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细雨空濛,青翠绵延。 飞檐下形成一道薄薄的雨幕,雨幕外是辽阔起伏的山峦群峰,雨幕内亭栏静穆,站了两个身着青色剑袍的少年少女。 少年剑眉星目,身形挺拔,虽然一直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檐下雨幕,但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却总时不时地偷瞄一旁的少女。 少女黑发雪肤,面容清丽,身负一柄银白长剑,虽然没有对上少年的视线,低垂的脸庞却也隐隐泛红,青涩美好犹如一朵初绽的粉莲。 “我的天,你们两个真是不折不扣的小学生,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憋不出来,照这个架势迟早要把我给急死。” 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少女声音,声音清冽不失柔和,如同湖水中泛起的涟漪,扰乱了这一池清净。 奇异的是,静默的少年少女似乎谁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二人依然保持之前的状态,非但没有出声,甚至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雨声淅沥,在空濛湿润的水汽中,一个轮廓朦胧的少女渐渐浮现。 少女眉眼潋滟,肤色剔透,盘腿悬浮在那柄冰棱似的长剑之上,单手托腮,正一脸不耐地看着下方并排而立的二人。 她是这避雨少女的剑中之灵,原本是能被她的剑主看见的,但这位年幼的剑主还未与她结契,再加上修为太低,所以才造成了现下的局面。 她就像是一只有主的孤鬼,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没有能看见她的样子,天天只能跟着自己的主人到处游荡,累不着也饿不着。 白凛不知道这种情况对于一个穿越人士来说,究竟算好算坏。 穿越之前,她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社畜。每天两点一线,清心寡欲,别人都在恋爱社交,她只想一心赚钱。每天被工作折磨得像只狗,身心俱疲,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小说。 而她穿过来的这个世界,正是她看过的一本修真小说。 小说内容很简单也很俗套,无非就是一个叫做顾初云的女孩儿因为天赋过人而被修士发现,这名修士将她引入四大仙门之首——太微宗,并拜入掌门门下,从此一路升级打怪,修仙求道的故事。 因为剧情过于王道而没有新意,白凛只看到顾初云和男主谢照生情投意合、互表心意便退了出去,重新换了本小说看了起来。 ……要是早知道有朝一日她会穿到这本小说里,她一定将大几百章的原文从头到尾认真仔细地看一遍,反复研读,刻烟吸肺。 刚穿来的时候,白凛还因为这个原因懊恼了一阵,但在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或者说,并没有人的躯体后,她很快又释然了。 反正只是一个剑灵,连活的身体都没有,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记住剧情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做剑灵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她穿过来的身体是一个凡人,那她就得为生计烦恼,不但要继续打工赚钱,还得提防着这个世界的妖魔鬼怪,比上辈子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还要辛苦。 就算命好一点能穿成一个修士,也得认真修炼,驱魔除妖,否则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宗门驱逐。或者一开始就做一个无宗无派的散修,那就更惨了,没人带没人罩,自己一个人胡乱摸索,说不定死得比凡人还快,而且还没钱。 这么一想,做人太苦了,还是做剑灵好啊。什么事都不用做,想睡就睡,也不用考虑生存问题,天天跟着女主混就行了,反正女主是天道亲闺女,她作为天道亲闺女的剑,一般也不会遇到真正的危险,除非剧情需要,否则一辈子都不会被折断。 就算哪天真的被折断也得是几百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她早就活腻了,死就死吧,早死早超生,何乐而不为? 白凛一向随遇而安,于是很快便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并迅速享受其中,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就比如现在,当下,此刻,她的乐子就是看男主和女主谈恋爱。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次亭中避雨应该就是男主和女主的初见。 男主也是太微宗的新晋弟子,和女主同宗同届。俩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心思单纯,情窦初开,再加上气氛正好,那点朦朦胧胧的悸动便在这个小小的亭子里蒸腾发酵了。 白凛浮在半空,单手托腮,从头至尾就这么看着男女主两人谁也不说话。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可在他们一声不吭地干站了至少一刻钟后,她便渐渐感到不耐烦了。 “谢照生你是哑巴吗?初云不说话你也不说话,有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主吗?” 白凛恨铁不成钢,可惜男主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身为顾初云的剑灵,她已经自然而然地带入了娘家人的身份。看着自家小姑娘就这么羞羞怯怯地等着对方抛话题,偏偏对方像个锯嘴葫芦似的,偷瞄这么多次就是不开口,白凛越看他越嫌弃。 没用的男人。 就在白凛嫌弃得直摇头的时候,救场的人来了。 “顾师妹,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个看上去比顾初云稍长几岁的女弟子路过凉亭,刚好看到了亭中二人。她将手中纸伞向前举了举,对顾初云说。 “掌门大人正找你呢,你没收到他的传讯吗?” 顾初云闻言,立刻低头摸向腰间,然后面露惊慌:“我、我忘记把玉简带在身边了……” 她才入太微宗不久,还不太习惯宗里的规矩。 “没事,掌门大人不会怪你的。”女弟子笑笑,继续说道,“他说如果找到了你,就让你直接去碧霄峰,他想让你见一个人。” 顾初云迷茫:“见谁?” 女弟子:“碧霄峰主,温言剑尊。” 温言剑尊,剑尊温言,这个名字在修真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道魁首,不世奇才,剑道第一人……温言剑尊身上的光环太多,即使对于同宗同门的太微宗弟子来说,他仍然是一个遥远而高不可攀的存在。 顾初云不明白掌门为什么要让她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去见传说中的温言剑尊。 “温言剑尊是掌门大人的同门师弟。”女弟子见顾初云神情疑惑,轻声提醒道,“剑尊昨日刚出关。” 原来是这样。 白凛和顾初云同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顾初云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温言又是掌门的师弟,也就是说,温言算是顾初云的小师叔了,小师叔出关,的确是应该去打个招呼混个眼熟。 掌门真是用心良苦啊。 “谢师姐提醒,我现在就去。” 顾初云轻声道谢,走到女弟子伞下。亭中少年见状,忍不住侧头望向她,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与女弟子一起走入雨帘。 徒留少年一脸怅然。 让你刚才不说话,现在没机会了吧! 白凛忍不住笑出声,却也没有着急。 反正刚才的对话已经暴露顾初云的身份了,只要谢照生有心,自然能找到她。 雨中的凉亭逐渐远去,顾初云跟随女弟子的步伐,走过崎岖绵延的山路,穿过云雾,终于来到高耸缥缈的碧霄峰。 碧霄峰位置偏僻,是太微宗五峰中最高最冷的一座山峰。山峰上浓雾弥漫,温度骤低,细细的雨丝飘下来,将整座山峰笼罩在迷胧水雾之中。 在这淡淡的雨雾里,有一座小小的竹楼若隐若现。 顾初云眯起眼睛,隐约看到竹楼前的长亭里似乎坐了一个人。 雨幕朦胧,她望得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浅淡幽远,似乎要融进冷郁的迷雾里。 “那人就是温言师叔吗?”顾初云自言自语。 白凛没有回答她。 应该说,她现在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那个人影上。雨水顺着剑鞘直直淌下去,她摸了摸自己潮湿的头发,语气无奈。 “初云,你能不能学个避雨的法术啊?我都被淋湿了。” 顾初云当然也听不见她说的话。她背着被雨打湿的剑,走过去,隔着弥漫的水雾,亭中人的模样逐渐清晰。 “……温言师叔。”看清那人的样貌后,顾初云一怔,开口已是慢了半拍。 那是一个面容清俊、眉目疏淡的青年。 他垂首坐在案前,漆黑长发垂落肩侧,修长手指拢着一卷剑诀,纤尘不染的白衣绣着细致的银线,周身气息通透如玉,看上去温润而无害。 可就是这样一个谦和干净、如同世家贵公子般的人,顾初云却在看到他的瞬间便能确定,他就是那个位于剑道之巅的温言剑尊。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眸低垂,凛然锐意却透过水雾铮然出鞘,仿佛他手中执的不是一卷书,而是一柄剑。 听到那一声轻唤,温言抬起眼睫。顾初云这才发现他的眸色极浅,一双柔和的眸子剔透如琥珀,眼尾点缀着一颗盈盈泪痣,为他增添了几分空静柔弱的气质。 光风霁月,不似凡人。 美色当前,连顾初云都呆住了,可白凛却无心欣赏。 轮廓朦胧的少女已经被雨淋得全身湿透,不仅是头发,就连身上那件幻化出来的雪色衣裙都濡湿得沾在肌肤上,更衬得她肤色剔透如冰晶,周身仿佛笼着一圈淡淡的柔光。 好像一只湿漉漉的猫。 “什么鬼啊,剑灵也会被淋湿?”白凛卷起湿透的衣袖,小声抱怨。 下一刻,一道温和轻缓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被雨淋湿了?” 嗯?是在问她吗? 等等,难道说……这个人能看见她? 白凛微怔,随即抬起头—— 正对上那双清浅柔和的眼眸。 第 2 章 白凛隐约恍惚,不确定这个青年是否真的在看她。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顾初云便开口了。 “只是淋了一点小雨而已,无碍,谢师叔关心。” 温言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微移视线,对面前的顾初云温和地笑了笑。 “那就好,进来坐吧。” 白凛闻言,失望地耸下肩膀。 还以为这个听上去牛逼轰轰的小师叔能看见她呢,原来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算了,看不见也好,这样她就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顾初云走进竹亭,恭敬而认真地在温言对面坐下。白凛打量一圈,轻飘飘落到了温言的身侧。 她伸出湿漉漉的手指,在温言柔顺漆黑的发丝上戳了戳。 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影响。沾着水珠的纤细指尖像是触及到了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屏障,除了荡开一圈透明涟漪,没有产生任何反应。 温言面不改色,眼底浮着浅浅笑意,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触碰不到这个人,同样的,这个人也感觉不到她的触碰。 无趣。 白凛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坐在了温言的旁边。 温言正在轻声慢语地与顾初云谈话。 “你是师兄新收的徒弟?” 他的目光亲切平和,没有半分锐利威严,可气息却苍茫深晦,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疏离感,让人本能地感到敬畏。 顾初云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他:“是,弟子名叫顾初云。” “我昨日听他提起过。”温言点了点头,继续道,“那把剑,也是你新得的吧?” 顾初云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她背后的那把剑。 “是的,此剑名曰凛冬,是弟子在选剑大会上选中的。”顾初云顿了顿,面露满足,“虽然他们都说此剑华而不实,但我很喜欢。” 浑身湿哒哒的白凛正趴在桌案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温言眼下的那颗泪痣。 听到这句话,她顿时感动地坐直了身体,眼巴巴地看着顾初云。 “初云——呜呜呜,你对我真好……” 水渍随着她的动作滴滴答答滴落一片,虽然在触及案面的一瞬便消失了,但看上去还是很不清爽。 “凛冬……是个好名字。”温言微微沉吟,而后微笑道,“把剑取出来吧,放到这里。” 他抬手,手心平稳地朝向案面,顾初云犹豫了一下,将背后的长剑从剑匣里取了出来,横放在案面上。 这的确是一把非常好看的剑。 剑鞘色泽纯粹,剑身通体银白,冰冷通透,其间又有晶莹灵动的幽光萦绕,犹如一块凛冽冷峭的寒冰。 现下这柄剑上满是水迹,雨水顺着锋利的剑刃缓缓滴落,在干净整洁的桌案上洇下大片水渍。 白凛撇撇嘴:“看吧,让你不擦擦。再这么湿下去,我都要感冒了。” 顾初云有些尴尬:“抱歉,师叔……” “无事。” 温言和声制止了她的道歉,然后抬起右手轻覆在剔透的剑身上,一道蒸汽浮起,剑上的雨水瞬间消失。 “咦?干了。”白凛讶异地看了看自己瞬间干爽的衣袖,接着又凑到温言的右手上仔细打量,“刚才那招好方便,初云,你要不要让他教你啊?” 顾初云当然不会回答她,她连忙垂首道谢:“多谢温言师叔。” 温言慢悠悠收回手,微笑道:“只是很简单的术式而已,想学的话,以后我可以教你。” 好耶,剑尊亲自授课! 白凛本以为顾初云会欣喜答应,谁料顾初云一听,反而更加惶恐了。 “那也太劳烦师叔了,这种简单的法术,弟子跟随授业仙师学习就足够了。” “唉,初云,你可真是,一点都没有上进心……” 白凛摇摇头,双手环胸,和温言并排而坐,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 温言唇角微勾,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无妨,若是想跟我学,以后再来找我便可。”他淡淡说道,“师兄让你来找我,也是这个意思。” 顾初云抿紧唇,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你根骨极佳,只要勤加修炼,日后必定不可估量。师兄安排我明日开坛讲法,没事的话,你也过来吧。” 白凛颇为震撼。 刚出关就要给弟子们讲课,这未免也太辛苦了。这个掌门师兄连自己的亲师弟都压榨,就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身为一个无比痛恨资本主义剥削的前·社畜,白凛立刻与温言共情了,她一拍桌案,义愤填膺道: “这个掌门也太狗了吧!” 这一掌动静极大,温言下意识垂眸轻瞥了一眼。 桌案纹丝不动。 顾初云恭敬的回应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响起,温言收回视线,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别忘了带上你的剑。”他温声提醒。 “是,师叔。” 温言不再说话了,他撑着头,疏淡的眉眼间似有倦意。 顾初云不敢继续叨扰,遂起身行礼,道别,将凛冬剑收回剑匣,转身走出竹亭。 雨丝飘摇,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啊……又要淋雨了。”白凛抬头望向细密的雨幕,轻声呢喃。 顾初云抬脚,刚要走进雨里,温言突然叫住了她。 一缕浅金色的萤光罩住了顾初云和她背后的长剑,顾初云一愣,扭头望向身后。 “我这里没有伞,”昏暗的天光下,温言眉目如画,笑容平和,“就用这缕灵气挡雨吧。” “……谢谢师叔。”顾初云脸色一赧,低头快步离开。 * 有了这一缕灵气御体,回去的路程变得惬意不少。 那名女弟子仍然执伞在峰下等着顾初云,见到她周身闪烁着淡淡光晕,头发衣袍干爽如初,顿觉讶异。 “师妹,你身上的这道灵气是……” “……是温言师叔的。”顾初云有些不好意思。 女弟子闻言,顿时露出羡慕的神情:“温言剑尊对你真好……” “是师叔人好,看到我没有伞……” 顾初云解释得磕磕巴巴,白凛见她耳根微红,了然地叹了口气。 也是,这个小师叔太温柔了,又长得那么好看,几乎没有小姑娘能抵挡得了。 但白凛能。 倒不是说她不喜欢温柔的人,只是她一向心思敏感,不愿相信世上真的会有这种无条件对别人好的人。 更何况温言还是闻名天下的剑尊,能够达到这样的成就,就算不是八面玲珑,也绝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柔善无害。 然而,顾初云想得未必有她这么深。 “像他这么强的人,太温柔了反而不真实……初云,你得小心啊。”白凛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可惜顾初云看不到也听不见。 她和撑伞的女弟子一路同行,来到五峰之下的道法场后,天色放晴,雨势终于停了下来。 互相道别后,女弟子先行离开。顾初云远远望见许多弟子聚在一起,神色兴奋,便也好奇地走了过去。 “你们听说了吗,温言剑尊出关了!” “何止是出关,据说他明日还要开坛讲法呢!” “什么,剑尊亲自讲法?!那我们能去听吗?” “长老说了,所有太微宗弟子都能去听!” “太好了,这波赚大了!” 听到他们议论的内容,顾初云顿时明白了他们兴奋的原因。 身为太微宗弟子,没有人会不敬仰温言。相信明天的讲法一定会有很多人参加吧,她一定要养好精神,绝对不能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而白凛想的是,这么多弟子要去听课,明天温言的工作量一定很大…… 那群弟子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顾初云暗下决心,正要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一抬头,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悠悠经过。 “姜师兄。”她叫了一声。 修长身影微一停顿,被唤作姜师兄的青年停下脚步,微微侧身,不紧不慢地望了过来。 那是一双极其幽深的眼瞳,漆黑幽邃,仿佛映着沉沉夜色,令人不自觉便会深陷其中。 “……顾师妹?”他懒散挑眉,不确定地应了一声,神色困倦而冷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凛隐约觉得,这人似乎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难道他能看见她?不可能吧,连剑尊温言那么高的修为都看不到她,此人只是顾初云的师兄,怎么可能比温言还厉害。 白凛只怀疑了一瞬便放弃了,她仔细打量这个面容俊美的青年,努力回忆有关他的剧情。 想起来了,他好像叫姜离,是顾初云的天才师兄,也是顾初云前期在宗门修行的助力之一。 虽然天才这种属性在太微宗属于量产,但姜离这个天才和其他天才还是不太一样的。王道如顾初云、谢照生之流的天才,在修道一事上都非常刻苦,不仅天赋过人,付出的努力也远远高于常人。 但这个姜离,在原文中却从未出现过一次有关勤学修炼的剧情。 只要他出场,原文对他的描写都是“似寐似醒”、“眼睛半睁”、“神色倦怠”,除此之外就是“神游天外”、“默默围观”、“撩猫逗狗”……总而言之,就是一个不知道整天在忙些什么,反正就是不学习的懒鬼天才。 就像眼下这样,即使是女主叫他,也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你师兄怎么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夜里没睡好?” 白凛忍不住对着顾初云嘀咕,刚说完,姜离便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白凛:“……” 就在姜离打哈欠的空隙,顾初云已经走过去,与他攀谈起来。 “姜师兄,你这是打算去哪儿?是要去练剑吗?”顾初云目光期待,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姜离眼睫半垂,懒懒道:“去睡觉。” 顾初云:“……” “好家伙,还真是没睡好啊。” 闻言,白凛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仗着对方看不到她,她眼睛弯弯,笑得颇为肆无忌惮。 姜离微顿,慢条斯理地问道:“师妹唤我何事?莫非是想和我一起练剑?” “嗯,是有这个打算……”顾初云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既然师兄要回去睡觉,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白凛脸上带着未褪的笑意看着姜离,本以为他一定会懒洋洋地点头离开,谁料他突然开口。 “无妨。” 白凛:? 只见姜离拔出腰间佩剑,半阖的长睫一点点掀起,慢慢露出那双漆黑幽暗的眼眸。 “交流切磋的时间还是有的,”他说,“拔剑吧。” 白凛:??? 顾初云闻言,喜不自禁,道了一声“多谢师兄”便将手伸向背后剑鞘。 而白凛看着对面那柄明显比自己宽、比自己重、比自己锋利的古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救命啊,我不要比……”她看着姜离手里的剑,惊恐地缩到顾初云身后,“会死人……不是,会死剑的!” 第 3 章 白凛这个人弱点无数,但最大的弱点还是怕疼。 作为虚无缥缈的灵体,她是没有知觉的,但作为一把真正的剑,她能感受到的却不比为人时少,甚至有一部分感官反而还变得更加敏锐了。 比如疼痛,比如剑身碰撞时产生的震动。 起先是顾初云用她和同期的弟子比练,两把剑交错相碰,发出峥然鸣吟,每一次剑身微震,白凛都能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麻意。 后来顾初云用她去劈木桩,她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为剑刃的那一部分正在切割着什么。厚重滞涩的木头,轻盈薄脆的树叶,冰冷无形的水流…… 剑即她的躯体,她能以剑感受一切,同时也能斩断一切。 白凛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可惜无论她再怎么抗拒,她的剑主也听不到。此时顾初云的斗志已经被点燃,她意气风发地将凛冬从剑匣抽出,横举胸前,对姜离说:“师兄,请赐教!” 道法场上每天都会有弟子在这里比练切磋,此时他们突然拔剑,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但这次比练的双方并不是普通弟子,而是颇受期待的两个天才,很快,周围便聚集起一圈看热闹的人。 白凛头都大了。 虽然没有人能看见她,但这么多人围观,无疑会激起顾初云的好胜心,到时候越打越激动,无论最后结果是输还是赢,苦的都是她啊! 白凛一脸抗拒地往后缩,姜离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下一秒,剑锋转瞬即至—— “妈呀!” 两剑相碰,发出激荡的剑鸣,纤巧的凛冬剑被姜离的佩剑狠狠一震,白凛反射性地惊叫起来。 “好强劲的力道!” 顾初云被这一击震得虎口发麻,立即收手后退,以剑挡身,同时找到姜离的死角,迅速出剑。 姜离目光冷淡,神色不变,只是随意地一抬腕,便挑开了顾初云的奋力一击。 “好强!”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感慨了一声。 这举重若轻的一挑,顿时让顾初云明白了自己与对方的实力悬殊有多大。她实战经验太少,此时一个回合下来已是乱了阵脚,再一抬眼,发现那把古朴厚重的长剑已如游龙般袭了过来。 这一剑速度太快,利落干净且神出鬼没。顾初云来不及退避,只能仓促错身,眼睁睁看着那点银芒似的剑尖擦过自己的剑,发出刺耳的铮鸣。 输了,她心想。 下一刻,姜离突然收剑。 “点到为止。”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余光斜斜地停留在顾初云身后。 此时的白凛已经被打哭了,冰雪似的少女正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眼泪汪汪地躲在顾初云的后面。 “太疼了,太疼了,这哪里是切磋,分明是切我……”白凛哭得抽抽搭搭,眼泪从脸畔滑落,如同滴进水里,无声无息便消失了。 姜离垂下眼睫,微微抿唇,从顾初云的角度看过去,隐约像是在笑。 “精彩!姜师兄太厉害了!” “不愧是公认的天才,如此简单的招式都能发挥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顾师妹也不错,才刚入门就能使出这么漂亮的剑招……” 人群爆发出喝彩,夸得顾初云很不好意思。还好,没过多久,围观的弟子便逐渐散去了,周围又只剩下她和姜离二人。 “多谢师兄指教。”顾初云拱手行礼,目光诚恳。 姜离神色依旧懒懒的:“你的剑,韧性不行。” 白凛:? 她正抽抽呢,一听这话,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好家伙,刚才才给她一顿收拾,现在还要在她的剑主面前说她坏话? 您是人吗? 白凛气得恨不得一剑捅了这个姜离,然而顾初云也跟着说了起来。 “其实……刚才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她将凛冬剑拿在手里,上下翻转,仔细地察看,“凛冬不太实用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我总觉得刚才握在手里的时候特别不趁手……“ “就好像……剑在退缩一样。” 白凛:“……” 废话,打你你不退缩呀! “听上去的确有些奇怪。”姜离目光落到银白的剑身上,勾勾手,顾初云会意,将剑递给他。 白凛一点也不想被这个家伙碰,从刚才起便一直气呼呼的。 姜离垂眸,随意地握住剑柄,让剑微微倾斜,然后抬起右手,轻轻覆上剑身。 白凛微微一颤,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凉意。 姜离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薄薄的肌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经络。他食指微屈,苍白的指尖轻轻抚过剑刃,恍惚间,一只蝴蝶突然从他的指尖飞了出来。 一只蝴蝶。 一只蓝色的蝴蝶。 晶莹剔透,轻盈无依。 白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立即望向顾初云,可顾初云的表情很平静,从始至终都专注地盯着剑,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她再一低头,发现蝴蝶已经不见了。 ……看来她真的被打迷糊了,都出现幻觉了。 白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而姜离已经收回手,将剑还给了顾初云。 “剑身太薄,这样不好,容易折断。”他平淡地说。 白凛一听,顿时有些慌。 不会吧,她可是女主的剑啊,天道亲闺女的剑,还能说断就断的吗? 顾初云闻言,也面露紧张。她小心翼翼地将剑放回剑匣,见姜离似乎很懂剑,本想再多请教些问题,但看姜离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只好作罢。 “姜师兄,明天温言剑尊会开坛讲法……”想来想去,她终于想到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你也去吗?” 在顾初云看来,太微宗没人不想听剑尊讲法。更何况姜离天赋极高,领悟能力必然也会比常人高出许多,参加这种课业根本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姜离听到这个问题,却只是掀了掀眼皮,长睫下的黑眸无波无澜。 “不去,”他意兴阑珊地说,“没兴趣。” 顾初云对他的态度感到惊讶,随即又是一阵遗憾涌上心头。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对温言师叔的课业不感兴趣,姜师兄果然特立独行。不过这样她就不好再找理由向他请教凛冬剑的问题了……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懒鬼,去了也是占座位,呸呸呸。” 这边顾初云还在默默遗憾,那边白凛已经飘到姜离面前不客气地嘲讽了几句,说完又立即缩回到顾初云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 姜离神态自若,连睫羽都没颤动一下,显然是听不到她的声音。 白凛这才松了口气,彻底放心了。 * 和姜离道别后,顾初云背着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和她住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同龄的姑娘,此时那两个小姑娘正聚在一起看话本,看到顾初云回来,笑嘻嘻地招呼她。 “初云,一起来看话本呀。” 顾初云摇了摇头:“不了,你们看吧,我还要修炼。” 两个小姑娘闻言也不多劝,笑了笑便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双方都很平和,倒是白凛,遗憾得直叹气。 “话本多好看呐,你怎么不看呢?就算不看,让她们讲讲剧情也好啊!”她细眉紧蹙,恨铁不成钢地说,“给我看,我想看啊!” 这个女主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劳逸结合。 整天不是修炼就是看剑诀,别说话本了,连正经书都没看过,连带着白凛也被迫戒掉了自己那点小小的爱好。 眼看着顾初云回到房间,将剑放到一边,闭上眼睛便开始修炼,白凛轻叹一声,放弃了挣扎。 算了,不看就不看。 睡觉。 * 入夜。 耳畔响起轻微的簌簌声响,白凛眼睫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夜幕和静谧无边的湖泊。 夜幕中悬着一轮冷月,湖泊上生出幽蓝的花。 湖面清澈剔透,如同平滑的镜面,倒映出夜空中的月影星光。水中花肆意延伸,犹如疯长的藤蔓,缠绕上摇摇欲坠的弯月。 镜,花,水,月。 白凛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她的梦境。 不过……她的梦里还从未出现过这么美的景象。一般都是火锅烤肉手机电脑之类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诗情画意,莫非她在梦里转性了? 白凛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想要闭眼继续睡,这时,湖面倏然泛起涟漪。 下一秒,一个修长的黑色身影出现在湖面上。 有人? 白凛疑惑地望了过去。 黑影静静站立,从身形来看,似乎是个年轻的男人。奇怪的是,白凛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长发,他的黑袍,他的衣摆,却独独看不清他的脸。 就好像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夜雾。 水中花在他的周围无声绽放,月中影在他的脚下微微摇曳。 仿佛他才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你是……?”白凛迟疑着开口。 “引梦人。” 那人开口了,声音低缓而悠远。 白凛表示听不懂。 “我不懂引梦人是什么人,”她直截了当地说,“总而言之……这里应该是我的梦吧?” “当然。”那人低低地笑了,抬起手。 一朵幽蓝色的花朵在他的指尖无声绽放,如同水晶般纯净剔透。 “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这里的确是你的梦境,也是你心底最深层的渴望。” 最深层的渴望?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凛神色迷茫,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话。 看出白凛的茫然,那人指尖向下,对着湖面轻点了点:“向下看。” 白凛依言低头。 澄澈的水面中渐渐浮现出金黄流汁的烤鸡、热气腾腾的火锅、肥瘦相间的羊肉串…… 一件一件,目不暇接,真实得仿佛这些东西就在水下,一弯腰便触手可及。 “烤鸡!火锅!羊肉串!” 都是她的最爱! 看清这些食物后,白凛顿时两眼放光。她情不自禁地抹了下嘴角,然后抬头无比期待地望向那人,说: “请问,这些东西可以吃吗?” 第 4 章 空气微妙地凝结了一瞬。 自称引梦人的男人没有立即回答白凛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微微抬眸,仔细地注视她。 虽然白凛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 讶异、探究、兴味。 尖锐而好奇,掺杂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应该和他预料的有点出入。 这个梦果然很奇怪,感觉一切都在被这个谜语人主导一样…… 白凛挺直脊背,任由他打量自己。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再次开口。 “你看到的只有这些?” 白凛点点头,坦然回答:“只有这些还不够吗?加起来能够我吃好几天呢。” 那人听了,发出一声轻笑,慢慢摇了摇头:“真是贫瘠的欲望……” 白凛:“……” 居然嘲笑她。 “那你说说,怎样才算是不贫瘠的欲望?”她双手环胸,不服气地反问。 那人平淡道:“钱权名利,长生大道。” 闻言,白凛也笑了笑。 “听起来也不怎么样。” 那人再次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在我看来,吃好睡饱也挺好的,简单,好实现,最重要的是,”她轻轻说,“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银色的月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幽静透彻的眸子。 “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就能实现的。”那人遥遥看着她,突然笑道,“不过,你说得对……” “的确是不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水面突然泛起波澜,星月坠落,花朵凋零,夜幕崩裂坍塌。 不等白凛反应过来,他的身影便和这个奇异的梦境一起消失了,只留下空清的余音在白凛的脑海中回荡。 ‘的确是不怎么样。’ 他说的“不怎么样”,究竟是指她那个吃好喝好的朴素愿望,还是指其他人对钱权长生的无尽追求?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什么都没有吃到啊!! 眼睁睁看着那么多诱人的食物化为泡影,白凛有种说不出的痛心。 在这种巨大的悲痛中,她的意识逐渐混沌,并再次陷入深眠。 之后一夜无梦。 * 次日,顾初云洗漱完毕便拿上凛冬剑,前往道堂。 一路上都是神情兴奋的弟子,他们有些带着笔墨,有些带着剑经,乌泱泱地向道堂赶去。 顾初云见状,下意识加快脚步,而躺在剑匣里的白凛还在回忆昨夜那个梦。 那个自称引梦人的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她的梦里?难道这个世界里也有阿拉丁神灯或者河神一样的存在吗……那她岂不是白白错失了一次许愿的机会? 一想到梦里的那个男人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许愿机,白凛就感到无比后悔。 可恶啊,本来还有机会能吃到火锅烤肉的…… 白凛悔得肠子都青了,等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顾初云已经抵达道堂。 宽阔高敞的道堂里十分热闹,一眼望过去坐满了穿着道袍的弟子,还有些人拿着纸笔站在门边,神情虔诚而狂热,仿佛不是来听讲法,而是来谒见神明。 好家伙,这也太受欢迎了。 顾初云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纸笔,然后认真地看着道堂前方那张干净整洁的玉案,等待温言出现。 没过多久,温言来了。 不同于之前的嘈杂与喧闹,那个清俊的白衣青年甫一进来,整个道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白凛发现,这些弟子在看到温言之前明明都是兴奋期待的,可在温言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沉寂下去,整个道堂的气氛也骤然一变。 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片肃静,弟子们无论坐着还是站着,此时皆无声垂首。仿佛有一道深晦强大的灵压正悬在他们的头顶,逼得他们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敛息。 这就是剑尊的强大,甚至不需要拔剑,便足以令人畏惧和敬仰。 一室寂静。 温言走上前,轻轻拂袖,将手中折扇放至案面,平静地向下望去。 偌大的道堂里,所有人都低着头,神情敬畏而紧张。只有那个身形朦胧的少女,神色如常,正像一道幽灵般好奇地在人群上空飘来飘去。 “怎么都带的纸和笔啊,就没有人带个话本来看看吗?” “还有带蒲团的,好家伙,这是准备就地打坐啊。” “唉,没意思,一点看头都没有,修仙之人真是无趣。” 静默的道堂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温言静静听了一会儿,神色逐渐变得柔和。 很快,讲法开始。 温言的声音低缓温和,如潺潺溪流,悦耳动听,令人闻之心静。但即便如此,听讲的弟子们仍然面露困惑,目光滞涩。 没办法,讲得太高深了,修为一般的人根本听不懂。 就连天赋高如顾初云这样的人都听得很艰难,更别提那些天赋不如她的弟子。对他们来说,温言讲的东西无异于天书,虽浩瀚广博,却深奥晦涩,越是努力思考越觉得痛苦难懂,到最后甚至头晕脑胀,一片空白,直接失去思考的能力。 只有极少数的人领悟到了其中精粹,他们疯狂抄写,恨不得将温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回去反复参透,全文背诵。 白凛也听不懂。 她本来就没修过道,不同于别人的一知半解,她是一窍不通,听了半天得出的唯一感悟就是: 温言的声音真好听,真悦耳,真……催眠。 她已经困了。 温言讲到一半,一抬眼,看到那个飘来飘去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趴在顾初云的肩头,小脑袋一点一点,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他微微停顿,收回视线。再开口时,语速略微加快了些。 如此一来,本就理解困难的弟子顿时变得更痛苦了,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自暴自弃,放弃思考。 这样的人,顾初云周围就有一个。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快要睡着的白凛被这动静吵得瞬间清醒。 她微恼地蹙眉,循着声音望过去,本想看看是哪个混蛋扰人清梦,却看到身旁的一名弟子鬼鬼祟祟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书。 怎么掏书也像做贼一样,莫非掏的是小黄书?! 白凛顿时精神了,她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在看到那人翻开的书页后,惊喜地叫出了声。 “是话本!” 这个人,居然偷偷带了话本,而且还是讲灵异故事的话本! 天呐,这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感谢这位朋友,她终于可以看点有意思的东西了! 那名弟子偷偷翻开书页,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白凛也凑到他身边,聚精会神,刚看到“书生夜间赶路,忽闻低低啜泣”,这个弟子突然“哎呦”叫了一声。 “看书呢叫什么叫,能不能安静一点……”白凛不悦地抬起头,刚批评没两句,声音便蓦地一顿。 一柄玉质的折扇正悬空抵在弟子的额前,白凛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望过去,正好对上堂前那人的视线。 琥珀色的眼眸剔透柔润,眼下泪痣盈盈欲坠,搭配在那张俊逸疏淡的脸上,有种不染凡尘的清冷。 ……被抓包了。 虽然知道对方抓的不是自己,但白凛还是心虚地抿了抿唇,默默退到顾初云的身后。 温言微笑着直视这名弟子,没有说话,微微抬了抬手,那柄悬空的折扇又在弟子的额头轻敲了两下。 “居然在剑尊讲法的时候偷看话本,真是可耻!” “出去,别浪费位置!” “就是!出去,立刻滚出去!” 周围众人义愤填膺地斥责起这名弟子,他羞愧难当,起身欲逃离道堂。 这时,堂前那人开口了。 “不必离开,只要不再偷看话本就好。”温言眉眼低垂,平和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么做不仅对你自己毫无裨益,也会影响到其他听讲的人。” 白凛:“……” 这话说的,她很尴尬啊。 “……是。”那名弟子羞愧应下,周围再度恢复安静,只有那本话本依然摊在桌案上。 白凛眼巴巴地盯着话本,有些眼馋。 下一刻,话本便被弟子紧紧攥到手里,郑而重之地放到悬空的折扇上。 “剑尊大人,请您没收我的话本吧!” 白凛:“……” 温言微怔,而后轻笑:“好。” 就这样,白凛眼睁睁看着那把折扇像小鸟一样背着话本飞走了,一路无比平稳地飞到了温言面前的玉案上,温言轻瞥一眼便不再管,继续之前未完的讲法。 话本,她的话本。她才看了一页啊…… 白凛无比心痛,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下半场讲法。 讲法结束后,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交流,顾初云看着整整一张纸的疑问,不知道该不该去请教温言。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肩。 她一扭头,惊喜顿时浮上心头。 来人竟然是前日那个与她一同避雨的少年。 没精打采的白凛也立即来了精神。来了来了,青涩甜美的纯爱来了! 还好,虽然没有话本看,但还可以看男女主谈恋爱,这趟不算白来。 白凛好整以暇地摆好姿势,开始近距离围观这两个人。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少年扬眉,笑容明亮,“上次没来得及开口,我叫谢照生,是归雁峰的弟子。” 顾初云闻言,也忙自我介绍:“我叫……” “顾初云,是吧?”谢照生笑得很灿烂,“我已经打听过了。” 顾初云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双颊微微泛红。 少年少女对彼此都有好感,有一个人主动,双方便迅速熟络起来。白凛看着这两人聊天,甚至觉得周围已经升起了粉色泡泡,因为没有看到话本的那点郁闷也随之一扫而空。 感情明确的小甜饼就是好啊,看得人神清气爽,什么坏心情都没有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许久,直到道堂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场愉快的交谈才被谢照生的传讯玉简打断。 “啊,师尊叫我回去了。”谢照生遗憾地说,“抱歉,我得先走了,下次有空的话,我可以去东极峰找你吗?” 顾初云羞涩地点了点头:“……可以。” “那……下次再见?” “嗯……再见。” 谢照生小跑着离开了,顾初云脸红红地站在原地,呆了许久,突然惊叫一声。 “哎呀,我忘了请教师叔了!” * 待到顾初云反应过来,温言早就离开了。 没办法,她只好独自去往碧霄峰。 来到峰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阴。一片茫茫白雾笼罩着山崖,顾初云举目望去,果然在白雾中看到了那座若隐若现的竹亭。 白衣青年正坐在亭中,手拢书卷,眉目低垂。 这一幕静谧如画,令人不忍打扰。 顾初云不好意思走过去,只好站在亭外,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温师叔。” 温言闻声抬眸,隔着迷雾,那副总是温柔清浅的眉眼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师侄?”他轻眨眼睫,微微笑道,“有什么事么?” 因为之前看话本被抓了个正着——虽然抓的不是她,但白凛看到温言还是有些心虚,所以这会儿便没有冒头,老老实实地待在凛冬剑里。 “今日的讲法,弟子有一些不懂的地方……”顾初云硬着头皮说,“因为实在无法领悟,所以想来请教您……” “哪里不懂?”温言放下书卷,“说与我听听。” 见温言没有面露不耐,顾初云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小师叔明明看上去温润谦和,待她也很亲切和蔼,可她却总觉得他难以接近,甚至于接触的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可能这就是强者的气场吧。 顾初云走进竹亭,将记录问题的那张纸递到温言手里。 温言扫了一眼,轻声点拨几句。见顾初云仍然困惑不解,便指着一旁的蒲团,道:“你修为尚浅,光凭脑子想是不行的,先静心打坐吧。” “……是。” 顾初云脸色一哂,走到蒲团前坐下,开始闭目运功。 竹亭里恢复静谧,温言执起手边书卷,继续看下去。 眼见两边都没动静了,白凛这才慢悠悠从剑里跑出来。她先是绕着打坐的顾初云转了一圈,觉得无趣后又转移到温言身边,往他手中摊开的书页上随意一瞥,突然睁大了眼睛。 ‘青衣书生夜间赶路,走至林中,忽闻一道低低啜泣,娇柔凄婉,仿若女子……’ 这……这不是那本被没收的灵异话本吗 第 5 章 本以为温言是和上次一样看的剑诀道经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那册被没收的话本,白凛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原来他也会看这种杂书啊,那他当时没收这本书,不会就是因为自己想看吧? 白凛用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很快便打消了这种猜测。 不对,话本是那名弟子自己要求上交的,温言原本并没有要求他上交,这件事应该与温言无关。白凛还是更倾向于温言回来后闲来无事,刚好看到这册话本摆在眼前,便顺手翻开打发时间。 不然就是他对这话本产生了兴趣,想看看里面的内容,只是白凛想不通他一个清心禁欲的剑尊,为什么会对一个极其普通的话本产生兴趣…… 白凛见温言眉眼低垂,目光专注,突然意识到什么,随即迫不及待地凑到他的身边—— 一直心心念念的话本就在眼前,此时不蹭更待何时! 温言坐在玉案前,旁边空出一大片,白凛顺势坐到他身侧,微微探出头,接着之前的内容继续看下去。 温言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 纯灵剔透的少女正靠在他的身旁,身体紧挨着他,努力向前探头,认真盯着他手里的书卷看。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女柔黑如夜的发丝,隽秀莹白的侧脸,纤如蝶翼的长睫。 她神情专注,眼睫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看到奇异之处,还会眨动眼眸,发出极轻极低的惊呼。 这还是温言第一次和别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有趣的是,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地“接触”到彼此,甚至感知不到对方的气息。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没有对她的靠近有所警觉,更没有对她的举动心生抵触。 收回视线,温言神色宁静,继续将目光落到书页上。 而白凛却逐渐感到了吃力。 原因无他,都怪温言看书的速度太快了。 刚开始还好,结果没看几页,她就越来越追不上温言的进度。往往她一页刚看到一半,温言就已经翻到下一页,导致她逐渐接不上故事的剧情,心情也渐渐急躁起来。 她忍不住微微蹙眉,本想一目十行,加快速度,温言翻页的动作却突然慢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温言看累了,或是也想看得仔细一点,他翻页的速度与之前相比慢了些许。不多不少,刚好白凛一页看完,他便翻到下一页,两人的阅读进度终于达成一致,如同一种无言的默契。 如果不是确信对方看不到自己,白凛几乎都要怀疑温言是不是在故意照顾她了。 ……难道他其实是可以看到她的? 想到这里,白凛忍不住抬头向他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青年动人心魄的侧脸,线条俊逸优美,在阴郁的天色下透出冷玉般的光泽。 低垂的睫毛纤长漆黑,眼下一点如泪如墨,明明是极尽清绝的面容,偏偏目光平静如水,两相中和,汇成静水流深之感。 ……不,应该是看不到的,否则不至于在被她这么近距离的注视后却毫无反应,连余光都没动一下。 见温言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从话本上离开过,白凛刚悬起的心又放了下去。她高高兴兴地低头继续看书,直到天色黯淡,顾初云才结束打坐,勤勤恳恳地起身道谢。 “多谢师叔指导,弟子现在收获颇丰,许多刚才不懂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温言抬眸,和煦道:“我没有指导你,这是你自己领会感悟的结果。” 顾初云知道温言这是在鼓励夸赞她,于是又诚恳地行了一礼,然后便准备道别离开。 “哎,这么快就要走了吗?”白凛正看得入迷,见顾初云准备要走,顿时有些猝不及防,“等一下,等我把这个故事看完……” 顾初云当然听不到白凛的挽留,她郑重地行完礼便向外走去。眼见顾初云与自己的距离逐渐拉大,白凛越发着急,像个不肯回家的小孩似的,下意识将手伸向温言的胳膊。 ——当然,她是碰不到他的。 半透明的双手穿透了温言的衣袖,温言眼神微怔,白凛却毫无感觉,依然努力地想要留在温言身边,做负隅顽抗。 “初云,你就不能再坐一会儿吗?再练一个小周天大周天什么的,或者歇一歇喝杯茶也行啊,让我看完这个故事就好,求求你啦,不然我以后就永远都看不到结局了……” 她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夸张,但却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顾初云不可能天天都来碧霄峰找温言,而温言也不可能将话本留到顾初云下次来时再看,因此等到白凛下一次蹭话本时,应该已经不是现下的这个故事了。 当然,可能性更大的一种情况是等到顾初云再来的时候温言已经看完了或是不再看这个话本,那么她就只能和温言一起看剑诀,或者在一边看顾初云打坐了。 一想到那个画面,白凛就感到绝望。但顾初云脚步不停,她作为剑灵,与剑的距离也不能相隔太远,最终还是被强大的不可抗力拉扯着,被迫回到了凛冬剑里。 唉,话本,她的话本。明明已经快要看到结局了,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看完呢…… 白凛悲痛地趴在剑鞘上,脑袋耷拉成软软的一团,远远望去仿佛一只生无可恋的小动物。 看上去十分可怜。 “……师侄留步。” 身后突然响起温润清冽的声音。顾初云闻言,连忙停下脚步,转身向后望去。 “师叔有何吩咐?” 坐在竹亭里的温言遥遥看了她一眼,道:“修道虽然是你自己的事,但也可以适当地寻求助力。碧霄峰灵气充沛,对修炼大有裨益,以后你可以多来这里打坐,长此以往,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顾初云一听,顿时惶恐:“那怎么行,会打扰到您的!” 上一秒还在垂头丧气的白凛立即从她背后探出脑袋:“不打扰不打扰,明天就来!” 竹亭里光线昏暗,幽静虚渺。 那人光风霁月的脸庞被雾遮掩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可传来的声音却透出隐隐笑意。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刚好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顾初云觉得这个理由有些奇怪。 从她对小师叔这两天的观察来看,他应该是一个不太喜欢与别人聊天攀谈的人,更何况今日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怎么突然就要她多来“陪他说说话”了? 顾初云完全没有往别的方向想。两天时间接触下来,她对温言的感情只有敬畏和崇拜,丝毫生不出其他不敬或是僭越的念头。 她转念一想,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师尊的意思。如果是师尊特意叮嘱过小师叔,让他在修道一事上多多照顾她,那么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顾初云豁然开朗,随即应下:“谢谢师叔,弟子往后一定会多来的。” 白凛也很开心。一想到还有机会蹭话本看,她瞬间觉得生活又有期待了,那双略微黯淡的眸子也重新恢复明亮。 隔雾遥遥行礼后,顾初云负剑离开。 一人一剑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白雾中,清冷的竹亭里,又只余下温言一人。 他脸上笑意渐淡,低头轻扫手中书卷。想了想,折下一片树叶,夹在摊开的两页之间。 然后合上书卷,拢入手中,起身走进了竹楼。 * 小小的竹楼看似简单,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 柔和的琉璃灯盏中照亮满室,放眼望去,四周俱是由苍梧神木制成的高大书架,书架古朴而深暗,上面摆满了太微宗的道经剑诀,每一本都是珍贵的秘卷。 书架前有一张冷木案几,案几前坐了一名沉稳内敛的男子,看上去比温言年长几岁,正捧着茶杯慢慢吹气。 “怎么样?”男子喝了一口热茶,笑道,“我的乖徒儿如何?” 此人正是太微宗现任掌门范衡,也是顾初云的师尊,温言的师兄。 温言走至案几前坐下,将话本放到一旁,淡淡道:“资质很好。” “只是资质很好?”范衡挑眉,连连追问,“性格呢?人品呢?” 温言想了想:“都很好。” “哎呀,你也别装了,我都听到了。”范衡放下茶杯,神情中透出一丝飘飘然的得意,“我这个徒弟可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你要是实在喜欢,我也可以让她认你做半个师父嘛。” “你想让我教她剑诀,直说就行。”温言抬眸轻瞥他一眼,语气依旧淡淡的,“我是不会收徒的。” 范衡见他神色低郁,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了,一时有些语塞,“哎……你收不收徒倒是无所谓,我这不是看你整天一个人,怕你闷坏了,想着能有个孩子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嘛。” “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别人浪费时间。”温言微微停顿,想起那些弟子们敬畏而仰慕的视线,“况且,也没什么可说的。” 范衡忍不住阴阳怪气:“那你还让我的乖徒以后多来陪你说话?” 眼前浮现出那个在他面前随心所欲、放松自在的清灵少女,温言静默了一瞬。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有趣?你觉得看女娃娃打坐很有趣?”范衡抬起手又放下,神情微妙,欲言又止,“师弟,你……” 温言知道这个不着调的师兄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本想解释,然而略一思索,随即意识到对方也和别人一样,并不能看到那支剑中的剑灵。 他展开灵识,探了探范衡的修为,然后轻叹:“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修为怎么还是没有长进?” 范衡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我毕竟不是你这种天才嘛,况且做掌门也是很辛苦的,哪有时间闭关修炼啊。” 温言摇了摇头,眼神无奈。 “总之……”范衡起身,拍拍温言的肩膀,放低声音,“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过了这么久,你也该放下了。” 温言闻言,垂下眼睫,神色重新变得疏冷低郁。 范衡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 顾初云离开碧霄峰后,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处,转而跑去了双溪峰。 虽然嘴上没说,但不用猜白凛也知道顾初云是想去找姜离。双溪峰的弟子不多,跟顾初云有点交集的更是只有姜离一个,除了姜离,白凛想不到她还能去找谁。 不过姜离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顾初云先去了双溪峰弟子的住处,得到的答复是姜师兄刚出门。她又去了剑堂,得到的答复是姜师兄没来过。 所以这个姜师兄究竟跑去哪里了啊! 顾初云有点崩溃,白凛倒是不觉得意外。 那么懒又不合群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待在人多的地方。这会儿说不定正躲在哪里睡觉呢,除非他主动出来,否则肯定是找不到的。 不过顾初云毕竟是女主,就算认真找找不到,天道估计也不会让她白跑一趟。 说不定待会儿就会在哪个犄角旮旯偶遇了。 白凛这样想着,顾初云突然停下脚步。 白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棵高大繁茂的古树上,正躺卧着一个人。 那人眼睫半垂,神色懒淡,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突然就有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果然,和白凛猜测的一样,此人正是姜离。 “姜师兄!”顾初云跑到树下,仰头叫他。 她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毛团突然从姜离的手心下窜了出去。白凛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姜离的身上还趴了一只猫。 猫跑了,姜离才懒懒侧头,向树下投去一瞥:“何事?” 懒到连寒暄都省了。 白凛觉得姜离这人很有装逼的天赋,于是暗暗记下刚才这句话的语气。 ——虽然她也用不到。 顾初云见姜离仍然神色恹恹,突然又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我……” “你的那把剑如何了?”姜离突然出声打断她。 顾初云找他正是为了凛冬剑,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询问,于是顺势回答:“我来找师兄,正是为了凛冬。” 姜离:“你想增强剑的韧性?” “是,也想用得更顺手些……”顾初云虚心求教,“姜师兄,我是否应该在练剑上投入更多的时间?” “不需要。” 姜离冷淡的目光扫过顾初云背后的凛冬剑,白凛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做了个鬼脸。 姜离慢慢移开视线:“练习再多,也不如一次实战。” 顾初云若有所思,双眸随即泛起光亮。 “我明白了……谢谢姜师兄!” 姜离没有回话,倦怠地阖上了眼睫。 得到姜离的指示后,顾初云迅速跑下双溪峰,直奔新锋堂。 这里是为太微宗弟子提供试炼任务的地方,顾初云接了一个丙级任务,便兴冲冲地回去了。 回到住处后,她又将任务卷轴展开,无所事事的白凛也凑过去一起看。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剿杀妖兽的任务。 太微宗脚下有一座姑射山,山中灵气充盈,资源丰富,千万年来,滋养了许多灵兽精怪。近日山中突有妖兽出没,经常将上山的村民抓走,搞得周边村镇人心惶惶,怨声载道,没人再敢上山了。 顾初云的任务就是上山剿灭这只妖兽,并将它的尸体带回太微宗。 听上去似乎有些危险,但对顾初云来说,却是个磨炼的好机会。 白凛对这个任务并不在意,她的心神仍然沉浸在那个没看完的小故事里。 那个书生最后究竟有没有死呢?女鬼的前身又是被谁害死的?会有人鬼情未了的狗血剧情吗…… 白凛的脑子里装满了这些疑问,越想越困,很快便睡去了。 * 黑夜。 水中花无声绽放,镜中月泛起涟漪。 白凛长睫颤动,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引梦人。 不同于之前那个遥远的距离,这次他站得很近,脸上覆着森白面具,面具一侧坠着红绳银铃,微风一拂,荡开叮铃脆响。 白凛被吓得心跳一滞,下意识身体后倾。 “……你又来了?” 正在低头俯视湖面的引梦人听到她的声音,侧过脸来,语气微讶:“你不害怕?” 白凛不动声色:“害怕什么?” “害怕这个。”引梦人指了指自己的面具,低沉的声音隐含笑意,“每一个看到这张面具的人,都会被吓一跳。” 白凛当然也怕。但她的反射弧比较长,即使被可怕的东西吓到也会在叫出声之前先恢复冷静。 还好还好,刚才差点就要出丑了。 白凛面不改色,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只是梦而已。” “的确……”引梦人若有所思,而后慢慢地笑了,“只是梦而已。” 白凛总觉得他的笑声里有一种倦怠的、冷寂的讥讽,可这份讥讽又不是针对她的。 她懒得深究,随口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刚才在看什么?” 引梦人答:“你的欲望。” “我的欲望?” 白凛心道我的欲望你不是已经都看过了么,又不给吃,还有什么好看的。话未说出口,引梦人突然指了指她脚下的湖面。 怎么了? 白凛不解,刚一低下头,湖面泛起剧烈波澜。 下一秒,一只青面獠牙的女鬼冲出水面,双目血红,猛地向她扑来。 白凛:……卧槽? 第 6 章 白凛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本能地向后躲避。 她平时作为剑灵,行动都是畅通无阻的,就算有再多人阻挡也能轻而易举地穿透过他们的身体。因此她此时也自然而然地忽视了站在身后方的引梦人,连看都没看,就直接以“灵体”的方式向后退去。 结果,“砰”的一声,撞上了引梦人的胸膛。 又冷又硬,像玉石一样。 ——等等,不对……又冷又硬? 她不是应该直接穿过去吗,怎么可能撞上引梦人的身体,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触感? 顾不上那只还在张牙舞爪的女鬼了,白凛立即转头,正对上森白面具下的幽幽黑瞳。 幽深而漆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白凛微怔,下意识要退开,引梦人却抬起了修长的手,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摸了摸。 白凛的身体瞬间僵硬。 “原来是这种感觉。”引梦人轻轻叹息,低缓的声音透着散漫,“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凛愣住了,她抬起长睫,通透的眼眸直直看向面前的引梦人:“你想象的是什么样?” “我想象的?”引梦人垂眸看她,沉吟道,“大概是冰冷、脆弱的吧,像琉璃一样……” 琉璃?他的意思是,在他的想象中,她摸起来的手感就像琉璃一样?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的想象? 白凛更加迷茫,本想继续问下去,身后突然一道阴风袭来—— “低头。” 冷淡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白凛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被按到眼前人的怀里。 白凛耳根一红,刚要推开他,余光突然瞥见引梦人抬起苍白的右手,下一刻,身后女鬼发出凄厉哭嚎—— “啊啊啊——” 在刺耳的惨叫声中,女鬼化作无数星点,这些星点纷纷落到剔透的湖面上,开出幽蓝莹润的花。 白骨生花,有种凄冷冶艳的美。 引梦人松开揽住白凛的那只手,白凛悻悻后退,小声说:“……谢谢你。” 引梦人微微低头,面具一侧的银铃轻轻摇晃,发出空灵细响。 “你居然会道谢。” 白凛:“……”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这么不爽呢? 她突然发现,这个引梦人的说话风格和顾初云的姜离师兄很像,都是一张嘴就欠揍的类型。 “我当然会道谢,我又不是没有礼貌的——” 白凛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引梦人看着她,问:“什么?” “……人。”白凛不情不愿地吐出这个字,引梦人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 现在她可以确定了,这家伙的确是在嘲笑她。 她想起刚才引梦人对她那番奇奇怪怪的形容,隐约觉得,这人是知道她的剑灵身份的。 那他又是谁,为什么会进入她的梦中,还能杀掉那只突然出现的女鬼?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白凛的脑海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首要的问题—— “为什么我的欲望是一只女鬼?”白凛郁闷地开口。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引梦人摩挲面具,慢条斯理地说,“你这样的欲望,我还是第一次见。” 言下之意,她的欲望太过猎奇,连他这种阅梦无数的经验人士都闻所未闻。 “……” 白凛简直想给他一拳。 她忍住动手的冲动,仔细回忆刚才那只女鬼的样貌。略一复盘后,她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 看到白凛露出顿悟的表情,引梦人好奇道:“你知道原因了?” 白凛点点头,尴尬地说:“我今天看了一个书生和女鬼的话本,睡前都在想结局,估计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才会出现刚才那种局面吧……” 引梦人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突然轻笑。 “你还真是特别。” 白凛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梦到鬼而已,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不是你梦到了什么,而是你的心境。”引梦人微微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太过干净的人总是特别的,只是对人而言,这种特别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又不是人。 白凛暗暗腹诽,引梦人微顿,随即退回到之前的距离。 “不过,对你来说……”他轻执面具一角,笑道,“特别与否都没有意义。” 说完,面具上的铃铛轻轻摇晃。在一片轻灵脆响中,镜花水月再次崩塌,引梦人的身影也随之一同消散了。 * 翌日,顾初云准备好护符法器和传讯玉简,便带着凛冬剑前往姑射山。 上山途中,白凛一直在思考引梦人对她说的那些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引梦人最后那句还有一半没有说完,而且那没说完的一半很有可能是“毕竟你不是人”之类的话。 如果搁在以前,有人对她说这种话,她是肯定要上去干一架的。但现在她已经心如止水,毕竟她的确已经不做人了,人家实话实说,就算是在骂她,她也不好反驳啊。 总而言之,看引梦人的样子,应该是对她有点了解的。虽然不知道这份了解处于什么层面,但起码白凛已经排除了他是许愿机的可能性。 所以他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存在,又为什么能进入她的梦境? 有关引梦人的谜点太多,白凛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 她只是一把剑,剑不需要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还是想想待会儿要砍的妖兽是什么玩意吧。 姑射山正如任务卷轴里所写的那样,灵气旺盛,满目苍翠。繁茂的树林间灌木丛生,草丛里开满了不知名的花,鸟兽在其中肆意穿梭,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参天古树落下大片阴翳,顾初云站在树下,看着手里的引兽符,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负责发布任务的师姐给她的,说是可以引出妖兽。她老老实实拿在手里,自从上山到现在,被吸引来的野兽络绎不绝,种类多样,偏偏就是没有妖兽。 莫非她拿错符了?其实这张根本不是吸引妖兽的符箓,而是吸引普通兽类的符箓……? 顾初云越想越不确定,就在她纠结要不要用传讯玉简询问一下的时候,变故突生。 一只通体漆黑的野兽倏然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径直冲向她。顾初云心下一惊,立即拔剑去挡,结果这只野兽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居然一口咬住了锋利的剑刃! 顾初云试图挣脱,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动弹。 这只野兽,非但不惧怕她的剑,而且力量要远远强过她! 眼看自己就要连人带剑被拖走了,顾初云来不及多想。她在慌乱之中掏出传送符,迅速松开剑柄,下一秒,白光闪现,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白凛:??? 不是吧,初云你居然弃剑逃跑了? 虽然完全理解顾初云的行为,但白凛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好在这只黑豹似的野兽并没有继续咬下去,它口衔剑身,在原地呆了几秒,接着又转身窜进树林里。 白凛只能以这种不太舒服的姿势被它叼走。 野兽四肢矫健,奔跑起来风驰电掣,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白凛只觉周围的风景飞速掠过,风声猎猎呼啸,一眨眼,便已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 野兽停下脚步,向两侧张望一圈,然后叼着剑,慢慢进入山洞。 光线顿时阴暗下来。 山洞不大,但很深,洞壁潮湿,隐约有滴答水声,在山洞里荡开层层回音。 白凛担心这洞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所以没有飘在前头,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野兽的背上,跟着它一起向里张望。 又走了一段路后,野兽终于停了下来。 它以一种近乎恭敬的态度将剑放到地上,白凛顺着它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截垂至地面的尾巴。 一截白色的,毛茸茸的,尾端渐变深黑的大尾巴。 看起来手感很好。 白凛忍不住上移视线,本以为会看到一只毛发柔顺的大型动物趴伏在石台上,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个正在酣睡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极为漂亮,肌肤白皙莹润,五官秾秀昳丽。鸦黑色的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垂下,在他的脸上落下淡淡阴翳,使他看上去宛如猫一般温顺。 长着尾巴的美丽少年……这该不会就是那只吃人的妖兽吧? 白凛顿时警觉。她紧张地盯着这个少年,突然,少年睫羽轻颤,一道暗金色的幽光从他眼底流过。 下一秒,他蓦地睁开眼睛。 这是一双纯粹而通透的黑瞳,瞳中隐有暗金流转,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这双眼瞳直直地盯着白凛,之前那点被吵醒的戾气转瞬即逝,此时他的目光专注而好奇,有着近乎天真的恶劣。 白凛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妖族少年直接从石台上翻身跃下,准确落到她的面前。 他目光下移,勾起唇角,弯腰将剑捡起,好奇地打量剑身。 下一刻,他突然提溜着剑鞘,毫无预兆地甩了起来。 精细漂亮的凛冬剑在他手里犹如一根廉价的木棍,被他毫不怜惜地又戳又敲,动作粗暴而直接,一副势必要从剑里甩出点儿什么东西的样子。 救命,这小妖是有什么毛病! 白凛被甩得头晕脑胀,气火上涌,忍不住抱住脑袋嚷嚷起来:“大爷的,这只小妖素质好差——喂,住手,不准再甩我了……!” 她虽然气得叫出声,却也没指望少年会真的停下下来。毕竟除了那个奇怪的引梦人,还从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到她,或是听到她的声音。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 这个妖族少年居然真的停下了动作。 白凛:“?” 她慢慢放下抱住脑袋的双手,心跳加快,不确定地看向少年。 少年正直直地盯着她。 白凛与他四目相对,少年眨了眨眼睛,漂亮的瞳孔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我不是小妖。” “你能看见我?” 二人同时开口。 第 7 章 短暂的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喜悦。 白凛现在很激动,比看到一堆话本摆在面前还要激动。 终于有人能看到她了,不是在那个镜花水月的梦境里,而是在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即使对方只是一只妖,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只吃人的妖……白凛也感到了久违的归属与亲切。 看着对方纯粹晶亮的眼睛,白凛大度地原谅了他之前的粗鲁行为,不仅如此,连带着看他的眼神也友好起来。 “你真的能看见我?不是这支剑,而是真正的我?” 少年点头,语气轻快中透出隐隐的傲慢:“当然,难道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么?” 应该是很难的,否则怎么连温言都看不到她。 白凛又高兴又紧张,又怕少年说的和她理解的不是同一件事,于是又不放心地问了一遍:“那你说看看,我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闻言,歪了歪头,手撑着下巴,一边打量她一边不紧不慢道:“黑头发,白皮肤,腰很细,腿也细,脚很小……” “……不用从头看到脚,你只要告诉我是人是鬼,是男是女就好。” 白凛被他这种直白的描述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出声打断他。 少年抬眸,直视她的脸,忽而轻笑:“是个女孩子。” 那双猫似的眼瞳亮而剔透,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弯着,显得纯真又乖巧。 “……” 白凛觉得自己的脸可能红了。 无论如何,她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够看见她、听到她、还能和她无障碍对话的人,这种感觉无异于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唯一的亲人。就算不能好好庆祝一下,起码也得交个朋友,深入一下交流。 “太好了,你真的能看见我。”白凛捋了下耳边碎发,半趴着坐在少年面前,开心地对他说,“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白凛,你呢?” 少年眨了眨眼睛,答:“栖川。” 栖川……原著里好像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剧情人物。 白凛暗暗放心,又对他说:“栖川,你能试着摸摸我吗?” 栖川歪头,似乎对她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了迷惑。 “啊……”白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摸到我的身体。” 栖川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抬起白皙清瘦的右手向她伸去。 白凛低下头,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的手指靠近自己。少年细长的指尖轻触到她半透明的锁骨,接着直直地穿透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阻塞。 果然还是不行。看来灵体终归是灵体,即使能被看到,也无法和真正的生命体划等号。 白凛轻叹一声,表情谈不上难过,只是有些淡淡的失落。 “唉,看来我这辈子是摸不到了。“ 栖川好奇道:“你想摸什么?” 白凛闻言,目光微微偏移,落到栖川的身后。栖川不明所以,也跟着她一起看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一条毛茸茸的、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正在轻轻摇晃。 “……我想摸你的尾巴。”白凛遗憾地说。 * 栖川显然没有料到白凛会这么回答。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柔软蓬松的尾巴也随着他的颤动而摇来晃去。 白凛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尾巴,尾巴摇到哪里,她的视线就跟到哪里,一刻也不愿移开。 “这可不好办啊……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用尾巴扫扫你的身体。” 栖川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白凛,尾巴依然在身后悠然摇晃,而且比刚才还要更加明显,像是在故意勾着白凛似的。 “扫我的身体?”白凛表情困惑,“这要怎么扫?” 栖川:“就像这样啊。” 少年一脸随意地拿起地上的凛冬剑,将其移在尾巴下方,然后垂下尾巴,在寒冰般的银白剑身上轻轻一扫。 由白渐黑的绒毛轻拂剑身,白凛隐约感受到了一种柔软的触感似乎正从自己的肌肤上轻盈掠过,仿若羽毛扫动,她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有感觉哎!” “那当然,”栖川唇角勾起弧度,鸦黑的长睫下闪过一点幽光,“毕竟是我的尾巴。” 白凛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好像说过自己不是小妖。 不是妖,那是什么?难道是住在这座山上的灵兽?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仔细一想,那只野兽将她叼过来又送给栖川的行为不就是在“上供”吗? 这么一想,白凛望向栖川的眼神更加亲切了:“对了,你刚才说你不是小妖对吧?” 栖川点头:“对啊。” 白凛:“那你是什么?” 栖川理所当然地回答:“大妖。” 白凛:“……” 她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复杂。 既然是栖息在这座山的大妖,那十有八九就是顾初云要解决的那只了。看来这个朋友还是交不得,毕竟再大的妖也干不过女主,和他交情越深,目睹他死亡的时候就会越不舍。 以防万一,白凛还是想再确认一遍:“那你吃人吗?“ 栖川听到这个问题,就像听到了什么低级的笑话。他眉梢一挑,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我才不吃那种东西。” 白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略一思忖,决定姑且相信他的话。 这个山洞里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其他零零碎碎的“供品”,虽然种类繁多,却独独没有人类的尸体。 除了尸体,连同人骨、血肉、残渣……全都没有。虽然不排除吃完清理干净的可能,但白凛觉得对一只妖来说,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栖川大概率不会是顾初云要杀的那只妖兽。 “那我就放心了。”得出这个推论后,白凛也放松地曲腿坐下,“栖川,你的原形是什么样子的呀?” 栖川挑眉:“你想看?” 白凛:“想。” 语气很坚定,眼神很诚恳。 栖川见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眨动眼睫,用一种为难的语气慢吞吞道:“可我与你还不是很熟,而我们妖的原形是只有关系非常亲密的人才能看的……” 白凛不假思索道:“那我们现在就努力变亲密。” 为了毛茸茸,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栖川一顿,似笑非笑地看她:“你想怎么变亲密?” “先从了解彼此开始。”白凛一脸认真,“我是这把剑里的剑灵,这一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的剑主也是个女孩子,她叫顾初云……哎呀……“ 白凛说着说着突然一蹙眉,栖川见她脸色不好,不由凑近了些:“怎么了?” “我的剑主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一想到很快又没人和自己说话了,白凛顿时有些低落。 栖川想了想,说:“我可以把你藏起来。” “不行的,她是太微宗弟子,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找到我。”白凛低郁平静地说,“而且她也很爱惜我,我暂时还没有离开她的打算……” 虽然顾初云在面对野兽的时候丢弃了她,但她很清楚,那是当下那个局面的最优解,没什么好多想的。更何况顾初云现在应该已经在找她了,如果找不到她,只怕会请其他更厉害的人帮忙,到时候事情就复杂了,说不定还会害到栖川。 栖川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真可惜。” “这样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他说。 理论上是这样。白凛眉眼低迷,第一次感到了“不自由”。 她第一次遇到可以交谈的人,可以对视的人,可以让她感到不那么寂寞的人,却很快就要与之分离。 如果没有被这把剑束缚……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我有个办法,我可以用初云的传讯玉简和你保持联系……” 栖川:“我没有玉简。” “……” 白凛又低迷下去。 栖川依然撑着头,安静而好奇地看着她。 如冰晶般剔透清泠的少女坐在他的身旁,双手放在膝上,眼眸微微垂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低落与难过,看上去柔弱可欺。 “我再想想办法。”她低低地说。 白凛还没有放弃。她是真的想和毛茸茸……栖川做朋友。 就在她认真思索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少年轻快冷澈的声音。 “我有一个办法。” 白凛立即抬头望向他,湿润的眼眸微微泛着光。 栖川对上她渴望的目光,突然笑了起来。他的面容极尽昳丽,如今这么一笑,便如黑暗中绽放的曼陀罗一般,有种说不出的冶艳和妖邪。 “什么办法?”白凛忍不住追问。 栖川没有说话,在她的注视中拔下一根漆黑的发丝,缠绕到凛冬的剑鞘上,最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这根头发给你。”栖川说,“有了它,无论相隔多远,我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白凛惊呆了:“这么方便?那我可以用它和你对话吗?” “可以。” 好家伙,比太微宗的传讯玉简还厉害,现在白凛相信栖川可能真的是一只有点道行的大妖了。 “这根头发以后就是我们之间的信物了。” 栖川嘴角噙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直直地看着白凛,漂亮的猫瞳在阴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你会用它联系我的,对吧?” 第 8 章 “当然。”白凛回答得既干脆又坚定。 她整天自言自语都快憋出毛病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当然要畅所欲言,把之前想说的话、想唠的嗑、想吐的槽通通补回来。 啊……但是说太多似乎也不好,可能会烦到栖川,还是稍微收敛点吧。 白凛看着剑鞘上的发丝结,本想问得再仔细些,栖川突然眯起眼睛,“有人来了。” 白凛立即警觉:“什么人?” 栖川:“一男一女,很弱,只有一把剑。” 他的语气随意而笃定,仿佛亲眼所见。 白凛听完这个描述,已经大概能猜出来这两人是谁。 女性肯定是顾初云,她丢了剑,此时手里应该是没有其他武器的;男性就不太好确定了,不过大概率是谢照生,毕竟在与顾初云熟悉的弟子里面,只有谢照生的修为与她是相近的。 不过他们两个也算是这一代里的佼佼者了,栖川对他们的评价居然是“很弱”,这话要是被太微宗的掌门长老们听到了,估计能气得当场提剑杀过来。 白凛想了一下那群人的反应就觉得很好笑,耳边听得洞外有两个脚步声在慢慢靠近,她才突然想起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还没有问。 “对了,栖川,如果那根头发被初云……嗯?” 白凛的目光刚一落到剑鞘上,突然发现那个由头发打成的小蝴蝶结居然不见了。 “不用担心,”栖川轻笑,仿佛已经看穿她心中所想,“我已经将它隐藏了,以凡人的肉眼是看不到的。” 好厉害,连头发都有隐身的效果。只不过…… 白凛:“那我不是也看不到了吗?” “你当然能看到。”栖川眼尾一挑,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在你的手指上。” 白凛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左手小指上居然缠绕了一根黑色的发丝。 发丝在她白皙的小指上绕成细细的一圈,打着和剑鞘上相同的蝴蝶结,如同一枚小巧的尾戒,看上去秀气又可爱。 “好可爱。”白凛微微睁大眼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小心不要弄丢了。”栖川眼睛弯弯的,像两枚晶莹的月牙。 “好。”白凛珍惜地摸了摸小指上的发丝结,然后认真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外面那个女修士应该就是我的剑主,如果你想避免麻烦的话,可以把尾巴藏起来……” 无论怎么说,栖川都是一只妖,要是被他们两个误伤可就不好了。 “我可不想和凡人打交道。” 栖川闻言,漂亮的脸庞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微微俯身,对白凛做了一个摸头的动作,轻笑了笑: “我先走了,别忘了联系我噢。” 白凛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看到栖川慢悠悠地摇了摇尾巴,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好厉害。 白凛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感慨好厉害了,她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地面,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做妖真好。 这边,脚步声逐渐明晰。洞口处隐约有光亮透进来,很快,一前一后两个人影走了过来。 果然是顾初云和谢照生。 白凛默默松了一口气。 即便她只是一柄剑,就算遇上坏人也不用担心会遭遇危险,但她毕竟是很怕麻烦的性格,可以的话,尽量还是不要落到陌生人的手里比较好。 顾初云一看到躺在地上的银白长剑,顿时双眼一亮,激动喊道:“我的剑!” 谢照生举起手里的萤光珠照了一下,顾初云立即跑过来捡起剑,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爱惜地将它收回剑匣。 “还好,剑没有受到损坏。”谢照生走过来,用萤光珠照了照洞里的摆设,“这个山洞应该就是那只野兽栖息的地方。它将剑叼到这里后可能又出去了,我们最好快点离开,以防再碰到它。” “好。”顾初云点点头,二人带着失而复得的凛冬剑迅速离开了山洞,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返回太微宗。 一路上,白凛从他们的对话得知,谢照生并不是被顾初云叫来帮忙的,而是她在这座山上凑巧遇到的。 顾初云在弃剑逃跑后,并没有被传送到太远的地方,只是从姑射山的这个山头转移到了另一个山头。 她的剑丢了,心中万般焦急,却又怕贸然去找会碰上妖兽,于是只敢在附近小心探查。谁料,谢照生刚好也接了这个任务,更巧的是他此时就在那附近,听到有人靠近,立即提剑冲了过来,两人顿时撞了个满怀。 之后便是谢照生提议一同寻剑,两人在山上四处晃悠,顺便剿灭了那只吃人的妖兽,任务完成,彼此间也提高了好感度,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看着并排走在一起,关系明显更暧昧、气氛明显更粉红的两人,白凛忍不住仰头望天: 我只是丢失了一会儿,居然还把他俩给整圆满了。 天道,你好有本事,转行做红娘吧。 虽然多了这一出插曲,但二人的任务还是圆满完成了。回到太微宗后,顾初云深刻地意识到,强弱与否不在于手中的剑,而在于用剑者本身。 于是她决定将自己的重心放到炼体、悟道上,开始努力提升自身的修为与体术。 结果在努力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瓶颈。 顾初云大受打击,整个人都蔫了。白凛一觉睡醒就看到小姑娘抱着剑怀疑人生,只是稍微一想,便猜到了个中缘由。 还是太年轻啊。虽然说独立自主值得表扬,但既然身边有这么多的资源,怎么就是想不起来用呢? 白凛是真的很想劝劝顾初云,可惜她们之间有次元壁。 好在小姑娘只是钻牛角尖,不是真傻,独自挫败了一会儿便重新打起精神,背着凛冬剑,气势汹汹地上碧霄峰去了。 * 碧霄峰顶,云雾缭绕。 顾初云走到竹亭前,发现温言没有和平时一样捧卷看书,而是趴在桌案上浅眠。 他面孔柔和,此时褪去了凛冽的剑意,看上去竟然比那些凡尘的世家公子还要温文无害。 顾初云脚步踌躇,不敢上前打扰他。 然而温言已经慢慢睁开了眼。 那双清浅的琉璃眸只迷蒙了一瞬,便在看清来人后恢复清明。他慢慢坐直身体,柔软的发丝垂落肩侧,看着顾初云,温柔一笑。 “我还以为你不想来了。” 顾初云连忙反驳:“怎么可能?我已经答应过师叔了,就肯定会来。” “是么?”温言依然看着她,目光温和而专注,“过来坐吧。” 顾初云有一瞬间的恍惚与迷惑。 她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小师叔的视线并没有投向她,而是绕过她、穿过她,看向了她身后的某个人。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令从小就怕鬼的顾初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用力甩了甩头,走到蒲团前坐下,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而白凛也终于慢慢悠悠地从顾初云身后飘了出来。 她闲的没事,正眨巴着眼睛四处张望。温言微微侧眸,浅浅的余光掠过她,然后神色不变,从桌案上拿起一卷书。 那卷书看着很新,内页夹了一片薄薄的树叶。白凛一看到书的封面,顿时眼睛一亮,迅速来到温言身边,像个小学生似的乖巧坐好。 还是之前的那册话本,如今已经变成了白凛诱捕器。 温言唇角微勾,眼底闪过隐约的笑意。他翻开话本,白凛立即凑过来,袖口从纤细的指尖滑落,露出了那一圈缠绕的、打成结的黑色发丝。 看上去不像是她自己的头发。 温言凝眸看了一会儿,突然和声开口:“师侄。你昨日去了哪里?” 白凛一愣,下意识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和平时一样温和平静……看来只是师叔对师侄的普通问候。 顾初云也没料到温言居然会问她这种问题,连忙如实回答:“弟子昨日去了姑射山执行任务。” 温言:“什么任务?” 顾初云:“剿灭妖兽。” “哦……“温言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那完成了吗?” “完成了,不过,中途出了点状况……“顾初云不太好意思把自己的过失说出来,但温言在她的眼里是长辈,长辈问话不能不答,“我差点把自己的剑弄丢了。” “弄丢了?”温言抬眸,目光扫过事不关己的白凛,如云如雾般,落到一脸羞愧的顾初云身上。 “嗯……”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师叔的目光似乎没有往常那么和蔼? 顾初云有些畏惧地低头敛目,将上山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中间偷偷略过了与谢照生相处的详细过程。 “还好最后找到了。”温言脸色稍霁,转而又问,“那个山洞里,除了之前攻击你的野兽,还有其他人在吗?” “其他人?”顾初云努力想了想,摇头道,“山洞里除了凛冬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没有任何人或者兽类存在。” 温言闻言,微微沉吟:“那会是谁呢……” 顾初云:“嗯?师叔,你说什么?” 温言笑笑:“没什么,开始静心打坐吧。” “……是。” 顾初云不再多言,开始闭目打坐,而白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温言看。 他刚才的那番话很奇怪,就好像在怀疑山洞里发生过什么一样。 顾初云刚才的叙述没什么问题,应该不至于令人生疑。难道温言能看到剑鞘上的头发,所以才会提出此问? 白凛越想越不放心,她摸了摸左手小指上的发丝结,打算问问栖川有没有这种可能。 这样想着,白凛微移眼眸。正要将视线从温言平静的侧脸移开,突然惊奇地发现—— 温言白皙如玉的耳朵居然透出一丝不自然的绯色。 ……嗯? 好好的,耳朵怎么红了? 第 9 章 白凛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温言的耳朵吸引了。 她隐约记得他刚醒来时耳朵还没有这么红,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变得这么红了呢? 该不会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吧? 白凛越发觉得温言可疑,于是上身前倾,凑得更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盯着温言的侧脸看。 温言仍然低垂眼睫,清俊疏淡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话本。 除了耳朵泛着不自然的薄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看来是她多虑了。 白凛暂且打消了对温言的怀疑,然后挪动姿势,转到温言的面前,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脸。 这么近距离一看,不仅是耳朵,连他的眼皮、脸颊都透出浅浅的红晕,为这张清冷的面庞增添了一丝暧昧的绮色。 仿佛只是这样静静看着,都能令人无端生出几分亵渎之心。 “不会是生病了吧?”白凛忍不住小声嘀咕。 她反射性抬起手,摸向温言的额头。手心即将触及对方之时,她突然“啊呀”轻叫一声,右手堪堪停在温言的额前。 “……忘了我碰不到你了。”白凛遗憾叹息。 少女莹白细腻的手心与温言的额头只相隔了不到一寸的距离,却永远无法到达。 温言睫毛轻颤,轻轻翻动书页,继续安静阅读。 但白凛却没有心思看下去了。 温言的脸红得有点不正常,很像是发烧的征兆。一想到有个浑身发热的病人正在旁边看书,而且还一副毫无自觉的样子,白凛就忍不住替他着急。 “修道之人也是会生病的么?”她一边嘀咕,一边围着温言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情况不妙,“是我的错觉么,怎么好像越来越红了……不会真的是发高烧吧?” 白凛认真又紧张地凝视着温言,眼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温言突然放下话本,起身向竹楼走去。 “?” 白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走进竹楼,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细微的不自然。 莫非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了? 过了一会儿,温言从竹楼里出来了。顾初云睁开眼睛,不解询问:“师叔,怎么了?” “没什么。”温言回到竹亭里坐下,淡淡道,“刚才不太舒服,进去喝了碗药。” “啊?那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顾初云顿时紧张。 “不用。”温言轻咳一声,似乎不愿多说,“继续打坐吧。” 顾初云应了一声,继续闭目静坐。白凛这才又凑近温言,仔细专注地打量他。 原来真的是身体不舒服。看来在修真界,无论修为多高,终归都只是凡人之躯。 不过他们的药真是不错,才刚服下,脸上的潮红就消退了,见效真快。 见温言恢复正常,白凛也放心了。她安静地坐下来,探头看向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才发现,温言翻开的这一页居然正好是她上次没看完的地方。 也就是说,自那天顾初云离开后,温言就没有再往下看。直到顾初云今天来了,他才继续…… 这个温言,该不会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师侄吧? 重新回忆了一遍温言今日的言行举止,白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可惜原著的男主是谢照生,而且谢照生在顾初云心里的好感度已经遥遥领先,与顾初云差了一辈的温言,注定只能做一个悲情男配了。 这么一想,白凛忍不住抬眸看了温言一眼,同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爱。 温言:? * 一直到夕阳西沉,顾初云才结束打坐,背着凛冬离开了碧霄峰。 碧霄峰的环境非常好,一天下来,顾初云受益匪浅,胸中的挫败一扫而空。 白凛也很满足,因为她跟着温言看了整整三个完整的故事。不用被结局吊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连带着她对温言的好感也上升了好几个点。 小师叔,真的是个好人啊。 可惜她没有肉身,否则她一定要帮小师叔搏一搏。 一人一剑就这么心满意足地回到住处,刚走进院子,就看到那两个酷爱看话本的姑娘正在切磋练剑。 顾初云很惊讶:“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她们两个在院子里做看话本以外的事情。 二人闻声停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当然是在临时抱佛脚呀。“ “临时抱佛脚?”顾初云讶然,“为什么要临时抱佛脚?”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随即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又忘了查看传讯玉简了?” 顾初云一愣,连忙手忙脚乱地掏出传讯玉简。 白凛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诸位太微宗弟子,一年一度的宗门试炼举行在即,请诸位做好准备,十日后于正清广场集合,开启试炼】 “宗门试炼?”顾初云一脸懵逼,“那是什么?” 两个姑娘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你连宗门试炼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顾初云连连摇头。 两个姑娘见她似乎真的不知道,便一人一句地解释起来。 宗门试炼,说是试炼,其实就是太微宗举办的一种考核形式,用来选出每年的优秀弟子。 因为是宗门内部举行的活动,因此试炼地点就设在太微宗的一个秘境里。届时长老们会提前在秘境里放入各种价值不等的法宝,一旦进入秘境后,弟子们便全凭本事,谁能找到法宝,法宝就归谁。 另外,他们还会在最危险的地方藏一只蠃鱼眼,谁得到蠃鱼眼,就是此届试炼的魁首。 “魁首有奖励吗?”顾初云好奇道。 “当然有了!”两个姑娘面露向往,“据说魁首会得到一件真正的神兵利器,还会由温言剑尊亲自授予呢。” 剑尊赠神剑,的确是莫大的荣耀。不过照这个说法,太微宗岂不是一年就要送出去一件神兵利器,那还能算是神兵利器吗? 白凛对太微宗论打卖的“神兵利器”保持怀疑,但总归是兴趣不大。毕竟她自己就是一把剑,比起兵器,她还是更想知道蠃鱼眼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似乎是一种鱼的眼睛,能作为魁首的证明,必然是很珍稀的鱼。说不定这种鱼是妖兽或者灵兽,那样的话,说不定栖川会知道…… 白凛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新朋友。说实话,对于通过一根头发就能联系彼此这件事,她心里一直没底,这也是她至今都没有尝试联络栖川的原因。 但她果然还是很想和人说话。 无论对方是谁,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给予她回应,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行了。 她摸了摸缠绕在小指上的发丝结,想了想,终于还是试探着开口:“……栖川?” 没有任何回应。 白凛静静地等了几分钟,仍然没有人说话。 三个少女的谈笑充斥着她的耳膜,而她的世界寂静无声。 算了。 她平淡地想着,刚要回到剑中,发丝结里突然传出一道清冽的少年声音。 “我在噢。” * 少年的语调一如既往的轻快,如同琴键上跳动的音符。 白凛心跳骤快,忍不住屏住呼吸。一瞬间,她的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下栖川的声音,如山泉幽涧,悦耳而清晰。 她觉得他们的友谊在这一刻升华了。 白凛几乎哽咽:“栖川……” 栖川:“嗯?” 白凛:“你真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虽然她只有这一个朋友。 栖川的声音静了一刻,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亮,白凛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想象出他此时的样子。 一定是托着下巴,眼睛弯弯,尾巴肆意摇晃的惬意姿态吧。 哎,想摸。 栖川笑得很开心,白凛耐心等待,直到他笑声渐息才慢慢开口,“栖川,我……” “阿凛。” 栖川突然打断她。 “嗯?”白凛不明所以。 “我可以叫你阿凛吗?”栖川的语气乖巧而亲昵,令白凛想起温软粘人的小猫,“毕竟我们已经是最好最好的好朋友了。” ……他、他好可爱! 白凛心都化了,连忙一口答应:“可以可以,叫什么都可以。” “那……阿凛,”栖川的声音透着明媚的笑意,“你刚才想说什么?” 白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问。 “其实也没什么……”她不好意思道,“就是我的剑主要在十天后参加宗门试炼,听说谁找到蠃鱼眼就算谁赢。所以我就想问问你,蠃鱼眼是什么东西。” 栖川似是不信:“就为了这个?” 白凛诚实回答:“主要还是想找个理由和你说话。” “……” 栖川那边又静默了。 就在白凛以为栖川是不是被她膈应到了的时候,栖川终于慢慢悠悠地开口了。 “蠃鱼眼其实就是蠃鱼的眼睛。蠃鱼是一种栖居在东海的妖兽,长得很丑,不过眼睛很亮,可以用来照明。你只要把它看作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就行了。” 白凛惊叹:“拳头大小的眼睛……这鱼得有多大呀……” “也没有很大,不过吃起来还不错。” 白凛:“吃起来???” 这种连眼珠子都要被太微宗收藏的大妖兽,他居然说“吃起来不错”? 白凛呆住了,而栖川还在继续。 “你想吃吗?”他自然地说,“我可以去抓一只给你,不过我不会做鱼。” 白凛:“???” 第 10 章 栖川这个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哪个小池塘里抓鱼。 白凛很怀疑他是在装逼,但一想到他说话时微微摇晃的毛茸大尾巴,又大度地接受了。 装就装吧,反正蠃鱼也听不见。 “你有这份心我很感激……”白凛斟酌语气,委婉谢绝,“但我是剑灵,就算你把鱼做得再美味,我也吃不到呀。” 栖川微顿,这才反应过来。 “对哦。”他的语气依旧悠闲轻快,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稀松平常的话题,“抱歉,我忘了。” “没事啦。”白凛不在意地说。 栖川稍微沉默了几秒,突然道:“要不然,我还是把你抢过来吧?” 白凛:“???” 你的思维也太活跃了吧?是怎么从抓鱼跳到抢剑这个想法的啊! 白凛觉得以栖川这种小孩子一样的性格,如果不拦着,说不定他还真能做出这种事。 她连忙阻拦:“不行不行,没那个必要。” 栖川:“为什么?” “啊?你问为什么……”白凛微微歪头,无奈又温柔地解释,“当然是因为,我只是一只剑灵呀。” “为什么剑灵就没有抢过来的必要?”栖川执着又好奇地追问。 “因为剑灵没有身体,无法吃饭,无法喝水,也无法和人接触……” 白凛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已经没什么兴致了。 如果她有一具真正的身体就好了。 不用变成人,也不用维持很长时间,只是给她一具身体,让她可以短暂地感受一下这个世界就好。 是不是有点贪心了啊…… 白凛摸了摸鼻子,发现栖川没有再说话,顿时觉得有些抱歉。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挺扫兴的,连栖川都不吱声了,估计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吧。 白凛张了张嘴,正要说点缓解尴尬的场面话,栖川突然又出声了。 “我还是去抓一只蠃鱼吧。” 白凛:“哎?” “……反正你迟早会吃到的。”栖川的声音蓦地低了下来,比平时多了一分认真和轻柔。 白凛微微一怔,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时,顾初云气势满满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 “好!我现在就去找姜师兄!” 卧槽,她又要干嘛? 白凛被顾初云这中气十足的一喝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栖川刚才那句话的含义,便急匆匆地对他道歉,“对不起啊栖川,我要看着初云,我们下次再聊吧。” “好啊。”栖川不在意地轻笑,“那我去东海啦。” “好,再见……嗯???” 去东海?他不会真的要去抓蠃鱼吧? 白凛懵逼,而这边的顾初云显然也不打算消停。 作为积极向上的升级流女主,顾初云当然不会放过这次宗门试炼的机会。在白凛与栖川通话的时候,她早已从两个室友那里了解完宗门试炼的大致情况,并迅速制定好了未来十天的修行计划。 一,去碧霄峰打坐修炼; 二,去找姜离切磋练剑。 确定好这两个方针,她便气势昂扬地向双溪峰出发了。 而只顾着和栖川聊天的白凛,则生生错过了顾初云制定计划的全过程。当她回过味来的时候,顾初云已经背着剑来到姜离的院子门口了。 由于之前已经来过一次,顾初云今天再来已是轻车熟路。 白凛:……??? 看到顾初云这宛如斗鸡般的昂扬状态,就算白凛反应再迟钝,也能猜出她要做什么了。 救命,她要找姜离练剑! 上次被姜离压着打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导致白凛现在只要看到姜离便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一想到接下来的十天都要面对那个家伙,还要被他单方面殴打,白凛就恨不得立刻从剑里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白凛紧张地看着横亘在顾初云面前的小院禁制,一会儿希望姜离已经睡着了,一会儿又祈祷姜离不在里面。 拜托这位懒鬼师兄,千万不要被初云找到啊。 凉风习习,顾初云昂首挺胸地站在院门前。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弟子从里面出来了。 “又来找姜师兄啦?”那名弟子看到顾初云,顿时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对顾初云指了一个方向,“他在玉琼池呢,喏,就是那个地方。” 顾初云在心里默默记下方位,然后拱手行礼:“谢谢师兄。” “不客气。” 那名弟子对她眨了一下眼睛便转身回去了,顾初云则马不停蹄,继续向玉琼池的方向赶去。 白凛看着顾初云坚定的步伐,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很快察觉到顾初云身上的违和之处。 玉琼池,即灵泉池,是太微宗内放松身心的场所之一。 再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灵气充裕的天然温泉池。 一般人得知自己要找的异性在灵泉池,多少都会迟疑一下,但顾初云没有。 她一如既往地勇往直前,红润的脸蛋上甚至隐隐透出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兴奋与激动。 白凛逐渐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个妹妹……该不会压根就不知道玉琼池是什么地方吧?! * 顾初云脚程很快,没多久就抵达了处于双溪峰半腰的玉琼池。 玉琼池的门口站着一个负责看守的外门弟子,看到顾初云走近,直接伸手拦住她。 “过来登记一下。” “登记?”顾初云不解,“为什么要登记?” 白凛默默捂脸。 这个无比天然的反应……初云果然不知道玉琼池是什么地方。 她已经不敢看下去了。 “不登记我怎么给你分配池子?”外门弟子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顾初云,“你以为这里是广场,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啊?” 顾初云被这人的态度弄得不太高兴:“我是来找人的。” 外门弟子:“找谁?” “姜师兄……”见弟子拧眉,顾初云连忙改口,“姜离。” “原来是找他。”外门弟子听到姜离的名字后撇了撇嘴,给了顾初云一块木牌,不耐烦道,“进去吧,他是这里的常客了,直接亮牌子就行。” 白凛:好家伙,真会享受。 顾初云接过木牌,冷硬地道了一声谢便走了进去。 白凛看着顾初云暗暗不悦的表情,觉得她仍然没有明白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唉,她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走进门内,顾初云一眼向前望去,心里那点火气顿时烟消云散,甚至还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 白凛略一扫视,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一进门就是热气腾腾的灵泉池和一群不穿衣服的脏男人。 相反,这里一处水池都没有,入目是一座铺满雪的木桥。木桥尽头,枫叶飘落,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扇花鸟绘卷的屏风。 非但不粗俗,甚至可以说布置得相当风雅。 顾初云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边跨过木桥,来到秀雅写意的屏风前。呆呆站了一会儿,她才想起那个外门弟子的话,懵懵懂懂地举起手里的木牌。 木牌刚一现出,其中一扇屏风便亮起柔和莹润的白光,仿佛在迎接她的到来。 白凛惊讶:这些屏风莫非是传送阵? 果然,顾初云刚走到发光的屏风前,脚下突然浮现出白色的光圈。 不等她反应,下一刻,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屏风里。 * 顾初云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 她毫无防备,在传送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此时脚下站稳,略感踏实,才小心谨慎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袅袅水雾。 此处渺茫无人,水声潺潺,缭绕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处宽广的温泉池。池中立着几块高低不等的嶙峋山石,堪堪遮住了池中大半风光。 “姜师兄真的在这里吗……”顾初云狐疑地小声嘀咕,不敢贸然向前。 想了想,她拔出凛冬,事先摆好防御姿态,然后才提高声音喊道,“姜师兄!姜师兄!你在吗姜师兄!” 白凛:“……” 你这也太夸张了。 顾初云的声音清晰响亮,迅速扩散,在周围荡开层层回音。 一阵寂静后,山石后突然传出哗啦水声。 白凛和顾初云条件反射,同时循着水声方向望过去——只见水雾拨开,一个长发湿透、上身赤|裸的青年自石头后方慢慢出来。 青年肌肤苍白,神色倦怠,正是被吵醒的姜离。 “何事?” 姜离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黑发,沾水的长睫半垂,冷淡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低低的沙哑。 白凛:“……” 顾初云:“…………” 空气瞬间死寂。 顾初云白皙的脸庞迅速升温,她震惊地看着姜离,手中长剑“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哎呀!”被摔到石头上的白凛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叫。 “对对对不起姜师兄……”顾初云立即用空出来的双手捂住眼睛,然后大叫一声,“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看也不看,扭头就跑。 “……” 白凛顿时傻眼了。 她看了看顾初云光速逃离的背影,又看了看姜离近在咫尺的身体,欲哭无泪。 你逃跑也就算了,倒是带上我啊 第 11 章 顾初云逃命似的跑出去了,雾气缭绕的灵泉池里重归寂静,只剩下一人、一剑。 白凛心情复杂。 明明是过来找姜离练剑的,结果剑主跑了,剑反而被留下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凛冬剑就落在池边的石块上,距离姜离不足三尺,剑身微倾,隐隐有滑入水中的趋势。 白凛抱紧膝盖蜷缩在石头上,面色紧张,耳根微红,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向何处。 她也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前世还是个社畜的时候,夏天总会在上下班的路上看到很多袒胸露乳的男人,一个个都恬不知耻地露出自己的大肚腩,油腻肥硕,看着就令人作呕。 但姜离不一样。 他的肤色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身材也很匀称,线条流畅优美,透着猎豹似的矫健。 简而言之,是很赏心悦目、令人心跳加速的那种好看。 所以她不能看,因为看了会脸红。偷看别人的身体还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脸红,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尴尬…… ——嗯?尴尬? ——不对啊。 白凛内心惴惴,想着想着,突然品出一丝违和。 她现在可是剑灵,又不是人,怕什么尴尬? 别说是偷看了,就算是正大光明地看,姜离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反正他又看不到她,她紧张什么? 对,她才不需要紧张! 就要正大光明地看! 白凛瞬间醒悟,随即抬起头。她先是壮胆似的轻咳一声,然后用上次从姜离那里学来的姿态冷淡淡扫了姜离一眼,双手环胸,平淡开口: “身材不错。” 姜离:“……” 少女的态度已经从刚才的无措迅速转为了淡然。 但她微微发红的耳尖、轻轻颤动的睫毛、飘忽闪躲的视线,都暴露了她真正的内心。 原本还因为被打扰而略感不悦的姜离突然有点想笑。 他垂下眼睫,掩饰眼底的笑意。接着从温热的灵泉中抬起手,向凛冬剑伸去。 等、等等……他要干嘛?他这是要干嘛?! 白凛慌了,眼睁睁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一把握住剑鞘,然后毫无预兆地,将她扔进了水里。 白凛:“!!!” 哗啦一声,泉水飞迸,溅了姜离一身。 水声像米一样瞬间灌进白凛的耳朵里,不等她反应过来,剑身又被姜离从水中捞起。 “原来真的不会融化啊。” 姜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慢条斯理,和平时一样懒散。 “废话,我是剑又不是冰块——” 白凛气呼呼地抬头,反驳的话刚说一半,便突然没了声息。 她和姜离,似乎离得太近了。 凛冬剑被姜离拿在手中,他微微垂眸,似在看剑,眼中却无剑影。 白凛与他之间不过一尺,隔着薄薄雾气,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潮湿的睫毛、幽深的瞳仁、浅色的薄唇和沾着水珠的下颌。 她甚至能看到那颗晶莹的水珠正挂在姜离的下颌处,欲滴未滴,像一颗剔透的水晶,折射出潋滟的色彩。 “……啊。”白凛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僵硬的轻呼。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循环播放。 “冒犯了冒犯了冒犯了……” 她以为自己占了姜离便宜,其实她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由于剑身落入水中,即使刚才已经被捞了上来,但她全身上下还是湿了个透。 幽黑柔软的长发笼着水汽,像海藻般垂在肩头。纯白的衣裙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少女|优美柔韧的曲线,蜿蜒起伏,清晰可见。 有种通透无瑕的美。 姜离浑然不觉,神色平静。他将剑身平放在手心上,修长手指缓慢抚拭,一点点擦去浮在剑身上的泠泠水迹。 白凛的脸也一点点红了。 姜离的手刚从灵泉里拿出来,还带着温暖湿润的温度。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按压在剑身的每一个瞬间,就好像那两根修长的手指正游走在她的肌肤之上。 ‘还好他看不到我……’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凛冬。”姜离低低出声,长发垂落在锋利通透的剑刃上,“的确剑如其名。” ……居然在夸她。 白凛更不好意思了。 似是对这柄剑很感兴趣一般,姜离将剑拿在手中,专注地观察、摩挲,没过多久,剑上的水便被他捋净了。 白凛的身体重新恢复干爽,心情也趋渐平静。她左右望了望,向后退出几尺远,轻飘飘地坐到最近的灵泉池边。 裙摆翻卷,少女白皙笔直的长腿交叠着垂在水中,雾气袅袅,隐约可见两条光洁细腻的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看上去还挺悠闲。 姜离不动声色地收回余光,手里托着凛冬剑,自言自语道:“顾师妹突然出现,又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独独留下这柄剑,莫非……” “是想将这柄剑转给我?” 白凛闻言,顿时坐直身体:“不是!” 那双澄澈透亮的瞳孔瞬间放大,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姜离抬手掩唇,顿了顿,继续不紧不慢道:“算了,不管什么意图……既然她不来取,我就先代为保管好了。” 白凛:“……” 她整个人都呆滞了。 不会吧,难道姜离还真的打算把她据为己有? 世上竟真有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代为保管的第一步……”姜离手指抚上剑鞘,懒懒说道,“就是先除下多余的东西。” “!” 白凛心念一动,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小指。 果然,缠绕在左手小指上的黑色发丝结正微微摇晃,无风自动,仿佛正被人一点点地解开一般。 难道姜离能够看到这根系在剑鞘上的头发? 白凛一慌,连忙开口唤道:“栖川,栖川!” 她话音落下,周身仿佛有涟漪泛开,下一秒,空气中响起少年清冽如水的声音。 “怎么了,阿凛?” 姜离目光微变,一点寒芒在他漆黑冷寂的眸中闪过。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剑鞘,指尖萤光将欲流泻,一个莽莽撞撞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姜师兄对不起,我回来拿剑!” 又是慌里慌乱的一声大喊,白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去而复返的顾初云夺走了。 小姑娘和之前如出一辙,紧闭双眼,如同一阵风般提剑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便连人带剑一起消失在这方灵泉池里。 姜离静静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眼前的景象还停留在少女震惊又怀疑的眼神。 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啊。 想到少女那总是令他捉摸不透的欲望,他放下手,唇角微勾,悠悠然坐回池中。 今夜的梦境,应该会很有趣吧。 不过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是谁? 好像与那根系在剑鞘上的头发有关…… 回忆起少女呼唤的那个名字,姜离困倦地闭上眼睛。 算了,没兴趣。 * 顾初云抱着剑,一直跑到双溪峰下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还好还好,她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应该不算偷窥吧? 一想起今天闯下的大乌龙,顾初云就无比害臊,恨不得一剑捅了自己。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玉琼池是那种地方,打死她也不可能去找姜离! 搞得自己落荒而逃也就罢了,还把最宝贝的剑丢在了那里,害得她不得不顶着守门弟子诡异的目光再进去一次…… 啊啊啊,杀了她吧! 顾初云懊悔不已,忍不住对着渺渺山峦大喊一声:“我以后再也不找人练剑了!” “练剑了——剑了——了——乛——” 回声在山中无限回荡,更显凄凉悲愤。 这真是白凛自从变成剑灵以来听过的最令她欣慰的消息了。 但她现在暂时没心思庆祝。 “阿凛,怎么啦?”栖川轻快的声音仍然在耳畔,“怎么不说话了,睡着啦?” 白凛:“还没。” 栖川奇怪道:“那你在干嘛?” 白凛:“我在沉思。” 栖川:“嗯?”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透着纯粹的天真与好奇,白凛几乎都能想象出他此时歪着脑袋、眼瞳透亮的样子。 “你听我说……”白凛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刚才有一个人,好像发现了你的头发。” 栖川纠正她:“是我们的信物。” “哦。”白凛道,“刚才有一个人,好像发现了我们的信物。” 栖川语气轻松:“那人在哪儿?我现在去杀了他。” 白凛:“???” 虽然栖川的语气听上去很像是在开玩笑,但直觉告诉她,栖川真的干得出这种事。 毕竟他是妖兽,和人类不同,道德感低一点也能理解…… “不不不,没那个必要。”白凛连忙补充,“只是我的推测而已,而且他也没做什么,罪不至死。” “好吧,既然阿凛这么说的话。” 栖川满不在乎地妥协了,随意得仿佛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在谈论天气。 “其实我说这些是想问你,”白凛严肃地问,“究竟什么样的人能看到我们的信物?” 栖川想了想,反问:“那人厉害吗?” 白凛:“还挺厉害的。” “能看到我留下的东西,可不止是还挺厉害的程度啊……”栖川渐渐笑了起来,笑声中透出愉悦,“果然还是杀了他吧?” 白凛:“……” 你怎么独独在这种事上这么兴奋啊! 她轻叹一声,耐心道:“不行啊,那人是我剑主的师兄,杀了他,我的剑主会伤心的。” 栖川问道:“那你会伤心吗?” 白凛点点头:“剑主伤心,我就会伤心。” “好吧。”栖川遗憾叹息,转而又道,“那我继续去找蠃鱼啦。” 闻言,白凛大惊:“你还要去找鱼?” “当然。”栖川回答得理所当然,“对了,你想要会发光的花吗?” 白凛惊讶:“会发光的花?那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名字。”栖川说,“只是刚好看到了,觉得很新奇,就想让你也看看。” 白凛一怔。 栖川的声音飘荡在习习风声里,有种恍惚的温柔。 原来被人惦记是这种感觉。 她想了想,轻声问道:“但是这种花,一旦摘下来就和普通的花一样了吧?” 栖川没有立即回答。白凛听到他那边传来草叶簌簌的声响,然后栖川短促地“啊”了一声。 “是真的。”他嫌弃地说,“不亮了。” 看来他摘下了一朵。 白凛心头涌起淡淡的遗憾,仍然安慰栖川:“算啦,看不到也没关系,反正我还可以想象。” 栖川安静几秒,突然轻笑:“你还真是乐观。” 白凛:“过日子嘛。” “那我继续捉鱼了,看到其他有意思的东西也会告诉你的。” 栖川恣意轻快地说:“过几天就回去找你玩!” 通话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断掉了,白凛突然感到一种隐隐的失落。 如果她也可以到处跑就好了。她想。 这样她就可以看到发光的花了。 * 回到小院后,顾初云开始疯狂练剑。 没有强劲的对手,她就对着木桩练,对着飞虫练,对着空气练。 反正她再也不想对着人练了。 一直练到大汗淋漓,天色漆黑,她才勉强忘却一点白天时的社死经历。 她洗了个热水澡,将凛冬放到剑架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睡前看会儿剑经,而是直接爬到床上倒头就睡。 白凛却迟迟没有睡着。 她一直在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没有明说,但姜离似乎能看到栖川的信物。而栖川又说,能看到信物的人,不仅仅是“挺厉害”的程度而已…… 难道姜离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白凛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一点头绪,就像柯南那样,就差一道闪电似的光在脑海中划过,可惜这光就是不出现,所以她的头绪也只能是没有根据的猜想而已。 算了,有什么好想的呢。跟她又没关系。 反正她只是一把剑。 白凛懒得琢磨,很快又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转而去想另一件事。 会发光的花。 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好想看一看啊。 她在剑架的上方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更适合做梦的姿势。 对了,说起来,那个镜花水月的梦境里,不也有花吗? 那些花也会发光,蓝莹莹的,如同繁星点点,非常梦幻。 白凛突然灵光一现。 既然那也是会发光的花……那她只要一心想着那种花,不就可以在梦中再次见到了吗?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闲着也是闲着,试一试也无妨。 于是白凛闭上眼睛,尝试在脑中构筑一片发光的花海。 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 她渐渐睡着了。 * 入梦。 引梦人踏水而来,远远望见安静伫立的白凛。 她正低着头,神色一改往常的迷茫,白净的面孔上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奇和欣喜。 引梦人垂下视线,看到她脚下的湖面一片幽深,没有任何倒影,只有无数水中花攀爬而上。 水中花晶莹剔透,幽蓝浮光,像孩童般依偎着她纤细素白的小腿。 他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引梦人来到白凛面前,面具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你做了什么?” 白凛摸了摸腿边轻颤的花瓣,开心道:“赏花啊。” 引梦人微微沉默:“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他声音低缓,“为何水下没有映出你的欲望?” “怎么没有。”白凛指了指从水中延伸出来的花丛,说,“这些都是我的欲望,它们不是开出来了么?” 引梦人凝眸望着她:“你的欲望是花?” 白凛:“是想见到会发光的花。” 引梦人罕见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就没有其他记忆深刻的念想吗?”他说,“除了食物、话本……和花。” 白凛认真想了想。 “没有。”她摇了摇头,“其他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第 12 章 凡人皆有欲望,或钱权名利,或美人环伺,或长生不死。 无非都是些肮脏阴暗的痴心妄想,但正因如此,才好拿捏。 而白凛的欲望却太过简单,连这包罗万象的镜花水月都映照不出。 就像一池清澈见底的潭水,太过干净,也太过透明。 令人忍不住想要探入更深处,试着污染这片过于纯净的潭水,看她由白变黑,由一片澄澈的透明变成浑浊不堪的污秽。 但引梦人暂时还不会这么做。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引梦人看着白凛,抬起一只手,那些依偎在白凛腿边的蓝花顿时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白凛,转而移向他的周围,亲密又热情地拥簇着他。 白凛撇了撇嘴:“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 “你看,你想要的东西,也会轻而易举地投向别人。” 引梦人慢慢开口,漆黑幽寂的眼眸中透出一丝|诱导,“你不想留住它们吗?” 白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只是一些花而已,而且还不是真的,我干嘛要留住它们。” 引梦人循循善诱:“只要你试图留住它们,它们就可以成为真的。” “不要。”白凛一口回绝,“反正肯定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吧?不划算的买卖我才不干,谁爱留谁留去。” 引梦人看着她,突然轻笑。 “你比外表看上去要聪明多了。” 白凛:“……” 白凛:“你是在骂我还是夸我?” “当然是在夸你。”引梦人轻推了下面具,露出苍白冷峻的下颌。 白凛盯着他的下颌,总觉得有点眼熟。 引梦人见她不吱声,道:“怎么?” 这个懒到极致的问话方式也很熟悉…… 自带背景音的柯南之光一闪而过,白凛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直勾勾地盯着引梦人,突然开口:“你认识姜离吗?” 引梦人微微一顿。 “姜离是谁?” 白凛:“一个厚颜无耻的人。” 引梦人:“……” 脚下的湖面泛起波纹,匍匐蔓延的水中花莫名抖了几下。 引梦人语气平淡:“你很讨厌他?” 白凛如实回答:“算不上讨厌,就是不太喜欢。” “那不就是讨厌吗?” “还是有点区别的。”白凛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认识他的话,麻烦替我转告他,以后不要再和顾初云切磋了,很疼的。” 引梦人:“谁疼?” 白凛:“我。” 引梦人微微侧头,面具下的眼睛隐约浮出几分笑意,脸侧的铃铛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细响。 “可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和顾初云切磋。” 白凛振振有词:“但和他们切磋都不疼。” “只有被姜离打是最疼的,他下手最狠,一下抵别人十下。” 她已经直接用“打”这个词了。 引梦人:“既然你这么怕被他打,那为何不直接成为他的剑呢?” 有……有道理?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他已经暴露了! 白凛被对方的提议搞得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冷声质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一柄剑?” 引梦人低低叹气。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伸向白凛。白凛一看到他的手便反射性地向后躲,谁料对方只是虚晃一枪,在她眼前微一停留又施施然地收了回去。 可恶,又被他耍了! 白凛脸颊鼓起,气成了一只河豚。 引梦人这才满意。他轻扶面具,看向白凛的双眸似笑非笑,终于懒懒开口: “我下次尽量轻一点。” 白凛:“……嗯?!” * 白凛顿时傻了。 他这是……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姜离了?! 她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问,梦境就像碎裂的镜子般尽数消失了。眼前一切归为虚无,最后留存在意识中的,只剩黑暗中渐渐远去的铃铛声。 翌日,顾初云神色颓丧地起床了。 白凛的表情和她基本一致。 平日她能睡到日上三竿,但是今天,她醒得比鸡还早。 原因无他,都怪那个引梦人。 准确来说,都怪姜离。 昨夜在梦里,她之所以会问出那个问题,原本也只是想诈一下引梦人,谁知道他居然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姜离。 你倒是再装一装啊! 早上一醒来,白凛立即紧急回忆自己在姜离面前做过的种种事情,结果越回忆,越觉羞耻。 姜离既然知道她是一把剑,就说明他在梦境之外也是能看到她的。 先不论一直以来姜离为什么都要装作看不见,只是想想自己不仅在他的眼皮底下说过他的坏话,还哭过,还做过鬼脸,还评价过他的身材…… 草,死了算了。 白凛生无可恋地跟着顾初云起床,一人一剑,一前一后,麻木的状态如出一辙。 昨天她还在笑话顾初云的社死经历,今天她就和顾初云一起社死了。 好在顾初云脸皮薄,短时间内都不敢再见姜离,姜离也没有再入梦,白凛也就顺势躲过了公开处刑的一劫。 接下来的十天,顾初云按部就班地修炼,白凛也按部就班地混日子。 顾初云去碧霄峰打坐,她就和温言一起看话本;顾初云去找谢照生论道,她就在一旁围观;顾初云在院子里练剑,她就和栖川隔空聊天。 栖川经常讲一些有趣的见闻给她听,什么会飞的兔子、长着人脸的猴子、填满玉石的溪流…… 白凛很向往。 最后栖川对她说,“我快回去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白凛想了想:“给我‘摸一摸’你的尾巴就好。” 她的意思是,让栖川用尾巴扫一扫她的剑身,感受一下那毛茸茸的触感,就算是做了个舒服的按摩了。 栖川一口答应:“好。” 时间飞逝,终于到了宗门试炼的这一天。 晨光熹微,碧空如洗。 正清广场站满了身着青色道袍的太微宗弟子,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长势喜人的白菜地。 无所事事的白凛趴在顾初云的肩膀,一个接着一个数人头。 数了没多久,她就累了。 这些弟子少说也有成百上千,这么乌泱泱地聚在一起,还穿着一样的衣服,根本数不过来。但好看的人还是很显眼,比如谢照生,比如姜离—— ……真是晦气,怎么又看到他了。 白凛隔着远远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格外俊美的青年,吓得她微微一抖,连忙缩回剑匣里。 还好,姜离没有看到她。 过了一会儿,谢照生穿过人群,来到顾初云面前。二人相处了这么多天,已经生出难言的默契,他们相视一笑,并肩而立,认真聆听广场前排的长老宣读规则。 “本次试炼的地点与往年一样,设于十方秘境。此秘境就在本宗门内,对外完全封闭,没有任何危险。请诸位现在查看自己的传讯玉简,一刻钟后,秘境准时开启。” 顾初云依言拿出自己的传讯玉简,发现上面多了许多试炼说明。 “不得伤害同门,不得偷窃他人……” 顾初云纳闷道:“真的会有人做这些事么?” “当然有啦,往年为了一颗蠃鱼眼大打出手的人可多了去了。”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弟子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感慨,“不过,上面那些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是说明,又没有明令禁止,只要别做得太过火,谁又会当回事呢。” 白凛赞同地点了点头。 魁首的奖励可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哎,有谁会不想要吗? 顾初云:“可若是有人费劲千辛万苦才取得蠃鱼眼,最后却被人偷走怎么办?” “能在合适的时机偷到手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那名弟子不以为然,被顾初云恼怒地瞪了一眼后才哂笑改口,“开玩笑开玩笑……你放心,掌门长老们都在外面看着呢,即使真有这种事发生,他们也不会认可的。” 顾初云惊讶:“在外面看着?他们能看到所有人?” “那当然了,你不会以为举办试炼真的只是为了选出一个魁首吧?” 顾初云:“我以为是这样的……” 年长弟子摇了摇头。 “错。魁首固然重要,但长老们也会观察其他弟子,选出一些表现优秀的,纳入自己门下。”他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不远处山峰上的肃穆塔楼。 “听说今年温言剑尊也会旁观,所以大家都铆足了劲要好好表现呢。” 顾初云一听,顿时有些紧张。白凛也从剑匣里冒出头,好奇地望向塔楼。 他那种级别的人物,也会旁观这种过家家似的比赛么? 日月塔上。 白衣胜雪的青年正在垂首俯瞰,旁边站着一脸满意的太微宗掌门。 “有你坐镇就是不一样,师弟,你可真是本门的吉祥物啊。”范衡拍了拍温言的肩膀,笑着说道。 温言神色淡淡:“我是被你拖来的。” “害,都一样都一样。”范衡置若罔闻,“怎么样?这下面可有你相中的弟子?” 温言:“没有。” “那你这是在看谁呢?”范衡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该不会是在看我的乖徒儿吧?”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纯白的剑灵正仰着脑袋,遥遥地看往这里。 她在一片茫茫的青色里显得极为醒目,像一捧晶莹的新雪,安静地散发着朦胧微光。 温言收回视线:“不是。” “还说不是,你看的明明就是她那个方向……” 范衡还想调侃几句,但见温言依旧无动于衷,只得摸了摸鼻子,悻悻作罢。 “算了算了,说正事。”他收敛表情,声音也沉了下来,“据说魔道最近猖獗了不少。” 温言微微侧眸:“魔道几时不猖獗了?” 一向温和的语气竟然透出一丝尖锐。 范衡清楚他的脾气,也不气恼,继续道:“今时不同往日……就在前夜,缙云孟家被灭门了。” 缙云孟家,修真界五大世家之一。虽然不是最具威望的家族,但千百年来一直与四大仙门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也为太微宗输送过不少优秀的人才。 现今在双溪峰担任长老一职的孟长丰就是出自孟家。 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居然在短短一夜之间被灭门……除了魔道,难以想象还有什么样的人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谁灭的门?”温言声音骤冷,“慕归枝?” 范衡摇了摇头:“是孟家的独苗……” 温言微微蹙眉。 范衡知晓他心中疑惑,低声道:“据说是入魔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明了。 能将孟家一脉单传的独子诱入魔道,除了魔主,不会有别人。 而魔主的真名,正是慕归枝。 “孟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天生剑骨,全族上下都把他当作下任家主来培养,结果居然……”范衡连连摇头,一阵唏嘘。 各大门派都很清楚,这事并不能怪孟家独子,真正的作恶之人其实是魔主。但动手杀人的又的确是孟家独子,自家人屠自家人,外人也不好掺和。 更何况如今整个孟家都没了,连个复仇的人都没有,又有谁愿意追究这件事呢? 就算要趁机联合围剿魔道,也得先有一位颇具威望的人跳出来一呼百应,然后才能召集一众正道修士,从长计议。 这事急不得。 温言沉默半晌,浅色的眸子如同结了一层寒霜:“孟长老那边情况如何?” 范衡:“不太好。我让他这几天好好休息,但他说想找点事做,我就让他去秘境看管秩序了。” 温言神色微缓,又问:“那个入魔的孟家独子呢?” “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温言发出一声轻笑:“估计已经堕入魔道了吧。” 范衡见他似乎情绪不太稳定,也不敢再继续评价。只模糊地说了一句“也可能是死了”,便立即生硬地转移话题。 “嚯,试炼已经开始了啊!” 在他们交谈间,广场上的弟子已经全部消失。传送阵关闭,巨大的投影浮现在广场上空。 范衡饶有兴致:“让我来看看,我的乖徒儿到哪了……” * 秘境开启后,顾初云和谢照生二人一同被传送到了一片密林里。 密林遮蔽,层层叠叠,周围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顾初云与谢照生对视一眼,正要向前探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是树枝被踩到的声音。 二人顿时警觉,同时转身。在他们的后方是一片比人还高的灌木丛,繁茂苍翠,紧挨着看不到一处缝隙。 谢照生将顾初云护到身后,顾初云屏息提气,视线紧紧盯着前方。 白凛顺势飘到二人上方,看着靠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嘴里“啧啧”不停。 “至于么,一点小小的动静而已,这就开始护妻了?” 她一脸没眼看的样子,正要飘到前面好好品品这两人的表情,灌木丛突然再次发出“唰唰”的声响。 卧槽,什么东西? 白凛被吓了一跳,立即躲到顾初云身后。顾初云瞬间拔剑,冷声呵斥:“什么人!” 灌木丛簌簌作响,一只白皙细长的手拨开枝叶。 下一秒,一个身材纤秀、面容昳丽的少年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少年轻笑起来,眼瞳弯弯,像猫一样清澈透亮。 “我是来找阿凛的。” 第 13 章 白凛在看到少年的瞬间,忍不住惊讶地轻呼出声:“栖川!” 栖川不动声色地微移眼眸,对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啊——差点忘了,这里还有别人呢。 白凛连忙捂住嘴巴,全然忘了这里除了栖川,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能看见她。 “阿凛?”顾初云警惕地说,“我们不认识什么阿凛,你找错人了。” 栖川故作惊讶地歪了歪头,语气不变:“是么?那你们也没有见过她?” 顾初云与谢照生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这位道友,我们真的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更不可能见过她。” “好吧。”栖川遗憾地叹了口气,拍拍衣摆上的树叶。然后望向顾初云二人,好整以暇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白凛:“……” 你这个请求未免也太唐突了吧! 顾初云有些懵逼,显然没有跟上栖川的脑回路。谢照生则更为谨慎一点,他不动声色地审视栖川,问: “请问这位道友,是从何处而来……?” 栖川一脸惊讶:“当然是和你们一样啊,现在不是在宗门试炼吗?” 他表现得太过自然,反而让顾初云和谢照生产生了“自己是不是过于警惕了”的错觉。 “也对啊,这个秘境是封闭的,除了我们本宗弟子,别人也进不来呀……” 顾初云忍不住和谢照生说悄悄话,栖川单手叉腰,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间或用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飘在半空的白凛。 不怪顾初云放松警惕,实在是他长得太有迷惑性了。 原本就是极其秾丽的五官,偏偏还生了一双猫似的眼瞳,一笑起来就显得温顺乖巧,很容易便会令人心生好感。 而且那条最为醒目的大尾巴也被收起来了,现在的栖川看上去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美少年而已,实在很难引起别人的敌意。 白凛想起他之前就对她说过“回去找你玩”,当时她还以为这只是栖川随口说的客气话,没想到他居然找来了,而且还进入了这个号称完全封闭的秘境…… 所以究竟是栖川太厉害,还是太微宗的安保系统太菜? 想起那些长老信誓旦旦的语气,白凛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边,谢照生虽然也被顾初云说动了,但看着对方过于放松的状态,他还是决定问得再仔细一点。 “这位道友,不是在下草木皆兵,只是现下情况特殊,如果道友想和我们同行,有些信息还是开诚布公为好。” 谢照生先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在下是归雁峰弟子,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师从东极峰,敢问道友是……” 还挺谨慎啊男主,都在这么安全的环境里了还要调查户口。 栖川眨了下眼睛,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地望向白凛。 白凛从顾初云的身后探出脑袋,小声提醒:“斜阳峰。” 太微宗一共有五峰,其中归雁峰和东极峰分别有顾初云和谢照生,他们都很熟悉各自山峰上的弟子,自然要避开这两峰。碧霄峰只有温言一人,双溪峰的人也不多,这么一排除,只有弟子最多的斜阳峰最适合伪装。 栖川收回视线,笑眯眯地开口:“我是斜阳峰的。” 听他这么一说,顾初云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的确是本宗弟子,只是和他们一起什么的…… 谢照生看出她心中顾虑,又道:“原来是斜阳峰的师兄弟。只是……在下想多嘴再问一句,现在是本宗内部的试炼,秘境内的每一个人都是竞争者,阁下为何独独想与我们一道呢?” 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废话真多。 白凛见谢照生还在刁难栖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正在走神的栖川刚好看到这一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照生面露迷茫:“……阁下?” 这是什么好笑的问题吗?还是他的脸上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别误会,我不是非你们不可。你们不接受的话我可以再去找别人,毕竟是这种事情嘛,还是你情我愿比较好。”栖川收敛笑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白凛:??? “这种事情”是哪种事情啦,说话不要这么省略啊! 顾初云也呆了,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说话这么直白到不留情面的人。 “而且你们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栖川继续悠闲地说,“外面组队合作的人多了去了,以你们现在的速度,很快就会落后于他们的。” “组队?”顾初云听了,顿时有些慌,“那我们不是已经落后了……” 其实他们两人也算是组队了,可惜和其他人相比,要么经验不如老弟子丰富,要么人数不如人家多,总体来说还是落于下风。 谢照生显然也有点动摇。他思忖片刻,说:“我明白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谢照生看向栖川,“阁下与我们组队,是不打算找你的那位‘阿凛’朋友了吗?” 栖川点头:“找啊,不然你以为我和你们组队是为了什么?” 谢照生:“……” “我以为,你是看中了我们的能力……” 栖川笑眯眯地打断他:“你想多了。” 谢照生:“……” 顾初云:“……” 白凛抿紧嘴,努力保持严肃,不让自己笑出来。 “总之,你们帮我找人,我帮你们找鱼眼,我们互利互惠,友好合作。”栖川说得真诚又坦然,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你们放心,我对鱼眼没兴趣,不会和你们抢的。” 他说得这么直白,倒叫人不好意思怀疑了。 “好,成交。”谢照生思忖片刻后不再犹豫,他爽快地说:“请问那位名叫阿凛的朋友大概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吗?如果有画像就更好了,这样我们找起来也能更快一些。” 他表现得很坦诚,然而栖川已经懒得应付他了。 面如桃李的少年一边走向白凛,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你们看到她就知道了。” 白凛:“……” 居然当着她的面夸她,怪不好意思的。 这个奇怪的回答着实让顾初云与谢照生摸不着头脑。虽然很想问得详细一点,但他们见栖川完全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得作罢。 双方简单介绍一番,继续向密林前方走去。 顾初云与谢照生仍然小心地观察周围,而栖川步态悠缓,神色轻松,早已将注意力放到了漂浮着的小剑灵身上。 “栖川,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白凛迫不及待地飘到栖川的身边,眼眸晶亮,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栖川笑盈盈道:“昨天晚上。” “栖兄?”走在前面的谢照生突然扭头,一脸疑惑地打断他们,“你刚才说了什么?” 栖川不以为然道:“没和你说话。” 顾初云闻言,看了看谢照生,又看了看栖川,最后不确定地将手指向自己…… 栖川:“也不是和你。” 谢照生、顾初云:“……” 两人的表情都有点尴尬,谢照生越发迷惑:“那你是在和谁说话?” 栖川一脸淡定:“山中精怪。” 白凛:“……” 她才不是精怪,她是剑灵,灵! 半透明的少女不满地瞪了栖川一眼,栖川随即笑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有种恬静又耀眼的光华。 正在秘境外观看投影的范衡很是疑惑:“十方秘境里有什么看不见的精怪吗?” 温言语气淡淡:“这种问题,你应该比我清楚。” “嗨呀,那我不是太久没进去过,自己也记不清了嘛……” 范衡挠了挠脑袋为自己开脱,温言依然安静地看着投影中的四人,没有说话。 秘境中有没有精怪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一只剑灵此时就在那里。 而且他看得很清楚,那名弟子说话的对象也不是什么山中精怪,而是那个待在顾初云身边的剑灵。 温言一直以为整个太微宗只有自己才能看见她,不曾想,除了他之外,竟还有别人。 他们看上去相谈甚欢,而且明显相识已久。 可连师兄都看不到凛冬里的剑灵……难道那名弟子的修为已经超过了太微宗掌门? 这个人……有点蹊跷。 温言看着影像中的昳丽少年,低声道:“师兄,留意那个弟子。” 范衡顿时严肃:“怎么,这人有鬼?” “暂时还不能确定……”温言微微蹙眉,眼下泪痣优柔冷隽,“只是有些奇怪。” “好。”范衡点点头,不疑有他,“我会让孟长丰盯紧他的。” 温言微微垂眼,不再言语。 密林内。 此时白凛对栖川暴露这件事还全然不知,正在兴致勃勃地和他聊天。 起先顾初云二人还对栖川能感应“山中精怪”这件事有所怀疑,但在栖川轻松指出两个藏于暗处的妖兽后,他们便彻底信了栖川。 托这个技能的福,白凛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和栖川说话了,不仅如此,甚至还能通过栖川和顾初云交流几句。 比如顾初云偶尔会忍不住好奇:“那只精怪在说什么呀?” 这种时候,栖川就会慢悠悠地回答她:“她说她不是精怪,你再说她是精怪,她就要生气了。” 顾初云听了,立马不好意思地对着空气欠了欠身:“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说了。” 白凛顿时满足了。 但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 “栖川,你的……那个呢?”她指了指栖川的身后,没有把“尾巴”两个字明确地说出来。 栖川了然:“收起来啦,不然不方便。” 两人都说得比较隐晦,好在双方都听懂了。 唉,就知道是这样。 虽然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栖川,但一想到盼了很久的尾巴还是摸不到,白凛顿时有些沮丧。 栖川看出她的情绪与刚才相比略微低落了一些,好笑地问:“你想摸?” 白凛用力点头,转念一想又连连摇头。 栖川歪头:“这是想还是不想?” “想是想的,但外面有人看着……现在摸的话对你不好。”白凛下意识小声回答。 “也是。”虽然嘴上附和,但栖川的神色却满不在乎,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白凛见栖川很听话,自己也不好意思再作出一副失落的样子,于是双手拢袖,目不斜视,不再向栖川身后张望。 但栖川还是看出了她的刻意。他弯弯嘴角,轻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白凛立即伸长脖子:“什么?” 栖川对她神秘地眨了下眼睛,接着走到顾初云的身旁,故作好奇地开口:“喂,你后面背的是你的剑吗?” 顾初云一听有人问她的剑,立马来精神了:“是的,它叫凛冬。” “嗯……”栖川慢慢悠悠地拖长尾音,摸着下巴打量凛冬,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看上去很特别。我可以摸摸吗?” 顾初云:“当然可以!” 她开心地取出剑,递给栖川。栖川名正言顺地拿到剑,如同鉴赏家一般,在剑身上慢慢摩挲。 不同于姜离指尖那种微凉的触感,栖川在触摸剑身的时候,白凛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柔软的暖意。 ……就像猫咪的肉垫一样! 白凛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她满足地捂住嘴,眼里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而栖川还在一本正经地与顾初云讨论问题。 “这把剑很适合我哎……我可以用别的剑和你换吗?” 顾初云一听,顿时有些为难:“抱歉,那可能不行……因为我也很喜欢它……” “好吧。”栖川遗憾地叹息,又来来回回地将剑身抚摸好几遍,才恋恋不舍地还给顾初云。 而白凛已经幸福地瘫软了,一脸满足地对栖川竖起大拇指。 栖川也得意地回也大拇指。 看到这一幕,秘境外的范衡忍不住询问温言:“那小子为什么要对我的徒弟竖手指?” 温言面无表情:“可能是觉得手指碍事吧。” 范衡:“……” 三人一灵的探索还在继续。 就这么走走停停,走到一片林间幽深处,栖川突然出声:“等下。” 另外二人同时停下脚步,将手摸向佩剑:“怎么了?” 栖川微微眯眼:“前面有只妖兽,比上两只要棘手很多。” 顾谢二人闻言,顿时如临大敌,屏息提气。 白凛有些紧张地询问:“能打得过吗?不然还是让他们找个地方躲会儿吧。” 她可不想在这里就断剑,也不想和妖兽大战三百回合,以防万一,还是小心苟着比较好。 栖川顿了顿,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致的笑意。 “不用,妖兽已经被解决了。” 白凛:“?” 解决了?什么意思?是说前面还有别的弟子在吗? 她与顾初云二人一同过去,谢照生拨开纷繁层叠的枝叶,向前望去—— 一条翻腾于寒潭之上的青色蛟龙映入眼帘。 谢照生惊道:“那是龙?” 栖川轻笑:“伪龙而已,不过也不太好对付。” 话音刚落,伪龙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不等谢照生二人做出防备,伪龙身躯一晃,狠狠地摔入寒潭中,鲜血流泻,瞬间染红了一池潭水。 寒潭边正站着一个缓缓收剑的青年,那青年听到这边的动静,微微侧目,向他们看了过来。 ——目光冷淡而深幽,正是姜离。 白凛:“……” 第 14 章 看到姜离的瞬间,白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些可怕的社死画面。 一幕接着一幕,犹如走马灯般清晰深刻。 ……完了,脚趾开始动工了。 和她一样社死到想立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还有顾初云。虽然顾初云的社死程度远远不及白凛,但她毕竟是土著,脸皮要比白凛薄很多,此时一看到姜离,小脸就像下了锅的龙虾似的瞬间通红。 白凛默默躲到顾初云身后,顾初云默默躲到谢照生身后。 栖川一脸莫名地看着这两人。 好在姜离虽然看到了他们,但并没有要过来的打算。他站在原地收起剑,只是冷淡地朝这边瞥了一眼,便置若罔闻地继续向前走。 不等白凛内心窃喜,谢照生突然出声唤道:“姜兄请留步。” 白凛:“……” 这个人要干嘛!不会还想和姜离组队吧? 姜离闻声,有些不情愿地停下脚步,侧身懒懒道:“何事?” 谢照生望向被血染红的寒潭,礼貌询问:“姜兄不搜搜这只妖兽的尸体吗?也许里面会有藏匿的法宝也说不定。” 姜离神色不变:“没兴趣。” 白凛:嚯,这也没兴趣那也没兴趣,您就对偷窥别人做梦有兴趣。 谢照生又道:“那你不介意我们搜一下吧?不用你做什么,只要在这里看着我们就好。” 顾初云没明白谢照生的用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姜离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淡淡道:“请便。” 于是谢照生便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走进染血的寒潭,对那具摔落潭底的伪龙尸体搜刮起来。 顾初云见他一人搜尸有些难看,也顾不上社死了,红着脸下去陪他一起搜。 姜离依然站在寒潭边,目光没有望向他们,漫不经心的,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白凛生怕他注意到自己,一直躲在剑里不出来。栖川若有所思地盯着几人看了一会儿,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了。 妖兽的身躯很长,致命伤在腹部,鲜血内脏像水一样从凌厉的刀口处流了出来。顾初云与谢照生划开皮肉,在妖兽的肚子里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 白凛探出半边脑袋偷看,发现这颗石头是深青色的,表面透着淡淡的光晕,里面仿佛有水银流动,看上去十分玄妙。 顾初云:“这是什么?” 谢照生讲解道:“这是空青流汞石,可以用来炼制上品法器。” 听上去似乎是个好东西。 顾初云望向姜离,姜离掀了掀眼皮,兴致缺缺:“我不要,给你们吧。” 白凛:……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来助攻的吧,栖川也说什么都不要,你更好,直接白送。 她现在相信天道的确是向着男女主的了,不然不能送的这么明显,起码也得做做样子。 当然,虽然姜离白送了,但谢照生也不可能真的白拿他的东西,毕竟这只妖兽是人家解决的。 他想了想,将空青流汞石擦干净收好,又给自己和顾初云掐了个净水诀,然后对姜离说:“那我先替姜兄保管,等试炼结束后,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姜离没有回应,依然看着远处的山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谢照生看出他不喜与人相处,于是也不再多问,收好空青流汞石后便准备离开此处。 然而还未等他二人动身,姜离突然望了过来。 “你们打算去哪儿?” 顾初云一愣,答:“去找蠃鱼眼……” 姜离微微垂眼,似乎在思索什么。几秒后,他抬眸,道:“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白凛:? 你也要来当男女主的电灯泡啊?这不太合适吧? 她暗暗祈祷顾初云一定要拒绝,结果顾初云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好,那姜师兄就和我们一起吧。” 白凛:??? 你不是害怕看到他的吗?为什么啊! 听完对话全程的白凛躲在剑里咬手指,根本不敢冒头。 也对,姜离这种话少事少的队友自己送上门,不要白不要,更何况他还很强,从长远角度来看,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 唉,本来还想着和栖川多聊聊外面的见闻呢,结果居然多了一个姜离…… 白凛在这边唉声叹气,秘境外,温言也微微蹙起眉头。 “这人是谁?” 范衡摸摸下巴:“我想想啊……哦,也是一个天赋很高的弟子,比初云他们早入门一些时日。” 温言看着影像中的姜离,问:“既然天赋高,那你为何不收他为徒?” 范衡闻言,摇了摇头:“这小子不行。资质是高,可人太懒了不求上进,这一点远远不如那两个孩子。” “不求上进么……”温言若有所思,“可我看他方才出剑十分纯熟,不像是浮于表面的样子。” 范衡:“唉,天赋这东西嘛。你以前不也是各路剑招一学就会么?连师父都说你——” 他说到一半突兀停下,连忙偷觑温言神色。 温言依然眼睫半垂,静默地看着影像,清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眼下那颗点墨似的泪痣在影像的辉映下越发清晰。 范衡见他脸色正常,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将目光移到影像上。 还好还好,刚才差点又要踩雷了。唉,他这张嘴啊,怎么偏偏到师弟这里就不灵光了呢? 罢了,还是少说点话吧。 * 队伍有了姜离的加入,顿时变成了真正的王者配置。 一队总共四个人,其中三个天才,剩下一个是义务劳动的大妖,这还怎么输? 白凛觉得这场试炼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直接把蠃鱼眼给顾初云就行,反正结局已定,只是时间长短的区别而已。 她躲在剑里,听到外面三人还在相互介绍: 顾初云:“姜师兄,这位是……” “斜阳峰弟子。”栖川轻快地打断她。 姜离淡淡道:“姜离。” 一如既往地装逼。 顾初云又说:“这位是归雁峰弟子,他叫谢照……” 姜离淡淡道:“我认识。” 顾初云闭嘴了。 白凛:不愧是冷场小能手。 有了这位不说人话的朋友加入,队伍的气氛陡然一变。 原本虽然也有一个神神叨叨的栖川,但由于他自来熟,三人总体还算融洽。现在多了姜离之后,空气都像凝固了一样,气氛一片死寂。 姜离不说话,另外三人也不说话,一行四人无比沉默地在密林中走着,一时间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白凛躲在剑里,几乎快要憋坏了。 初云不说话也就算了,毕竟现在她一看到姜离就紧张。谢照生你怎么也不说话,刚才不是小嘴叭叭挺能说的么,怎么突然哑巴了? 白凛对谢照生恨铁不成钢,可仔细一想,很快又回过味来。 谢照生八成是把姜离当情敌了吧,这会儿估计正暗暗紧张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就更憋屈了。 外面很有可能正在上演一场无声的修罗场,然而她却看不到,更别提近距离分析他们的微表情,这也太痛苦了吧! 就在白凛被好奇心折磨得万分焦灼的时候,栖川突然出声了。 “你们知道蠃鱼眼在哪里吗?”声音清越悦耳,带着一丝玩乐似的闲适。 白凛瞬间精神。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说话了。栖川,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蠃鱼眼没有固定的地方。”顾初云认真回答,“妖兽之腹,洞穴深处,深潭之底……都有可能藏着蠃鱼眼。” 栖川双手抱胸,慢悠悠道:“那你们这样找,岂不是相当于大海捞针?” “毕竟是魁首的信物,找起来肯定是很有难度的。”顾初云说,“况且也并非完全没有捷径。据书上记载,蠃鱼眼极亮,即使在妖兽腹中也会透出隐隐微光,所以必然会被藏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只要参照这一点,就能将搜寻范围缩小很多。” 白凛听了很欣慰。 她的初云原来也是会动脑筋的,她还以为这孩子打小就是块木头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栖川装模作样地点头,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 姜离则依然神色恹恹,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谢照生适时加入话题:“那初云,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往哪里走比较好?” ……初云? 白凛一愣,差点笑出声来。 好家伙,这就“初云”“初云”的叫上了,你小子还挺有危机意识。 白凛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好好观摩一下这四人的表情,然而姜离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以防被他抓到机会嘲笑,她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即便如此,她也能在剑中感受到这四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可惜啊,如果这里有瓜子而她又能吃到该有多好,此时此刻实在太适合嗑瓜子看戏了! 白凛一边惋惜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突然被谢照生这么亲近地称呼名字,顾初云也是猝不及防,小脸蓦地一红。 “啊?我觉得?我觉得……还是先找洞穴吧,毕竟蠃鱼眼只有一颗,应该不会明晃晃地放在妖兽肚子里,那样目标也太明显了……” 栖川:“可是我不会找洞穴哎。” “我会。”顾初云连忙接道。 谢照生惊讶:“你连洞穴都会找?” 顾初云不好意思地解释:“以前看过的古籍里有讲过一些方法……” 白凛在剑里默默摇头。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这些知识都是顾初云在试炼前的十日里紧急恶补的,可不仅仅只是盲目修炼而已。 她的初云虽然性格上有些冒失,但唯独在对待修道这件事上绝对挑不出毛病,这应该也是掌门选她为徒的原因吧。 不过这个狗掌门收完徒弟就撒手不管了,还明里暗里让初云去蹭温言的资源,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白凛一边唾弃掌门,一边继续偷听。 这会儿谢照生已经在不遗余力地夸赞顾初云,另外两人没有插嘴,就在白凛以为这一局是谢照生的独角戏时,突然有一个人开口了。 姜离没什么起伏地出声:“顾师妹懂得真多啊。” 白凛:??? 这语气,是在夸人吗? 虽然语气很敷衍,但这毕竟是姜离第一次夸一个人。顾初云受宠若惊,连忙不好意思说:“我也只是懂得一些皮毛而已……” “哦?”姜离懒散道,“既然师妹的学识如此渊博……” “那你可知道何为剑灵?” 白凛:…… 来了来了,话题终于还是转到了她的身上。就知道这个小气鬼不会轻易放过她。 顾初云只当姜离是在考她,于是认真回答:“剑灵是从剑中生出的灵识,需要以极高的灵力耐心温养本命剑百年乃至千年才会产生,极为稀有,也极为难得。” 姜离微微颔首,又道:“那你觉得你的这把凛冬剑,能生出剑灵吗?” 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 栖川不动声色地瞄了姜离一眼,姜离神色不变,目光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而白凛已经紧张地在剑里缩成一团。 这个姜离到底什么意思?他不会是要在这里揭露她的存在吧,有这个必要吗?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顾初云也猜不透姜离的用意,她认真地思考片刻,斟酌道:“应该是不能的,毕竟我才刚拿到手,还没有结契……” 话音一落,姜离与栖川的表情都微妙地动了一下。 姜离眉梢一挑:“你还没有结契?” “嗯……”顾初云挠挠脸,解释道,“因为之前的仙师跟我们说,选本命剑一定要慎重,如果贸然结契后却发现相性不合,那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最好是先磨合一段时间……” 白凛:…… 好家伙,还知道试用期呢。 姜离:“那你现在磨合得如何了?” 顾初云不确定地说:“还、还行?” 姜离闻言,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如果你觉得磨合不了,可以来找我。” 顾初云听了,以为他要帮自己增强凛冬的韧性,顿时大喜:“师兄的意思是……” 姜离:“帮你换一把剑。” 顾初云:“……” 白凛:“……” 我谢谢你哦。 第 15 章 顾初云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和姜离聊不来。 偏偏姜离的表情永远都是那副冷淡懒怠的样子,叫人分辨不清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顾初云深吸一口气,尴尬地转移话题:“多谢姜师兄,不过换剑还是免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找洞穴吧?” 姜离点点头,懒懒道:“随你。” 顾初云:“……” 白凛缩在剑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逃过一劫。她还真怕姜离会在这种时候把她的存在公之于众,那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现身还是不现身、装傻还是不装傻,要是这家伙再趁机把她的糗事一件件翻出来,那就更糟了。 没想到他居然只是随口一提,甚至都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这个人……还真是捉摸不透。 白凛想起姜离的另一层身份,心情不由又复杂几分。 所谓“引梦人”,究竟是什么呢。像姜离这样的人,夜夜潜入他人梦境,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偷窥别人的欲望而已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四人结束尬聊,继续向密林前方深入。走到一处林木稀疏的地方,天光朦胧,空气陡然变得潮湿起来。 谢照生皱眉:“这是……要起雾了?” 果不其然,他说完没多久,一阵茫茫白雾便从四周弥漫开来。 这雾气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扩散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将整片密林都笼罩了。 眨眼间,顾初云的周围只剩下浓郁的白雾,眼前雾茫茫一片灰白色,林木与花草全部消失不见,仿佛置身在另一个奇异的世界里。 白凛吓得立即从剑中钻出脑袋:“这什么情况?” “这是雾障之术,也是试炼的一部分。”一个倦怠平淡的声音回答了她。 ——姜离? 白凛一惊,立即向身后望去。 果然,那个俊美冷淡的青年正站在她的后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凛吓得又立马钻回了剑里。 “姜师兄!”顾初云听到姜离的声音立马转身,发现周围只有他一人后不可避免地露出了慌张的表情,“其他人呢?他们怎么不在?” 姜离:“估计是走散了吧。” “怎么会?”顾初云听了,顿时有些着急,“刚才我们明明就在一起的……” “这就是这片雾的作用。”姜离漫不经心地解释,“一旦踏入其中,便会迷失方向,你只当是进入了一座变幻莫测的迷宫即可。” 他这么一说,白凛就懂了。 简单来说,这雾障之术就是用来打乱配置和随机进度的。要说原来还能根据地形判断局势,现在只能依靠运气和自身的本事了,毕竟在这么浓的大雾里,碰到什么都不奇怪。 只是这法术随机的也太离谱了,随到谁做队友不好,偏偏是姜离! 对于顾初云来说,她肯定更想和谢照生一起。对于白凛来说,则自然是栖川更好。总之无论是谁,都不想和这个不说人话的姜离分到一组,更何况俩小姑娘还都在他面前出过糗,现在的心情别提多糟了。 顾初云一想到谢照生此时正下落不明,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慌乱。她拿出传讯玉简,正要给谢照生传音,玉简里便传来了谢照生略带焦急的声音。 “初云,你还好吗?” 顾初云一喜,连忙回答:“还好,我和姜师兄在一起。” “什么?”谢照生似乎对这个情况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理智,“那就好,起码比一个人要强。” 白凛:…… 这个“起码”用的就很微妙。 她下意识探出两只眼睛偷瞄姜离。只见他神色如常,眉眼半垂,显然没把这对预备小情侣的对话听在耳里。 ……不愧是你。 她默默感慨,正要继续缩回去,姜离突然向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这一眼看似随意而懒散,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一带而过,但白凛却很清楚,他就是在看她。 和第一次看到她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喵的,还挺能装。 白凛一想到与姜离初次见面的情形就上火,那种既羞耻又不爽的心情像鸡皮疙瘩一样四处蔓延,她慌忙避开视线,像只灵活的小仓鼠般迅速缩了回去。 姜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仿佛自始至终都未曾看到她一般,继续恹恹地垂下眼睫。 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雾气越来越浓,顾初云全然不知这边二人的交锋,她正拿着传讯玉简,担心地询问对面的状况。 “你那边怎么样,只有你一个人吗?” 谢照生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我和栖兄在一起,放心,没事的。” 顾初云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栖兄让我问你,”谢照生的语气有些迟疑,似是不解,“你的剑还在吗?” “当然!”顾初云不假思索地回答,转而又问,“他为何要问这个?难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谢照生犹豫地传达着栖川的话,“他说,只是怕你不小心把剑丢了……” 此话一出,顾初云顿时回想起自己之前弃剑逃跑的经历。 她脸色一红,羞赧地说:“……不会的,我会好好把凛冬带在身边的。” 白凛感到了一丝暖意。 没想到这种时候,栖川还记得关心她,即使她只是一柄剑。 双方确认完彼此的安危后,又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虽然两边都不是独自一人,但这样不清不楚地分开总归还是令人不安。最后他们决定先尽快走出这片迷雾,然后再根据具体的方位尽快汇合。 “初云,万事小心。” “嗯,你也是。” 传讯结束后,顾初云看向姜离,小心翼翼地询问:“姜师兄……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姜离目光平淡,扬了扬下巴:“走吧。” “……”顾初云的心情有点复杂。 两人在茫茫白雾中并排走着,一路上都很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顾初云数次想要鼓起勇气说点什么,可一看到姜离那张爱搭不理的脸,又将酝酿许久的话咽了下去。 而白凛也识趣地没有再出来。 如此这番,不知在雾中走了多久,姜离突然停下脚步。 顾初云:“姜师兄,怎么了?” 姜离微一蹙眉,慢吞吞道:“雾里有东西……” 顾初云顿时警觉:“有什么?” 姜离睫羽轻扇,正要回答,一只狰狞的兽爪突然从雾中伸出,如同一支划破白幕的利刃,猛地挥向顾初云的后背! “初云,后面!”白凛最先反应过来,立即高呼一声。 顾初云听不到她的声音,却也感知到了这无比贴近的危险。她立马下腰前扑,堪堪避开了兽爪的一击,然后拔剑回身,剑刃狠狠抵上那坚硬的黑色利甲。 “……有妖兽。”姜离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完下半句。 白凛:“……” 顾初云欲哭无泪:“姜师兄,你就不能说快点吗!” 姜离懒淡道:“只是一只小妖而已。” 白凛恨不得把他架过来,再把他的眼睛扒开,让他对着那只堪比熊掌的爪子,认真仔细地看一看—— 小老弟,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这么大这么锋利的爪子,到底哪里小了啊! 姜离嘴上说着“小妖而已”,身体也完全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顾初云只能握着剑咬牙抵住,同时余光下移,寻找其他突破口。 浓郁的白雾没有半分消退,仍然以一种近乎停滞的速度缓慢流动着。在这片几乎实质的灰白中,顾初云眼尖地发现,在贴近地面的位置,有一撮灰棕色的短毛若隐若现。 难道……那是这只妖兽的脚? 顾初云双眼一亮,突然矮身,手腕一翻,银芒似的剑尖瞬间疾刺而去。 浓雾中响起皮肉被穿刺的闷响,白凛只觉一道粘稠的温热溅上剑身,下一秒,藏在雾中的妖兽便发出浑厚震耳的哀嚎。 “嗷——” “刺中了!”顾初云眼中闪过喜悦,随即循着声音乘胜追击,对准妖兽的腹部连刺数剑。 剑光凝作一线,锋利而精准地刺入浓雾。随着妖兽的嚎叫,更多鲜血喷溅而出,那只尖锐的利爪无力垂落,数秒过后,妖兽轰然倒塌。 “赢了!” 这是顾初云第一次独自杀敌,她喜不自禁地向前走去,终于看清妖兽的全貌。 这是一只似熊似猪的妖兽,身形庞大,后蹄着地,双爪坚硬,下颚生有一对突出的獠牙。 看上去并不像姜离说得那么不堪一击,但它此时还是被解决了,在顾初云一个人的努力下。 “姜师兄,我赢了,我打败它了!” 首战告捷的顾初云非常兴奋,忍不住扭头与姜离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姜离淡淡看着她,神色不变,漆黑的眼眸微微闪烁,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欣赏。 浮在顾初云身侧的白凛静静地与他对视。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鲜血的滋味,浓重的,刺鼻的,带着挥之不去的咸腥。 少女的脸上满是鲜血,猩红的血痕如同绽放的血花,将本就莹白的皮肤衬得更加透明,有如冰晶般剔透而脆弱。 白凛忍不住去想,刚才的袖手旁观,是否是姜离在有意为之。 让顾初云出手,让凛冬见血,让她被血污染。 每一个举动都透出令人不适的恶趣味。 冰冷,余裕,近乎残忍的兴致。 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第 16 章 “这小子,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秘境外,正在认真观战的范衡忍不住发出感慨。 温言看着影像中的茫茫白雾,轻声道:“的确有点过分。” “对吧,你也这么觉得是吧!”范衡得到了温言的认同,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怎么说我的乖徒儿也是个懂事礼貌的女娃娃,他不护着也就罢了,居然连帮把手都不肯。如此自私自利之人,真是白白浪费他的天赋……” 温言没有接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顾初云的身旁。 只从这个影像上看不出那名姜姓弟子此时究竟在看谁,但从剑灵的反应来看,她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弟子。 从他们遇到这个弟子之后,剑灵就没有再从剑里出来过了,也没有继续和那个叫栖川的弟子交谈。 她似乎很不想见到这个人。 或者说,被这个人发现。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小姑娘现在似乎很不高兴。 温言想起她连被雨淋湿都会嫌弃,此时身上沾了这么多的血,想必一定很不能忍受。 可惜他不在里面,不然就可以帮她清除血污了。 温言看着明显不悦的雪色少女,心底突然升起一丝隐隐的异样。 他见过她很多模样,开心的,无聊的,心虚的,关切的……每一面都很鲜活可爱,却独独没有见过此时此刻的样子。 有些生气又有些认真,像一只默默龇牙的小猫。 也很可爱。 温言看着眼前的投影,目光专注。幽幽荧光映入他的眸中,将那双浅淡的眸子映衬得格外清透,竟隐约透出几分水似的温柔。 “……师弟,师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旁的范衡不满地提高声音。 温言轻轻叹息,收回视线:“又怎么了?” 范衡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从温言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不耐烦。 “你今天很反常啊,刚才也是,我在说话你都没有听到……”范衡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立马凑到温言身侧盯着他面前的那一块投影仔细查看,“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温言无奈:“我看到的东西和你一样。” 范衡:“我不信,你肯定看到了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东西……” 温言有时真的不知道该说这个人什么好。 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掌门,却仍然是这副不着调的心性。即使对外装得再沉稳,一张嘴就本性毕露。 如果师父还在…… 不经意想到了记忆深处那个高洁伟岸的身影,温言神色微变,剔透的浅眸又暗了下去。 范衡也敏锐地发现温言的情绪骤低,他摸了摸鼻子,站直身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又想起师父了吧。” 温言神色沉郁疏冷,语气低慢似自嘲:“他大概不会希望我想起他。” “我知道就算说再多次你也不会听进去……”范衡停顿许久,最终还是将手落在他的肩头,轻轻按了按,“你只需知道,师父他从未怪过你。” 温言低低轻笑:“这种事情,谁又知道呢?” 反正那人早已死了——死在他的懦弱之下。 “……唉。”范衡深深叹气,摇了摇头,继续将目光转到投影上,口中却还在喃喃叹道,“要是能有个人说动你就好了……” 温言不置可否,也不再多言。 * 十方秘境。 顾初云看着地上这只似熊似猪的妖兽,心头的喜悦还未消散。她在妖兽的体内上下搜刮,很快搜出一颗闪着红光的小圆球。 看上去又是个好东西! 她拿起圆球,扭头询问姜离:“姜师兄,这是什么?” 此时白凛正一脸不悦,见顾初云如此开心,她也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忍着一身浓烈的血腥味,冷着张小脸回到了剑身里。 白凛躲回剑里后,姜离眼中的兴味也随之消失。他余光微移,扫了那颗朱红色的圆球一眼,意兴阑珊地解释: “这是妖核,炼化后可以用来提高自身的修为。” 顾初云一听,顿时变得更开心了。 “原来这东西这么好,那我可得好好收起来……” 话未说完,一只布满尖锥的流星锤突然擦着她的手背飞袭过来。 好在顾初云反应很快,她面色一惊,立即提剑迎击,饶是如此,白皙手背上仍然被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这么好的东西给你不免有些浪费,还是让给我吧!” 流星锤再次迎头砸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一个雄厚的身形从雾中一跃而出,直接伸手,竟是要夺走那颗红色的妖核! “你做梦!” 顾初云冷声呵斥,抬剑一横,生生挡下那颗流星锤,剑刃猛地一颤,发出绵延不绝的铮然低鸣。 白凛现在感觉糟透了。 身上血迹还未除,又来了一只流星锤。 这流星锤极其坚硬,又是实心的,又沉又重,被它砸一下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疼。更别说那上面还有那么多尖锐的锥刺,密密麻麻,每一根都能在薄透的剑身上划出痕迹。 太遭罪了,凛冬剑根本不适合与这种兵器对上,可惜顾初云手头又没有其他武器可以用,只能用她强行顶上。 白凛痛得眼泪几乎都快掉下来了,偏偏姜离就在旁边,她不愿让姜离看到自己软弱无力的一面,只好一声不吭,咬牙撑住。 姜离静静看着这一幕,突然叹息。 下一刻,他抬手拔剑。 一抬,一划,随意得不值一提。 白凛只觉眼前倏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剑光,下一秒,鲜血喷溅,流星锤铮然落地。 “啊啊啊——” 偷袭的那名弟子发出凄厉惨叫,一个肉色的东西随之掉落。在看清那是一根断掉的食指后,顾初云瞳孔一缩,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姜、姜师兄……”她惊魂未定地望向姜离,“他的手指……” “切断一根手指而已,出去后再接上就行了。” 姜离看都没看那个失去手指的弟子,提剑走到顾初云面前。 “走吧。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有更多人来抢妖核。” “是……是……” 顾初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只是呆呆地附和几声,便魂不守舍地跟着姜离一起离开了这里。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就这么在雾中浑浑噩噩地走了许久,直到脚有些酸了,顾初云才逐渐恢复理智。 她想起刚才是姜离挥出那一剑,虽然手段有些残忍,但却的的确确将她从危机中救了出来。于是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出声叫住走在前面的姜离。 “……姜师兄。” 姜离微微侧目:“怎么?” “刚、刚才谢谢你……救了我……”顾初云诚恳地说,“如果没有师兄那一剑,妖核估计就要被他夺走了。” 姜离神色散漫:“你不必向我道谢。我出手挥剑,不过是因为……” 他顿了顿,顾初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不由问道:“因为什么?” 姜离长睫微抬,幽深的眸光轻轻扫过那个正背对着他抽抽的雪色少女,突然低笑。 “……因为有人怕疼。” 白凛偷偷吸鼻子的背影蓦地一顿。 她不用转身也知道姜离此时眼中定有笑意,只是这笑意究竟是嘲讽的笑还是兴味的笑,便不得而知了。 ……反正肯定没有好意。 白凛在心底默默辱骂姜离,却又因为他刚才那句解释,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梦境中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这人明明刚才还害她染了一身血,这会儿又做好人帮她…… 怕不是脑子有点大病。 白凛越想越不自在,干脆再次缩回凛冬剑。 而顾初云还在因为姜离的回答而不明所以,虽然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是有点怕姜师兄的,而且与对小师叔的那种怕还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对小师叔是敬畏,那么对姜师兄就是实打实的畏惧了。 抱着这样的心理,顾初云越发抿紧了嘴。然而姜离还不打算放过她,他看着染血的剑鞘,突然出声:“会净水诀吗?” 顾初云一慌,连忙答道:“会、会的!” “把你的剑清洗一下。” “……是!” 顾初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剑上还沾着那妖兽的血,之前因为接连经历了大喜大惊,已经全然把这件事忘在脑后。此时一经姜离提醒,她还以为是姜离不喜欢脏污的东西,立即念咒掐诀,将凛冬仔仔细细地洗了个干净。 被血染污的凛冬剑终于恢复纯净,白凛这才觉得身上清爽了。但她仍然一声不吭地躲在剑里,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架势。 开玩笑,刚才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会儿眼睛还是湿的呢,要是让姜离这个变态看到肯定又要嘲笑她。 她才不出去,坚决不。 顾初云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剑又偷偷哭鼻子了,她看了看姜离,小心翼翼地问:“姜师兄,那颗妖核……要不还是给你保管吧?” 姜离睨了她一眼:“你自己收着。” 一如既往的冷淡,怠惰,不近人情。 顾初云:“……哦。” 二人继续在雾中行走,气氛沉寂而诡异。顾初云很想和谢照生传音,问问他们现在到哪儿了,可姜离从头至尾不出声,她也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和别人传音,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姜师兄……”她干巴巴地问,“我看你的剑好像很好用的样子,叫什么名字啊?” 姜离:“没有名字。” “啊?”顾初云一脸惊讶,“那当初选剑的时候,仙师没有告诉你剑名吗?” 姜离神色冷淡:“随手拿的破铜烂铁而已。” 顾初云:“……” 随手拿一块破铜烂铁都能吊打她,这也太伤人自尊了…… 深受打击的顾初云彻底蔫了,也没心思再尬聊了。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段时间,她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浓雾中隐约蛰伏了一片模糊的黑影。 “那是什么?” 她精神一振,挥剑一扫,眼前的雾气被剑劈散,顿时露出黑影的全貌。 居然是一个不小的洞穴。 “姜师兄,是洞穴!” 顾初云顿喜,她扭头看向姜离,正要询问他的意见,然而姜离连想都不想,已经一脸平淡地抬腿走了过去。 白凛:“……” 她现在看出来了,姜离是真没把顾初云当队友。 “等、等一等……”顾初云来不及劝阻,眼看姜离已经踏入洞穴口,连忙追了上去,“姜师兄,等等我啊!” * 与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不同,洞穴里非常封闭,没有一丝雾气渗透进来。 但顾初云却觉得洞穴里面的环境比外面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原因无他,这个洞穴的内部逼仄而窄小,看上去十分阴暗。不仅如此,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腥味,虽然味道不浓,但却难闻得令人作呕。 “这是什么味道……”顾初云一边皱眉,一边拿出萤光珠照亮周围,“等等,这个好像是……脚印?” 被萤光珠照亮的泥地上现出一串脚印,顾初云踩上去比对了一下,发现比她的脚大了一圈也不止。 “这应该是一个成年男性的脚印,看来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了……”顾初云遗憾地说。 姜离低头寥寥看了一眼,不紧不慢道:“不止一个人。” “什么?”顾初云一惊,立即将萤光珠凑近地面,仔细查看。 地面上的脚印多而凌乱,看上去似乎都是一个人留下的,但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其实是两串不同的脚印混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曾经有两个人来过这里。 “另外,”姜离继续懒懒道,“你没发现,这里没有出来的脚印吗?” 经过姜离这么一提醒,顾初云这才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看着这些有进无出的凌乱脚印,浑身的寒毛突然竖了起来。 “这么说……” 姜离:“他们很可能还在里面。” “噫!” 躲在剑里的白凛与顾初云同时惊呼出声。 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被姜离这么一说,突然就觉得有些惊悚了是怎么回事啊! 窄小的洞穴潮湿又阴暗,被萤光珠幽幽地映照着,无端平添几分阴森气息。白凛也被吓得浑身发毛,顿时也顾不上和姜离闹别扭了,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望向地面。 “别是俩人都死在里面了吧……”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有可能。” 一道微冷的声音在耳畔倏地响起,白凛吓得猛一抬头,正对上姜离含笑的眼眸。 漆黑,幽邃,深不见底。 她心跳一滞,下意识道:“你怎么突然说话啊!” 姜离眨了下眼,正要开口,一旁的顾初云突然接话,“什么有可能?” 白凛立即与姜离对视一眼,这才想起来顾初云还在这里。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挡箭牌,白凛恶狠狠地瞪了姜离一眼,紧接着便“呲溜”一下钻回剑里。 姜离挑了挑眉,似是遗憾般地轻叹一声,而后才转向一旁的顾初云。 “没什么,进去吧。” “……?”顾初云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二人顺着地上的脚印继续往里走,很快便走到了洞穴的尽头。 微光照亮了洞穴里的场景,顾初云一愣,随即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初云?”白凛见她似乎很痛苦,连忙从剑里跑出来,结果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怔住了。 姜离神色平淡,不急不缓道:“被你猜中一半。” 白凛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尸体死状惨烈,面目全非,身上穿着被血染红的青色道袍,基本可以断定是参加试炼的弟子。 原来之前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怪不得闻起来那么古怪。 顾初云从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此时还在扶着墙角呕吐,无奈之下,白凛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口。 “你能看出死因吗?” 姜离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会相信我?” 白凛没好气道:“反正凶手又不是你。” 姜离闻言低低一笑:“那倒是。” 白凛觉得姜离这个人充满了矛盾。 明明很恶劣,却又很可靠,令人不敢轻易依赖他,却又不得不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被迫依赖。 “所以呢?”白凛忍住吐槽的欲望,继续询问。 姜离淡淡讲道:“此人身上都是刀伤,凶手必然不是妖兽。他的右手紧紧攥住,而且手指有被强硬掰开的痕迹,所以有可能是被夺走了什么东西。另外,血迹有向前延伸的迹象,跟着血迹走,应该就能找到凶手离开这里的通道。” 只是瞥了一眼就看出这么多东西么…… 一想到自己只看出了这是个太微宗弟子,白凛的心情更复杂了。 她迟疑地问:“所以,我们现在要追吗?” 姜离闻言,又轻飘飘瞥她一眼:“这种事情,你应该做不了主吧?” 白凛:“……” 烂人,又戳她痛处。 她气得不说话了,正好顾初云也缓了过来,她擦了擦嘴角,虚弱地望向姜离,道:“姜师兄……你刚才在与谁说话?” 姜离漫不经心:“洞中亡魂。” 顾初云:“……!!!” 小姑娘更害怕了,白凛见状立即白了姜离一眼,姜离发出一声愉快的轻笑,这才不紧不慢道: “算了,先出去吧。” 二人一灵按照原路返回,终于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洞穴。 一出洞穴口,白凛惊奇地发现,外面的浓雾不知在何时已经散了。 “……怎么回事?”顾初云怔怔出声,不等她走过去,传讯玉简突然亮了起来。 “初云,你们现在在哪儿?”谢照生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焦急。 这是怎么了? 顾初云直觉不好,连忙回答:“我们在一个洞穴外,怎么了?” “出事了,你快过来与我们汇合!”谢照生迅速报了一个方位给她,“路上一定要小心!” 说完这句传音就中断了,像是被强制切断一样。 顾初云的表情瞬间凝重,她立即看向姜离:“姜师兄……” 姜离神色不变,淡淡点头。 二人立刻向谢照生的方位赶去。 没了浓雾,视野顿时清明许多。二人沿着谢照生给出的方位,很快来到一片开阔的绿地,这里人头攒动,场面混乱,显然已经聚集了许多正在试炼的弟子。 “初云!” 正在顾初云四下寻人之时,谢照生突然从一旁出现,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姜离仍然站在原地,神情倦懒而漠然。 “初云,你没事吧?” 谢照生拉着顾初云嘘寒问暖,白凛飘在一旁,看到一个昳丽的少年从谢照生背后探出脑袋。 她惊喜道:“栖川!” 栖川看到她,顿时弯起眼睛:“还好你没被弄丢。” 终于见到自己的小伙伴,白凛非常高兴。她来到栖川面前,好奇地问:“这里怎么多人啊?” 刚好,顾初云也问了这个问题。 谢照生道:“有人找到了蠃鱼眼,却被别人指认他违犯戒律,疑似杀人。现在孟长老正在盘问此事,试炼也因此中止了。” 杀人……白凛与顾初云不约而同想起洞穴里的那具尸体,连忙抬头向人群中望去。 只见人群中正站着一个身形粗壮的弟子,表情严肃的孟长老正在冷声盘问着他什么,他非但不肯回话,反而一再冷哼,脸色不善。 “我问你蠃鱼眼是从何而来,你为何不答!” 孟长老突然厉声呵斥,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那名弟子丝毫不惧:“凭我本事得的,我为何要答?一群道貌岸然之辈,输不起就想赖账……” “混账!” 孟长老怒斥,抬手就是一道冷厉金光落向这名弟子。 然而这名弟子却挡下了。 “……混账的明明是你。” 他咬牙切齿,周身浮起阴森魔气,双目通红,眼下渐渐浮现漆黑魔纹。 “那是什么东西,看着好邪性……” “这……这不是魔修的标志吗!” “不好,他入魔了!” “这人入魔了!快杀了他!” 四周顿时陷入混乱,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这名异变的弟子,拔剑掐诀,神情冷峻而紧张。 只有白凛目光恍惚,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愕然。 就在那人入魔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只蝴蝶。 蓝色的,朦胧的,从那人衣袖里飘飘悠悠飞了出来。 和她初次见到姜离时看见的那只蝴蝶一模一样。 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在她脑中连成一线,她瞬间豁然,立刻转头望向人群中的姜离。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姜离也望了过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触。 然后他嘴角微勾,伸起食指,轻轻抵在唇边。 对她做了“噤声”这个动作。 第 17 章 白凛突然觉得一切都清楚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只蝴蝶也许就是入魔的契机。 或者说,蝴蝶只是将人拉入镜花水月的契机,而姜离在镜花水月中所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映照出别人的欲望、渴求、阴暗面,再以此为契,诱人入魔。 如果她猜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第一次在梦中相遇时,他说的那些话就很值得回味了。 ‘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当时姜离在进入她的梦境后,最先说了这样一句话。 现在看来,这句话不难理解。 估计姜离在第一次看见她时就对她产生了好奇,于是故意以摸剑的名义,在凛冬剑中种下一只蝴蝶,想看看身为一缕没有肉身的剑灵,是否也会和凡人一样睡觉做梦。 谁料她不仅能做梦,还能像凡人一样产生欲望——虽然她的欲望与他见过的都大相径庭。 所以之后姜离才会频繁地进入她的梦境,窥视她的欲望,试探她的内心。 他一定很想看到,如果一只剑灵堕入魔道,会是怎样有趣的光景。 白凛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她觉得,最起码在姜离的变态心理上,她应该是揣摩得十分透彻了。 变态,真的变态,这种人绝对不可能是正派人士。 姜离对白凛做完噤声的手势便继续看戏,而白凛在心里默默骂了几句后也很快稳住心神,重新将视线移回到人群中央。 此时的试炼场,已经不足以用混乱来形容了。 入魔的那名弟子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他双目红得几乎要滴血,周身浮现出污秽不祥的黑色雾气,眼下魔纹越发清晰,全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大字:我是魔道! 白凛:……你们魔道都这么高调的吗? 孟长老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堕魔,他神色震惊,目光震怒,抬手又是数道金色落雷接连劈下,一道比一道强悍,竟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那名入魔弟子见了此状,立即抬手去挡。黑色魔气从他周身溢出,他大喝一声,魔气暴涨,瞬间震散从天而落的威严金光。 “果然,果然,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都是如此,欺人太甚,卑鄙无耻!”那弟子嘲讽大笑,望向孟长老的眼神充满怨恨,如刀如毒,几乎凝为实质,“孟长丰,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手下弟子的吗!” 白凛:??? 啊?这就口口声声“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了,你不也才刚入魔道吗?这是拿到编制了还是收到绩效了,口气这么横啊? 白凛觉得这人别的不说,性格未免太过冲动,如果真是姜离选中了他,那姜离的用人眼光属实也不咋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听他这个语气,似乎还有什么劲爆的内幕啊。 白凛仗着这场混乱波及不到自己,干脆放松地看起戏来。 与此同时,栖川也在一旁看戏。他一边看着人群中对峙的二人,一边悠悠闲闲地开口。 “阿凛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嗯?”白凛不明所以地扭头,正好对上少年清隽秀挺的侧脸,“看到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你好像看到了什么……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语气依然慢悠悠的,越说下去声音愈低,“旁人看不到,但你看到了,还有……” 他微微停顿,意有所指:“——那个人。” 白凛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她刚才的失态太过明显,连栖川都注意到了,甚至还可能察觉到了她与姜离那短暂一瞬的对视。 应该没有其他人再看到了吧? 白凛有些不安,忍不住小声询问:“栖川……那个,我刚才的反应很明显吗?除了你还有其他人注意到吗?” 栖川听到她这么问,微微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凛,你在担心什么呀。只有我能看见你,当然也只有我会注意到你了。还是说,”栖川眸光流转,闪过暗金色的细碎微芒,“除了我,还有其他人能看见你么?” 白凛看着他笑盈盈的猫瞳,不知怎的,居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心虚。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没关系,就算有其他人看到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栖川笑意不减,语气轻快,“全部杀光就好了。” 白凛:“……” 啊?这个思路……不太对吧? 会不会有点太激进了? 她有些不解地蹙眉,白净的脸庞皱成一团:“好好的……为什么要杀光他们呢?” 栖川不以为然道:“因为我们是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啊。” 白凛:? 这又是什么逻辑,她怎么没听明白呢? 见少女仍然一脸茫然,栖川耐心而柔和地解释给她听。 “阿凛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他声音轻轻,眼瞳晶亮,“所以阿凛也只能有我一个朋友,这样才算公平。” “你说对吧?” “……” 白凛一时说不出话。 如果她现在说不对,那栖川一定会生气。况且这个逻辑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虽然稍微有点霸道……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但是就算有其他人能看见我,也不一定就会和我成为朋友啊?” “一定会的,因为阿凛太可爱了。”他凝眸看着白凛,语气轻而笃定,“而且一点警戒心都没有,很容易就会被人骗走。” 白凛:“……” 这,前半句听着还挺开心的,后半句好像是在质疑她的智商…… 她觉得栖川似乎有些太小看她了,换句话说,她只是一把剑,连一点自主能力都没有,就算真的有人要从初云的手里骗走她,她也没有办法啊。 “嗯……”白凛斟酌了半晌,本想为自己的处境辩解几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好吧,我会注意的。” 反正栖川高兴就好,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栖川得到她肯定的回复,顿时满足地笑了起来。他的眉眼弯弯,笑容明亮,有着春阳般的美好热度,实在很难与刚才那番有点独占倾向的发言联系起来。 白凛被他的笑容映照得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太灿烂了,灿烂得晃人眼。 他们两个聊得投入,此时话题终了,再看试炼场上对峙的二人,居然还在互相控诉。 “孟长丰,我在你手下苦学多年,从未得过你一次奖励乃至一句称赞!”那名堕入魔道的弟子对着一脸怒容的孟长老厉声喝道,“如今我终于得了蠃鱼眼,你竟还要阻拦我!孟长丰,你这种心胸狭隘之人,究竟凭什么教导他人!” “那是你找到的吗!”孟长丰吼得更大声,“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为何不愿让我盘查,还推三阻四,遮遮掩掩,不将找到蠃鱼眼的地点说出来?!” “我凭什么说!”弟子目眦欲裂,情绪愈发激昂,“凭什么旁人找到蠃鱼眼就能得到魁首之位,而我还要被你们当做贼人盘查?” 孟长丰:“因为你杀了人!” “那又怎样!!!” 对方突然一声怒吼,那名弟子终于在孟长丰极具压迫力的逼问下爆发了。 “我杀了他又如何?!弱肉强食,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你们一个个都心知肚明,为何到了我这里却独独不行?!”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周围众人听闻此话,纷纷露出不齿的表情。 为了一时的利欲杀害同门弟子,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顶撞师长,大放厥词…… 真是该死。 白凛听完他们的争论,终于明白姜离为什么要选他入魔了。 心性不稳,是非不分。 这种人最好引诱,也最容易挑起事端。 这种人堕入魔道对正派来说倒也不算损失,反正心术不正,修为也不算高。只是可惜了那个死在洞穴里的弟子,没有猜错的话,原本第一个找到蠃鱼眼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白凛突然庆幸顾初云发现的迟了……等等,难道这才是姜离选择与顾初云同行的真正目的? 白凛下意识想偷瞄姜离,可一想到栖川会不高兴,又生生按下了这个念头。 事已至此,此人是非杀不可了。 孟长丰不再废话,直接祭出本命剑,剑光一闪,直直刺向入魔弟子。 谁料入魔弟子并不应战,他迅速扫视四周,一眼瞧见人群中最为弱小的顾初云,突然抬手凝爪,凶恶魔气自他掌心涌出,顾初云来不及反应,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他飞去。 白凛:“不好!” 变故突生,谢照生立即抬手去挡。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仅仅一瞬,顾初云便被吸到了那名弟子的手边。 他一把掐住顾初云的脖子,面目狰狞:“孟长丰,你敢杀她吗?” 顾初云痛苦挣扎:“呃……!” 谢照生焦急万分:“初云!” 悬空的剑尖堪堪停在顾初云眉心,孟长丰面色严峻,进退两难。 场面一时陷入了困境。 就在众人屏息焦灼之时,一阵卷着冰霜的狂风呼啸而来,直奔入魔弟子翻飞而去。 那名弟子猝不及防,顿时被狂风掀出数米之外。 失去钳制的顾初云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双手突然稳住了她。 那双手修长,干净,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 顾初云抬头望去,声音颤抖:“师叔……” 来人眉目柔和,眸色清浅,正是剑尊温言。 温言眼睫微垂,右手伸向她背后剑匣,轻声道:“借你的剑一用。” 顾初云一愣,还未回应,温言已经握住了剑鞘。 他缓缓拔剑,剑身抽出,寒光乍泄。 深晦如海的灵力瞬间灌入剑中,白凛只觉心胸涤荡,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疯狂翻涌。 巨大的灵压骤然席卷了整个秘境,灵兽四窜,所有人都震撼地看着温言,无法言语。 白衣如雪的青年手持长剑,面目疏淡。 一个轮廓朦胧的少女自他上方浮现,眼眸低垂,神色幽静,透出冰晶似的剔透感。 竟与那通体泠冽的长剑一样空静。 第 18 章 这一次,不止是栖川姜离,在场所有人——包括顾初云,都看到了那个悬浮于空的剔透少女。 虽然那虚影只出现了一瞬,但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激烈讨论。 “喂……你们看到了吗?刚才温言剑尊的旁边有个女子啊!” “我也看到了!还是透明的,该不会是真仙降世吧!” “是神女!一定是神女!” 人群瞬间沸腾,顾初云看着转瞬即逝的虚影,整个人都呆住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身形朦胧的少女似乎是在师叔拔剑之后才出现的……难道那少女和她的凛冬有关系?! 可如果真的与凛冬有关,那她为何从未见过?总不能是因为那少女不喜欢她吧…… 顾初云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谢照生跑了过来,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分散之时,立即将她拉到了较为安全的人群后方。 “初云,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谢照生担忧地看着她,眼中紧张显露无疑。 顾初云摇了摇头,声音微哑:“我没事……还好师叔及时赶来,那人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那就好。”谢照生勉强松了口气,转而扭头望向温言的方向,“初云,刚才那是什么?” 他也敏锐地注意到那道少女虚影与凛冬剑有关,因此反射性地觉得顾初云会知晓此事。 顾初云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影……” 谢照生蹙眉:“那女子刚才好像动了一下,似乎不单单是简单的影子……难道她是剑灵?” 提及“剑灵”这个词,一直站在后方无声观望的栖川突然向他投来一瞥。 “剑灵?应该不可能吧?”顾初云闻言,连连摇头,“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到过任何声音,如果她是剑灵,为何从不在我的面前出现呢?” 谢照生:“我也只是猜测……罢了,现在有剑尊在,暂时先不考虑这些,日后再说。” 二人针对剑灵的话题草草结束,听到这里,栖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还好他们没有想太多,否则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带走阿凛。 不过如今阿凛的存在已经被更多人知晓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早做打算。 他看着神色平静的温言,突然生出些许不满。 这个穿白衣的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让阿凛暴露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未免过于讨嫌。 碍于自己的真实身份,栖川不能立刻上前夺剑,只能暂且忍耐,冷冷盯着温言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白凛正处于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充沛的灵力。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被强化了,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随时都能去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就是剑尊和小菜鸟的区别吗? 她睫羽轻眨,抬起双手,正要好好打量一下自己,那个被风逼退的魔道突然又冲了过来。 他咬牙眦目,抬手掐诀,曾经光芒清朗的真气如今已经化作森森白骨,狰狞阴森,速度极快地向温言扑去。 温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剑锋一划,煌煌剑影冲天而起。 浩荡剑势恢弘凛然,有如势如破竹的冰川。疾冲而来的白骨还未触及温言衣角,便被这凛冽剑意震得鬼哭哀嚎,瞬间消散。 顾初云怔怔看着执剑的温言,内心突然五味杂陈。 她一直觉得凛冬韧性不好,华而不实,不算一把特别好用的剑。 如今看师叔执剑,她才终于明白。 原来凛冬剑不是华而不实。 而是没有遇到能将它发挥到极致的那个人。 堕魔弟子的全力一击被温言的剑意轻易击败,他强撑着没有倒地,身形一晃,一口深红色的鲜血“哗啦”吐了出来。 温言垂眸看他,声音依旧温和而平淡:“何人诱你入魔?” 那弟子嘲讽一笑,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还能有谁?这世上能够轻易做到此事的人……剑尊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温言听出他话语中的激将之意,神色不变:“你已入魔,应当知道太微宗不会再留你。说出那人此时身在何处,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这是要赶尽杀绝了啊……也是,家丑不可外扬,剑尊会做出这种决定,我当然是十二万分的理解。”那弟子完全没有想活命的意思,仍然在冷声讥笑,“只是这偌大的太微宗里,做错事的不止我一个吧,既然要清理门户,那剑尊为何不先清理清理自己呢!” 此话一出,周围人又是一阵哗然。 温言是什么人?修真界万年一遇的不世奇才,太微宗的镇宗之宝,正派人士的业界标杆。 整个太微宗,没有人能说他一句不是,也说不出他一句不是。 如果他杀人,那定是那人该杀;如果他灭门,那定是那门该灭。 虽然他已经闭关多年,尤其自他师尊千景真人陨落后便再不问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一个区区魔道可以随意诋毁的。 更何况,温言剑尊能有什么错?就算要将掌门清理门户,也绝不可能清理到温言剑尊的头上! 围在四周的一众弟子瞬间被此话激怒,他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手刃了这个满口胡言的狂妄魔人。 然而温言却无动于衷。 他目光疏冷,声音平静:“你说得对,我也应该被清理。了结完你这件事后,我自会引咎退位。” 白凛听到这话顿时懵了。 这是为了什么呀小师叔,没必要连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都担下来吧?还是说他的确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错事,所以才不反驳……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但白凛还是不可避免地对温言的过往产生了一丝好奇。 能够让这么好的人说出这种话,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 白凛走了一会儿神,与此同时,孟长丰提剑来到温言身后,低声道: “剑尊,不用与他说这么多。此子已经入魔,当立即斩之。” 温言微微颔首:“我明白。” 他抬手,正欲挥剑,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剑。 虽然现在执剑的是他……但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想杀人吧?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侧眸,看了一旁的白凛一眼。 刚好白凛也在看他,二人视线相碰,彼此俱是一愣。 等等……他为什么会愣住? 白凛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开口:“你、你是不是能看……” 温言没有回答,立即转头无视了她。 白凛:“……” 经过了姜离的装模作样,她现在对这种事情已经变得格外敏感。之前的行为看不出蛛丝马迹也就算了,但温言刚才投过来的目光绝对不是无意为之,也就是说……这个男人绝对是能看到她的! 可恶,她又被骗了! 白凛顿时明悟,也不管之前有没有在温言面前出过丑了,她双手叉腰,直直盯着温言状似平静的侧脸,气呼呼道:“还以为是个好人呢,没想到连你也装!” 温言:“……” 他有心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奈何此时时机不对,只好保持静默,无声忍下。 那名堕入魔道的弟子此时仍在垂死挣扎,眼看他额前魔纹再次亮起不详的暗光,温言稍作思索,抬眸望向人群外的谢照生与顾初云。 他的目光落到谢照生的脸上:“你过来。” 谢照生微微一愣,没有多虑,安顿好顾初云便立即过去。 温言将凛冬交给谢照生,低低说了句“看好这把剑”,而后轻抬衣袖,一根泛着神圣金光的锁链浮空出现。 降魔索,专门用来降服妖魔的法器,出自温言的师尊千景真人之手。 “要灭我的口了吗?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温言剑尊啊,这里这么多人,你是不是要灭所有人的……呃唔!” 那堕入魔道的弟子还在口出狂言,话未说完,一道金光突然降下,降魔索骤然捆住他的身体,同时迅速紧缩,封锁了他的全部行动。 “放心,”温言眉眼淡然,无悲无喜,“还不到灭口的时候。” 不问出慕归枝的藏身之处,他是不会灭口的。 远处的姜离若有所思地望着温言,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 降魔索金光大盛,那人痛苦挣扎,额前魔纹疯狂闪烁。两股力量相互对抗,很快他便耗尽体力,晕了过去。 眼见这堕魔之人终于被解决,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温言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远处的谢照生拿着凛冬剑,正要向他走去,一点寒光倏忽闪过,直向温言背后袭去—— “温言剑尊!” 谢照生惊呼一声,来不及思考,立即抬剑去挡。 银白的剑刃与坚硬利剑瞬间碰撞,火电四射,剑光流转,映照出偷袭之人的面容。 竟然是长老孟长丰。 白凛浑身一颤,感觉到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迅速崩坏,她慢慢低头,看到腰际洇出点点月色。 那是她的“血”,温润晶莹,如月光流淌。 “咔嚓”一声,薄透的剑身发出脆响,一道裂痕随之浮现。 凛冬剑终于还是损坏了。 白凛倒吸一口气,抬手捂住腰部伤口。孟长丰的剑尖被一击挑开,温言闻声回头,孟长丰立即翻转手腕,电光石火间,寒光一现,剑锋已然刺入温言的左肩。 全场瞬间屏息。 鲜血很快染红雪衣,温言微微垂眸,声音平静而冰冷:“长丰……你也入魔了么?” 孟长丰双目通红,手腕颤抖,面容挣扎而扭曲。 “剑尊……救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看上去无比痛苦,近乎抽搐地将剑拔出,而后再度举起,颤抖着对准温言的胸口。 “快、杀了我……我没有办法停下……” 温言目如寒霜:“他拿走了什么?” “妙化……通天镜……” 孟长丰声音破碎,周身魔气蠢蠢欲动。温言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一声叹息。 “……我还可以救你。”他低声道。 孟长丰艰难惨笑:“我……知道……但孟家已绝……我也不想……独活……” 他额前魔气萦绕,已有堕魔之兆,但目光决绝,无法撼动分毫。 “就……用……我的剑吧……求您……” 温言了然,终于不再相劝。 他抬手,湛光浮动,握在孟长丰手中的长剑缓缓飞出。紧接着,他凭空一推,剑尖调转,稳稳刺入了孟长丰的胸膛。 鲜血汩汩流出,魔气消散,孟长丰的瞳孔渐渐失去焦距。 他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 自那之后,顾初云修养了几日。 魔道入侵,宗门试炼被迫停止。真正找到蠃鱼眼的弟子已经死在了那个洞穴里,按理说这一届是没有魁首的,但鉴于谢照生勇气可嘉,在最关键的时刻挡下那致命一剑,间接救了温言剑尊,因此掌门与众长老商议,将谢照生定为此届试炼的魁首。 不过温言没有亲自授剑,因为他受伤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掌门逼着回去养伤。 授剑仪式是由掌门主持的。据说掌门没有指定某件兵器,而是打开藏剑阁,让谢照生自己选。传闻他最后选了一柄真正的神兵利器,名唤“一何碧”,只是这“一何碧”究竟又是什么宝贝,白凛就不清楚了。 毕竟她现在也算是伤员,实在没心情关心这些。 凛冬剑受损,她腰上的伤也不见好。看这架势,估计只有等剑身修复,她的伤才能彻底痊愈。 看来做女主的剑也是有风险的。 白凛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天天盯着顾初云的剑诀发呆。经过此事后,顾初云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越发勤学,恨不得整天不眠不休地泡在剑诀里,连门也不串了,搞得白凛很是无趣。 还好,栖川留下的那根头发还在。 孟长丰死后,现场弟子还未遣散,就有一人前来汇报,说是秘境外的阵法被人动过手脚。 范衡顿时意识到有不好的东西混进了秘境,立即命人清查。 白凛也随即明白过来,破坏阵法的人估计就是栖川,于是第一时间望向栖川,隔着温言冲他挤眉弄眼。 她本以为自己这个暗示还是比较抽象的,没想到栖川一看就懂。少年微微皱眉,看上去不是很情愿,但白凛不希望他在这里暴露身份,这样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于是非常努力地冲他挥手,示意他趁机快溜。 最后他还是勉勉强强地妥协了,并对白凛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我。” 可惜白凛不懂唇语。 栖川混在人群中一眨眼就不见了,白凛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大坏蛋姜离。 她立即又在人群中寻找姜离,却只看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 转身前,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毫无留恋地随着人群一起离去。 ……狡猾的家伙。 这之后,凛冬便被归还给了顾初云。 可惜,顾初云已经无法再用这把剑了。 那道裂痕足足有三寸长,横亘在窄薄的剑身上,如同绵延破碎的冰霜。顾初云拿着剑去找宗门内的铸剑师,铸剑师看了一眼,连连摇头。 “这个损坏的有点严重啊……这么大的裂缝,要是别的剑我还能修一修,这把剑我是真的爱莫能助了。” 顾初云急道:“为什么?只有凛冬不能被修复吗?” “不是不能被修复,而是没有修复的材料啊。”铸剑师点了点寒冰似的剑身,道,“这是太渊玄冰,全太微宗只有一块,至于那块在何处……你还是去问问掌门吧。” 顾初云一听,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找掌门范衡。 范衡最近格外繁忙,听完顾初云的请求,想了想,回答她:“太渊玄冰在你师叔那里,不过我也不记得有没有被他用掉。不然你还是换把剑吧,这剑太脆,不适合你,为师可以给你一把更好的。” 白凛听了不太高兴。 用完就扔,她又不是一次性消耗品,哪有这么做事的? 顾初云也不同意:“可我还是想修好凛冬……” “那就去问问温言吧。”范衡顿了顿,又叮嘱道,“去了碧霄峰,尽量少说话……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 顾初云似懂非懂地应下了。 * 来到碧霄峰,顾初云发现小师叔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竹亭里看书。 竹亭里空无一人,云雾缭绕,看上去有些冷清。 她走到竹楼前,正欲敲门,里面便传出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 “进来吧。” 顾初云低声道谢,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竹楼里灯盏柔和,暖意融融,白衣墨发的青年正坐在案前,手捧书卷,神色宁静如往常。 白凛躲在剑匣里偷偷观察他,总觉得他的眉间笼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低郁。 “师叔……”顾初云有些踌躇,在温言询问的目光下慢慢开口,“凛冬剑身受损,铸剑师傅说必须要太渊玄冰才能修复,所以……” 她渐渐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温言微微蹙起的眉头。 “太渊玄冰?”温言微微沉吟,“那个已经被我……” 话未说完,白凛突然从剑匣里探出脑袋。 少女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专注,睫羽轻扇,清澈双眸中透出一丝紧张与期待。 温言:“……我找找看。” “太好了,谢谢您!”顾初云郑重地对温言鞠了一躬,随即想起掌门对她的叮嘱,于是小心翼翼道,“那,师叔您忙……弟子就不打扰您了?” 温言没有应声,而是微微抬眸,看了白凛一眼。 浮在半空的少女正在用力摇头:“我不要回去,回去太无聊了!让她留下来吧,我想看话本!” 听完她的需求,温言垂下眼睫,思忖良久。 “……师叔?” 顾初云又唤了一声。就在她琢磨师叔是不是不想搭理她的时候,温言突然轻轻开口。 “我有点忘记太渊玄冰的质地了,需要一件用来比对的实物。” 青年眸光浮动,视线不自然地落向别处,“……这几日,凛冬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白凛:?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第 19 章 白凛觉得,温言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她试图对温言提出的要求进行纠正,但顾初云已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白凛:“……” 算了,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反正在哪儿都一样,起码温言这里有话本,还有个说话的人…… 思及此处,白凛才突然想起来,温言也是能看到她的。 卧槽,又是社死…… 她第一反应就是脚趾扣地,但仔细一想,自己其实好像并没有在温言面前做过什么特别尴尬的事情。 她出过的所有丑几乎都是在姜离的面前,毕竟那家伙一肚子坏水,总是故意逗她,想要在他面前保持冷静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恶! 有了姜离那个大恶人的对比,白凛突然觉得温言这人还是挺好的,虽然之前也装过几次,但起码没对她做过任何坏事。 天呐,她对好人的标准已经变得如此之低了吗……姜离,都是你的错! 白凛想起那个恶趣味的家伙顿时一脸忿忿,这一幕落在不明所以的温言眼里,还以为小姑娘是在不满他的安排,于是微微迟疑,又换了个说辞。 “或者你将她带回去,我再送你一些话本。” 顾初云:“?” 师叔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送她话本? 难道真如师尊所说,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顾初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答应还是拒绝,只好纠结地保持沉默。 白凛倒是觉得这个方案也行,于是继续怂恿:“让她回去就看!不看完一本不准睡觉!” “……回去就看,不看完一本——”温言想了想,觉得不准睡觉还是有点强人所难,于是轻咳一声,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不准换下一本。” 顾初云:“???” 师叔这是魔怔了吧?逼着她修炼还能理解,哪有逼着人看话本的? 她思考许久,最终还是一脸痛苦地说:“师叔,我不爱看话本……” 温言:“……” 他看看为难的顾初云,又看看期待的白凛,默默权衡,而后轻叹一声。 “那就在这里多待一会,陪我看吧。” 顾初云:“???” 她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师叔了。 虽然无法理解,但对方毕竟是师叔,顾初云也不可能拒绝,于是听话地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拘谨一声不吭。 温言随手拿起一本书,白凛立即凑过去,发现居然是一本新的话本。 “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看话本啊,上次那本才刚看完又买新的了?”她啧啧感慨,脸上毫无敬畏生疏之意,自然得仿佛与温言相识已久。 事实上,在她的心里,温言的确早已是她意趣相投的书友了。 温言眼睫微颤,很想与她说话,偏偏面前还有旁人,只好抿抿唇,保持静默。 这时,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微微垂眸,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月色水珠。那水珠转瞬即逝,却又循序不绝,一滴接着一滴,如玉如月,十分虚幻。 他顺着水珠下坠的源头向上望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片莹白如雪的少女肌肤。 温言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你的伤……” 白凛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以为他是问顾初云,于是便没有接话。而顾初云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道: “多谢师叔挂心,弟子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现在已经好多了。” “……是么。” 温言微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回答。他轻瞥一侧的白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重新将视线落到面前的话本上。 这些话本都是他托范衡帮他买的。他对话本不甚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喜欢的故事题材,但听范衡说修真界的小姑娘很喜欢看,想必用来打发时间应该还是可以的。 脑中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温言心不在焉地翻开书页,正要认真看下去,顾初云突然惊讶地轻叫一声。 “师叔……你的肩膀!” 白凛听到这话,随即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投向温言的肩膀。 干净的白衣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片血迹,血迹慢慢洇开,显然是刚流出来的。 她顿时睁大眼睛:“怎么流血了?” “没事,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扯到伤口了。”温言垂眸扫了一眼,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 白凛和顾初云都记得很清楚,温言左肩上的这处伤,是被孟长丰入魔后的那一剑刺中的。 顾初云一听,顿时紧张起来:“那、那要不要包扎一下?还是找医师过来治疗……” 因为温言看上去完全没有要给自己疗伤的打算,所以顾初云下意识以为他不擅医术,需要借助他人才能治愈外伤。 温言平和地笑了笑,轻声安慰:“不用,我这里有丹药。” 顾初云担忧地看着他,迟疑地问:“那……您怎么不用呢?” 白凛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他从一开始便服用丹药,那这点伤应该早就好了,绝不可能拖到现在还未结痂,甚至因为一点小小的扯动而流血。 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更像是从未治疗过一样。可他是号称第一人的剑尊,太微宗掌门唯一的师弟,凭他的地位和能力,想要治愈这点外伤简直轻而易举,为什么要放任它继续恶化呢? 白凛越发觉得奇怪,而温言还在安静思索。他微微侧头,长睫轻抬,泼墨似的发丝从肩头垂落,那双浅淡的眼中似有不解:“我为什么要用呢?” 顾初云一怔。 “反正也死不了……”温言轻笑,“用不用也没什么关系吧。” 顾初云有点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但她确信,温言绝对是这世上最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 “……的确。”顾初云只是迷惑了一瞬,很快便由衷地露出崇敬的神情,“您说得对,我应该向您学习,努力修炼,争取有一天也能像您一样强大,内心坚定,不惧死亡。” 温言听了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他的神情依旧温和恬淡,可那双清浅的琥珀色眼睛却郁郁沉暗,仿佛一潭清澈的死水。 “不对……” 白凛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有如呢喃,“……初云,你错了。” 温言眼睫轻颤,却是没有抬眸。 可白凛却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 他并不强大,也并非初云想得那般意志坚韧、所向披靡。 他只是厌恶自己而已。 * 顾初云在温言的竹楼里待了没多久,就收到了谢照生的传讯。谢照生在传讯里叮嘱她把剑带上,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但顾初云还是依言照做了。 毕竟经过试炼一役,谢照生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经今非昔比。 顾初云跟温言道别后便直奔东极峰,远远的,她看到谢照生就站在一棵大树下,日光灿烂,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顾初云的心底升起丝丝甜意,不由自主地,脚步也轻盈许多。 而白凛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温言的面容。 他似乎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样子,就和他所在的碧霄峰一样,永远都是冷清寂寞的。 他会觉得孤独吗? 白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 她现在哪有心思去管别人呢,毕竟她现在连自己的命运都看不清了。 一把损坏的剑……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初云!”树荫下,谢照生看见顾初云过来,双眼一亮,脸上扬起笑意,“我听说你去碧霄峰了?” 顾初云在他面前站定,理了理衣服,小脸薄红:“嗯,我去问问师叔太渊玄冰还在不在……” 谢照生:“太渊玄冰?你要那个做什么?” 顾初云如实回答:“铸剑师傅说,凛冬是由太渊玄冰打造的,必须要再找一块太渊玄冰才能修好。” 谢照生闻言,突然笑了一下:“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真的吗?”顾初云一听,顿时面露惊讶,“你有别的办法?” “不能算是办法,不过……”谢照生表情神秘,一边卖关子一边慢慢从身后拿出一把包裹严密的长剑。 “你看,这是什么?” 长剑被包裹在绸布袋中,袋口用红绳扎得严严实实,但仍然露出一截深碧色的剑鞘,看上去古朴而灵动。 顾初云睁大眼睛:“这是……” “一何碧,宗门试炼的奖励。”谢照生定定地看着顾初云,炽热的目光暗含情愫,“初云,我想把它送给你。” 顾初云呆住了。 “送给我?”她结结巴巴地说,“可这是掌门给你的奖励……” “是,所以它现在就是我的所有物了。”谢照生将长剑递到顾初云的手里,声音坚定,“我想把它送给谁就送给谁,任何人都不能说什么。” 顾初云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情意,全身温度陡然上升。 他居然愿意将如此贵重又意义特殊的东西送给自己,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明白这一举动意味了什么。 顾初云内心欢喜,却又有些忐忑。 小姑娘双颊发热,不敢看少年的眼神,只好低着头小声嗫嚅:“可是……” “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凛冬……” 微风吹拂,扬起少年少女脸畔的碎发。 白凛坐在树桠上,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 他们看起来已经心意相通了,仅仅只是这样安静地站着,都能感觉到空气中萌动的情意。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凛冬剑已经无法修复了。 即使温言没有明说,但他当时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言只是怕她失望,所以才会说出那句“再找找看”。 但白凛却很清楚,没了太渊玄冰,凛冬剑应该很难再被修复了。 无法修复的剑就算外观再好看,材质再稀有,也只是一块没用的废铁。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栖川所说的兔子和花,就要变成一块废铁了。 头顶的树叶发出簌簌轻响,白凛抬头看了看,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姜离。 姜离喜欢躺在树上睡觉,偷懒,和猫咪玩耍。 如果她也能轻易地做到这些就好了。 * 翌日,顾初云背着凛冬,再次爬上碧霄峰。 昨天温师叔并没有一口否决她,她不能这么快就放弃希望。就算只能找到指甲盖那么大的太渊玄冰,她也要拿来给凛冬试一试。 云雾中的碧霄峰仍然安静而冷清,竹亭空无一人,竹楼里隐有烛光透出。 顾初云走到竹楼前,正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师尊? 顾初云下意识停下动作,屏息站在了门外。 “你是不是糊涂了?那个魔修摆明了是故意刺激你,你还真把他的话当真?” 范衡的声音略高,听上去比平时要激动很多。 “但他说得没错,我的确不配剑尊之位。” 另一个平静清冷的声音是温言,语气略低,和往常一样听不出情绪。 “温言……这种话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师父的死与你无关,你究竟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可你无法否认,师父的确是因我而死。” “你清醒一点,害死师父的是慕归枝,该死的人也是慕归枝,不是你!” “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你!唉……” 范衡长叹一声,温言没有再出声,竹楼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顾初云站在门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等他们结束。 过了许久,范衡无奈开口。 “师弟……就当是我求你。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如果实在难受,你就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温言低声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范衡非常不解:“为什么?” 温言微微沉默,说:“……他们的目光令我煎熬。” 范衡一滞,不说话了。 白凛浮在顾初云的身后,只是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温言的意思。 正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温言应该是很厌恶自己的。但是他又备受世人崇敬,就像那次开坛讲法那样,所有人都将他奉若神明,殊不知这样只会令他更加痛苦。 他从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的尊崇与敬畏。 白凛突然觉得温言也很可怜。 可能比她还要多可怜上那么一点点。 竹楼里的对话终止了,范衡终于放弃劝说,无奈地长叹一声。 “唉……罢了,你还想要什么?我去找给你。” 温言微微沉默:“……太渊玄冰,能找到吗?” 顾初云与白凛听到这句话,顿时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范衡:“怎么?你要给我的徒弟修剑?” 温言微顿:“……那柄剑很特殊。” “这我也知道,毕竟那么漂亮的剑全太微宗也就仅此一把。但它的确不太实用,修不好也没什么可惜的,以后还可以摆在藏剑阁里供人观赏嘛。” 白凛:??? 太狠了吧,不给修还要摆起来供人观赏?请问她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吗? 温言:“那倒不必了……” “总之我会去找找看,但你最好还是别抱希望。” 温言低低道:“我明白。” 说完这句话,竹楼里突然响起了略显烦躁的脚步声。正在门外偷听的顾初云这才意识到有人要出来了,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猝不及防的她顿时愣在原地。下一刻,竹门打开,表情严峻的范衡出现在她的面前。 顾初云一慌:“……师、师尊……” 白凛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范衡又看不到她,要发火也发不到她头上。 谁料范衡并没有生气,他像是早就知道顾初云在外面偷听似的,只是看了顾初云一眼,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多陪他说说话吧。” 昨天不是还让她少说话吗? 顾初云内心疑惑,但还是乖乖应下:“弟子知道了。” 范衡走后,顾初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温言和昨天一样安静沉寂地坐在案前,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顾初云总觉得他在生气。 听到顾初云进来,温言连眼睫都没抬一下,显然是和范衡一样,早就知道她在门外了。 顾初云很尴尬,白凛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尴尬。 虽然这并非她们的本意,但她们还是偷听到了温言内心深处的伤疤。 白凛觉得,这是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行为。 于是她从剑里飘出来,像一团柔软的云,慢慢落到温言的身边。 她微微侧着头,偷觑温言的表情。 顾初云站在桌案前,踌躇着开口:“师叔……” 温言低声开口:“你都听到了?” 顾初云惭愧点头:“嗯……” 温言轻轻叹息,声音淡而低郁:“抱歉,让你听到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顾初云立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劝温言想开点,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觉得不合适。 连师尊都劝说不了师叔,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连事端的缘由都不清楚。 师叔可是最强大的剑尊啊。连最强之人都承担不了的痛苦,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子,充其量只是个外人,又凭什么对他妄加规劝? 竹楼里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温言神情低落沉郁,抬手欲送少女离去。 “没关系。”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柔软轻缓的声音。 温言一怔,侧眸望向身侧。 纯澈如雪的少女正坐在他的身边,微微仰起脸,温柔而认真地注视他。 她抬起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背。少女莹白无暇的手看上去通透而温暖,在落下的瞬间穿透了他的手背,像一道柔和的光,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 “没关系,我不认为那是不好的事情。” “你只是做了一件错事,就像我刚才在外面偷听一样。”白凛的语气轻柔而耐心,有一种特别的温度,“我们都做了错事,所以我们现在一样了。” 她的眼眸清澈而湿润,烛光映入她的眼底,犹如星辉浮动。 温言怔怔地看着她,心底突然泛起水纹似的涟漪。 “但是……”白凛神色不变,倏然话锋一转,“你明明能看见我,却一直装作看不见,所以你比我还多做了一件错事。” 温言一愣。 小姑娘收回手,叉在腰间,理直气壮地说:“解释一下吧。” 温言显然被这个转折搞得有些迷糊。他怔怔地看着白凛,突然噗嗤一笑,浅色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他笑得突然,一直垂首噤声的顾初云倏地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被吓傻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爽朗的青年,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师叔出了问题。 她还从未见过师叔这么开心地笑过……可他刚才不是还在生气吗? 难道真的像师尊说的那样,师叔的情绪不太稳定,进而影响到他的大脑了? 顾初云暗道不好,决定立即去把师尊叫过来。 “师叔,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急急行了一礼便要走。温言眼中笑意还未褪尽,一看顾初云要走,下意识出声叫住了她。 “等一下。” 顾初云脚步一顿,慢慢回头:“……师叔还有什么事吗?” 温言笑意清浅,温柔地看着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顾初云如梦初醒,连忙将凛冬从剑匣拔出,恭敬地将其放到桌案上。 “是这样的,弟子实在舍不得丢掉这把剑,不得已才来再问问您,那块太渊玄冰……您还能找到吗?” 这个话题昨日已经提过了,当时温言的回答是“我找找看”,虽然语气不太肯定……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听到这番话,温言下意识抬眸望向漂浮着的白凛。 白凛笑了笑:“找不到就算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好像总是这样。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这样也很好”…… 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温言垂下眼睫,细细地思索。 “你把剑留下吧。”他轻声说,“我再想想办法。” * 顾初云走了,破裂的凛冬静静躺在沉香木桌案上。 白凛在竹楼里转来转去,这边摸摸那边钻钻,看什么都觉得无比新鲜。 温言支着下巴看着她,目光柔和而恬静:“这里好玩吗?” 白凛飘回到他面前,坦诚地说:“比初云的小院子好玩多了。” 顾初云的院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学生宿舍,里面就像客栈一样,一张桌子一张床,除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剑诀道经,连盆花都没有。 但温言这里就不一样了。 他的竹楼虽然从外面看并不大,但里面却别有乾坤。琴棋书画、古董藏书、花草酒茶……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物件,模样精巧,一看就是法器之类的东西。 如果她有实体,她能整天泡在这里不出去。 更别提书架上还摆了整整两排的话本,虽然这些话本看上去都还很新。 “那你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温言微笑。 “那不行,”白凛也托起下巴,一脸认真地说,“初云会想我的。” 温言微顿,委婉地提醒她:“她不知道你在这把剑里。” 白凛:“那她迟早会知道的嘛。” 温言抿了抿唇,眼睫微垂,看上去有些为难。 白凛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安慰他:“我知道我很可能修不好。但想让初云看见我应该不难吧,那天你拔剑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都看到我了吗?” “那是因为我注入了大量的灵力。” 温言温声道:“即便如此,也只能让你出现一瞬,并不能让你维持太长的时间。” 白凛听了也不气馁,只是笑眯眯道:“那也行啊,只要能让我和初云说上话就好了。” 温言安静看她:“你很想和她说话?” 白凛点点头:“嗯,因为我总是一个人,多少还是有点无聊的嘛。”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的,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听在温言的耳朵里,却透着淡淡的寂寞。 他长睫轻颤,轻声道:“抱歉……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话的。”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已经和我说话了呀。”白凛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而且我还有一个朋友呢,平时有他陪我聊天,其实也不算太无聊。” 温言听到这句话,眸光微动,鬼使神差地开口:“朋友……?什么朋友?” 白凛:“就是能看到我的朋友呀。” 不知怎的,温言突然想起那个在秘境中与她同行的少年。 会是那个人吗?他看起来似乎比较符合她对“朋友”的标准…… 温言有些走神,白凛看他心不在焉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出声唤道:“喂,你在想什么?” 少女声音清冽,手指纤细如葱,在琉璃盏的映照下透出淡淡光晕。温言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解释道: “我在想,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白凛不假思索:“当然算啊。” ……那就好。 温言略微放心了些,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些许。 白凛又道:“但是有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温言突然抬睫,琥珀色的眼睛划过茫然:“什么问题?” 这还是白凛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因为太过少见,所以她也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原来小师叔不抑郁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嗯,就是……”她的脑中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说话也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就是我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啊,为什么你明明能看见我却要装作看不见呢?” 白凛是真的很好奇。 姜离假装看不见她还能理解,因为这厮脑子有病。 但温言脑子没病啊,虽然有点自毁倾向但大体上还算是个正常人,完全没有假装的必要吧。 聊到这个问题,温言罕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因为……”半晌,他才慢慢开口,“当时顾师侄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怕突然和你说话,会引起她的恐慌。” 居然是考虑到了初云吗?看来她没有猜错,小师叔果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而且你这种情况,除了与你结契的剑主,其他人想要看到你,必须要有非常深厚的修为和灵力。”温言柔声补充道,“我担心顾师侄发现这一点后,会打击她的修炼积极性,所以才没有声张。”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因为所有人见到他都是恭敬拘谨的样子,只有白凛不同。他怕一旦自己与她搭话,白凛就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在他面前失去随心所欲的状态,所以才选择了视而不见。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她不会和别人一样,也不可能和别人一样。 她是唯一特别的。 “原来是这样。”白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在你不是故意捉弄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啦。” 她终于明白姜离为什么要假装看不见她了。 除了他脑子真的有病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这么做。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是魔道混进太微宗的二五仔。他在这里假扮弟子假扮得好好的,一旦对她开口,就会暴露自己的修为极高这件事。 一个新入门不久的弟子,就算天赋再高,修为也不可能与温言比肩。连范衡那个做掌门的都看不见她,姜离一个小小的弟子就更不应该看见她了。 想通这些后,白凛忍不住默默感慨。 姜离这家伙,算盘打得真精啊。他这样的人,即使在魔道中也绝对不是泛泛之辈,起码也得做到管理层了。 话说这些天他居然都没有入梦,看来是诡计得逞,连带着对她也失去兴趣了吧。 最好是这样。 白凛在这边一通分析,温言那边已经将书架上的话本都抱了过来。 一看到这些崭新的话本,白凛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她双眼一亮,立即飘到温言身边,探出脑袋,与他一起并排坐好。 温言见状,唇角微勾,轻声问道:“你想看哪一本?” 白凛一愣:“我可以选吗?” 温言轻笑:“当然。” 好耶,可以自己选! 白凛: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她顿时兴奋,双眼发光地指挥道:“那你把这些书都摊开,我要看书名和简介!” 温言见她如此开心,顿觉好笑,于是依言将这些话本一一摊开,整齐地摆在桌案上。 白凛看着满满一桌的话本,突然有种皇帝选妃的幸福感。 她伸长了脖子,将这些话本一一看过去,百般取舍,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选中一本。 “就这个吧,狐仙游三界。” 温言微讶:“你喜欢这种故事?” “也不算喜欢啦。”白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只是觉得里面应该会写到很多有趣的地方……” 温言一怔,望向她的目光渐渐柔软。 “以后……你也会去遍有趣的地方。” 白凛仰头,冲他灿烂一笑:“那我就借你吉言啦。” 她的笑容太温暖,温言毫无防备,一瞬间竟然有些晃神。 待反应过来,他才慌忙垂下眼睛,以此掩盖自己的失态。 但他的耳根还是浮起了一丝浅浅的薄红。 还好白凛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她正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快快快,我们快点开始吧!” 温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 * 看了整整一宿的话本,白凛非常满足。 翌日,顾初云又来了。 “师叔,怎么样,有办法吗?”她兴冲冲地问道。 正在埋首翻看古籍的青年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惊讶地抬起脸。 温言:“……” 该怎么告诉她,他这一宿都在给人翻书页,根本没有考虑那个问题呢? 某个看了一宿话本的小姑娘此时正在二楼的书房里补觉,温言怕吵醒她,想了想,轻声道:“还没有。其实你不必日日都来,一旦有结果了,我会传音给你的。” 本以为这么说可以安抚顾初云的情绪,可她听了非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苦恼了。 “师叔,你就坦白告诉我吧……凛冬,是不是修不好了?” 温言:“你为何这么想?” “因为昨天师尊告诉我了……”顾初云神情低落,“他说太渊玄冰已经被你拿出来炼成镇山台了,这世上再没有东西可以修复凛冬。” 此话一出,温言陷入了沉默。 顾初云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索性将想了一夜的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师叔,我真的很想修好凛冬。师尊说如果真的修不好,我就必须要换剑了,因为破损的剑根本不能用,太危险了,他也不准我用……” 听到“换剑”二字,温言突然心念一动。 其实除了找到太渊玄冰,也并非像范衡说得那样全无办法。他翻了许多古籍,虽然没有找到让凛冬修复的方法,却找到了能让剑灵现身的秘录。 以灵温养,可以令剑灵神灵不散。 以血温养,可以令剑灵肉身不灭。 如果能让剑灵拥有真正的肉身,那么作为本体的剑身自然也会随之修复。 只是…… 他看了一眼受损的凛冬剑,神色沉静。少顷,他微微抬眸,对顾初云低低出声: “……抱歉。” * 白凛这一觉睡得非常香。 也许是因为那本《狐仙游三界》太精彩了,她连梦中都是一些瑰丽奇异的场景。 还好姜离没有在此时侵入她的梦境,否则他以此为诱,估计都不用多说一句废话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她钓走了。 她一边在潜意识里庆幸,一边继续在梦中畅游。 后来她又看到了一片花海。 一片发光的花海。 花海里有会飞的兔子,长着人脸的猴子,还有填满玉石的溪流。 她兴奋极了,立即扑到花海中。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轻快冷冽,犹如琴键上的音节,呼唤她的名字时,有种灵动又悦耳的韵律。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呼唤她的人居然是栖川。 “栖川,你怎么也在这里?”她开心地问道。 栖川歪了歪头,笑盈盈道:“因为我在这里等你啊。” “等我?”白凛不解,“为什么等我?” 栖川:“因为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白凛越来越听不懂了:“什么约定?我没有违背呀……” “你违背了。”栖川慢慢走向她,一字一句,目光幽沉,“你有了除我以外的朋友。” 白凛一慌,下意识向后退:“我、我只是……” “你忘了吗?阿凛,你只能有我一个朋友。” 栖川越来越近,倒映在花海中的影子逐渐变得狰狞恐怖。 “你要去哪儿?阿凛,阿凛……” “救命!” 白凛突然惊醒。 她气喘吁吁,下意识坐起来环视一周。 花架,书桌,笔墨纸砚。 还好,这里还是温言的书房。 她慢慢平息呼吸,抬手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太可怕了,居然会做那么离谱的梦,看来睡前看太多话本也不好。 白凛这样想着,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正要躺回去再歇一会儿,缠绕在左手小指上的发丝结突然微微拂动,传出熟悉轻快的少年声音。 “阿凛,你在吗?” 白凛瞬间坐直身体。 第 20 章 这、这算是怕什么来什么吗? 白凛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就想装死。栖川又叫了两声,没有得到白凛的回应,发丝结轻轻晃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等下……栖川不会是以为头发不在她身上,开始着急了吧? 这么一想,白凛顿时慌了。她连忙戳了戳那根停止晃动的头发丝,紧张出声:“栖川?栖川?” “我在呢。”少年清亮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白凛心跳一滞,随即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人还在。 “怎么了?”栖川听到她这边的动静,好奇地问,“你好像很紧张。” 白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没什么,只是怕你生气……” 栖川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好好的,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白凛不太好意思地说,“因为我刚才没有立即回应你……” “哦……”栖川意味不明地拖长语调,尾音上扬如同一只细小的钩子,“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回应我呢?我还以为阿凛不想理我了呢。” 说到后面,低软的声音居然多了一分孩子似的委屈。 这,这让她怎么解释? 总不能实话告诉他,因为我在梦里梦见你要抓我吧? 白凛犹豫几秒,吞吞吐吐地说:“因为我刚才在睡觉……” 如果没有被那个噩梦吓醒的话,她现在的确应该还在睡觉,所以她这个回答也不算是撒谎……吧? 栖川听了,又轻快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在睡觉,怪不得你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 白凛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转移话题:“对了,栖川,你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栖川笑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白凛一噎,正要说点什么,栖川又道:“我只是有点想阿凛了。” “……” 白凛这次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热,于是抬手摸了摸,结果发现,的确是有点热。 妖可能说话都比较直,不太懂得人类的那些弯弯绕绕。 不能想太多。她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 “阿凛呢?”栖川的语气听上去与往常一样随意,亲昵自然,不掺杂一丝试探,“你没有想我吗?” 白凛顿了顿,诚实回答:“想的。” ——虽然昨夜没想,因为话本实在太好看了。 “……我就知道。”栖川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低下来,轻柔中透着淡淡的满足。 白凛摸了摸发热的脸颊,没有说话。 “对了,阿凛,你现在在哪儿?”栖川突然问道。 白凛一愣,说:“在太微宗啊……” “我知道,我问的是具体位置。” 白凛:“……” 在剑尊的书房里——这个回答是不是不太好? 听上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碧霄峰上。”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碧霄峰……”栖川默默重复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准备这两天就去找你,你最近应该不会离开太微宗吧?” “找我?”白凛一听,顿时急了,“不行啊,那太危险了,你千万不能来!” 栖川不解:“为什么?” 白凛见栖川仍然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于是便将自己这几天跟着顾初云听到的情报一股脑告诉了他。 前日掌门与温言说话如此急躁,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最近实在太忙了。 门内弟子与一名长老相继入魔,还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种事情放在哪个门派都是奇耻大辱。 虽然二人入魔的原因至今仍不可知,但掌门相信,诱使他们入魔的人一定就潜藏在太微宗内部。只是那人究竟假扮成什么身份就不好推测了,毕竟修真界一向传闻魔主极擅伪装,能够轻易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除非至亲至爱,否则很难辨别真假。 如果这次做手脚的人的确是魔主本尊,那么太微宗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他。 更何况孟长丰已死,那个先入魔的弟子也在扣押回来的不久后离奇身亡,如今这种情况,实在有些棘手。 也因为这个原因,太微宗最近戒备森严了许多,不仅门内弟子需要逐一排查,连门外修士也不得入内。 据说现今任何一个有生命的生物都不能踏入太微宗的护山大阵,别说是人了,连灵兽都不例外。 这种时候,身为妖兽的栖川偷偷潜入,无疑是有来无回,自投罗网。 白凛解释完,栖川微微沉吟:“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点麻烦……” 白凛立即附和:“对吧?所以你还是……” 谁料她还未说完,又被栖川打断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放心,再等几天,我很快就能带你离开那里了!” 说完,通话又突然结束,白凛看着瞬间静止的发丝结,耳边甚至恍惚响起“嘟…嘟…嘟…”的电话音。 他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白凛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高兴。 她坐在床上默默发呆,过了一会儿,书房外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你醒了吗?”温言柔和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白凛顿时清醒。 “我醒啦,快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光风霁月的白衣青年立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小木盒,抱歉地对她笑了笑。 “抱歉,是我吵醒你了吗?” 白凛连忙摇头,小脑袋摇得像一只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早就醒了。” “那就好。” 温言眼睫低垂,仍然站在门外没动。白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正要问他为什么不进来,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赖在人家的床上没下来。 好家伙,她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白凛顿觉尴尬,立即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书桌边坐好,然后才不好意思地对温言说:“好了……快请进吧。” 温言微微颔首,拿着那只小木盒走了进来。 白凛被这个小木盒吸引了注意力,顿时又忘了何为矜持,不等温言坐下,自己便飘飘荡荡地凑到温言身边。 “这是什么?”她凑到温言面前,好奇地问。 温言柔声回答:“这叫榫卯盒,可以搭出不同的形状。” 搭出不同的形状?是积木的意思吗? 没想到修真界也有乐高,小师叔这里的好东西真多。 白凛细细打量这个榫卯盒,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不确定地侧头看向温言:“是给我的吗?” 温言对上她的目光,浅笑着点了点头。 好耶,不仅有话本看,还可以搭乐高! 白凛更高兴了。但高兴了没几秒,又苦恼地皱起细眉:“但是……我玩不了哎……” 她的手会穿过木盒,更别提拿起那些形状各异的小木块。 温言神色温和,像是早已预料这种情况:“我可以和你一起玩。” “好啊!” 白凛一听,立马又来精神了。 温言见状笑了笑,拂袖在书桌前坐下。在白凛殷切的注视下,他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动作平稳地将榫卯盒里的小木块一块块抽出来,再像摆放话本那样,将这些木块整齐有序地一一摆好。 这样白凛就能直观地看到每块木块的形状了。 等到他摆完全部木块,白凛立即跃跃欲试地探出半边身子,开始寻觅第一块适合做“地基”的木块。 她的腰际越过桌面,像之前一样,月色水珠透过白雪似的衣袂无声滴落,如同月光坠入黑暗,溅起不存在的涟漪。 温言微微蹙眉,忍不住出声:“你的伤,就一直这样了吗?” 白凛一边挑木块,一边不以为然道:“没办法,毕竟剑没修好嘛。” 温言:“那你……是不是很疼?” “还好,也就一开始有点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白凛说着,突然转过头,视线落到温言的左肩,“要说疼,还是你更疼吧?前两天还流血呢。” 温言微怔,随即垂下纤长的睫羽:“那点疼不算什么。” 白凛见他神色低郁,知道他又想起不开心的事了。她抬起手,在温言的头顶虚抚了两下,努力安慰他。 “既然我们都不觉得疼,那就是没事啦。” 温言依然眉眼低垂:“但你的伤是因为我……” “才不是因为你,明明是因为那个孟长老偷袭。”白凛立即反驳,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孟长丰会偷袭温言也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换句话说,从他入魔的那一刻起,他便彻底失去理智和对自己的掌控权了。 所以真正该怪的不应该是孟长丰,而是诱他入魔的姜离。 但说到底,这一切都只是白凛的猜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还不能这么随便地下定性。 不过让温言注意一下姜离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他确实可疑,即使不是这次事件的主导者,也多半脱不了干系。 这样想着,白凛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有个人很可疑,你们一定要注意。那家伙叫——” 说到“姜离”这两个字,她突然失去了声音。 温言凝眸看着她:“叫什么?” 白凛张了张嘴,试图重试一次。 然而还是不行。 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发出“姜离”这两个字的音节。 好奇怪……怎么会这样? 这个古怪的现象激发了她的好胜心,她不再跟这个名字死磕,果断换了个说法。 “就是那个——” 白凛:“?” 靠,怎么回事?她想说“那个在试炼中和初云同行的弟子也不行”? “那人是——” “双溪峰弟子”也不能说? 白凛脾气上来了,一口气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指代姜离的说法都试了一遍。 结果通通不行。 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脑海中使用了一块特殊的橡皮擦,把有关于姜离的所有存在都擦得干干净净。 偏偏她的记忆却没有被消除,她清楚地记得这个人的一切,却独独无法说出他的存在。 这种感觉也太憋屈了。 如果她能写字,能在任意一件载体上留下痕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制了。 一定是姜离搞的鬼。 白凛气得恨不得立刻去找姜离对峙,刚好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入了竹楼。 连门都不敲就直接进来,整个太微宗除了范衡,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温言起身走到门外,垂眸向下面瞥了一眼。果然,范衡正站在案边,拿起桌案上的凛冬仔细打量。 温言微一蹙眉,立即下楼。 白凛跟着他一起飘到一楼,看着范衡在凛冬剑的裂缝上细细摩挲。 她下意识捂住了腰际的伤口。 温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直接伸手,将凛冬从范衡的手里拿了下来。 “你又不敲门。” 范衡敷衍地挥了挥手:“下次一定。” 白凛:“……” 温言忍不住又要蹙眉,但一想到白凛就在旁边,还是勉强忍下了。 “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范衡一听他这语气,当即“啧”了一声:“师弟,你最近很不耐烦啊。” 温言:“没事我就送客了。” “哎你怎么这样,我可是你师兄……”眼看温言已经抬手掐诀要送他出去,范衡连忙急道,“有事有事,正经事!” 温言这才放下手。 他淡淡道:“什么事?” 范衡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对师兄的态度也太恶劣了……” 看着这对师兄弟,白凛简直大开眼界。 要知道范衡在顾初云面前还是挺有逼格的,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高人模样,一看就很可靠。 没想到在温言面前居然这么憋屈,而且废话也蛮多…… 这么一对比,白凛觉得还是温言好,可惜他不收徒,不然初云肯定就拜入他门下了。 “是这样的……”范衡终于肯坐下来好好说话,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先喝了一口,“先前你跟我的乖徒儿说什么了?女娃娃一回去就哭个不停,我琢磨着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是不是在你这儿被欺负了?” 温言听了这话,终于还是没忍住蹙眉:“她哭了?” 白凛也立即抬眸:“初云哭了?” 还哭个不停?话说她先前来过吗?她怎么不知道? “怎么,你不知道?”范衡挑眉,狐疑地看着温言,“她今早只来了你这一个地方,不是被你惹哭了还能是被谁?” 温言微微思忖,道:“我只和她聊了几句凛冬的事情。” “那就是了。”范衡一口断定,“她回来就一直哭着说不想换掉凛冬,哭得可伤心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白凛闻言,轻轻叹了声气。 她也不想被换掉啊,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事不怪任何人。谢照生救人心切,没有错,顾初云不舍凛冬,也没有错。 只能祈祷下辈子别再投胎成一把剑了,就算还是剑,至少也得是一把没那么脆的剑。 温言继续道:“不是你让她换剑的吗?” “对啊,是我让她换的。”范衡理直气壮,“但彻底打破她希望的人是你吧?” 温言不说话了。 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存了一点不可明说的私心。 “唉,平时那么听话一个女娃娃,现在哭得六亲不认,害得我还得从百忙之中抽空哄娃……”范衡边摇头边从温言手边一把夺过凛冬,动作迅如闪电,“拿来吧你!” 温言:“?!” 他没料到范衡会突然夺剑,一时也是有些怔住了。 “反正都没用了,还不如拿回去哄哄我的乖徒儿。”范衡将剑丢进芥子囊,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道,“我先走了,你继续忙吧。” “等一下……”眼看剑中少女就那么一脸茫然地进了芥子囊,温言忍不住出声阻拦。 范衡扭头:“嗯?你说什么?” 温言看着蒙在鼓里的范衡,突然陷入静默。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打算以血温养凛冬里的剑灵,必然会遭到他的全力阻止。以范衡的性格,就算把凛冬藏到一个自己完全找不到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只能先让他把剑带走,等顾师侄彻底放弃这把剑,再找机会把剑要过来。 此事必须徐徐图之。 “师弟?”范衡奇怪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是不是又乱想了?” “……没有。”温言抬起眼睫,温和地笑了一下,“你注意些,小心不要碰坏这柄剑。” “这我当然知道。”范衡挥挥手,与他道别,“那我走了,你继续休息吧。” * 凛冬被范衡归还给了顾初云。 小姑娘已经不哭了,但眼睛还是红肿的,范衡看到她这副样子,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剑可以给你收着,但你可不能用它比斗。” 顾初云揉了揉眼睛,小声道:“弟子知道……” 范衡:“可有看好的剑?明日我去藏剑阁取给你。” 顾初云摇了摇头:“没有……” 范衡想起那个夺得魁首的少年,突然笑道:“我看‘一何碧’就很适合你。” 顾初云一愣,顿时有些慌乱:“那是谢师弟的剑……” “他是特意为你挑的。”范衡意味深长。 顾初云抿了抿唇,脸颊爬上红晕,不再吱声了。 范衡笑着离去,小院里空落落的,顾初云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看着手中的凛冬剑发呆。 “要是我那天没有带你就好了……”她轻轻抚摸剑身上的裂痕,低声说道。 白凛漂浮在她的面前,像一片晶莹的落雪,微微俯身看她。 “那日看见的虚影我还没搞清楚,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你分离了……”顾初云越说越难过,眼圈又开始发红,“都怪我太弱了,如果我能像师叔和姜师兄那样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们都不是正常人呐,你和他们比什么呢? 白凛无奈想笑,正想着怎样才能安慰到这个伤心的小姑娘,院子里突然传来敲门声。 一叩一叩,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白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某张余裕冷漠的脸。 顾初云放下剑,过去开门。 白凛躲到门后,探出一半脑袋,偷偷观望。 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门外那个挺拔颀长的身影。 那人面容俊美,眉眼冷淡,低垂的目光透出没睡醒似的倦怠与懒散。 白凛:“……” 果然,是姜离。 他像之前一样,先是朝白凛躲藏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才将目光落到顾初云的身上。 顾初云很惊讶:“姜师兄……?” 她自认为自己和姜师兄的关系不算亲近,更何况经历了十方秘境中的那些事情,她实在想不通姜师兄为什么会主动来找她。 “顾师妹。” 姜离微微颔首,淡淡开口:“听说你要换剑了。” 白凛:“?” 他问这个干嘛?跟他有关系吗? 顾初云也很懵逼。她很出名吗,怎么才刚做出这个决定不久,就连姜师兄都知道了? 小姑娘表情迷茫,语气迟疑:“姜师兄的意思是……” 姜离神色不变,继续道:“其实我对你那把旧剑还挺感兴趣的。” 白凛:“……” “既然你已经不需要了,”姜离终于抬起鸦黑的眼睫,对顾初云极淡地提了下嘴角,“可以把它给我吗?” 白凛:“???” 顾初云:“???” 一人一剑,同时惊呆。 白凛是被吓的,顾初云是被懵的。 “姜、姜师兄,你的意思是……想要凛冬?”顾初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凛冬已经损坏了吗?” “我知道。”姜离懒洋洋道,“我无所谓。” 白凛:我有所谓啊!!! 顾初云自然听不到白凛内心的呐喊,此时她听了姜离这句话,心中顿时更加惭愧。 姜师兄即使拿着一块破铜烂铁也能轻松应敌,仅仅只是有道裂痕的凛冬对他来说也许真的无所谓。 “但是……”顾初云一时还无法作出决定,只得嗫嚅着推脱,“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它……” 白凛疯狂点头。 对对对,千万不能答应,这家伙暗中封她口的账还没跟他算呢! “好吧,那你慢慢想。” 姜离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为难的顾初云,突然意有所指地轻笑一声。 “只要别转头把剑送给别人就行。” 顾初云一颤,不明白他是在暗示什么。 “明天……不,”姜离抬头看了看渐黑的天色,改口道,“今夜我会再来的。” 顾初云猛地抬头:“今夜?!” 没有人回应她。 凉风习习,转眼间,姜离的身影已经远去。 白凛从门后慢慢飘出来,看着姜离逐渐消失的背影,心情凝重。 她明白,姜离并非真的打算深夜拜访。 他的最后一句,是说给她听的。 * 入夜,白凛从梦中苏醒。 水面平滑如镜,花枝缠绕,清莹的冷月下,姜离已经等候多时。 这一次他没有戴着那副面具,黑袍黑发,眼眸狭长幽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白凛抬眸看他,语气平静而笃定:“其实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的梦境吧?” “猜对了。”姜离对她笑了笑,黑眸如星如夜,“这是我创造的幻境——镜花水月。” 果然,她就说自己怎么可能每次都会梦到一样的场景,而且场景里的所有事物都不受她这个梦主的控制,却能被姜离随意摆弄、任意支配。 其实早在女鬼出现的那次就该察觉到了,可惜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姜离可以诱人入魔。 白凛总觉得自己想问的实在太多,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选了一个与她关系最大的问题。 “为什么我无法对别人说出你的事情?” 姜离轻笑:“当然是因为我不让你说出来了。” 白凛气道:“我就知道是你动的手脚!” “这不叫动手脚,只是防范措施而已。” 白凛:“狡辩!” 姜离眉梢一挑,也不反驳,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凛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开口:“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姜离闻言,不紧不慢道:“我在想,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白凛困惑:“什么怎么样了?” “跟我走。” 白凛:“???” 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姜离,说:“你认真的吗?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要跟你走?” 姜离:“顾初云已经不要你了。接下来会过上怎样的日子,你应该比我清楚。” 白凛当然清楚。 无非就是像范衡说的那样,关进藏剑阁,不见天日,寸步难行。 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偶尔被拿出来展览一下,最坏也不过是和其他藏剑一样的结局。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没什么大不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离静静审视她脸上的神色,慢慢开口:“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带你吃遍天下美食,看遍世间话本,游遍三界美景。”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他提出的条件对白凛来说太过诱人,白凛眸光亮了亮,内心隐隐升起向往。 但她随即想起了这个幻境的名字。 镜花水月。 一切皆为泡影。 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不要。”白凛坚定拒绝,“你明知道我只是一只剑灵,根本做不到这些,还故意用这些鬼话来骗我,我才不会信你。” 姜离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轻笑。 “那若我说,我可以为你淬炼肉身呢?” 第 21 章 此话一出,白凛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其实她对肉身的兴趣并不大,比起一具不轻盈也不方便的凡人身体,她还是更喜欢现在这种近似幽灵的状态。 但剑灵无法获得自由,而凡人可以。 她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有多惨淡。 她已经无法忍受被束缚的感觉。 白凛陷入了沉默,她的眼眸低垂,睫如蝶翼,在莹白的肌肤投下淡淡阴翳。 姜离耐心地注视她,目光幽深而安静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这是他的新兴趣。 观察这个心思纯澈的小剑灵,似乎比潜伏太微宗还要有趣得多。 她的一言一行都充满惊喜,不会令他乏味,也不会令他厌倦…… 姜离盯着她看了很久。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水面上的花枝停止拂晃,白凛才抬起眼睫。 “我不会跟你走的。”她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姜离轻笑起来,眼中却没有意外:“为什么?” “因为你不值得信任。”白凛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你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有趣’。” 姜离眉梢轻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一旦你对我失去兴趣,觉得我不再有趣,就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曾经给予我的一切,甚至是剥夺我的生命……我说的对吗?” 白凛平静地陈述自己的观点,眼中无波无澜,毫无惧色,就如这平滑如镜的湖水,澄澈至极,却也坚硬至极。 这片黑暗中的净水纯白如初,任他如何拨弄,都无法污染分毫。 姜离凝眸看她,目光专注,唇角逐渐勾起愉快的弧度。 “又被你猜中了。看来比起顾初云,还是我跟你更契合,不是么?” 白凛一脸冷漠:“我不觉得。” “你可以试试。”姜离脸上依然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白凛发现,在面对她的时候,姜离似乎尤其爱笑,“而且,我不觉得追求‘有趣’是什么需要排斥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让我感到无趣,那就意味着这个人毫无价值。” 何其自负又傲慢的发言。 白凛对上他的视线,神色不变:“那那些因你入魔的人,算是有价值还是没有价值?” 姜离反问:“你觉得呢?” 白凛:“生时无价值,死时才有价值。” 姜离似笑非笑:“此话怎讲?” 白凛目光冰冷:“因为只有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才能达成你的目的。” “聪明。”姜离轻叹,抬起修长手指抚上白凛的头发,动作轻缓而温柔,像在抚摸一只炸毛的小猫,“但你不同,所以你不用担心。” 白凛:“因为我不会入魔?” “因为你足够有趣。”姜离微微垂眼,眸光幽邃。 ……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白凛懒得和他车轱辘,直接开门见山:“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潜伏太微宗?” 姜离慢慢站直身体,语气悠缓:“你知道妙化通天镜吗?” 之前好像听过这个词,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孟长丰的嘴里说出来的。 白凛:“那是什么?”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莫非是一件堪比神兵的法器? “一面据说可以映出前尘往事的镜子。”姜离慢悠悠道。 白凛:“……” 据说可以映出前尘往事……就没了? “只有这一个作用?”她忍不住质疑。 “当然。”姜离颔首,理所当然道,“不觉得很有趣么?” 居然就为了这种理由…… 白凛忍不住揉了揉眉骨。 “所以这个妙化通天镜是太微宗的宝贝吗?” 姜离:“不是太微宗的,是缙云孟家的。” 白凛不解:“那你为什么要来太微宗……” “孟家觉得藏在太微宗会更安全,所以将这面镜子交由孟长丰保管。” 白凛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要潜入太微宗,还选了孟长丰所在的双溪峰……” 姜离点头:“正是这个原因。” 这人真是…… 白凛一边在心中暗暗骂他,一边继续提出疑问:“既然东西在孟长丰那里,那你又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诱使那名弟子入魔?” “自然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姜离在回答她时出奇的有耐心,“更何况,那人根本无需诱导,在进入镜花水月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自己的欲望支配了。” 他冷淡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嘲讽,显然是很看不上那个人的。 白凛:“听你这个意思,孟长丰就没有被欲望所支配?” “他的道心很坚定。”姜离看了她一眼,面露赞赏,“可惜,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孟长丰的弱点就是他的家族和那个备受期待的孟家独子。 白凛闻言,直直望进他的眼里:“那你呢?你有弱点吗?” 少女的目光干净透彻,却又带着莫名的侵略性,一瞬间仿佛能够直达深处,穿透灵魂。 姜离对上她的视线,神色不变。 “我自然是没有的。” “我懂了。”白凛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所以你不是人。” 姜离听懂了她话里的讽刺,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摸摸她的头发,语气懒散而平淡:“没错,我是魔。”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白凛感到了一丝挫败。 “反正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去霍霍别人吧。”她避开姜离的手,微恼地说。 姜离静静注视她,似乎在判断她的真实想法。 白凛避开视线不理他,双唇紧抿,神经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她知道姜离是一个恣意妄为、残忍邪佞的人。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挑战他的容忍度,无异于高空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她也在赌。 赌姜离对她的兴趣很浓,浓到暂时还舍不得毁了她。 既然他能开出那些条件,就说明在他的眼中——起码短时间内,她还是很有价值的。 就算她赌错了,大不了也只是一死。 和永远困在黑暗中的煎熬相比,剑毁灵灭反而是个不错的结局。 白凛想得很开,狂躁的心跳也逐渐平静。 就在她以为姜离又要使出其他手段的时候,这个男人突然笑了一下。 他的五官本就极其出众,如今这么一笑,突然就有了一种昙花一现的惊艳感。 ……还有一种他又要做坏事了的紧张感。 白凛一愣,下意识提高警惕。 姜离悠悠开口:“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必浪费口舌了。” 来了来了,要来大招了吗? 白凛紧紧盯着他,纤细挺直的腰背不由自主地紧绷成一张弓。 “我不会再强求你,你自己选择就好。如果日后想改变主意,可以再来找我。” 白凛:“?” 白凛:“???” 大魔王这是转性了?居然会说出这么人道的话? 白凛震惊地看着他,这副表情落到姜离眼里,又是一声戏谑的低笑。 “还是说,你现在就想改变主意?” “!” 白凛一听,疯狂摇头:“不改了,坚决不改!” “好吧。”姜离遗憾地轻叹一声,微微拂袖,那副熟悉的森白面具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面具覆上脸庞,长睫轻扇,平静悠缓的声音从面具下低低传出。 “……做个好梦。” 话音落下,镜花水月开始崩塌。 眼看姜离的身影逐渐变淡,白凛突然开口:“你真的是姜离么?” 姜离微顿,面具一侧的银铃叮铃作响:“当然。” 白凛定定看着他:“我还以为姜离是你编造的一个假身份。” “姜离是我,又不完全是我。”青年凝眸看她,面具下的黑眸深如极渊,“我还有一个名字,也可以一并告诉你。” 白凛:“什么名字?” “——慕归枝。” 说完这三个字,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了。 * 翌日,顾初云被范衡的传音叫醒。 “初云,到东极殿来,我有话问你。” 顾初云懵懵懂懂,习惯性地拿上凛冬便赶往东极殿。 东极殿就建在东极峰的最中央,是太微宗主殿,平时只有掌门和各位长老才能进入。此时这座肃穆恢弘的大殿看起来闹哄哄的,不断有长老进进出出,每一个都神情凝重,一脸紧张。 顾初云不明所以,却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遂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毕恭毕敬地来到范衡的面前。 “师尊。” 范衡转身,双手负后,一脸严肃地看向她。 “初云,听说昨日下午,那个叫姜离的弟子去找过你?” 白凛精神一振。 怎么突然提到姜离了?难道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顾初云老实点头:“是……他来找我商谈一些事情。” 范衡目光如炬:“谈什么事?” “谈……”顾初云被范衡的态度搞得很紧张,说话不由磕磕巴巴起来,“谈凛冬的事情……” “又是凛冬?”范衡皱眉,目光下移,近乎锐利地盯着顾初云手里的剑。 顾初云:“姜师兄……想让我把凛冬给他……” 范衡当即打断她:“不用再叫他师兄了。” 顾初云惊讶:“为什么?” 范衡一挥袖,眉头紧锁,语气冷若寒霜。 “他是魔道混进来的暗敌,已经于昨夜偷偷离开了。” “什么?!”顾初云大惊失色。 白凛也很是吃惊。 怪不得他会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准备离开了吗? 范衡继续道:“引诱长丰入魔的那个人就是他,我们已经派人下山搜寻了,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昨日他有没有对你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事?” 顾初云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此时突然被范衡询问,连忙收敛心神,然后仔细想了想,惭愧地摇了摇头。 “没有,他只做了要剑一件事,其他什么都没提。” “这把剑果然有古怪……” 范衡牢牢紧盯顾初云手中的凛冬,仿佛要将剑身盯出个洞来。 白凛总觉得这厮又要对她打什么坏主意。 果然,盯了半晌,范衡都没有盯出任何可疑的东西来。但他显然不相信作为一把被魔道心心念念、临走前都不愿放手的剑来说,凛冬会一点问题都没有,于是他展开神识,重新将凛冬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极其仔细地探查一番后,范衡终于查出一个极其可疑的东西。 他捏起系在剑鞘上的那根头发,询问顾初云:“这是什么?” 淡淡的灵光笼罩着剑鞘,将那根打成结的黑色头发映照得十分清晰。 完了。 白凛面露绝望。 顾初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剑鞘上还藏着一根头发,此时一脸慌乱,百口莫辩:“我、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根头发……” “这根头发被隐匿了,以你的修为,发现不了也很正常。” 范衡小心地将头发从剑鞘上解开,没有销毁它,而是拿出一个长颈琉璃瓶,将头发丢进去,然后将瓶口彻底封死。 白凛:“……” 狗姜离,你真的害我不浅。 这波殃及池鱼让白凛彻底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绝望,她看着那根封在琉璃瓶里的头发,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左手。 原本系在左手小指上的那个小蝴蝶结也不见了,指节处如今空空荡荡,只余下一圈浅浅的印痕。 现在她和栖川的联系也断了,除了温言,再也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吧。 白凛深深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无力。 算了,听天由命吧。 白凛疲惫地缩回剑里,干脆什么都不看了。范衡则再一次将凛冬从顾初云的手里拿走,严肃说道:“不是我不体谅,但这把剑问题很大,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给你了。” 顾初云登时红了眼圈:“那、那师尊打算怎么处置它……” “交给你师叔保管吧。”范衡叹了声气,语气格外沉重。 顾初云强忍泪水,哽声应道:“……是。” 她知道,从此以后。 凛冬就再也不是她的剑了。 * 几经辗转,兜兜转转,最后凛冬还是到了温言的手里。 温言看着范衡递过来的长剑,面露不解:“怎么又拿过来了?” 范衡沉声道:“那个魔修临走前,曾经跟初云要过这把剑。” 温言眸光一凛:“你是说……” 范衡点点头:“这把剑估计有问题。” 温言看着通体银白的剑身,陷入了沉思。 凛冬有没有问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那魔修为何也要抢走凛冬,难道他也能看到里面的剑灵…… 温言垂眸思忖,没有注意到范衡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他没有告诉温言,如今特意将这把剑送过来,也是为了转移温言的注意力。 经过他和众位长老的讨论与推测,他们认为,那个趁夜逃离的魔修,极有可能就是魔主慕归枝的化身。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虽然在此之前,没有人会相信堂堂魔主居然会为了一面妙化通天镜潜入太微宗。 但接触过慕归枝的人都知道,此人性格最是无常,又天生为魔,会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只是推测,但范衡还是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温言,只与他说对方是个普通魔修。一旦让他知道那人极有可能是慕归枝,只怕温言会立即提剑下山,那偌大的太微宗可就无人坐镇了,这事放在平时倒也无所谓,但如今事态特殊,范衡还是希望温言能好好待在山上。 范衡心中一番计较,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保不准那魔修为了这把剑还会卷土重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它放在你这里最安心。” “我明白了。”温言动作轻缓地接过剑,指尖轻轻抚过三寸裂痕,目光温和安静,“我会守好她的。” 躲在剑中的白凛眼睫一颤。 范衡走后,温言关上门,将凛冬平稳地放到桌案上。 他拂袖抬手,修长指尖轻轻敲了敲薄透的剑身,柔声道:“出来吧。” 少顷,白凛没精打采地从剑里钻了出来。 少女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也没了往常的神采。 “怎么了?”温言侧头看她,如墨长发在光下泛着清亮水泽,“有心事么?” 白凛慢慢摇头。 温言轻声试探:“不愿来我这里?” 白凛头摇得更凶了。 看来离开顾初云对她打击很大。 温言耐心地看着她,没有出声,目光温润而柔和。 过了一会儿,白凛终于自己开口了。 “我把我的朋友……” 温言轻声应道:“什么?” “我把我最好的朋友弄丢了……”白凛无比悔恨地说出这句话。 温言一怔:“最好的朋友?” “就是那个第一个看见我的人。”白凛神情低落。 温言轻眨眼睫,没有说话。 第一个看见她的人,明明是他啊。 “都怪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就应该趁早跟他说清楚。”白凛越说越自责,“现在他听不到我的声音,肯定会以为我出事了,说不定还会提前过来找我……” 温言见她情绪不对,连忙抬手去安抚她,可是他的手指刚一触及她的身体,便毫无滞涩地穿透了过去。 ……又是这样。 温言心底突然升起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他的手停在半空,手指慢慢收紧直至泛白。 “别担心,”他克制内心,平静地说,“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白凛:“可是……” “我会帮你找到他的。”温言温柔地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太柔和,清浅的眼睛里有一种强硬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白凛一愣,渐渐平静下来。 “对不起。”她蜷成一团,低声道歉。 “你不用道歉,也不必担心。”温言坐在她面前,温和而安定地凝视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替你解决。” 白凛怔怔抬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言柔声回答她:“因为你说过,现在我们一样了。” 一样深陷泥沼,孤立无援。 所以他需要她,就像她需要希望。 他愿意给予她希望。 * 将白凛哄睡着后,温言拿出一个玉质的长形器皿。 他将凛冬剑放入其中,以真气封住。然后抬手握住剑鞘,汹涌灵力灌注其中。 灵力如川如流,光辉凛然。剑身在灵力的包裹下亮起莹莹雪光,一息一瞬,微微起伏,如同绵长平稳的呼吸。 温言凝眸看着这一幕,神色不变。他抬起另一只手,卷起衣袖,以指为刃,在握剑的那条手臂上一划而过,一道锋利的伤口随之浮现,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顺着修长手臂流淌下来,流过剑鞘,流过剑身,最后被剑身上的裂痕尽数吸收。 那道霜白的裂痕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微光起伏,将流淌而下的鲜血全部吸入其中。 温言紧紧盯着它。 慢慢地,这条裂痕逐渐愈合,变小,自行修补。 直至恢复如初。 温言终于松了口气。 他随意地对伤口止了下血,然后放下袖子,定定地看着被血染红的凛冬。 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是放的血还不够? 他有些失望,微微思忖,决定再试一次。 这时,有人敲响了竹楼的门。 “剑尊大人,你在吗?” 是年轻弟子的声音。 温言看了看面前的这片狼藉,一抬手,血迹尽消,剑身与玉皿光洁如初。 然后他走过去,打开了门。 “剑尊大人,掌门让我务必请您过去!”外门的弟子很激动,连问候都跳过了。 温言闻言,微微蹙眉:“怎么了?” “姑射山上出现了一只大妖兽,百年难遇,掌门想让您出山降服了它!” “大妖兽?”温言想起屋里那把还未醒来的剑,不是很想去,“我现在没空……” “掌门说……说您没空也得去开会!”那弟子狠狠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胆,“他还说,说……您要是不去就不帮您买话本了!让您自己看着办!” 温言:“……” 在弟子殷切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温言无奈地轻叹一声,走出门外,轻轻将门关上,然后对弟子低声说道:“走吧。” “是,剑尊大人!” * 不知过了多久,白凛终于醒了过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久到仿佛过了几十几百年,甚至连骨头都有了一种隐隐酸痛的感觉。 真是不容易,要知道自从变成剑灵以后,只有被别人吊打时,她才会产生这种极其真实的感觉。 她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随手揉了揉自己的腰。 嗯?手感好像不太对? 白凛微微一顿,又揉了两下。 好像真的不对啊……这柔软又温热的手感,怎么这么像做人时的感觉呢? 她心里一惊,立即低头。 原本朦胧透明的双腿不知何时变得无比真实,白皙的大腿细腻光滑,薄薄的肌肤下暗藏血络,莹润透亮,清晰得像真的一样。 白凛:“???” 她一脸不敢置信,抬手掐了自己一把。 大腿立马就红了。 白凛:“卧槽?嘶……好疼……” 她被这一下掐得瞬间清醒,连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玉质的器皿里,而凛冬剑正完好如初地躺在她的旁边,剑身无暇,别说裂缝了,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修好了?她被温言修好了? 她一脸惊奇,正要像往常一样飘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别说飘了,只是这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都能感受到体内的重力。 卧槽???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白凛不再犹豫,她直接从桌案上跳下来,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双脚落到地面上的冲击。 她又伸手去摸茶杯,书卷,花草…… 一切都能感受,一切都能触碰。 她拥有了真正的身体。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充斥了白凛的大脑,她开心地将周围所有能看到的事物都摸了一遍,直至筋疲力尽,才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她有自己的身体了。 有了身体就可以吃好吃的,看好看的,玩好玩的。 可以自由行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可以去外面的世界。 想到这里,白凛微微一愣,双眼随即泛起光亮。 对,去外面的世界。 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吗? 再也不受任何束缚,再也不受任何摆布。 再也不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拿起剑,走到门后,抬手打开门,望向远方雾霭袅袅的山脉。 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打开一扇门,第一次呼吸到外面清润的空气。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第 22 章 白凛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未如此愉快,她看着绵延开阔的山峰,恨不得现在就下山,去往外面的世界。 但她激动了没多久,心中激荡的热血便平息了下来。 比起离开太微宗,现在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栖川的那根头发。 她得去把头发拿回来。 而且她从醒来到现在也没有看到温言,起码要把有了肉身这个好消息先告诉他…… 白凛这样想着,又扭头回到竹楼里。 她蹬蹬蹬爬上楼梯直奔二楼,将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看到温言的踪迹。 看来是出去了。 她抱着剑,走到门槛边坐下,认真思考。 到底要不要等温言回来呢?还是先去东极殿找那根头发? 她纠结的时间并不长,几分钟后,她果断起身,将凛冬紧紧握在手中。 等人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更何况与栖川失联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妙,还是先去东极峰一趟吧。 白凛转身关好竹楼小门,落了锁,然后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直接向东极峰的方向前往。 * 本着谨慎小心的原则,白凛一路上走得非常隐蔽。 虽然她也算是太微宗的一份子,但对这里的弟子来说,她的脸毕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更何况最近戒备森严,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好在白凛并不是第一次做人,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多少有点不习惯,但在下了碧霄峰之后,她便完全熟悉并掌握了这具身体。 虽然与灵体状态相比,这具身体的体验甚至可以用笨重来形容,但和真正的凡人身躯相比,其实还是相当轻盈的。 从碧霄峰顶到山脚再到东极峰之间的距离很长,像顾初云这样刚入门不久的修道弟子即使马不停蹄也要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但白凛却觉得自己用了半个时辰都不到,而且到达东极峰顶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疲倦,气息也平稳得一丝不乱。 看来即使她拥有了凡人的肉身,但内里还是剑灵的本质,并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的人…… 想到这里,白凛顿时心念一动。 她抬起左手,在手心处划下一道细细的伤口。一颗颗晶莹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如月如玉,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泽。 果然,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具现化的灵力。 看来以后必须得努力保护自己了,绝对不能在人前受伤,更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血液”。 她紧了紧左手,提高警惕,继续向东极殿的方向走去。 “罗师兄,他们都去抓妖兽了,你怎么没去啊?” “也不能所有人都去啊,那咱们东极峰不就没人了。再说了,有温言剑尊在,还要我们去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那可是温言剑尊,跟过去长长见识也好啊……” 白凛躲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听到两名巡逻弟子闲聊时的对话。 温言去抓妖兽了?那她今天会不会等不到他回来啊? 算了,不管了,先去找头发。 她甩甩头,屏气凝神,继续以潜行的方式靠近东极殿。 其实她太可不必这么做。因为东极峰是掌门所在的主峰,原本便人丁稀少,这会儿又有一部分弟子跟着去抓妖兽,现在整座东极峰基本处于一板砖砸不到人的状态。 但白凛就想这么做。 她早就想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 潜行成功的白凛一本满足,她轻手轻脚地溜进东极殿,还未进入主殿,就听到一个微微惊讶的声音。 “……是你?” 白凛猛一抬头,看到一袭白衣的青年站在殿前,清泠如玉,眉眼疏淡,正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白凛也睁大双眼:“温言?” 他不是抓妖兽去了吗? * 会在东极殿撞见温言,是白凛万万没想到的。 她眨了眨眼,愣在原地,正在琢磨要怎么和温言解释自己拥有肉身这件事,温言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他长袖轻拂,眉目如画。那双总是笼着忧郁的浅眸此时微光浮动,温柔剔透,竟比这满殿的琉璃灯火还要动人。 白凛怔怔地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一只手落到了她的头顶。 是温言。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 仿佛她是一件极其脆弱的玉器,一不小心就会破碎受损。 “是真的……”他发出梦呓般的低喃,手指依然停留在她漆黑的发丝上,动作轻柔而缓慢。 白凛看着他这副开心的模样,突然不忍心打断他。 于是她保持安静,乖乖地一动不动,任由温言对她细细观察。 她充满耐心,以为温言很快就会收回手。 但温言并没有。 他认真地注视她,指尖慢慢游移向下。 从头发到额头,从额头到眼睛。 从眼睛到鼻尖,从鼻尖到嘴唇。 白凛渐渐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温言的指尖温润微凉,落在她的唇瓣上,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有种说不出的触感。她心跳骤快,眼睫微颤,轻轻出声:“温言……” 少女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低软,带了一丝细微的无措,似乞求又似无助,轻易便能激起别人的凌虐欲。 温言如梦初醒,指尖一顿,立即将手收回。 他眼中闪过浓烈的懊恼,再一垂眸,看到少女正低垂着头,唇瓣紧抿,似乎很是尴尬。 “……抱歉。”温言语气低郁而自责,“我只是太高兴了……” “……我知道。”白凛抿了抿唇,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还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呢。” 温言看着她,目光逐渐恢复柔和。 “你……讨厌变成这样吗?” 白凛连连摇头:“不讨厌,我早就想拥有一具真正的身体了,现在高兴还来不及。” “……那就好。”温言听了,安心地笑了笑。 “听你的语气,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白凛好奇地歪头看他,眼睛闪闪发亮,“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吗?” 温言对上她求知若渴的目光,微微沉默,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太想让她知道自己以血饲剑这件事,毕竟以她的性格,一定不会赞同他这么做。 这是他自愿的,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令少女为难,进而成为她的负担。 于是温言静默片刻,微笑着回答:“应该算是吧。” 白凛:“应该算是?” “为了修复剑身……我与你结契了。”温言面露抱歉,言辞温和而恳切,“抱歉,没有提前征得你的同意就擅自做了这种事……” “哎呀,没关系啦。”白凛不在乎地一挥手,继续盯紧温言,“可是你说结契……只要结契就可以修复凛冬、还能获得肉身吗?” 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完全骗过她。 温言点点头,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别人也许不可以,但我的灵力很多,所以……” 他实在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信任他的人面前。 “原来是这样。”白凛若有所思地点头,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他。 早知道结契的好处这么多,就应该想办法让初云早点与她结契。不过以初云的修为,估计就算真的和她结契也产生不了什么大的影响吧,毕竟初云现在还没筑基…… 白凛深知过去的事情正如过往云烟,转瞬即逝,想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放眼未来,规划一下以后的安排。 “所以以后我的剑主就是你了?”白凛看着温言,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 温言微怔,后知后觉道:“你如果不愿意的话也不必……”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想问,”白凛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即眼神又变得很认真,“我们之间有距离限制吗?” 之前她还只是一只灵体的时候,和凛冬剑的距离甚至不能超过十米。这也就导致了顾初云去哪儿她就得跟到哪儿,一旦超出界限,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拽走。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如同一只被锁链拴住的家犬,一举一动都备受约束。 如今她有了真正的身体,相应地,她也想获得真正的自由。虽然对温言没有意见,但她害怕剑与剑主之间的契约会再次束缚她。 白凛认真地盯着温言,透彻的眼眸中暗含紧张。 温言对上她的目光,那种莫名烦闷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没有,”他低低地说,低垂的长睫遮掩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你可以去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白凛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看上去很轻松,但温言的神色却有些低郁。 “对了,”聊完自己的事情,白凛终于想起来自己此行过来的真实目的,“掌门呢?他怎么没在这里?” 温言微微抬眸,神色恢复温和恬淡:“他去捉妖兽了,顾师侄也和他在一起。” “捉妖兽?”白凛想起那两个巡逻弟子的对话,“可我听外面的人说,去捉妖兽的人有你呀?” 温言微微笑道:“范衡想让我去,被我拒绝了。” 白凛:“所以他就自己上了,让你留在这里替他看门?” 温言:“……” 看门这个词,未免过于精准了。 他勉强点了点头:“……是这样。” “真是一如既往的狗啊。”白凛嫌弃地摇了摇头,转而又问,“那你有没有在这里看到一个玻璃瓶?” 温言不解:“玻璃瓶?” “就是琉璃瓶。”白凛从善如流地改口,还举起手比划了一下,“就是长颈的,大概这么高,里面有一根头发……” 温言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他的东西一般都放在随身携带的芥子囊里,不会留在这个地方。” “唉……”白凛一听,顿时泄气了。 温言见状,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那根头发很重要么?” 白凛诚实回答:“是我那个朋友的头发,没有那根头发,我就不能和他联系了。” 又是那个朋友。 温言静默片刻,突然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白凛不确定地说:“去找他?” 离开他,去找他。 温言语气变得有些冷淡:“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白凛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现在下山去找,应该还来得及……” 温言道:“下山太危险,我陪你一起去。” 白凛一愣,连忙摇头婉拒:“不行啦,我已经麻烦你这么多事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陪我找人?” 温言薄唇微动,正要开口,白凛又继续说道,“而且掌门也不可能让你下山吧?我这趟一两天肯定回不来,要是被他知道你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估计真的会把我折断。” 心里很清楚白凛说的都是事实,温言动了动唇,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过了许久,温言才慢慢开口:“你现在就要启程么?” 白凛笑笑,语气随意:“当然是越早越好。” 其实还有一点原因她没有告诉温言,她这么着急下山,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寻找栖川。 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太微宗以外的世界,至于栖川,找得到自然是最好,但若是找不到,其实也不用太过紧张。 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考虑过了头发会被发现的可能,而且之前他能轻而易举地混入太微宗秘境还不被人发现,这样的能力,就算真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估计太微宗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更何况栖川还是挺聪明的——除了性格有点像小孩子。 白凛想通后,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尽人意,听天命,其他就顺其自然吧。 温言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安静,最终什么劝阻的话都没说。 “下山危险,你并非修道之人,还是带些防身的法器为好。” 白凛点点头,举起手里的剑:“我有凛冬。” 温言轻声道:“小心别让它受损,毕竟它才是你的本体。” 白凛:“我明白。” “另外,”温言从袖中拿出一只芥子囊,递给白凛,“这是芥子囊,里面有灵石和碎银,还有一些法器,应该够你用了。” 白凛看着这个小小的芥子囊,心情复杂,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你要把这些东西都给我?” 温言微笑:“我们不是朋友么?” 话是这么说,但哪有他这种一直在单方面付出的朋友啊…… 白凛有些犹豫,迟迟没有接下芥子囊。 温言见状,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摊开,然后将芥子囊稳稳地放到她的手心里,再为她合上手指。 “我给你这些东西,并不是不求回报的。” 他微微俯身,清冷低柔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响起,“记得早点回来。” 白凛眼睫一颤,胸腔一瞬间雷鸣如鼓。 “芥子囊里还有一块传讯玉简。”温言一点点退后,神色温柔地对她说,“别忘了用它联系我。” “……我知道了。”白凛乖乖点头。 * 就这样,白凛在温言的保驾护航下,安全出宗。 与站在太微宗门口安静目视她的温言挥手道别后,白凛踏上了寻找栖川的道路。 考虑到第一次见到栖川的地点是在姑射山,所以她这次的目的地也首选那里。 当然,她摸不着路。不过还好温言给的芥子囊里有传送符,她拿出传送符,学着顾初云之前的使用方法进行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操作后,传送符亮起一道白光,直接就把她传送到了姑射山上。 一到姑射山,她就感觉到这座山的气息与上次似乎有所不同。 上次她与初云一起来的时候,天气很好,山上的灵气也很充足,到处都是野兽与奇花异草。 可这次姑射山的上空却昏沉沉的,凉风萧瑟,走兽全无,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白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她屏息提气,继续往前走,越走越觉得前方空气稀薄,透着一种浓浓的压抑。 要不还是换条路吧? 白凛脚步微顿,转身欲走。 突然一道微弱的挣扎呼救之声传进她的耳朵。 前面有人? 白凛顿时想起了之前与温言一同看过的话本。 不会是女鬼吧…… 不不不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女鬼呢,最多也就是长得像鬼的妖兽…… 白凛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放轻脚步,猫着腰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走去。 风声呼呼,草叶簌簌,挣扎之声愈发清晰。 她藏在草丛中,双目一凝,终于看清了呼救之人是谁。 是顾初云。 她正被一只巨大的、覆盖着白毛的兽爪压在地上,神色痛苦,无法动弹。 而用爪子牢牢压住她的,是一只身形庞大,通身雪白,双瞳暗金的狰狞妖兽。 白凛倒吸一口气,目光落到那妖兽长长的尾巴上。 蓬松而柔顺,白色的毛看上去软乎乎的,尾端渐变深黑,如同被墨染一般。 这个尾巴怎么那么眼熟…… 白凛看着那金瞳冰冷的庞然妖兽,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栖川?” 第 23 章 从碧霄峰回来后,范衡一直在研究琉璃瓶里的那一根头发。 颜色很黑,粗细适宜,发质很好…… 所以这到底是谁的头发?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范衡突然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将这根头发一并交给温言了。 他虽然身为掌门,但也只有在统筹领导这件事上略长于温言而已。除去此点,不论是修为、天赋、还是对剑法的领悟上,温言都要比他强出许多。 但温言却偏偏变成了那个样子。 自从师父死后,他就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内心。虽然看上去温和谦逊,平易近人,实则却内心疏离,谁也不愿意亲近。 他就像一座汪洋中的孤岛,不会接纳任何人,也不会回应任何人,直至独自沉没,再也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范衡不知道究竟还要过多久,温言才能从这种糟糕的状况中走出来。 他衷心地想要拉他一把,但温言却拒绝了他。 也许真的没有人能救得了他吧。 范衡深深叹气,随手将琉璃瓶扔进了芥子囊。 这时,剑锋堂的弟子突然来报。 “掌门,姑射山出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妖兽!” 范衡:“什么妖兽?这么激动。” 那弟子双眼放光:“暂时还不清楚,但看样子,很有可能是消匿已久的上古妖兽!” “什么?!” 范衡一听,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快快,快去碧霄峰喊温言过来!” 那弟子一听,顿时迟疑:“可是……如果剑尊大人不肯来怎么办……” 确实,以温言的性格,如今除了慕归枝,几乎没有什么能调动他的情绪。 范衡略一思忖,猛一拍手:“你就跟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来开会,不然我就不帮他买话本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弟子愣愣地看着范衡,连连“哦”了两声,然后立即火急火燎,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范衡则趁这个时间传音顾初云,让她带着剑立刻过来。 良久,顾初云和温言先后抵达了。 顾初云背负一把新剑,剑鞘古朴深碧,正是谢照生送她的那把“一何碧”。 看来她已经彻底想通了,也好,省得他再花费时间做思想工作。 范衡看了看神情认真的顾初云,又看了看一脸冷淡的温言,轻咳两声,沉声道: “师弟,姑射山疑似有上古妖兽出没,我希望你能带着初云一同前往收服。” “上古妖兽?” 顾初云一听,顿时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然而温言却依然无动于衷。 “我不去。” 范衡恨铁不成钢:“师弟啊,那可是上古妖兽,你就算对上古妖兽没兴趣,就当出门散散心不好吗?” 温言语气平淡:“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范衡:“你……!” 顾初云看着互不退让的两人,自觉地缩到后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良久,范衡败下阵来:“罢了,不去就不去吧。” 顾初云默默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遗憾。 师叔很强,非常强,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再近距离观摩一次。 温言以为没他事了,转身欲走,范衡突然又出声叫住他:“哎,别走啊!” 温言微顿:“还有事?” “当然,你不去,也不能让我乖徒儿一个人去吧?”范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把将顾初云拉过来,“我跟她去,顺便再带几个人,你留在这里,坐守东极殿。” 温言微微蹙眉,正要说点什么,范衡又叫唤起来:“你别告诉我连这点事你都不肯做,那就太过分了啊!” “……”温言轻叹一声,无奈道,“好吧。” * 范衡带着顾初云与其他几个弟子,一同抵达姑射山。 和顾初云想象得不同,那只大妖兽并没有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姑射山上空。众人一落地,另外几个弟子便拿出各种捉妖法器,迅速散开,前往不同的方向寻找妖兽。 范衡递给她面罩,说:“戴上这个,可以隐藏气息。” 顾初云接过面罩,犹豫道:“师尊,我……” 范衡:“待会儿你跟着我。” 顾初云:“可是师兄们都是单独行动……” 范衡这才看了她一眼:“你也想单独行动?” 顾初云认真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行……”范衡摩挲下巴,微微沉吟,然后说道,“这样吧,你想独自行动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旦看到妖兽,立即传音给我,绝对不能擅自出手,明白吗?” 顾初云:“明白!” 范衡满意地笑了笑:“明白就好,去吧。” 得到范衡的批准,顾初云立即潜入茫茫丛林。 与上次来时不同,这次整座山的氛围都异常压抑死寂,仿佛有一双巨大的眼睛正在监视山上的一草一木。 顾初云不敢出声,尽量放轻脚步,一点点在草丛中穿行。 忽然,一道白光从她眼前飞掠而过。 那道光掠过的速度极快,就像一道闪电,但她又能清晰地看到随风飞扬的雪白长毛。 难道是妖兽? 顾初云心头一喜,立即跟了上去。 那只白色的妖兽在前方飞速奔跑,她在后面紧追不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的呼吸渐渐紊乱的时候,那妖兽突然停了下来。 顾初云心头一跳,也随之停下脚步。 下一刻,妖兽慢慢转头,露出一双冰冷凶戾的暗金竖瞳。 那双眼睛……绝对不是普通的妖兽! 顾初云一慌,立即拿出传讯玉简。然而那妖兽动作比她更快,转瞬之间,它突然扑了过来,前爪落下,如万钧雷霆,猛地一挥,狠狠一爪便将她压倒在地。 顾初云的胸口剧烈起伏,她一抬头,对上妖兽的金瞳,只觉森冷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凡人,你的剑呢?” 妖兽冷冷注视她,发出低沉危险的声音。 它居然会说话。 顾初云一怔,下意识回答:“在剑匣里……” 妖兽视线微移,语气不变:“不是这把,是另一把。” 另一把?这只妖兽居然想问什么? 顾初云疑惑不解,却又挣脱不开,只能顺着他的话答下去:“我只有这一把剑……还有一把旧剑,但不在我这里……” “那她在哪儿?”妖兽的双瞳微缩,语气愈发暴躁。 一只妖兽,为何也要凛冬…… 顾初云感到奇怪,嘴上也不肯再多说一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它在哪儿……” 话未说完,压在她身上的力道越发沉重。她艰难挣扎,甫一对上妖兽的金瞳,顿时从头至脚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救……救命……” 内心深处的恐惧令她不由自主地低呼出声,而妖兽仍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中全无怜悯。 顾初云感到万分绝望。 周围风声猎猎,草叶簌簌。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极轻极细的声音。 “栖川?” 栖……栖川……是谁? 顾初云模模糊糊地想着,视线下意识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一个五官清滟、肌肤莹白的少女正蹲在草丛里,怔怔地看着妖兽。 她像一捧晶莹的雪,在这片压抑的阴暗中静静发着光。 好熟悉的脸…… 顾初云盯着她,一瞬间几乎忘记疼痛。就在这时,压在她身上的那只兽爪突然松开了,庞然妖兽下移目光,发出同样惊讶的声音。 “……阿凛?” 与刚才的语气截然不同。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顾初云想。 可那个少女,究竟是谁呢…… 带着这个疑惑,顾初云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 “初云!” 白凛一惊,连忙从草丛里出去,跑到顾初云的身边。 白色妖兽仍然浮在顾初云的上空,此时见白凛跑过来,立即也落到了草地上。 “阿凛,你的身体……”危险森冷的声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冽干净的少年声音。 “先别管我,初云这是怎么了?”白凛紧张地伏到顾初云胸口,聆听她的心跳,“不会是被你踩死了吧!” 栖川:“……” 他哪有那么用力。 “阿凛……”白色妖兽拖长了尾音,用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勾了勾白凛的衣服,低闷的声音听上去委屈兮兮,“你为什么不先看看我?” 白凛头也不回:“你又没晕。” 栖川:“……” 他坐到旁边不吱声了,前爪并立,尾巴一甩,看上去很不爽。 白凛小心检查顾初云的身体,在确定她没有受伤后还是不放心,又从芥子囊里找出一个写着“回春丹”三字的白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丹药放入顾初云口中,辅以清水喂她服下。 一颗回春丹下肚,顾初云虽然还是没有醒,但脸色已经有所好转。 白凛想了想,又用她手里的传讯玉简给范衡传了一道音,这才收手起身,侧头望向栖川。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栖川理直气壮:“对啊。” 白凛:“……” 算了,妖的思维方式比较简单,他也不知道善恶对错,以后再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就是……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看了看远处的天色。范衡很快就会赶来,栖川是他的目标,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栖川,你能跑得过那些修道之人吗?” 栖川闻言,顿时发出一声嗤笑:“阿凛,你是在小看我吗?” 好,有这个语气就说明,稳了。 白凛不假思索道:“太微宗掌门很快就会赶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座山……” 她话未说完,栖川已经伏下身,对她扬了扬脑袋:“上来吧。” ……倒省得她自己开口了。 白凛见栖川已经伏下身躯,于是也不客气,利落地爬到他的背上,然后抱住他覆满厚厚白毛的脖颈:“走吧!” 妖兽腾空而跃,如同闪电般跑了出去。 白凛扭头看了一眼隐约苏醒的顾初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初云缓缓睁开双眼,试图找寻白凛的踪迹。 结果只能看到妖兽与少女的身影在树林中一闪而过。 而后迅速消失。 * 栖川跑了很久。 直至天色昏黑,他们才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栖川背着白凛,直接进入山洞,白凛拿出萤光珠,照亮洞内光景。 还好,这个山洞虽然有些潮湿,但里面并不算脏,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知道上次那具洞穴里的尸体给白凛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栖川停下来,伏低身子,白凛顺势从他背上滑下来,然后又拍拍他的白毛,帮他把薅乱的毛发整理好。 “阿凛。”栖川用那双流光溢彩的金色竖瞳看着白凛,声音轻快中透着纯粹的喜悦,“你怎么突然有身体了?” 白凛得意地说:“因为我和别人结契了。” 栖川:“啊?” 他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白凛听出他似乎不太高兴,连忙补充道:“就是我换了一个剑主,然后这个新的剑主给了很多灵力给我。” “所以现在那个人是阿凛的主人了?”栖川直直盯着她。 白凛微一蹙眉,并不赞同这个说法:“不能说是主人吧,毕竟他也没有管束过我……” 栖川打断她:“那人是谁?” “……” 白凛不明白栖川为什么要追究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剑主是谁并不重要,他也不需要放在心上。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有了真正的身体,难道你就不想摸摸看吗?”白凛奇怪地问。 栖川:“……” 他看她的眼神更加古怪了。白凛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几秒,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表达有误,连忙摆摆双手,换了个说法。 “我是说,摸摸我和真正的凡人有什么不同。” 栖川闻言,抬起一只前爪在她的脸颊上按了一下。 “很软。”他说。 白凛:“……” 她觉得,他的爪子,应该、可能、不太干净…… 默默安慰自己那是毛茸茸的爪子后,白凛又兴致勃勃地问他:“看起来呢?是不是和凡人一模一样?” 栖川闻言,认真地打量她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不一样? 白凛惊了。 她正要问栖川是哪里不一样,栖川便在她之前慢吞吞地开口: “比凡人好看多了。” 白凛:“……” 这家伙上辈子一定是□□小熊吧,一天三餐顿顿吃蜜。 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然后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为什么会突然现出原形啊,说起来我真想到你的原形居然是这样的……” 之前在姑射山时事态紧张,她其实也没怎么仔细观察过栖川的模样。这会儿放松下来了,她便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偷瞄栖川。 原本她还以为栖川的原形会是那种比较吓人的,毕竟他自称大妖兽,感觉不整个牛头马面都对不起这个名头。但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吓人,虽然看起来是挺威严凶猛的,但这种凶猛也仅限于他攻击人类的时候…… 安静下来的栖川,更像是一只庞大温顺的猫科动物,高兴了就给你摸两下,不高兴了就挠你一爪子。 ……可爱,想撸。 白凛盯着栖川的白毛,心里开始想入非非。 “不是你说的吗?太微宗进不去,想要把你带出来,只能变成妖兽,吸引他们主动出去。” 栖川说着说着,突然一脸好笑地看着白凛,道,“你是不是想摸我?” 鬼知道她是怎么从一只大猫的脸上看出表情的。 被栖川一语戳破,白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坦诚道:“刚才尽顾着逃跑了,还没怎么摸过呢。” “给你摸也不是不可以……”栖川眼波微转,眼底金光浅浅流淌,“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凛:“什么条件?” “今夜你得抱着我睡觉。” 还有这等好事?! 白凛打了个响指,一口答应:“没问题!” 栖川:“?” * 半个时辰后,栖川有点后悔了。 在谈好条件后,白凛一反常态,先是十分强硬地把他按倒在地,然后又把他身上的毛捋得松软柔顺,还撸下一大把浮毛揉成毛球,最后满意地靠着他的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起他的尾巴。 少女像一只柔弱的幼猫般蜷缩在他的腹部,这让他有些为难,不知道是该保持这个姿势不动,还是该把她抓到旁边与他并排躺下。 早知道就不提出这个要求了。 白凛并不知道栖川此时正在后悔,因为她此时很舒服、很快乐,甚至快乐得都快要升天了。 和毛茸茸一起睡觉,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为了享受到最顶级的绒毛服务,白凛特意挑选了栖川的腹部作为枕头。这个部位的绒毛温暖又柔软,而且非常充盈丰厚,往上一靠,能够让人一秒忘记自身的疲惫与烦恼,简直堪比至高无上的梦想乡。 白凛就这样靠了没多久,很快便生出困意。 没办法,她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精神又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要不是之前一直在赶路,其实早就该困了。 栖川见小姑娘的上下眼皮已经在打架,趁机偷偷挪动了一下身子,一点一点地,让她慢慢躺倒到身下的干草堆上。 还好,由于白天太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白凛便沉沉睡着了,压根没有因为这点小动作而惊醒。 栖川暗暗松了口气,甩了甩身上的被毛,正要变回人形,一只莹白纤细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尾巴。 栖川:“……” 他低下头,发现明明刚才还在熟睡的白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你要干嘛?”白凛直勾勾地盯着他,双眸透亮,在这昏暗的山洞里居然显得有点吓人。 栖川很无辜:“我要变回去呀。” “不准变。”白凛的语气很强势,她伸出另一只手拽住栖川的后爪,使尽全力,将他拽到自己身旁。 栖川不明所以,只能眨巴眨巴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她看上去……并没有真的清醒,更多的是在依赖自己的潜意识。 只见白凛十分努力地将他放倒,接着又像之前那样捋顺他的毛,最后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紧紧缠抱住他。 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栖川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但白凛并没有就此停手。 也许是撸猫的渴望太过强烈,即使她此时的意识并不完全清醒,但她的手仍然准确无误地贴上了栖川的腹部。 准备地说,是小腹。 那一处的绒毛堪比鹅绒,又软又细,又密又厚,令她爱不释手。 白凛一边肆无忌惮地撸猫,一边将脸埋到栖川的围脖里,无比亲昵地蹭来蹭去。 栖川终于忍不住了。 他抬起前爪,在白凛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唤道:“阿凛。” 白凛被他拍得全身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 眼前是一只无比贴近的大猫,可爱,温顺,好撸。 白凛下意识又想贴上去,却被栖川的爪子牢牢按住,无法动弹。 “阿凛……”栖川认真地看着她,金瞳泛起明灭的暗光,“你知道我是一只雄性吗?” 第 24 章 雄性? 雄性怎么了?撸猫还要分性别? 白凛眨了一下眼睛,不假思索地点头:“知道啊。” 栖川:“……” “所以你是在知道我是雄性的前提下对我做出这种事的,对吧?”他平静地说,熠熠生辉的灿烂金瞳中倒映出白凛略显迷糊的脸。 “当然,我……”白凛理所当然地接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啊。” 栖川眼中浮起笑意,故意学着她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啊?” “……对不起。”白凛立即收回手,背到自己身后,“我不是故意的……” 栖川振振有词:“可是你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凛的脸慢慢泛红:“我只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吗?”栖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所以你以为自己在做梦就可以对别人为所欲为?” 白凛:“……” 只是撸猫而已,怎么到他嘴里就变得这么严重了呢…… 她红着脸,试图为自己辩解:“那不是,谁让你长那么多毛了嘛……” “这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理由。” 白凛:“……” 栖川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胡搅蛮缠?不就摸他几下吗,怎么了,又没少块肉! 她又羞又恼,突然都有点后悔自己拥有这具身体了。 真是的,还是飘着的时候好,不会犯错,也不会招惹麻烦,哪有人类的身体这么多事,要是还能回到剑里就好了…… 她顶着栖川的目光,低着脑袋在心里胡思乱想。最后轻叹一声,本想起身换个地方睡,结果下一秒,她的眼前突然浮起光点—— 一粒粒细小的亮光浮到她和栖川之间,像漂浮的萤火虫,又像晶莹的月光,耀眼熟悉,和她流出的血液一模一样。 难道…… 白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手,果然看到自己的血肉正在化作无数光点,向一旁的凛冬剑游弋汇去。 “阿凛?”栖川惊讶地唤了一声,然而下一刻,少女便化作万千莹光,在他的面前消失了。 与此同时,凛冬剑泛起莹莹微光,仿佛正在回应他的呼唤。 “我在这里呢。”白凛从剑中探出脑袋,朦胧透明,和曾经一样。 她又恢复了灵体状态。 金色竖瞳微微收缩,栖川惊讶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还可以变回去?” 白凛伸出双手,低头打量自己:“我一开始也以为不可以,但我刚才只是想了一下……” 栖川:“你刚才想了什么?” 白凛:“想回到剑里……” 栖川不说话了,虽然没有说话,但白凛却从那双猫科动物特有的眼睛里看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她忍不住想,看来还是不能让栖川变回原形的时间维持太久,毕竟大猫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多少还是有点古怪的。 “好了,现在我们都能睡个好觉了。”白凛对他笑了一下,在他出声之前迅速说道,“晚安!” 说完,她便立即钻回了剑里。 栖川:“……” * 这一夜,白凛睡得格外踏实。 隐秘宽敞的山洞,一兽,一剑,再也没有比这更安全的配置了。 待到她醒来时,身边的白色大猫已经不见了。她猜测栖川可能是出去遛自己了,因此也没有太过担心。 既然她可以从人形变回剑灵,那她能不能再从剑灵变成人形呢? 白凛产生这样的疑惑,并试图在脑海中逐渐加深“想要变成人形”的想法。 很快,她的灵体再次化作莹莹光点,光点汇聚成一具少女的身体,纤细婀娜,耀眼莹白。 白凛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脚,被震撼地说不出话。 这也太方便了吧! 她再一次由衷地感谢温言,如果没有他,她就不会拥有这么方便的身体,更不能肆无忌惮地撸猫…… ——打住,不能再想撸猫这件事了,不然栖川真的会生气。 白凛停止思维发散,从芥子囊里拿出传讯玉简,想了想,给温言发了一道传音。 ‘小师叔,你醒了吗?我已经找到我的朋友了,我们现在正在一个山洞里。’ 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玉简便传来回讯。 ‘你怎么也叫我小师叔了?’ 白凛想了想,又发过去:‘以示尊重。’ ‘尊重就免了,还像之前那样叫我的名字就好。’ ‘……好吧。’ ‘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了,我刚下山,还想去别的地方转转……’ 她本想再聊几句,结果眼前的光线被遮住,她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的漂亮少年正站在洞口。 “阿凛,你醒了?” 少年面容昳丽,长腿笔直,腰身劲瘦,几近完美,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可惜,没有蓬松柔软的长毛…… 白凛心里升起淡淡的遗憾。 “阿凛?”栖川挑了下眉,走进山洞,俯身仔细地打量她,“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想,你怎么这么快就变过来了。”白凛坦率地叹了口气。 “……”栖川似笑非笑,“我怕再不变过来会被你薅秃。” 白凛:“……” 那倒也是。 她无法反驳,于是收好玉简,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洞口,向外面眺望。 “栖川,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栖川走到她身旁,慢悠悠道,“估计是某座山的山腰上吧。” 总而言之,距离太微宗应该很遥远了。 白凛若有所思,喃喃说道:“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城镇……” 栖川看向她:“阿凛想去城镇?” “嗯,”白凛诚实地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我饿了……” 栖川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白凛不解。 “没什么……”栖川的双眼微微弯着,眼瞳很亮,像盛夏里的灼灼烈阳,“我只是在想,阿凛还真像一个真正的凡人啊。” 白凛没太懂他的意思:“像真正的凡人……这是好还是不好?” 栖川轻笑:“好也不好。” 白凛:“嗯?” 栖川没有再说下去。他抬头望了望远方的天空,随口说道,“阿凛想吃东西的话,我们可以下山看看。” 白凛:“山下有城镇吗?” “应该有吧。”栖川轻摸下巴,似乎在回忆什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白凛:“?” 听这语气,他以前似乎来过这里? * 二人确定下山后,栖川直接化形,白凛爬到他背上坐好,一路不停歇,大概半个时辰,他们便找到了一处城镇。 在这宝贵的半个时辰里,白凛趁机对栖川又摸又薅,总算是弥补了醒来没有毛茸茸作陪的遗憾。 此时正是正午,艳阳高照,白凛看着宽阔古拙的城门,内心升起一阵激动。 终于来到凡人的地界了! 她从穿来就一直待在太微宗里,仙门之地,虽然高雅肃穆,但总少了些烟火气。尤其那些修道之人大多辟谷,平时也不怎么吃东西,白凛整天观察他们的日常起居,只觉得连带着自己都快失去对食物的欲望了。 但这次拥有肉身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会饿的,她还没有失去食欲,她还能吃! 白凛莫名感动,并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没办法,太饿了。 城门口人来人往,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来看,这里的人应该很混杂,其中估计还有不少落脚的修士。 白凛觉得这样很好,人越杂,她和栖川就越不容易被注意。 二人跟着行人一起走进城门,一进入城内,市井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与外面的混乱嘈杂不同,城内秩序井然,异常繁荣。街道两侧布满商铺,商铺前的空地又有许多大小摊贩,排列有序,种类繁多,零嘴书画,应有尽有。 白凛看得眼睛都花了。 她跟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完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栖川见她双眼发光,也没有制止她,干脆放慢脚步,陪她一起到处闲逛。 短短一刻钟,白凛已经逛了半条街。 最后,她脚步一顿,在一个卖吊坠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在一堆玉制的吊坠中,有一个圆形的铜色物件显得很是特殊。 白凛拿起来,打开上面的铜盖,发现这居然是一块罗盘。 而罗盘的指针在她打开铜盖的那一刻就开始疯狂转动,就在她以为这罗盘是不是坏了的时候,指针终于停了下来,针尖向右,正对着栖川的方向。 这什么东西? 白凛一脸懵逼,摊主见她拿了不放手,立即热情地招呼起来:“哎呦小姑娘真有眼光啊,这可是九星阁炼制的宝贝,据说可以辨别妖物,指出方圆百里的妖邪呢!” 一旁另一个摊贩听了忍不住嗤笑:“方圆百里,这不是糊弄人吗?杨老二,你可别看人家是小姑娘就乱说啊,做生意,得讲良心!” “谁不讲良心了,要你多嘴什么!” 杨老二和那邻边的摊贩拌起嘴来,白凛看了看这一动不动的指针,又看了看一脸悠闲的栖川,陷入了沉默。 老板还真没糊弄人,这针指得也太准了…… 她拿出芥子囊,准备掏钱,一只古铜色的手突然从她眼底闪过,没有一丝迟疑地将那只罗盘拿走了。 这谁? 白凛立即抬头,发现身旁竟然多了一个肤色很深的年轻男子。 这个男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身形高大挺拔,五官俊逸深邃,身着一身滚着红边的黑色劲装,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洒脱不羁的感觉。 男子见白凛看向他,笑了笑,说:“小姑娘,我也很喜欢这个东西,可以把它让给我吗?” 那白凛当然不是愿意的。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她都准备掏钱了,怎么也轮不到给他吧? 白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旁的栖川就先她一步开口了。 “我们凭什么让给你?” 那深肤男子听了,挑了下眉,笑道:“凭我付的钱多?” 白凛:“……” 她看着此人,不满地说:“你这是在哄抬物价。” “没那么严重吧,我只是想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男子轻笑,白凛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然隐约透出一点极深的苍青色。 白凛态度坚决:“你想要,我也想要。如果你执意要跟我们抢,那我们就只能……” 男子打断她:“只能什么?” 栖川懒洋洋接道:“只能杀了你。” 白凛:“……” 过了过了。 她见男子脸上升起讶色,连忙解释:“没那么严重,他这是吓唬你呢,最多也就是卸条胳膊而已,别怕。” 正在暗暗高兴的摊主听了这话,顿时反射性地微微后仰,同时在心里暗骂晦气。 他这是什么狗运气,还以为能把这破烂玩意忽悠出手呢,没想到居然招来这种麻烦的主儿。 深肤男子闻言,倒是没有再惊讶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白凛,突然粲然一笑。 “算了,不跟你争了。”他将罗盘举起来,对摊主晃了晃,问道,“这东西多少钱,我买了。” 说好的不跟她争呢! 白凛顿时傻眼,而那摊主也不管是谁买下这东西了,只盼着赶紧把这破烂玩意出掉,于是连忙回道:“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杨老二,你可真能坑人……”旁边的小贩又嚷嚷起来。 “要你管!” 杨老二恨不得立刻堵上小贩的嘴,然而年轻男子却并不在意,直接掏出一两碎银扔给了他。 “这东西我买了,我把它送给姑娘,就当是赔个不是。”他微微俯身,将罗盘递到白凛的面前,语气坦然而友好,“顺便,看在这件东西的份上,可以将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白凛:“……?” 这算什么?艳遇? 她一时愣在原地,而栖川已经代替她一把拍开男子的手,语气冰冷地说:“不能。” 年轻男子抬眸看了栖川一眼,也没恼,不紧不慢地询问白凛:“这位是……?” 白凛坦率回答:“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朋友。”男子笑了笑,眸光流转如日下翡翠,“既然是朋友,应该无权干涉你的交际。所以姑娘是否愿意将名讳告知在下呢?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与姑娘投缘,也想与你交个朋友罢了。” 白凛听他一口一个“在下”“姑娘”的,忍不住吐槽:“……你怎么突然这么文绉绉的。” 明明刚才和她抢罗盘的时候说话还挺正常的啊。 那男子一愣,随即站直身体,放松地笑了起来。 “其实我也不擅长这么说话,是我的那些朋友告诉我,要像这样端着说话才能招小姑娘喜欢。” 白凛:“……” 这个一脸清爽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啊,说话也太直接了吧。 她直觉自己有点无法招架,而一旁的栖川早已脸色发黑。 “阿凛,我可以杀了这家伙吗?”栖川一脸阴冷地盯着对方,漂亮的猫瞳里满是戾气,“他看上去不是很想活的样子。” 白凛:“……不可以!” 她实在不想在大街上惹起事端,二话不说,连忙拉起栖川就走。 “小姑娘,你的东西……” 那个男子见状举起罗盘在后面喊她,她头也不回,只回了一句“归你了”便拉着栖川离开了这里。 * 担心栖川再折返回去打人,白凛直接拉着他走出一里远,才在一家茶楼前停下。 “阿凛,你干嘛拉我?”栖川不服气地问她。 白凛气喘吁吁:“不拉你由着你闯祸吗!” “那是他自找的,关我什么事?” “行了别废话了,我累的不行,先进去歇歇。”白凛懒得和他理论,直接撑着腰走进茶楼。 没想到栖川看起来挺清瘦的,拖起来还真费劲,比爬山还累,差点没折腾死她。 白凛直接进了茶楼,栖川后脚跟上,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眼尖的店小二立即过来,为他们上了一壶茶。 茶楼里座无虚席,十分热闹,一个长着小胡子的说书人正在人群中侃侃而谈。 “再说那缙云孟家,自那一夜后是无人生还呐,那入魔的孟家独子也不知躲到了何处,从此杳无音讯,也没有一个人再见过他。” 底下有人提问:“孟家不是还有旁系吗,也不止缙云那一家啊?” “是有旁系,但最鼎盛最有威望的还要属缙云这一脉。”说书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那一夜灭门之后,缙云这一脉就只剩下太微宗长老——孟长丰。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怎么着?你可别吊人胃口了,快说吧!” 底下众人连声催促,说书人吊足了胃口,这才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结果那道骨仙风的孟长丰居然也入魔了!” “嚯!”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倒吸冷气,茶楼里一片哗然。 而白凛作为当事人之一,显然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她摸了摸肚子,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好饿啊,怎么这么饿,我快不行了……” 栖川见状,凑到她面前,说:“我让他们送些饭菜过来。” “我不要吃饭……”白凛一边哼唧一边摇头,“我想吃外面卖的梅花糕……” 其实她早就看到街上有卖梅花糕的小摊了,就在卖吊坠的那个摊位的不远处,可惜当时一心要把栖川拖走,根本没时间过去买。 这没吃到嘴的东西就是容易心心念念,她现在一门心思都是热气腾腾的梅花糕,对其他食物根本提不起兴趣。 少女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小声哼哼,像个任性撒娇的小孩似的,栖川专注地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勾起弧度。 “好。”他笑眯眯地答应了,“你待在这里乖乖等我,我现在就去买。” 白凛有气无力地点头:“嗯……” 栖川起身走了,她喝了一口热茶,继续趴下来。 那说书人还在继续,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听到了“慕归枝”三个字。 她精神一振,慢慢坐直身体。 “再说那魔主慕归枝,诱使孟家独子入魔,连孟长丰也不放过,你们猜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和孟家有仇?” “说不定是在对四大仙门宣战!” “我猜是看中了孟家的什么宝物!” 说书人一捋胡子,满意点头道:“哎,这位兄台猜中了!没错,慕归枝的确是看中了孟家的宝物,那宝物唤作妙化通天镜,据说可以照见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慕归枝费劲千辛万苦得到了那面镜子,对着自己一照,结果居然看到自己的前世竟是一头肥猪,气得他当晚便将那妙化通天镜砸得粉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白凛听到这里,不由摇了摇头。 姜离——不,现在应该叫他慕归枝了,他就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以他的性格,就算真的在妙化通天镜里看到一头肥猪,估计也只会勾勾唇角,笑着说声有趣,然后便不再在意此事。 由此可见这个说书人根本就不了解他,估计连这些事也都是他自己胡乱编造的。 她又抿了口茶,正要去门外看看栖川回没回来,一个人突然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小姑娘,真巧啊。” 坐在对面的竟然是那个与她抢罗盘的男子,他对白凛笑了笑,笑容爽朗而俊逸,“我们又见面了。” 白凛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该不会是特意跟过来的吧?” “当然不是。”男子耸了耸肩,一脸坦然,“整个榆唐镇只有这一家茶楼,我想喝茶,当然只能来这里了。”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人家又没对她什么不好的事,她这样恶意揣测人家的确不太对。 “抱歉……我原先不知道。”白凛坦诚道歉,“我请你喝茶吧,就当是赔礼。” 那男子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赔礼就不必了,我还是更想知道你的名字。” 白凛:“……” 还真是锲而不舍。 但既然对方无恶意,她也不好继续扭捏,只好无奈道:“我叫白凛。” “我叫融野。” 融野十分自来熟地接道,顺势将那块铜色罗盘放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直接推到白凛面前,“这个给你,你刚才忘了拿了。” 白凛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是你买下的,我不能收。” 融野笑着看她,心情很好地开口:“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白凛心想你怎么知道,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融野带着笑意看她,修长手指拿起罗盘,“啪”地一声打开盖子,继续道:“那个摊主着急出手,还以为这东西一两银子卖给我是赚了。其实他不知道,赚的人是我。” 白凛听了,不由自主地望向他。 这么一看,这个叫融野的年轻人的确不像是个普通凡人。他通身气度不凡,眸光生辉,身形矫健,倒更像是一个实力深厚的修士。 “这个罗盘的确是九星阁炼制的东西,也确实可以用来搜寻妖物。如果你不是第一次来榆唐镇,就应该知道,这种法器对留在这里过夜的修士来说,有多么珍贵。” 白凛眸光一动:“什么意思?” 融野见她来了兴趣,笑笑回答:“这里可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的镇子而已。一入夜,城中便会有很多妖邪出没,而我们这些修士,就是特意为了驱伏他们而来。” 他顿了顿,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 “我们将这一活动称之为——‘屠妖祭’。” 第 25 章 白凛听到“屠妖祭”这三个字,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是她说……她和栖川的点儿也太背了点吧? 只是随便找了个城镇歇息而已,都能碰上这种事。一到晚上就会举行屠妖活动的城镇,这概率得多小,在RPG游戏里起码也得是个奇遇级别的小副本吧,没想到第一次下山就让她遇上了。重点如果这次只有她一个人那也无所谓,偏偏她的身边就有一只妖。 还是一只大妖,妖气极凶的那种。 如果晚上参加屠妖的修士人手一个寻妖法器,那她觉得栖川绝对会毫无悬念地成为全场焦点。 不行,这活动太危险了。 她在心里给这个活动默默画了个叉,坐在对面的融野见她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笑了笑,再一次将罗盘推到她的面前。 “所以这个罗盘对来到榆唐的修士来说是非常实用的,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你还是收下吧。” 他这个理由倒让人挑不出毛病,白凛看着这个意义非凡的罗盘,忍不住问道:“可是把这个罗盘给了我,那你自己用什么呢?” 融野闻言,又笑了一下,那双狭长的眼眸顿时泛起海天水色。 “我是特意来参加屠妖祭的,自然还有其他法器可用。” 白凛感到好奇:“特意?” 这种事情应该很危险吧,除了那些喜欢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人,谁会特地来这里杀妖呢? 这么一想,她望向融野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丝敬佩。 这人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没想到骨子里居然这么正义。 融野一看到她的表情,顿时失笑,摆了摆手解释道:“你别想多了,我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大义凛然。” 白凛:“那你……”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里的习俗啊。”融野支着下巴,一边端详她一边轻笑,“刚好,又给了我一个机会。” “就让我来做小姑娘的引路人吧。” 白凛:“?” 融野喝了一口茶,开始细细地为她讲解起来。 原来这个榆唐镇,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传闻千百年前,曾有一只上古妖兽途经此地。原本这一片地界妖物横生,但由于那上古妖兽的妖力太过强盛,导致此地的一众妖邪不敢靠近,周围百姓也阴差阳错地得到了妖兽的庇护,得以存活下来。 那上古妖兽在这里栖息了数百年,在此期间,这里的灵气格外充沛,连植物庄稼长得都比其他地方好,福泽万里,一片欣欣向荣之相。榆唐镇因此迅速发展起来,逐渐变成一个繁荣昌盛的城镇。 直到有一日,上古妖兽突然离开了。它消失得无声无息,榆唐镇百姓并没有察觉。 但那些蛰伏边界的妖邪却发现了。 于是它们再次侵袭了这个城镇,城中百姓苦不堪言,日日祈祷仙人降临,助他们脱出苦海。 后来真的有一个仙人来了,那仙人正是当时的太微宗掌门,范衡与温言的师父——千景真人。 他在此布下驱邪阵法,那阵法吸取日月精华,只要日月不落,阵法便永不消失。从此妖物再不来犯,榆唐镇再次得到了安宁。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千景真人陨落,阵法的功效也大不如前,虽然白日仍然能抵御妖物,但一入夜,那些妖物便能借助瘴气进入城内,大肆害人。 千景真人的阵法太过厉害,自他之后再无人能超越,生死存亡之际,榆唐镇的百姓集思广益,终于想出了一个对抗妖邪的好办法。 他们决定以悬赏的形式,吸引各界修士前来屠妖。一开始,活动进展得并不顺利,但他们很快便得到了四大仙门的支持,从此,“屠妖祭”便延续了下来。 “所以说,我来这里完全只是为了声望和奖励,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高尚正义。” 融野双手交错地看着白凛,笑容干净而随意,整个人的状态非常轻松。 白凛倒不这么觉得。 他能坦然承认自己不是正义之士,最起码说明他是一个心胸开阔、豁达爽朗的人。 她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过分了。 不过听融野这么一解释,她也对这个屠妖祭有点感兴趣了。 有四大仙门的支持,获得的声望先不说,这奖励肯定不会差。 虽然她已经有温言送给她的法器了,但那些东西毕竟不是她自己的,要是不小心用坏了未免太过意不去。 如果能趁此机会赢得一些好东西…… 白凛隐隐有些心动,融野看出她的小心思,遂笑了笑。 “如果你想参加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我不是第一次来了,可以帮你省去很多弯路。” 这个人居然还推销起自己来了。 白凛下意识就要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但我……” “如果你遇到危险,我也可以保护你。”融野继续说道,“当然,我不会抢你的功劳。如果你遇到了有把握的妖物,我绝对不会插手。” 白凛:“……” 这、这也太好了吧,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队友啊…… 白凛不由想起上次在十方秘境与姜离一起组队的经历,顿时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果然慕归枝在哪里都是最屑的,呸! 被对方这么一通游说,白凛的内心更加蠢蠢欲动。但她还是不放心,或者说,她不明白,她和融野才刚见一面,他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 白凛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融野见她神色游离,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于是收起随意散漫的表情,坐直身体,一脸认真地对她重复:“放心,我对你绝无恶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凛连连摇头,“我只是不明白,我们才刚认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关照?” 说到后面,她言辞越发谨慎,因为她怕对方以为她自作多情,擅自曲解了他的用意。 谁知融野听完她的话,竟然微微一愣,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居然察觉不到吗?”融野笑着看她,一双深青色的眼睛明净如洗,“当然是因为我对你有好感啊。” 白凛:“……啊?” 她呆住了。 “或者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吧,虽然我觉得暂时应该还没到钟情的程度。” 融野大大方方地说着这些话,全然没有一点羞于出口的意思。 “但我对你有好感是真的,所以我想更多地了解你,也想借此机会,在你面前表现一下我自己。”融野顿了顿,突然苦笑着摸摸鼻子,“当然,如果我这么做让你感到了困扰,那我向你道歉。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有好感,所以……” 白凛:“……”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这个人真的、真的、真的太直率了。 如果对面是一个油腔滑调之人,那她可能还会保持无动于衷的态度,偏偏融野的眼神异常坦诚,配合他的发言,甚至达到了1+1大于5的非凡效果。 看来她的直觉很对……这个人,她果然招架不来。 白凛耳根微红,唇瓣微抿,实在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回应。 好在这个时候,救场的人终于来了。 栖川怀里抱着一大堆零嘴,一走进茶楼,就看到白凛那一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目光一冷,快步过去,往白凛身边一站,重重地将零嘴一放,小山似的零嘴顿时堆满二人之间的桌面,准确无误地挡住了融野的视线。 “怎么又是你?”少年看着那个对方的年轻人,语气不善。 融野抬眸,见到来人,爽朗一笑:“我也来这家茶楼喝茶,不可以吗?” 栖川冷笑:“可以是可以,但谁允许你坐在这里了?” 融野理所当然地说:“其他地方没空位了。” 白凛:“……” 她不由用余光扫了一圈周围。 虽然这个茶楼的确坐满了人,但也没到要和别人拼桌的程度…… 这个理由太敷衍了,别说栖川,就连她都不信。 栖川的不满几乎快要凝为实质了,白凛生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连忙起身打圆场。 “栖川,他也不是故意要坐在这里的,是我看他没座位,才招呼他过来坐的……” 融野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栖川侧眸,目光依旧不悦,似是不信:“真的?” 白凛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 “那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走了。”栖川勉强压下不满,扭头对融野不客气地说。 白凛:“……” 哪有这么直接的啊! 她忍不住出声:“栖川……” “没事,刚好我也歇完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二位了。”融野起身,对白凛笑了一下,微微压低声音,“小姑娘,晚上见。” 说完,他对栖川微一行礼,转身利落离去。 白凛的心情有点复杂。 本来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参加这个屠妖祭,现在融野对她留下这样一句话,倒好像非去不可了。 但一想到栖川,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太危险。还是趁早离开吧。 白凛在心里默默盘算,而栖川盯着融野的背影,直至对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白凛侧眸偷看他的表情,总觉得他好像在生气。 “……栖川?” 她小心翼翼地轻唤,伸出一只手在栖川面前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握住。 “!” 白凛吓得心跳一滞,一时间竟然忘了把手抽出来。 “那个人……真的是阿凛让他坐过来的吗?”栖川握住少女柔软纤细的手,直直看着她,目光幽幽。 白凛慢慢点头:“是啊,只是坐个位子而已嘛……” “阿凛,不要对我说谎。” 白凛:“……” 被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顿时有些底气不足。 “就是那个,那个,我看他……”她嗫嚅了两句,很快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是他自己过来的。” 栖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凝视白凛,就在白凛快要顶不住这种目光的时候,他突然出声。 “阿凛喜欢那个人吗?” “啊?”白凛立即摇头,“当然不喜欢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刚认识的人啊!” 栖川眼神不变:“那为什么阿凛要替他说话呢?” “我没有替他说话,我只是怕你冲动……” “阿凛。” 白凛还在解释,栖川突然轻声打断了她。 他握紧白凛的手,举到自己面前,然后微微侧脸,以一种亲昵依赖的姿态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少年的眼睫低垂,目光柔软,面颊白皙温暖。 像猫一样,可爱,无害,让人无法拒绝。 “不要在我的面前对别人好。”他轻轻地说,“我受不了。” 白凛怔怔地看着他,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酸涩。 “……对不起。”她放低声音,长睫垂下,投下淡淡阴翳,“我以后会注意的。” * 二人之间陷入沉默,周围的所有嘈杂都无法影响他们,仿佛有什么将他们与世界隔绝,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只剩下绝对的寂静。 白凛有点接受不了这种氛围。 她动了动手指,试图将手从栖川那里抽回来。 但栖川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不仅如此,还加大了力气。 他近乎执拗地抓着她的手,脸颊贴着她手背,一双委屈巴巴的猫瞳直勾勾地看着她。 白凛:“……” “咳。”她故作严肃地轻咳一声,“栖川,能不能松开我?我要吃东西了。” 栖川:“你可以用那只手。” 白凛:“我不习惯……” “那我来喂你。” 白凛:“……” 她默默抬起另外一只手,拿起温度适中的梅花糕。然而梅花糕被一层油纸包了起来,她一只手撕不开,只能送到嘴边,转而用牙咬。 栖川静静看着她,过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白凛如获重生,立即用那只手撕开油纸,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栖川撑着下巴,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看她。 “你不吃吗?”白凛一边吃一边问他。 少女的嘴被梅花糕塞得鼓鼓的,看上去就像一只小仓鼠。 “我不饿。”栖川摇了摇头,继续专注地看着她,“阿凛,那个人和你说了什么?” 白凛停止进食,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的食物顺下去,然后老老实实地说:“他说这个镇子到了晚上会举行一个叫做屠妖祭的活动。” “屠妖祭?”栖川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 “嗯,来这里的修士都是专门过来杀妖的。”白凛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还是在天黑之前趁早离开吧,省得被他们误伤。” 本以为栖川肯定会同意她的观点,没想到栖川却轻轻一笑,反问道:“为什么要离开?阿凛不觉得这个活动很有意思吗?” 白凛:“……” 朋友,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你可是只妖啊,他们屠的就是你! 她以为栖川没明白这活动的具体内容,于是又详细地对他解释一遍,最后无比认真地强调:“一旦我们留下来,那些修士屠的可就是你了。” 栖川轻笑,语气颇为傲慢:“我倒要看看,谁敢屠我?” 白凛:“……” 行,你牛,你厉害。 她一时无言,栖川见她细眉紧蹙,又问她:“阿凛,你只告诉我,你想参加吗?” 白凛微微迟疑:“还是有点想的……” “好,那我们就参加。”栖川双眸晶亮,带着目空一切的自信与高傲,“今夜我便要杀光这里的妖物,搬空他们的奖励,让他们从此再也办不起什么屠妖祭。” 白凛:“……”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 夜晚很快便降临了。 在此之前,白凛又从茶楼小二那里打听到了完整的屠妖祭规则。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规则。 一旦入夜,榆唐镇的百姓就会回到家中,关好门窗。这些的每一户房屋都贴上了符箓,只要屋里的人不主动出去,就不会被妖邪攻击。 当然,如果有外来者不想参与当夜的屠妖祭,也可以躲入客栈,相对应的,房钱也要比白天高上几倍。 而留在此地的修士只要从茶楼、客栈乃至任何一个百姓的手里收下一盏灯笼,就算参与这一夜的屠妖。这灯笼纸是九星阁提供的,可以自动吸取死去妖物的妖核,方便夜晚结束后清点成果。 戌时一到,天色漆黑。 榆唐镇的百姓全都关上了门窗,与此同时,街道两侧亮起无数朱红焰火,这些焰火凭空而现,幽幽浮动,犹如汇聚一线的红莲,冶艳而耀眼。 白凛提着灯笼,与栖川混在一众修士中,远远地,看到一个面容俊逸、肤色较深的年轻人在对他们挥手。 白凛:“……” 她瞥了栖川一眼,果然见他一脸不耐。 很快,融野过来了。 “你们果然留下来了啊。”融野对白凛笑了笑,那双奇异的眼眸在夜色中更显翠碧。 白凛不好意思说出栖川的真正意图,于是点了点头:“嗯,主要是对四大仙门的奖励很感兴趣。” 融野笑道:“奖励其实也没什么,有些小东西还不如妖核的价值高呢。” 白凛双唇翕动,正要接话,就听一旁的栖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低嗤。 白凛:“……” 她尴尬地换了个话题:“这里人这么多,待会儿妖物来了,真的不会发生踩踏事件吗?” 融野耐心回答她:“当然不会。你看到那些火焰了吗?其实它们是会动的。” 白凛好奇地眨了下眼睛:“火焰会动?” “对。”融野不紧不慢地说,“一旦火焰移动位置,街道也会跟着移动变幻。也就是说,一旦火焰被打乱,整个城镇的布局也会被打乱,到时候……” 他话未说完,白凛突然指向半空:“动了!” 话音刚落,朱红焰火突然无风自动,如同幽幽鬼火般迅速游窜。 一瞬间,周围景色迅速融合变幻,一切如梦如影,甚至令白凛产生了空间颠倒之感。 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令她有些轻微的不适。她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灯笼摇晃,灯影憧憧,再一凝神,周围已是空无一人。 “栖川?”白凛愣了愣,随即轻唤出声,“融野?” 无人回应。 那么多修士,居然全都消失了…… 白凛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内心大为震撼。 她拔出凛冬,一手提灯,一手握剑,慢慢向前走去。 周围寂静无声,夜幕深暗,只有漫天繁星与笼中灯火陪伴着她。 渐渐地,她走到了一个拐角处。 前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四下一片漆黑,仅凭灯笼发出的微光根本看不清前面究竟有什么。白凛微微停顿,从芥子囊里拿出一颗萤光珠,向前扔去。 萤光珠光芒明亮,从她所站的拐角一直滚出几里远,骨碌骨碌,突然在一双脏污的赤足前停了下来。 白凛凝眸望过去,发现那里居然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头发杂乱,衣服破败,面黄肌瘦,看上去似乎是个乞丐。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妖怪……不要杀我……” 那女子一看到白凛便恐惧地抱住脑袋,连声求饶。 白凛站在原地没有动,微微抬高灯笼,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只是一个乞丐……我没有地方可以躲……求求你,不要杀我……” 白凛没有反应。 她远远看着女子,没有靠近,只是淡声道:“不是妖怪就好。那颗萤光珠给你,你藏好自己,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等等!” 那女子一听白凛要走,连忙大叫一声,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那双赤足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白凛微微蹙眉,暗暗握紧剑鞘。 虽然看上去是两只脚,但为什么发出的声音却只有一道…… 在她思忖的时候,女子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 此时近距离一看,白凛发现这女子竟然长得眉清目秀。女子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眼中含泪,苦苦哀求。 “求您了,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求您带上我吧,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我不想死……” 白凛看着她,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好吧。”她无奈妥协,然后抬起提灯笼的那只手,露出攥在手里的罗盘,“你帮我把这个打开,我看下路。” “好、好……” 那女子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拿过罗盘,动作笨拙地打开铜盖,下一秒,罗盘上的指针开始疯狂转动。 “这、这是什么——”女子发出惊呼,话未说完,身体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通透如冰的剑身刺入她的身体,她双眼外凸,震惊地看向白凛,满头枯发瞬间变白。 “可、可恶的凡人……” 白凛一脸嫌弃地拔出凛冬,一甩剑身鲜血。 女子应声倒地,全身上下迅速长满白毛,那双脏污的赤足也渐渐变成一只枯槁的脚爪。 白凛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旱魃。” 寂静夜幕下,隔着空旷的街道,一道懒散的声音突然自她后方响起。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难道是…… 白凛心跳一滞,立即提灯向后望去—— 茫茫黑暗中,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正向她缓步走来。 灯火幽幽,星月暗淡,隐约照亮了青年的脸。 面容俊美,神情冷淡,一双黑眸幽深如渊。 正是魔主慕归枝。 第 26 章 白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慕归枝。 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抬手揉了揉眼睛。 人还在。 而且还越来越近了。 “不必揉了。”一只修长冰凉的手将她正在努力揉眼的手指拿开,那张俊美冷淡的面孔随之映入眼帘,“你没看错。” 黑发黑袍,肤色苍白。 是那人没错。 慕归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好久不见。” 他看向白凛的目光全无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很快获得肉身。 白凛:“……” 有好久吗?她怎么觉得才过了没几天? 不对,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话说,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她脸上的抵触情绪太过明显,偏偏慕归枝就喜欢看别人露出挣扎痛苦的样子。于是他眼中笑意更盛,甚至故意伸出手指,抬起她小巧莹白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起双眸与自己对视。 又是这样强势的、戏弄的眼神和举止,游刃有余又高高在上,仿佛在逗弄一只无力反抗的动物。 白凛冷冷瞪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慕归枝懒散轻笑,“有了肉身反而有所顾忌了么?竟然不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地骂我了。” 白凛双唇翕动,冷声讥诮:“你喜欢被骂?” 慕归枝垂眸看她:“不是喜欢,只是从未被骂过,觉得有些稀奇罢了。” 白凛:“那些被你残害的正派人士不是经常骂你?” “那些人……”慕归枝慢慢摇头,神情一如既往地倦怠,“小小蝼蚁,他们的声音根本传不到我的耳里。” 白凛神色古怪:“真的吗?可我白天还听到有人骂你是肥猪呢。” “是么?”慕归枝垂眸瞥了她一眼,薄唇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那你明日可以再去看看。那人应该已经不见了。” 白凛:“……” 没想到她只是随口将茶楼说书人当众编排他的话说出来,他却毫无反应,好像早已知晓似的。 白凛忍不住道:“难道当时你也在那里?” “我怎么可能会在那种地方。”慕归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悠缓,“不过我也告诉过你,我是魔。” “有些事,不需要我去做。”他缓缓道,“自然有人为我排忧解难。” 他又隐晦地为白凛提供了一条信息——此时在榆唐镇的魔道不止他一人。 能够跟在魔主身后为他做事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魔修。 只怕是他的下属。 看来这个榆唐镇果然是鱼龙混杂…… 白凛一想到此处还有一个藏在暗处的魔道,就忍不住一阵头大。 少女无意识地轻轻蹙眉,慕归枝见状,微微收紧手指,居高临下地说:“与我说话的时候,不要走神。” 下巴传来细微疼痛,白凛面露不满,道:“你松手。” 慕归枝轻挑眉梢,不仅没有松手,反而还向上移动几分。苍白指腹堪堪停在白凛的唇瓣前方,没有靠上去,却充满了无言的压迫感。 这个动作仿佛在警告她,“再反抗就封住你的嘴,让你永远说不了话”。 白凛心头无名火顿起,她直勾勾盯着慕归枝,突然一张嘴,一口咬住了慕归枝的手指。 慕归枝微微一顿,目光下移,落到被她咬住的指尖上。 苍白指尖被少女狠狠咬住,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少女柔软粉嫩的唇瓣、整齐洁白的牙齿、以及若隐若现的舌尖。 血珠慢慢从他的指尖渗了出来,一点点染红了少女的下唇。 慕归枝眸色渐深,声音也较之前更低一些:“你是小狗吗?” 白凛没有出声,与他静静对视几秒。然后慢慢张嘴,松开他的手指,舌尖轻扫,顺势舔掉唇瓣上的鲜血。 咸的,铁锈味,和凡人的血没什么区别。 慕归枝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些动作,突然极轻极低地笑了一声。 “真是可惜。” 白凛冷漠看他:“可惜什么?” “可惜为你淬炼肉身的人不是我。”慕归枝慢吞吞地说,“否则我绝对不会一次给你这么多。” 白凛蹙眉:“什么意思?” 慕归枝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咬破的手指,道:“你该不会以为,这具肉身是可以永远存在的吧?” 白凛狐疑:“难道不是吗?” “看来那个人什么都没跟你说。” 慕归枝顿了顿,重新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罢了,也没什么。” 白凛:“……” 说话能不能不要只说一半?是想憋死谁? 虽然心里好奇得像被一万只猫爪挠一样,但慕归枝不说,她也绝对不会主动开口问。 于是白凛努力忍住疑问,抿紧双唇,移开视线,转而将注意力放到那只长满白毛的妖物身上。 她蹲下身,用剑挑开妖物身上的白毛,发现这只妖真正的样子居然长得很像猿猴。 慕归枝刚才只说这是旱魃,也没说这旱魃身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她有心想像顾初云他们那样搜尸,偏偏这只旱魃浑身白毛,她实在不想用凛冬开膛破肚。她又不想拉下脸去求一旁的慕归枝,只好保持这个姿势蹲在原地,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僵局。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慕归枝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开口。 “……”白凛冷硬道,“快了。” 慕归枝发出一声低笑。 ……绝对是在嘲笑她。 白凛气得在旱魃的脸上揪下一撮白毛,正要扔进灯笼里试试,一只冰冷苍白的手突然从她肩后伸了过来,自上而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你不是见过么?”慕归枝指尖向下,覆在她手上,控制她握剑的方向,“划开肚子,挑开内脏,取出妖核……” “我知道!我知道!”白凛忍不住出声,“我只是怕剑身沾血……” 慕归枝动作一顿,垂眸看她:“可你刚才已经沾血了。” “我知道……”慕归枝与她靠得很近,微冷的气息轻拂在她后颈处,令她不自觉地绷紧身体,“但刚才的血不多,可以甩干净。我怕沾上更多的血,一旦弄不干净,就会在我的身上表现出来……” 她现在还不清楚剑身染血会不会投射到她的这具身体上,所以在刚才刺中旱魃之后,第一时间便将剑上的血迹甩落干净。原本她是打算让栖川代劳搜尸的,没想到这里的地形居然会变。要是她会净水诀就好了…… 白凛在这一刻深深地意识到,在这个变幻莫测的修真界里,出门光有法器和剑还是不行,多少还是得学点居家实用的法诀。 慕归枝听完她的解释,微微思忖,若有所思:“原来你还没有学净水诀。” 白凛连连点头。 “这样吧,我教你。” 白凛:“???” 不等她开口,慕归枝突然抬手,轻轻一点她的额头。 一瞬间,无数闪着荧光的字符钻入她的脑海,她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些字符是什么内容,大脑中便多了一丝隐隐漂浮的神念。 她这是……学上了? 见白凛神色迷惑,慕归枝淡淡道:“掐诀试试。” 掐诀? 白凛尝试着抬起手,在神思一动的瞬间,双手已经无比精准地结出一个手势。 下一秒,旱魃的身体突然剧烈抽动起来。无数颗深红的血珠从白毛间隙中渗了出来,浮至半空,然后如飞射的棋子一般,瞬间迸溅到四周的墙壁上。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白凛不由蹙眉,“这好像……不是净水诀吧?” “不是比净水诀更方便么?”慕归枝慢悠悠道。 话是这么说,但这场面也太血腥了点…… 她无声叹了口气,重新蹲下身检查旱魃尸体。刚才那个法诀把旱魃体内的血液抽得干干净净,她用凛冬划了两道,一颗闪着白光的妖核一目了然。 她将灯笼举到旱魃胸前,那颗妖核顿时从里面飘了出来,嗖的一下,便被灯笼吸了进去。 没想到第一颗妖核这么简单就到手了。 白凛看着灯笼中微微闪烁的白色光点,心情有点复杂。 “怎么?后悔动手了?”慕归枝懒懒问道。 ”不。”白凛表情认真,“后悔没有学个一招半式。” 说不定,也许,保不准,她还是个被埋没的剑道天才呢? 白凛沉浸在自己的大佬梦里,全然没有察觉到慕归枝的视线。 慕归枝正静静地看着少女莹润美好的侧脸,目光似审视又似探究。 他曾经在镜花水月的幻境中问过她,除了食物和话本,还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当时她的回答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而她的幻境也正是如此。无论何时都映照不出更深层次的欲望,看似澄澈,却又深不见底。 他原本以为,在她得到肉身之后,这种现象会发生一点改变。 现在看来……是他低估她了。 慕归枝突然垂眸低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连平淡的声音里都透出些许笑意。 “你不需要学。”他慢条斯理地说,“剑即是你,你即是剑。只要你执起剑,你就是剑意本身。” 白凛:“……” 有种他在骂人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说……”她努力理解这番话,再将它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我根本不需要学任何剑诀,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刻在我骨子里的?” 慕归枝点点头,懒懒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白凛提着灯笼,继续向前走。 慕归枝双手负后,不紧不慢地与她同行。 白凛:“……” 好家伙,还打算跟上来围观。这要是失手了,不得被他嘲笑死啊。 一想到这里,白凛抿了抿唇,表情越发严肃。 没过多久,妖物还未发现,街道两侧的焰火再次发生偏移。白凛本以为可以甩掉慕归枝,谁料他突然搭上她的肩膀,下一秒,二人再次被送到了同一条街道上。 白凛:“……” 原来还有这一招。 她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与慕归枝拉开距离。正暗暗琢磨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两边的焰火再动一次,一只庞然大鸟突然从天而降。 那只鸟叫声尖利,白凛粗略扫了一眼,发现它居然长了九颗脑袋和九对翅膀! “我的妈……”她来不及震惊,就地一滚,堪堪夺过大鸟的袭击。 再扭头一看,慕归枝正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大鸟在上空尖啸盘旋,反复向白凛发起冲刺,独独不向他所在的地方靠近。 连一只鸟都知道欺软怕硬? 白凛愤愤瞪了大鸟一眼,突然一掷手中长剑。剑身刺穿大鸟的一颗脑袋,大鸟尖叫,点点血迹顿时从空中滴落下来。 白凛惊呆了。 刚才她投掷凛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在脑中想出什么打法或是策略,只是单纯地想要击中这只鸟。 结果居然真的像慕归枝说的那样,她控制着这把剑,就像控制自己本身。 剑意铮然,锋芒毕现。 大鸟被白凛刺穿一颗脑袋,猛扑翅膀,进攻更加凶猛。无数根棕色的羽毛飘落空中,几道刺耳的尖啸重叠在一起,振聋发聩,狠狠冲击着白凛的耳膜。 白凛紧紧盯着盘旋不止的大鸟,凭空一握,凛冬剑自动飞回她的手中。她举剑,调整气息,让自己与凛冬融为一体。 她即是凛冬,凛冬即是她。 少女微微垂睫,眼底划过冰雪般的幽光。 与此同时,剑身亮起莹白辉芒,闪动明灭,与她胸口的起伏逐渐一致。 风声猎猎,一点破空之声瞬息而至。 白凛突然抬手,一剑斩破黑暗。 “嘎——!!” 大鸟发出尖利的惨叫,鲜血喷溅,身体摇摇晃晃地坠落下去。 白凛看到那瓢泼大雨似的鲜血,顿时一惊,于是不假思索,立即掐诀,漫天鲜血瞬间席卷了整个街道。 ……看上去更恐怖了。 大鸟的身体轰然落地,激起一地尘埃。 白凛看着这么一只庞然大物,心里完全没有任何实感。 她居然杀了这么大一只妖兽…… “干得不错。”一直在旁观的慕归枝终于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声音平淡无澜,“这是姑获鸟,是极为稀有的大妖。” 白凛有些发怔:“极为稀有也能被我碰到吗?” “不,”慕归枝抬起左手,白凛这才发现他的两指间竟然夹着一张符箓,“是我用引妖符引来的。” 白凛:“……” * 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这个人,白凛早就把他揍上无数回了。 她深吸一口气,默默掏出姑获鸟的妖核,又默默塞进灯笼里,然后默默向前走。 慕归枝继续跟上她。 白凛:“……” 她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看他:“你可以不跟着我吗?” 慕归枝神色淡淡:“我也走这边。” 白凛想骂人。 她指尖抚过剑刃上的一滴血,眼睫低垂,状似无意道:“你不是日理万机的魔主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归枝瞥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日理万机?” 白凛:“……”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是个死杠精。 “你不日理万机,手底下那么多魔修归谁管?” 慕归枝冷淡道:“自生自灭。” 白凛:“……” 行吧,她就不该多嘴,是她自取其辱了。 她擦干净剑上余血,二话不说,继续向前走。 慕归枝站在原地,看到她侧脸平静,眼尾温顺下垂,嘴角却近乎执拗地紧抿成线。 ……像是在赌气一样。 他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掀起眼睫,懒洋洋开口。 “天生剑骨。” “什么?”白凛转身回头。 “那个孟家的天生剑骨,你应该听说了吧。”慕归枝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侧,抬起一只手,修长手指轻轻揉捻她拂动的发丝,“有人在这里见过他,所以我过来看看。” 白凛一针见血:“就是被你引诱入魔的那个?” “……对。”慕归枝轻笑。 他还有脸笑。 白凛面无表情:“你要找他干嘛?杀人灭口?”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没有意义的事情?”慕归枝轻轻摇头,“我是想把妙化通天镜还给他。” 白凛:“???” 她没有听错吧?害人家入魔,还把人家全门屠尽,就为了一面镜子,现在他居然说要把这面镜子还给人家? 什么脑回路?这是什么脑回路?这就是魔人的脑回路吗? 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你为什么要把那镜子还给他?” 慕归枝闻言,轻叹一声。 “因为这镜子根本没用。” 白凛傻眼了:“没用?” “我用这镜子照过了,不见前世,只有今生。”慕归枝似笑非笑,眼中讥讽浓重,“这和普通的镜子有什么区别?” 那确实…… 不对,也不能这么快就下定论吧,那可是孟家以死相护的宝物,怎么可能真的没用呢? 她微微蹙眉,试图分析:“会不会是因为,你上辈子也是个魔主?” 慕归枝懒懒道:“你不如说我没有上辈子。” 白凛:“也不是不可能。” 慕归枝:“……” “既然你不信,”慕归枝好整以暇地从袖中拿出一面镜子,白凛仔细盯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他是怎么把这么大一面镜子藏在袖子里的,“你就自己照照看吧。” 他将镜子递到白凛手中,白凛小心翼翼地接过,翻了个面,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 这是一面古朴的圆镜,干净素雅,镜面昏黄,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如果这镜子不是从慕归枝的袖子里拿出来,而是陈列在商铺里,她估计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然而在她照向镜子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昏黄的镜面逐渐清晰,镜中泛起涟漪,如同水波摇曳,渐渐浮现出一个细长的物件。 是一柄剑。 一柄透彻如冰的长剑。 “果然。”慕归枝瞥了一眼,意兴阑珊道,“只有今生。” 白凛定定地看着镜面,没有说话。 虽然出现在这面镜子里的,的确是一把和她一致的剑……但只有她清楚。 那不是凛冬。 这把剑与凛冬之间有着绝对的区别。 凛冬只能算是一柄有些灵气的剑,但镜中的那把剑却不是。 那不仅仅是一柄剑。 更是一件纯粹的杀器。 * 白凛盯着镜面,目光认真。 慕归枝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突然道:“你喜欢这镜子的话,就给你吧。” 白凛这才如梦初醒。 “给我?”她抬起眼,不假思索地拒绝,“我才不要。” 慕归枝轻挑眉梢:“为什么?” 白凛振振有词:“我收了这面镜子,以后被人错认成你可怎么办?” 慕归枝见她态度坚决,不由好笑:“你我性别都不同,如何错认?” “你是魔,别人肯定会以为我是你假扮的。” 慕归枝闻言,又是一声低笑:“我从不假扮他人。” 白凛:“那你出门不会被人打吗?” “为什么会被打?”慕归枝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无人知道我是我。” ……也对。 他在幻境里都是戴面具的,在外又自称姜离,只要自己不说,谁会知道他就是那个无恶不赦的魔主呢? 白凛突然双眼一亮:“可是现在全太微宗都知道你长什么样了。” 慕归枝眼睫半垂,懒散道:“无碍。” 白凛看着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累。 不光打不过,连说话都不占上风,麻了,真的麻了。 还不如继续杀妖。 她深深叹了口气,握紧剑鞘。正要向前走,一伙人突然从西北角的巷口里走了出来。 “喂,你们两个。”领头的男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提着一把长柄大刀,看上去来者不善。 白凛停在原地,看了慕归枝一眼。 慕归枝平淡道:“抢妖核的,不用管他们。” 白凛:“抢妖核?抢我的妖核吗?” 慕归枝淡淡点头:“姑获鸟非常显眼,他们应该是跟着姑获鸟一路尾随而来,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原来如此,看来这里也并非公平竞争。 白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灯笼,突然觉得妖核放在这里面很不安全。 而那伙人眼见他们二人依然在那儿旁若无人地说话,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顿时怒火丛生,提着大刀便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那我把妖核藏进芥子囊,最后清算的时候再拿出来,这样还作数吗?”白凛提起灯笼,面向慕归枝,无比认真地提问。 “自然是不作数的,毕竟会有人……” 慕归枝说到一半,便被那伙人高声打断。 “喂,我们老大跟你们说话呢,你俩是聋了吗?”站在慕归枝面前的那个人气焰嚣张,声音粗犷如破锣,“乖乖交出妖核,否则别怪我们——” 话未说完,他的头颅突然应声落地,一道鲜血从截面喷溅而出。 慕归枝慢慢收手,神色不变,声音懒散而漠然。 “现在是我和她在说话,可以不要插嘴吗?” 第 27 章 白凛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慕归枝的手里没有任何兵器。 怪不得之前在太微宗的时候,他能够凭借一把极其普通的剑一招制敌。 有剑没剑对他来说已经没区别了,估计他就是手里拿只痰盂,也能达到这种效果。 白凛脑海中浮现出慕归枝手拿痰盂的样子,突然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慕归枝慢慢侧眸看她,目光阴霾不定。 糟糕,他该不会能看到她心中所想了吧? 白凛一慌,连忙抿了抿唇,努力保持严肃。 那群前来挑衅的修士看到同伙人头落地,此时已是两股战战,望向慕归枝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惧怕。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杀死我的好兄弟……” 领头的汉子猛地一瞪眼,他狠狠怒视慕归枝,迅速念咒掐诀,一道狰狞红光在他刀刃闪现,下一刻,他挥舞大刀,气焰滔天地向慕归枝劈斩而来—— 慕归枝轻叹一声,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动了动手指。 骤然间,汉子的头顶上方出现一个虚空的黑洞。汉子来不及反应,一根苍白修长的手指突然从洞中伸了出来,如尖锥利刃,当场贯穿汉子的天灵盖,而后瞬间消散,只余下一具脑浆横流的尸体。 白凛:“……” 这招真邪门啊,普通魔修能做到这样吗? 剩下几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火速逃跑,连掉在地上的兵器都不要了。 白凛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他们这样也敢抢妖核?” 慕归枝嗤笑:“不自量力罢了。” 白凛想起自己刚才还咬了慕归枝一口,顿时心有余悸。 这里可不是太微宗的地盘,慕归枝也不是那个需要掩藏身份的姜离。他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不定上一秒还在跟她好好说话,下一秒就会突然动动手指,把她做成串串。 一想到那个画面,白凛顿时汗毛竖立。她决定从现在开始,谨慎开口,能不能说话就不说话,坚决不给慕归枝挑她毛病的机会。 “走吧。”慕归枝瞥了她一眼,她一声不吭,立马跟上。 二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白凛一直保持安静,慕归枝余光轻轻扫过她,突然开口。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白凛再三斟酌:“……随便。” 慕归枝斜斜睨了她一眼:“那我给你推荐几个地方?” 白凛态度严谨:“……都行。” 慕归枝:“……” 他不由多看了白凛几眼,不急不缓地说:“那就跟我回魔域吧。” 白凛:“……” “这个……”她顿了顿,委婉拒绝,“魔域就算了吧,我去那里会水土不服。” 慕归枝闻言,轻挑眉梢,懒懒问道:“怎么?你去过?” 去倒是没去过,但看您这行事作风就知道了,魔域估计遍地都是死人尸体,这种血腥场面看多了不利于身心健康,还是算了吧。 “没有,但我可以想象。”白凛不想继续被他带着话题,于是立即转移话题,“你知道哪里好吃的多吗?我想去这种地方转转,最好是口味偏辣的。” 慕归枝听完她的提问,居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认真地想了想:“口味偏辣……那你可以去临州看看。” “临州?”白凛在自己匮乏的记忆里努力回想了一下,可惜还是没有搜寻到有关临州的记忆,“距离这里远吗?那里气候怎么样?” 她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穿衣服完全是因为自己想穿,现在穿衣服是因为身在人前不得不穿,还有就是能感应到温度了,需要基本的防风和保暖。 如果临州很冷那她还得再置办几件厚衣服,不然以现在的装备,到那里肯定受不了。 慕归枝不急不缓道:“气候适宜,稍微有点远。” “你要是不想赶路,可以直接用传送符过去。” 白凛一听,顿时拿出芥子囊,在里面仔细翻找起来。 完了,没有去临州的传送符。 慕归枝默默看着她,慢悠悠道:“我有。” 白凛闻声抬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有?” 慕归枝理所当然:“因为我懒得走路。” 白凛:“……”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她慢慢收起芥子囊,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暗暗活络起来。 慕归枝故意告诉她可以用传送符去往临州,还告诉她自己手里就有去往临州的传送符,摆明了就是在等她开口。 她就不信了,榆唐镇这么大的人流量,会没有一个人卖传送符的,她才不会为了一张传送符去跟慕归枝谈条件,大不了明天去挨个问,反正有的是法子。 慕归枝见白凛又不吱声了,嘴角微勾,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后天就是临州蔚家家主的五百寿辰。这段时间他们会在临州大摆流水席,只要有寿礼便可入席,你若是想吃好吃的,可以去那边转转。” 流水席…… 白凛一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顿时就亮了。 “这个蔚家很厉害吗?” 慕归枝慢吞吞道:“修真世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好家伙,那他们办的流水席肯定很实在啊! 白凛一想到那满桌的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慕归枝见她已经掩饰不住满脸的心动,轻笑一声,循循善诱:“怎么样?想要这传送符吗?” 白凛一边咽口水一边摇头:“我有钱,我可以自己买。” 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受诱惑啊。 慕归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随手扔给了白凛。 白凛手忙脚乱地接住,蹙眉道:“这是什么?” “可以延长寿命的丹药,没有比这更好的寿礼了。”慕归枝懒散道,“你把这东西送给蔚家,自然会被好生款待。” 白凛一听,立马打开锦盒。 只见锦盒里躺着一颗小小的深棕色药丸,摸上去硬硬的,闻起来也没什么味道,实在看不出和普通药丸有什么区别。 她把这药送出去,蔚家的人会不会不识货啊…… 慕归枝见她一直在盯着丹药研究,又道:“放心,这种宴席都有专门负责验货的人。” 白凛:“……” 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总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白凛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表情太明显了,于是收好锦盒,恢复平静,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谢谢你。” 慕归枝没回话,发出一声轻笑。 ……神经病。 白凛琢磨着白拿他一颗丹药也不好,想了想将手里的灯笼递过去,说:“这样吧,这里面的妖核给你,就当是用来换你这颗丹药了。” “我要这些妖核有何用?”慕归枝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目光轻飘飘落到她的脸上,“你要是真的想谢我,不如……” “不行。”白凛立即打断他。 慕归枝就这么被她毫无预兆地打断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凛,一言不发。直到白凛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才意兴阑珊地开口接道: “你要是真的想谢我,就替我把那面镜子处理了吧。” 白凛:“???” 这,他就非要把这烫手山芋扔给她吗? “我差不多也累了,你继续努力吧,我就不陪你了。” 慕归枝打了个哈欠,眼尾沁出一点水泽。那副又倦又困的样子,一时间又让白凛想起他作为姜离躺在树上撸猫睡觉的时候。 很奇怪,明明是极其割裂的两面,但在她的心里,慕归枝和姜离的形象却越来越融合了。 看来喜欢猫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 她这样想着,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黑暗中飞出幽蓝色的蝴蝶,这些蝴蝶围绕着慕归枝,他微微抬手,一只蝴蝶停留在他苍白的指尖,忽然一振双翼,钻进了白凛的皮肤里。 白凛猛然睁大眼睛,反射性看向手中长剑。 银白的剑身上瞬间浮现出一只蝴蝶的印记。 “如果觉得撑不住了,可以来找我。”慕归枝声音懒淡,面孔在蝴蝶的包围下模糊不清。 白凛皱眉:“什么撑不住?” “到时候了,你自然会明白。” 留下这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慕归枝便化作万千蝴蝶,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白凛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忘了把镜子给他了!” * 没了慕归枝捣乱,后半夜就过得相当容易了。 仗着自己与凛冬心意相通,白凛又轻松斩杀了几只妖物。之后遇到的这些实力都不如姑获鸟,也没有在天上飞的,所以也就避免了被人抢劫这一步。 直到凌晨,天光微熹,空气中的瘴气完全消散,那些不灭的焰火才再次移形换位。 这一次,所有修士都被移到了一起,白凛看着骤然变多的人群,忍不住大概估算了一下。 虽然不明显,但和入夜时相比,还是少了一小部分。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被人杀了,还是被妖杀了。 白凛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些消失的人里面,中途回去睡觉的,应该只有慕归枝一个。 她踮起脚尖,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外形显眼的栖川。她向栖川招了招手,正要喊他,却发现他似乎状态不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 发生什么事了? 白凛有心想挤过去,但负责清点妖核的人已经出来了,众人一齐涌过去,白凛被他们挤得无法动弹,只能暂时放弃。 算了,先结算成果吧。 负责清点妖核的是两个九星阁的弟子,他们让众人排好队,然后再安排几个榆唐镇衙役维持秩序,这才拿出识妖谱,一个个对照清点起来。 “狸妖,目目童……” “赤虾子,鹤翁……” “游光,夜叉,无面鬼……” 连着点了几十人下去,白凛渐渐感到困了。 一夜没睡,还要听那两个人用念经似的语调点妖名,要不是为了奖励,她早就找个客栈睡觉了。 就在她疯狂打哈欠的时候,那两人的语调突然激动起来。 “九尾蛇,孟槐,无肠鬼,狗头妇,花月精,黄云妖,猪龙,白头公,长鸣鸡……” 白凛:“……” 这是在干嘛,报菜名吗? 周围顿时发出惊叹之声。 “这是哪位大能,居然能在短短一夜杀了这么多只妖!” “怪不得我一晚上就逮到一只呢,原来都被他截胡了!” “乖乖,这也太厉害了,以后绝对不能再和这种人一起参加屠妖祭,妖怪都让他杀了,我们杀什么呀……” 有人抱怨有人惊叹,白凛一边听一边笃定,这个牛逼至极的人肯定就是栖川了,她可得好好看看,长长见识。 白凛努力从人群缝隙中向前看,果然看到一个人正站在一堆妖核的旁边,一脸微笑,但那个人不是栖川,而是黑皮小哥融野。 白凛:“???” 原来你丫这么厉害啊? 她一脸震惊,一时忘了移开视线。站在最前面的融野注意到了她,笑容灿烂地对她招了招手。 白凛:“……” 她生怕被栖川看到会不高兴,连忙挡住脸躲回人群里。 然而离她老远的栖川依然没有反应。他看上去似乎整个人都游离在人群之外,心思压根没有放在屠妖祭上。 ……怎么回事? * 九星阁的弟子做事效率太低,就这么一件事,他们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做完。 等到发完奖励,鸡都结束打鸣了。人群逐渐散去,白凛拿着刚得到的奖励,去找栖川。 九星阁弟子原本是要发给她几件法器,但她看了一下,那些法器都很一般,属于散修看了很欢喜但在名门弟子中就是烂大街的玩意,所以她干脆让那两个弟子帮她把这些东西都换成灵石和传送符,其中就包括去往两张临州的传送符。 白凛得了传送符,高高兴兴地来到栖川身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栖川……?” 白凛微微蹙眉,探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原本心不在焉的栖川此时正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看到是她后,他目光恍惚了一下,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栖川,你没事吧?”白凛微微凑近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个反应,说他中邪了她也信。 “……没有。”栖川摇了摇头,神色恢复平静,没有再多说什么。 白凛想起融野杀的那一连串妖邪,忍不住问他:“栖川,你杀了几只妖啊?” 栖川:“一只都没杀。” “……” 说好的杀光妖物呢? 白凛看了他一会儿,又把手里的传送符举起来:“对了,栖川,我打算去临州,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临州?”栖川想了想,嫌弃地皱眉,“那里人太多了,我不想去。” 可是她想去哎。 白凛见栖川脸上的嫌恶不似作假,略一思忖,道:“那我自己去吧。我把钱和传送符留给你,你要是想找我,直接用传送符就行。” 她本以为栖川会不同意,没想到,栖川什么反对的话都没说。 “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去办……”他抬眸看了看远处的山脉,而后定定地看着白凛,“等我办完事,再去找你。” 那双猫似的眼瞳里暗金浮动,比之前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晦。 直觉告诉白凛,这应该是一件很重要也很严肃的事情。 “好,那你快点去吧。”她拍拍栖川的肩膀,认真地说,“别耽误了。” 栖川看了她一眼,转身快步走出城镇。几分钟后,一道白色疾影在山脉上一闪而过,如同闪电般转瞬即逝。 ……这也太快了。 白凛看了看手里的传送符,不由又打了个哈欠。 太困了,反正也不急,先睡一觉再出发吧。 * 白凛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因为外面很吵,她被吵得一会儿一醒,后来干脆变回灵体,钻进剑里继续睡了。 回到剑里,她才真正睡饱了。 第二天早上,她拿着传送符,准备离开榆唐镇。 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一个高挑俊逸的青年对她招了招手。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人居然是融野。 他居然还没走。 她站在原地,很快,融野跑了过来。 “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了,你的朋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融野笑容清爽,双眸明亮,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白凛:“他去办其他事了。” 融野闻言,笑着看她:“那你呢?你打算去哪里?” 白凛想起慕归枝说的那些话,暗暗长了个心眼:“随便转转。” 融野了然地笑了笑,没有再刨根问底。 白凛见他似乎不打算再问什么了,抬手指了指城门,说:“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融野闻言,连忙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牌子给她,认真地说,“这是我师门的令牌,送给你。” 白凛接过这块一看就不太正派的小黑牌,忍不住问道:“你师出何门?” 融野爽朗一笑:“魔域。” 白凛:“……” 原来那个跟慕归枝一起来的下属就是你啊! 她的心情一时变得很复杂,而融野脸色微变,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又有麻烦扔给我了……”他嘀咕了两句,很快又恢复爽朗干净的表情,对白凛说,“抱歉,我也得走了。这个令牌给你,以后你来魔域玩的话,直接对那里的人亮牌子就行,他们不敢为难你的。那我就先走啦!” 说完,他转身跑开,一道黑色魔气在他的脚下浮现,眨眼之间,他的身形便消失在白凛的视野里。 白凛:“……” 谁要去魔域玩啊! 她看了看这块令牌,思虑再三,还是将它扔进了芥子囊。 没想到出来一趟,收获还不少……看来人还是不能宅着,没事也要多出门转转。 她不由想起总是待在碧霄峰上的温言,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把学会用剑这件事告诉他。 还有有关这具身体的事情……她需要了解一些更详细的部分。 这样想着,白凛立即拿出传讯玉简,给温言传音。 ‘温言,你醒了吗?’ 和上次一样,不等白凛斟酌好下句该问啥,回讯很快便传了过来。 ‘醒了……睡得不太好。’ 不太好? 白凛有些惊讶。 ‘为什么?是做噩梦了吗’ ‘不,是不太习惯这里的床……’ 白凛细细品味这句话,试图分析其中传达的信息。 首先,这句话说明了温言认床。其次,他现在一定不在碧霄峰,甚至极有可能也不在太微宗。最后,如果她推测的是真的……他居然出门了?! 白凛忍不住询问:‘你现在在哪儿?’ 那边沉寂片刻,直到白凛以为他是不是又睡着了的时候,传讯才姗姗来迟。 ‘……临州。’ 第 28 章 白凛:“……” 这不是巧了吗? 她看着手里的传送符,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也要去临州这件事告诉温言。 她觉得温言去临州,八成也是和那个蔚家家主的寿宴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估计还会在宴席上遇到彼此。 不,也可能不会,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宾客,但温言就不同了,他这种级别的,起码也得坐头等席才对。 这么一想,白凛突然觉得,自己必须要把去临州这件事提前告诉他。 要是真的和温言目的地相同,那她不就可以省了那颗延年益寿丹吗? 白凛如意算盘打得响,立即就给温言传音。 ‘你在临州?是不是为了蔚家寿辰的事情?’ 玉简沉默几秒,很快亮了起来。 ‘……难道你也在这里?’ ‘没有,不过准备去了。’白凛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是打算过去蹭吃蹭喝的,既然你也在那里,那我可以直接去找你吗?’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当然,如果占了这个便宜会让温言感到困扰,那她还是做王八吧。 ‘可以。’ 这次玉简的回讯很快,并且没有任何停顿,紧接着又来了一条。 ‘你直接来蔚家,我派人去接你。’ 居然还有接机服务……太贴心了…… 白凛心满意足地将玉简放回芥子囊,正准备使用传送符,余光突然扫过芥子囊里的一点亮光。 差点忘了,她这里还存放着一个极其危险的东西。 妙化通天镜。 她想起自己在镜中看到的景象,忍不住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拿出镜子,凑到面前,又照了一下。 镜中再次浮现出那把与她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的长剑,白凛认真仔细地盯着镜面,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肯定不是凛冬,起码不是现在的凛冬。 所以这面镜子映照出来的,究竟是她的前世,还是她的今生? * 白凛没敢看太久。她怕有人能认出这镜子,到时候真把她当成魔主了,那她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她收好镜子,使用传送符,一脚踏入白色光晕。 待她睁开双眼,眼前又是另一番繁荣富饶的景象。 红墙绿柳,飞檐青瓦。城门前立着两尊威严的神兽石像,街道整洁而宽敞,清楚地分出了车道与人行道。车道上一辆辆马车井然有序,人行道上的百姓衣着干净,一派祥和丰饶之相。 这里和榆唐镇完全不同。如果说榆唐镇是个客流量很大的旅游小县,那临州就是妥妥的省会市区了。 太繁华了,让白凛想起上辈子生活过的大都市。 能在这种地方办流水席,让前来祝寿的所有宾客敞开了吃,这蔚家得有多富啊。 白凛羡慕得眼睛都红了。但她转念一想,再富也只是一群凡人,还是会为了生死病死而忧心,哪有她过得舒坦,所以她才是真正的赢家,是超越一切的无敌存在! 白凛靠精神胜利法安慰了自己,然后便进入城门,一边问路一边向蔚家的方向走去。 就像慕归枝说的那样,这蔚家的确是全临州城最大也最有钱的一个家族。 蔚家是修真世家,早年积累了不少财富,用临州百姓的话说,“蔚家连地基都是用灵石搭的”。 即使这话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可以想象出蔚家在临州究竟有多大的排场了。 白凛在热心百姓的指引下,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蔚家的官道。隔着老远,她就被那巍峨气派的建筑惊呆了。 之前在太微宗,东极殿虽然也很气派,但毕竟是仙门之地,低调且不奢侈。这蔚家可好,雕梁画栋,玉墙飞檐,阳光在白玉屋檐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一眼望过去,繁华得几乎亮瞎人的狗眼。 那扇威仪的大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个个都是穿金戴银,要不仙风道骨,气质不凡。白凛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好家伙,她还穿着之前在榆唐镇买的麻布裙,腰带间别着一朵刚摘的百合,看起来乡土气息极为浓厚。 她这个样子,人家会不会不让她进去啊? 她刚露怯一秒,立即又自信起来。 凭什么不让她进去,她的剑主可是温言! 这么一想,白凛顿时底气十足。她昂首阔步,毫不犹豫地走到蔚家门前,还没踏入那高高的门槛,就有一个面貌清秀的门童拦住了她。 “这位姑娘,请出示请帖。” 白凛:“我没有。” “那给我看一下您准备的寿礼也行。” 还是要寿礼啊…… 白凛有点不情愿地掏出芥子囊,正在里面翻找那个装有延年益寿丹的锦盒,一个温和平淡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不用了,她是和我一起来的。” 这是……温言的声音! 白凛惊喜地一抬头,果然看到那个温润清俊的青年正站在面前。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只是静静地往那一站,便如琼枝玉树,霁月清风,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剑、剑尊大人……” 门童一看到他,顿时激动得磕磕巴巴,周围正在排队的宾客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敬畏崇拜的目光仰望着他,他微不可察地蹙眉,抬袖对白凛伸出手:“过来吧。” 白凛无比乖巧地走了过去。 “累了吧?”温言垂眸看着白凛,声音温和而低柔。 白凛连连点头。 “跟我来。” 他抬手摸了摸少女柔软的黑发,转身向门内深巷走去。 白凛立即跟上,内门随即缓缓闭阖,徒留外门的那些宾客们啧啧称道: “那就是剑尊啊,长得也太好看了……” “我看叫仙尊也完全没有问题!” “那个小姑娘是谁?居然能让剑尊亲自迎接……” “不知道,莫非也是什么避世不出的大能……” “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白凛当然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议论她的。 她跟着温言,穿过无数亭台水榭、奇花异景,一路上大饱眼福,最后终于进入一栋独立的小院。甫一进门,又被院里的景象震撼了一下。 这院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奇异的美景,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紫藤花树。藤条垂下,随风摇曳,有种如梦似幻的静谧感。 “喜欢吗?”温言见她盯着紫藤花目不转睛,轻轻笑了笑,“喜欢的话,回去在碧霄峰也种上一片。” “那倒不用了……” 白凛收回视线,坦言道,“感觉碧霄峰的景色和这些花不是很搭。” “也是。”温言微微点头,笑着对她说,“先进屋吧。” 一大一小两人走进屋内,一进屋,白凛又被眼前的景象再再再震撼了一下。 好家伙,一桌子好吃的。 她看着这一桌子的饭菜点心、水果零嘴,忍不住开口感慨:“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啊……” 温言温和地看着她,说:“这些是为你准备的。” 白凛:“……” 瘪瘪的肚子暗示她,可以过去开吃了。但理智却告诉她,除了吃,她现在还有更应该关注的事情。 白凛忍住饥饿,扭头看向温言:“你不是不爱出门吗,怎么会来这里啊?” 蔚家人这么多,温言好静,肯定不喜欢这种场合。 温言闻言,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是师兄让我来的。太微宗大小事务,他走了无人处理,只好让我过来了。” 原来是代表太微宗过来祝寿的,那他的确是比范衡更适合。 毕竟他就是太微宗的“脸面”。 “你呢?”温言专注地看着她,一双琥珀琉璃眸清透如水,“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在一个山洞里吗?之后便直接来了这里?” 白凛摇头:“不是啦,是先去了榆唐镇……” “榆唐镇?”温言声音轻缓,柔和的目光中透出恰到好处的好奇,“那里有趣吗?” “当然有趣了!”白凛见温言似乎很感兴趣,顿时高兴地讲述起来,“那个榆唐镇每到晚上就会举行一个叫‘屠妖祭’的活动,任何人都可以参加,那里的妖怪多得不得了……” 她兴奋地讲述着自己在榆唐镇的经历,而温言则无声地注视着她,唇角含笑,目光宁静,剔透浅眸中映出她神采飞扬的脸。 第 29 章 白凛说得兴高采烈,同时又记着温言的禁忌,没有将慕归枝的部分说出来。 “所以最后你一共杀了四只妖,还用它们的妖核换了灵石和传送符……”温言眼睫微垂,声音低柔,“你的那个朋友呢?他收获如何?” 提到栖川,白凛顿时叹了口气。 “他一只妖都没杀,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屠妖祭结束后他就先走了,所以这次来临州的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她也很想问问栖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栖川没有主动说,她也就默认了这是与她无关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就像她的秘密是她的身份,而栖川身为一只修为高深的大妖,肯定也会有那么几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虽然帮不到栖川,但起码不该去窥探,尊重彼此,信任彼此,作为朋友,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温言见她神色有些落寞,不由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白凛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想起自己的芥子囊里还放着一面镜子。 妙化通天镜。这是孟家的东西,既然慕归枝已经不要了,那要不要把这面镜子交给温言保管呢? 白凛只思索了几秒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暂时还是不要管这个镜子了,这东西太棘手,又是慕归枝扔给她的,如果让温言看见,保不准又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还是以后再说吧。 她想了想,决定换一个话题:“对了,关于我的这具身体……” 温言凝眸看她,眼中透出关心:“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白凛摇了摇头,道,“是我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说过这具身体是在与你结契之后出现的,那它能维持多长时间呢?应该不可能永远都存在吧?” 那一夜慕归枝的那些话也提醒了她,她的身体是由灵力组成的,那她体内的灵力又不是永动机,迟早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又会发生什么呢? 其实她也不介意继续变回剑灵,只要有温言或者栖川带着她到处跑就行了,当然了,如果能用自己的双腿跑遍世界,那她自然是更开心更满足的。 温言听了她的话,微微顿了顿,修长白皙的右手搭到桌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这是他陷入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白凛见他眉头轻蹙,识趣地没有打扰。 她默默捏了颗梅子送进嘴里,然后酸得皱起小脸,无比痛苦地将核吐了出来。 不愧是富贵人家,连酸梅都酸的这么正宗…… 就在白凛面目扭曲的时候,温言终于开口了。 “维持多长时间,其实主要还是取决于我在剑中注入了多少灵力。” 他声音平缓,眼睫低垂,依然没有说出自己以血饲灵的真相。 “你放心,我之前注入的灵力足够为你维持一个月的时间。只要定期提供足量的灵力,你的身体就永远不会消散。” 永远倒是也有点太久了……而且这得提供多少啊,这样下去,感觉温言迟早会被她榨干啊! 白凛一想到那个后果,顿时面色凝重。 温言看到她的表情,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于是又道:“你需要的话,现在也可以……” 不过得先让她陷入沉睡,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放血的样子。 白凛自然不明白他话中顾虑,只当他是又准备给自己灌灵力了,立马连声阻止。 “不用不用,我现在觉得很好,暂时不用再浇了……” 温言:“浇?” “灌。”白凛立即改口。 在她看来,现在的自己就像是田地里的庄稼,而温言就是那个随时准备往她的庄稼地里浇水施肥的热心农民。 不要啊,不要再浇灌了,你这样是在拔苗助长啊温师父! 温言微微沉吟:“那就过几日再说吧。” 过几日也不需要! 白凛突然觉得温言对她也太操心了,一想到对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一心想着照顾她,顿时内心不安。 “那个,你不是说你没睡好吗?这种情况下就不要随便把灵力给外人了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还是先调养好自己再说。” 白凛语重心长,说话也在不知不觉间老气横秋了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温言微微一愣:“但你不是外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内人,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胃。”白凛一边起身倒茶,一边满嘴跑火车,完全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矜持与自觉。 而温言听到这句话,白皙的耳朵瞬间泛起薄红。 他有些无措地微微眨眼,睫毛浓密,如同振翅的蝶翼。 白凛将茶杯递给他,见他有些呆呆的,以为他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精神恍惚,正要将茶杯送到他嘴边,院子里突然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温师叔,你在吗?” 这个声音…… 白凛微一思索,突然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不是初云的声音吗! 她立即看向温言,然而温言也是一脸茫然,显然没有料到顾初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知怎的,白凛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心虚感。她将茶杯塞到温言手中,二话不说变成灵体钻回了剑里,动作之迅速连温言都没有反应过来。 温言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站在原地。院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少女的声音隔着满院的紫藤花树,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温师叔,你在吗?弟子是顾初云,是掌门师尊让我过来找您的。” 好家伙,还真是初云! 白凛闻声,又从剑里钻出脑袋,对温言低声叮嘱:“千万别让她发现我在这里!” 上次在姑射山的时候,她就已经被顾初云发现了。虽然被她发现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但当时她是和栖川一起离开的,而顾初云也看到了全程。 她不确定顾初云会不会将她视为敌人,总之……她觉得有点尴尬。 她安静如鸡地躲回凛冬剑里,温言见状,无声叹息,然后便缓慢走了出去。 他贴心地关上房门,这样顾初云就看不到屋内的布局,也不会看见放在桌子上的凛冬。 白凛趁机以灵体的姿态钻了出来,躲在窗楹下面,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温言将院门打开,那个站在门外的少女随之映入眼帘。 面容清丽,腰背挺拔,身后背负一把长剑。 虽然容貌没变,但看上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感觉……好像比以前长高了一点,还比以前多了一分沉稳内敛的英气? “温师叔。”顾初云躬身行礼,态度一如既往地恭敬。 温言轻轻颔首,温声道:“顾师侄,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顾初云抬头,正要开口,突然一眼瞥见温言手里的杯子。 光风霁月的剑尊师叔居然像个老爷爷一样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热茶,这一幕实在是,太有生活气息了…… 她努力维持严肃的表情,一板一眼地对温言说:“是这样的,师尊说怕您在外面住不习惯,所以让弟子把您的玉枕送过来。” 白凛:“……” 范衡,其实你才是真正的老妈子吧! 不仅是躲在屋内的白凛一脸震惊,就连神色平淡的温言都露出了微微讶异的表情。 “……谢谢你,特地把玉枕送过来。”他和声道谢,顿了顿,又道,“师兄还有其他的事安排给你吗?” 顾初云点点头:“有。” “师尊让弟子与您一起参加寿宴。” 白凛:“???” 这、这……那她怎么办啊? 温言闻言,微微蹙眉,似是不解:“这里有我一人就够了,师兄为何特意让你过来陪同?” “因为、因为……”顾初云语气踌躇,吞吞吐吐,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因为……师尊他说……” 温言:“他说什么?” 青年淡淡的目光似鼓励又似审视,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顾初云很快便破罐子破摔地全招了。 “师尊他说您常年不出门,怕您在寿宴上出丑,所以特意让我过来看着您!” 温言:“……” 白凛:“……” 虽然这种担心也不无道理……但也不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啊! 空气一时陷入寂静。 白凛在屋里都替他们感到尴尬,恨不得现在冲出去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 顾初云说完这番话已是满脸通红,她低着头,手脚蜷缩,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还好,虽然她的发言太过直白,但温言毕竟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他不会让后辈陷入难堪。 温言眉头轻蹙,慢慢开口:“既然这是师兄的安排,那你就留下来吧。” 顾初云声若蚊蝇:“谢、谢谢师叔……” “蔚家有安排好你的住处吗?” “他们说……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温言看着满脸通红的顾初云,想了想,淡声道:“院子里还有两个房间,你随便挑一个住下吧。” “……是。” 说完这些,温言转身回屋。顾初云低着脑袋,默默跟在他身后,白凛见这两人走近,连忙又钻回凛冬剑里。 不对,现在剑在桌上,初云只要一进屋,就一定会看见! 一想到这一点,她又立即变回人形,一窜溜跑进卧房,将凛冬塞到被子下面,然后才又钻回剑里,小心仔细地聆听外面的动静。 正在向屋子走近的顾初云突然看到一道恍惚的白影在屋内一闪而过,顿时惊恐地抬起手:“师、师叔……你屋里有人?” 这段时间,她的对敌能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但怕鬼的心情还是一如既往。 温言也看到了那道飞掠而过的白影。 “……”他神色如常,语气平稳,“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顾初云还是不信:“可是我刚才看到有一个人影飘过去了!” 温言:“可能是过堂风吧。” 门都关起来了哪来的过堂风啊师叔! 顾初云一脸惊恐,只能一遍遍提醒自己不用担心不用害怕,温师叔就在这里,就算真的有鬼也打不过师叔—— “吱呀”一声,温言打开了门。 他先踏入门槛,顾初云见他若无其事地先进去了,这才放下提着的那颗心,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屋内和外面看到的一样,干净又敞亮。正中间的客厅摆放着一张沉香木桌,桌子上摆满了各式食物,顾初云定睛一看,发现桌边的盘子里还有一颗梅核。 温师叔这种人居然也会吃梅子吗…… 顾初云有点想象不出。温言见她定定地盯着那颗梅核,以为她也想吃,便拂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盘酸梅,道:“吃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顾初云下意识拒绝,话未说完,随即又想到这可是温师叔让她吃的,她要是不吃,不就是拂了温师叔的意吗? 于是她立即改口,说了一句“谢谢师叔”,便拿起一颗酸梅,放入口中。 温言微微好奇地看着她:“味道如何?” 顾初云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声音酸涩地说:“很好吃……” 温言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在勉强。 凛冬从不会勉强。 她对一切都很坦然,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温言又指了指桌上的糖糕,对顾初云说:“吃这个吧,中和一下。” “是……谢谢师叔……”顾初云拿起一块糖糕,咬下一口,终于将嘴里的酸涩压了下去。 等她吃完整块糖糕,终于想起温言的玉枕还在她的芥子囊里。 她连忙掏出芥子囊,将玉枕从里面拿出来,然后大步走到床边。 白凛:“???” 躲在剑里的白凛听到她的脚步声,顿时深深地皱起眉头。 不是,你怎么还过来了啊! 凛冬现在就塞在被子里,只要顾初云一掀开被子,就会被发现。 温言也是,怎么不过来制止她啊!哦温言压根不知道她在被子里…… 白凛急得直拍大腿,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喊温言。但她又不知道顾初云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要是她一从剑里出来,就被初云看到了怎么办…… 白凛心急如焚,与此同时,一丝亮光透进黑暗。 完了,初云开始掀被子了。 白凛先是看到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慢慢掀开被子一角,然后是少女的身体俯靠过来,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纤细的腰身,平坦的小腹,以及背后那束轻轻晃动的长马尾。 救命,越来越近了…… 白凛下意识捂住嘴,近乎恐惧地看着眼前那片一点点扩大的光亮—— 突然,温言的声音打断了她。 “等一下。” 青年平缓温和的声音如清泉幽涧,顾初云动作一顿,转身望向身后:“师叔?” 白衣胜雪的青年缓步走近,白凛从被子的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移动的白色衣角。 像雪一样干净,又像雪一样悄无声息。 “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你把玉枕放下就去休息吧。” “……是。”顾初云闻言,连忙将玉枕放下,又把之前掀起的被子一角原封不动地掖回去。 眼前的光亮没有了,被子里恢复黑暗,白凛这才感到了安心。 还好温言阻止了她……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外面二人的对话还未结束。 “师叔,弟子应该住哪间房?” “哪间都可以,看你喜欢吧。” “是……”顾初云行了个礼,刚要转身向外走,突然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师叔……有件事,弟子一直很想问您。” 温言声音平淡:“什么事?” “就是关于凛冬的事……”顾初云声音低落,语气有些犹疑,“师叔,凛冬还在你那里吗?” 白凛听到她提及凛冬,顿时竖起了耳朵。 温言微妙地沉默了一瞬。 “……在。” “那您有没有见过……”顾初云顿了顿,“有一名穿着白裙的少女曾经从凛冬剑中出来过?” * 白凛:“……” 她不明白顾初云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她。 难道初云突然对她感兴趣,想要将凛冬要回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来临州这一决定真的是她走过的最差的一步棋。 她不讨厌初云,甚至对初云抱有亲人般的感情。 但她不想再被困在某个人的身边了,她想要独自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再也不受任何约束。 现在这种四处游历、无牵无挂的状态她很喜欢,她不想、也不能再回到曾经的生活。 “……没有。”短暂的沉默之后,温言终于出声。 他的声音平缓、温和、笃定,却又透着隐隐的强势,令人无法质疑。 “……弟子明白了。” 顾初云的声音低下去,透出非常明显的失落。脚步声响起,很快,顾初云走了出去,直到房门被稳稳关上,温言才轻轻掀开被子。 朦胧剔透的少女正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她伸长了脖子,望向门外,好奇问道:“初云选了哪个房间?” 温言回答她:“东面那间。” 看来她以后得小心了,以防万一,绝对不能进入院子东面的那个房间。 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白凛忍不住又问:“她现在能看到我吗?” 温言微微沉吟,道:“应该是看不到的。” 应该?不能再准确一点吗? 白凛对这个说法保持怀疑。 “那我还是避着点吧。”她嘀咕了一句,从被子里钻出来,然后又飘飘荡荡地飞到书架前,百无聊赖地浏览起书架上的藏书。 温言起身走到她身边,侧眸看她:“你不变回人形了吗?” “暂时不变了。”白凛摇了摇头,向窗外瞄了一眼,“初云还在外面转悠呢。” 其实用转悠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顾初云其实并没有转,她是在院子里练剑。 紫藤花下,美人舞剑。 这一幕实在是难得的美景。 白凛静静地看着少女的背影,温言注视她的侧脸,突然轻轻出声:“你很想她?” “也没有很想。”白凛慢吞吞地说,“就是有阵子没见到了,现在突然看到她,多少有点感慨吧。” “感慨什么?”温言耐心地问。 “感慨……初云长高了,看上去也比以前更厉害了……”白凛扭过头,对温言笑了一下,“不像我,还是老样子。” 她能感觉到,初云在成长,但她没有。 她的剑法,是凛冬自带的;她的肉身,是温言给她的。 这么一想,其实她自己什么都没做。 她自己觉得这样也很好,但周围的一切似乎不允许她继续维持这种状态。 栖川有心事不会向她诉说,慕归枝可以随意戏弄她,会造成这些的根本原因都是因为她太弱小了。 如今看到初云也在逐渐强大,白凛稍微有一点苦恼。 她是不是也该给自己升个级呢? 白凛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你也变了。”温言抬起手,想要摸摸少女柔软漆黑的头发,突然想起现在的她是灵体状态,于是手心微微停顿,又轻轻垂了下去,“你的心境比以前更开阔了。” 有吗?她怎么觉得自己只是比以前更野了? 就像一只被关了很久的小狗,一旦打开门,就会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撒欢打滚,再也不想回来。 “你会看到顾师侄成长的一面,就说明,你也在渴望成长。” 温言语气低柔,眉眼柔和:“恰好今日无事,我讲法给你听吧。” 白凛:“……” 一听到“讲法”两个字,她就想起之前在温言的眼皮底子看话本开小差被他发现的那一次。 不行不行,那个太催眠了,她听不懂啊。 “哎……那个不急,我现在很饿,我们还是先吃东西吧!” 白凛忙不迭变成人形,一阵风似的跑到中间客厅,将桌子上的水果零嘴都端走,一手托着一只盘子,又像一阵风似的跑进了书房。 温言:“……” 一提到讲法就打岔,完全看不出半点想要学习的样子。 白凛迅速从书架上找到一本看着还算有趣的话本,抽出来,拿到书桌前,开始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 看着少女一边吃零嘴一边看话本的闲适背影,温言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罢了,反正也不急这一时。 晚上再教吧。 * 艳阳高照,紫藤花下,少女认真练剑的身影猛地一顿。 她保持这个姿势,微微侧身,小心翼翼地望向温言的房间。 刚才没有看错的话……之前那个白影好像又出现了? 还是和之前一样,速度很快,看不清是什么,但身形不高,侧影纤细,绝对不是温师叔。 是女鬼吗? 如果不是……那又会是什么? 第 30 章 顾初云想着屋里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突然无心练剑。 自从那一日她在姑射山上看到那个一身白裙的少女,她便一直念念不忘,就连在梦中也时常想起。 也许听起来很荒唐……但她总觉得,那个少女与她之间有种冥冥之中的关系。 而且那少女最后回望她的眼神……就像是认识她一样。 这种想法令她心神不宁。 自那之后,师尊很快赶来,将她带了回去。据师尊说,他们其他人都没有看到那只妖兽,更没有看见什么穿着白衣的少女,从头至尾,都只有她一人看到了而已。 这事实在蹊跷,顾初云怎么想都想不通。 想不通也就不再去想了,之后她努力练剑,剑法日渐纯熟,很快便与“一何碧”结了契。 平心而论,一何碧是一把真正的好剑,用起来也很趁手。 但总觉得有哪里和凛冬不一样。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再把凛冬要回来…… 想到受损的凛冬,顾初云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彻底没了练剑的心思了,于是收剑回屋,开始静心打坐。 而白凛还在温言的屋里吃零嘴看话本。 温言见她看得投入,没有打扰。直到晚上,蔚家又送了丰盛的晚餐过来,温言才出声轻唤白凛。 “过来吃饭吧。” 原本他是想叫她的名字,可他在开口的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是叫凛冬吗?可凛冬只是剑的名字,不一定是她的。 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应该与剑同名。 白凛听到温言叫他,先是扭头看了看窗外,确定顾初云不在院子里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其实她也不是很饿,因为下午一直在吃零食,现在甚至还有点撑了。 但蔚家的饭菜做得实在是美味,而且也很合她的口味,她一看到这满桌的山珍海味,顿时食欲大增。 白凛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上桌夹菜,温言安静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有名字吗?” 白凛头也不抬:“有啊,我叫白凛。” 白凛…… 温言在心中默默轻念这两个字,只觉这个名字与她十分相称。 “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 白凛微顿,然后点了点头:“是我自己取的。” 其实是她爸妈取的,不过他们早就不在了,自己与过去那个世界也没有任何牵挂了,就不在温言面前提起这些陈年往事了吧。 温言静静地注视着她,琥珀色的浅眸在暖黄的灯火下浮光微动:“你和我见过的其他剑灵很不一样。” 白凛吃了一口白嫩鲜滑的鱼肉,扭头好奇地看他:“其他剑灵?剑灵有很多吗?” 温言:“不多,从古至今,不会超过十个。” 原来剑灵是比大熊猫还要珍稀的物种…… “那他们都是什么样的?”白凛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温言微微沉吟,道:“像新生儿一样,灵智较低,无条件服从剑主的命令。” 也就是说,其他剑灵更像是小狗一样的存在。有灵智,但不太聪明,也不太有自主的思想。 怪不得慕归枝第一次见到她时会对她产生兴趣。 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怕疼会哭的剑灵吧?怂得根本不像个剑灵。 这么一想,更丢人了。 白凛心情复杂,连忙又夹了一块鸡翅缓解尴尬。 “但是,有一位剑灵,却是不一样的。”温言继续缓声说道,白凛注意到他在提及这个剑灵的时候,用的量词是“一位”。 白凛忍不住问道:“哪一位?” 温言微微放低声音:“琢微仙尊的剑灵。” “琢微仙尊?”白凛一脸疑惑,“他是谁?” 这又是哪一位?她怎么从来听说过? “是太微宗的创始人,也是我们的师祖。”温言在提及这位仙尊时,面容沉静而尊敬,目光没有半分亵渎。 原来是传说级别的人物,怪不得她不知道…… 白凛若有所思,又问:“那他成仙了吗?” “是的,他的剑灵也随他一起羽化登仙了。” 白凛:“那他的剑灵是什么样的,和其他剑灵有什么不同?” “他的剑灵,我也没有见过。只听说是……”温言微微思忖,似乎是在回忆,“杀意凛冽,斩尽妖魔。因为太过强大,甚至可以代替琢微仙尊前往战场,独自杀敌……” 这,这已经不是剑灵了,这是个大杀器吧! 白凛听得入神,突然觉得有些惭愧。 同样都是剑灵,人家都能独自上战场了,她才学会怎么用剑。 想到这里,白凛心中顿时燃起熊熊斗志:“温言,你教我怎么变强吧!” 温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好啊。” * 吃完晚饭,温言拿出一本|道法秘卷,与白凛一起坐在书桌前。 书桌上摆了一盆白玉堇,花瓣纯白,花香清幽,有凝神提气之效。为了专心听讲,白凛特意掏出纸笔,腰背挺得笔直,做好随听随记的准备。 温言轻轻翻开秘卷,微一侧眸,看到少女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顿时感到一阵好笑。 “不用这么紧张,只是普通的讲法而已。”他温声提醒白凛,通透浅淡的眼眸里隐有笑意。 “不,你不懂,我已经好久没有学习了……”白凛如临大敌,“这不仅只是一次普通的听讲,更是对我的理解力和意志力的双重挑战。” 她已经快忘了自己上一次学习是什么时候了。 反正自打高考结束,她就再也没有学过什么东西。不仅如此,她还健忘,比如你让她现在背英语单词,她必然只能记得单词本里的第一个——abandon。 即便如此,她仍然会被学习的噩梦所折磨。 什么在考场上交白卷啊,在开学前赶作业啊,在数学课上点名解题啊……数不数胜,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 太可怕了,这些噩梦让她更加痛恨学习了。 所以现在听到温言讲法,她下意识便开始紧张。 希望温言不要讲得像上次一样晦涩……吧? 她提起毛笔,神情严峻。温言声音娓娓,如乐如章。 不知过了多久,温言听到笔尖轻点的细微声响。 他微微侧眸,看到身旁的少女眼皮闭阖,脑袋无意识地一点一点,手中毛笔也跟着她的动作在一片空白的纸张上一点一点。 居然这么快就犯困了。 温言双唇微张,本想出声唤醒她,可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却又默默敛下声息。 这是他第一次和拥有肉身之后的白凛坐得这么近。 以前她总是在他的周围打转,偷看话本、观察他的表情、对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那个时候,他几次想要触碰她,却又因为无法触碰而无奈收手。 现在,她就在他的眼前……近得触手可及。 少女的脸庞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透,被镀成浅金的细小绒毛、纤如蝶翼的卷翘睫毛、白皙无暇的细腻肌肤……一切都清晰可见,令人不自觉便会看得入神。 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在她的周身落下浅浅光晕。光与影不规则地笼住她静谧的睡脸,湿润朦胧,为她增添了一分虚幻的不真实感。 温言静静地凝视她,目光专注,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然后他抬起手,试探性地,轻轻触碰少女远山含黛的细眉。 细软柔顺,像小动物的胎毛一样。 嘴角勾起柔和清浅的弧度,温言手指微移,慢慢向下,落到少女的脸颊上。 很柔软,带着人类少女的温度。仔细看,隐约还有一个极浅的梨涡。 干净修长的指尖停留在莹白的肌肤上,温言微微倾身,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 下一秒,少女睫毛轻颤,恍恍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温言一怔,耳根率先红了起来,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似的,无法退后。 白凛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前视线逐渐清晰:“……温言?” 她刚醒,眼前一切都还很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鼻子两只眼,还有一颗黑色的泪痣,影影绰绰,在灯光下晃出重影。 “……你醒了?”温言的声音慢了半拍,隐约透出一丝勉强掩饰的无措。 “……?” 白凛用她那颗迟钝的大脑努力消化了一下这三个字,随即猛地抬起头。 “我睡着了?!” 温言似是叹了一口气,收回手,轻轻点头。 “我居然睡着了,太离谱了,肯定是我最近太累了……” 自己主动提出要听课学习,还信誓旦旦地准备记笔记,结果一个字没写也就算了,还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打瞌睡,简直了…… 白凛尴尬得不停揉眼睛,一边给自己找补,一边提起干涸的毛笔,在砚台里用力蘸了两下,然后一脸认真道,“好了,刚才是失误,这下我绝对不会再睡着了,您请继续吧!” 温言:“……” 他眼睫轻扇,如流萤闪烁,不确定地开口:“其实,你若是听不懂,可以和我直说的。” 白凛:“……” 那多不好意思啊。 剑尊一对一教学,连墨都亲自给你磨好了,认认真真讲到现在,结果你说你听不懂? 文盲也不过如此吧? 白凛想了想,决定说得委婉一点:“其实也不是完全听不懂,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温言柔和地看着她。 白凛一脸严肃:“门槛对我来说有点略高了。” 温言:“……” 怪他,一心想着要把最好的道法讲给她听,却忘了她并非修道之人,连道法的门都没入,更不用说将这些高深的知识融会贯通了。 温言静默片刻,道:“那我从如何修道开始讲起吧。” “别!别!” 白凛傻眼了。 她其实只是想学点厉害的法术,可不是真的想修道啊!说到底她只是一把剑,能砍能杀就行了,学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干嘛呢? 白凛一想到自己也要像顾初云那样整天打坐修炼就害怕,她连连摆手,用求饶似的语气软软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了,你教我一些实用的法术就行,好不好?” 少女刚刚睡醒的双眸还透着湿漉漉的水光,此时她微微仰着脸凝望青年,目光恳切而乞求,如雾如水,丝丝缕缕,令人无法拒绝。 “……好。”温言心一软,低低答应了。 白凛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逃过一劫。 “你想学什么?”温言垂眸看她,眼中映出她的面孔,“只要是我会的,都可以教给你。”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白凛的大脑顿时迅速转动起来。 首先,她得学个御剑术,不仅是这具身体能御剑,还得让凛冬自己御自己,这样她回到剑里也可以开启自动驾驶,彻底解放双腿,岂不爽哉? 还有就是净水诀,之前慕归枝教给她的那是什么鬼东西,跟净水八竿子打不着,抽血诀还差不多。 白凛默默合计一番,很快得出结论:“先学净水诀吧!” “好。”温言微微颔首,合上书卷。 白凛无比期待地看着他,本以为他会像慕归枝那样,直接在她的额头上点一下,把法诀输入她的灵海里……结果温言并没有那么做。 他抬起双手,十指交错,关节微屈,对白凛做了一个复杂的手诀。 “先掐诀。”温言轻声提醒她。 “哦……”白凛似懂非懂地点头,学着他的样子,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手势。 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温言修长如玉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温言做出这个手势就这么好看这么仙,她做出来就像两只抽风的鸡爪? 白凛不服输,继续撺弄倒腾,结果越倒越不对,到最后连火气都上来了。 什么玩意儿!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正要重做一次,突然听到耳边一声轻叹。 “别动,我帮你调整一下。” 青年温润柔和的声音突然靠近,白凛身子一顿,下一刻,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温言微微垂眸,双手微凉,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耐心而仔细地为她调整手势。 他的身上有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像干净的雪水,冷冽又清澈,与桌上那盆白玉堇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似有若无的幽香。 白凛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怎么了?”温言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侧眸问她。 “啊?没什么……”白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微微后仰,坐直身体。 温言安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收回视线,继续为她调整手势。 然而白凛没有发现,他的耳朵其实早就红透了。 他从来没有和白凛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此时虽是为了教她掐诀,但他还是无法控制地红了耳根。 他伸出手,与白凛的手指微微相碰,动作轻柔且克制,指腹轻轻擦过细腻的手背,犹如羽毛划过,留下微痒的触感。 然而白凛的手就像不受控制的假肢一样,温言刚帮她调整到正确的位置,她手指一动,又回到了错位的位置。 温言轻声道:“别动。” 白凛:“我没动……” 她现在很尴尬。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小脑不太发达,要么就是反射神经不行。就别的九根手指都可以,独独那根手指像弹簧一样,就是不肯待在那个位置,随便怎么掰扯最后都会弹回去,搞得她很无语。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手势都做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故意和剑尊对着干呢! 就这样来来回回尝试了好几遍,白凛的那根手指还是不听使唤,片刻后,温言终于放弃了。 “罢了,我再换个办法。”他收回双手,陷入沉思。 白凛其实不想学得那么复杂,她觉得像慕归枝那样直接点她脑门就很好,又快速又高效,是她梦寐以求的学习方式没错了。 她见温言还在认真思忖,忍不住旁敲侧击:“有没有那种,可以直接把法诀输进我脑子里的方法啊?” 温言手托下巴,微微沉吟:“有是有。不过我的灵识太过深晦,我怕你会承受不住……” 白凛觉得温言想太多了。 她连慕归枝那种变态人的灵识都承受了,温言这么温温柔柔,灵识再霸道还能比得过慕归枝吗? 于是她自信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的,来吧!” 温言犹豫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轻轻叹息一声。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抵上白凛的额头,指尖亮起冷然微光—— 一股无比强悍的冲击骤然钻入了白凛的灵海。 她瞳孔微缩,唇边溢出一声痛苦的轻哼。 然后身子一颤,无法控制地跌入温言怀中。 第 31 章 白凛像过电般轻轻颤栗,灵海激荡,全身无力,根本爬不起来。 她靠在温言怀里,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双唇微张,呼吸急促得如同一只搁浅的鱼。 温言疼惜地揽住她,抬起手,一遍一遍轻抚她的头发,低声道:“很难受吗?” 白凛艰难地点了点头,说话磕磕巴巴:“疼……又疼又麻……根本动不了……” 温言垂眸看她,发现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少女看上去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那双总是清澈透亮的眼睛此时像蒙了一层薄薄的夜雾,看上去湿漉漉的,十分可怜。 温言心尖一动,不由抬手轻轻拭去她额头的细汗。 “如果你承受不了……”他凝眸看她,声音无尽低柔,“我可以将那缕灵识抽出来。” 白凛正倒在他怀中低低喘|息,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奋力摇头,“不行!我受都受了……再抽、抽回去……那我不是白白受这罪了吗……” 她态度坚决,温言见状,只是低叹一声,却也没有再强求,只是默默收紧双臂,不动声色地将她拥入怀中。 白凛感觉自己的灵海正在被一道极其强悍的力量侵入冲|撞。 她不明白,为什么温言的灵识会如此凶猛,和慕归枝的简直截然相反。 她一边艰难地承受苦痛,一边努力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她得出结论——会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慕归枝与温言的修道方向完全不同。 慕归枝虽是魔主,但他的道法主引诱、同化,所以法术也多给人润物细无声之感,在人还未发觉之时便能一点点侵入对方,就像他的幻境镜花水月和那些飘飘悠悠的蝴蝶一样,从出现到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 而温言不同,他虽然性情温和,不争不抢,但他习的一直都是战意高昂的剑诀,这一点从他的剑意也能看出来,一出手便气势磅礴,能在瞬间将妖魔击得溃不成军,因此他的灵识也无比凶悍,如同一支势不可挡的军队,轻易便能让人缴械投降。 白凛:失算了…… 想清楚这一点后,白凛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是学个入门级别的法术而已,没想到竟然白白受了这么大的罪,这就是妄图走捷径的后果吗! 鼻尖萦绕着清冷干净的幽幽香气,白凛一边死死咬唇忍住不出声,一边用力嗅闻香气缓解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灵海中的那缕灵识渐渐安稳了下来,而她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彻底得到了解脱。 “现在好点了吗?”感觉到怀中少女的身体瞬间放松,温言摸了摸她湿透的鬓角,轻声问道。 “嗯,好多了……”白凛无力地轻轻点头,眼睫半垂,神色疲惫,试图从温言怀里爬起来。 ……嗯? ……嗯?? ……嗯??? 要死啊,怎么爬不起来? 白凛双眼睁大,不甘心地尝试几次后,再次绝望地发现——虽然不疼不痛了,但她的手脚还是使不上力气。 不是吧,这是要让她羞愧至死吗? 刚才扑人家怀里还能理解,毕竟冲击太大,她没有防备也防备不了。现在这让她怎么解释,自己都说好多了,结果还赖在人家身上不走,这不是明摆着想吃人家豆腐吗? 白凛尴尬得一座环球影城都抠出来了,她一边努力使劲,一边尴尬解释:“那、那个,我的手脚使不上力……” 她深知这个理由有多离谱,所以在说话时连头都不敢抬,只能垂着眼睛死盯着地面,尽量避免与温言眼神接触。 “我知道。”温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柔而平和,轻得犹如梦呓,“你不用紧张,当我不存在就好,先慢慢恢复体力吧。” 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只是……她要怎么做才能把一个大活人当做不存在啊! 白凛心跳不止,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闭上眼睛,不断在心里催眠自己“这是木头这是木头这是木头”,不知过了多久,她居然……感到了一丝困意。 强行承受太过高深的力量是一种极其消耗自身的行为,就算是资历尚可的修士,面对温言这种级别的越级冲击也会大受影响,更别提对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虽然白凛并非真正的凡人,但这具身体的确是凡人之躯。如果温言输入的灵识再多一点,她在接收的那一瞬间直接昏死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疲倦与困意像潮水般席卷了白凛的意识,她浑浑噩噩,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连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横抱了起来,然后被人动作轻柔地放到了床上,脱掉鞋袜,盖上被子…… 之后她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 翌日,白凛一直睡到正午才醒。 她一睁眼,最先看到的是一缕漆黑的发丝。她眨了眨眼睛,顺着发丝望过去,这才看到有一个人正趴在床边,眼睫闭阖,呼吸清浅。 是温言。 她没想到温言居然会在她的床边睡着。 可是这屋里又不是没有床,初云还特意把他的枕头也送过来了,他为什么不睡床和枕头,非要趴在床边呢? 白凛反射性地产生了这个疑惑,然后她余光一扫,看到自己脑袋下面的玉枕和床铺—— ……哦,原来是因为这两样东西都被她占了。 一想到自己霸占了温言的床和枕头,害得本就睡不好觉的温言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白凛顿觉羞愧,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去。 她的动作很轻,但温言睡眠极浅,即使动静再小,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吵醒了。 青年长睫轻颤,浅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茫然,很快便恢复清明。 “你醒了?”他看到正在掀被子的白凛,慢慢坐直身体,温声问道。 “嗯……”白凛点了点头,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霸占了你的床,害得你没地方睡觉……” “没什么。”温言淡淡一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凛老实回答:“还好,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那净水诀呢?学会了吗?” 白凛闻言,试着在脑海中寻找有关净水诀的信息。 “……有了!” 她眼睛一亮,双手交叠,毫不费力地便结出那个昨晚一直做不了的手诀。 她又试着对放在不远处的凛冬剑轻声念咒,一道水纹泛起,凛冬剑上的浮尘顿时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好哎!起码学会了,看来昨天的罪没白受。 白凛放下手,开开心心地对温言说:“温言,谢谢你!” 温言笑了笑,目光柔和:“学会了就好。以后我会努力控制,尽量减轻灵识对你的消耗……” “哎,不用不用!”白凛一听,连忙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学吧,稳打稳扎也挺好……”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昨晚的事情了。 全身疼、瘫软、使不上力还是其次,主要还是太尴尬,她就算再厚脸皮也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所以还是先缓一缓为好。 白凛以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拒绝了温言,温言微微一怔,眼底隐约闪过一丝遗憾,而后轻声应道:“……好吧。” “那我……”白凛指了指不远处的屏风,试探性地询问,“先下去?” “……嗯。” 温言垂眸避到一边,转过身背对着她,腰背挺直,全然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 居然还想着避开视线……看来他完全没有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呢。 白凛心里突然升起这个念头,她摇摇头,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物上。 吃完午餐,白凛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探出两只眼睛,向外偷看。 顾初云正在院子里练剑,动作利落,身形优美,透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坚定。 真是个好孩子…… 白凛托着下巴,入神地看着她。 正在练剑的少女身形突然一顿,而后猛地扭头,向白凛所在的方向直直望了过来。 糟糕! 白凛一惊,立刻缩到窗楹下面,屏气凝神,一声不吭。 温言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起身走了过来:“怎么了?” “嘘——”白凛躲在窗户下面,手指竖在唇边,一脸紧张地对他做噤声的动作。 温言愣了愣,侧头看向窗外。 扎着高马尾的青衣少女正在提剑走来。 “师叔。”顾初云轻轻敲了敲窗户,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可以请您出来一下吗?” 白凛:“!” 好家伙,不会是发现她了吧? 温言神态自然,微微沉吟,道:“稍等。” 然后他便开门走了出去,末了还细心地将门关了起来。 但是这个动作在顾初云的眼里,却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师叔,不瞒您说。”顾初云一脸严肃地说,“刚才我感觉到有人在偷看我,而且那道目光正是从您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我怀疑您的房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要不要弟子去请蔚家掌事来清查一下……” “不用了。”温言淡淡说道,“我的屋里什么都没有,蔚家繁忙,无需为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麻烦他们。” “可是,我的确感觉到有人在看我……” “是我在看你。”温言面不改色地打断她,“我见你修炼勤苦,所以便想看看你的剑法练到何种程度了。” 白凛:“……”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温言一眼,默默对他竖起大拇指。 太仗义了,温老师。 本以为此话一出,顾初云必然会诚惶诚恐地相信,谁料她这次一反常态,居然意外地选择了坚持己见。 “不对,那不是师叔您的视线。”顾初云说,“我能确定,那是另一个人投来的视线,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温言道:“师叔,以防万一,可以让弟子进去检查一下吗?” 白凛:“……” 不是吧,又来? 她看了看放在里屋的凛冬,一瞬间头都大了。 之前还可以仗着初云看不见,迅速将剑藏到被子里,现在初云就在门外站着,与她只有一墙之隔,这让她怎么偷跑? 白凛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而门外的顾初云还在坚持,她就站在温言的面前,温言不说话,她也不退让,完全没了平时的温顺与服从。 空气一时陷入沉寂,躲在屋内的白凛甚至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推拉。 良久,温言率先出声。 他轻叹一声,眉眼微垂:“……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白凛:“?” 顾初云一听,顿时激动地上前一步,可温言却微一抬手,将她拦了下来。 “她胆子小,你贸然进去会吓到她。”温言淡声道,“你留在这里,我进去将她带出来。” 白凛:“???” 温老师,你在说什么啊! 她一头雾水地抬头,只听吱呀一声门响,衣摆拂动,温言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清冷如雪的青年微微俯身,指尖抚上她的头发,声音低柔,带着浅浅的歉意:“委屈你了。” 你在说什么…… 白凛一脸懵逼,还未来得及开口,视线突然急速降低。 原本还停留在她头顶的修长手指突然变得又高又远,站在眼前的温言也这一瞬间变得无比高大。白凛惊恐地眨了眨眼睛,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毛茸茸的短腿,毛茸茸的爪子。 救命,她怎么变成毛茸茸了啊! * 生无可恋的白凛被温言“抱”了出来。 正在门外等候的顾初云一看到她,顿时震惊地睁大眼睛:“师叔,这、这是……” 温言轻轻抚摸白凛身上的绒毛,和声道:“是雪貂。” “雪貂?”顾初云惊奇地看着温言怀中的小动物,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好可爱……” 白凛:“……” ——啊,原来她是雪貂啊。 小雪貂那双又圆又黑的豆豆眼里没有一丝光亮,看上去精神不振,蔫了吧唧。 怪不得温言要对她说“委屈你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虽然她对变成毛茸茸并没有什么不满,但是这小胳膊小腿的……行动也太不方便了吧? 更别提参加寿宴了,她一只动物,能上桌吃饭吗? 估计只会给她一碗饲料吧? 白凛内心复杂,眼神绝望。 而顾初云还在轻轻抚摸她圆滑的小脑袋,乐此不疲地逗弄她。 “师叔,它叫什么名字啊?” 温言顿了顿,道:“……凛凛。” “凛凛?”顾初云重复了一遍,看向雪貂的目光充满喜爱,“这个名字是您给它起的吗?真可爱。” 温言:“……嗯。” 白凛更绝望了。 好家伙,还给她起了个小名。小师叔,怎么平时看不出来您还有这兴趣爱好呢? “所以之前一直在屋里看我的就是这只小雪貂?”顾初云一边抚摸白凛,一边提出疑问,“那师叔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温言略一思忖:“她怕生。” “哦……怪不得我觉得她有点无精打采的……” 顾初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给白凛脖子一圈的毛毛挠痒痒。 而白凛已经从一开始的忍耐逐渐变成了享受。 好像……还挺舒服的? 看来做毛茸茸也不赖嘛。 这么一想,她四爪一噔,直接躺倒,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撸毛服务来。 * 顾初云很喜欢这只叫做“凛凛”的小雪貂,自从见到它,她时不时地便要去敲温言的门,然后眼巴巴地问他“师叔,凛凛在吗”。 托她的福,白凛现在不仅不能变人形,连凛冬都不能回了。 她必须时时刻刻维持着雪貂的姿态,只有这样才能应对顾初云一次次的突击检查。 为了以防万一,温言已经将凛冬藏了起来。每每想起不见踪影的凛冬,白凛总忍不住要深深叹气。 好惨,有家不能回,还要变成别人的玩物。 还有比她更惨的剑灵吗? “凛凛,你又怎么啦?”顾初云见小雪貂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好奇地将她举到自己眼前,与她的小豆豆眼对视,“你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呢?是不是肚子饿了?” 白凛:我不是肚子饿了,我是恐高,快放我下来! 她用力地扑腾了两下后爪,顾初云见状,连忙将她放下来,抱在怀里,安抚似的摸了摸她身上的毛。 白凛撅了下后腿,懒得动了。 温言默默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早知道顾师侄如此喜爱雪貂,他当时就应该把白凛变成其他没那么可爱的小动物…… 就在温言思忖要不要将雪貂要回去的时候,院外有人来报。 “剑尊大人,寿宴即将开始了,掌事让我过来请您入座。” “明白了。” 温言应了一声,侧眸望向顾初云,温声说道:“师侄,寿宴要开始了,我们准备走吧。” “哦,好!” 顾初云恋恋不舍地将小雪貂还给温言,温言顺势接过小雪貂,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对顾初云微一颔首:“走吧。” “是,师叔。” 二人跟着蔚家下人,穿过重重回廊,向宴客厅走去。 温言走路极稳,白凛躺在他的怀里十分舒坦,不仅没有半分着急,反而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凛凛。” 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温和悠远的声音。 这是……温言的声音? 白凛微微一震,顿时抬头看向温言。 温言依旧面色平静,目视前方,步伐平稳,不急不缓。 “你不用紧张,这是我在与你传音,别人听不到的。” 她的脑海中再次响起温言的声音,温柔平和,带着隐隐抚慰之意。 哦,原来是这样…… 白凛顿时松了口气。 可惜她不会脑内传音,不然这样沟通起来的确很方便。 看来以后也得学一下。 她默默在自己的学习清单上加了一笔,温言微微一顿,继续道: “坐上宴席后,你不要着急,有什么想吃的,直接指给我看就好。” 哇,原来她也可以吃宴席上的菜肴吗? 白凛听了,顿时双眼发亮,高兴地连连点头。 “宴席上人员混杂,你乖乖待在我的身边,千万不要乱跑,好吗?” 白凛又一个劲地用力点头。 开玩笑,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这顿大餐,现在终于让她给等到了,别说乱跑,请她走她都不走好吗? 温言见她信誓旦旦,这才放心,于是又抬起拇指,轻轻挠了挠她的小耳朵。 白凛舒服地挨着他蹭了两下。 温言唇角微勾,浅浅笑了。 终于,二人一貂来到了宴客的厅堂。 和白凛想象得一样,这个厅堂大得惊人,一眼望不到头,堪比太微宗的正清广场。 厅堂四壁与外面一样,玉墙镶金,一派富丽堂皇之气,墙面刻有祥云仙鹤,仙女群游,一勾一勒,栩栩如生。 温言在下人的指引下走到上座,顾初云被安排在了偏下的位置,待到温言坐下后,白凛才探出脑袋向四周张望。 坐在宴席最中间的那个白发老头应该就是这次寿宴的主角,旁边还坐了一个一脸桀骜的清秀少年,看那副年纪不大的样子,多半是那老头的孙子或者曾曾孙。 她又看了一圈,发现在温言的不远处还分别坐着三个容貌不凡、自带气场的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大有来头,逼格很高,多半也是什么身份较高的贵宾。 温言微微垂眸,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便用传音对她说道:“那三人是其他三大仙门的代表。坐在左上的那位紫衣女子是九星阁长老,中间那位玄衣男子是青阳山长老,右上那位粉衣少女是流虚门掌门。” 掌门? 白凛顿时瞳孔地震。 可是那少女看上去才十二三岁啊! 似是猜到白凛心中所想,温言轻声解释道:“她定容早,其实已经上千岁了。” 哦……真羡慕。 白凛发出细微的啧啧声,抬起小爪子挠了下软乎乎的小肚子,继续向熙熙攘攘的宾客席望去。 人太多了,几乎一眼望不到头。而且感觉什么人都有,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甚至还混杂着几只容貌奇特的妖修…… 白凛顺着这些宾客一直看到宴厅的大门,只见那里人头攒动,声音嘈杂,还在源源不断地向里输入。 蓦地,白凛的目光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 只见两个有说有笑的修士身后正跟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那少年五官精致,面容秾丽,一双猫似的眼瞳暗光流烁,正冷冷打量着整个宴厅。 那是……栖川? 第 32 章 白凛在看到栖川的瞬间,又圆又黑的豆豆眼顿时睁大了几分。 栖川怎么来了?他不是说他不来临州的吗?而且还直接来参加蔚家寿宴? 白凛总觉得以栖川的性格,应该不会对凡人的寿宴感兴趣。 可他应该也不是来找她的,因为她并未对他说过自己来临州的目的是什么。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栖川来这里是为了其他事情。 白凛想起那日与他在榆唐镇分别时,他曾无比认真地说过自己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可能……和那件很重要的事有关吧? 白凛看着少年走进宴厅,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造型。 算了,打招呼也看不见。 她很快放弃了,并躺平自己,开始舒舒服服地观察起栖川来。 他走过来了,正在找座位,但是还在审视打量着周围,似乎不仅仅是找座位那么简单。 白凛顺着他的视线一个个望过去,随即意识到他是在找人。 懂了,所以他是来找人的。 栖川认识的人……可能也是一只大妖? 白凛百无聊赖,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胡乱猜测。 “你在看什么?” 脑海中突然响起温润清冷的声音,白凛一抬头,看到温言正用那双剔透的琥珀琉璃眼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看上去并不是很煎熬,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心情不错。 白凛很想回答,但她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你的朋友?” 奇异的是,温言居然听懂了。 白凛高兴地点点头,又“吱吱吱吱”地叫了起来。 “你的朋友也来了?” 白凛:“吱!” 温言闻言,抬眸向乌泱泱的人群望去。 他很快看到了那个显眼的美貌少年。 是他…… 温言对那个少年有印象——不如说,印象很深。 宗门试炼那一天,护山大阵被人以极其隐秘的手法破开。之后据范衡所说,之所以他们没有发现,是因为那个混入护山大阵的手法十分诡异,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来源于太微宗的第十八卷残天秘宗。 那是已经失传已久的秘法,除了师祖琢微仙尊,就连他们的师父千景真人也从未习得。 而那日偷偷潜入太微宗的外来人,除了这名少年,没有旁人。可如果破解护山大阵的人真是他,那么他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门外之人,又如何能习得失传已久的太微宗秘法? 当时他们全宗上下的注意力都被魔道吸引走了,只当那护山大阵也是魔道动的手脚。现在看来,不仅是魔道,这个少年的嫌疑也很大。 而且,他是如何认识凛凛的…… 温言看向栖川的目光太过专注,很快,栖川便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他眼眸微移,隔着人群斜斜望了过来。 温言与他视线相撞,也没有避开,只是对他微微颔了一首。 而栖川没有任何表示。他的目光依然带着非人的冷漠,只是对视一瞬便要收回视线,突然,目光下移,落到了躺平的小雪貂身上。 小雪貂看上去十分惬意,肚皮朝上,双爪交握,正躺在温言的臂弯里无聊地打哈欠。 栖川:“……” 他微一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紧接着直直向温言的方向走了过来。 但他很快就被坐在下首的顾初云拦住了。 “你是……栖道友?”顾初云看着眼前少年,惊讶出声,“你为何也在这里?” 栖川垂眼,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耐:“你是谁?” 这副模样,显然是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顾初云解释道:“我们在十方秘境里见过,当时还有照生……就是谢道友,你没有印象了吗?” 栖川:“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这样…… 顾初云深深皱眉,想了想,终于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当时你还说过,要找一个名叫阿凛的朋友呢,你想起来了吗?” 栖川闻言,微微一顿,然后似笑非笑:“阿凛?” 顾初云:“对啊,你现在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又弄丢了……”栖川意有所指地瞥了上位的白衣青年一眼,随后垂眸轻笑,“不过很快就会再找回来的。” “……哦。”顾初云似懂非懂,见少年似乎没有座位,于是便热心地招呼他坐下来,“你是不是没找到座位?我旁边没人,你就坐这儿吧,都一样的。” “多谢。”栖川对她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温言与雪貂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好位置。 而白凛全然不知栖川已经在初云的身旁坐了下来,此时她正四仰八叉地享受来自温言的撸毛按摩,舒服得昏昏欲睡。 好爽哦,原来做毛茸茸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干脆以后都保持这个样子算了。 她在这边飘飘欲仙,没过多久,坐在主席最前面的白发老头站了起来。 几道钟声缓缓响起,恢弘无量,整个宴厅随之安静。 “今日是老朽的生辰,感谢诸位前来……” 老头叽叽呱呱说了一堆,所有人俱是一脸专注,只有他身边的那个桀骜少年眼神不耐,看上去非常讨厌这些洋洋洒洒的客套话。 白凛听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于是她从温言的怀里爬起来,然后顺着他的袖子慢慢向下滑,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跳到桌案上。 桌案上已经摆了几盘凉菜和水果,除此之外,还有几杯不同品种的美酒佳酿。 白凛觉得温言应该是不喝酒的,于是她爬到一只琉璃酒杯前,扒着杯沿,探出脑袋,向里嗅了嗅。 酒味太冲了,不是很好闻。 她皱了一下粉色湿润的鼻头,又爬到另一只酒杯前,故技重施,攀着高高的杯沿低头闻了闻。 这个不错哎,有水果的清香! 她很喜欢这杯澄黄色的水果酒,于是抬头望向温言,对他“吱吱”叫了两声。 可惜整个宴厅里都回荡着蔚家老头的声音,像开了扩声器一样,将她那微小的叫声完完全全地遮盖了。 温言没有听到她的叫声,仍然神色平静地目视前方。 白凛又叫了几声,见对方仍然听不见,只得悻悻放弃。 算了,还是得靠自己。 她死死攀住杯沿,用前爪借力,柔软的身躯拉成长长的一条挂在杯沿外,然后努力伸长脑袋,像杯中酒液探去—— 噗通,她掉了进去。 白凛:“……” 完了,她的毛!!! 一想到自己此时全身都是毛,白凛顿时紧张起来。偏偏这酒杯又高又大,对她来说就像一个泡澡桶,她在里面一通扑腾,不知不觉便灌了许多酒下肚,很快,毛茸茸的肚皮便鼓了起来。 白凛:“……” 不行,再不爬出去,就算没被淹死,也要被撑死了…… 她眼前发花,身体微烫,爪子一阵乱划,终于划拉到了黏糊糊的杯沿上。 然后她猛地一用力,后腿一蹬,终于从酒杯里翻了出来。 酒杯放在桌案外侧的边际,她一个不稳,骨碌骨碌滚了下去。 直接滚到了顾初云的桌上。 白凛:“……” 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 不会是喝醉了吧? 白凛甩了甩湿漉漉的小脑袋,勉强站了起来。她试着向前迈爪,然而爪子还未落地,便像一只小陀螺一样,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顾初云终于注意到了她。 “凛凛?”顾初云看着倒在面前的小雪貂,一脸震惊,“你怎么湿透了?” 白凛两眼冒金星,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这只小东西叫凛凛?” 耳边突然传来轻快好奇的少年声音,似泉水叮咚,清冽悦耳。 顾初云连忙侧头,看到坐在身旁的少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她面前的小雪貂看。 “嗯,它是我师叔养的小宠。”顾初云说完又伸手摸了摸雪貂的小脑袋,担心道,“怎么没反应呀,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栖川定定地看着雪貂,突然轻笑:“她是喝醉了。” 顾初云讶异:“喝醉了?” “没错,难道你闻不到她身上的酒味吗?”栖川轻快的语气暗含讥诮,接着伸出手,将雪貂托了起来,“我带她去洗洗。” 顾初云见他要将雪貂带走,连忙拦住他,压低声音道:“你要带它去哪儿?” 栖川神色不变:“后面莲花池。” 顾初云犹豫不决:“可是……” “可是什么?”栖川微一挑眉,轻声嗤笑,“你怕我把她偷走?” 顾初云咬了咬唇,没有立即回答。那次在秘境中,栖川一直在帮助她和谢照生,虽然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但她还是不觉得栖川是坏人。但凛凛毕竟是师叔的宠物,就这么让他带去洗澡,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你不放心,就跟我一起来吧。”栖川笑了一下,没有等她回复,转身便离开了宴席。 “等、等一下——”顾初云来不及阻止,只得一咬牙,伏低身体,也偷偷跟了出去。 宴厅外有下人守着,他们见宾客离席,立即迎了过来。 “客人,请问您有何需要?” 栖川言简意赅:“我的雪貂掉进酒杯里了,我想找个地方帮她洗干净。” “好的,请您随我来。” 下人带着栖川穿过长廊,顾初云急急跟在后面,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请问您是……” 顾初云:“我和刚才那人一起的!” 那下人面色为难,看在对方同是宾客的份上不好拒绝,只好也带她向莲花池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来到一个拐角处,栖川身形一闪,走进了一扇玉雕拱门。 顾初云见状连忙跟上,却被下人拦在了拱门外。 “抱歉,您只能等那位客人出来后才能进去。” 顾初云不放心地问:“这里面没有其他出口吧?” “没有。”下人恭敬回答。 ……那就好。 顾初云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站在拱门外耐心等待。 * 栖川带着白凛长驱直入,直接来到一处莲花盛开的清池。 池中莲花娇艳欲滴,一朵挨着一朵,花团锦簇,微风拂动,漾起阵阵清香。 栖川冷冷瞥了一眼远处的玉雕拱门,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屏障顿时铺天盖地倾覆而去。 如此一来,里面的景象和声音就会被完全隔绝。屏障外的人向里看去,只会看到他事先设置好的假象,并不能窥见到屏障内的真实光景。 做完这一切,栖川将小雪貂放进一朵莲花中,然后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肚子,轻唤道:“阿凛?” 白凛仍然晕晕乎乎的,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栖川垂眸思索半刻,突然用手指蘸了蘸荷叶上的露水。 然后他轻轻捏住雪貂的下颚,手指抵开那小小的牙齿,将沾着露水的手指探了进去。 白凛尝到一点清冽的味道,舌尖发颤,顿时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是一张清隽昳丽的少年脸庞,猫眼弯弯,嘴角上扬,笑得天真又无害。 “唧、唧……?”她双眸微睁,发出口齿不清的叫声。 “你说什么?”栖川笑眼吟吟,微微凑近了些,“我听不清。” 白凛:“……” 你的手指压着我的舌头了,怎么可能听清啊! 她微恼地瞪了栖川一眼,本想用舌头将他的手指顶出去,然而栖川突然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她,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你现在这幅样子无法说话。” 说完,他突然用另一只手在白凛的肚子上摸了一下。 这个动作发生得极快,在她肚子一层湿漉漉的绒毛上一掠而过,白凛只觉自己的肚子凉飕飕的,下一秒,她突然感到身下一空,来不及反应,便噗通一声跌入池里。 水下很冷,水波荡漾,升起无数气泡。 她勉强睁开双眼,正要试着向上游,栖川已经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 他的黑发在水下飘飘浮浮,如同柔软的海藻,肌肤映出幽蓝的莹光,黑瞳透亮,比清水还要晶莹剔透。 他游到白凛身前,伸手一捞,揽住白凛的腰肢,带她游了上去。 他们一起浮出水面,白凛深深呼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雪貂变回了人形。 “栖川,你怎么知道那只雪貂是我?”她一边费力呼吸,一边轻喘地询问栖川。 栖川一手揽着她后腰,一手轻抚她后背:“我记得你的气味。” 白凛表情有些古怪:“气味?” 她的身上应该没有什么怪味吧,毕竟变成人形后也是有正常洗澡的。 “嗯……”栖川微微垂首,将脸埋进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轻轻嗅了嗅,声音低柔,“……是独属于阿凛的味道。” 白凛微微一颤,不自觉地缩起脖子。 栖川看出她的窘迫,轻笑了笑,很快离开了她的颈间:“当然,那个人对你的称呼也证实了我的猜想。” “称呼?”白凛微一思忖,随即明白,“你的意思是……凛凛?” “对。”栖川猫瞳弯弯,抬手将她脸上流淌的几滴水珠轻轻擦去。 “那我……阿嚏!”白凛本想继续说点什么,突然感到不妙,连忙侧头打了个喷嚏。 栖川看着她,说:“是不是水里太冷了?” 白凛点了点头,还未说话,扭头又打了个喷嚏。 栖川见状,立即抱着她向池边游去。 几分钟后,白凛坐在莲花池边,全身湿透。 她歪着脑袋,拍打一侧耳朵,试图将灌进耳朵的水倒出来。 栖川好笑地看着她,说:“我帮你弄吧?” “不用,已经倒得差不多了。”白凛甩了甩头,又拍了拍耳朵,这才结束这一动作。 托栖川的福,原本她还被那杯果酒泡得不省人事,现在从水里过了一遍后,已经彻底恢复清醒了。 就是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多少还是有点冷。 她默默摸了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抬头看向站在眼前的少年:“对了,栖川,你怎么来这儿了?” 栖川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安静而专注。听到她的提问,他眼睫轻眨,抬眸轻笑了笑。 “我来找一个人。” “找人?”白凛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和上次你要办的那件事有关吗?” “阿凛真聪明。”栖川轻声感叹,跨出两步在白凛身边坐了下来,“我感觉到那个人来了这里,便一路追过来了。” 白凛侧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是谁?” 她觉得这是栖川的私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过问。 但栖川并没有避讳她,甚至从他的语气中,白凛隐约能感觉到,他是想让她问出口的。 他看上去很想要倾诉些什么。 于是白凛开口了。 果然,栖川并没有露出抵触与不悦的眼神。 相反,他慢慢低下头,靠在了白凛单薄的肩膀上。 少年冰冷潮湿的黑发落在她细腻的颈间,将她的脖子蹭得痒痒的。 白凛忍耐着那一丝痒意,耐心等待着栖川开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栖川轻轻出声。 “……是一个将我养大的凡人。” 将栖川养大的人?白凛不由微微蹙眉。 她本以为栖川身为一只妖兽,是和森林里的其他动物一样自由成长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被人养育长大的? 而且那人能将栖川养大,必然不是一个普通凡人,多半也是个修为高深的修士。 想到这里,白凛不由问道:“那个人居然能活到现在,他多大年纪了?” 栖川摇头,发梢在白凛的锁骨处蜷曲轻蹭:“他早就死了。” “死了?”白凛惊讶,“那你是怎么感觉到他的……” “所以我才会觉得古怪。”栖川慢慢道,“我不可能认错他的气息,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复活了。” “……” 白凛陷入了震惊。 她知道修真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但是不管怎么说,死人复活还是有点太离奇了。 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修士,死了也就是死了,绝对没有复活的希望。 这个养育栖川的人究竟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居然能在死了很久的前提下,再度起死复生? 白凛觉得栖川的这个推论暂时还有待商榷,但是除此之外,她还有另一个非常好奇的点:“这个将你养大的人……他是谁?” 栖川微微沉默,低声吐出两个字。 “琢微。” “……” 白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琢微……是她从温言那里听说过的那个琢微吗? 她不确定地开口:“……琢微仙尊?” 听到这四个字,栖川嗤笑一声,语气似是不屑:“那群凡人是这么叫他的。” …… ………… 卧槽。 一瞬间,白凛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是脑子,而是一锅浆糊。 所以这位琢微仙尊不仅是温言的师祖,还是栖川的饲主。但是温言说他早就成仙了,栖川又说他早就死了…… 白凛试图理顺这之间的关系,结果越理越乱,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算了,反正跟她也没关系,是死是活又怎么样呢? 白凛不再考虑这件事,转而询问栖川另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所以你现在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栖川摇了摇头,伸手揽住白凛纤细的腰身,平静的声音透出满足,“但还好,我找到了你。” 白凛闻言,被水浸润的脸颊微微一红。 “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不在,一定会着急的。” 栖川原本正像小猫一样亲昵地轻蹭她的脖颈,一听这话,顿时微微一顿。 “‘他们’是谁?” 白凛:“就是温言和初云呀,你之前不是见过的吗?” 栖川沉默半秒,双瞳中的热度冷了下来:“我不喜欢他们。” “哎呀,不要这么排外嘛。”白凛拍拍栖川的手臂,语气闲适,“好了,起来吧,我身上的水还没干呢,麻烦你帮我吹吹干啦?” 栖川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站起身,垂下眼睫,猫似的瞳孔里透出丝丝委屈。 “阿凛,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嗯?什么?”白凛一边起身抖落自己沾水的袖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 “答应过,只有我一个……” 栖川话未说完,拱门外突然响起顾初云惊讶的声音。 “师叔,您怎么来了?” 第 33 章 “师叔,你怎么来了?” 拱门外突然响起顾初云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温言冷淡疏离的声音。 “凛凛呢?” “它、它在里面洗澡……” “洗澡?”温言微微提高声音,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又无端令人感到畏惧,“她独自一人在里面洗澡?” “不是……”顾初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白凛一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低头看了看自己。 糟了,待会儿温言该不会和初云一起进来吧?如果让初云看到她这幅样子…… 白凛心下一慌,立即看向一旁栖川。 栖川倒是不急不慌。 他对白凛笑了一下,低低说了声“别怕”,紧接着抬起一只手,像抚摸雪貂的肚子那样,指尖从她的脸颊轻轻擦过。 白凛看到隐约有暗金色的光从他指尖流泻而出,下一秒,她视野突变,还未来得及适应,便被栖川一手捞起抱在了怀里。 没错,她又变回了雪貂。 没想到栖川也会这一招,而且还运用得十分纯熟。 一想到栖川与温言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白凛忍不住想,他们使用的这个法术,会不会都是从琢微仙尊那里学来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按照辈分来算,栖川还比温言要大上几辈呢。 一想到两人的外表和性格,白凛不由感到心情复杂。 这辈分,乱了啊。 她这边刚变回雪貂,顾初云那边,拱门外的屏障已经像雾一样消散,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温言暴力破除的。 他拂袖进入,顾初云跟在后面,二人巡视四周,很快发现了站在莲花池后方的昳丽少年。 少年身上笼着未干的水汽,怀中抱着同样湿漉漉的小雪貂,看上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温言脸色微沉,一向温和无澜的浅眸笼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你们怎么都进来了?”栖川唇角一弯,笑容无害,甚至透出一丝腼腆,“我还没来得及为她擦干水迹呢。” “这种小事由我来做即可,就不必劳烦阁下了。”温言对栖川伸出手心,神色冷淡如天上雪,“可以请阁下将凛凛还给我吗?” 白凛闻声,挪了挪圆滚滚的身子,翻身抬头,好奇地看向眼前的温言。 白衣银线,身姿如竹,气度如玉,眼眸如月。虽然看上去仍然和平日一样清绝脱尘,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啊。 好像是生气了? 白凛像发生新大陆似的,睁着那双圆溜溜的豆豆眼直勾勾地盯着温言,直到温言微微垂眸,薄薄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犹如万丈冰山上的泠泠雪水,顿时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白凛:“……” 好像,真的生气了。 她后知后觉地缩起脑袋,一点一点、慢慢慢慢地退回到栖川的臂弯里,开始装死。 栖川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他轻笑一声,猫瞳流转,悠然的语气暗含讥诮:“怎么,我帮她清洗了身上的酒渍,却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吗?” 白凛:“……” 好家伙,还敢挑衅。 求你歇歇吧! 她用小爪子轻轻挠了挠栖川的手臂,栖川不为所动,甚至还像故意刺激温言似的,抬手在他的眼皮底下抚了抚雪貂的后颈。 温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顾初云也察觉到小师叔此时心情不佳,于是她连忙上前半步,正要说点什么打打圆场,温言突然静静开口。 “感谢自然是不会少的。只是在此之前,在下想先请教阁下,既然是替凛凛洗净酒渍,为何连阁下自己的衣物也湿了呢?” 白凛还从未听过温言用这么严重的语气说话。 感觉比往常要强势许多,甚至还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她忍不住张开爪子,从爪缝里偷偷窥视温言此刻的表情。 青年疏淡的面容依旧如天上月、人间雪,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此时显得格外冷彻,犹如高岭之上的幽涧寒川,令人望之生畏,冷透彻骨,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他目光深处的威压所碾压折伏。 然而栖川却不为所动。 他笑容天真,神色不变,明亮的眼睛像猫一样微微弯着:“当然是因为她落水了啊。” “凛凛落水了?”顾初云紧张地脱口而出。 温言微微蹙眉,将目光转移到白凛身上。 白凛为了配合栖川的谎言,只好眨巴眨巴眼睛,疲倦地呼出一口气,一副刚游完八百米自由泳的样子。 “是真的吗,凛凛?”她的脑海中响起了温言的传音。 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夹杂着淡淡的担忧,全然没有刚才直视栖川时的森冷气势。 白凛抬眸,对上温言略微担忧的目光,随即接连叫了几声。 “吱吱(是的),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我不小心滚进了水里),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是栖川把我捞了上来)……” 温言听完她的解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在此向阁下道谢,多谢阁下舍身入水救出凛凛。”他顿了顿,继续缓声道,“阁下全身湿透,不如先去换身干净衣物,凛凛交由我……” “不用了。”栖川直接打断了他。 温言微微一顿,眉眼轻拢,多了一丝隐约缠绕的低郁。 “为何?” “因为比起你,她明显更喜欢我。”栖川笑容天真纯洁,说出的话却透出近乎尖锐的戾气。 温言慢慢抬睫看他,眼底郁气沉沉。 白凛:“……” 死栖川,你在乱说什么啊!!! 她恨不得在栖川的胳膊上咬上一口,偏偏栖川仿若全然不觉,依然笑盈盈的。 顾初云见状,本能地感觉到气氛不对,于是连忙上前一步,代替温言开口:“栖道友,真的很感谢你帮我们把凛凛洗干净,寿宴已经开始了,凛凛交给我就好了,你还是快些回席吧!” 白凛生怕栖川再说出什么难听话,连忙用小爪子在栖川的胳膊内侧戳了一下。 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这个笨蛋总该收敛点了吧! 还好,也许是读懂了她的暗示,栖川这一次没有再一口回绝了。 “唔……”他故作思忖,然后露出一个灿烂且明媚的微笑,“不要。” 白凛:“……” 顾初云一愣:“什么?” 栖川弯了弯眼睛,晶亮的眼瞳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美丽而恶劣的光:“我和这只小雪貂相处得很好,所以暂时还不想把她还给你们。” 顾初云:“???” 哪有这样的道理?还说什么“相处得很好”……他这不是赤|裸裸的明抢吗? 顾初云急了,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一旁温言淡淡出声—— “阁下似乎还未清楚,这只雪貂是在下的小宠。” 能让温言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栖川也算是个人才了。白凛觉得栖川有赶超慕归枝的潜力,并衷心祈祷他不要往这个方向发展。 可惜,栖川听不到她的祈祷。 “哦?”栖川似笑非笑地看着温言,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谁说她是你的?她自己承认了吗?” 闻言,温言微微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一种压抑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 顾初云被夹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着急却又不敢出声,只能将目光落到雪貂的身上,暗暗祈求它能在此时做出点分散注意力的举动。 白凛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顾初云就快崩溃了。 她也是。 于是她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肚子,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 “吱吱……吱吱……” 她想要传达的意思很简单——她饿了。 温言能听懂她的话,栖川也能猜到她的意思。二人同时看向这只哼哼唧唧的小雪貂,目光专注,沉默不语。 “……吱吱?” 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呀,就这么干看着吗? 白凛很尴尬,又拖长声音哼了起来,间或搭配一些揉肚子、翻身子的肢体语言。 几秒后,温言率先轻叹一声。 “罢了。先带她回宴席吧。” 栖川唇角微勾,近乎挑衅地对顾初云挑了下眉。 顾初云:“……你!” 温言垂眸看了白凛一眼,见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眼神,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 栖川在原地等了一会,见顾初云死盯着他,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讥讽一笑,也抱着雪貂走了出去。 顾初云这才放心,她像押犯人似的,生怕栖川半路偷溜,于是也紧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很快,三人返回宴厅。 此时寿宴已经开始,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温言回到坐席,却未动筷。只是眼睛半垂,长睫盖下,无声地看着席下的一举一动。 化为雪貂的白凛正被少年用一块柔软的绢布擦拭身体,她抬起前爪,时不时拍拍少年的手指,似乎正在指挥他该擦哪里;而少年也很温顺,从头至尾都很仔细,甚至连她的小爪缝都没有放过。 他们看起来非常亲密,仿佛已经相识许久。 这也是他选择妥协的原因。 那少年是她的朋友,她必然不希望他们之间发生冲突。 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想在她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虽然最近……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 毛茸茸的吸水能力非常强。 白凛本以为随便抖两下就能把水给抖干了,没想到她折腾了半天还是感觉身上沉坠坠的,最后还是栖川跟蔚家丫鬟要了块绢布,才把她身上的水渍彻底擦干净了。 白凛甩了甩爪子,坐在一桌子的菜肴前,试图吃点什么。 但她不久前才刚被灌了一肚子的果酒,现在肚皮还是鼓鼓的,根本升不起任何食欲。 “唉……”她沮丧地躺了下去,看着面前的美食,怅然若失。 栖川凑近她,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后颈毛:“阿凛已经累了吗?” 白凛摇摇头:“吱吱吱(喝饱了)……” 栖川闻言,手指下移,轻轻戳了戳她鼓胀的肚子。 “要不要我帮你把酒弄出来?” 白凛眼睛顿时一亮:“吱吱吱(怎么弄)?” 栖川:“把你倒提起来甩一甩。” 白凛:“……” 还是算了吧。 她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重新软趴趴地坐了回去。 “怎么了?这个办法不好吗?”栖川还在一脸好奇地问她。 “吱吱吱吱吱(一点都不好)……” “唔……”栖川想了想,突然凑到她的耳朵边,小声对她说,“那就这样吧,我把你变回人形,这样你就不会觉得饱了。” 那倒是。 那点酒对雪貂来说足以撑饱肚子,但对人类来说,甚至还没有一杯水多。 但是她现在变回人形,不就相当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了自己吗…… 白凛觉得不行,连忙摇头。 栖川猜出了她的顾虑,贴着她毛茸茸的小耳朵,继续轻声呢喃:“我可以隐藏你的身形,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少年红润柔软的薄唇贴着白凛敏感的耳根,温热湿润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她抖了抖耳朵,下意识蜷缩起小小的前爪。 “吱吱(可是),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那样的话我坐哪里呢)……” 栖川:“你可以坐在我旁边,反正这里很宽敞,只要我不表现出来,就不会被人发现。” 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白凛看了看满桌的美酒佳肴,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吱(好),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那你做得隐蔽一点)……” 白凛终于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栖川笑了笑,将她放到自己身边,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准备对她施行法术。 “栖道友,你在做什么?”邻席的顾初云突然问道。 栖川指尖微微一顿,侧头轻笑:“我看她有些困了,帮她挪个地方好睡觉,不行么?” 顾初云可疑地看着他:“那你可以把它交给我,由我来照看。” “没那个必要吧。”栖川本想说点什么,突然一改口风,忽而妥协,“不过把它交给你也不错,反正我也差不多玩腻了。” 白凛:“?”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栖川拔下一根细细的绒毛。 然后她就看到栖川将那根绒毛交给了顾初云,顾初云双手捧着那根毛,嘴角上扬,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白凛:“???” 这是什么情况? “好玩吧?”栖川俯身对她小声道,“其实只是一点小小的障眼法而已,现在她把那根毛当做是你,就不会再来妨碍我们了。” 白凛:“……” 你可太有本事了。 她看到顾初云一脸满足地捧着那根绒毛,心情突然有点复杂,胃里那点食欲也渐渐消退了。 她本想对栖川说算了吧,然而栖川突然握住了她小小的前爪。 与此同时,坐在上席的温言也蓦地蹙起眉头。 顾初云认不出那根绒毛是真是假,他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不仅如此,他也看出了栖川的用意,但他绝不会允许栖川在这里将白凛变回人形。 于是他单手掐诀,薄唇微动。 一道银线似的细芒瞬间袭向栖川那只手,栖川眉梢一挑,微微侧身,用后背挡住了那点细芒。 萤光闪烁,雪貂的身形逐渐变幻。 温言本想再做点什么,倏然,宴厅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这一下动静极大,如平地惊雷,一瞬间,宴席骤静,所有人都将目光移了过去—— 一名皮肤偏深的俊逸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的神色悠然,步伐利落,明明是擅闯宴厅,却如入无人之境。 “那人是谁,怎的如此不知礼节?” “不知道,但那个肤色,感觉充满了不祥之气……” “他的眼睛也很古怪,究竟是什么来路……” 宴席上响起窃窃私语之声,青年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扫视一圈。 他扫视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着一群家畜。 看到那人熟悉的肤色和眼睛,白凛顿时一惊。 那人……不是融野吗?他一个魔道之人,怎么来这里了?! 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白凛反射性地骤然起身。谁料居然碰到了面前的桌案,哗啦一声,杯碗瓢盘尽数摔到了地上。 顿时,全场目光又聚到了她的身上。 ……坏了。 看到周围投射来的各种形色各异的目光,白凛这才意识到什么,立即低头看向自己—— 纤细莹白的双手,素净合身的布裙,还有漆黑柔软的发梢。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回了人形。 而且,还是在没有隐身的情况下。 ……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吗? 白凛恨不得立即原地消失,然而来不及了,站在门口的融野已经看到了她。 隔着重重宴席,深肤青年一眼注意到了那个人群中最醒目的少女。青年双眸一亮,扬起笑容,抬手对她打了个招呼: “真巧啊,小姑娘,原来你也在……” 他话未说完,那双微弯的苍青色眼眸突然泛起水纹似的涟漪—— 下一秒,他的声音倏地低了下来,懒散沉缓,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你玩得很开心。” 这个熟悉的语气…… 白凛来不及细想,突然感到手腕传来一阵灼热。 她立即抬起手,看到一只蝴蝶印记正在她的手腕内侧慢慢浮现—— 晶莹剔透,越发清晰。 第 34 章 在看到这只蝴蝶印记的瞬间,白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慕归枝,他也在这里。 可是他究竟在哪里?是在这众多宾客之中,还是说……他就是融野? 这个想法在白凛的脑海中只存在了一瞬,便很快消失了。 因为她看到融野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 那双苍青色的眼睛不再泛起奇异的光泽,它们美丽而通透,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妖异只是她的错觉。 只见融野眨了眨眼睛,颇为无奈地嘀咕了一句“怎么总是打断人说话呀”,然后便像无事人一般向白凛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没错,他走过来了,依然笑容明亮,没有半点魔主的沉沉暮气。 不对,他不是慕归枝。 白凛不由蹙眉,正要向后退去,一旁的顾初云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是你?”顾初云震惊地看着她,甚至忘记了那个不速之客。 此时不仅是她,整个宴厅里的宾客都是非常震惊的。 这个少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那个来者不善的男人看上去似乎与她相识已久……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一想到这里,蔚家家主顿时神情凝重,许多宾客也暗暗警惕起来。 就连栖川,都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 他本意只是让白凛变回人形,却不想,那家伙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他当然记得这个令他不满的家伙。 与之前在榆唐镇时的情况不同,此时这家伙不仅看上去更讨厌了,还多了毫不掩饰的阴森魔气。 魔域的脏东西。 他将白凛拦在身后,双手凝成爪状,指缝间隐约有暗金色的光芒流动。 顾初云拉着白凛的衣袖,脸庞微仰,神情从未如此激动。她从未想过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居然会在这里出现,而且就在面前,真实得令她不敢相信。 “真的是你?原来你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救命,还能再乱一点吗? 白凛来不及和她解释,她迅速低头看了顾初云一眼,正要说点什么,脑海中突然响起温言的声音:“凛凛,到我这里来。” 她随即抬眸望向席上,只见温言微微抬袖,通体银白的凛冬倏然出现在他手中,随后银芒一闪,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剑身散发细细莹光,与此同时,她的轮廓慢慢浮现在温言的身侧,晶莹朦胧,如幻似影。 融野的脚步顿时停下:“嗯?怎么不见了?”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其实她只是变回了剑灵的形态而已,但在席上众人眼中,她却是实实在在地凭空消失了。 栖川看了席上的温言一眼,脸色有些阴沉。 剑在他手中,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将阿凛召回。 看来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把剑抢过来。 而顾初云更是被刚才那一幕震惊得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不切实际的臆想……那师叔刚才的举动无疑是证实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测——刚才那个少女,的确是栖身于凛冬里的剑灵! 而且很显然,师叔一直都知道这一点,那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隐瞒这件事,甚至是欺骗她,让她放弃凛冬…… 顾初云的心中万般复杂,连带着看向温言的目光也变得埋怨起来。 即便如此,她仍然无法看见剑灵的身影。 因为她的修为太低了。 顾初云默默咬唇,将视线从凛冬剑上移开。 “那人是谁?”温言以传音询问漂浮在一旁的白凛,“他似乎认识你。” 白凛摇了摇头:“他是魔域的人,看来今天要出事,我们得小心了……” 听到“魔域”二字,温言的脸色顿时微微一沉。 偌大的宴厅,所有人都在静观其变,只有蔚家老头身边的那个桀骜少年率先沉不住气,突然开口呵斥:“来者何人,竟敢如此不知礼数!” 融野正在疑惑刚才那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去了哪里,一听到这声呵斥,顿时回过神,对席上少年爽朗地笑了笑。 “抱歉,我是魔道中人,不太懂你们的礼数。所以我应该自报家门么,还是先传达尊上的指令?” 白凛:“……”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波更大的哗然。 魔域来的魔修居然如此猖狂,明知此处修士云集,还敢擅自闯入,口出狂言! 作为此次宴席的东道主,蔚家老爷一拍桌子,怒目而视:“魔道之人也敢踏入我蔚家大门,是不把我蔚家放在眼里吗!” 融野粲然一笑,语气自然:“我需要把你们放在眼里吗?” “……可恶!” “猖狂鼠辈!” “今日绝不能放了他!” “对!叫他有来无回!” 融野深谙挑衅精髓,轻而易举便挑起了全场众人的怒火。 看着这些瞬间激动的宾客,白凛飘在温言身旁,忍不住嘀咕:“这家伙的胆子也太肥了吧,再怎么说这里也有这么多人呢,他就不怕被人围殴致死?” “他还真不怕。” 身旁突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少女声音,白凛惊讶地闻声望去,发现居然是那位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流虚门掌门在说话。 这个人居然也能看见她! 流虚门掌门侧首看着一脸讶异的白凛,脸上的笑容像小女孩般烂漫天真:“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不见你?” 白凛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因为您长得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很容易就会让人忘记她的真实身份。 “这话我爱听。”流虚门掌门笑了笑,白凛甚至看到了她的小虎牙。 “你既然知道此人是魔域中人,那你可知他究竟是谁?” 流虚门掌门对席下的喧闹毫无兴致,突然像个爱八卦的小姑娘似的,开始与白凛攀谈起来。 温言微微侧眸,声音无波无澜:“掌门知晓此人?” 掌门少女看了他一眼,一拍双手,恍然大悟道:“看来剑尊是闭关太久了,连如今的魔域新秀都不了解了。” 白凛:“……” 这话怎么听上去阴阳怪气的。 温言也不生气,只淡淡道:“不及掌门聪慧。” 掌门见他不接茬,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就是魔主最近的得力干将——青目黑蛟。听说他前阵子差点把蓬莱那群鲛人杀光了,不过最后好像还是留了几只。” 温言:“掌门知晓此事,却没有施以援手么?” “怎么施?我流虚门习的是医术,又不是降魔术。”掌门少女嗤之以鼻,“更何况,想去蓬莱,还得先跨过无妄城……那地界,还是算了吧。” 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一副懒得扯上关系的样子。 白凛倒是对这个无妄城隐约有点印象。 当时原书第一章有介绍过这个地方,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说得还是挺清楚的。 这个无妄城,在修真界中大概就相当于一个中立的地界,城内自成天地,城外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俨然一个封闭美好的乌托邦。 白凛觉得这个无妄城倒是挺适合养老的,不过听说进去了就不能再出来,得在里面过一辈子,这么一想还是不太行。 她想了想流虚门掌门刚才的那番话,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是虚心问道:“掌门大人,这个青目黑蛟虽然听上去挺厉害,但我们这里毕竟聚集了这么多修士,难道全部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个吗?” 流虚门掌门似乎很喜欢白凛,一听到她问话,立刻又露出可爱的笑脸:“加起来当然是能打过的,毕竟有剑尊在这儿嘛。但他麻烦就麻烦在,他那双眼睛不仅是两颗漂亮的琉璃珠子,更是一种特殊的媒介……” 白凛:“媒介?” “没错,一种连接着魔域的媒介。只要有那双眼睛,魔主即使身处万里之外,也能通过他注视着这里的一切,甚至是传达命令,布下魔阵。” “你是说……”温言微微侧眸,从长睫下投来的目光冷淡而凛冽,“慕归枝也会出现?” 流虚门掌门耸了耸肩:“只是有可能嘛。” 原来如此…… 白凛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从何而来。 一定是慕归枝通过融野的眼睛看到了她,并对她说出那句话,所以她体内的蝴蝶印记才会有所感应,并随之浮现。 慕归枝虽身不在此,但他的眼睛却无处不在。 白凛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由向温言身后躲了躲。 温言察觉到她的退缩,随即轻声安抚她:“别怕。” 虽然他现在也很不适,但他仍然将安慰白凛放在了第一位。 白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宴席上群情激奋,甚至有人破口大骂。 “魔域来的狗杂种,快点滚出去!” “对,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滚出去!” “道友们对魔道何必客气,直接杀了他便是……” “杀了他!杀了他!” 有人激动地掐诀攻击,一道青色光刃瞬间向融野袭去。融野纹丝不动,只是垂眸看了一眼,那光刃倏然折返,以一种更加凶猛的气势袭向宴席上的宾客! “不好!” 众人见状立刻要躲,这时一道银白剑光突然出现,剑光与光刃猛地碰撞,光芒四射,在一片飞起的光点中吞噬抵消,化为虚无。 宾客们顿时向后方望去,只见一袭白衣的温言正从席下走来,他手持一柄银白长剑,步履平缓,剑刃结霜,煌煌剑意在他身后无声浮现。 白凛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一遇到魔道,他就会沉不住气。 顾初云见他再次拿起凛冬,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师叔……” “那是他的剑吗?”一直保持静默的栖川突然开口。 “什么?”顾初云受惊般扭头,微微一愣,回答道,“不……那把剑现在应该是无主的……” “无主……么?” 栖川盯着漂浮在温言身侧的白凛,只觉得心里的不满越来越膨胀,正在渐渐挤占他的内心,将他的所有情绪一点点同化。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白凛唯一的朋友。 白凛期待他,等待他,需要他。 他是第一个给予白凛回应的人,而白凛也是第一个和他“做朋友”的人。 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次,都是彼此最特殊的存在。 然而现在,这种平衡似乎被打破了。 而他也突然意识到,真正需要对方的,不是白凛,而是他。 不是白凛需要他,而是他需要白凛。 他们的关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颠倒,以致于当他看到白凛对其他人展露信赖的时候,会感到如此不悦。 这算是嫉妒吗? 栖川有些迷茫地蹙起眉头,他微微垂首,睫毛盖下,一向透亮的眼眸透出几分孩子似的茫然。 没有人注意到栖川内心的挣扎,此时厅堂里俨然已是一片混乱,好在温言及时出手,才稳住了局面。 融野看着人群最前方的白衣青年,清爽地笑了笑,态度友好:“你是这里的主事者吗?” 白凛注意到,他在与温言说话期间,压根就没有朝自己这个方向瞄一眼,也就是说,融野是看不到她的。 那慕归枝现在应该也不在…… 她顿时暗暗庆幸。 “他不是,老朽才是。” 一道声如洪钟的回应突然响起,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蔚家老爷子也走下宴席,威仪凛然地来到众人面前。 “你来蔚家究竟所为何事?我蔚家一心向正,不欢迎任何魔道中人!” “别这么紧张啊。”融野摊开双手,悠悠闲闲地说,“我也不喜欢参加你们正道人士的宴会,这不是为了完成尊上的任务嘛,不然谁想来这种地方呢?” 他话里话外都很看不上正道人士,偏偏语气平和,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更容易让人上火。 “尊上?”蔚家老爷子眼睛一眯,“你是指魔主慕归枝?” “不然还能有谁呢?”融野轻笑一声。 原本神色平淡的温言听到这句话,突然抬起眼睫。那双浅淡剔透的眸子寒冽彻骨,有种压抑阴沉的情绪正在凝结,让人如坠冰窟。 “温言……”白凛试图抬起手搭上他的肩膀,可惜手指却穿透了他的身体。 温言收回视线,长睫垂下。 “……我没事。”他的声音在白凛的脑海中低低响起。 鬼才会信。 白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犹豫半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蔚家老爷子没想到融野居然会承认得如此干脆,不由想起不久前孟家灭门的惨案,顿时更加如临大敌。 “慕归枝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也没想干什么。”融野眉眼弯弯,笑容干净爽朗,“只是最近尊上觉得有些无趣,所以便想诚邀各位来魔域参观一二,我们也好趁此机会盛情款待大家。” “什么?去魔域?!” “谁想去那鬼地方?你还是趁早滚吧!” “对,再不滚,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宴席众人一听此话,又此起彼伏地骂了起来。 白凛忍不住想,这慕归枝还真是喜欢凑热闹。哪儿人多,他往哪儿钻,这次更厉害,直接把这么多人一次性送进魔域,热闹指数直接呈几何倍数增长了。 “荒唐!” 蔚家老爷大喝一声,拔剑便冲了上去。 融野看着蔚家老爷冲过来,微一闭眼,突然,周身魔气肆虐。 下一刻,他的额前浮现出漆黑魔纹,与此同时,上空突然响起一声尖啸龙吟—— 下一秒,他化身黑色蛟龙,盘旋半空,张口喷出黑色火焰,整个宴厅顿时被漆黑魔焰笼罩! “不好!” 白凛一扭头,果然看到整个宴厅都陷入了混乱。 那些修为明显不行的修士们此时推推搡搡,到处乱跑,将本就糟糕的情况搞得更加严重。顾初云与栖川二人不约而同地被困在了人群中,顾初云有心想过来,却被人流越推越远,栖川更奇怪,他看上去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似乎甚至没有察觉到此时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又在此处发现了琢微的存在? 白凛来不及细想这些了,她看向正在驱除魔焰的温言,着急地说:“我去把初云带过来!” “……好。”温言犹豫一瞬,低声答应。 凛冬随即亮起白光,光芒落地化作少女模样,白凛没有停留,提起剑便拨开人群向顾初云赶去。 这一次,顾初云终于亲眼所见。 她震惊地看着那个少女穿过人群,向自己伸出了手:“你是……凛冬?” “这不重要,你先过来!”白凛努力伸长了手,着急地呼喊她。 这些人也太能挤了,她还没站稳呢又被挤远了! 白凛恨不得把这些挤来挤去的人通通劈开,但他们人数众多,她也只敢在脑子里想想。 她全然不知顾初云此时正直直盯着她,心跳变得剧烈而急促。 她就是凛冬里的剑灵,一直陪伴着她、守护着她的…… 顾初云颤抖着向她伸出手,神色专注而激动。 “阿凛。” 耳边突然响起平静的少年声音,顾初云微微一愣,动作也被就此打断。 不知何时,栖川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少年眸色明亮,神色坦然,眉目如画,刚才的那种迷茫已经消失殆尽,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得到了什么。 顾初云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少年,心情突然变得十分复杂。 阿凛……这不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朋友的名字吗?可他现在眼里看的,分明是凛冬……难道栖道友也与凛冬相识? “栖川,你也一起过来!”白凛眼睛一亮,随即将手递给了他。 栖川顺势握住白凛柔软纤细的手,扭头对一脸恍惚的顾初云笑了一下。 “多谢啦。” 顾初云:“……” 虽然不知道他在谢她什么,但就是莫名其妙生出一股火气是怎么回事! 顾初云眼见栖川不动声色地将她撇开,顿时气呼呼地跟了上去。 这边三人还在人群中缓慢逆行,那边盘旋于空的黑蛟突然停了一瞬。 “你在磨蹭什么?”那双苍青色的竖瞳泛起波澜,从龙嘴中发出的声音懒散而悠缓,“再这样下去,人就跑光了。” “好吧,其实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融野无奈回应,周身魔气弥漫。很快,厅堂上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漆黑无光,无数枯槁手臂从里探出,如同前来索命的万千冤魂。 一看到这东西,那几个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观察局势的长老掌门顿时变得神色凝重。 “这下非出手不可了啊……” 九星阁长老长叹一口气,一抬手,数道紫练接连射出,直直飞向空中蛟龙。 蛟龙喷出一道灼热逼人的魔焰,紫练止于半空,紧接着又是无数暗器袭来,如同暴雨尖锥般齐齐刺入蛟龙的身躯。蛟龙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啸,泛着青光的鳞片如黑铁般剧烈翕动,不一会儿,那些暗器便被生生逼了出来,叮呤咣啷,掉落一地。 白凛:“……” 看来长老一直混不到掌门,总归还是有些原因的。 上空黑洞还在不断扩大,无数散发着魔气的手臂垂挂下来,像藤蔓般抓住了那些逃窜的修士。 眼看着即将有人被抓进黑洞,温言目光微沉,神色冷然,终于抬袖掐诀。 凛然剑意呼啸而出,浩荡剑势瞬间席卷了整个宴厅,一种极其深晦的威压在这一刻汹涌扫荡,瞬间将这座辉煌的宴厅夷为平地。 所有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无法动弹,就连盘旋于空的蛟龙都停止了游动。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底泛起水波似的涟漪。 “有趣……” 来自上空的声音幽幽荡荡,黑洞骤扩,更多魔气倾泻而出。 温言抬眸,指尖露出袖口,凛冽剑光重重袭去。 一瞬间,魔气与剑光相互碰撞。 轰隆雷鸣,震天动地。 白凛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眼前视线一片模糊,瞬间漆黑。 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就连脑子也被转成了豆腐脑……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感觉终于停了下来。 白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一片清澈无边的水面。 还有一抹灵动的蓝色幽光。 不对,那好像是…… 她揉了揉眼睛,盯着那抹浮动的幽光仔细看了看—— ……好像是一截鱼尾。 第 35 章 白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刚才还在蔚家的大宴厅里人挤人呢,怎么突然就来到另一个地方了? 她又揉了揉眼睛,本想将周围的环境看得更仔细些,那截鱼尾却突然轻轻一甩,在水里缓缓游动起来。 下一瞬,一个上身赤|裸的女子微微俯身,映入她的眼帘。 “咦?这里怎么会有一把剑?” 女子的声音温柔空灵,犹如天籁之音,甚至让人产生了灵魂被荡涤的感觉。 白凛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并非是人形,而是回归了剑灵的形态。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慢慢飘出水面,仔细观察起眼前的环境。 这里是一处清澈的水潭,水潭一眼望不到边,周围长满了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树,藤蔓盘旋而下,幽密而安静,仿佛一处美好的世外桃源。 至于发现她的这个女子…… 白凛围着女子转了个圈,眼中充满惊艳。 这居然是一只长着鱼尾的鲛人。 她的尾巴很长,上面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蓝色鳞片,色彩浓郁,在水下折射出瑰丽的光芒。仔细一看,她的手掌也和凡人不同,白皙的指缝间连接着薄薄的蹼,如同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加重了她身上那种神秘又奇异的非人气息。 听到这个女子的疑惑,很快又有几个女子游了过来。 白凛朝水下扫了一眼,发现她们居然都是鲛人。 莫非她来到了蓬莱?可这个水潭,怎么看都和传闻中的蓬莱联系不上…… 白凛疑惑不解地看着这几个鲛人将她从水底捡起,她们纷纷围聚过来,像一群天真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凛冬展开讨论。 “这是什么剑?好漂亮,我还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剑……”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真好看,可惜我们不会用剑……” “要不把这剑交给城主吧?毕竟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交给城主比较好。” ——城主。 白凛立即注意到了这两个字。 在这个世界,能被人以“城主”称呼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无妄城城主。 难道她现在已经到了无妄城? 白凛整个人都懵了,与此同时,那个第一个发现她的鲛人姐姐已经将她拿了起来。 “那我现在就送过去。”她说了这么一句,便摆动鱼尾,向岸边游去。 白凛很好奇她要怎么上岸。 结果她并没有上岸,而是停靠在岸边,手捧长剑,开始低低吟唱。 传闻鲛人的歌声十分美妙。 白凛对此一直很好奇,没想到今天居然亲耳能听到鲛人的歌声。 的确很动听,虽然她听不懂,只能贫乏地评价出两个字——好听。 鲛人空灵的歌声吸引了很多小鸟过来,这些小鸟叽叽喳喳地附和着她,一时间让白凛产生了身处迪士尼片场的错觉。 渐渐地,平静的水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漩涡。 鲛人看到这个漩涡,顿时停止了歌唱。接着她握紧剑鞘,摆动长尾,如同随波逐流的水草一般,轻盈一跃,顺着漩涡游了进去—— 水流倾覆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白凛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溺死了。 还好,这种随波逐流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鲛人不断向下游动,穿过漩涡后,随即便转换了方向。 她灵活地向上游动,水面上的光亮越来越近,很快,她顺利浮上了水面。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白凛与鲛人一起来到了水面上。 映入眼帘的是满池盛放的白莲花,一朵挨着一朵,花瓣洁白,水珠剔透,看上去圣洁而纯净。 白凛甩了甩身上的水渍,抬眸向上望去。 一个容貌端丽的女子正从白玉阶上快步跑来。 白凛忍不住感慨,这里的漂亮姐姐可真多啊…… “兰汀?你怎么来了?”从白玉阶上跑来的女子一袭绿衣,眉目如画,声音也很温柔。 被唤作“兰汀”的鲛人在水中浮浮沉沉,她抬起双手,将凛冬捧至绿衣女子的面前,柔声道:“兰汀在碧水潭里捡到了一把特殊的剑,特地过来献给城主。” “剑?”绿衣女子从兰汀手中接过凛冬,认真看了看,低声感慨,“的确很特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样子的剑……” “文毓姐姐,你觉得城主会喜欢吗?”兰汀一脸期待地问道。 文毓微微沉吟:“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我会帮你把剑献给城主的,你就放心吧。” “好,那兰汀就先谢过姐姐了。” 兰汀开心地一甩鱼尾,顺着漩涡又游了回去。剩下文毓看着手中这把剔透如冰的长剑,想了想,转身走上了白玉阶。 白凛不知道她是不是打算现在就把自己送给那个什么城主。 如果不是,那她还能暂且歇一歇;如果是的话,那她现在就要开始琢磨怎么跑路了。 毕竟她也不认识这个还没露面的城主,不知道她(他?)会怎么对待自己。更何况她并不想再做谁的佩剑,既然如此,还是趁早逃跑比较好。 趁着文毓赶往城主府的路上,白凛默默记下了周围的地形。 这个城主应该很喜欢白色的东西,这一路走来,她发现周围的所有建筑、装饰都是白色的,这种白毫无杂质,如同一片皑皑白雪,看多了有点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被带进了一座宫殿。 这宫殿算不上大,但却打造得十分特别。整座宫殿就像一座精致的琉璃水晶宫,而且到处都是漂浮着白色莲花的水池,走在其中如同置身复杂的水中世界,很容易便会让人迷失方向。 白凛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在刚看到鲛人的时候就选择逃跑了,难道这就是美色的诱惑吗? 弯弯绕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廊,文毓终于在一扇白玉琉璃门前停了下来。 门是关着的,两侧立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文毓与少女们无声对视,不知道用脑电波交流了什么,随即将凛冬轻轻放下,转身离开。 白凛猜测里面的人可能是在睡觉,所以这些侍女们才不敢出声,生怕惊扰到那个睡觉的人。 她看着这两个忠于职守的少女,暗暗琢磨着怎样才能从这里离开。 直接变成人肯定是不行的,这样动静太大,极有可能会吵醒殿里的人。但除此之外她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毕竟她到现在也只学了两个法术,一个没有杀伤力,一个太凶残太血腥,都派不上用场。 如果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走她们的注意力就好了…… 白凛盯着殿前玉栏下那些无处不在、绵延不绝的洁白莲花,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慕归枝教给她的法术可以将活物体内的鲜血抽出来,那是不是也可以将植物体内的汁液抽出来呢? 白凛觉得或许可以试一试。 于是她念咒掐诀,对其中一朵莲花发动了抽血的法术。那莲花漂浮在水面上,突然花茎破裂,汁液像龟裂的水管般喷溅而出,紧接着一朵接着一朵,溅得到处都是,虽然没什么动静,但看上去却极其诡异。 “怎么回事?” 两个侍女看到这一幕,顿时对视一眼,然后快步走向那一排漂浮的莲花。 白凛见她们离得远了,趁机化为人形,拿起凛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她顺着重重回廊,猫着腰,按照来时的记忆,轻手轻脚地绕回了鲛人献剑的那个地方。 还好,没走错,看来她的方向感还算可以。 那个叫文毓的女子刚好不在这里,宽阔的白玉阶上空无一人,白凛左右看了看,然后顺着阶梯一路向下,直接走到清澈的池水前。 这片水池比鲛人游泳的那处水潭还要大,周围种满了白莲花,这些莲花植株高大,比坐着的白凛还要高上些许,微风轻拂,荷叶摆动,将水面下的风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白凛觉得这里可能藏着什么机关。 鲛人是通过唱歌的方式过来的,但这里并非人人都是鲛人,想要从这里出去,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要不先埋伏在这里,等下一个人使用这个通道的时候再趁机溜出去? 好像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要等多久了。那两个守门的侍女现在应该已经发现凛冬不见了,说不定正叫上文毓和其他侍从四处查找,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到处乱跑,很有可能会再和她们碰上。 不如就在这里等,反正这里这么多莲花,随便藏在哪朵莲花下面,一时半会她们也找不着。 白凛打定主意便行动起来,她先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凛冬藏在重重叠叠的莲叶下面,确保肉眼难以发现之后,再回到剑中,变回剑灵形态,坐在池边守株待兔。 就不信没人从这儿走了,只要有一个人打这儿通过,她都要抓住机会从漩涡里跳下去! 白凛打起精神,开始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水面依然毫无反应。不仅如此,那些侍女们也没有出现,白凛有些累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谨慎了。 或许那些侍女们压根就没把她这柄剑当回事,既然她们一直没出现,这里又一直没人通过,不如趁此机会再去找找其他出路。 白凛看了看天色,觉得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她飘到掩藏凛冬的那朵莲花边,正要化成人形,许久未动的水面突然泛起了涟漪。 这是……有人来了? 白凛顿时屏息提气,蜷缩起来,躲进宽大重叠的莲花叶下。 下一秒,一双白皙如玉的裸|足从水中走了出来。 那足弓上覆着隐约的银色鳞片,水珠滑落,更衬得足面莹白耀眼,水光潋滟。 裸|足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一样白皙细腻,光滑的腿部外侧在走动的过程中划过几道似有若无的银色光辉,仔细一看,也是一些细密的银白鳞片在闪烁。 这究竟是人还是鱼啊…… 白凛满腹疑惑,忍不住抬起视线,向上望去—— 一个白发蓝眸的绝色美人正定定地看着她。 美人缓缓眨了下碧海般的眼睛,纯白长睫在空中划过银霜似的弧线,他微微启唇,嗓音低柔而清冽,带着些许的好奇与困惑。 “……剑灵?” 白凛:“……” 第 36 章 白凛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虽然在修真界,好看的皮囊数不数胜,但好看到眼前这种程度的,白凛还是第一次见。 他有一头纯白如雪的长发,发丝柔顺笔直,一直垂到腰际,更衬得他腰肢纤细劲瘦。他的五官精致清艳,柔和的棱角使他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与纯净的发色相互映衬,反而为他增添了一丝超脱世俗的神性。 当然,更令人惊艳的还是他那双碧蓝的眼睛。白霜似的长睫下眼瞳清透,犹如阳光下的冰川,又似暗夜中的蓝宝石,美丽而透彻,仿佛一件无与伦比的工艺品。 他的身上有一种超脱性别的美,柔弱而纤细,纯洁而干净,仿佛一位不可侵犯的圣女,令人不自觉便会生出虔诚膜拜之心。 白凛从未见过这么完美无缺的人。一定要说他身上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他的衣服穿得属实有点少了。 先不说这白袍透的像纱一样,这领子开的也太大了,冰雕似的锁骨一目了然,还有衣袍下摆,好家伙都开到大腿了,还不穿鞋,大白天的,这合适吗?合适吗? 白凛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开放的穿着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儿放。 那圣女一样的美人见她不说话,只是将视线移向一侧,避开了与他之间的对视,于是微微俯身,慢慢靠近她。 那双海水般的眸子越来越近,长睫微颤似霜雪簌簌,白凛被对方的美色所震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不见你?”美人在距离她不足三寸的位置停住了。他轻轻开口,声音和人一样,干净空灵不染一丝纤尘,“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受我掌控,一旦有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出现,我都能感觉得到。” 白凛:“……” 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能猜到这位大美人是谁了。 美人静静看着她,突然伸出修长无暇的手,将她头顶上方的莲花轻轻拨开,然后将埋在下面的凛冬剑取了出来,拂去灰尘,细细打量。 他轻声开口:“这是谁的剑?” 既然对方连剑都找出来了,白凛知道再装死也不行了,于是想了想,稳妥回答:“剑尊温言的。” 温言的名号极大,就算是保持中立的无妄城,也得让他几分薄面。 “原来是他的剑。”美人语气极轻,却没有什么敬畏之意,“所以他现在人在无妄城?” 看来她猜得没错,这里果然是无妄城。 白凛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美人闻言,这才抬起蓝眸,轻轻瞥了她一眼:“你是他的剑,却不清楚他身在何处?” 白凛坦然回答:“我们失散了,我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一只鲛人送到了这里。” 听完她的解释,美人微微侧头,抬起玉臂轻撑下巴,仔仔细细地审视她。 这个无比简单的动作由他做出来有种说不出的美感,白凛抿唇看着他,颇感煎熬地与他对视。 美色惑人美色惑人,这种情况下她的大脑很难保持理智啊,求求这位大美人别再盯着她看了,待会儿她要是大脑短路突然说错话了可怎么办呀! “我见过剑灵。”白发蓝眸的美人盯着她,剔透的瞳孔中映出她略显勉强的脸,“你和其他剑灵似乎不太一样。” 白凛:因为我不是本土剑灵。 她眨了下眼睛,随便找了个理由:“可能因为我的灵智比较高吧。” 冒犯了我的同类们,这句话只是单纯的糊弄而已,没有说你们笨的意思,抱歉抱歉,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白凛在心里默默道歉,同时露出友善而无害的笑容。 “看来你的剑主把你养得很好。” 美人若有所思地得出这个结论,不等白凛回复,突然起身,抬脚向岸边走去。 “不过那都与我无关。” 他拿着剑走向白玉阶,水珠顺着他的小腿滑落,在落到地上的瞬间突然开出晶莹剔透的冰花。 白凛:“???” 这、这是什么究极玛丽苏的画面……也太超出她的认知了吧! 正当她震惊地盯着这遍地开花的一幕,玉阶尽头已经赶来一群姿容秀丽的侍女。 “城主回来了!” “城主辛苦了!” “恭迎城主归来!” 一群侍女围着白发美人躬身行礼,却没有一人上前靠近他。 城主……听到这个称呼,白凛不由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本想搭趟顺风车溜出去,没想到顺风车没搭上,还被无妄城城主逮了个正着。 不知道这个城主会怎么处置她,听他刚才那个语气,大概也不会好心到主动帮她找剑主…… 白凛陷入沉思,冷不丁地,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 “啊?”白凛被吓得一抬眸,正对上那双碧蓝剔透的眼睛,心下一空,下意识便胡诌了一句,“我在想你叫什么名字……” 不对不对,对方可是无妄城城主,她好好的问对方名字干什么,这不是找抽吗? 白凛无比后悔,恨不得回到一分钟前堵上自己的嘴,然而对方却平静地开口了。 “我叫水生涟。”他淡淡回答,侧眸看她,轻声反问道,“你呢?你有名字吗?” 白凛微微一怔:“我……我叫白凛。” 她还以为像他这种拥有绝对权力的上位者都不喜欢自报姓名呢…… “白凛……”水生涟眼波流转,眸光似幽海浮泛,“你就先待在我这里吧,等你的剑主来找了,你再跟他一起回去。” 待在这里? 白凛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为难。 虽然水生涟看着也挺好的,但让她待在这里直到剑主找来,未免有点过于被动。要是温言一直不来呢,她岂不是要一直待在这里,那也太煎熬了…… 白凛试图和水生涟商量商量:“其实我也不用等他找来……” 水生涟:“你还想一直待在这里?” 白凛:“……” 谁想一直待在这里啊! 她耐心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回去,不用劳烦您收留我……” “不可。”水生涟轻声打断她,“你若没有剑主也罢,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剑主是温言,又怎能对你置之不理?” 白凛:“……” 早知道就不说她有剑主了,原本只是想给自己加点保障,没想到还说坏事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如果剑主一直不来找……” “那就说明你在他的眼中也不过如此。” 水生涟微微一笑,璀璨清绝,如昙花一现,瞬间便将这满池的白莲都比了下去,“到时候,我自然会将你扔出无妄城,任你自生自灭。” 白凛:“……” 说得好有道理,她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既然人家城主都这么说了,那她再推三阻四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她原本的游历计划里就包含了无妄城,如今这出就当是提前打卡了吧。 白凛想通后当场释然,安安稳稳地闭上嘴,跟着水生涟一起飘回了他的琉璃宫。 一名侍女捧着剑,两名侍女在前面引路,白玉琉璃门缓缓推开,清淡朦胧的幽香扑鼻而来。 不同于外面的繁复华美,殿内的装饰反而十分简洁。 水生涟走到屏风前停下,立即便有两个侍女拿着一件干净的衣袍走了过来。白凛本以为这两位是要服侍他换衣服,没想到她们只是将衣服放下便默默退了出去,不仅如此,还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白凛疑惑:“她们怎么走了,不替你换衣服吗?”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水生涟瞥了捧剑侍女一眼,说,“把剑放下,你也出去吧。” “是,城主大人。” 侍女将凛冬放在一旁的白玉案上,然后垂首恭敬退下。 白凛倒是没想到她也会被留下来。毕竟她只是一把剑,她还以为水生涟会把她安排到武器库之类的地方呢…… 白凛一边百无聊赖地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睫。 这一抬,刚好看到了美人渐褪衣衫的一幕。 ……卧槽! 她震惊地看着对方玉肩半露,足足呆了一秒才后知后觉地捂住眼睛,“那、那个……!” “嗯?”水生涟闻声转身,衣衫随之一滑,堪堪挂在劲瘦的腰上。 白凛听到布料滑落的声音,顿时将手捂得更紧了:“你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儿呢!” “那又怎样?” 水生涟很是不解,继续褪去衣袍,抬脚向白凛的方向走来。 他的衣服被侍女放在了凛冬的旁边,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走到了白凛的面前。 步伐平稳而自然,仿佛压根没有看到漂浮着的剑灵。 白凛不敢抬头,只能小心翼翼地向下瞄一眼。 好近……话说他现在不会什么都没穿吧,那她…… 白凛不敢多想,非常自觉地向后连退五尺。 她听到水生涟拿起衣物的声音,一边捂着眼睛,一边无奈解释:“怎么说我也是个女的,你换衣服,起码得避着我点儿吧……” “我为什么要避着你?”前方传来衣物摩擦的动静,还有青年干净空灵的声音,“你换衣服的时候,会避着灵宠吗?” “我当然不会。”白凛忍不住蹙眉,“可这二者的本质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水生涟穿好衣服,抬手在她的剑身上轻敲了敲,“你是剑灵,又不是人,本质和灵宠没有区别。” “……” 白凛无话可说。 她放下手,发现水生涟已经在不远处的玉榻上躺了下来。他单手撑头,长腿曲起,洁白衣摆如云般软软地垂在榻上,明明只是在闭目小憩,一举一动却透着画似的旖旎。 这是真不拿她当外人呐。 白凛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总之他既然已经闭上了眼睛,应该就是“禁止打扰”的意思了吧? 闲着也是闲着,白凛干脆自己转悠起来。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她之前见过的截然不同,比起太微宗要更瑰丽,比起蔚家又更清幽,就像那些栖息在深海下的鲛人一样,充满了虚幻的幽寂感。 白凛仗着自己飘起来没动静,从这边飞到那边,不知过了多久,水生涟终于睁开了湛蓝的眼睛。 “你在找什么?” 白凛停了下来:“没找什么呀。” 他微微迷惑地看着白凛:“那你为什么要转来转去?” “呃……”白凛解释道,“因为我很无聊,所以就想随便转转打发时间……” 水生涟闻言,缓缓眨了下眼睛,接着慢慢起身,从玉榻上坐了起来。 衣摆像流云般倾泻铺开,雪白发丝从他的肩头无声垂落,他微微侧头,看向白凛的目光纯洁如水。 “这么无聊的话,”水生涟轻声说道,“我让鲛人唱歌给你听吧。” 白凛:“???” 第 37 章 白凛突然觉得也许来到无妄城并不算倒霉,反而还是一次体验良好的意外之旅。 毕竟鲛人这种比较珍稀的物种向来只分布在蓬莱和无妄城,想要见到他们,除了偷渡无妄城,就只能跨越重重阻碍,去往蓬莱。这一路上先不说会不会遇到阻碍,就算真的安全抵达蓬莱,也得碰上那群鲛人心情好,才能浮出水面唱上几句。 所以想听到鲛人唱歌其实是很不容易的,像之前白凛在那碧水潭里碰巧听到鲛人姐姐唱了几句,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毕竟那里是鲛人们洗澡游泳的地盘,一般人进不去。 现在无妄城城主提出让鲛人唱歌给她听,无异于让国家级的宝藏音乐家在她面前举办一场合唱会,而且这合唱会还是特意为她一个人举办的! 白凛期待地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想听!” 水生涟闻言,缓缓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自他指尖浮现,空气中随即响起叮铃叮铃的空灵声响。 下一刻,门外传来恭敬悠远的女子声音:“城主。” “让鲛人们准备一下吧。” “是。” 侍女退下了,水生涟从玉榻上缓步走下,白发披散,长长的衣摆垂在光滑如镜的琉璃地砖上,逶迤起伏,犹如一尾摇曳的纯白鱼尾。 白凛再次感慨,美人不愧是美人。明明露得挺多,却完全没有半分艳俗之感,只会让人觉得他不染纤尘,充满了不容亵渎的高洁神性。 水生涟走到玉案前停下,用那双宛如工艺品般无暇的手拿起凛冬,然后侧眸望向白凛,轻声道:“走吧。” 白凛乖乖跟了上去。 等候在外的侍女打开门,地面光洁如镜,水生涟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 白凛飘在他的身侧,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一低头,这才发现他依然没有穿鞋袜,还是光溜溜一双白脚丫。 “你为什么不穿鞋?”她好奇地问。 水生涟淡声道:“不喜欢。” 嗯……真是简洁直白的回答。 白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这种想法,毕竟她做剑灵做久了,也会不习惯身上有衣物堆砌的感觉。 但是,这里的地砖一看就很凉,他整天这种光着脚到处走,真的不怕冷吗? 白凛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 水生涟步履平缓,衣摆如春水吹皱,那双隐在阴影中的笔直长腿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 雪白足面上的鳞片隐隐闪烁,忽明忽暗,与腿侧的银鳞相互映照,如同海面上的粼粼波光,细碎而耀眼。 ……有点刺眼。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 耳边响起平静清澈的声音,白凛一侧头,发现水生涟正直直地看着她。 那双湛蓝的眼睛剔透纯净,仿佛蕴藏着海与夜的光晕,长睫如霜,缀着点点星光。 “你……”白凛想了想,委婉地说,“你下次还是穿得严实一点吧。” 水生涟盯着她,透彻蓝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你也觉得我的鳞片很丑?” “不是很丑……”白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太漂亮了,像宝石一样,我总是会忍不住盯着看……” “……像宝石?” 水生涟微微一怔。 “对啊,就是那些闪闪发光的——”白凛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难以置信地看向水生涟,“难道还有人说过你的鳞片很丑?” 水生涟闻言,剔透的眼睛黯淡了一瞬。 “是我的母亲。” 白凛:“这……” 她本来还想说是哪个不长眼的瞎子,居然对着这么漂亮的鳞片说丑,没想到说这话的居然是人家亲妈,那她可就没有批判的立场了。 白凛一时有些尴尬。 她看着水生涟微微低落的神色,想了半天,憋出几句底气不足的安慰。 “你母亲可能只是审美比较特别……你不用全信她的,你这样……很好看……” “你之所以会觉得好看,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的真身。” 水生涟声音很轻,眉间郁色不减,微微黯淡的眸子让白凛想起了雨天里的湖水。 清澈而阴郁,映着昏暗天光下的一切阴霾。 ……那倒是。 白凛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气氛一时陷入死寂般的静默,过了几秒,她又忍不住开口。 “但我真的觉得,你身上的鳞片很好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要不还是别遮了吧,反正,我还挺喜欢看的……” 她这话说得有点歧义,希望城主大人不要误以为她是喜欢看他的脚和腿,那她就变成一个纯粹的色批了…… 水生涟静静地注视着她,很久都没有出声。 白凛:“……” 完了,真被当成老色批了。 她不得不尴尬地再次开口,试图为自己解释:“那个……” “你还想听鲛人唱歌吗?”水生涟突然问道。 白凛一愣:“想啊。” “那就向前看。”他轻声说,安静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低柔的笑意,“别总是盯着我的腿。” 白凛:“……” 身后的侍女面无表情,但白凛却从她们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憋笑的感觉。 白凛:“……对不起。” 好了,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一只看不见的色批剑灵了。 她一脸绝望,老老实实地向前望去。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清澈的水潭前。 水潭四周依然种满了洁白的莲花,微风拂动,鱼尾起伏,几只美丽灵动的鲛人从水中浮了出来。 白凛仔细地一个个望过去,发现之前在水潭里捡到她的那位兰汀姐姐也在。 鲛人摆动鱼尾,轻盈无骨。她们从水下探出脑袋,长发潮湿,面孔天真,眼睛闪闪发亮,一个个都虔诚地仰望着坐在谭边的城主。 这就是古代帝王的快乐吧…… 白凛一脸羡慕地飘在水生涟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美丽的鲛人。 鲛人们张开红唇,开始婉转低吟。 鲛人的歌声空灵悦耳,轻易便能让人沉浸其中。 白凛入神地听着她们的歌声,思绪逐渐飘远,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想到了无妄城外的那些人。 她很幸运,虽然被莫名其妙地扔到了无妄城,但并没有受到苛待,不仅如此,还被无妄城城主收留照顾。 甚至还能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听鲛人唱歌。 但是别人呢? 温言和栖川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很强。初云远没有他们那么强,如果她也被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白凛发散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感到了一阵烦躁。 不是因为与他人失联产生的烦躁,而是对于此时的自己产生的烦躁。 她发现了。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现在的她根本就不该心安理得地欣赏鲛人唱歌。 她应该担心,应该恐慌,应该急切地与他们取得联系。 但她没有。 她觉得自己应该担心,但也只是“应该”而已。 她是不是穿越的时候把脑子撞坏了啊?还是像温言所说的那样,逐渐被真正的剑灵同化了…… 白凛摇了摇头,试图从现在开始做一些她“应该”做的事。 “城主,”她转过头,低声询问水生涟,“我在这里,可以接收到城外的传音吗?” “不可以。”水生涟轻声回答,“无妄城是完全封闭的。城外的人无法传音进来,任何没有经过我允许的生命也无法擅自进城。” 白凛不解,抬手指了指自己:“那我怎么进来了?” “因为你不是生命。”水生涟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如水,“你是器。” 白凛顿时沉默了。 她是器,不是人,也不是任何拥有生命的个体,所以她能通过无妄城的屏障,畅通无阻地进入这个“乌托邦”。 即使她认为自己拥有人格,即使温言、栖川、甚至是慕归枝……他们都这么认为。 但她仍然只是器,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所以即使我有了肉身,有了自己的意识……”白凛面露迷茫,仿佛只是单纯地感到困惑,“我也只能是一个器具,对吗?” 水生涟看着她,面孔纯洁宁静:“对。” 原来如此。 白凛微微蹙眉,随即慢慢舒展开来。 耳边的鲛人歌声突然变得很远,大脑渐渐清明,如拨云见日、云消雾散,一切都在她的眼前化为无比清晰的脉络。 原来如此。 * 鲛人唱了很久。 她们的歌声如同天籁,吸引了许多奇珍异兽前来围观。 鲛人天生亲近自然,见到这么多灵兽过来,不仅没有感到疲惫,反而唱得更开心了。 而水生涟却听累了。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白凛,轻声问她:“你还想听吗?” 白凛看出他眉眼间的倦意,于是摇了摇头:“不听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水生涟微微点头。 鲛人们的歌声仍然在继续,水生涟慢慢起身,拿上剑,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走上宽敞的玉榻上,向里侧躺,一言不发,开始安静地睡觉。 一言一行都透出白纸般的纯粹。 寝殿里暗了下来。 白凛看着水生涟安静侧躺的背影,想了想,现出人形,然后抬起自己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莹白,在黑暗中犹如一截冰凉莹润的冷玉。她回忆了一下蝴蝶印记的大概位置,抬手在那个部位划了一道,月色血珠缓缓渗出,映在剔透的肌肤之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冶艳。 月色血液渐渐染遍整截手腕,幽蓝色的蝴蝶慢慢浮现,浸润在流淌的银白中,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去。 白凛闭上眼睛,一瞬间,镜花水月倾覆而来。 * “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 夜幕之下,黑袍魔主懒散微笑。 白凛摸了摸腿边攀爬缠绕的水中花,道:“毕竟你是魔主,偶尔也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慕归枝:“……” “所以你现在又不怕我了,是么?” 他来到白凛身前,微微抬手,苍白指尖停在她的额前,隐约有阴冷黑气萦绕。 白凛抬眸看他:“不是不怕,只是想通了。” 慕归枝垂下眼睫,静静地注视她。 少女的眼睛依旧清澈,只是与之前相比,又多了一丝近乎冰冷的透彻。 慕归枝轻笑:“想通了什么?” “想通了我和别人本质上的不同。”白凛闭上眼睛,说出口的话语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我是器,不是人。” “所以呢?” “所以……我完全没有必要遵守人类的法则,也完全没有必要被人类的规则所束缚,对吧?” 她睁开双眼,嘴角上扬,笑容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通透明亮、无拘无束。 慕归枝看着她,黑眸泛起晦暗不明的光:“我还以为你想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不需要,因为我原本就拥有自己的人格。” 白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慕归枝问:“你想要什么?” 白凛说:“自由。” 曾经她以为得到了肉身就是得到了自由,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直到今天,她才终于明白——只要一天无法脱离剑身,她就一天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真正束缚她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这把剑。 脚下的湖面浮起涟漪,清澈见底,倒映出少女纤细安静的身影。 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湖面可以映出一个人的欲望,也可以映出一个人的内心。 慕归枝眸色幽深,而后微微俯身,仔细地看着白凛。 “你的想法很好。”他慢慢说,“但你太弱小了。” 他距离白凛很近,近到白凛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来自魔主身上的压迫力如同无光的黑暗般让人几乎喘不过气,但白凛却毫无感觉。 她抬眸与他对视,嘴角微翘,看上去心情很好:“不,我并不弱小。” “哦?”慕归枝定定看着她,轻笑出声,“谁给你的自信?” “当然是你了。” 白凛抬起手,轻抚上慕归枝的黑发,对方微微一顿,却没有避开。 “是你告诉我的,我不用学习什么。”白凛试着在他的头发轻轻摸了摸,就像他从前对她所做的那样,“因为我就是剑意本身。”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 慕归枝抬起手,自然地握住白凛举起的那只手,冰凉指腹轻轻抚过她的手腕内侧,“那又为何主动与我见面呢?” 白凛歪头:“因为想试试这一招有没有用?” 慕归枝:“?”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白凛一秒恢复正经,“其实我是想问你,究竟怎样才能真正脱离剑身。” 慕归枝闻言,微一挑眉:“你觉得我会知道这种事情?” 白凛面露苦恼:“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整个修真界应该也就没人知道了吧……” 她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慕归枝作为万魔之主,连如何为剑灵淬炼肉身都知道,不可能连脱离剑身都不知道。如果他说不知道,要么就是不想告诉她,要么就是真的没有脱离剑身的办法…… “的确。”慕归枝见她微微蹙眉,不由笑了一声,“如果连我都不知道,那就只能去问那位得道升仙的无上仙尊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只是普通的调侃,白凛敏锐地察觉到,慕归枝似乎并不知晓琢微仙尊复活这件事。 不过这件事本来就只是栖川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说到底栖川也没有真正见到琢微本人,很可能只是他搞错了而已。 白凛没有再多想,顺势问道:“所以你知道吗?” “算是知道吧。” 慕归枝笑了笑,慢慢起身,低沉的声音恢复懒散。 “不过我可不会轻易告诉你。”他垂眸俯视白凛,似笑非笑地说,“想知道的话,就来魔域找我吧。” * 慕归枝的身影消失在破碎的幻境中,白凛眼睫轻颤,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是深夜,冰凉的宫殿一片漆黑,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泻进来。 她看了看手腕,发现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仔细回忆了下,想起在幻境里的时候,慕归枝曾经摩挲过她的手腕。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治愈的吧,没想到这个人还挺细心…… 白凛看了一眼洁白无瑕的手腕,然后收回视线。为了减少灵力的消耗,她正要变回剑灵的形态,突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什么声音? 她微微一顿,扭头循着声音望过去—— 是水生涟。 原本背对着她侧躺在榻上的水生涟不知何时已经蜷缩成了一团。 薄被滑落在地,他双眸紧闭,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几近透明,浅淡的唇边溢出细碎压抑的呻|吟,有种脆弱病态的美。 白凛想了想,向他走去。 月色菲薄,偏偏他隐在无光的阴影里,紧紧蜷缩,额头沁出细汗,看上去柔弱又痛苦。 是不是生病了? 这样想着,白凛俯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下一瞬,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突然缠住了她的身体,用力一扯,将她拉拽到水生涟的榻侧。 她反射性地目光下移,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水生涟的笔直双腿。 而是一条似龙似鲛的银色长尾。 第 38 章 银白色的长尾在冷寂的黑暗中粼粼发亮,半透的尾鳍流光溢彩,冰凉柔软,如同一弯盛满星辉的月光。 似龙非龙,似鲛非鲛。 这好像不是鲛人的尾巴…… 白凛微微恍了下神,细长银尾继续像蛇一样缠上她的小腿,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留下透明的水渍。 长尾看上去细软无骨,但实则力气极大。白凛能感觉到这条银尾正在慢慢收紧,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道渐渐封锁她的行动,她微微蹙眉,试图挣脱。 谁知她刚一挣动,这条长尾反而缠得更紧了。不仅将她的双腿裹得无法动弹,还向上攀爬,缠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薄薄的衣摆被尾鳍撩开,露出大片莹白细腻的肌肤。 白凛微微一颤,下意识屏住呼吸。 布满银色鳞片的长尾缓缓蠕动,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肌肤,以一种近乎强势的方式将她禁锢在玉榻上。 不得不说,水生涟的尾巴真的很凉。 冰凉的鳞片刚一贴上白凛的腰,她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活活勒死,白凛无奈地抬起眼,决定叫醒水生涟—— 眼前的青年正一脸恬静,毫无知觉地熟睡着。 他这是……又好了? 白凛愣了愣,不由微微凑近了些。 虽然额头仍然有未干的细细汗珠,但他已经停止了呻|吟,神色也不再痛苦煎熬。 纯白如雪的长发铺散开来,睫毛像雪色蝶翼般安静垂下。他闭上了那双纯湛如海的剔透眼眸,呼吸清浅,神色宁静,甚至透出孩童般的纯洁。 很美,也很脆弱。 白凛看了看乖乖伏在腰侧的银色长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许他只是在寻求温暖? 这样想着,她突然不忍心叫醒他了。 算了,反正她随时都能睡觉……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尽量调整到一个不太难受的姿势。 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默默数羊。 就先这样吧。 * 翌日,白凛被照进殿内的第一缕阳光唤醒了。 准确来说,她其实一夜都没睡。 倒不是紧张得睡不着,而是因为大脑一直在不停歇地转动思考。 她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把她未来的“人生”规划成几个阶段,那么现在第一阶段必然是先学会与剑身分离。这种分离和拥有肉身时的分离是不同的——虽然化为人形的时候也能脱离剑身,但说到底还得跟着剑走,只要别人得到了这把剑,她就不得不跟着那个人。 而她想要的是彻底与剑分离,即使肉身——或是灵体与剑分隔万里,也能自由行动,而不是受剑驱使。 这个想法很好,但在经过了一整夜的深思熟虑之后,她却意识到自己太理想化了。 她是剑灵,如果想要完全与剑分离,估计和自杀没什么区别。至于慕归枝说有办法,其实她也是不完全信的。 ——毕竟那家伙也不是第一次戏弄她了。 如此一来,白凛只能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考虑——与剑身完全融合。 既然无法分离,那就和剑完全融为一体。简单来说,就是让凛冬的掌控权完全握在她手中,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越过她控制凛冬。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以剑铸身,不是由灵力幻化为人,而是由剑化人,达到真正意义上的“人即是剑,剑即是人”。 白凛认为绝对有这种灵剑合一的办法,否则琢微仙尊的剑灵又是怎么独自前往战场完成杀敌的呢? 要是琢微真的复活就好了,这样她还能去请教请教他老人家…… 白凛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睛一通琢磨,没过多久,缠在她腰上的尾巴突然轻微地动了动。 啊,忘了这位还没醒呢。 她看着眼前这张安宁恬静的睡脸,想了想,化为莹莹光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放在一旁的凛冬里。 还是不要让他发现自己做过什么好了,不然他一定会很尴尬。 少女的身体刚一消失,熟睡中的白发青年便立即感应到了。 蜷曲的细长银尾轻轻摇摆了两下,他眼皮微动,长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湛蓝如水的眼睛中满是茫然,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神色恍惚地从玉榻上坐了起来。 “早上好,城主大人。”半透明的剑灵少女正盘腿飘在他的面前,笑容浅浅,带着阳光般的温度,“你可真能睡啊,居然醒得比我还迟。” “你……”水生涟略微迷茫地看着她,目光迷蒙如雾,“你昨夜有没有见到什么人进来过?” 白凛:“没有啊,怎么了?” 水生涟抬起修长手指,轻轻抵在额前,“我总觉得昨夜似乎碰到了什么人……” 白凛面不改色道:“可能是被子吧。我看到你用尾巴卷被子了。” “尾巴?”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水生涟瞳孔微缩,而后低头垂眸,目光落到蜷曲的细长银尾上。 “你已经看到我的尾巴了?” “对呀。”白凛点了点头,“是你自己露出来的,我可没有一直盯着看哦。” 水生涟眼睛低垂,长睫在脸上落下淡淡阴翳。他蜷起长尾,努力将它缩到宽大的衣摆下面。 “吓到你了吧?”他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低哑,“我有时候会控制不住……” “控制什么?”白凛突然打断他。 水生涟微顿,低声说:“控制我的腿,不让它们变回尾巴。” 白凛看着他,摸了摸下巴,俯身凑到玉榻前。 “可以把你的衣服拿开一点吗?”她盯着那条小心蜷曲的尾巴,认真说道,“其实我刚才没怎么看清,现在我想仔细看一看。” 水生涟抿了抿浅淡的唇,没有动。 白凛抬眸,侧头看他:“劳驾您动一动?” “你还是不要看了。”水生涟这才轻轻开口,“很丑,看了会后悔的。” “会不会后悔这种事,你说了可不算。” 白凛瞥了他一眼,又催促了一遍:“快点,给我看看!” 反正她不是人,她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更何况,像水生涟这种性格,有的时候就得强势一点才行…… 白凛一反常态地强硬,水生涟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再坚持。 他微微抿唇,一截闪着银光的尾巴从衣摆下面慢慢露了出来。白凛凑得更近了,她眯起眼睛,以一种无比认真的目光端详道: “嗯……再露多一点,摆一摆,让我看看上面的鳞片。” 水生涟神色微郁。他眼睫低垂,一言不发,轻轻挺了下腰,形似长蛇的银色细尾便缓慢摆动游弋起来。 阳光洒落在他的长尾上,顿时泛起粼粼波光。银白鳞片随着尾巴的游动而闪烁,一眼望过去,仿佛荡漾起伏的潋滟水面。 虽然不像鲛人的尾巴……但真的很漂亮。 比起尾巴,倒更像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虽然样子有些独特,但和“丑”这个字绝对八竿子打不着。 “看完了吗?”耳边响起水生涟平静低郁的声音。 “看完了。”白凛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飘到水生涟的面前。 水生涟闻言,默默收起尾巴,化为笔直长腿。 他从玉榻上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屏风后面,开始换衣服。 白凛移开视线,微微侧身,对着屏风出声:“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什么感想?” 屏风后的剪影微微一顿:“不用问,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白凛故意问他。 “我知道你后悔了。”水生涟换了一件干净白袍,从屏风慢慢走了出来。 白凛这才飘到他的身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可我还什么都没说。” 水生涟:“你的确什么都没说。但你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你的内心。” 瞎说,她明明没有表情…… 白凛感到一阵好笑,随即飘到水生涟的身前,拦住了他。 “我什么表情?你倒是说说看,毕竟我自己都不知道。” 水生涟停下脚步,抬眸静静看她,声音很轻:“……明明很厌恶却还要极力忍耐的表情。”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脑补怪。 白凛忍不住反驳:“你怎么不说我那是明明很喜欢却还要极力忍耐的表情呢?” “……喜欢?”水生涟微微一怔。 “对啊,因为太好看了所以很喜欢,喜欢得恨不得上手摸一摸才好。” 白凛仗着水生涟脾气好,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你这种行为在我老家那里可是要被群嘲的,明明好看的不得了,偏偏总要把丑这个字挂在嘴边……” “可是在正常人的眼里,我这样的尾巴就是很丑。”水生涟轻声打断她。 白凛一顿:“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咯?” 水生涟安静地看着她:“我没有这么说。” 白凛与他对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好吧,那就是我自己说的。” “反正我觉得你的尾巴很漂亮,我也喜欢看,所以你不用在我的面前努力遮掩。” 她在空中转了一圈,神色轻松且理直气壮。 “不正常的人总会有些不正常的癖好,你就体谅一下吧,城主大人。” 水生涟:“……” 第 39 章 水生涟看着飘飘荡荡的白凛,静默许久,没有说话。 白凛也没有管他,说完便自顾自地飘走了。 反正她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反馈,纯粹只是她自己想说罢了。 她像一阵不太温和的微风,没有规律地飘来飘去,水生涟一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轻轻出声。 “你想出去看看吗?” 白凛闻言一转身,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白发蓝眼的青年站在晨熹之中,一脸平静地注视她。 他的身形纤细而挺拔,骨肉匀停,肌肤通透。长发像雪一样垂落肩头,双腿修长,银鳞闪烁,整个人似乎要融进清浅的微光里,美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白凛无法想象他的母亲究竟对他进行了怎样的残酷教育,才会让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丑”。 不行,必须要纠正他的这种错误思想。 白凛在心里暗下决心,脸上依然神色自然:“去哪里?” “去宫殿外面。”水生涟说,“你还没有在无妄城里转过吧?” “没有。”白凛摇了摇头,眼睛逐渐泛起亮光,“我可以去吗?” 水生涟微微点头:“可以。” 好耶,可以出去放风了! 白凛高兴了没半秒,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是灵体状态:“可是我这个样子……” “我带你去。” 白凛一怔。 她还以为他会让侍女带着她出去转悠。 说完这句,水生涟便兀自来到光洁平整的玉案前,轻轻拿起凛冬。 纯白发丝落到银白锋利的剑身上,相互映衬,如同冰雪相融,居然有种无比契合的感觉。转身时,他瞥了玉案一眼,轻声低语道,“应该添个剑架了。” 白凛闻言,眨了下眼睛,微讶地看了他一眼。 添个剑架……难道他还打算把她长久地放在这里? 水生涟提剑向外走去,白凛见他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忍不住追到他的身侧问道:“你说添个剑架,是什么意思?” 水生涟霜睫半垂,语气不变:“没什么意思。” 白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需要什么剑架……反正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有没有剑架根本无所谓。” “……嗯。” 水生涟微微停顿,而后轻轻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古古怪怪。 白凛轻瞥他一眼,也不再出声了。 他不说话,那她也不说话。 看谁憋得过谁。 水生涟一走出门,在外等候的侍女们便围了过来。 “城主,要用早膳吗?” “嗯。”水生涟依旧声音轻轻,神色空清,高洁无暇一如圣子,“待会儿我要出去。” “是,文毓这就去准备辇车。” “不用了。”水生涟向一旁正在四处张望的纯灵少女投去一瞥,而后收回视线,轻声道,“我自己走就行。” “……是,城主。” 文毓的回应慢了半拍。 城主大人经常独自离开无妄城,去往蓬莱,因此侍女们对他出门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他很少会在城内转悠,就算要转也是乘坐浊凤辇车,从不落地……今天这是怎么了? 侍女们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微一行礼,便默默退了下去。 白凛依然一声不吭地到处打转,水生涟在那儿安静吃早餐,她就看看周围的琉璃摆设、鲛人灵珠,或者再飘得更远一点,欣赏欣赏外面迎风摇曳的雪白莲花。 反正没闲着。 过了一会儿,水生涟提着剑缓步而来。 他看着白凛,薄唇翕动,正要开口,白凛便无比自觉地飘到他的身边,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 水生涟:“……” 他的唇动了动,眼眸微转,终是没有说话。 这人脾气真怪…… 白凛瞄了一眼青年洁白无瑕的侧脸,想了想,再次忍了下去。 都别说,反正她忍得住。 一人一灵就这么沉默无语地穿过重重回廊,一路莲花相送,侍女跟随,最后来到了那片通往外界的莲花湖。 “城主,您打算去哪里?”文毓垂首询问。 水生涟想了想:“别云府。” “是,城主。” 文毓微微颔首,接着走到莲花盛开的湖边,口中默念咒语,很快,一道温和而宽阔的漩涡出现在湖水中央。 水生涟单手提剑,走到湖边。 他垂眸看着湖面,缓缓伸出清癯洁白的右足。足面微绷,脚尖入水,阳光洒落而下,将足面上细细密密的银色鳞片映照得粼粼闪烁。 他微微晃神,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慢慢收回了脚。 怎么了? 白凛好奇地看向他。 水生涟垂眸轻唤:“文毓。” “是,城主。”侍女恭敬上前。 “你们先退下吧。” “是。” 文毓带着一群侍女离开了,眨眼间,澄澈宽阔的湖边只剩下水生涟一人。 白凛不解地看着他,虽然猜不到他想干什么,但她仍然憋住气没有开口。 倒是水生涟微微侧眸,目光清澈,如同一汪湛蓝透碧的海水,直直地看向了她。 “你说你喜欢看我的尾巴……”他慢慢开口,目光清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我现在化尾……你会介意吗?” “……?” 白凛微微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 怪不得他要屏退那些小侍女们,原来是要在这里变出尾巴…… 看着对面极力想要保持平静、却仍然控制不住地睫毛轻颤的样子,白凛突然有些想笑。 不是笑话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很可爱。 既然他已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那她也该趁此机会,狠狠地鼓励他一番才对。 于是她开心地飘到水生涟面前,微微矮下身子,从下而上地看着他的眼睛,笑眯眯地对他说:“当然不会啊。我巴不得整天都盯着你的尾巴看呢,毕竟我最喜欢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了。” 水生涟眸光微动,唇角微抿。他眼睫轻眨,轻声道:“整天的话,还是有些……” “哎呀,那只是我的玩笑话嘛,谁让你当真啦。”白凛笑着看他,声音也随之柔和下来,“这是你自己的尾巴,你想化就化,不想化就不化,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水生涟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眼睫轻扇,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阳光温暖,水波荡漾。水生涟缓缓走入水中,一步一步,足尖遇水,光点散逸,渐渐化为柔软的尾鳍。 接着是小腿,大腿,最后是平坦的腰腹。 如同极致瑰丽的魔法,修长白皙的双腿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一条布满银色鳞片的细长鱼尾在水下缓缓游弋,幽光流淌,仿若一条缀满星光的银河。 美极了。 他不需要为此感到自卑,更不需要为此感到拘束。 白凛飘在水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条长尾,低低感慨:“你的尾巴好长啊。” 水生涟一摆长尾,轻声道:“因为我不是纯种的鲛人。” “你是混血?”白凛惊讶地看向他。 水生涟微微蹙眉,似有不解:“……混血?” 哦,他估计不懂混血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说,你的父母不全是鲛人?”白凛连忙换了个说法。 “……嗯。”水生涟轻轻点头,蓝眸黯淡,“我的母亲是鲛人,但我的父亲不是。” 白凛:“那你的父亲是什么?” 该不会是人吧?白凛觉得不太可能。 水生涟停顿一秒,道:“是龙。” 白凛:“……” 怪不得他的尾巴那么长,还很像蛇尾。的确比起鲛人的尾巴,他的尾巴更像龙尾,不过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说他丑,好像也有点太牵强了…… 白凛把疑惑扔到一边,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词:“所以你其实不是鲛人,而是……鲛龙?” 感觉听上去比鲛人要牛逼多了啊! 水生涟看了她一眼,平静低落的眼神与刚才相比对了一丝复杂:“没有鲛龙这个说法。” “那现在有啦。”白凛并不在意,她一猛子扎进水里,围着水生涟的尾巴游了一圈,兴味十足道,“你的尾巴这么长,游起来是不是也比鲛人快很多啊?” 水生涟没想到她关注的居然是这些。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答道:“我没有比过……” “那下次可以比一比,我觉得最后肯定是你赢。”白凛一脸笃定,“毕竟你的尾巴力气那么大,游起来肯定也很快……” “你说什么?”水生涟眨了下眼睛,眼中疑惑更深,“你怎么知道我的尾巴力气大不大?” 糟糕。 “呃……”白凛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找补,“猜的,我随便猜的。” 水生涟依然直直盯着她,蓝眸通透,似是不信。 “……好啦,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再不走上午半天就要浪费了。” 白凛尴尬地转移话题,然后头也不回地向漩涡中心飘去。水生涟见状也不再多言,摆动长尾,不紧不慢地游了过去。 漩涡无底,温和地泛起浪花。水生涟看了一眼,握紧剑鞘,然后与身旁的白凛对视一眼,长尾一摆,向下游去。 那一抹璀璨的银色随之消失在水面上,微风拂过,漩涡也随之渐渐平息。 * 别云府,莲花水潭。 一抹银白在水底一闪而过,紧接着,涟漪荡开,一位白发蓝眸的绝色美人浮水而出。 正在水潭边修剪花枝的侍女见到这一幕,连忙放下手中花剪,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城主。” 水生涟长睫微抬,雪发潮湿,晶莹水珠顺着他的下颌蜿蜒向下。 “去准备衣服。” “是,城主。” 侍女离开这个空旷的庭院,水生涟化尾为腿,披着湿漉漉的白色衣袍,从水中走了出来。 “这里也是你的宅子吗?” 白凛一边张望四周,一边好奇地问。 虽然规模远远不如那座琉璃水晶宫,但这个府苑看着也不小,而且清幽静谧,花香浓郁,内里的风格与水生涟的大别野完全一致。 连莲花的布置都相差无几。 看来城主大人的喜好很固定。 “嗯,是我在城中的别府。”水生涟走进琉璃长廊,轻车熟路,来到一间安静的屋子里。 侍女已经将干净的衣物准备好了,白凛见他解开衣袍,随即移开视线,自觉地转过身去。 她现在已经很习惯城主大人的行事风格了。 “你经常来这个别府吗?”她背着身,随口问道。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很少来。” 白凛:“那你今天怎么……” “想让你看看。” 清灵干净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等白凛有所反应,水生涟便拿着剑走了过来。 “走吧。” “……哦。”白凛下意识应了一声,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洁白如雪的脚面,突然皱眉,“等一下。” 水生涟:“怎么了?” “你不会连这种时候都不穿鞋吧?”她盯着水生涟的玉足,细眉几乎拧成两根麻花。 水生涟轻声道:“我不爱穿鞋……” “我知道你不爱穿鞋,但是现在你是要出门哎。”白凛抬起头,一本正经地教育他,“外面可不像你家,到处都是干净的地砖随你踩,你像这样光着脚,很容易就会弄脏的。” 闻言,水生涟也蹙起眉头:“可是,我不喜欢……”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白凛见他坚持己见,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外面的路面不仅很脏,还会有小石子、小钉子、小木刺……你不穿鞋,要是被这些东西扎到脚怎么办?” 水生涟:“我会小心……” “这是小心就能避免的事情吗?”白凛越说越来劲,干脆双手环胸,一脸严肃地坐了下来,“我不管,反正今天你不穿鞋,我就不出去了。” 她好像忘了自己并没有主动权这件事,态度强势得像个千金大小姐。 偏偏水生涟似乎也忘记了这件事。 他看了看态度坚定的白凛,又看了看自己光洁莹白的脚,眉头轻蹙,薄唇紧抿,看上去似乎颇为苦恼。 过了许久,他才迟疑着开口:“那……那我穿吧。” 白凛这才扭头瞥了他一眼:“真的?” “……嗯。”水生涟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白凛放下双手,认真地看着他,“那我看着你穿。” 水生涟有些为难。 没过多久,侍女一脸震惊地送来了崭新的鞋袜。 水生涟从未穿过鞋袜,又不想被人碰,侍女出去后,他便犯了难。 他看着雪白的袜子,湛蓝如水的眼眸里浮起迷茫。 “……这要怎么穿?” “笨。”白凛飘过来,伸手指着水生涟的裸|足,指挥道,“把这个套到脚上就行啦。” 水生涟闻言,动作生疏地将袜子套到自己的脚上,与此同时,清艳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隐隐的痛苦。 “……好难受。”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白凛语气敷衍,又指了指另一只袜子,“再把这只也穿上。” 水生涟郁郁地看了她一眼,放下袜子,低声说:“我不想穿了。” 白凛:“?” 这人怎么回事啊,明明刚刚还答应了要穿的?这才刚穿了一只袜子,就说不想穿了? 白凛单手叉腰,抬头看向他:“你怎么出尔反尔?” 水生涟眉眼低垂,没有动作,也不吱声。 白凛歪着头,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终于在他抿成直线的唇角中品出了一丝别扭的意味。 难道是……因为她刚才的语气太敷衍了? 白凛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从这两天的观察来看,水生涟的确是一个比较敏感、也比较脆弱的人…… 想了想,她决定主动认错:“那个,对不起哦。” 水生涟抬起霜睫,静静注视她。 “其实我也不喜欢穿袜子……但我这不是怕你不穿鞋袜出门会扎脚嘛。” 她蹲下来,仰起脸,认认真真地看着水生涟,“你努力忍耐一下,等我们转完回来,就立即脱掉,然后去水里痛痛快快地游上几圈,怎么样?” 其实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信心。毕竟水生涟是一城之主,没道理都听她的,更何况他现在心情不好…… 但最起码要表达一下她的诚恳。 白凛认真地盯着水生涟,通透晶亮的眼睛里映出对方纯洁空静的面孔。 他的眼睛像迷蒙的海,而她的瞳孔是无边的夜。 水生涟对上她的目光,发丝垂落,穿过她朦胧流泻的柔黑长发。 “……好。” 他低低答应了。 白凛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认认真真地抱着膝盖,坐在一边,耐心指导水生涟穿上鞋袜。 “不错,两边都穿得很好,堪称完美。”毫不吝啬地夸完对方,白凛满意地站了起来,意气风发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水生涟唇角微扬:“嗯。” 水生涟穿着不太习惯的鞋袜,慢慢向外走。白凛一边小心地盯着他的步伐,一边跟着他飘了出去。 不同于别府的安宁静谧,一走出府门,白凛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闹。 “这就是无妄城啊……”她不由感慨。 其实这里的繁华程度,虽然比榆唐镇要强上许多,但却远远比不上临州。而且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多,看得出来无妄城的人口甚至没有临州的一半,建筑也远没有临州密集。 但无妄城特别就特别在,它是最漂亮最闲适,同时也最与世隔绝的城市。 无论是街道还是建筑都干净得一尘不染,草木碧翠,色彩明亮,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梦幻之感。白凛一眼望过去,只觉街上什么人都有,他们的穿着也是种类各异,让人眼花缭乱。 原书中,无妄城是唯一一个愿意接纳任何族人的地方。无论你是凡人还是修士、正派还是魔道、鲛人还是妖龙……只要你承诺永不生事,永不离开,你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个安稳幸福的乌托邦。 这么一看,这的确是一个好地方。不过要一辈子待在这里还是太不自由了,这种生活方式不适合现在的白凛。 她默默叹气,继续跟着水生涟向前飘荡。 此时正是晨间,街上炊烟袅袅,一派祥和。 街边的小贩们卖包子的卖包子,卖馅饼的卖馅饼,一看到远远走来的雪发青年,顿时停下手上的活计,激动地叫唤起来:“城主大人!” “是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怎么有空来了……” “太幸运了,居然能看到城主大人……” 周围行人也都停下脚步,一个个站在原地看着青年,目光仰慕,呼声热情,却也没有靠近,生怕会惊扰了这谪仙似的美人。 “不用在意我。”水生涟长睫低垂,空灵的声音清幽如水,“你们都去做自己的事吧。” “是,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太好了……” “干活了干活了,别打扰到城主大人!” 听了水生涟的话,聚拢的人群随即散开,恢复了之前一派和谐闲适的景象。 白凛看着这些面色红润的城民,由衷感慨:“他们都很爱戴你呢。” 水生涟:“我只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栖身的地方而已。” “这已经很棒啦。”白凛飘到卖包子的摊贩前,眼馋地看了一会儿,转而又飘回到水生涟的身边,“对了,这里的鲛人都住在哪里呀?” 水生涟微微沉吟:“他们不能上岸,所以只能住在临水之地。” “所有鲛人都不能上岸么?”白凛奇怪道,“那你怎么可以?” 还能像进阶版的小美人鱼一样,随意自如地变出人腿。 水生涟沉默一瞬:“因为我的身体有一半是龙。” ……哦。 白凛想起身为蛟龙却可以自由化形的融野,顿时理解了。 “这么一想,你这样还是挺好的。”她适时地安慰道,“不然你可能永远都无法上岸,也就永远没有这座无妄城了。” 水生涟闻言,抬眸看她:“你觉得这是好事?” “你要问我的话,我肯定觉得是好事啦……”白凛怕他不高兴,连忙又补充一句,“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正常的,所以我说的话……你不用太在意。” 水生涟轻声道:“你说得对。” 白凛:啊? 她忍不住问:“哪里对?” “你不正常。” 白凛:“……” 我随口说说而已,谁让你顺杆爬了! 她本想反驳几句,水生涟突然又开口了。 “但我也不正常。”他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声音轻如云雾,“所以你的话……” “我还是会在意的。” 白凛一时愣在了原地。 第 40 章 白凛一时愣在了原地。 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水生涟已经走出几米远了。 “城主大人,等等我!” 她连忙追了上去。 无妄城的祥和体现在方方面面。不仅是城民们安居乐业,这里的生活节奏也十分平缓,一天下来,白凛和水生涟已经转完了小半座城,除了围观一个退休魔修和一个粗莽汉子的吵架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出现。 就连这场看上去火药十足的吵架也很快化解了,因为围观群众中有谁叫了一声“城主来了”。 白凛看着那两个瞬间安稳的男人,凑到水生涟边小声嘀咕:“他们也太爱戴你了吧?” 水生涟神色平静:“不是爱戴,是怕。” 白凛微讶:“他们怕你?” “嗯。” 水生涟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说。白凛只看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了,也没有追着问下去。 毕竟是一城之主,要说没有一点手段,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反正跟她没关系,谁还没点儿秘密呢? 就这样,白凛的旅程无比顺滑地来到了鲛人的栖息地。 即使这里是无妄城境内,但鲛人的住所依然和其他种族相隔甚远。越靠近鲛人的地盘,人烟便越少,直到进入鲛人的区域后,方圆百里已经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了。 这里是一片掩藏在密林中的幽深水潭,宽阔得一眼望不到边,冷清而熟悉,正是上次凛冬掉落的地方。 原本以为无妄城里的鲛人会很多,没想到来到水潭边亲眼所见此处的光景后,白凛才发现,原来她上次见到的那几只鲛人就是这里的全部了。 “鲛人不喜欢异类。”水生涟淡淡道,“在他们眼里,我也是异类。” 原来如此,看来鲛人虽然穿得少,但思想还是很封闭的。 白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抬手指向远处那几个正在专注潜水的雌性鲛人:“那她们呢?” 从她们之前积极献剑和唱歌的行为来看,她们不仅不排斥水生涟,还很尊敬爱戴他。 难道她们几个就是鲛人群体中为数不多的思想先进者? 水生涟:“她们是自己过来求救的。” 自己过来求救……白凛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之前在蔚家时流虚门掌门说的那些话。 “是因为融……那只青目黑蛟吗?” 流虚门掌门说融野曾经屠遍蓬莱,这几只雌性鲛人很可能就是从那次屠杀中逃出来的。 水生涟:“嗯。” 他的声音依然很轻,听不出任何情绪。白凛看了他一眼,发现那双湛蓝通透的眼眸中无悲无喜,也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些事距离他很遥远,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白凛突然觉得,他大概也是不喜欢鲛人的。 可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收留这些前来求救的鲛人呢? 白凛直白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鲛人那样排斥你,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们?” 水生涟目光空清,声音平静:“因为她们符合无妄城的入住资格,仅此而已。” 白凛突然有点佩服他了。 怪不得他能成为无妄城城主,原来都是性格使然。 鲛人们在水中嬉戏,看上去十分快乐。白凛不想打扰她们,只是隔着密林远远望了一会儿,便和水生涟一起回去了。 回到别府的时候,天色已黑。 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上面点缀着点点繁星,璀璨耀眼。 别府中灯光昏黄,空寂静谧。侍女们短暂地迎接完水生涟便悄然消失了,院中晚风拂动,水中白莲摇曳,花香馥郁,有种格外的清幽。 水生涟一回来就脱掉了鞋袜,然后去洗了个冷水澡。 白凛一直在庭院里转悠,转累了就坐在长廊的琉璃阶上,抬头眺望满天的星星。 这种日子……也不错。 可惜,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她看着星空胡思乱想,身后正对着水生涟的房门,从她的位置,可以清晰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哗哗水声。 水生涟这一个澡洗得可真久啊,别是在里面泡睡着了吧? 白凛一边看星星一边思维发散。 过了一会儿,水声消失了。 白凛:“?” 难道真的睡着了? 她站起来,狐疑地向后看了一眼—— 看不见,窗户和门都关严实了。 没办法,白凛只好飘到门外,提高声音喊道:“城主大人?你洗完了吗?” 没有回应。 不仅没有人回应她,连一丁点细微的动静都没有。 可能……真的睡着了? 白凛想了想,觉得还是开门确认一下比较好。 毕竟凛冬还在里面呢。 光点散逸,她在瞬间化为人形,然后落地站定,抬手敲门:“城主?你还在里面吗?城主大人?” 还是没有动静。 看来只能强行突破了。 白凛低头看了看门把手,正要从芥子囊里找点什么方便锯门的东西,门便自己开了。 白凛:“……” 好家伙,原来他压根就没上锁。 她收起芥子囊,直接走了进去。先是扫视一圈,在看到摆放一侧的凛冬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将目光移开,落到那扇宽阔的屏风上。 屏风后面映出一个水桶的影子。从屏风上能清晰地看到水生涟歪斜的上半身,以及垂在桶沿的柔软尾鳍,仔细一看,还能看到他胸口平稳的起伏。 ……看来今天的运动量对他来说严重超标了。 白凛默默叹气,走到屏风后面。 白发蓝眸的青年正躺在水桶里安然熟睡,白皙修长的双臂垂在桶沿外,长发像常年不化的积雪,浸润在清澈的水里,使本就冰凉的清水看上去更加寒冷了。 白凛微微凑近,轻声低唤:“城主?城主大人?” 根本叫不醒。 白凛:“……” 她伸出手,举在青年的脸颊上方,然后轻轻落下,轻拿轻放地拍了两下。 “城主大人,起床了,这里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还是没有反应。 好家伙,睡这么死的吗,你小子吃安眠药了吧! 白凛顿感挫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捏住水生涟的鼻子,对方突然动了一下。 不,说动并不准确。 应该是——颤抖。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水生涟突然在水中剧烈地抖了一下,白凛被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水生涟一把牢牢扣住—— 下一秒,她就被整个拖入了水桶。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白凛猝不及防,瞬间被溅了一脸的水。她甩了甩头,艰难地睁开眼睛,正要撑着爬起身,突然对上一双冰冷剔透的湛蓝眼睛。 “……城主?” 那是水生涟的眼睛。 水生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他正躺在白凛身下,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全身潮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那双漂亮的碧蓝眼睛和平常一样干净通透,却又多了一分冰川似的冷透,寒彻刺骨,看上去像是换了另一个人。 白凛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低低叫了一声:“水生涟?” 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另一只手,近乎强硬地扣住她的后腰,然后微一用力,将她压向自己。 白凛瞬间睁大了眼睛。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梦游吧?! 她试图挣脱了两下,然而根本无济于事。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柔柔弱弱,仿佛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美人,手上的力气居然大得惊人。白凛挣脱失败,本想喘两口气歇一歇,对方的尾巴又卷了上来。 白凛顿时身子一僵。 冰凉潮湿的尾巴像蛇一样卷曲着缠上她的身体。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滑腻细密的鳞片正在她的小腿上缓缓游动,像那些生长在古堡间的藤蔓一般,一点点,一寸寸,隐秘而缓慢地爬上她的腰肢。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 “水生涟……”白凛垂下眼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是不是,发情了?” 水生涟没有出声。 他依然用那双深海般的双眸冰冷地凝视着她,修长手指伸入她的衣摆,近乎探索地抚摸她。 明明只是一只装满冷水的木桶,在承载了两个人的身躯后更是显得狭小拥挤。但白凛却觉得自己身处汪洋,而水生涟就像一只美丽惑人的水妖,正一点一点地将她拖入冰冷的海水深处。 她的体温逐渐升高,意识也有些模糊。 水生涟的长尾缓缓蠕动,水波漾开,银白色的鳞片在少女的肌肤上闪过粼粼波光。 “水生涟……”白凛摸了摸缠绕在自己腰侧的银色长尾,低声道,“你的尾巴太紧了,我有点不舒服……” 少女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细腻的、令人贪恋的美好触感。 水生涟微微松开了尾巴。 白凛得到放松,不由微微张唇,轻轻喘了一口气。 水生涟目光下移,落到她的唇瓣上。 柔软,娇嫩,一如绽放的花朵。 他眨了一下眼睛,突然抬起手,摸了上去。 毫无预兆。 白凛顿时僵住了。 潮湿冰冷的指尖在她的唇瓣轻轻摩挲,明明是极其暧|昧的动作,可对方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情|欲。 那双通透碧蓝的眼眸中一片澄澈,干净得不染纤尘,纯洁无暇,甚至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 白凛默默向后仰了仰。 水生涟的手指又摸了上来。 白凛又向后仰了仰。 水生涟的手指又摸了上来。 白凛:“……” 青年的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身体却遵从着本能,悄无声息地追逐着她。 不仅是手指,他的尾巴也在缓缓收紧。 白凛有些无奈:“水生涟,你又控制不住你的尾巴了……” 水生涟直直地看着她,目光仿佛隔绝一切的绝对专注。 她在说话,唇瓣张合,湿润的舌尖若隐若现。 他一直没有温度的眼睛终于泛起波澜。 然后他仰起脸,毫无预兆地凑了上去。 他舔到了她的嘴唇。 第 41 章 白凛瞬间安静了。 她怔怔盯着水生涟,胸膛里的噪音震耳欲聋。 水生涟此时与她的距离很近。 近到她能看清他瞳孔里的自己,闻到他身上的幽香,甚至是感受到他潮湿温热的呼吸……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打算。 他的体温比常人要低上许多,舌头也是,舌尖温凉而柔滑,有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这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水生涟轻轻舔了一下白凛的唇瓣,却并不满足。那双湛蓝的眼睛随即亮起微光,如同一只食不知髓的贪猫,他再次凑了上来。 不依不饶,十分缠人。 白凛下意识后仰。 水生涟立即用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这也是本能么?! 他看到她露出略微惊慌的表情,像是感到好奇,微微歪了歪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她忽闪颤动的睫毛上。 迷离闪烁,像两只轻盈翩跹的蝴蝶,随时都会振翅而去。 他随即倾身,微微靠近,沾着水珠的薄唇轻轻印上了白凛的眼睛。 白凛睫毛一颤,下意识屏住呼吸。 水生涟认真地、专注地在她的眼睛上细细啄吻,动作生疏而笨拙,却又带着莫名的缠绵与热度。 白凛的身体渐渐软了。 她被水生涟托在水中,双腿被银尾缠绕,后腰被紧紧按住,全身几乎没有一丝力气。 她的眼睫低垂,视线模糊,只能用余光隐约瞥见一点浮泛的水波。那水波中有晶莹的冰雪、银色的粼光、柔黑的暗河…… 视野变得越来越朦胧。 她勉强看清了那是水生涟游弋的长尾、闪烁的鳞片、和他们交缠的头发。 ……太刺眼了。 水生涟的尝试还未结束。 在白凛的眼睛上流连许久后,他的薄唇开始转移阵地,沿着她的鼻梁蜿蜒向下。他眼神纯洁,盯着白凛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轻舔细咬,在她的脸上留下他的印记。 还好他的牙齿并没有很尖。 白凛在心底暗暗庆幸,然而刚庆幸了没两秒,下唇就被水生涟用力地咬了一下。 “嘶……”她顿时吸了口冷气。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从水生涟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对她的嘴唇最感兴趣。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柔软的唇瓣,咬了一口还不够,又细细地舔了两下。 幸亏他不会其他更深入的动作…… 白凛刚要松口气,一想到刚才的光速打脸,连忙在心底暗暗撤回。 不行不行,不能立FLAG!现在不是庆幸的时候,她该做的是尽快推开他!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被水生涟带沟里去了,白凛瞬间清醒了过来。她见水生涟还在她的嘴上又舔又咬,连忙把脸别到了一边—— 水生涟微微一顿,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 白凛:“不行!” 青年漂亮纯净的眼眸中顿时浮起孩子似的迷茫。 白凛:“……” 这个眼神,好可怜…… 草,不能心软! 她狠了狠心,抿紧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可、以!” 迷茫随即变成了委屈。 白凛:“……” 女人,绝对不能对男人心软。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下巴传来细细痒痒的触感。 她立即睁开眼,发现水生涟已经转而咬上了她的下巴。 他咬得很认真,动作缓慢而轻柔,雪白牙齿在她的下巴上细细研磨,舌尖间或轻轻扫过,轻缓细密的舔|舐中有种天然的挑逗,让人不知不觉便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白凛觉得自己正在面临一项艰苦卓绝的双重挑战。 挑战的不仅是她的意志力,更是她的忍耐力。 然而很显然,这项挑战对她无效。 她是这么弱的人吗?仅仅只是被咬了几口,就丧失行动力了? 不,她不是。 她是一个优秀的、坚定的女战士,无论对方有多美,有多蛊,她都不会…… 白凛的唇边突然溢出一声低呼。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当即反射性地捂住了嘴。 水生涟的动作被她打断了,也没有生气,而是顺势贴上她的手,微微张唇,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轻轻舔咬起来。 白凛欲哭无泪。 她还在给自己洗脑呢,这家伙倒好,居然让自己尾巴到处乱窜! 她看着眼睫半垂、神色专注的水生涟,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今夜估计就要折在这里了。 于是她决定放弃挣扎,直接动用武力打醒他。 白凛看着浸在水中的雪发美人,抬起右手,对准他潮湿凉滑的尾巴,用力一掌拍了上去! 水生涟浑身一颤,茫然地停下了动作。 白凛趁机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水生涟,你要是再不清醒,我就砍断你的尾巴。” 水生涟懵懂地对上她的视线,眼眸湿润而朦胧。 还没醒。 白凛暗暗咬牙:“大爷的,看来得用狠招了……” 目光在水生涟的脸上迅速扫视一圈,白凛随即选中了他的耳朵。她二话不说,趁水生涟不注意,突然伏下身,在他的耳朵上猛地咬了一口—— 身下人顿时狠狠一颤。 然后是低低的轻喘声。 缠绕在身上的长尾终于慢慢松懈。 “醒了?”白凛抬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 水生涟缓缓抬眸,霜睫颤动,怔怔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白凛:“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水生涟神色迷惑,陷入了沉思。 几秒后,他纯净剔透的眼睛渐渐放大,露出了至今为止最像凡人的表情。 白凛满意道:“看来是想起来了。” 她本以为水生涟想起自己的羞耻行为后,会当场无地自容、悔恨不已,谁料她等了半天,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以外,就再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其他情绪了。 不仅如此,他还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你为什么会有身体?” 白凛一愣:“这个嘛,说来话长……” 水生涟直直地盯着她:“我昨夜在梦中碰到的那个东西,是不是你?” 白凛:“……” 你的关注点应该在这里吗?! 白凛气呼呼地一拍水面,溅起无数水花:“我要出去!” * 片刻后。 水生涟穿着侍女刚送来的干净衣物,安静地坐在桌案前。 白凛坐在他的对面,身上也套着一件新衣服。绣着白莲的衣领松松垮垮地开到锁骨下面,又大又宽,看上去不太合身。 是水生涟的衣服。 因为府上只准备了水生涟一个人的服饰,大半夜又没地方出去给她买,所以只能用水生涟的衣服凑合一下了。 “你想问什么?”水生涟平静地注视着她,美丽无暇的面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高洁纯净。 白凛很佩服他。 明明刚才还对她又舔又咬,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一转眼的功夫居然又变回纯洁圣女了,不仅毫不知耻,还若无其事地盘问起她来了。 不愧是一城之主,果然有两把刷子。 白凛暗暗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你刚才,是不是发情了?” 宽大的衣衫因为她的动作又向下滑落了一些,水生涟视线微移,安静地落到她莹白的肌肤上。 “是。” 这语气,还挺理直气壮。 白凛坐得更直了:“你发情怎么都不提前知会一声的?” 水生涟微微停顿:“我也是……第一次。” 白凛一愣。 没想到居然是第一次发情……可是不对啊,他当城主都当了很多年了,怎么会到现在才经历发情期呢? 白凛随即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你们鲛人发情都很迟吗?” 水生涟摇了摇头,如雪发丝上还笼着潮湿的水汽:“鲛人发情没有固定的时间,只要遇到合适的异性,就会发情。” “合适的异性……”白凛面露不解,“什么叫‘合适的异性’?” 水生涟定定地看着她,声音轻柔而低慢:“就是能勾起欲望的异性。” 白凛:“……”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 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热,但对方都表现得如此平静,她也不能输。 “所以你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能……”白凛顿了顿,尴尬地换了个词,“能让你有感觉的异性?” 水生涟轻轻应声:“嗯。” “那……” 白凛觉得自己的脑子卡壳了。她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对方那只牙印清晰的粉红耳朵,手一抖,脑子顿时变得更乱了。 水生涟:“你想说什么?” 反观对方,坐姿端庄,神色宁静,目光如水,连呼吸都清浅平稳得一如往常。 丢人啊。 白凛清了清嗓子,放下双手,重新挺正肩膀。 那绣着洁白莲花的宽大衣领又向下滑了滑,堪堪挂在她单薄的左肩上。 水生涟眸光微动,如碧波浮泛。 “我觉得今晚这件事只是一个巧合。”白凛一本正经地分析,“你看,今天我一直都是剑灵的状态,也没有碰过你什么的,就是晚上看你在水里睡着了想叫醒你,结果你突然就变成那样了,一点预兆都没有,这怎么想都跟我没关系吧?” 她努力想撇清自己。 结果水生涟却平静地反驳了她。 “当然有关系。”他长睫微扇,垂下阴翳,“你昨夜碰过我。” 白凛:“……” 还不能碰了是吧? “那我也是看你疼得直哼哼才想着帮帮你的,怎么还怪上我了?” 白凛非常不服气,眼看着就要上火了,水生涟突然轻轻出声。 “我不是在怪你。” 白凛一顿:“那你是什么意思?” 水生涟抬起雪白长睫,眸光流动。接着他倾身向前,一只手撑在桌案上,瞬间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白凛看着近在咫尺的透蓝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发情的确与你有关。另外……” 水生涟声音渐低,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还没有结束。” 第 42 章 白凛傻眼了。 不是,这人现在看着不是挺清醒的吗?怎么还在发情啊……! 她来不及细想,水生涟已经捧起她的脸颊。他的手指修长纤细,却又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食指按在她耳侧,拇指轻扣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顿时封锁住了她的全部动作。 白凛被迫仰着脸,眼神无措地看着他。 她的余光向下扫过,看到水生涟还在靠近。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抬膝跪在桌案,宽大衣摆像水一样褶皱荡开,露出修长洁白的小腿。 烛光昏黄,将他腿侧的鳞片映照得莹莹闪烁,像暗夜中的宝石流光溢彩,美得让人眼花缭乱。 美色惑人美色惑人…… 白凛刚清醒没多久的脑子又开始晕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那个,发情也要讲究基本法,你看我也不是鲛人,和你型号不配啊……” 她满嘴胡言乱语,眼睛却一直盯着水生涟碧蓝通透的瞳孔无法移开。 没办法,这个人的眼睛有魔力…… “我也不是纯粹的鲛人。”水生涟微微垂首,鼻尖轻轻蹭过她长着细小绒毛的额角,“而且,我可以保持凡人的形态。”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白凛快要崩溃了。 “问题不在这里……”她艰难地解释,“你看我连人都不是,要是真的和你这样那样……那你后代的血统不就更乱了吗?” 水生涟一顿,微微睁大了美眸看她:“你已经想到那里了?” 白凛:“……” 她不是,她没有! 她欲哭无泪,一瞬间说不出话。水生涟见她泫然若泣,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声音极轻地安慰她:“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那种事了。” 白凛:我在乎啊! “而且……”他微凉的唇偏移到白凛的耳骨处,带着幽幽香气的吐息像水汽一样湿润了她的耳廓,“我也会让你忘记这些的。” 白凛全身一抖,鸡皮疙瘩顺着后脊骨一路蔓延。 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水生涟的潜台词。 救命啊,表面清纯实则色魔的城主要吃人了! 眼看着这位一脸纯洁的大美人越靠越近,白凛觉得自己要是再不逃,就真的要把持不住了。 而且重点还不是能不能把持得住的问题。看他这架势,白凛甚至怀疑自己这小身骨能被他榨干了。 ……快逃! 白凛一把推开水生涟,转身向后爬去。 水生涟优柔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白凛:“……” “你要去哪儿?”水生涟握住她纤巧莹白的脚踝,手指在她光洁细腻的脚面轻轻抚摸。 白凛被他抚得全身都软了,那条腿直接失去力气。 “我、我出去吹吹风……”她死死扒住地毯一角,声音颤颤。 “想吹风的话,我可以把窗户打开。”水生涟语气不变。 白凛绞尽脑汁:“啊?那不好吧,外面还有你的侍女呢……” “没关系,她们不会偷看。” 水生涟一边说话,一边松开手,从桌案上方跨过来。 白凛趁机连忙向前爬,刚爬出没两米,又被水生涟拽了回去。 这个人看着弱不禁风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扭过头的白凛一脸震惊,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水生涟勾起她的后领,像拎小猫一样将她拎到自己面前。 “你是不是忘了,我的体内还有一半是龙血?” 白凛:“现在不会再忘了……” 等等,她记得龙好像性|淫来着……那不是比鲛人更可怕了吗? 她脸上的震惊随即转化惊恐,水生涟见她神色惶惶,不由爱怜地松开她的衣领,抬手覆上她柔软的脸颊。 “你不愿意和我交|配吗?”他眼神纯洁干净,说出的话却直白到令人脸红,“可刚才在水里的时候,你明明没有拒绝。” 白凛试图反驳:“谁说我没有拒绝了……” 水生涟直直地凝视她:“你的身体回应了我。” 白凛:“……” 她体温渐高,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那个时候,她的确没有拒绝。但是,那只是人之常情,是她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换谁来都一样,情不自禁的事,怎么能说是没有拒绝呢…… 白凛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水生涟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继续对她说:“还是说你更喜欢在水里?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去池里……” “不行不行!” 白凛吓得连忙摇头。 好家伙,在屋里还不够,还要去池里,你还真不把自己当人看啊,怎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呢? 她被他说得脸都红了,眼睛也眨得飞快,只有那两片花瓣似的红唇,一直是微微张合的状态,舌尖若隐若现,仿佛在等人采撷。 “我可没有你的体质,要是再待在水里,就算淹不死也会感冒的……” 水生涟专注地看着她,眸色渐深。直到她说完这番话,停下稍作歇息,他才慢慢开口,声音轻若梦呓。 “……那就在这里。” 他微微倾身,吻上她的唇。 * 白凛瞬间全身僵硬。 她低估了水生涟的领悟力。 她以为水生涟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敢跟他胡搅蛮缠到现在。没想到人家无师自通,比她这个实践能力为零的理论派要聪明多了! 白凛整个人都不敢动了,而水生涟眼睫低垂,眸光流转,已经开始进行进一步的尝试。 他托住白凛纤细的后腰,不让她向后仰,安静而强硬地将她压向自己。 同时耐心舔|咬她的唇瓣,在她的唇上留下自己的气息。 他的咬舐细细密密,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却又撩拨得人欲罢不能。白凛被他咬得全身酥软,连脚趾都蜷缩起来,终于双眼朦胧,迷迷糊糊地张开了双唇。 温凉的舌像游鱼般滑了进去。 白凛感觉自己正在被追逐。 仿佛进入了一片全新的水域,开始肆无忌惮地探索。水生涟像一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细致又新奇地与她触碰彼此,唇齿纠缠。 明明只是简单的亲吻,白凛却感到四肢瘫软,全身无力。他们安静而入神地交换气息,直到白凛渐渐喘不上气,水生涟才从她的唇上慢慢离开。 没有人说话,烛光昏暗,满室静谧,只剩下白凛低低的喘|息,显得格外清晰。 她眼尾泛红,眼眸湿润,唇瓣微张,看上去糟糕极了。 “你、你怎么都不喘一下的?”她看着对方气息平稳的样子,顿时忿忿。 “鲛人很擅长呼吸。”水生涟半搂着她,轻声说道,“你还好吗?” “很不好!” 白凛瞪了他一眼,明明是生气的表情,却因为眼中的水光而平添了一分诱人的情态。 水生涟安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 白凛一顿:“你笑什么?” 水生涟眸光潋滟,烛火摇曳,辉映着他的眼瞳,如同照亮一片幽深瑰丽的海。 “你很擅长口是心非。” 白凛:“……” 水生涟弯弯唇角,吻再次落了下来。 白凛体验到了溺水的感觉。 她被水生涟操控着,身体,感官,意识,一切都逐渐远去。 只有耳边的呼吸无比清晰。 有什么覆了过来,她眼睫轻颤,下意识向空中伸出手。 像是在求救。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 手指慢慢进入她的指缝,贴紧她的手心,一点点与她严丝缝合,十指相扣。 潮湿的,柔软的。 她快要沦陷了。 白凛被吻得晕晕乎乎。在大脑逐渐昏沉的时候,白凛突然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轻盈。 仿佛她的身体正在消失,回到它本该存在的地方。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正在化为光点。 “这是什么……”水生涟看着与她交握的那只手,碧透的眼中浮起疑惑。 “灵力不足了……” 白凛发出叹息,身形渐渐化作无数莹光,慢慢向放置在不远处的凛冬汇聚。 虽然早知道灵力会消失,但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 白凛一点都不觉得遗憾,甚至还感到了一丝庆幸。 幸好肉身消失了,否则按照刚才的趋势,她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毕竟她已经失去理智了。 * 一刻钟后,白凛和水生涟相对而坐。 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她是以灵体的状态坐在水生涟的面前。 没有宽大到不合身的衣服,也没有暧|昧的吻痕。 如果不是水生涟耳朵上那一串粉色的牙印,她甚至可以给自己洗脑,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你需要大量的灵力支撑,才能维持肉身不灭?” 水生涟端庄地坐在她面前,神色宁静,目光平和,声音干净空灵如山涧清泉。 ——如果忽略他衣衫不整的样子,那他看上去的确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白凛尴尬地移开视线,尽力不去看他漂亮的锁骨和肩膀:“温言是这么告诉我的。” 水生涟微微侧头,雪色发丝垂在白皙如玉的颈窝间,一举一动透着超脱凡俗的美。 “那我现在给你注入灵力,你会再度获得肉身吗?” “应该……不行。”白凛面不改色地打消了他的主意,“你不是我的剑主,没有与我结契,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起作用。”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吃不消。 她现在已经看清了,自己就是个俗人,意志力什么的在水生涟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所以她必须借助外力,只有这样才能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没错,她要保持清醒,绝不能再被水生涟蛊惑了。 白凛开始在心里默默检讨自己。 而水生涟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那双幽蓝的眼睛静谧瑰丽,像往常一样通透纯净,却又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辉光。 良久,他突然轻轻出声。 “那我们去找温言。” 白凛:“啊?” 第 43 章 白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她匪夷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找温言?” “嗯。”水生涟轻轻颔首,目光不变,“我会让他解除剑契,再把你换过来。” 白凛:“……” 这个发展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可是,你之前明明说过,不会收留我……” “我改变主意了。”水生涟语气轻而坚定,“现在我已经确定,你就是我的伴侣。” “所以我想把你留在身边。” 白凛呆住了。 这算是……表白吗? 会不会太突然了?他们才认识了没几天吧? “你是不是发情把脑子发糊了?”白凛认真地提出设想,“你想清楚,我只是一把剑,你之前也说过,我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生命……” “但我已经确定是你了。” 水生涟直直地看着她,湛蓝如水的眼睛里映出她错愕的脸。 “鲛人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伴侣。如果不能和伴侣在一起,他们就会干涸而死。” ……这有点吓人了啊。 白凛不由蹙眉:“但你又不是纯粹的鲛人。” “所以我不会在乎你是什么。”水生涟轻眨眼眸,霜白的长睫闪过晶莹的流光,“我只是选择了你,仅此而已。” 这孩子怎么一根筋啊…… 白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她缓慢耐心地说,“如果昨夜在梦中碰你的那个人不是我,那你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水生涟摇了摇头:“没有那种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白凛立即反驳,“当时你并没有意识,你只是在睡梦中缠住了一个试图触碰你的人,也就是说,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甚至可能是一个男人、一只猫、一个奇奇怪怪的动物……难道你的伴侣是可以通过这种极其草率的方式来选定的吗?” 她以为所谓的伴侣起码要有爱意,但水生涟对她并没有那种感情。 只是因为碰了他,就要成为他的伴侣。 那不是谁都可以了吗? 这未免有些荒谬。 白凛无法理解。 看着微微蹙眉的白凛,水生涟下意识想要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但他随即想起对方只是一缕无法触碰的灵体,于是微微侧头,安静地坐在原地。 “这种方式……不可以吗?” 他的语气依然很轻,却又多了一丝隐隐的困惑。 “当然不可以!”白凛义正言辞。 水生涟眉眼低垂,声音也低了下去:“但我已经选择了你。” 白凛态度坚决:“这次不算,你也可以再重新选择别人。” 水生涟静静看着她,不说话了。 和之前闹别扭的时候一模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生气,又好像没有。 但白凛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哄他。 她觉得他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这件事。 于是她起身飘到窗边,侧身对水生涟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出去转转。”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飘了出去。 其实她也飘不出太远的距离,毕竟凛冬就在屋里,她最多也就只能在窗外的莲花池附近转转。 但这就够了。 她也不是要离开这里,只是想和水生涟暂时地分开一会儿。 她觉得水生涟只是因为突然而至的发情期失去了理智,就和她一样。 他只是错把她当成了命定的伴侣,只要冷静下来,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选择一生的伴侣是一件非常郑重的事情,绝对不应该以这么草率的方式来决定。 就算水生涟不懂,她总是懂的。 她可不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水生涟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然后一气之下把她掰断,再把她扔进东海蓬莱的深海里,让她永无出头之日。 ……想想就很可怕。 白凛莫名打了个寒颤,接着抱起膝盖在琉璃台阶上坐下来,仰头看向漫天繁星。 她的体温还没有完全降下来——虽然她现在并没有真正的“身体”。 也许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明明眼前是无垠无尽的璀璨繁星,但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水生涟亲吻她时的神情。 眸光流转,热情缠绵。偏偏表情又是那样空灵纯洁,这种致命的反差,让人不自觉便会沦陷其中。 应该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攻势吧……? 白凛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努力地甩脑袋,试图将脑袋里的暧|昧画面全部甩出去。 对了,既然鲛龙混血有发情期,那栖川作为一只妖兽…… 不会也有吧? 白凛的目光逐渐呆滞。 ……不敢想象。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凛都困了,身后终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有轻缓平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白凛没有调头,只是懒懒地问了一句:“冷静下来了吗?” “……嗯。” 纯白衣摆像流云一样倾泻铺散,白凛无声侧眸,看到雪发蓝眸的青年慢慢坐了下来。 他显然从未坐过台阶,只能微微侧头,学着白凛的样子,将那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放在顺延而下的台阶上。 漆黑夜色下,银色的鳞片闪闪发亮,比他腿下的琉璃台阶还要晶莹剔透。 如果外面那些人知道无妄城城主居然是如此绝色美人,一定打破了头也要挤进来。 “伴侣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白凛一边琢磨一些有的没的,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以后再想。”水生涟语气平静地转移了话题,“你的灵力没有了,如果不能等到剑主找来, 就只能由我带你去找他了。” ……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白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美人优柔垂眸、周围萤火环绕的动人场景。 如诗如画,如坠梦境。 对着这样一个人,果然很难保持清醒。 “……你之前不是说,只收留我一段时间,如果剑主一直不来找,就把我扔出无妄城的吗?” 水生涟抬眸看她,漂亮的眼睛宛如星辰在黑夜中静静闪耀:“今时不同往日。” 白凛:“……” 现在这个情况,还真是有点棘手。 本来她是打算在无妄城待几天就走的,毕竟她还想尽快找到剑灵融合的方法,自然不可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但现在她的肉身没了,这就使她的处境变得十分被动。 正如水生涟说得那样,现在的她已经无法主动离开,要么等着别人找来,要么就只能指望城内的人将她送到温言面前。 但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送她去温言身边的人居然会是无妄城城主。 “这种事情,你直接交给其他人去做就行了。”白凛斟酌语句,“反正温言就在太微宗,想找他的话,应该不难……”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其实也不敢确定。 那次在蔚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在场的那些宾客最后究竟结果如何,她也不知道。要么就是被送去魔域了,要么就是被温言救下来了,要么就是和她一样,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反正她是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温言有没有顺利回到太微宗。 “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水生涟看着她,轻轻地说,“而且……” 他声音很小,气息飘进凉凉的晚风里,白凛并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靠近他。 “没什么。” 水生涟收回视线,微仰起脸,静静地看向夜空。 白凛不太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发情的状态。 看起来不像,但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白凛也知道了,这个人根本不能以外表来判断。 以防万一,还是别招惹了。 她吸了一下鼻子,也扭头默默仰望起浩瀚的星空。 一片静谧。 过了一会儿,白凛实在忍不住开口:“你真的要送我回去吗?” 水生涟没有动:“嗯。” “那无妄城怎么办?” “文毓会安排好的。” 二人又沉默了下来。 “可是……”白凛忍不住又要开口,刚说了两个字,水生涟便转过脸来,静静地盯着她。 “你想一直待在这里?” “……” 白凛闭嘴了。 * 翌日,白凛跟着水生涟一起回到了城主的主宫殿。 水生涟让文毓准备了一个储物戒,又将许多东西放进储物戒,接着戴上戒指,拿上凛冬,便准备出发了。 白凛的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你就打算这个样子出城?” 水生涟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他依然穿着领口大开的衣袍,赤|裸双足,修长双腿在衣摆下若隐若现。 要说露了,也没完全露。但在他的美色加成下,却比全露还要蛊惑诱人。 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大概就是像他这样的。 “不行不行,你这样出去会被人扒光的。”白凛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脸上写满了“达咩”。 “没有人能扒光我。”水生涟神色平静,湛蓝双眸没有一丝波澜。 白凛:“但他们会上手摸你。” “也没有人能摸我。”水生涟目光纯净,微微一转,落到了她的脸上,“除了你。” 白凛:“……” 看来这家伙的脑子还没清醒呢。 第 44 章 白凛觉得水生涟有点呆。 虽然他是一城之主,但她总觉得他很容易就会被人拐骗。 这样的人,真的能独自出城吗? “水生涟,你之前有没有出过无妄城?”白凛忍不住问道。 “我经常去蓬莱。” 水生涟边说边抬起手,纤长白皙的指尖开出一朵晶莹的冰花,仔细一看,是浪花的形状。 “蓬莱不算……”白凛说,“除了蓬莱呢?其他地方去过吗?” 水生涟闻言垂眸,微微沉吟:“其他地方……没有去过。” “其他地方都没有去过?!” 白凛震惊了:“那你难道一出生就在无妄城了?” 水生涟摇了摇头:“我出生在蓬莱。母亲死后,龙族入侵,一个过路人救了我,将我带到了无妄城。” 这么说,无妄城其实不是由他创建的。 白凛:“所以那个救你的人才是无妄城城主?” “嗯。”水生涟轻轻应声,神色变得渺远而宁静,“后来那个人离开了,就把无妄城交给了我。” 原来他的城主之位是继承的,怪不得总觉得他在某些方面单纯得不像是一个经历过世事的人。 “那,那个人是谁?”白凛有些好奇,“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水生涟轻轻点头,纯洁无瑕的面孔浮现出些许怀念,“他叫琢微。” 白凛:“……” 居然又是琢微。 她发现这个琢微简直就是个哆啦A梦,几乎所有她想象不到的地方都会有他的身影。 已知他有世上最强的剑灵,还是太微宗的创始人,还一手养大了栖川,现在还多了一个无妄城前城主的身份…… 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琢微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她也不会有所怀疑了。 不对,他是唯一得道升仙的人,这么说他也的确是神没错。 白凛对这个传说中的仙尊敬佩不已。 “怎么了?”水生涟轻抬霜睫,专注地看着她,“你也认识他吗?” “不认识。”白凛连连摇头,“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而已。” 闻言,水生涟轻轻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神色认真,似乎在仔细考虑究竟该不该穿成这样出去。 毕竟他从未去过无妄城和蓬莱以外的地方。 白凛见他像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似的,天真纯净的眼神中又混合了隐隐约约的期待,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你老实告诉我……”白凛凑到水生涟面前,一脸探究地盯着他,“你想送我回去,是不是为了找个机会出城旅游?” “旅游?”水生涟微蹙眉头,面露迷惑。 “就是游历。”白凛从善如流。 水生涟想了想,认真回答:“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还是想帮你重塑肉身。” 白凛侧头看他:“你为什么要执着于帮我重塑肉身呢?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这会让她以为他仍然把她当做自己的伴侣,而这也会让她心生负罪。 有种……无意中渣了一个大好青年的感觉。 “我只是不确定。”水生涟安静地说,“你说我的决定太草率了,所以我想要仔细地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真的很坦率,虽然这个发展让她诡异地想起了“先婚后爱”这个词…… 白凛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发散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保持严肃。然后她看了水生涟一眼,说:“如果你最后确定了我不是你的伴侣呢?” 水生涟神色平静:“那就把你还给温言。” 还好,起码不是把她掰断。 白凛暂时放心了,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那如果你最后确定我就是你的伴侣呢?” “那就由你来决定。”水生涟抬起眼睫,定定看她,眼底泛起潋滟的微光,“选择我,或者让我干涸而死。” 白凛:“……” 这看似是两个选项,但其实根本没得选啊! “就没有折中一点的选择吗……”她艰难开口。 “有。”水生涟语调轻缓,“杀了我。” 白凛:“……” * 白凛最后选择了放弃思考。 她喜欢顺其自然地活着,但她遇到的很多人似乎都更喜欢凡事追求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不是立刻就能得出答案的。 她需要时间,去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也是更多地了解自己。 于是她试着与水生涟商量:“如果我说我暂时不打算和任何人结为伴侣……” “那与我无关。”水生涟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轻轻说道,“鲛人只会选择自己的伴侣,并不会强迫自己的伴侣。” “我只是在确认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这个过程只与我一人有关,不需要你有所回应。” “我只会顺应我自己的心意,你也只要顺应你的心意就好。” 水生涟将目光落到她的脸上,那双剔透的蓝眸一如既往的干净、纯洁、眼眸深处有着无法污染的澄澈与纯粹。 “你明白了吗?” 白凛微怔:“……这也是鲛人的信念吗?” 水生涟摇了摇头,轻柔如水的声音低了下去:“是母亲教导我的。” 原来他的母亲是这样决绝又冷静的一个人。 白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她也没必要再纠结下去。说到底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更多时候,不过是周遭的环境逼得她不得不多想多虑而已。 她一向不会对自己以外的人太过上心。 白凛很快将想法转变为“带城主大人出去见见世面”,顿时觉得轻松自在了很多。 于是她开始对水生涟的穿着严格筛选。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和我一起出城了,那还是趁早把这些衣服都换掉吧。” 水生涟微微蹙眉:“真的不能穿吗?” “不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的。”白凛坚定摇头,“除了身上这件,其他衣服也要全部换成不露腿不露锁骨的样式,还有鞋袜也要多带几双,只要出了这个宫殿,你就不能再光脚了,知道了吗?” 水生涟顿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皱脸也没用,快让文毓去换!” 片刻后。 一头雪白长发的清艳青年穿得严严实实,套好鞋袜,无比端正地站在白凛面前。 白凛围着他转了一圈。 水生涟的腰本就极细,之前穿那种宽大的衣袍还没显出来,现在腰带一系,瞬间将他的腰身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 看来这个人就算披麻袋也遮不住他的风华。 水生涟轻轻勾了下衣领:“这样可以吗?” 他还不太习惯这样过于拘束的穿着。 白凛无奈地叹口气:“凑合吧。” 折腾完水生涟的穿着打扮,他们终于出城了。作为无妄城的全职管家,文毓十分细心,不仅在储物戒里放了许多灵石,还给水生涟准备了一个宽大的斗笠。 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遮住他的脸,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趁着夜色,水生涟和白凛一起离开了无妄城。 无妄城外面是一片白雾似的迷障,一般人进入迷障必定会迷失方向,但水生涟不会,因此他顺利地走出迷障,在迷障外百米处的码头前停了下来。 “这里还有码头?”白凛惊奇道。 “想要进入无妄城,只有水路可走,所以会有很多船只经过这里。”水生涟轻慢解释。 这么说,他们也可以坐船了。 白凛觉得还挺有趣的,但她还是问了水生涟的意见:“你想坐船还是直接游过这片水域?” 水生涟侧头注视她:“你呢?” 白凛耸了耸肩:“对我来说都一样,只不过一个在水上一个在水下而已。” 反正她现在是灵体状态,唯一不同的只有视野。 而她现在的视野又和水生涟是一致的,所以她怎样都无所谓,权看水生涟怎么选择了。 水生涟微微沉吟,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坐船有趣吗?” 白凛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从来没坐过,对你来说应该会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吧?” 听到她这么说,水生涟通透的眸子顿时亮了亮。 “那我选坐船。”他说完这句,微顿了顿,又看向白凛,“好吗?” 白凛笑了:“好啊。” 一人一剑就这么做好了决定。 夜色寂寥,浓雾笼罩着整片水面,一眼望去黑漆漆的,雾气萦绕,除了惨白的月光,什么都看不见。 白凛和水生涟站在码头上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什么都没有出现。 白凛忍不住提出疑问:“这里真的有船吗?” “有。”水生涟微微一顿,补充道,“文毓说的。” 既然全能管家都这么说了…… 白凛放平心态,继续耐下心来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夜雾中隐约有亮光靠近。 白凛飘上前,仔细看了看:“好像是船来了?” 水生涟应了一声:“是船。” 柔和的亮光越来越近,很快一艘外观整洁的客船穿过夜雾,慢慢停靠在码头边。 许多背着行李的人从船上下来了。 水生涟与白凛对视一眼,随之上船。 负责开船的船夫狐疑地看了水生涟一眼:“你是从无妄城里出来的?” 水生涟淡淡应声:“嗯。” 他还戴着那个宽大的斗笠,微微低着头,极近秀色的面容被遮得严严实实,从船夫的视角只能看到披散在腰后的雪色长发,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猜不透。 “行。”船夫很快便收了探究的心思,收下灵石,指了指拥挤的船舱尽头,“最里面那间空房是你的。” 水生涟微微颔首,走了过去。 此时船舱里的人还在走动,人员杂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提着剑,在半掩的房门前停下。顿了顿,正要推门进去,一旁的窗户里突然探出一个人—— “喂。”那人手肘撑在窗沿上,眉眼微弯,猫似的眼瞳直直盯着他,“你手里的剑是哪来的?” 第 45 章 那人声音清冽,语气轻快,略显傲慢的语调透出与生俱来的恶劣与不羁。 白凛微一转身,在看清说话之人后,顿时睁大眼睛,脱口而出:“栖川?” 那人眉眼弯弯,单手撑沿,从窗户里轻盈地一跃而出:“阿凛。” 明亮刺眼的灯光下,一名长相昳丽的少年出现在他们面前。少年身形修长,面容清隽,眼似猫瞳,在这个拥挤的船舱里显得尤为耀眼,光华灼灼,出众的相貌与气质令人过目不忘。 正是与白凛失散数日的栖川。 水生涟看了看一脸惊讶的白凛,又看了看这个突然插嘴的陌生少年,碧蓝的眼睛里浮起微微疑惑,却仍然安静地保持了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凛惊讶问道。 栖川摊开双手,笑着对她说:“因为到处都找不到阿凛,所以就想着来这里看看了。” 语气轻描淡写,随随便便就将寻找白凛的过程略去了。 “没想到误打误撞会在这里遇到阿凛……”栖川余光扫过执剑的水生涟,眼中笑意微冷,“不过,似乎多了个碍事的家伙呢。” 白凛已经很了解他的性格了,此时见他眼中恶意若隐若现,连忙上前阻拦。 “栖川,等一下!”她飘到栖川和水生涟的中间,虚张声势地伸出双手,“水生涟不是坏人,是他收留了我,严格来说算是我的恩人呢。” “哦?”栖川狐疑地打量了水生涟一眼,显然不信。 水生涟对上栖川的视线,顿了半秒,又将目光移向白凛,轻轻开口:“他是谁?” 白凛连忙介绍:“他是我的好朋友,名叫栖川。” 栖川扬起下巴,傲慢地看着水生涟:“你呢?” “我叫水生涟。”水生涟神色平静,目光如水,“是她的伴侣。” “……!”白凛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 一刻钟后,二人一剑相对而坐。 窗外水影幽幽,月光凄清,在窗沿上洒下银色的光辉。 为了不失偏颇,凛冬剑被摆放在了桌案中央。 白凛也就顺势坐在了正对剑鞘的那一面。三人一人一面,一眼望过去,她仿佛是另外两人的裁判。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二人虽然面对面坐着,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过了一会儿,白凛率先说话了。 “所以说,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讲……”她双手环胸,缓缓摇头,一脸苦口婆心的表情。 “确实,我还以为这人是个登徒子呢。”栖川似笑非笑,悠声附和,“如果不是阿凛及时拦住,我差点就要杀死一条无辜的生命了。” 白凛:“……” 怎么觉得他的语气听上去还有点遗憾呢? 水生涟安静地看着白凛,蓝眸纯澈:“我说的不对吗?” 白凛:“当然不对啊!” “那我……” 白凛:“下次不准再说了!” “……嗯。”水生涟低低应下了。 “总而言之,大家都是朋友,能在这里相遇也是缘分,彼此多体谅一些,不要伤了和气。” 白凛见水生涟没有再坚持,栖川也没有再做出不友好(特指动手)的举动,于是顺顺当当地发表陈词感言,结束了之前的“错话”危机。 不得不说,刚才真是太危险了。 就算把她的脑袋灌满了水,她也猜不到水生涟会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介绍自己。 更离谱的是,栖川当场就变脸了。 少年那双漂亮的猫瞳瞬间泛起浓郁的暗金,犹如流光翻涌,连同着他的利爪一同凶猛袭来—— 水生涟当即抬手,剔透彻骨的冰锥瞬间浮现,高悬在栖川上空,尖锥如刺,蓄势待发。 吓得白凛连忙拦到二人中间左右顺毛: “水生涟你不要乱说话啊,栖川他做事不过脑子的!” “栖川你冷静一下,水生涟他脑子比较简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人一句,把两个人的脑子都贬了一遍。 栖川单手凝爪,微微眯眼,眼瞳金光浮泛:“他说的伴侣,是什么意思?” 白凛:“就是朋友的意思。” 水生涟微微蹙眉,纠正白凛:“鲛人的伴侣不是朋友的意思。” 白凛:“我说是就是!” 横眉冷对,不怒而威。 两人终于安静了。 他们正好处于船舱的尾部,位置隐蔽,周围几乎没有人路过。但即便如此,刚才的动静还是吸引了一些目光,就连船夫也勾着脑袋向这里望过来—— “喂,不要在我的船上打架啊!” “听到没有?”白凛同时瞪了他们一人一眼,“快点进屋!” 这之后,两人才一前一后,不情不愿地进入了栖川的房间。 白凛发表完陈词感言,又将自己如何遇到水生涟的前因后果阐述了一遍,听完后,栖川托起下巴,漫不经心地看向对面的白发青年。 “所以说,这家伙就是无妄城的城主?” 水生涟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杯茶。 杯子里的茶水是刚倒的,茶叶梗在热气腾腾的水面上悠悠飘荡,是他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 他没喝过热茶。 白凛点了点头:“要不是他收留了我,我这会儿估计还在水底下呢。” 栖川显然对这个“恩人”没什么好感:“那你的肉身是怎么回事?也跟这家伙有关吗?” 白凛又摇了摇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消耗掉的。” 栖川:“消耗?” “嗯。”白凛坦然回答,“之前温言说过,一旦剑身里的灵力消耗殆尽,肉身也会随之消失。” 栖川若有所思,突然对她笑了一下:“阿凛,我可以把我的灵力给你。” 白凛轻轻摇头:“你不是我的剑主,没用的。” “哎……这样吗?”栖川闻言,遗憾地耸了耸肩,“那你现在怎么办?只能去找那个人了么?” 白凛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就是温言,只是他不想说出温言的名字的原因究竟是因为不记得还是因为不想说就不得而知了。 “说不准……” 白凛也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 如果只是为了恢复肉身,那她当然可以直接回去找温言。但问题是,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况且,她也不想一直依赖温言的灵力而活,这种单方面的索取只会令她心生愧疚,对温言也不公平。 如果想要寻求真正的剑灵融合,似乎只有找慕归枝这一条路可走。但那家伙的话也不能全信,这样一盘算,她的选择依然充满局限…… 白凛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水生涟见他们的话题暂时终止了,这才轻声开口:“温言现在在哪里?” “对哦。”被他一问,白凛随即扭头看向栖川,“你知道温言在哪儿吗?” “唔……”栖川眸光流转,懒懒托着腮,晶亮的眼睛像猫一样狡黠,“知道是知道,不过我可不想告诉这个人。” 白凛:“这个人?” 栖川斜斜睨了水生涟一眼:“就是他啦。” 被点到名的水生涟微微抬眸,轻轻眨了下蔚蓝眼睛,没有出声,依然安静纯洁一如圣子。 白凛有些犹豫:“但是他出城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想让他跟着我们。”栖川别过脸,直勾勾地盯着白凛,声音轻柔,“阿凛,现在你已经有我了,就不需要那个笨蛋了吧?” 白凛:“……” 居然当着水生涟的面说他是笨蛋。 她有些为难,下意识看向水生涟。 被称为“笨蛋”的白发青年并没有什么反应,依然神色淡淡的。察觉到白凛的视线,他才抬起白霜似的长睫,眸光微动,安静而专注地凝视她。 白凛:“……” 不行,不能丢下他。 总觉得把这样的水生涟半路丢下无异于禽兽行为,白凛只是犹豫了一秒便否定了这个提议。 “他想跟我们一起,就带着他吧。”白凛对栖川说,“而且两个人做事效率也高一些,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也好解决……” “切。”栖川不屑地冷嗤一声,“他就是最大的麻烦。” 白凛:“……” 她又看了一眼水生涟,发现对方已经垂下了眼睛。蝶翼似的长睫在洁白肌肤上垂落淡淡阴翳,形成一弧粼粼的微光,静谧脱俗,让人看不清神色。 ……就很可怜。 “你不要总是这样说他。”白凛低声规劝栖川,“怎么说他也是一城之主呢。” “一城之主怎么了?”栖川冷笑。 白凛又说:“而且他跟你也有点关系呢。” 栖川斜斜一睨:“什么关系?” “他从小被琢微救过。” “哦,那又怎样?”栖川不为所动,“琢微是琢微,我是我。是琢微救了他,又不是我救的,关我屁事。” 白凛:“……” 你怎么说脏话! 白凛看向栖川的目光越发复杂。 虽然栖川的脾气一直不算好,但表现得这么明显还是第一次。难道因为鱼的天敌是猫?这么一想好像也能解释,虽然多少还是有些牵强…… 白凛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反正……你不可以再骂他了。” 栖川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正要再嘲讽几句,突然余光一扫,瞥见对面的白发青年正低垂着眼睛,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他猫瞳微转,眼底渐渐浮起一丝了然。 “好吧。” 栖川一改嘲讽,慢吞吞地支起上半身,接着伸出一只手,对水生涟开口道: “既然阿凛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计较了。”他对水生涟扬起唇角,轻快一笑,“从现在起,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城主阁下。” 白凛:“?” 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第 46 章 栖川的态度转变之迅速是白凛没想到的,不仅是她,水生涟也微微迷惑地抬起了眼睫。 “握手,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栖川笑了笑,弯弯的眼睛像月牙一样亮晶晶的,“还是说,你不想和我好好相处呢?” 白凛闻言,立即望向水生涟。 水生涟静静看了对面的少年一眼,什么都没说,慢慢伸出洁白修长的手。 他们短暂地握了一秒。 栖川似笑非笑:“原来你也不是人啊。” 水生涟默默收回手,长睫微垂,眼眸清莹剔透一如窗外的泠泠月色。 栖川不紧不慢地撑起下巴,侧眸看向一旁的白凛。 “阿凛,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白凛:“他只是话比较少……” “可是我都主动和他握手了。”栖川半真半假地抱怨,拖长的尾音里透出隐隐约约的委屈。 白凛也觉得栖川这次表现得很不错了——和他之前的处事风格相比。 但她觉得水生涟也很努力了,毕竟他一向是不喜欢被人碰的,这次能和栖川握手,对他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白凛想了想,迟疑道:“那……” 栖川笑眯眯地打断她:“阿凛不应该奖励我吗?” 白凛:“啊?” “我已经做了这么大的让步,”栖川自然地凑近她,语气亲昵而低柔,“为了保持我的积极性,阿凛总该奖励我点什么吧?” 白凛微微垂眸,正对上他漂亮湿润的眼睛。 晶亮而温顺,像一只撒娇的猫。 白凛下意识开口:“你想要什么奖励?” 闻言,水生涟静静地投来视线。 “唔,让我想想……”栖川摸了摸下巴,突然打了个响指,“那就今晚把凛冬剑放在我这里吧!” 白凛:“……” 水生涟平静如水的眼睛终于睁大了几分。 白凛眉头轻蹙,很是不解:“凛冬放在哪里……有区别吗?” 反正只是一把剑,只要没扔进水里,放哪儿不是都没差吗? “没有区别。”栖川笑盈盈地对她仰起脸,“但我想看着你呀。” 白凛:“……” 这家伙又开始发挥他嘴甜的特长了。 她顿了顿,低声道:“随你便吧,反正我在哪里都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啦。” 栖川开心地站起身,正要伸手拿剑,一只莹白优美的手突然也伸了过来。 “等一下。” 伴随着轻缓空灵的声音,两根纤长手指轻轻按在了剑鞘上。 栖川慢慢抬眸,对上那双湛蓝如海的眼睛。 他笑了笑:“怎么,你有意见?” 水生涟轻瞥他一眼,微移眼眸看向一旁的白凛:“我也想要。” 白凛懵逼地眨了眨眼睛:“想要什么?” 水生涟眼睫轻颤,清灵的声音低下些许:“……奖励。” 白凛:“?” 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她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栖川,又看了看眼睫半垂的水生涟,沉默半秒,不确定地开口:“你不会也是和栖川一样的要求吧?” 水生涟神色不变,轻轻点了点头。 白凛:“……” 明明一个两个都不是剑修,反而都得了剑修的毛病。 “城主阁下,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出过城啊?” 就在白凛陷入沉思的时候,栖川已经面带微笑地和水生涟展开沟通,“城外的人可不会处处让着你,先来后到,这种道理你该不会都不知道吧?” 水生涟手指不动,看向栖川的目光平静而冷淡:“要论先来后到,我才是先来的那个。” “蠢货。”栖川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也冷了下去,“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蠢,不愧是水里最蠢的丑鱼……” 水生涟毫不示弱:“你说我丑,你又好到哪里去呢?” “我当然是比你这种货色要好上百倍……” “停停停!” 眼看着两人越说越难听,白凛终于听不下去了。 “禁止人身攻击!” 栖川和水生涟同时闭嘴,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纹丝不动,谁也没有收回拿剑的手。 “都想要剑是吧?”白凛双手环胸,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视一圈,接着恶狠狠道,“那就都别睡了,一起在这儿熬吧!” 栖川:“……” 水生涟:“……” * 二人又坐回了原位。 “所以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白凛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消失不见吗?” 栖川托着下巴,无精打采道:“有,不过很少。温言封锁了魔域的传送阵,那条黑龙打不过他,当时就跟着传送阵一起回去了,除了刚开始被吸走的那一小撮人,其他人也都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白凛:“……” 这个描述,画面感瞬间就出来了。 “那其他人呢?我是指温言和初云。”白凛继续问道。 “初云……就是那个太微宗的女弟子吧?”栖川想了想,一脸意兴阑珊的表情,“她被一个男人带走了,临走前还哭着喊着要找你呢,不过那个男人没同意,说话蛮强硬的,好像是她师父。” 初云的师父……那肯定是太微宗掌门范衡无误了。 确认完顾初云的情况后,白凛沉默两秒,突然意识到栖川刚才的那番话有哪里不对。 “等等,怎么是范衡带走初云……温言呢?”白凛微微蹙眉,“他不回太微宗吗?” “他啊。”栖川睫毛半垂,眼眸懒洋洋地转动些许,“他在佛陀古塔呢。” “佛陀古塔?”白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比较邪门的塔吧。”栖川瞥了水生涟一眼,见他没什么动静,才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当时温言自己也消失了,我以为你会和他在一起,就跟了太微宗那两个人一段时间。” 栖川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形,“大概跟了有一天的时间吧,那个男人中途还消失过一阵。等他回来后就告诉那个女弟子,说不用再找了,温言在佛陀古塔,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带他出来。” 佛陀古塔,一个存在于荒漠之中的千年古塔。这座古塔里埋葬着无数修真大能的骸骨,一旦进入塔中,必须经过塔中亡灵的重重考验,待到脱胎换骨,才能彻底从里面走出来。 如果进入古塔的是心有执念之人,就必须亲自破除执念,才能真正离开古塔。 麻烦的是,这世上,论“执念”二字,再没有人比温言更甚。 范衡推断这才是青目黑蛟出现在蔚家寿宴的真实目的,换句话说,这才是魔主慕归枝想看到的结果。 “麻烦了啊……” 一想到连范衡都无能为力,白凛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 虽然很想说那又与她无关……但那个人毕竟是温言。 就算是任何人进了那座古塔,她都不会担心,但偏偏进去的是温言——他是最不应该也最不能进去的人。 栖川撑着下巴,仔细地看着她:“阿凛要去找他吗?” “去吧,温言毕竟是我的剑主。”白凛沉默几秒,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不过你们两个就不用去了,这件事和你们无关,没必要跟我跑这一趟。” 栖川就猜到她会这么说,于是轻笑了笑,正要说话,一直没有出声的水生涟突然先他一秒开口了。 “我也去。”他语气轻缓平静,湛蓝眼眸直视着白凛,在烛光下泛起剔透的波光,“我有事与他商议。” 栖川暗暗白了他一眼。 听到水生涟这番话,白凛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也未感到意外。毕竟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其实是一个很自我的人,既然认定了一条路,他就绝对会心无旁骛地走下去。 某种意义上,她和水生涟还挺像的。 不过她还要再严重一些——她不是自我,是自私。 白凛有些无奈地望向栖川:“那你……” “我当然也是要去的。”栖川对白凛笑了笑,猫瞳弯成漂亮的月牙,“毕竟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阿凛嘛。”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既然两人都没有中途下车的打算,那她也就不再废话了。只是…… 白凛面露疑惑:“可是你不找琢微仙尊了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栖川顿时撇了撇嘴,语气不屑:“那家伙的气息又消失了,我也懒得找了,估计是又死哪儿去了吧。” 白凛:“……”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水生涟,发现他也没什么反应,依然专心致志地盯着杯子里的茶叶梗,显然对琢微的死活不是很关心。 琢微仙尊,您这是养了两只白眼狼啊。 * 入夜,月色菲薄,整个客船都寂静了下来。 水生涟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栖川背对着他趴在桌子上,而凛冬剑则被放在两人之间的地砖上,不偏不倚,位置正中。 白凛没有睡着。 她坐在窗沿边,看着下面漆黑幽暗的河水,始终没有一丝睡意。 “阿凛。”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声音很轻,比呼吸还要轻。 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白凛扭过头,果然看到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栖川正站在她的身后。二人一对上视线,栖川便抬起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慢慢拿起地上的剑,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 水生涟还在熟睡,他今天累坏了。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入了隔壁本该住着水生涟的空房,栖川将剑放下,在黑暗中打开了靠河的那扇窗户。 月光倾泻进来。 “栖川,怎么了?”白凛放轻呼吸,小声问他。 栖川站在昏暗的光线里,抬眸看她:“阿凛,你想变回人形吗?” 白凛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是剑主,就算给我再多的灵力也没用的……” “这我当然知道。” 栖川唇边溢出一声轻笑,猫似的眼睛在湿漉漉的月光下晶亮勾人。 “但我有别的办法。” 第 47 章 白凛一愣:“什么办法?” 栖川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垂首,对她笑了一下。 狡黠的,神秘的笑容。 猫瞳纯澈晶亮。 白凛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有什么滴到了冰冷的剑鞘上。 湿润的,粘稠的,温热的。 白凛垂眸望去—— 是血。 鲜红的血液从栖川的指尖缓缓流下,一滴接着一滴,落到银白的剑鞘上,顺着细细的凹槽,流向通透的剑身。 “栖川……”她惊讶出声。 “这就是我说的办法。” 少女的身形在清冷的月光中渐渐成形,栖川抬起手,慢慢抚上她莹白微凉的脸颊,轻声说道:“以血温养,同样能让你形神不灭。” 他故意模糊了这一说法。 其实他很清楚,想要让剑灵获得肉身,除了灌注大量的灵力和鲜血,没有第二个办法。 这是他从琢微那里得知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温言用的也是这种方法。 但他不想让阿凛知道。 “这也太费血了……”白凛震惊地看着被剑吸收的鲜血,连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指,不让他再继续放血下去,“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再这样下去,她是有身体了,但栖川估计就要贫血了。 栖川看了看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还不够。” “够的够的,你看,我都能走路了……”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不需要更多的鲜血,白凛抬腿向前走了几步。 结果走出去没几步,突然腿一软,无法控制地倒了下去。 栖川一把捞住了她。 白凛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不像个人,倒像个棉花没塞满的布偶。 没有知觉,没有力量,也没有敏锐的感官。 更像是一具不完整的躯壳。 “你看,我就说不够吧。”栖川托着她,在她耳边轻笑,然后抬起那只流血的手,将修长的手指伸到她唇边,“喝吧,你需要更多的血。” 白凛缓慢地移动眼眸,视线落到他的指尖上。 细细的血珠还在向外渗出,伤口细长,将他的手指衬得几乎透明。 就算她已经不是人了,但是喝血这种事……她果然还是做不来。 她又不是吸血鬼。 白凛下意识摇了摇头:“我不喝。” 栖川垂眸看她:“为什么不喝?” “那是你的血。”白凛微微蹙眉,脸上写满了抗拒。 “为什么我的血就不能喝?”栖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紧紧黏着她,声音比月光还要轻柔,透着丝丝缕缕的委屈,“阿凛很讨厌我的血吗?” 白凛:“不是讨厌你的血,只是单纯不想喝任何人的血……” “可是阿凛不喝的话,我刚才放的那些血也就白白浪费了。” 栖川说:“阿凛要让我的血白白浪费吗?” 白凛很难做出点头或是摇头的动作。 她能感觉到,凛冬正在渴望鲜血,如同饥渴已久的野兽,那微微闪烁的剑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明明只是一把无欲无求的剑,没杀过什么人,也没见过多少血,什么时候会变得这么渴求鲜血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妙化通天镜里的那柄剑。 那柄剑在镜中微微发光的样子……倒是和现在的凛冬有几分相像。 白凛垂着脑袋,觉得脑子乱哄哄的。不仅是脑子,就连心跳也狂躁得不行,心脏泵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跳出胸腔。 “阿凛。” 有谁在叫她,声音离得很远。 “阿凛。” 究竟是谁,怎么越来越听不清了…… “阿凛?” 栖川一边轻唤垂着头的少女,一边看向她的下身。少女纤细笔直的双腿正在化作粼粼光点,按照这个速度,这具肉身很快就会消失。 看来只能强喂了啊。 栖川收回视线,在划破的指腹上挤了一下。血珠颤巍巍流了出来,他没有犹豫,直接将手指放入白凛口中。 血的气味瞬间充满了白凛的口腔。 她眼睫轻颤,顿时恢复了意识。 更多鲜血流了出来,一点点漫过她的舌尖,进入她的喉咙。 明明应该是铁锈的腥味,可到了她嘴里,却只尝出一种极其诱人的香甜。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含住手指,咽下鲜血,舌尖轻轻卷过那道细长的伤口。 栖川睫毛一颤,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惊讶。 “阿凛?” 白凛没有回应他。她捧起栖川的手,眼睫低垂,仿佛干涸已久一般,无比专注地吸食起他指尖的血。 昏暗的房间一片寂静,针落可闻,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她吞咽的声音格外清晰。 月光,鲜血,新生。 栖川认真看着怀里的少女,眸光浮动,眼底逐渐浮起满足的笑意。 他希望阿凛需要他,就像他需要阿凛一样。 现在阿凛喝了他的血,将他的血融进了她的身体。 对阿凛来说,他就是最最重要的存在了。 真好。 * 白凛觉得自己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缺。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切似乎都在依靠身体的本能付诸行动。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满嘴都是浓郁的血味了。 她猛地睁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嘴里居然还含着栖川的一根手指。 ……卧槽! 她吓得立即将手指从嘴里拿出来,顺着月光,能看到那一截指尖透出毫无血色的苍白,伤口处也被舔得干干净净,一丝红色都没有,明显是被吸干了。 白凛震惊了。 “别担心,也没多少血。”耳边响起轻慢悦耳的少年声音,与往常一样轻快而随意,没有半分异常与不适,“你感觉够了吗?需不需要我再划一道口子?” “不用了!”白凛反射性拒绝。 “噢……那好吧。”栖川耸了耸肩,看上去还有些遗憾。 白凛觉得自己的脑子更混乱了。 她抬眸看向栖川,不出意外对上少年笑盈盈的眉眼,瞳孔柔和而清亮,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栖川,我刚才……”白凛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心情复杂,“我刚才是不是喝了你很多血?” “还好吧,也没有多少,我倒是希望你能多喝一些呢。”栖川轻描淡写地说,“还有,这不叫喝血,充其量只能算是补充体力。” 白凛的心情更复杂了。 还说没喝多少,就差没把那根手指头啃下来了! “我刚才真的太邪门了……”她盯着栖川,越想越不对劲,“栖川,你相信吗,我刚才突然失去意识,甚至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嗯……”栖川轻瞥她一眼,拖长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刚才是在喝我的血?” 白凛:“那我当然还是知道的!” 虽然喝的时候没意识,但随着流入体内的血液逐渐增多,她的大脑也逐渐恢复清醒,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太离谱了,感觉自己像是被“渴望鲜血”这一思想所支配了一样。 “那就好。”栖川愉快地笑了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抬眸看了看一脸笑意的栖川,忍不住说道:“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 “不觉得啊。”栖川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像往常一样微微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阿凛就是阿凛,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 自然而亲昵,像往常一样。 你这种说法也很奇怪吧! 虽然很想吐槽,但一对上对方的眼睛,白凛心底的不安顿时又奇异般地压了下去。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奇怪,甚至是有些可怕,但栖川并没有远离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的情绪。 他现在看上去甚至心情很好,至少比见到水生涟的时候要好上太多。 白凛看着这样的栖川,目光复杂。 “阿凛是不是被吓到了?”栖川见她眉头轻蹙,没有说话,以为她是还没缓过劲,于是轻声提议,“这样吧,我变回原形,给你摸摸,好不好?” 白凛:“……好。” 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漂亮的大猫,趴伏在她的面前,尾巴轻摇,白色的绒毛在月光下轻轻漂浮。 掉毛了。 白凛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自然而然地蹲下身,将头埋进柔软蓬松的白发里,深吸一口气—— 一本满足。 栖川见她吸得十分投入,顺势抬起前爪,放到她的肩膀上,慢慢悠悠地拍了一下。 “阿凛。” “嗯?” “等下船了,我们直接去那个什么塔吧。” “好啊。” “就我和你,不带那只鱼。” “呃……”白凛微顿,撸猫的手也停了下来,“但是我已经答应他了……” “但是那个塔在沙漠里。”栖川一边动之以理,一边摇晃尾巴,吸引白凛的注意力,“他去那里,会缺水的。” 白凛:“……” 卧槽,怎么把这点给忘了! 她的表情瞬间严肃:“对哦。” “所以说,为了他的生命着想,绝对不能带他去那里……” 栖川还在咕咕叽叽,虚掩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昏暗的光线里,一道纯白的幽影静静站立在门外。 “你们在说什么?” 第 48 章 站在阴影里的青年一头雪色长发,面孔美丽而柔和,那双湛蓝眼睛像剔透的琉璃珠般在黑暗中莹莹发亮。褪去严实包裹的衣衫,他的细腰长腿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光,肌肤透白,全身曲线一览无余。 此人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水生涟。 白凛:“……” 她深刻地意识到不能在背后议论别人,不管你说的究竟是不是坏话。 而栖川,显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他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漫不经心道:“在说我们自己的小秘密,跟你没关系。” 白凛:“……” 你那是小秘密吗,不是在撺掇着怎么把人家踢出队伍吗! 他一出声,水生涟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是你?”他平静的声音透出些许惊讶。 听这语气,他到现在才发现趴在地上的这只巨型毛茸茸是栖川。 白凛一时无言。 “怎么,是不是比你好看太多了?”栖川懒洋洋地抬起一只前爪,撑住他那颗圆乎乎的大脑袋,“你身上连根毛都没有,又秃又丑,带出来都嫌丢人。” 白凛:“?” 好好的怎么又开始人身攻击了? 水生涟早就免疫了:“你觉得丑不重要。” “哦?”栖川发出轻笑,暗金色的竖瞳微微眯起,“难道你以为还会有人觉得你的鱼身好看吗?” 水生涟闻言,没有回应,默默将纯净中夹杂着微微期待的目光移向白凛。 看来她不说话不行了。 本来还打算远离战场、全程围观的白凛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开口:“嗯,其实我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 说得更准确点,不是挺好看,是非常好看。 比人形,美得超越性别,仙气脱俗。比鲛尾,美得别有殊色,比普通的鲛人更多了一分近乎奇诡的冶艳。 总之,在她的审美体系里,水生涟算是美的独一份的,尤其因为那条似龙似鲛的尾巴,反而让他比其他人更加令她过目不忘…… 当然,她肯定不能实话实说,不然栖川是会生气的。 水生涟闻言,眼睫微垂,虽然脸上仍然清清淡淡没什么表情,但浅色薄唇却扬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然而,栖川却不高兴了。 “阿凛觉得他好看?”那根摇来晃去的尾巴突然静止了,栖川歪着毛茸茸的脑袋,慢慢撑起上本身,两只前爪也交叠在一起,“那阿凛觉得,我和他,谁更好看?” 这个姿势,好像狮身人面像。 白凛被他的姿势吸引了,心不在焉地回应道:“嗯?你要问谁更好看……” “对,这个问题应该很好回答吧?”大猫斜睨了身后的水生涟一眼,语气不屑,“我看那家伙似乎也很想知道呢。” 闻言,白凛抬眸看向水生涟。 白发蓝眸的青年正安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平静,却又透出隐约的忐忑。 这个问题……根本没法回答呀。 就好像现在一个人问她,你喜欢狗还是猫,那她当然说都喜欢。没办法,狗狗和猫猫都很可爱,而且各有各的优点,根本就不应该放在一起比较。 白凛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有些为难:“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栖川一甩尾巴:“不行,一定要比出个高低。” 白凛:“……” 他们不是在讨论究竟要不要让水生涟进入荒漠的话题吗,怎么突然就变成比美了? 她陷入了沉思。 趴坐在面前的雪白大猫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站在阴影里一直没动的白发青年也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就没有一个人替她解解围吗?给个台阶下也好啊。 白凛思索半晌,终于慢慢开口:“那就……” 一人一猫的目光紧紧定在她的脸上。 “那就温言吧。”白凛长舒一口气。 栖川:“?” 水生涟:“?” 栖川竖起耳朵,暗金色的竖瞳升起明显不满:“为什么是温言?” “因为他不在这里啊。”白凛耸了耸肩,顺手将凛冬拿起来,“你们是不是不打算睡了?不睡的话就在这里待着吧,我要好好睡一会儿了。” 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脚便向外走去。 别的不行,转移话题她还是比较擅长的。 顺利走到门前的时候,水生涟抬起手,轻轻拦住了她。 “你又有身体了?”他垂眸看她。 白凛抿了下唇:“巧合。” “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凛顿了半秒,正要胡诌出一个理由,身后的栖川便懒洋洋地替她回答了。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她,应该来问我。” 水生涟微微偏移视线——大猫已经变回了眉眼昳丽的少年。他站在冷清的月光里,对他笑了一笑,眼底闪过尖锐的冷意。 “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自然而然地,便将对方划分到了他与白凛二人之外。 * 白凛独自去了隔壁的房间休息。 她抱着凛冬,闭上眼睛,鲜血的味道仿佛仍在舌尖萦绕。 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她非但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的厌恶,反而还在下意识地回味。 就好像她生来便渴望鲜血一样。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反复几次,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拿出芥子囊,从里面掏出妙化通天镜。 能够照出前世今生的镜子……么? 她走到窗楹前,借着菲薄的月光,垂眸向镜中望去—— 长剑自镜中浮现,杀气凛冽,几乎要凝为实质冲出镜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 总觉得有种怀念的感觉。 * 次日,客船在庐云州停靠。 庐云州处于修真界的居中地段,因为四通八达,所以人流量也很大,来往修士众多,算是修真界的中转站。 白凛下船后,扭头看向一旁的水生涟:“你真要去古塔?那里地界特殊,周围可没水的。” 水生涟:“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好吧。 白凛不再坚持,跟着人群一起走向传送集中点。 这里围满了修士。 “你们要去哪里?”负责接待的中年男人随口问道。 白凛:“佛陀古塔。” 那男人抬起头:“那个地方,我们不好传送。” 白凛:“那我们怎么去?” “找个向导。” 白凛与栖川对视一眼。 “你这儿有向导吗?” “没有。”那男人复又低下头,“你们自己在城里找吧,只要灵石管够,总会有人愿意接这单生意的。” 对话到这里便结束了,白凛看了看乌泱泱的人群,对左右二人说: “分头去找吧,晚上到这里集合。” 栖川挑了下眉,正想说点什么,白凛已经独自走进人群。 “她不想和我们一起同行。”水生涟平静的声音淡淡响起。 栖川侧眸斜睨他一眼,眼中闪过讥讽:“为什么?” “因为她嫌你烦。” “……” 说完,水生涟也走入人群,留下栖川一人站在原地一脸不悦。 * 白凛倒是没想那么多。 她纯粹是觉得三个人一起走太浪费时间了,不如分头行动效率高。 可惜这里没有喇叭之类的东西,不然她直接找个最高点,站在上面用大喇叭喊,不信没人冒头了。 当然,没有喇叭也没关系,她可以去酒楼之类的地方打听打听。 白凛走在人群中,一边打着小算盘,一边四处张望,眼睛一刻也没有闲下来。 突然,一只手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只手粗糙蜡黄,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特别就特别在,它鬼鬼祟祟地在一个人的腰侧摸来摸去,而且摸得还不是他自己的口袋。 是小偷啊。 那小偷摘下前面那人的钱袋,转身便要混入人群。白凛见状,快步直接走了过去。 “你好,请把刚才的钱袋给我。”她在小偷面前停下,淡淡开口。 周遭人群涌动,鱼龙混杂,压根没人注意到他们。 小偷被拦住去路,恼火地一抬头,见对方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顿时凶相毕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东西?不想死就滚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给是吧。” 白凛看了他一眼,倏地拔剑。如同一道闪电划过,短短一秒,剑刃已经抵住小偷的脖子。 周围行人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离远了点。 这种地界鱼龙混杂,又都是有些本事的修士,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小偷惊恐地睁大眼睛:“你、你神经病啊,这又不是你的钱袋!” “我看中了,不行吗?”白凛不想和他多扯,执剑的手又向前推了推,“你到底给不给?” 剑刃在小偷的脖子上抵出细痕,眼看着就要划破了,吓得小偷立即将钱袋给她。 “我给、我给!拿去,这是刚才的钱袋,我连动都没动一下……” 白凛接过钱袋,收剑说道:“谢谢。” 说完便继续向前走。 小偷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突然扑了过来—— 一道剑光倏地划过,下一秒,他的衣服裂成了两半。 “呀啊——”小偷发出尖叫,周围行人看到他的身体也“啧啧”摇起头来。 而白凛早已消失在人群中了。 * 她拿着钱袋,径直向前追去。 钱袋的主人走得比她还快,为了不追丢对方,她只好加快步伐。 经过刚才那一出,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凛冬的配合更好了,只要心念一动,凛冬便会任她驱使,仿佛她身体里的一部分似的。 这让她很满意。 当然,除了用剑上的提升,似乎还有其他什么发生了变化。 但奇怪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只能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她变得更好了。 没错,她变得很好了。 白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变化,追着那人进入了一个小巷。 小巷里空无一人,那人还在前面走着,白凛终于不耐烦了,于是出声喊道: “阁下请留步。” 那人脚下一顿,微微侧身,停了下来。 “你的钱袋丢了,喏,还给你……” 白凛走到那人面前,正要将钱袋递给对方,一抬眸,突然怔在了原地。 那人眼梢微垂,凝眸看她,阳光落进他的眼底,泛起细碎的光。 “姑娘?” 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第 49 章 白凛有些恍惚。 这人很奇怪。虽然身形挺拔,但五官并不出挑,别说和栖川、水生涟他们比了,就算是融野比,也是要略输一筹的。 但他气质虚渺,只是这么简单地往这儿一站,便让人觉得风骨秀丽,气度出尘,仅仅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 但白凛会怔在原地,却不是因为他的长相与气度。 而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 像是已经认识了许久,又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终于活泛了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青衣青年,胸腔心跳重如擂鼓。 殊不知,对方也在长久地凝视着她。 暖阳刺目,细碎金芒尽数凝入青年眼底。 片刻后,白凛终于回过神来。 她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先是飞快看了青年一眼,然后又立即垂下眼睫。 太邪门了,这人身上该不会是有什么迷药吧? 她勉强稳住心神,耳边听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说出口的声音却依然保持无波无澜的平静:“这是阁下的钱袋,我从一个小偷手里夺来的,阁下看看里面有没有少吧。” 那青年这才收回视线,微微颔首,道:“多谢姑娘。” 他抬手,从白凛手中取回钱袋,当着白凛的面打开钱袋,垂眼向里看了一眼。 “分毫不少,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不用谢。” 白凛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青年突然叫住了她。 白凛闻声侧身:“还有什么事?” 那青年凝眸看她,声音温润清和,如风如光,落在白凛的耳朵里,却如动人和弦,字字敲在她的心上。 “姑娘帮我找回钱袋,不胜感激,所以我也想为姑娘做些什么。”他说,“方才见姑娘面带愁容,可是有什么难处?” 白凛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秒便如实托出:“也不是什么难处,只是一直找不到带路的向导,稍微有些着急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此人便觉得亲切,甚至潜意识里想要与他多说些话,想要信任他、依赖他。 更离谱的是,她能够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很清醒。 这也就排除了迷药或是幻术之类的可能性。 难道……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和力? 白凛困惑地看着他,莫名地,移不开视线。 “找向导……”青年微微沉吟,忽而问道,“你想找去哪里的向导呢?我去过的地方不少,兴许能帮到你。” 白凛:“佛陀古塔。” 青年听到这地方先是一愣,而后眉眼微弯,淡淡笑了起来。 白凛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 就好像在很遥远很遥远的从前……也曾有一个人对她这么笑过一样。 她微微眨眸,心跳又开始加快。 “巧了。”青年笑道,“那个地方,我刚好是去过的。” “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向导。” 他言笑晏晏,和光同尘。 白凛想也不想地应下了。 “好……我叫白凛,你呢,怎么称呼?” “我姓孟。”青年顿了顿,轻声说道,“名浮洲。” 孟浮洲…… 白凛有些恍惚,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慢慢过了一遍后,突然精神一振。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孟浮洲见她神色有变,谦和询问:“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白凛眼神莫测地看向他:“那个灭门的缙云孟家……和你有关系吗?” 孟浮洲:“有。” “……” 居然回答得这么干脆。 白凛的眼神更狐疑了:“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就是那个入魔灭门的孟家独子。” 白凛:“……” 她看着此人淡定平静的神色,一时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没想到慕归枝一直没找到的孟家独子居然躲在这里,而且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完全没有一点痛苦挣扎的样子。 话说灭门什么光荣的事情么,他居然承认得这么坦然?还是说入魔后的确会泯灭人性,所以他对此根本就不会在意? 白凛微微蹙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孟浮洲见她面露警惕,也没有解释,只是放轻声音:“你放心,我的神志很清醒,不会伤害你的。” 这种事情,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不会伤害”就能就此揭过的吗,说出去谁信哪!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丢下这句话,白凛掉头就走。 孟浮洲见她态度冷漠,轻轻一叹,伸手拉住了她。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已经与她无比熟悉。 白凛一顿,扭头向他望去,眼神中带有警惕。 “别走。” 孟浮洲垂眸看着她,声音依然轻而平和,夹杂着低低的叹息,目光专注,藏着某种白凛不懂的情绪。 那种想要依赖对方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白凛奇怪地盯着他,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甩开。 “既然你就是孟家独子……那你现在是人是魔?”她慢慢问道。 孟浮洲:“是人。” “既然是人,那你为何不悲痛?” 孟浮洲:“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无需悲痛。” 无需悲痛? 白凛目光锐利:“可那些人,都是你的家人。” 孟浮洲微微一顿:“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修道之人,如果不能将七情六欲置身事外,便永远也无法窥见真正的道。” 孟浮洲神色清淡,白凛看着他,心情突然前所未有的复杂。 这个人,连满门被屠都能做到无动于衷,只能用无情无欲来形容了,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一个与他境界相同的人,慕归枝是怎么诱他入魔的? 白凛满腹好奇,却又不想过多了解。 想了想,她拿出芥子囊,将存放在里面的妙化通天镜找了出来。 “这是你家的镜子吧?”她将铜镜递到孟浮洲面前,问道。 “是。”孟浮洲看了一眼,移开视线,“这镜子为何在你手中?” “是魔主丢掉不要了,凑巧被我捡来的。”白凛神色淡淡,“现在物归原主,还给你吧。” 孟浮洲没有收。 “既然是你捡到的,那就是你的了。” 白凛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不是你家的宝物吗?更何况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给我做什么?” 孟浮洲微微摇头:“是孟家的宝物,不是我的。况且,这镜子于我也无用。” 白凛不解:“为什么?” 孟浮洲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这镜中的景象,你见过吗?” 白凛点了点头:“见过。” “你见到了什么?” 白凛微微停顿一秒:“……什么都没见到,和普通的镜子没什么区别。” 孟浮洲静静看着她,眸光清透,似乎要看穿她的灵魂。 白凛抿了抿唇,当即反问:“你呢?你又看到了什么?” 孟浮洲:“我看到了我的前世。” ——什么?! 白凛震惊了。 明明她和慕归枝都只是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今生,为什么孟浮洲却能看到他的前世? “难道这镜子只对孟家人有效?” 孟浮洲:“不,妙化通天镜对所有人都有效。” 那她怎么只照出一把和凛冬差不多的剑…… 白凛心下疑惑,孟浮洲见她不说话,便轻声问她:“你在镜中看到了什么?我熟悉这面镜子,也许能帮你分析一二。” 分析……么? 白凛微微犹豫,很快便谢绝了。 “谢谢你的好意。”她将镜子塞到孟浮洲手里,低头道,“只是我对前世什么的并不感兴趣,就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另外,这镜子还是给你吧,毕竟是魔主经手过的东西,我怕放在我这里,哪天再把他给招来。” 她这话说得十分冷漠,言下之意,是把这妙化通天镜当作是烫手山芋了,放在别人身上,听到这番话多少会有点不高兴。 但孟浮洲却毫无反应,甚至连眼角眉梢都没有任何波澜。 “好。” 他默默收下镜子,没有再坚持。 白凛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这个人果真无情无欲么,连那么难听的话都激不起他的一丝情绪。 可他刚刚在看到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反应却很直接。 简直就像是……生怕她离开一样。 * 片刻后,白凛和孟浮洲走出了小巷。 权衡之下,白凛最后还是选择了让孟浮洲做他们此行的向导。 虽然不免忌惮他的身份和经历,但心底那种莫名的信任与依赖感还是战胜了警惕心,让她本能地选择相信这个人。 握紧手中的凛冬剑,白凛一边在人群中行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前世是什么人。” 孟浮洲侧眸看向她:“你想知道?” 白凛:“好奇而已。”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孟浮洲笑了笑,语气平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失败者而已。” 看一眼镜子就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个失败者了,还说不是个人物。 白凛撇撇嘴,没有吱声。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孟浮洲问道。 “去和我的同伴汇合。” “同伴?” “嗯。”白凛点了点头,懒洋洋道,“一共两个人,他们……性格稍微有些尖锐,你最好是别和他们搭话,如果你不想惹事的话。” 栖川和水生涟都不是什么善茬,这个孟浮洲又古古怪怪,以防万一,还是尽量减少他们三人之间的交流比较好。 孟浮洲看着她,声音渐低:“没想到,你也有同伴了……” 白凛:“?” 她微恼地看向孟浮洲:“怎么?我看起来不配有同伴吗?” “不是。”孟浮洲轻轻笑了笑,“只是有点失落罢了。” 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 白凛斜睨他一眼:“我有同伴,你失落什么?” 孟浮洲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他抬眸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目光渺远而苍茫,明明是极其随意的一瞥,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却让白凛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仿佛他正从云端之上的高处望向底下的芸芸众生。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他声音清和,眼眸微微偏移,视线在白凛的脸上轻轻流转。 白凛对上他的目光,心跳再次忽而加快。 她怔怔地抬起手,捂住胸口,低声喃喃:“我们……是不是认识?” 不然她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为什么她遇到的人这么多,却独独会对他的一言一行产生反应。 孟浮洲侧眸:“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总觉得,你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白凛捂着胸口,一脸认真地说出十分令人误解的话语,“或者说,你对我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 “许是前世认识吧。”孟浮洲轻笑,看向她的目光专注而清透,“这种解释,你会信吗?” 白凛连连摇头:“我不信。” 她前世只是普普通通的现代人,怎么可能会和一本书里的角色有交集。 “是么?”孟浮洲笑容渐淡,“那就是我的身上还残存着某种魔气,对你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影响。” “是这样么……”白凛半信半疑,“那在我之前,你有对别人产生过这种影响吗?” 孟浮洲:“没有,你是唯一的。” 白凛更加困惑:“这是什么情况……” “也许是因为,我和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听到对方风轻云淡地说出这句话,白凛顿时向他投去看白痴的目光。 孟浮洲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别当真啊,开个玩笑而已。”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腹有一层略硬的薄茧,落在她的头顶,温凉的温度透过头发传递给了她。 白凛一愣,下意识没有避开。 她并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 但她却不讨厌这个人的抚摸,甚至是有点喜欢的。 感觉……很怀念。 无论是他的触碰,还是他的玩笑。 都很怀念。 * 白凛和孟浮洲一起回到了传送点。 隔着人群,她看到栖川和水生涟已经在原地等候了。二人谁也不看谁,脸上的表情极近冷漠,看上去相处得并不愉快。 还好,起码没有打起来。 白凛颇感欣慰,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栖川先发现了她。 “阿凛!” 他弯起眼睛,正要挥手,突然看到了白凛身旁的青衣青年,瞬间变脸—— “……那人是谁?” 一旁与他相隔一米的水生涟听到他的话,微微抬眸,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他安静地说。 “废话。”栖川不耐烦道,“我又不是瞎子,要你告诉我?” 自从和白凛分开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差了,并且完全没有要改善的意向。 水生涟对他恶劣的态度置若罔闻,依然直直地盯着白凛身旁的青年:“有点奇怪。” “怎么?”栖川冷哼一声,“你又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 水生涟默默压下心头疑惑。 刚才他第一眼看到那人的时候,虽然将其判断为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却随之而来。待他想要再仔细打量的时候,那种熟悉感却又凭空消失了,仿佛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熟悉感只是他的错觉。 栖川斜睨他一眼,懒得和他说话。 很快,白凛和孟浮洲来到他们面前。 “阿凛,他是谁?”栖川直奔主题,语气不善。 白凛介绍道:“他是我找到的向导,叫孟浮洲。” 孟浮洲的目光在二人脸上停留半秒,眸光闪烁,然后对他们微微颔首,神色谦和而平淡,远没有像对白凛时那么亲切。 “向导?”栖川蹙眉,“我不喜欢这个人。” 水生涟:“我也不喜欢。” 白凛看着这两个人,突然有点想笑。 真是新奇,他们两人居然也会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可惜,她并不打算征求他们的意见。 “他只是向导,不需要得到你们的喜欢。”白凛说,“还是说,你们找到了比他更合适的人做向导?” “……没有。” “哦,那我就不听你们的了。” 白凛看了孟浮洲一眼,语气平静且不容置疑。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同于之前的几次突发状况,这一次她很担心温言。 因为她知道,温言的弱点是什么。 所以她才迫切地想要救他。 即使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拯救他人的资格。 * 踏进传送点后,白凛一行人转眼便出现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里。 黄沙粗砺,滚滚烟尘扑面而来。 不同于白凛以往去过的任何地方,这里没有任何人烟,寂寥苍茫,只是站在深陷的黄沙中,举目望去,绝望感便会油然而生。 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什么佛陀,什么古塔,连海市蜃楼都没有。 白凛捂住口鼻,看了看一望无际的沙漠:“这里真的有佛陀古塔吗?” 沙尘呼啸,她的声音在猎猎狂风中显得极为渺小,栖川扫了她一眼,伸手将她向后一拉。 他顺势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抬起臂弯,为她遮挡住迎面而来的砂砾。 其实他更想在这里化形,以尾巴为白凛遮挡风沙,可这里还有一个陌生人,他实在不想在那人的面前化形。 直觉告诉他,那个叫孟浮洲的凡人要比水生涟这只蠢鱼棘手的多。 孟浮洲侧眸看着栖川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当然。佛陀古塔就埋在这片沙漠深处。你们跟紧我,此处情况特殊,稍有不慎,就会被沙暴吞没。” “好。”白凛点头,而后看向一旁的水生涟,“你还好吗?” 这片地界的荒芜程度比她设想的还要严重,连空气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干燥,她怕水生涟会受不了。 水生涟正要压低自己的斗笠,听到白凛的询问,下意识答道:“我很好。”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白凛。 纯白色的秀眉顿时轻轻蹙了起来。 “你……怎么了?”他看着被栖川环在怀里的白凛,突然觉得有点细微的不舒服。 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更加无法形容也无迹可寻的感觉。 但水生涟不会说出来。 他怕白凛让他离开。 接受到对方关切而清澈的视线,白凛摇了摇头,轻咳了两声:“没什么,只是风沙太大了……唔!”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风暴席卷而来。 栖川立即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然后现出蓬松长尾,凌空一摆,如同一把巨大的扇子,瞬间便将席卷的风沙扇了回去。 但更多的风沙随即呼啸着向他们扑来。 铺天盖地的黄沙占据了视野,风声凄厉如鬼嚎,白凛艰难地睁开眼睛,向后望去—— 一只由砂砾组成的巨大鬼影正在向他们飞旋而来。 遮天蔽日,势不可挡。 “不好!” 白凛脱口而出,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孟浮洲。 他仍然神色温润淡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只见他上前半步,衣袂一翻,一把极其普通的折扇便出现在他手中。 “去。” 他向着鬼影的方向轻轻一扇。 风停,声止。 铺天盖地的黄沙瞬间消散。 白凛看呆了。 她立即从栖川怀里探出脑袋,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你的这把扇子是法宝吗?” “这个?”孟浮洲抬起手中折扇,摇了摇头,“不是法宝,只是一把不值钱的扇子而已。” “那你刚才……” “一点小法术罢了。” 什么小法术能把那么骇人的沙尘鬼影扇得无影无踪,这也太逆天了吧? 白凛似信非信地盯着那把折扇,孟浮洲见状,微微一笑,将折扇递给她,“你喜欢吗?那就送给你吧。” 白凛接过扇子,对着满目苍凉的沙漠扇了两下。 毫无动静。 看来的确和扇子无关。 可孟浮洲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羽翼未丰的世家子弟,凭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白凛看着一脸平静的孟浮洲,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真的是孟浮洲吗?”她盯着孟浮洲的脸,低声问道。 “当然。”孟浮洲回答得很坦然,“不然你觉得我还能是谁呢?” “比如魔主之类的……” 就像融野那样,作为慕归枝的容器而存在,既能保有自己的神志与思想,又能在慕归枝需要的时候成为他的眼睛,与他同体共存。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了孟浮洲这远超于他自身的道行与实力了。 听了白凛的推测,孟浮洲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就好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遭遇一般。 他神色空清,语气清和:“放心,我道心坚定,仅凭魔主是无法侵蚀我的。” 这话从他说出来,显得格外苍白,毫无说服力。 白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之前被魔主诱入魔道的是谁……” 孟浮洲:“谁?” 还装傻。 白凛忍不住点醒他:“就是你啊孟大少爷。” 孟浮洲闻言,微微一笑,却也没有反驳。 他转身,看向寂寥无边的沙漠。 青衣,黄沙,薄暮。 苍茫天地尽在这一抷间。 “那并不是真正的我。” 青年背对着白凛,声音混杂在风中,像雾般转瞬即逝。 “同样的……” “你也不是真正的你。” 第 50 章 白凛没有听清孟浮洲说了什么。 她正在芥子囊里翻来翻去,将那块专门用来和温言传讯的玉简找了出来。 之前在外面的时候,这块玉简就像被屏蔽了信号一样,现在来到古塔的地界了,她想再试试能不能联系上温言。 “阿凛,你在做什么?”栖川好奇地问。 白凛翻出玉简,对着玉简一通捣腾:“我看看这里能不能收到传讯。” “没用的。” 孟浮洲淡淡说道:“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和无妄城的情况相同,任何传讯宝器在这里都会失去功效。” “你去过无妄城?”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白凛等人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居然是水生涟。 他一向安静,也从来不会对旁人的事情感兴趣,没想到居然会主动询问孟浮洲问题。 孟浮洲微微侧眸,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去过。”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又和慕归枝那种恹恹的冷淡全然不同。 慕归枝说话时的神态,一直让白凛觉得,他是厌倦于这个世界的。因为厌倦,而感到无趣,进而想要找点能够激发兴致的乐子。 但孟浮洲却不同。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游离于年龄之外的超然,仿佛过尽千帆,俯瞰众生,整个人都凌驾于万物生灵之上。 简直就像是……全知全能的神。 白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荒谬的想法。 她揉揉眉心,试图让自己集中精神。 水生涟与孟浮洲的对话还在继续。 “如果你真的去过无妄城,怎么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城外?”水生涟直直盯着他,那双湛蓝如海的眼眸第一次透出近乎尖锐的冷光,“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擅自离开无妄城。” 无妄城外有一道特殊的结界,这个结界自从无妄城建立起便存在了,除了城主,没有任何人能打开它。 这一点,魔主慕归枝也证实过了。 孟浮洲仍然唇角含笑。 “凡事都会有第一人。”他说,“你就当我是那个第一人吧。” 水生涟目光更冷:“你真的很狂妄。” 孟浮洲笑了笑,不置可否。 狂沙还在肆虐,白凛看着漫天卷旋的黄沙,不由有些着急。 “那古塔究竟在哪里?再找不到,我们今天就要被这些沙子活埋了。” 她是剑,就算埋在沙漠中也没什么。但栖川和孟浮洲都是人,人总是要喝水的,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鲛龙混血的水生涟。 一时半会还好,要是真的在这里待上一宿,估计水生涟会支撑不住。 想起城主宫殿里那些无处不在的水池,白凛隐约有些担心。 “莫急,佛陀古塔与其他秘境不同,不是想找就能找出来的。” 孟浮洲不急不缓地说。 白凛:“那它要怎样才能出现?” “如果是无意进入塔中,自然什么都不用做。但如果是专为它而来……”孟浮洲顿了顿,“就需要一点特殊的东西了。” 白凛追问:“什么东西?” 孟浮洲侧身,视线轻轻扫过三人。 “流离之人的鲜血。” * 流离之人的……鲜血? 白凛一愣,下意识抬手按向胸口。 他们这四个人,有谁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吗? 她环顾一圈,目光在其余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栖川那张昳丽漂亮的面容上。 栖川是妖兽,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就没见他在某个地方长久地待过,所以他应该算是流离之人吧? 白凛刚要开口,想了想,又将目光转移到孟浮洲的身上。 仔细想想,孟浮洲也很符合这个条件。 原本是孟家最宠爱的独子,却因为入魔而屠尽全门,从此再没有属于他的落脚之地,四海为家,似乎也能算是流离之人。 等等,如果这么想的话…… 白凛又看向纯洁无辜的水生涟。 他不被族人认可,从小便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且一直被亲生母亲所嫌弃,说到流离之人,他应该也能占得一席之位吧? 这么一盘算,这里三人简直个个都符合条件,除了她自己孑然一身,无忧无虑,无牵无挂,距离这个条件似乎还差点深度。 白凛:“要不你们三个人都试试吧。” “……” 栖川懒洋洋抬起手,在指尖利落地划下一道伤口。 水生涟见状,也随即跟上。 孟浮洲看着这两人,没有说什么,一道白刃闪过,鲜红的血珠从他的手心颤巍巍滴落下来。 三人的血同时落进了黄沙里。 狂风刮起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朱砂似的红很快便被无穷无尽的沙子掩埋了。风声呼啸,刺耳而凄厉,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还是这片大漠,还是这片风沙。 “……”白凛蹙眉,“好像没有用啊。” “这就说明,我们三人,都不是佛陀古塔认定的流离之人。” 孟浮洲抬眸看向她,眸光沉沉,似有深意。 他们三个都不是……那还能有谁比他们的遭遇更符合古塔的条件呢? 白凛的眉头深深皱到了一起:“那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再出去找人吧?” 太浪费时间了,而且也不一定能找到恰好能符合条件的人。 栖川像猫一样在伤口处舔了一下,漫不经心道:“要不我们先出去找人吧,就我和阿凛两人去找就行,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等我们。” 水生涟瞥了他一眼:“我也要一起。” “你一个拖油瓶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是跟着她,不是跟着你。” “你敢跟着我们,我就把你的鱼头拔下来做鱼汤。” …… 两人安静不过几分钟又开始斗嘴,白凛懒得管他们,将求助的目光落到孟浮洲的身上。 孟浮洲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 “你就没有想过,试试你自己的血吗?” “我的血?”白凛有些懵。 “没错,你的血。”孟浮洲定定地看着她,平和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温柔了下来,“古塔没有出现,是因为塔中亡灵认定,我们三个并非真正的流离之人。” 白凛不解:“为什么它能认定你们不是呢?” “也许是因为我们并不迷惘吧。”孟浮洲笑了笑,“你呢?你迷惘吗?” “我当然不……” 白凛不假思索地回答,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迷惘吗? 如果是在无妄城的那个时候,那她可以非常地确定,自己并不迷惘。 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 可是自从离开无妄城后,她的心就开始四分五裂了。 好像有什么正在慢慢缺失,与此同时,又有什么在慢慢填补。 那些细微的空缺被填补得更好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白凛渐渐觉得头疼,她轻抚额角,声音细若梦呓。 “我不知……何为迷惘。” 凛冬剑在她的手中微微亮起,剑身通透,剑芒亮若琉璃,一明一灭,正在与她混乱的心绪相互应和。 “你本该不知的。” 孟浮洲抬起手,指尖在通透上剑身上轻抚而过,如呼如吸的剑芒渐渐暗了下来。 白凛的呼吸也逐渐平静。 “试试吧。”孟浮洲微微俯身,清和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也许你才是真正的流离之人。” 她才是真正的流离之人……么? 白凛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有什么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好像是一道执剑而立的背影。 ……好像,那才是她的归宿。 她抬剑,如雪剑刃划过白皙纤细的手腕。 月色血珠一滴接着一滴落入黄沙,光华莹润,随之渗透蔓延。 一道庞然的黑影如海市蜃楼般,在沙漠尽头慢慢浮现。 * 古塔出现了。 白凛看着那座伫立在漫天黄沙中的巍然古塔,久久不能言语。 “阿凛,这是……”栖川看着突然出现的古塔,不由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猫瞳。 水生涟眼睫微垂,落到白凛莹白的皓腕上。 “是你的血。” 平静而肯定的语气。 “嗯。” 白凛拉下袖子,提剑向前迈步,“走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步伐快而急切。 三人随即跟上。 风沙呼啸,在席卷的漫天黄沙之中,黑色的古塔逐渐清晰。 古塔通体乌黑,充满不祥之兆,塔顶却稳坐着一座栩栩如生的佛陀之像,面目悲悯,俯瞰众生。 “就是这里了吧?”白凛仰头看向塔顶的佛陀。 “是。”孟浮洲应声。 “为什么佛就这么看着我们,却不给我们一点帮助?” 闻言,孟浮洲低笑,眼底无悲无喜。 “因为佛不渡众生苦。” “原来如此。” 白凛若有所思,提剑走了进去。 黑暗瞬间笼罩了她。 * 塔中无比寂静。 入目皆是漆黑,周围一片死寂,白凛向前走了两步,随即踩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她蹲下身,从芥子囊里拿出萤光珠,对着那个圆圆的黑影一照—— 原来是一颗头骨。 她站起身,举起萤光珠,将周围一圈都照了一遍,果不其然,除她之外没有任何生命存在。 倒是有很多年代久远的散碎白骨。 看来她又和栖川他们三人走散了。 这点白凛倒是并不意外,只是看到这满地的白骨,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遍布白骨的佛塔,真是讽刺。 白凛勾了勾唇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 她明明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为器的这一事实,也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这座古塔却将她判定为了真正的“流离之人”。 简直离谱。 如果不是古塔中的亡灵判断错误,那就是她作为剑灵有哪里出现了错误。 是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剑灵吗? 还是因为……她缺失了什么?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一闪而逝的背影,白凛反复回忆,试图从那个人背影中看出点什么。 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似雾中看花,只觉那道背影迷迷蒙蒙的,越想要仔细窥探,他便离得越远。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也并非什么都看不到。 她看到了那把剑。 剑鞘银白,剑身通透,在那人的手中闪烁着琉璃似的剑芒。 剑意凛冽,肃杀冷峭。 正是凛冬。 * 白凛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就算反应再迟钝,也能察觉到,那个在回忆中一闪而过的执剑人,应该才是她真正的剑主。 或者说,上一任剑主。 即使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剑与人之间的那种高度契合,仿佛他们心念呼应,即使面对再多的敌人,也能轻松击退,所向披靡。 没想到啊,她的剑生还挺坎坷。 白凛不由又想起自己在妙化通天镜中看到的那把剑。 当初她还觉得奇怪,为何会在镜中看到一柄似她又不似她的剑。 现在看来,那的确就是她。 只不过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在上任剑主手中的她。 同一把剑,居然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差距。 不知道那位剑主如今生在何处,又是否还活在世上。 希望他和顾初云一样,已经换了一把更好的剑吧,这样她就不用受到另一个剑主的束缚了。 即使获得了这一重大发现,白凛的心绪仍然很平静。 如果是曾经的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满心好奇地与别人一起分享此时的心情。 但她现在不会了。 她并不在乎什么真假剑主,也不在乎什么前世今生。 她唯一关心的只有眼下。 如何救出温言,如何得到自由。 塔内漆黑,萤光珠的光亮将脚边的骷髅映照得森白冷厉。 一缕幽幽鬼火从黑暗中一闪而过,瞬间冲到白凛面前,幽影憧憧,映出她双瞳中一点清明光亮。 “迷离之人,神魂彷徨,苦海迷惘,我佛当渡。” 一道接着一道古老低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重叠响起,威严沉郁,裹挟着无形的压迫力,如同凄凄阴风,铺天盖地地袭向白凛。 白凛挽剑,剑身在黑暗中闪过通透寒芒,犹如月夜之下的凛冽冰雪。 “你要渡谁?”她笑了一声。 幽蓝火焰骤然化作恶鬼之相,猛地向她扑了过来。她挥剑便砍,剑势凛冽,犹如冰川绵延不绝,寒意瞬间充斥了整片黑暗。 鬼火甫一触及剑刃便尽数消散,余火落在漆黑的地面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白凛一脚踩上去,继续向前走。 越来越多的鬼火从昏暗的四周冲了出来。 “迷离之人……” “闭嘴。” 白凛毫不客气地剿灭了它们,顺利地在走过的每一片所经之处都铺上了一层晶亮的薄霜。 这些薄霜还闪着幽幽的光,一眼望过去仿佛银色的月光。 这样也算是一种照明手段了,就算栖川他们不会走到这里,也可以给她自己留作标记,以防迷路。 白凛在古塔中走了许久。 这古塔里像是有另一个空间似的,从外面看着就不小,没想到里面居然更大。 她走了半天,非但没有遇到栖川三人,甚至连一个楼梯都没有看见。但有了那些鬼火铺就的薄霜做记号,她又很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原地打转。 难道这塔内真的是一个小天地,永远都走不到头的? 白凛琢磨着这么一直走下去也没个头,得想个法子才行。 对了,这塔中亡灵不是要渡她吗? 白凛心生一计,忽而停下脚步。 她停了下来,周围那些徘徊游荡的鬼火也便停了下来。 但它们却没有上前,因为白凛手上的剑。 不知何时,这柄剑已经变得越发通透了。剑身微微闪烁,随着白凛的气息亮起琉璃剑芒,明明是极美的瑰丽光华,却透出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 “请问,真佛大人在吗?”白凛微微仰起脸,清亮的嗓音在黑暗中荡开回声。 无人应答。 白凛:“还挺难请啊……” 她一挥剑,正要继续挥砍那些游移的鬼火,鬼火突然放出刺眼的白色火光,像浮云般迅速凝聚在一起,在半空凝成了一张巨大的、双眼空洞的森然佛头。 佛头的眼眶像两只巨大的黑洞,黑洞中喷出森冷的幽蓝火焰,看上去可怕而诡谲。 白凛抬头仰望:“你就是这里的佛吗?” 由无数鬼火组成的佛头缓慢闪烁,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低沉厚重犹如千钧。 “罪灵杀器,孽障深重。” 这是在说她呢? 白凛神色不变:“我杀的都是这里的亡灵,它们本来就是死的,还谈不上孽障吧?” “汝之孽障远不及此。” 哦,那说的可能就不是现在的她了。 “就算我罪孽深重吧。”白凛不以为然,继续问道,“你有办法渡我吗?” “区区器灵,无魂可渡。” 没想到佛陀大人还看不上她呢。白凛平静地想。 “既然你不稀罕渡我,那为什么又要阻拦我?” 鬼火佛陀微微闪动,如钟般的声音肃穆而悲悯。 “为了让深受罪业折磨之人得到永久的安宁。” 白凛闻言,掩在黑暗中的眸光微微一动。 没有猜错的话,他说的那个深受折磨的人应该就是误入古塔的温言了。 只是,这个“永久的安宁”似乎充满了深意…… “你想把他永远困在这里?”白凛脱口而出。 佛头低垂不语,高悬在白凛上方,火光明灭,一如岿然入定的僧人。 看来她猜得没错。 白凛抬起手中长剑,雪亮剑尖直指阴森佛头:“不好意思,那个人是我的同伴,我必须把他带出去。” “迷离之人,此处才是归宿。” 佛头依旧不急不缓地跟她打哑谜,周遭鬼火却越发明亮炽烈。 耳边阴风阵阵,彻骨寒冷。 看来想要找到温言,就必须先把这个装神弄鬼的鬼佛除掉。 白凛想了想,突然叹了口气。 “好吧,谈判破裂了。” 她慢慢挽剑,明明是从未学过的招数,却像身体深处的本能一般,无需思考,便无比熟稔地做了出来。 这也是她被“填补”的一部分。 剑光乍泄,如同撕裂黑暗,划过冰冷的雪芒。 “反正也死不了……”白凛笑了一下,眼瞳剔透如剑光,“就让我试试杀佛是什么体验吧。” * 剑影如幕,在黑暗中形成无数道闪电,道道直指鬼火佛头。 佛头骤然亮起,鬼火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以摧枯拉朽之势压向白凛。 白凛再起剑势,凛冽的剑光在她眼前分成密不透风的屏障,她一挑剑尖,无数剑光齐齐朝呼啸的鬼火刺去。 凛冬与鬼火彼此相克,而凛冬杀气凛然,鬼火却略显颓势,转瞬之间,火光尽散,落下一地白霜。 高悬在上空的佛头比刚才要小了许多,白凛看着那明显气势不足的火焰,不由摇了摇头。 “你不行啊,连我这样一个小小器灵都搞不定,居然还妄想把剑尊留下来。” 佛头语气含怒,轰隆如雷:“非人之物,凭何与生人相提并论!” “是是是,我不是人,但你也不是呀。”白凛并指,纤细指尖轻轻抚过凛冬剑身,不紧不慢地说,“话说你这么执着要把活人留下来,不会是以他们的执念为食吧?” 佛头闻言一震,顿时鬼火摇曳,火光四溅。 “看来我猜对了。” 白凛抬眸望向鬼火佛头,剔透雪亮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机质般的冰冷。 “满口慈悲道德,原来都是吃人的假话。” “你还是先渡渡你自己吧。”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佛头沉沉讥讽,黑洞洞的眼眶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白凛,鬼火尚未散开,剑光骤然如雨倾覆。 肃杀冷峭的剑势掀起猎猎疾风,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浩浩荡荡,裹挟着彻骨冰寒的锐意划向诡谲佛头。 杀意滔天,寒霜一点。 凝聚而成的鬼火佛头突然发出沉沉的尖啸,周围空气随之震荡,鬼眼憧憧,鬼火四溢,冲开一阵狂风巨浪般的死气。 死气冲击到白凛的身体,犹如利刃划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划出几道长短不一的伤口。 莹润剔透的月色血珠缓缓流下,白凛抬手摸了一下,垂眸一瞥,指尖上沾满了冰冷晶莹的月光。 她很怕痛,犹记得当初被慕归枝随意比划了几下,都会痛得眼泪直流。 可现在她却没有任何感觉了。 她不在意地揉捻了下指尖,继续抬眸望向空中的鬼火佛头。 那些疯狂摇曳的鬼火已经被剑招刺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仍然在垂死挣扎。火光四窜,仿佛要冲破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努力从逐渐黯淡的火光中挣脱出来似的。 白凛没有说话,抬剑一挥。 最后一片白霜纷扬而下,像冬日里姗姗来迟的第一场新雪。 鬼火佛头彻底消失,但仍有一只小尾巴似的火团悄悄溜走,迅速游进了一扇黑漆漆的门洞里。 白凛这才发现,原来那里还有一道门洞。 明明刚才还没有的。 她猜测那团火光和门洞应该是佛头给自己留的后手,说不定它这会儿就是去找温言补充执念了,以防鬼火佛头卷土重来,她提剑抬脚,不假思索,迅速跟了上去。 门洞很小,只能容纳一人进出,且这门洞还在缓缓关闭,全然没有再放第二人进去的意思。 好在白凛体型纤细,身如薄柳,赶在门洞即将闭合之际挤了进去。 轰—— 身后发出厚重滞涩之声,白凛向后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门洞已经消失不见了。 白凛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身前。这一看,她顿时睁大了眼睛—— 门洞内的景象和门洞外完全不同。 漆黑无光的石室里,正漂浮着无数幽蓝色的鬼火。这些鬼火幽幽荡荡,密集地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圈,而圈中正坐着一个人,脊背挺直,气息低郁,犹如负罪引慝之徒。 白衣银线,双眸闭阖,眼下一颗小痣如泣如泪,盈盈欲坠。 正是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