖乖、晚暖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9 章 049 许红梅做梦也想不到,她的丈夫,她十八岁就看中的并不顾名节在他未离婚的时候就跟他牵牵绊绊的丈夫,婚后为他生儿育女,全心全意照顾、笼络了二十年的丈夫,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的前妻跪下了,不是滑跪,是猛跪,就差磕俩响头了。 不仅如此,二十年前,他的丈夫把前妻嫌弃成了啥,恨不得她在这世界上消失,二十年后却一副恶狗吃屎的姿态跪下去,就想跟人握个手……她觉着,这是对她二十年青春的侮辱。 许红梅年轻时候很漂亮,而且因为上过旧学堂,诗词歌赋都会背几首,曾经是阳三棉最受欢迎的女工。 那时候,她的家里啥也没有,她的父亲是一家小成衣店的账房先生,母亲是帮人洗衣维生的家庭妇女,底下还有一群弟弟妹妹,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后来成衣店按照国家赎买政策实行公私合营,有了公方经理、公方会计,她的父亲丢了工作,彻底变成无业游民,一家子沦为整个街道最困难最可怜的家庭。 幸好,转机出现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提着一家子偷养的两只老母鸡送到街道办主任家的餐桌上,第二天就给她安排进纺织厂。她不仅有了工作,有了工资,还有了无数的年轻的追求者。 可许红梅不甘心就这么嫁给那些平庸的普通工人,害怕十年后二十年后政策一变全家又回到解放前的状态,所以她转而将目光对准厂里那些年轻的高级别技术工人和领导成员,而三十岁不到的安容和,他年轻、帅气、能力出众、文采斐然,完全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他的妻子挺着个大肚子,生得又黑又壮,穿得又灰又土,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呢?她比安容和还小十岁,她青春活泼,她识文断字,很快,俩人就互生情愫,终身暗许,等包淑英生下女儿,安容和就再也等不及离了婚,俩人双宿双飞。 从十六岁开始,她就决定好要嫁给安容和,并一辈子伺候他。 可她熬到了现在,忍着安容和的软弱无能,忍着他的无理取闹和三心二意,只要不闹出事来,她就一天是正妻……结果她忍来了什么? 就连安然这个继女都知道,他一直防备着她,背着她藏了不知多少的私房钱,钱在哪里她找到多少她并不清楚,她就是恨啊,是她给他的自由过了火吗?凭什么他可以这样不断的欺骗她、侮辱她?让帮忙给娘家侄子弄个工作他推三阻四,最后还是她偷偷拿自个儿私房钱买的工作,结果钱被他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许红梅的怒火已经憋了两年了,自从安然生完孩子后她这心里就总觉着不平衡,他越来越老,越来越不中用,可她的人生却只走了三分之一,正是一个女人青春的尾巴……于是,许红梅愤怒了,愤怒得失去了多年维持的体面和理智,一个巴掌甩丈夫脸上,怒气冲冲跑了。 “啪”一声,打得安容和晕头转向,也打得一众宾客莫名其妙。当然,幸运的是现在已经开席了,大多数人正埋头忙着吃呢,只有少数靠过道这几桌的客人看见。 安然赶紧搂着惊魂未定的包淑英回到位子上坐下,看来她今儿帮着画的淡妆效果不错嘛,又名气死小三气到小三渣男离婚妆。 小猫蛋跟小严斐坐一起,已经甩着小胖腿吃上了,他们旁边坐的是铁蛋牛蛋鸭蛋一群小海燕来的孩子,几个小子跟几年没吃过肉似的,几筷子就把肉扒拉完了,小糖妞倒是很乖巧,小小的吃口肉就偷偷看漂亮的猫蛋一眼,小猫蛋一转过去,她又立马躲开,要是眼神对上,就两个人都笑起来。 虽然俩孩子年纪都还小,但当年一起玩土抓虫虫的交情还没忘。 有了姜书记老两口的照顾,牛蛋倒是长高不少,脸蛋也有了肉,“铁蛋你看我,一口能吃掉三块肉。” “我更厉害,一口四块。” “你们那算啥,我一口五块!” 几个孩子比赛看谁能吃肉多,一下就把一盘小炒肉扫光,还想比点别的,大人赶紧制止了,再这么下去一桌子人都别吃了。安然倒是不介意,反正排场都铺出来了,就再加几个菜也没什么,只是加一桌不加一桌不好办,“没事,大家敞开肚皮吃,待会儿上家里去,咱们再吃一顿,成不?” “成啊安阿姨,你太好啦!”牛蛋破锣嗓子咋呼道。 安然故意逗他:“我好,那要不给我当儿子吧?” “别别别,我可是要给我爷爷奶奶养老的,你又不老,不用养。” 众人大笑,曾经啊,整个小海燕,谁要是给他口吃的,就没有不被他追着认爹认妈的。现在姜书记老两口养着,把他送进学校上了一年级,虽然成绩不怎么样,反正农村人也不看重这个,但至少冷了饿了有人管,说话做事也不像以前那样不着调了。 虽然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但铁蛋记着他是自己第一个朋友,拍着胸脯保证:“快点吃,吃完上我家玩儿去,我自己有个大房间哩!你们今晚都别回去了,就搁我家睡。” 大人们笑,孩子们满眼期待看向安然,意思是话事人能同意不? 安然有啥不同意的,反正就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还是铁蛋的小伙伴,他想展示他的大方就展示呗,他能有觉悟把小姨家当做“我家”,安然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一群年轻人过来给安然敬酒了,带头的是一个中等个子的男同志,面色红润,双眼有神,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有点像二十年后港风四大天王那样的两片瓦,显得人很绅士,也很友善。 “本来这酒我们应该敬宋师哥的。他不在,就嫂子喝了。”他笑着说。 安然也不扭捏,站起身来,端着一杯茶水:“各位都是我家致远的朋友,我替他谢谢大家,但恕我不会喝酒,只能以茶代酒感谢你们,大家吃好喝好。” “慢着,怎么能不喝酒呢?嫂子是从没喝过酒吧?我听说有的农村人,一辈子也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嫁给咱们宋师哥还是得改改身上的陋习,这酒啊……”别看他人模狗样,狗嘴里却吐不出象牙。 对,大家穷,能喝得起酒的人家不多,可并不代表农村人都没喝过啊,他这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 在座的一半都是小海燕来的,地地道道的农民,其他大院里的邻居,往上数一代也全是农民,这话说得,实在是很没水平,有的人已经明显不悦了。安然倒是很淡定,她淡淡地问:“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王锋,跟我宋师哥是老乡。” “哦,你也叫王锋啊?那可巧了,我听谁说来着,诶对,就是小萧同志说,他们海城老乡里有个叫王锋的,最近正准备离婚呢,他媳妇还大着五六个月的肚子,听说啊,离婚原因也很让人费解,他是看上了一个海城本地局长家的千金……可怜哟,他原配妻子,以前父亲是海城钢铁厂的老板,后来公私合营当了经理,这才几年啊就给人离婚了。” 在座的都是从公私合营年代过来的,谁不知道啊,自从进入大集体时代,这私方经理就成了摆设,没有任何地位和话语权,眼看着老丈人没权没势了立马重拜山头,这不是妥妥的陈世美吗?所有人,凡是听见安然说话的,都暗地里骂骂咧咧。 农村人再怎么有不好的生活习惯,但至少在农村很少能听见这样的故事。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王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面是羞臊,一面也是气愤,安然一石兰省妇女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这些事就连宋师哥也不可能知道,因为他就不是会对别人隐私好奇的人,只有萧若玲,俩人在海城的家是一个区的,七弯八拐也有点亲戚关系。 而且,安然说“小萧”说的,一起来的海城老乡里就只有一个姓萧的。 萧若玲冷着脸,一副懒得跟保姆多费口舌的样子,清高极了:“我没说过。” “我没说是你说的呀。”安然笑得灿烂极了,心里也把宋致远恨死了,这俩垃圾人都是他招来的,他倒好,一拍屁股说加班就跑了,把烂摊子扔给她。 “我没说,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你的事。”萧若玲看向王锋,纡尊降贵解释了一句。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众人哗然,这不就不打自招了吗?那个“陈世美”居然是这个男同志,怪不得说话这么难听呢,原来是本性就不是个好东西啊 好在,王锋怎么说也是个高材生,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又有其他人帮安然的腔,他绝不会做与众人为敌的事,忙端着酒杯慢慢缩回去,悄无声息的走了。 安然心道:还以为多能呢,才几句话就当怂了,严重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高材生,不然怎么又蠢又怂呢? 萧若玲虽然她也挺看不上,但至少人不怂,也确实是工作能力在那儿摆着。 安然当然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里吵架,只是忍不住回呛几句而已,这个王锋不用她出手他就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了。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可是上过社会新闻,也就是1975年春节的石兰晚报,让石兰省的老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长时间。 安然说的他的“陈世美”经历,确实属实,不过不是萧若玲说的,而是从报纸上看来的。当时报纸上只说他是阳城一中的数学老师,安然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京市来的三十人之一。 他抛弃原配妻子和月子里的女儿,猛追海城的局长千金,其实是想早点调回海城去,报纸上只说他受不了阳城市的艰苦生活,可安然现在看,明显是受不了枯燥的科研而已。 科研不能喝酒,不能交际,不能发散他“伟大”的人格魅力,他要能待得住才怪!可部委派他们来的时候肯定经历过一番严格的审核,选中也是签了服务协议和保密条款的,单凭他自个儿能力肯定是回不去的。 所以他把目标锁定在能帮他回大都市的局长千金身上,但他的原配妻子也知道了,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从海城赶来,一家三口所在阳一中的宿舍里,一把火活活烧死了。放火之前,她还分别给阳城市教育委员会和石兰省教育厅写过一封绝笔信,哭诉丈夫的非人作为,以及自己赴死的决心,以及死法。 事情太大,又太惨烈,那个春节,大家都过得很压抑。 现在看来,他妻子没说错,这还真不是个东西,只是可怜了女人和刚出月子的小女儿,如果能活下来应该也就比猫蛋小两岁……安然紧了紧拳头,这事她必须管。 那个女人是春节前三天兜着孩子扒着火车皮来到阳城的,距现在还有半年时间,安然完全有时间挽救……当然,现在那个女人还大着肚子,不知道他的丈夫正在千里之外预谋离婚抛弃她们。 而以她做阿飘时学到的知识来看,女人之所以这么想不开,一方面是王锋不干人事,另一方面怕也是产后抑郁作祟。女人在那个特殊的生理阶段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激素急剧波动,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只是可怜了小女孩,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什么样。 安然真的最受不了跟孩子有关的一切伤害,心情立马就低落下来,酒席也没顾得上吃几口。 当然,她的女鹅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妈妈的人。 小猫蛋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妈妈,吃肉肉。”推过去自己的小碗碗。 安然一看,全是包淑英给她夹的小炒肉酱牛肉,快有小半碗了。 “她一直舍不得吃,只吃土豆,说这些要留给你,看你忙前忙后的。”包淑英也有点疏忽了,只顾着喂外孙女,把亲闺女给忘了,也没想起给她留点菜。 安然一口一口的,在女鹅的期待里,把她所有留好的肉吃完,虽然已经凉了,可吃到胃里,暖的却是心里。 宴席一散,包淑英带着孩子,先带小海燕的社员们上新家里看看,胡文静沈秋霞和赵银花则一直陪着安然收拾残局,这年代缺吃少穿,其实压根也不剩任何东西,但安然当时怕人来得多,多备了一桌,到最后才想起来没用上,干脆就打包回家吧。 有一锅多余的五六斤的米饭,还有半只切出来没装盘的盐焗鸡,安然悄悄打包塞给银花,“银花姐别啰嗦,赶紧拿回去,天气热也别久放,晚上就给孩子们宵夜吧。” 赵银花也不客气,“好嘞,我收下了,但宵夜可不行,把他们嘴巴惯坏了不行,明儿热了当中饭吃。” “那行,那你记得用凉水冰一下,闷碗里怕会坏。”七月份的阳城市,平均气温三十度,更何况是逼仄的家属楼。 “放心吧,要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分别后,安然又把胡文静和沈秋霞邀请到家里坐了会儿,老沈自个儿开着拖拉机,把赶着回家的小海燕社员们送到岔路口,他再返回市里拉下一拨。 “甭跟我们客气,车子闲着也是闲着。”沈秋霞把双胞胎往小猫蛋的游戏室地上一放,整个人轻松的叹口气,家里要是也能有这么个房间该多好啊,得省她多少力气,这俩小子现在可敏捷得很,一刻也停不下来,要么抱,要么爬。 小猫蛋跟她的好朋友们,从她的房间玩到游戏室又玩到客厅,最后就在门口的菜地里捉起了虫子。大肥兔子来到新房子,那就是猫仔掉进渔场,哪儿哪儿都是它爱吃的绿叶子,雪白的小爪爪刨着刨着居然刨出根橘黄色的胡萝卜来。 “呀!胡!萝!卜!”小猫蛋高兴得都破音了,“妹妹,姐姐,胡萝卜!” 几个孩子,虽然已经吃饱了,可并不妨碍她们获得挖掘的快乐啊。吭哧吭哧,一会儿工夫,平整的菜地变成坑坑洼洼和满地的土,小猫蛋挖到一根蚯蚓,小手一捏,开心得不得了:“我妈妈用蛇蛇钓鱼鱼哟!” 她以为这就是蛇的幼崽。 孩子们都吓坏了,小孩谁不怕蛇啊?小严斐直接一把抢过小“蛇蛇”扔得远远的,“蛇,咬人。” “我不怕。”小猫蛋还想捡她的蛇蛇,铁皮房子里忽然扇着翅膀跑出一只芦花老母鸡,一口叼起蚯蚓,不带犹豫的咽下去,卡得脖子一伸一缩,不就没了吗? 小猫蛋很沮丧,她想把蛇蛇送给妈妈,让妈妈钓鱼鱼。 *** 这一晚,一家子住上期待了快一年的新房子,宽敞,明亮,而铁蛋也终于跟姥姥分床了,睡上一张独属于他自己的大床。 安然带着小猫蛋在新的洗漱间里洗澡,母女俩站在宽敞的洗澡间里,花洒里忽然就洒出一片热水,吓得小猫蛋“呀”一声:“下雨啦妈妈!” “下热雨啦!” “小笨蛋,这是洗澡的花洒,里头放出的热水当然是烧的呀。” 小猫蛋抱着光溜溜的身子,左看右看,“没有火,妈妈。” “烧水不一定要用火,还可以用太阳。”这是她提出来的太阳能热水器,宋致远一听就明白,装几根真空集热管,将太阳能转化为热能,只是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妻子一提醒他几个小时就给做出来了。 小猫蛋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她的眼睛总是害羞的看着妈妈呢,原来妈妈长这样啊! 说来也是可怜,住小房子洗澡都没这么透彻过,每天躲屋里随便擦擦,小猫蛋倒是能脱光溜洗,可安然却还是第一次,她不禁看呆了。 “妈妈,胡子?”她指着安然身上问。 安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能说:“嗯嗯,以后你也会长。” 小猫蛋却吓坏了,立马扁着嘴说:“我不要。” “为什么呀?” “胡子,老爷爷,变老。”原来,在她的认识里,长胡子的都是老人,快要死的人,像她的姥姥爸爸妈妈和哥哥就不长,他们不会死。 安然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个不是胡子,因为讲啥她都听不进去,只能哄着她,随便冲洗一下抱回房间里。 这一夜,宋致远没回来,大大的床,小猫蛋却偏哪儿也不去,就紧紧的窝在妈妈怀里睡了一夜。 *** 新家落定,安然的重心终于又可以重回工作了。 陈文慧的退休总厂人事科已经批下来了,上完八月份的班她就能回家养老去了,大家都很舍不得,但她却很开心,终于不用再板着脸,还把大家伙请到家里吃了顿饭。 她的丈夫在市法院工作,儿子女儿都在阳城市各个重要职能部门,住着大房子,穿着布拉吉,真的是个生活万事不愁的妇女。 “小安啊,你的能力咱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走以后,工会就靠你撑着了。”她拍了拍安然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咱们工会工作的推进,靠的是所有人的同心协力和陈姐的领导,以后要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说不定还得回来找您呢!” 陈文慧听得舒服极了,整个人滑溜得很。老干部退休后最受不了的是啥?就是没有了一群唯她马首是瞻的下属,她心里落差大。可安然这话虽然是客气话,她的能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心里还是得到了慰藉。 “对了,我那天听厂里的意思,要提你当主席呢。” 要说陈文慧心里还有哪儿不舒服,那就是她干了这么多年,直到退休也还是个副的,而安然这才二十二岁就要攀上她一辈子也攀不上的高峰…… “我前几个月就听我对象说了。”陈媛媛嘴快,没忍住来了一句。 果然,陈文慧脸一垮,领导班子早几个月就想把她弄下去了吗? “哎呀你们可别给我白高兴一场啦,咱们厂这么多人才,搞不好还会从总厂空降人才过来,哪轮得到我啊,我能在退休前干到陈姐这样的,我就阿弥陀佛了,这世上多少人工作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有陈姐的成就呢!”说着,她赶紧举起杯子,“来来来,咱们祝陈姐退休愉快,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 这么一说,陈文慧的不愉快也很快就散了。大家吃吃喝喝玩了会儿,安然就回单位,准备把东西整理一下再回家。 现在的办公室虽然还是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多了,文档分门别类做好归档工作,要取一目了然。以前那些用剩的布标袖套啥的,安然也跟综治办要到一间小房子,一搬走办公室就通透多了。 没办法,安然现在收纳上瘾了,家里收拾不算,她连单位也不放过。陈媛媛的桌子就跟她后世招的助理差不多,就是桌子不大,东西不少,但这也正是她年轻活力的来源不是? 安然现在就做不出在草稿纸上画只猫啊狗的事来,因为她的草稿纸上只会工工整整写着最近的工作安排,待办事宜,注意事项,以及有时偶然想到的点子。 一面想,一面收,连门口进来个人也没注意。 “还没下班?”忽然,身后传来一把有磁性的男声,安然被吓一跳。 顾慎言客气的笑笑,“对不住,吓到你了。”他四下里打量,指着最干净一张桌子,“这就是你坐的地方吧?” “不,那是陈姐的。” “她不是退休了吗?”说着,他极其自然的,就坐到了陈文慧的凳子上,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是在调试,找一个最舒适的角度。 “你们搬家,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该去恭贺你乔迁之喜的。” 安然其实不想搭理他,“也不熟,就不麻烦你了。” 顾慎言仰靠在椅子上,“我怎么觉着你不是安然。” “怎么,我不是安然难道你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和身材,一模一样的嗓音,人生经历也是一模一样的,她倒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证明她不是安然。 他们眼中的安然应该是什么样?懦弱,胆小,没主见,不敢大声说一句话,更别说骂人。 现在的她,不就是女魔头嘛? 不过对不起,安然还就只喜欢现在的自己,喜欢什么不要什么都能自己决定,她的人生和选择不再受任何人支配。虽然也有的人觉着她粗俗,冲动,一点文化人、成功人士的风度也没有,可她为什么要有呢? 或者说,凭什么要有?她上辈子的一分一毫都是自个儿单打独斗来的,从摆地摊跟治安队打游击到拥有自己的成衣店,她要是文化人讲道理她能生存下去?早让竞争对手撕了八百回了好吗! 更何况后来,她一个漂亮的离婚女人,想要在商场杀出一条血路,遇到的困难和阻碍真的比普通女人大多了。因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漂亮女人,只会成为别人的觊觎对象,男人想把她收入囊中,圈养成金丝雀,女人则将最恶毒的揣测和诅咒加在她头上,哪怕她获得指甲盖大一点成功,女人们也会觉着她是靠脸,靠换来的。 要是有选择,她也想做一个温柔的,有风度的,心平气和的女人……可惜,她两辈子都没这个命。 安然把陈文慧还没来得及搬走的兰花一盆盆的抱进屋里,懒得鸟他一眼,直到最后一盆,她把大锁一挂,“你帮我们锁门还是怎么着?” 顾慎言起身,就直勾勾的盯着她,“你不是安然,或者说不是三年前的安然,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一定会查清楚。”他顿了顿,环顾小小的办公室,“但在这之前,我们怕是要一起工作了。” 安然生怕他还理解不了,再一次义正言辞地说:“顾慎言同志,请你听好,我安然跟你不熟,你不用总是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话。如果要跟我竞争工会主席,我欢迎,咱们各凭本事吃饭,可别的,你别说也别做,我很爱我的丈夫和孩子,他们是我的全部,懂了吗?” 顾慎言眼睛一眨不眨,“你真的爱他吗?” “爱,我爱他,就像爱我的祖国。”她抬头挺胸,说得不卑不亢,没有少女的娇羞,有的只是坦然。 顾慎言终于泄气,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是爱他。短短三年时间,她就变了个人,本来以为只要他回头,她总还会在原地怯生生的,羞赧的看着他。 是的,顾慎言不是傻子,他一直知道他的小学妹喜欢他。甚至,某些时候他还有意的想要给她点希望,他乐于看到她眼睛围着他转的样子,像一只圈养的小兔子。 可是,她为什么就是安容和不受宠的大女儿呢?但凡她有安雅一半的受宠和受重视,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插队,更不会跟安雅若即若离。 这三年来发生太多的事了,先是她不声不响结婚生孩子,直接把他当路人,去年就连一直“慎言哥哥”叫着他的安雅,也不理他了,转而主动追求一个其貌不扬的轧钢工人。 他觉着,这对姐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 自认为已经说清楚的安然,心情轻松多了。她不怕有人跟她竞争上岗,哪怕这个人是曾经的暗恋对象,但她讨厌有什么不说清楚,总这么黏黏糊糊又无处不在的样子。 走了一段,忽然发现不对劲,身后有人跟着她。这段路她每天都走,从工会小平房走到大院的大门,再顺着左边的小路沿着铁皮房子走过去,就能看见自家的新房子了。 她猛地回头,“谁?” 一个高瘦的身影显露在眼前,还穿着前天走的时候穿那身干部装和皮鞋,但鞋子裤子是湿的,还往下滴着水。 “宋致远你干嘛跟踪我,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宋致远轻咳一声,他心里一直回旋着刚才她说的话,不知不觉就走了一路,“对不起,不是有意跟踪你。” 安然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道歉,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走的那么急嘛,我还以为你又要几个月不着家了。” 宋致远像个大傻子似的,跟她并排走,可脑袋却歪着,一直看着她的神情,“你说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让我体验极致的乐趣。” 安然怔了怔,才想起来这是前几个月去红星海子时说的话,这家伙居然念念不忘到现在? “还算吗?”他还是不死心。 “算。”等着吧,小样儿,我得让你心服口服,让你知道你安姐永远是你安姐。 走到门口,宋致远忽然又问:“你跟他说的话是真的吧?”不等她回答,小猫蛋就听见声音,奶声奶气叫着“爸爸”跑出来了。 安然说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说,他不敢细想。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不敢去追寻真相,或许,就这么过着吧,她不爱他也没关系,爱孩子四舍五入就约等于爱他。 安然:“……” 她忙了一天,脑子已经接近宕机状态,压根不知道他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的啥了。 宋致远把扒着自己腿的女鹅抱起来,很冷静地说:“安文野。” “嗯呐,爸爸!” “安文野。” “嗯呐,爸爸你肚肚饿吗?姥姥,我爸爸要吃饭饭,还要洗zhaozhao。” 不等包淑英从厨房出来,她又发现一个新的更大的秘密:“我爸爸尿裤纸啦,他要换裤纸啦!” 宋致远脸都黑了,“这是水。”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零点零一秒钟,“那爸爸,你,你是穿着裤纸,洗zhao吗?” 逻辑没毛病,宋致远居然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不过,“怎么平翘舌还是分不清呢?”这个问题已经持续好长时间了,家里所有人都很努力的纠正她,可她就是不会发平舌音。 “哎呀你急什么,你小时候生来就会吗?人家把你我他可是分得很清楚的。”小枣儿到现在还有点分不清你我他,闹过好几次笑话呢。 安然一把抢过闺女,“咱们安文野已经很棒啦,会说好多好多词汇啦,对不对?” “对鸭!”小猫蛋搂着妈妈脖子,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今儿严斐又来吃饭了,家里太大太空她还有点不适应,但好朋友一来,她立马就有伴儿啦。 今天还有个重要的日子,她念了好几天的,“妈妈,我可以,吃,吃,生日糕糕了吗?” 原来,今儿还是她两周岁生日。 安然心说,宋致远能赶回来,再给他加一分。 跟去年不一样,今年的生日蛋糕是用烤箱烤的,火候把握得非常好,鸡蛋糕蓬松软嫩,奶油很鲜,裱成一只穿着红裙子戴着红发箍的小老鼠,再插上两根宋致远提前做好的可食用蜡烛……简直了,从蛋糕出炉的那一分钟,小猫蛋眼里就啥也没有了。 吃糕糕,必须吃很多很多糕糕! 妈妈说要等等爸爸,也许爸爸能回来,现在,爸爸终于回来了,那她就可以吹蜡烛咯,兄妹俩屁颠屁颠把凳子拉开,让大人们坐下。 安然把蜡烛点上,电灯关掉,昏黄的烛光里,安文野的脸像会发光一样,她学着妈妈双手合十,“我要许愿啦,我明年还要吃糕糕。” 众人大笑,估计是怕她不知道啥叫“许愿”,铁蛋临时教的。 “呼哧”一口,蜡烛成功熄灭,开灯,她已经迫不及待蹦跶着看妈妈划蛋糕了。 *** 一家三口第一次齐齐整整躺新屋的床上,宋致远左看一会儿妻子,右看一会儿女鹅,她怎么还这么精神呢? 他真的很想体验体验,啥叫“极致的乐趣”。 可吃饱喝足还格外兴奋的小猫蛋,哪里睡得着啊?她从左边翻滚到右边,又从床尾翻到床头,折腾得一张小脸通红通红的,好容易躺妈妈怀里,小jiojio又抬起来,在墙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一下下就跟踢她老父亲心上一样。 安然现在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我看你裤子鞋子都是湿的,从哪儿回来?你不是去军区了吗?”阳城市并没有大的区域性军区,只驻扎着几只不知番号的部队,少部分在外头,有个军垦农场,大部分其实在海子边的山脉里。 是的,红星海子像一口大锅的锅底,里头煮着一锅清澈见底的湖水,周围连绵不断的高山围成一圈锅边,而安然也是多活了二十年才知道,周围某些山脉肚子里是空的,成为驻军所在地。 不过,具体是哪几座,她也并不清楚。 按理来说,孙志祥接他去的地方应该是军垦农场,裤子鞋子不会湿。 “我去了个地方,暂时不能让你知道。”宋致远翻个身,侧对着她,“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红星海子里没鱼吗,我们这次在水底发现……” 安然眼睛一亮,“莫非是又发现沉船?!”那可不得了啊,光上次的发现就能让华国核工业捡一批现成的装备,小r本估计肚子都气疼了,这要是再发现一艘,还不得把人气到剖腹? 真是想想就开心呢。 “不是沉船,但也是铀矿……石。” 他的停顿,让安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莫非,红星海子水底下,其实是一个丰富的天然铀矿坑?”要知道,这就跟稀土一样,有了它就是有了将来现代化战争的子.弹啊! 安然不懂化学,也不需要懂,只需要知道咱们国家有这个储备就行了。她可以肯定,上辈子因为沉船打捞困难,一直没能研究出里头的东西,更不可能有这一出……如此说来,她的重生,居然是在无意间做了一件对国家贡献不小的事儿? 她激动得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蹭过去,紧挨着,“宋致远,我好开心。” 那软软的女性的身体,虽然还从未见过全貌,可宋致远能想象,那该是如何绝色的风景。他只觉一股热气直往天灵盖冲,整个人像发烧了一般,赶紧小声说:“要不,把孩子给她姥姥送过去?” 安然刚要说话,小猫蛋一骨碌就翻爬起来:“我不要,我要跟,跟我妈妈睡。”猫耳朵不仅能吃,还特别特别灵光的哟。 安然笑,“那你爸爸跟谁睡啊?” “当然是,跟他妈妈睡呗。” 哈哈哈,安然笑破肚皮。 宋致远:我的女鹅,你才两岁啊,就这么怼你爹,合适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蛋叉腰:我要一直永远一辈子跟我妈妈睡哦感谢在2021082801:46:102021082912:0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菲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的我72瓶;鱼50瓶;伱倽傻的,硪芯仝46瓶;呵呵42瓶;杰杰、一月米线、萱30瓶;樨宝22瓶;露露、踩太阳、2950861、longer、4162263420瓶;浅浅、自由女神、悠默然、木头人10瓶;382431、进击的大肉包、阿瞒5瓶;15443850、风从海上来、3489861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0 章 050 宋致远被女鹅怼了一鼻子灰,等啊等,终于等到小猫蛋翻累了,睡着了,他一颗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安然同志,你睡出来一点。”不然待会儿吵到闺女,不好。 “安然同志你听见没?” “安然……” 回答他的,只有母女俩清浅的呼吸声,女鹅跟只小袋鼠似的扒着妈妈,头埋在妈妈香香软软的胸脯子里,好一个手脚并用,他就是想剥也剥不开这只树袋熊。 宋致远还能怎么办?他再激动,也不敢把女鹅强行抱开啊,要是半途醒了他可招架不住。 “真是个不讲信用的安然同志。”他幽怨一句,不过,转而想到今天回来得匆忙,找姚刚也没要到保险套,还是先等明天去搞几个保险套再说,不发生也是好事。 一次一个的话,他至少要准备三个吧。 第二天,等母女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包淑英从餐厅收来一副吃过的碗筷,“女婿天没亮就起了,我听见响声下来,把昨晚打包回来的肉给他热了热。” 就这么随便吃一碗,就走了。 安然平时抱怨归抱怨,但心疼也是有点心疼的,在实验室还好,至少就为了看孩子一眼他也会按时回来,有规律的一日三餐,去了军区,能不能按时吃上饭都不知道。 长期下去,身体不出问题才怪。上辈子她做阿飘的时候看过他扔储物柜深处的病历本:慢性萎缩性胃炎,反复胃溃疡,肾结石……哪一样不是经年累月搞出来的? 这家伙,下面条是会的,可他嫌麻烦,更嫌浪费时间,并不打算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填肚子上,经常是啥也不吃就出门了。 “行,妈以后你睡你的,我起来给他做吧。” “这哪成,你白天工作就够累的,我白天都闲着,反正年纪大了醒得也早。”包淑英不同意,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能帮闺女的忙了。 她们娘四个,依然是热了热昨晚的剩菜,每人吃碗面条就各忙各的去了。因为本来说好要晾一个夏天才搬家的,现在提前搬进来,安然不放心,要求包淑英白天都把猫蛋带出去室外,将门窗大开着通通风。 来到办公室,不仅陈媛媛早早的到了,难得的就连牛正刚和王建国也在,这俩几乎是见不着人的。 “安姐快来。”陈媛媛把她拉过去,小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要多个同事啦!” “谁啊?” “就隔壁厂办调过来的,顾慎言!”小姑娘激动坏了,这可是整个二分厂最帅气的男同志啊,虽然宋副比他帅,可宋副是已婚的啊。 安然怔了怔,看来,这顾慎言是真有两把刷子的,说来就来。“厂里有说给他安排啥职务吗?” “还没,但我听我对象说,估计咱们工会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就在你们中间。” 听她声音没刚才激动,安然预感到,厂里的意思怕是让她当副,顾慎言当正?不过,在正式认命文件没下来之前,一切都还有可能。 在事业这一块上,安然从来就不佛系,也不是什么善茬,自个儿眼巴巴瞅了一年半的岗位让人空降截胡了,不可能坐以待毙。此时的她,忽然就有点理解前杨主席故意给宋致远使绊子的心情了,职场空降真是挺搞人心态的。 不过,她不是杨,使绊子也太低级了,她整理一下桌面,直接找胡光墉去。 此时的胡光墉正在办公室看早报,桌上也是乱哄哄的啥都有,不过因为是党.组书记,有独立的办公室。 “书记,忙呢正?”安然站在门口,笑着问。 “小安?不忙不忙,赶紧进来,不是让你多休息两天嘛。”搬家酒他也去吃了,老伴儿还夸了安然好久呢。 “没事,也不累。”安然进去,“书记您要不忙的话,我能跟您聊两句吗?关于工作的事儿。” 安然虽然知道胡书记明显很照顾她和宋致远,但基本没事的话都不会来书记办公室,不想给人添麻烦。 胡光墉工作这么多年,也是从基层生产线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书记的,他接触过的职工,没一万也有八千,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他叹口气,“坐吧。” 安然一听,干脆不主动提了,把皮球踢过去:“想必书记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胡光墉放下报纸,“小安,你的努力我们领导班子都看在眼里,你看你一来,咱们工会做出好几件大事,尤其上次劳动节晚会,可是让咱们厂大大的出了风头,周部长也是赞不绝口……可是。” 他顿了顿,主动给安然泡了杯茶水,好像是想借此安抚她,“我们工作也不好做,小顾那边……” 他吞吞吐吐,安然哪还有不明白的,直截了当问:“他当工会主席,我当副的吗?” 胡光墉点点头,愧疚地说:“不过你放心,他也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年轻人,你们搭档一定会让咱们工会的工作更上一层楼,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协调,怎么样?” 这话,有领导的端水术的成分,当然更多的也是真心。安然其实挺能理解他的难办,所以也不对既成事实纠结了,再纠结就是为难这位老书记:“谢谢书记,不知您是否方便告知一下,让他做正是总厂的主意吗?” 以胡光墉对她的欣赏,不可能是刘解放,因为刘解放博弈的话压根不是胡光墉对手,只有可能是更高层次的胡光墉控制不了的力量。 “对。” 原来,顾慎言这几年借着收送文件之机没少往总厂跑,在总厂的书记厂长跟前也是挂了号的,更巧的是他最近谈了个对象,还是总厂厂长的亲闺女,听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总厂那绝对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她安然工作能力再强又能怎么样,人准女婿需要一个平台,借势上青云。现在当工会主席,估计也就是真正高升之前练练手罢了,刷一刷履历,积累一点政治资本而已。 陈文慧退休手续还没办,总厂就把顾慎言的位置安排好了,只是因为安然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不好强行空降,只放出消息,想要让二分厂领导班子先给安然做做思想工作,打打预防针。 胡光墉是两天前就接到总厂的电话了,可一直没想好怎么跟安然解释。 安然现在还能怎样呢?大吵大闹根本不可能,对既定事实没有任何改变,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不至于放不开,“行吧,谢谢书记。” 胡光墉本来还准备了许多安慰勉励的话,但没想到她能这么快释怀,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啥了。按理来说,别说女同志,就是男同志遇到这种事都会有意见,去年的老杨可是闹过好长一段时间脾气的。 离开书记办公室,安然刚走到工会门口就发现,顾慎言已经搬过来了,陈文慧的位置都被他“占领”了。 陈媛媛跟她对视一眼,努了努嘴巴,牛正刚和王建国也是同样的神情,挤眉弄眼。 顾慎言还是一身白衬衫扎进工装裤里,头发好像永远不会乱,神情自若的收拾着自个儿东西,好像没看见大家对他的不欢迎。 安然心里是不得劲,但也就那么会儿,过了也就过了,中午回家吃饭,就连包淑英也听说工会主席换人做了,问她是不是真的。大院里的工人和家属们其实一致觉着,安然更适合这个位置,她为大院家属们办的事儿,那是有目共睹的。 以前家家户户手头紧得啥似的,她来了以后多少都宽松起来,能干的譬如邱雪梅刘宝英都穿上了新衣服,孩子们不说吃多好,但吃饱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哎呀妈,你们消息可真灵通,换人就换人呗,你闺女至少还捞着个副的不是?” 在包淑英眼里,这不就是强颜欢笑嘛?然然是多好强个人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包淑英觑着闺女脸色,“然然啊,咱们看开点,也别跟他们闹,只要有份工资拿就行了,干啥不是干呢?”比起在小海燕当会计,那可真是好太多啦,现在工资高,福利好,还是个正式工作,老了有退休工资拿的。 安然无奈,她的泼妇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啊。 “放心吧,你闺女想得开。”要是啥都能跟看爽文似的一帆风顺,那生活也就没了惊喜,不是吗? 凭心而论,顾慎言面上看着温润如玉,其实做事却是雷厉风行的,刚上任半个月就带着工会四个部下把所有车间转了一遍,掌握了每一个车间的工作基本情况,还自个儿手动编写出一套方便查阅车间情况的小册子,比陈文慧在的时候用心多了。 既然如此,安然也就省了自己多花心思在工作上,每天都能按时下班,种种菜,做做饭,陪陪孩子,它不香吗? *** 秋高气爽的一天,陈六福这就穿着干部装,来把一身新的包淑英给接回他的宿舍了。 虽然都不是青年男女了,但俩人看见对方的第一时间还是害羞的笑起来,包淑英简直跟个小姑娘似的,想看又不敢看,被大院里来“送亲”的妇女们一打趣,一张脸红得小姑娘似的。 就连刘宝英也感慨:“婶子这可真是找对人了。”这么大年纪居然还有种恋爱的感觉,她才三十出头都没这激情了。 包淑英为人和气,十分热心,别人请她纳双鞋底,剪个花样子,帮忙看会儿孩子啥的,她都是笑眯眯的答应,在大院里人缘很好。 大家伙也都知道她前夫是隔壁住小白楼的安容和,前两次婚姻失败了,以为这辈子就完蛋了,谁知道一转眼就找个吃供应粮的,虽然有人羡慕嫉妒,但大多数邻居都是真心替她开心。 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作为亲闺女,按照习俗安然不能去送亲,只请了沈家的拖拉机,扎上红绣球和彩带,把置办好的嫁妆装了满满一车,衣食住行全都备齐了,就这么轰隆隆着,热热闹闹着送到市医院去。 妈妈去不了,可小猫蛋很想去呀,她想坐秋霞姨妈大腿上,坐在风光的大拖拉机上游街,听说要围着阳城市绕好几个大圈呢……她小脑袋瓜里已经想象出超风光超气派的画面啦! 安然其实是害怕人多眼杂,一个小孩子要是没人看着,她不放心。“乖,坐拖拉机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乖乖在家,等四个小时,下午咱们就过去吃饭,好不好?” 孩子的失望毫不遮掩,安然也只能狠心拒绝。 别看平时在大院里跑来跑去,可小猫蛋身边就没离过人,工作时间是包淑英看着,下班是她看着,晚上还有宋致远…… “你真不去?哎呀小猫蛋也想去呐?那我给她捎带过去,成吗?”刘宝英难得的穿着一身的确良衣服,头发梳得光溜光溜的,苍蝇飞上去都打滑。 “算了,我待会儿带她一起过去吧。”安然还是很坚定的拒绝。 谁知她低估了闺女对风光的大拖拉机的向往,扁扁嘴,低着头,捉着衣角抠啊抠的,委屈扒拉。 “哎呀瞧你,看把孩子委屈得……”刘宝英一把抱起小猫蛋,“走,姨妈带你去。” 小丫头趴“包赢”姨妈肩上,摇了摇手:“妈妈我走了,啊。”眼睛里还亮晶晶的蓄了眼泪。 安然哭笑不得,她还能再阻拦吗?她最宝贝的闺女要是因为她的过度保护而闷闷不乐,而觉着受了委屈,那她得反思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 毕竟,整个大院里这么多孩子,真正有大人好好看着的没几个,都是小羊羔子一样四处乱跑,除了曹家的偷东西吃差点被闷死,也没听说谁家孩子跑丢的。 安然只能安慰自己想多了,“去吧去吧,好好跟着宝英姨妈,不许乱跑哦。” “好哒!”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给她拴我裤腰带上。” 楼底下哄堂大笑,安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女鹅不在,又不用上班,卫生该打扫的都打扫好了,安然环顾一圈,居然发现没啥可干。房前屋后种的蔬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她前几天撒了点茴香种子,现在一看,哎哟居然就冒出嫩绿色的苗苗来了。 只不过秋天雨水少,安然从水龙头里接了一桶水来,慢慢的,薄薄的撒了一层,也不敢多浇,只润润土就行。看着嫩绿的苗苗,安然眼前已经出现它们变成茴香饼的样子,又香又嫩,一口气能吃好几个哩! 正想着,一把破锣嗓子就叫起来:“包文篮,包文篮你在家吗?” 安然忙在屋后回答:“他不在,咋啦?” 牛蛋呼啦啦跑过来,“我们来做客呢,他姥姥结……哎呀安阿姨。”这小子自从搬家来过一次后,有事没事跟姜书记老两口来办事他就要一趟,包文篮跟他真是难兄难弟。 “你来得挺早啊,包文篮去外头巷子里玩了,还没开席呢,先去家里坐坐,你爷爷奶奶呢?” 牛蛋把满满一兜小海燕的土特产递过去:“在后头,我找包文篮去。” 一道黑烟人就没了,安然:“……” 网兜里是姜书记和陈大娘鸭蛋妈大家伙送的鸡蛋、时令蔬菜和几斤晒干的贝母,据陈六福所说润肺止咳效果不错,小猫蛋哪天要是咳嗽了可以试试。这次来做客,只有姜书记老两口代表小海燕生产队来,因为现在的小海燕不同往日,妇女们忙着采药洗药卖药,男人们组建建筑工程队,跟着姜德宝大叔四处给人盖房子,剩下的还得守着土地挣工分,还真抽不出几个闲人来。 安然给老两口倒了水,坐了会儿,心里想小猫蛋想得不行,打算先带他们过去宿舍区看看。结果刚走到大门口就遇见安容和一脸土色,神情落寞。 看见安然他瞬间活过来两分,急切地问:“然然告诉爸爸,她们是不是乱嚼舌根子?” 安然挑眉,不明白他的话,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什么?” 还嫌上次丢的脸不够大发吗? “哦,她们说你妈妈要嫁人了,还嫁给市医院的大夫,一定是她们乱说的,对吗?”自从搬家宴上被人戳破他淡紫色的梦幻后,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好意思来找包淑英了,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 这不,今儿刚出门,居然就听对面二分厂大院的妇女嘻嘻哈哈笑着说要去给包淑英送亲。名字是他前妻的名字,说的情况也都对得上,可凭什么说她要再婚?还说她苦尽甘来,嫁了个吃供应粮的大夫,他不信,除非是他的前妻亲口承认! 安然没忍住翻个白眼:“对,我妈和陈叔今儿结婚,但他们不打算大办,不相干的人就不请了。” 安容和眼睛一瞪,“我是不相干的人吗?” 这下别说安然,就是姜书记和老伴儿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亏他还自诩文化人呢,咋连“脸大”两个字也不会写? “怎么着,只允许你在我妈大肚子时候跟人暧昧不清,就不允许我妈离婚后二十年再婚?安副厂长,这话您要是敢答应,我今儿就上贵厂问问,共和国哪条法律规定的。” “别别别……”安容和的神情,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他做梦也想不到,曾经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的,又土又丑的前妻,居然能逆风翻盘,越活越年轻,还嫁了个比他还年轻的丈夫。 他当年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女人居然不要。 是的,自从发现他的“淡紫色红颜知己”就是前妻后,他已经在心里后悔了很长时间,年轻时候喜欢娇嫩的,老了反倒觉着这种独立行走有个性的更能给他留空间。 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再后悔总不能跟许红梅离了吧?更不可能再跟包淑英复婚。 安然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不然得笑破肚皮,就他,也想吃回头草,他配吗他?! 不过,能看见他的悔不当初,安然还是替母亲高兴,前两次不幸算得了啥呢,第三次找对人就行。毕竟他们现在结婚可是再没有任何负担,只纯纯的搀扶着过日子就行,有困难还有她和宋致远给撑腰,她前半生的不幸至此开始终结了。 真是越来越想她的小猫蛋了,“叔,婶子,咱们快走吧。” 市医院其实离二分厂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不到的距离,他们赶到的时候,后头宿舍区还怪热闹。陈六福虽然老陈,但他科室里有好几个年轻人,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跟赵银花刘宝英这群妇女很打得来,你来我往不知道说啥呢,小小的屋子变成欢声笑语的海洋。 姜婶子还是第一次来,好奇地问:“小安,哪两个是陈大夫的儿女?” 安然找了一圈,“应该是还没到。”她也只在几天前见过一面,儿子在酱油厂上班,女儿当年怕受牵连跟陈六福断绝父女关系了,应该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宝英,我家猫蛋呢?” 刘宝英正笑得开心,愣了愣,“刚才还在这儿呢,是不是铁蛋带出去了?” 陈六福结婚听说可是大手笔,买了二十斤喜糖,三十斤花生瓜子儿,铁蛋带着一群大院孩子来讨喜糖,一会儿来一拨,兜里揣得胀鼓鼓的,一会儿又来一拨,大人们忙着说笑,忙着嗑瓜子儿,也没注意。 安然把姜书记老两口安顿好,让他们先坐着玩会儿,就赶紧出去找孩子了。她主要是怕小猫蛋乱跑,这儿跟医院就一墙之隔,通过一道二十四小时敞开的后门相连,谁都能出去和进来。 铁蛋正跟一群孩子骑在这堵围墙上,“噗嗤噗嗤”往下吐瓜子壳儿,地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不知道吃了多少。 安然找了一圈,围墙上的都是半大男娃娃,墙根的则是几个女娃和小一点的爬不上墙的男娃,唯独不见猫蛋。 “包文篮,你妹呢?” “刚不还在这儿嘛。”铁蛋环视一圈,立马跳下墙,“小野,小野你在哪儿?” 安然也急了,小猫蛋虽然胆子大,可每次出大门都是有人带着的,过马路哪怕是没车,她也会乖乖牵着妈妈的手……就这么一个人跑出去,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然而,这儿是市医院,曾经两个孩子被调包的地方,安然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担忧……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直觉,对这个地方的恐惧。 “铁蛋你去找银花姨和宝英姨,让她们出来帮忙找安文野。”安然一秒钟也不耽搁,又安排其他几个大院孩子来帮忙。 孩子们赶紧跳下来,“安文野”“小猫蛋”的喊。 “你们找安文野吗?我刚在外头看见她,有个奶奶抱着她哟。”刘宝英家小老三,嘴里含着半颗糖,含糊不清的说。 “那个奶奶你见过吗?” “没。”小老三摇摇头,“跟小野爸爸一样,戴眼镜。” 安然一面往外跑,一面在脑海里迅速搜罗见过的戴眼镜的老太太,除了严斐奶奶高美兰,还真想不出其他人了。但她可以肯定不是高美兰,高美兰做事不会这么没谱儿,把人孩子抱走不说一声。 那是什么人抱了别人孩子却不打招呼?这不就是偷孩子嘛! 好容易把猫蛋保护到两岁,如果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她再次陷入上辈子的贼窝,安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她直接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紧紧握在手里,追上去要看见她直接开打。 *** 话说,小猫蛋跟着“包赢姨妈”来到姥姥的新家,看了会儿热闹,又装了两兜妈妈爱吃的花生糖,这才尾着哥哥出门,踮着脚看他们骑在墙上吐瓜子壳,看得她脖子都酸了,哥哥也不同意抱她上去骑一把,就打算回屋去。 可走到一半,忽然有个老奶奶问:“小朋友,你妈妈是不是叫安然?” 听见妈妈的名字,她立马回头,这个老奶奶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对鸭。” “那走吧,奶奶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就要来牵她的手。 可安文野是谁呀?那可是从小听妈妈讲故事长大的,什么小红帽和大灰狼呀,王后的毒苹果啊,不认识的人突然对她好,她可不能相信她,至少不能立马相信。 她把手甩开,奶声奶气问:“奶奶你认识我妈妈吗?” “认识啊,你看我都知道你妈妈名字呢。” 大眼睛一转,“那,你知道我妈妈,最爱什么吗?” 老太太一愣,“当然是最爱吃糖咯,你不也最爱吃糖吗?”她都看见好几次她拿着钱去街角百货商店买糖了。 小猫蛋双手叉腰:“错啦!”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很明显,以她有限的脑容量判断,这个老奶奶压根不认识她妈妈。因为她妈妈最爱的肯定是她安文野呀,连这都不知道,那就是个假奶奶! 老太太看她就要走远了,再进去就是家属区,那里人多眼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拦腰抱起孩子就要跑。 她的手劲特别大,紧紧的掐在小猫蛋肉乎乎的肚子上,孩子又惊又痛,但她还记得妈妈教过的,越是紧急的情况越不能慌。 遇到危险不要慌,要跟坏人说好话,让他们放松警惕……对! 老太太准备给她套个衣服在头上,以免挣扎被人看见呢,其实她兜里还有一块浸过麻.药的手帕,如果这臭丫头要实在不乖的话,她就给她鼻子前一捂……可是,谁能告诉她,这臭丫头怎么不哭不闹呢? 不哭不闹就算了,还结结巴巴,奶声奶气说:“奶奶身上香香哒!” 真是个蠢丫头,要是自家孙女能有这么听话该多好,可惜啊,谁让她爸是宋致远,她妈是安然?一个发现了沉船,一个研究出沉船里的东西,还顺藤摸瓜找到红星海子去?那可是他们守了三代人的“风水宝地”。 就因为他们的发现,上头震怒,怪罪下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群潜伏在华国的人?那么多铀矿石,那么大个铀矿,整个鬼子岛加起来总储量也没它大,他们真是气得做梦都是守护铀矿,都是造原.子.弹! 当然,这是公仇,她跟安然还有私仇。 “臭丫头,你乖乖的,奶奶就不打你,知道不?” “嗯呐!”小猫蛋记着爸爸教的,深呼吸,深呼吸,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超听话哒奶奶,你要带我回家家吗?” “不回家,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儿,你会看见咱们武士会很多人,很多都是跟你爹娘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老太太阴狠狠地说,掐住她肚子的手却微微松了松。 小猫蛋趁机摸了摸小肚子,好痛痛呀,好想哭,妈妈和姥姥就从来不会这样掐她的,她好想妈妈怎么办? 老太太一低头,看见她眼睛红红的,扁着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怎么?不许哭,哭我就撕烂你的嘴巴。” 小猫蛋吓得赶紧捂住嘴巴,瓮声瓮气说:“我……我想拉臭臭……”说着,正巧放了个屁。 这两天姥姥忙着收拾嫁妆,没时间做饭,妈妈天天给她和哥哥烤红薯吃,甜甜的,香香的大红薯她一天能吃两个呢。当然,因为吃太多了,她的小肚肚就造反,每天都会放超多超臭的屁,妈妈都被臭得不愿跟她盖一个被窝啦。 老太太差点没被她的臭屁直接送上天,那种红薯在肠胃里发酵后的气味,真的是一股恶臭,她没忍住,直接就“呕”一声,把她放下了。 小猫蛋也不急着跑,她往周围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个公共厕所。是这样的,全阳城市的公共厕所盖得其实各有各的样子,并不统一,可这个厕所是前几天妈妈带她出来的时候上过的,她还记得妈妈教她,左手手边那个字叫“女”,是她和妈妈上的,右手手边那个字叫“男”,是哥哥和爸爸上的。 两岁的安文野,对“男女有别”不是很清晰,但她敏捷的思维能力告诉她:如果她进女厕所,坏奶奶肯定会追进去,她跑不了。可如果进男厕所,坏奶奶就进不来啦……因为奶奶是女的呀。 那个“男”字,在她心中就是孙悟空用金箍棒划的结界,坏奶奶决不能跨过它! 于是,她指着厕所问:“奶奶,我可以去彻厕硕所拉臭臭吗?” 老太太本来没听懂她说啥,但看手指倒是明白了,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吃了啥,放个屁都这么臭,要是让她在路边拉,那还不得把行人全臭翻?老太太从来是最爱面子,最注重形象的人。 反正,这么小的丫头,能有啥坏心思呢?能逃出她的如来佛五指山? “嗯,去吧。” 公共厕所常年无人打扫,要多臭就有多臭,她才懒得跟进去,就在厕所对面一颗大槐树下站着,心里想的是待会儿到了武士会要怎么劝劝上线,弄个孩子没什么用,不如直接收拾安然。 去年要不是因为安然横插一脚,她陷害宋致远就能成功了。要是成功把他弄下放,他又哪来的机会当厂长,哪来机会打捞沉船,甚至探出铀矿坑? 一步错,步步错啊,当初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谁知道安然明明是个高中生,实际却是个毫不讲道理的农村泼妇呢?撒起泼来农村妇女也不是她的对手。 要是她能按文化人的常理出牌,她弄走宋致远妥妥的。 老太太是越想越来气,她活了半辈子,斗过的人,批过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硬骨头,硬得能硌牙那种。 *** 另一边,小猫蛋趁坏奶奶不注意,哒哒哒跑进了男厕所。她也不知道具体的“男”和“女”有啥区别,反正看坑位好像都差不多,但她知道害羞,刚进去是蒙着一半眼睛的,等透过手指缝发现坑位上没蹲着人,这才放心的松口气。 谁知刚把小手放下,最里头靠墙的地方就站着个高个子的伯伯,她吓得赶紧转身,“对不起哟伯伯,我不是故意哒。” 哥哥说了,男孩嘘嘘的时候她不能看,会长针眼哒。 男人刚尿好,刚整理好衣服准备转身,就被她奶声奶气的声音吓了一跳,粗着嗓子问:“你谁家孩子,怎么跑男厕所来?” 她的小裙子和小揪揪,无一不是告诉别人她的性别。 “对,对不起伯伯,我不是故意哒,你能帮帮我吗?”她想了想,伯伯虽然很凶,但还在帮她找大人,应该不是坏人。 “帮你什么?”男人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小猫蛋这才发现,这位伯伯居然只有一只眼睛,左眼用一块黑色的布包着,像妈妈讲的故事里的“海盗”。“还海带盗伯伯,我被坏奶奶拐了,你能送我回家,找妈妈吗?” 她咽了口口水,海盗伯伯实在是太凶啦,她显然很紧张,“我爸爸是大,大工程师,会做超多东西哟!”电风扇电冰箱电烤箱电空调,还有超好玩的滑梯和秋千,别人的爸爸都不会做。 独眼男人哪里听过这么小的孩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哒哒哒的十分流畅,可很多字眼发音都不准,含含糊糊,断断续续的,他没听懂几个。 “你叫我什么?” “海带盗伯伯。” “你不怕我?”他指了指自己黑洞洞的左眼,在他住的胡同里,没一个孩子敢跟他说话,更别说对视。 “怕。”小猫蛋顿了顿,“可是妈妈说,要懂礼貌。”说话要看着别人的眼睛,不能东张西望。 看来家教不错,独眼男人倒是有点信了,这样的孩子不至于像其他小屁孩一样捉弄他,“你家住哪里?” “阳光二分厂。”只要回到大院,坏奶奶就不敢进去抓她了。 独眼男人想了半天,阳城市没有什么阳光,有二分厂的单位也有好几家,譬如化肥厂,钢铁厂,纺织厂,木材厂。 “你爸妈工作的厂子,是生产化肥?还是钢铁?或者……” 话未说完,小猫蛋就骄傲地说:“钢铁!” 哦,原来是阳钢二分厂的。“你几岁?叫啥名儿?” “我叫安文野,我今年两睡啦。”小猫蛋很着急啊,不知道“结界”能不能挡住坏奶奶,“伯伯帮帮我吧,我想我妈妈,想我爸爸。” 说着,都快哭了。 再聪明伶俐,那也只是个两周岁的孩子啊,她对世界的认识还停留在妈妈讲过的故事里。 童话故事里,有坏蛋,也有好人,一个人非黑即白。 奶声奶气的求帮助,多么像啊……男人陷入沉思。 “臭丫头你拉好没?别给我耍花招。”门口传来一把非常严肃的声音,证明她没说谎。 独眼男人当即站起来,一抬手就把背面墙上的窗子推开了,他抱起小猫蛋,把她放窗沿上,“乖乖坐着,别怕,我出去从外面接你。” 小猫蛋心心念念想骑墙,今儿可是第一次骑上了,甩着小胖腿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害怕?“嗯呐!” 独眼男人出门,目不斜视,走到厕所边上,看见老太太等不及已经进了女厕所,忙绕后头去,把孩子抱下来,一路直奔阳钢二分厂。小姑娘有没有说谎,去到厂里就知道了。 *** 安然这边,发动所有客人把市医院找了个底朝天,又出门顺着大路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又去公安局找严厉安报案。这么小大的孩子丢了,还有人看见被一个陌生老太太抱走,可不是小事,拐卖儿童的可能性非常大,公安当即出动十几号人,一面对照着在他们那儿挂过号的“线人”找,满大街海了去的找。 安然虽然着急,但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不能一个人扛,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当即让铁蛋回家叫他姨父来,一起想想办法。 谁知道铁蛋去了半天没回来,一会儿居然是宋致远抱着睡得香甜的女鹅来了:“怎么还不回家?” 安然腿一软,赶紧摸了摸闺女全身上下,确定是如假包换的亲闺女,身上也没受伤,这才一口气呼出来,软软的坐花坛边上。 原来,宋致远记着今儿是丈母娘的好日子,早早的提前结束工作,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就过来吃席,谁知道居然发现闺女衣服也没换,鞋子也没脱,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睡床上。 虽然睡着了,小肩膀还一抽一抽的,一摸枕头居然是湿的。 而铁蛋也急慌慌回来,说他妹被人拐走了,小姨让他快点去市医院商量怎么办。 宋致远:“……”女鹅不是在家吗? 不过,稍微一联想,他就知道事情原委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82912:01:102021083010:3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creteva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汐儿120瓶;2222094440瓶;泺陌、猪的快乐30瓶;碧梧、evak教徒、露露、安宁20瓶;小可爱豆豆、10605473、ss、随寓皆可喜、卫三、瓶子10瓶;沉香8瓶;自由女神、遥遥xyc、382431、22737907、rgmau5瓶;陌陌陌瑜4瓶;叶子、木子姐姐、348986162瓶;水果沙拉、gaial、风从海上来、32131135、非墨妍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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