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仙女归来 七月半,人间鬼节。 没有阴风凛凛,只有一轮玉盘似的月,被白日的雨气笼着,模糊了轮廓,还是很美,影影绰绰的美,如梦似幻的美。 鬼门开,百鬼未临,他来了。 哒、哒、哒、哒…… 脚步声不疾不徐,笼子里的女人惊地坐起,瑟瑟发抖地往后缩。 屋里没有开灯,窗帘敞着一条缝,银白的月色漏进来,把薄薄一缕光洒下,落在冰凉的地板上,落在金色的锁链上。 咔哒。 门被推开,风一股脑灌进来,带着微热的潮气,还有他的、古龙水的味道。 走廊的强光照进了常年不见日头的房间里,地上的女人抬起手,挡住眼睛,手腕的锁链被扯动,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在指缝的微光里看他——她的丈夫。 他有一副很漂亮的皮囊,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人皮下,是七月半的鬼。 “阿壤。” 阿壤是她母亲为她取的乳名。 他开了灯,紫色的琉璃灯下,金色的笼子折射出扎眼的光。她穿着黑色的礼裙,缩在笼子的角落里,目光惊惧,看他关上门,看他越走越近。 “想我了吗?” 他打开笼子,蹲下,抬起她惊慌失色的脸。 他说,我好爱你。 她让他滚。 别墅外面,有一棵年岁很大的梧桐树,树上乌鸦在叫,月亮在看,树下虫在鸣,蚁在爬。来来往往的人目不斜视,争奇斗艳的花开得肆意张狂。 不多久,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声。 屋外走廊里,女孩穿着公主裙,四五岁大,头发披着,耳边别了闪闪发亮的钻石发卡,月色、走廊的灯、还有楼梯里的光交汇在一起,因为明亮各不相同,把地面分割成明明暗暗的光斑,女孩提着蕾丝的裙摆,在光斑上跳房子,裙摆坠满了各色宝石,红的、绿的、蓝的,把光晃了个透,一闪一闪。 过了好久,女孩跳累了,靠到墙边,用脚踢地上的地毯。 咔哒。 门又开了。 “领领。” 女孩抬起脸,一双瞳子透亮,她清脆地喊:“爸爸。” 男人走过来,把她抱起。 七月半,是她的生日,老一辈的人常说,鬼节出生的孩子会被百鬼诅咒。 她才不信,她会诅咒百鬼。 ***** 七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很大,爸爸问她:“宝贝想要什么礼物?” “要一个金笼子。”她挥舞着嫩生生的小胳膊,比划着笼子的大小,粉雕玉琢的小脸很是认真,跟爸爸说,“上面的钻石要超级大颗。” 爸爸问她要笼子做什么。 “要把小哥哥关起来,只和我一个人玩。” 看吧,百鬼诅咒不了她。 她叫商领领,是商家大魔头生的小魔女,后来…… 魔女长大了。 晚上十点,华兴殡仪馆。 接尸车开进馆内,路过百米绿荫,把一盏盏老旧的路灯抛到车尾。停尸间在殡仪馆的最左边,接尸车驶过专用车道,停在停尸间门口,经过消毒水喷洒之后,车上下来两个人,都身穿西装,手臂上绑了黑纱。其中一人拉起后盖厢,另外一人走进停尸间,把不锈钢的运尸车推出来。两人对了一个眼色,一起上前,把包着黄色尸袋的尸体抬出来,放到运尸车上,推进停尸间的消毒区。 很快,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赶过来,四十多岁,是位女士,戴了口罩,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殡仪馆的工作制服,她和接尸的人低声交谈了两句,然后拉开裹尸袋的拉链。袋子里是肝病晚期的死者,脸色蜡黄,女人看了看裹尸袋上的牌子,核对完身份,然后推入防腐区。 防腐区的右边是冷冻区,再往右是整容区,都是独立的楼栋,由过道连通。 九点四十左右,一位车祸死者被送来殡仪馆,家属要求做遗体修复。 小李是新来的实习生,这是他进馆以来第一次碰到需要修复整容的遗体,师父老裴特意让他来观摩,顺便学习技术。他巴巴地来了,老裴自己却没来,他感觉他被老裴坑了。 换好防护服后,他拖着千金重的脚步进了遗体修复间,里面人不少,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眼睛最漂亮那个他就不认识。 “你就是新来的小李?” 说话的女孩子个子挺高,戴着口罩,只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一双透亮的眼睛,眼尾有弧度小小的内双,是很灵秀有神的一双眼。 她声音甜甜的,有点软,好听得让小李都忘了发抖。 小李腼腆地点头。 女孩子说:“你好呀。” 她一笑,眼睛弯了半弯,带着很要命的无辜感。 小李很紧张,结巴了一下:“你、你好。” 今天下午他还后悔学了殡仪这个专业,突然就释怀了。 女孩子戴着乳胶手套,把尸体腹腔内的体液抽出来,然后拿起连接着装了福尔马林管子的大长针,往往生者的心脏注射防腐液,一整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她垂着眼皮,睫毛都没动一下。 注射到一半,她回头:“可以帮我拿一下工具箱吗?” 小李看见了她抽出来的体液,还有掀开棉布后尸体。 他一下没忍住:“呕……” 他来之前,听师父老裴说,这位死者是交通事故的罹难者,面部被车轮严重破坏。 他才因为漂亮姑娘得到了短暂的释怀,现实就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 “呕……”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遗体整容这个行业。 他隔着口罩捂住嘴,把酸水咽回去。 女孩面不改色,没有停下手上的事,问他:“看不了吗?” 只是还没适应,小李摇头:“没、没有。” 她好像脾气很好,温声细语地说:“你可以先出去,等吐完了再进来。” 小李也不想留下来添麻烦,说了声抱歉,跑了出去。 外面没有椅子,他随便找了个推尸体的车子靠一下,这时,一瓶水递过来。 “给。” 是老冯,馆里的人都这么叫他,但老冯不老,就业不到两年。 小李接过水:“谢谢。”他拧开,喝了一口。 老冯拍了拍他的肩,拿出职场前辈的风范:“以后看多了就习惯了。”老冯已经见过世面了,很淡定,“这种程度的还算轻的,至少没有很重的味道。” 小李心不在焉,眼睛飘到了修复间:“她是这次修复的主负责人吗?” “你说领领?”老冯嗯了声,语气不无佩服,“一般难度比较大的遗体整容都是她来做。” 馆里的入殓师都有分工,之前有家属闹过,不仅分工,还分男女,有的负责防腐,有的负责清洗,有的负责穿衣,还有负责化妆和修复的。 商领领主要做遗体修复,偶尔也化妆。 小李想到了老裴,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了:“她看上去好年轻。” 老冯挑了个眉:“不止年轻,还漂亮呢。” 看得出来,即便她戴了口罩。 小李心想,她大概就是老裴招聘时跟他提过的“馆花”,他绝对不是因为馆花才来的,是因为对职业的热爱。 “呕……” 他又想吐了。 整容区往右走,是守灵厅,现在不少家属会把灵堂设在殡仪馆,这样能用殡棺保存,也能缅怀逝者。 今天是农历月中,圆月高挂。正逢十月金秋,晚上天凉,门口有个年轻的男孩子,卫衣帽子兜头戴着,他手里拿着手机,在和人通话。 “哥,你到了没?” 男孩顶多二十出头,脸很小,三庭五眼的,样貌比女孩子还标志,不过他烫了个羊毛卷的渣男头,稍稍把皮相里带的幼齿感压下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哑,带着明显的倦意:“在找停车的地方。” “停车场在业务大厅的前面,你停右边,左边是接尸车专用。” 接尸车…… 刚从守灵厅探出头来的一大汉打了个抖,又缩回去了。 “在一楼,二号灵堂。” 男孩挂了电话,进去了。 约摸十来分钟,有人沐着夜色走进来,风尘仆仆,懒倦的模样。他把黑色的棒球帽取下来,随手塞进后面裤兜。 黑色风衣里是白色帽衫,他抓了抓凌乱的短发,环顾了一圈之后,走向咨询台。 “你好。” 声线低,音色沉,是一副好嗓子。 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在玩手机,闻声抬起头来。 “请问二号灵堂怎么走?” 工作人员这才看清对方的脸,那一瞬,被光晃了一下眼,她愣了一下神:“左、左边通道进去,右手边倒数第二间。” 她没很多词汇量,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很迷人,五官明艳,浓烈又精致。 他说:“谢谢。” 话音明明有些随意散漫,却不乏礼貌和绅士。 来不及多看两眼,人已经走远了,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也精神了,拿起手机,给闺蜜发去午夜凶铃:“姐妹儿,刚刚有一个巨帅的帅哥来找我问路。” 闺蜜专业泼冷水:“姐妹儿醒醒,那是艳鬼。” “……” 左边通道进去,右手边倒数第二间。 景召走进去:“爸,妈。” 原本昏昏欲睡的陆常安女士一个打挺,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是让你别来吗,大晚上的开车多危险。” 陆常安女士是位“小公举”,景召鲜少见她穿得这么素净。 往生者是位八十四岁的老人,是景召父亲景河东的远方表叔,老人家没有成家,景河东是个老好人,把丧事揽了下来,大半夜的携妻小来守灵。这会儿,景河东在打盹,脑袋一摇一晃。 景见走上前,上了一柱香。 陆常安女士亲热地挽住大儿子,脸圆圆的,有点肉,一点都不显年龄:“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 陆常安一脚踢向旁边刷手机的二儿子:“杵着干嘛,还不去给你哥买宵夜。” 景见:“……” 明明景召才是捡来的。 景见抓了把头发,去买宵夜了。 陪父母坐了个把小时,景召就出去了,在走廊找了个位子坐下。他一个小时前刚下飞机,放下相机和行李就赶过来了,这会儿困意上来。 他合上眼,没一会儿,声控灯暗了。 殡仪馆为了尸体防腐和保存,冷气都开得很低,凉嗖嗖的。有人从远处走来,脚步声很轻,声控灯都没有亮,地上的影子修长纤细。 是女孩,穿着白色防护罩衣,走近后,脚步停下,她侧首,睫毛扇了扇,一双漆黑的瞳子望向坐在椅子上的景召。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弯下腰,抬起一只手,手里有个打火机,蹭的一下,火光升起,蓝光幽幽,照着她一双极美的眼睛,还有他的脸——这一副她想剥下来珍藏的皮囊。 她伸出另一只手,绕过蓝光,朝向他的脸。 殡仪馆,守灵厅,秋日的凉风,蓝光,女人,还有远处似有若无的啼哭声……刚从一号灵堂出来的中年女人被吓了一个哆嗦,嘴皮发白、发抖:“鬼、鬼……” 打火机的火灭掉了。 商领领收回目光,转过头去,用指腹压着唇:“嘘。”她上前,摘了防护服的帽子,取下口罩,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仙女脸,笑得很甜,“不是鬼哦,是仙女。” 魔女长大了,学了乖,变成了仙女。 她走后,椅子上的景召睁开了眼,眸中堆着墨色,难辨,难测。 **** 景召,读音同照。 别怕哈,画风是很甜的,不会很暗黑,殡仪馆的剧情很少,入殓师的内容只在剧情需要的时候写,会很少,而且和现实会有一点差入,请勿考究。这不是职场文,是谈情说爱的文,另外,虽然是女病娇文,但男主不是弱唧唧风格。 我回来了连载了,你们还在不? 002:小甜文模式开启 凌晨四点三十三,六个遗体整容师用了近七个小时,终于修复好了罹难者的遗体。 守灵厅的正门外面有一杆路灯,灯下有人,借了一缕光,在看守灵厅里昏暗的走廊。 “领领。” 是老冯,老冯的大名叫冯康,他比商领领大了一岁,是馆里有编制的正式工。商领领不是,她是合同工。 她把放在远处的视线收回来,叫了声:“冯哥。” “怎么还没走?”冯康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我载你一程吧。” “不用了。”她婉拒,“我还要吃点东西再回去。” 冯康摆摆手:“行,那我先走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不和人说再见。 冯康的车开走了。 商领领抬头看了看月亮:好圆啊,想摘下来。 她拨了个电话,号码存的是——狗头。 好一会儿,电话才通,那边响了弱弱的一声:“喂。” 是男声,说明是……公狗。 路灯的另一侧是绿化带,草色翠绿,不知叫什么名的、紫色的小花探出了脑袋,仰着在瞧月亮,花瓣咧得很灿烂。 商领领倚着隔开绿化的护栏,手指落在上面,指尖轻轻地敲着:“铃声响了十秒呢。” 狗头说:“我刚刚在洗澡。” 她轻飘飘地、好脾气地应了句:“哦,是吗?” 狗头:“……” 反正就很惊悚。 通话停顿了十几秒,商领领没急着说话,狗头也跟着安静。 风吹了一阵,云跟着飘,似要变天。 “如果要以身相许,得用什么法子呢?”清凌凌的嗓音响起,音色是真好听,可大晚上从殡仪馆传来的女声再好听,也会教人毛骨悚然。 狗头嗓子有点抖:“英雄救美?” 落在护栏上、不疾不徐敲击着的白嫩指尖突然停顿住。 英雄救美啊…… 她喜欢。 她道谢,诚心的:“谢谢。” 狗头真心实意地腹诽:别,祖宗你别谢我。 翌日,降温了。 是黎明前飘了一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打湿了绿荫,卷来了一阵凉风。这凉凉一宿,送走了多少往生者。 八点不到,商领领就来上班了。整容区只配了一个大办公室,组长周姐总是最早到的一个。 商领领把包挂好,周姐问:“你昨天不是加班了吗?怎么来这么早?” 不太常见。 商领领不是正式工,馆长惜才,对她很放宽,她上班时间很自由,平时难度大的修复会找她来做,但普通的化妆她经手的不多。 她这样回答:“因为天气好啊。” 周姐看向窗外:天气好吗?好像要下大雨了。 上午没有非正常死亡的特殊遗体送过来,商领领不怎么忙,只化了三个逝者。告别厅那边忙不过来,让她和周姐过去帮忙布置。 路边有小孩在哭。 应该是孩子调皮,翻着护栏玩儿,跌进了护栏外面的草坪里,压坏了好几朵紫色的小花。 小孩哭得惨兮兮,也没见家长,商领领走过去,问啼哭的小孩:“能自己爬起来吗?” 她一贯都很招小孩喜欢。 也没哄,那孩子就不哭了,应该也是没摔疼,抱着护栏自己爬起来了,小腿踩着护栏中间的间隔蹬了几脚,够不着,便张开手撒娇:“姐姐抱。” 其实绕几步路就能从绿化草坪里出来,不过估计要踩坏不少紫色小花。 商领领刚伸出手,就被跑过来的妇人一把推开:“你手脏,别碰我家孩子!” 这一推,妇人用了蛮力。 商领领的胳膊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不锈钢的护栏,那护栏的横管坏了,有一块尖锐的铁皮凸出来。 她脸色不改,很心平气和地解释了一句:“我手不脏。” 妇人语气十分不好:“你碰过死人。” 殡仪馆的员工都穿制服,不同组胸前的铭牌不同,商领领的铭牌上写的是整容组。 周姐平时是脾气好的,都看不下去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狼心狗肺,你儿子摔倒,我同事好心好意过去帮忙,你不道谢就算了,还在这说鬼话。” 鬼是不说话的,说鬼话的都是人。 妇人一把把儿子抱起,横了商领领一眼:“谁要她帮忙了,晦气。” 简直不可理喻,周姐脸都气红了:“你——” 商领领上前拉住她,摇摇头:“算了。” 妇人抱着小孩走了,边走边掸孩子的衣服,跟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嘴里还念了几遍“小儿无心,莫怪莫缠”。 她们是鬼吗? 周姐简直无语:“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职业偏见。”她回过头来问商领领,“没伤着吧?” 她笑了笑:“没事。” 守灵厅门口。 陆常安女士说到一半,发现大儿子跑神了。 “召宝。” 陆常安对大儿子那是一口一个宝,叫十句,景召大概能应个一句。 景召应:“嗯?” “后面的事有我跟你爸在就行,你们哥俩先回去。” 景河东很孝顺,还请人算了时辰,火化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老人家也没什么亲友,就不办追悼会。 陆常安女士瞥了一眼她家老二,特别叮嘱:“尤其是你,赶紧给我回去上课。” 景见还没毕业,在帝都念工商管理,今年大三,华城和帝都相邻,开车只要两个小时。 他伸手:“给点伙食费。” 没错,他是最穷的富二代, 忘了介绍了,他妈,陆女士,在华城最繁华的居民区拥有一栋三十三层楼高的精装楼,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包租婆。 包租婆从小教育他,不能骄奢淫逸。 “这周的不是给了吗?” “我打车用掉了。”浪游戏皮肤浪掉了,四个小号,就挺费钱的。 陆常安突然感叹:“啊,风好大,闪了一下耳朵。” 景见:“……” 要不是他这张脸,他都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闪了耳朵的陆女士回头就问大儿子:“召宝啊,新车开得顺不顺手?要不要妈再给你买一辆?” 景召说挺顺手。 景见:“……” 景见也问过陆女士,都是儿子,怎么差别这么大。 陆女士当时回答:“因为我是颜控。” 所以长得丑怪他咯,怪他长得像妈。 其实也不是丑,他撞脸了一个以美貌著称的艺人,但对方性别:女。 十六岁的时候,他性子上来,叛逆得很,铲了平头纹了身,走了一段时间的硬汉风。纹身现在还在,就在肩膀上,是一条龙,有半个手臂上那么长,当时还挺流行的,现在简直没眼看,又土又中二。 陆女士倒也不是事事都克扣他的,至少很喜欢给他买鞋子衣服,整箱整箱地搬回家,不过陆女士的审美他实在不敢恭维,不是粉色,就是粉蓝粉绿粉白。 “我去看看烧完了没——”陆女士立马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呸呸呸,说错话了。”她嘱咐景召,“你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开车开慢点,要是困就找个代驾。” “嗯。” 陆常安女士去找丈夫去了。 景见等她走远了:“哥。” 景召把手机扔给他。 哎,生活不易,全靠老哥接济。景见熟练地解锁,点进微信,给自己的小号转了两万。 哥俩往停车场走。 景召突然停下来,把手机拿回去:“你去车上等我。” 景见:“你去哪?” 他说:“厕所。” 景见先去找车了,他哥的车好找,陆女士买的,非常高调的车型。 沿着守灵厅门前的这条路往右直走就有厕所,景召往左直走了。他走到不锈钢的护栏前,伸手,用食指碰了一下上面沾的血。 守灵厅和告别厅都设有咨询台。 左小云昨晚上夜班了,同事有事,跟她换了班,今天白天还是她的班。也没什么人过来咨询,她在摸鱼。 她给闺蜜发消息:【我跟你说,昨晚那个帅哥,才不是艳鬼,我今天又看到他了】 闺蜜回:【你这是被鬼缠身了】 她回:【我百鬼不侵】 叩、叩、叩。 眼前的桌子被人敲响,左小云抬头,然后两眼开始放光。 哇哦,是那位艳鬼。 白天看更好看呢,这等浓颜系,外面漏进来的光这么一打,要命哦。 “那个用完了。” 他指着旁边的资料架。 左小云探头过去看:“什么?” “写建议意见的那个本子。” 左小云反应过来:“哦。”她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新的,递过去,顺便体贴地递上笔。 他道了声谢谢,拔掉笔帽,在收集意见的本子上写字。 这个本子有好几个月没换了,平时很少会有人提意见,左小云忍不住把眼神飘过去,偷偷瞄纸上写的内容,字没看清,看到他的手了,骨节很长,算不上白皙,不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腹也不尖细,手背的青筋有些明显,不是纤纤玉手,是一双很有力量感的手。 左小云注意到他的食指了:“你的手……” 笔尖顿了一下。 景召抬眸看过去:“嗯?” 这一声……艹,好苏! 左小云发誓,她平时真的不花痴:“你手上出血了。”她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创可贴来,“这是新的,我没用过。” 他食指的指腹上,沾着血色。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说:“谢谢。” 左小云再次发誓,她真的不花痴:“十五块一盒。”她拿出手机,“能扫微信吗?” 他应该是个很绅士的人,即便拒绝人,也没有半分失礼:“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现金可以吗?”他从钱夹里掏出来一张二十的纸币,放在桌上,最后在意见本上签完字,把笔帽盖好,放下笔,压在纸币上,“谢谢。” 他拿起那盒创口贴,把意见本放回资料架上,然后离开。 左小云用目光送他,叹气:“哎。”她要的不是二十块,是微信号啊! 等人走没影了,左小云去看了意见本。 “守灵厅外面的不锈钢护栏(左边往右数第三栏)坏了。” 后面签名是龙飞凤舞两个字。 “景……” 景什么来着,签名连笔得有点厉害。 左小云拿起手机,给闺蜜说:【刚刚艳鬼给了我二十块】 闺蜜:【我草,冥……币???】 左小云:“……” 这种闺蜜,毁了她好多浪漫啊。 景见在停车场等了有十几分钟,他哥才过来。 “喏。”景见抬了抬下巴,“你车被人刮了。” 副驾驶的车门上,有一天很长的划痕。肇事者还算厚道,在挡风玻璃前压了一张纸。 纸上写道:“对不起先生,我刮坏了您的车,下面是我的号码,请联系我,维修的花费我会全部承担。” 景见想起来了:“是不是今天早上那姑娘?” 早上八点左右,他跟景召去馆里的食堂吃早饭,就见一个穿着粉色毛呢裙的姑娘盯着这车看,那姑娘的粉色电瓶车就停在旁边。 嗯,是她。 景召看见她把写了号码的纸压在雨刮器下面。 他从扶手箱里拿了只笔,在纸上写:不用赔。 笔扔回车上,那盒创口贴压着那张纸,放在了粉色的电瓶车上。 003:暗黑童谣 在告别厅忙完后,回到办公室时,周姐才发现商领领的袖子被刮破了,衣服布料上还有血迹,都已经干了。 “你手怎么了?” “手?”商领领抬起胳膊左右瞧。 周姐赶紧握住她的左手,仔细查看:“里面衣服都浸红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她看到伤口,秀眉蹙着:“可能是不小心撞到哪了。” 周姐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肯定是刚刚那个宝妈推的。”想想就来气,“真是个偏见鬼。” 谁说不是呢。 多少人把晦气和不吉利当成了一种传染病,而传染源就是她们这些从事殡仪行业的普通人。 周姐起身去拿医药箱:“我帮你处理一下。” 商领领拉了凳子乖乖坐下:“谢谢周姐。” 周姐家里有两只“神兽”,都是男孩子,一只比一只调皮,做梦都想要个商领领这么乖的闺女,整容组那么多女孩子,她最喜欢的就是商领领。 这会儿周姐母性大发,心疼得很:“不疼吗?都没发现自己受伤了。” 商领领摇头,双眼雾蒙蒙的样子特别像受了委屈还要假装坚强和勇敢、并且积极面对生活的乖乖女:“不疼,一点都不疼。” 瞧瞧,什么苦什么痛都自己咽。周姐更心疼了:“年纪轻轻逞什么能,疼就喊,别忍着。” 商领领眼皮一垂,眼尾瞬间就红。 她是真不疼,她伤到过神经,痛觉比正常人要迟钝得多。但这么些年,她悟出了一个道理:弱者总会被同情,而强者,往往会被嫉妒。尤其是女人,示弱若是用得好,会是绝杀。 不到五点,天就黑得厉害,是大雨将至的征兆,女厕里的光控灯都亮了。 有人在隔间里打电话:“你不说月底有可能晋升吗?这关头上就别请假了,省得惹你们老板不高兴。” 说话的不正是那位把遗体整容师当成脏东西的妇人。 “你二姨家那几个不也都没来,有什么不好的。” “我让你爸把小宝带回去了,他也是,脑子被门挤了,小宝才多大他就敢带来这种地方,今天差点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哒、哒。 妇人突然安静下来,细听,外面有声音,好像是高跟鞋的声音。 电话那头长子问她办不办追悼会,问了两遍没得到回应,就大声叫了她一句。 “啊?”隔间的里妇人回过神来。 那边问她咋了。 “没啥,应该是有人过来了,听到有声音。”她起身,整理衣服,接着说,“不办追悼会,明天火化完就带回老家下葬。” 长子又问起了骨灰的事。 “存骨灰堂多费钱,你舅他们几个也不乐意掏那个钱。” 隔间外面,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金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妇人想到这里是殡仪馆,顿时毛骨悚然,挂了电话,正要冲水,外面突然响起了歌声。 是一首童谣。 女孩子的声音空灵清透,调子很慢,悠悠吟唱着:“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 妇人大惊:“谁在外面?” 外面的女声还在唱,一句一句,不紧不慢:“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咕咚一声,妇人手一软,手机掉进了马桶里,她头皮发麻,也顾不上手机,慌慌张张地去开门。 这时,一根铁棍从门把手的中间横穿过去,固定在了隔壁隔间的把手上。 妇人怎么用力也拉不开门,一边用手捶打,一边惊恐万状地喊问:“谁在外面?” “谁!” 谁? 仙女呀。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妇人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双腿发抖:“谁……谁在外面!” 仙女她贴在门上,轻轻地、温柔地告诉她:“是鬼哦。” “啊啊啊啊啊——” 好刺耳的尖叫声。 尖叫声里,还有好悦耳的歌声:“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妇人看不到隔间外面,就看见闪闪发亮的银色高跟鞋,还有一双白皙纤细的脚踝,脚踝的主人走到水龙头前,开了水在洗手,嘴里慢慢悠地唱着童谣:“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 “啊啊啊啊啊——” 啊,好吵。 旁边冷冻区里一百多具遗体会不会被吵醒?商领领关了水,笑着走出了洗手间。 女厕里面,妇人还在叫,声嘶力竭地叫。 “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 童谣唱得越来越欢快,声音也越来越远。 周姐刚交接完工作回来,就看见商领领哼着歌进来了。 “有什么喜事吗?” 她只是笑了笑,问周姐:“我的声音很吓人吗?” “怎么会,多好听。”周姐可喜欢这小姑娘的声音了,听着就甜,听着就乖。 听到了夸奖,商领领笑得很甜,还有一点点被夸后的不好意思。 周姐边换外套:“你今天穿高跟鞋了?”早上倒是没注意。 商领领不经常穿高跟鞋来上班。 她今天很不一样,心情很好,特别爱笑:“嗯,要去见小哥哥。” 周姐不禁感叹:年轻真好啊。 这个点整容组都下班了,守灵厅的左小云还在咨询台守着。商领领从这边的大厅穿过去。 左小云叫住她:“领领。” “嗯?”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商领领站住脚,也听一听:“什么声音?” 左小云指着女厕的方向:“那边好像有人在叫。” 商领领说:“刚刚有遗体送过来,应该是家属在哭。” 确实有家属在哭,殡仪馆最不缺的就是哭声叫声,所以,谁有心思去管厕所里那只“偏见鬼”呢。 晦气是吧? 那就晦气死你。 她又哼起了童谣,声音欢快,粉色的毛呢裙摆晃晃悠悠,银色的高跟鞋闪着漂亮的光。直到看到电瓶车上那盒创口贴,歌声才停。 她看着纸上的字,拧眉:“他怎么这么难搞啊。” 都不打一通电话。 只是郁闷了一下子,她心情又放晴了,两手举着那盒创口贴,借着树缝下不太明亮的光线看了又看,又举着那张纸,盯着上面他写的三个字,仔仔细细地瞧。等瞧够了,她从包里拿出挂在钥匙扣上的小剪刀,沿着他的字迹把字剪下来,其他的部分都扔掉,只把他的三个字装进创口贴的盒子里,一并收藏进了她那个平平无奇却镶了红宝石的包包里。 她喜欢宝石,所有宝石里,最喜欢红宝石。 景召就是最漂亮的那颗,浓烈又好看。 粉色的电瓶车穿梭在绿荫之间,女孩子的珍珠耳坠被风撩起,轻快的歌声慢悠悠地回荡:“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 轰隆!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已过十点,平日里热闹喧嚣的步行街今夜空无一人,雷电劈个没完没了,电光闪得路灯都失了色,远处老旧的居民区里传来小儿的夜啼声,歇斯底里。 大雨在造作,把城市颠倒,人也在造作,把人性颠倒。 “你们不要过来。” 雨声里,女孩子的声音瑟瑟发抖。 004:英雄救美 雨声里,女孩子的声音瑟瑟发抖。 “再过来我就报警了。” 这声音软软糯糯的,毫无威慑,正是商领领。 四个穿着雨衣的男人围上去,把她逼退到了角落里,领头的那个流里流气地冲她吹口哨。 “妹妹别怕,哥哥们不是坏人,就想跟你玩玩。” 雨伞早就不知道掉哪了,雨水兜头浇下来,商领领退无可退,靠着墙角,像一朵被暴雨摧残狠了的梨花,明明楚楚可怜,却还要色厉内荏。 “别过来!” 男人们哈哈大笑,继续往她面前凑。 “再往前我报警了!” 她刚拿出手机,就被领头的男人抢了过去:“哟,还挺刚烈的嘛。” 男人看了看她的手机,似乎很满意,塞进了自己口袋。他生了一双三角眼,眼皮往上一抬,十分的凶狠:“把值钱的都拿出来。” 商领领攥紧包带,往后缩。 男人一把就抢过她的包,拽开拉链,里面有个钱夹,现金不多,被男人搜刮了去,其余都是些日常用的小物品,不值几个钱。在男人粗鲁翻找时,包里的创口贴被带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商领领没作声,只是指尖轻微地动了动,雨滴顺着手骨的轮廓砸落进地上的水洼里,波澜乍起。 就在这时,一束光打进来。 “你们在干嘛?” 商领领抬起头,顺着光,视线从朦胧的雨雾里穿过去。 是景召。 他关掉手机的手电筒,揣回兜里,还是白天那身衣服,只是被飞溅的雨水染深了颜色,水雾浸湿了眼,唇色也不似白天那样红,昏暗的光又把五官的轮廓虚幻,像一副不真实的、没有对焦的美人图。 他手里打着一把黑色的伞,相机挂在脖子上,又问了一遍:“你们在干嘛?” 商领领挪着小步,把自己挪出了歹徒的视线,朝景召投去无助、求助的眼神:“他、他们抢我钱。” 大雨里的落汤小白花,真的好不可怜。 “想英雄救美啊?”点完了题,歹徒领头很横地说,“赶紧给老子滚!” 商领领倒是没再作声,不过她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一双很会让人心疼的眼睛,就那么看着景召,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在说话:你帮帮我。 天公又作美,雨下个不停,风刮个没完没了,把路面浇得泥泞,把树快掀秃,把丑人淋得更丑,就唯独把美人湿得更美。 商领领都不用说话,漂亮的眉宇紧锁着,揪紧裙摆,站在那里就是男人致命的弱点。 景召与她相隔有十来米,他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一步,而是稍微举高了雨伞,把伞架在肩上,用手臂抵着伞柄,然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调好焦距,找好角度,咔嚓一声,定格拍摄。 四个歹徒给搞懵了。 景召在看照片的效果,没抬头:“还不走?” 歹徒们:“???” 不过来打一架? 歹徒们面面相觑,最后决定潇洒离开,姿势必须要狂拽。领头狠狠扔了镶了宝石的包包,当然,他不知道那是真的宝石,再用手挖了挖自己的眼睛,指向对方,表示“老子盯上你了”,并狠狠放了句狠话——你小子给老子等着!最后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才带着三个小弟狠狠离开。 景召仍站在原地,隔着距离,眼神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后转身。 商领领叫住他:“等等。” 他侧首,目光安静,等她的下文。 她迟疑着上前几步,却没有靠得太近:“我的钱和手机都被他们抢走了。” 深秋雨寒,毛呢裙底下的肉色丝袜根本不御寒,为了漂亮才穿的蓬松秋款毛衣更不御寒,风吹雨打后,她冷得整个人都在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他几步。 毛衣浸了水后很重,又是大领口的设计,滑落了肩头,锁骨半露,白皙的肩上挂着黑色蕾丝的、细细的、易断的肩带。 “我家离这里很远,你能不能先收留我一晚?” 雨天、空无一人的街道、摇曳又昏沉的夜灯、湿漉漉且惨兮兮的美人,照理说,应该往香艳的方向发展。 景召目光只是从她肩头掠过,没有停留。 他把相机取了下来:“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百米,右拐进路口就能看到警察局门口,你把相机里的照片给他们看,他们不仅会收留你,还会帮你找回手机和钱包。” 相机里有那四个歹徒抢劫的证据,都拍到了脸,就刚刚拍的。 “那相机怎么还你?” 他把相机递给她:“送你了。” 商领领没有接:“你的相机看上去很贵。” “没你的宝石贵。” 他错开她,往前走了几步,把歹徒丢在地上的、她的包捡起来,包扣的周围嵌了四颗红宝石。 他扯下来一颗。 商领领表情错愕地愣了几秒:“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留下联系方式,你帮了我,我想报答你。” 她不鲁莽,语气礼貌,态度乖巧。 景召沉默了几秒,又扯下来一颗红宝石。 “这一颗当报答。” 说完,他将包包放在了巷子墙角的纸箱子上,然后走到商领领前面,把相机挂到她脖子上。 他带着那两颗红宝石走了。 就这样走了。 商领领的第一反应是追着路灯去找他的身影,第二反应是抱住他的相机,藏进怀里,不让它淋雨,尽管这个相机可能防水。 她知道他是摄影师,很爱他的相机,就像她很爱她的红宝石一样。 一辆大巴车驶过马路,眨眼间,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了。她低下头,看掉在地上的那盒创口贴。 片刻后,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很快回头,看见景召折了回来。 她很开心,眼睛都弯了:“你怎么回来了?” 他走过来,把伞留下,放在她脚边。 “注意安全。” 他走进雨里,过了马路。 他又走了,带走了她的红宝石,留下她,也留下了他的相机和雨伞。 他不仅难搞,还是个难懂的人,不贪女色,原则性强。 这样的人,就算关进笼子里都不可能会听话,因为有风骨,也有硬骨。如果不能诱骗的话,就得打断他的骨。 商领领捡起雨伞,还有地上的创口贴,连同相机一起,妥善放进包里,她把伞放在纸箱上,给包包里的相机遮雨。 然后,她微微一侧身:“出来。” 四个男人从巷子尽头的拐角出来,一个个蹑手蹑脚,不正是刚刚的那四个歹徒。 领头的喊:“商、商小姐。” 她把披散的头发扎进来,声音还是很甜,眼里的小太阳也依旧明亮:“抢钱就抢钱,干什么弄脏我的创口贴。” 005:悲伤童话 “抢钱就抢钱,干什么弄脏我的创口贴。” 话之后,鬼哭狼嚎。 ***** 【FirstBlood】 景见刚拿下第一滴血,门就开了。 他抬了下头:“你怎么淋成这样?” 他和他哥住一户,父母住楼下。 “你不是带了伞吗?” 景召进浴室里,拿了条毛巾出来:“伞弄丢了。” 景见一边放技能:“那相机呢?”出门看他带了。 “也弄丢了。” 景见手滑了一下,刚要问,人就进房间了。 房间里的顶灯没开,就开了一盏落地台灯。 景召把门关上,脱了风衣,随意扔在地上,然后走到书桌前,坐下,摊开手心,湿漉漉红宝石闪着光。 湿衣服还没换下来,水滴在地板上,滴滴答答,外面仍在电闪雷鸣,他在喧嚣里,安静地看着那两颗宝石。 景见打完一把游戏,去敲景召的房门。 “你不洗洗?” 屋里没有回应。 景召坐了很久,久到雨突然停了。他拉开最底下的抽屉,把宝石放进去,然后起身,出了房间。 ***** 雨声已歇,夜深,人静。 商领领推开浴室的门,走到电脑前,把摄像头贴住,然后打开电脑,上直播。 弹幕很快就飘满了。 【来了来了】 【Ruby今天又迟到了】 【唱个歌我们就原谅你】 【今天手都不给看吗?】 【Ruby,可以做碗碟的敲击音吗?】 ASMR是近几年才兴起的直播方式,主要形式是利用各种道具,刺激视觉、听觉、触觉等感知,而使人产生独特的刺激感,等刺激感过后,就容易产生睡意。通俗简单地说,就是利用道具触发一些可以让听众减压、放松的声音,从而达到助眠的目的。 商领领玩了有一段时间了,她不是全职,直播时间不固定,形式也不固定,有时兴致来了,配配音念念诗也有可能,总之随她的心情来。她不露脸,只露声音和手。 Ruby是她直播用的名字,意为红宝石。 “今天有点忙,没来得及准备道具,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直播间人不多,但也不少。 【睡前故事yyds】 【想听上次那个书生的后续】 商领领喜欢软软的东西,比如床,比如抱枕,比如手里擦头发的毛巾,比如景召的耳朵。 她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手搁到桌面,手指的骨节上有擦伤。 有点疼。 所以她不怎么喜欢动手,因为打人会手疼。 “今天不讲书生,讲童话故事。” 【已躺好】 【耳机准备就绪】 【最喜欢Ruby的童话系列了】 【今天我要撑十分钟再睡着】 商领领把声音放轻,像耳语,像风拂过蒲公英:“从前有个森林,森林里有座城堡,城堡里有位女巫。女巫的魔法很厉害,她用药水做出来了一只兔子。兔子周身通红,女巫给他取名:红兔子。” 童话故事的开头总会很梦幻。 “红兔子有点特别,他不是一只普通的红兔子,他是一只只有头的红兔子。他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躯体,也没有兔耳朵,他只能在地上滚。森林的小动物都不喜欢他,不和他玩,他们都叫他怪物,他好孤独,好寂寞。” 弹幕少了起来,都在听故事。 “后来有一天,女巫给红兔子吃了生肉,是一双兔子的耳朵,然后女巫惊奇地发现,红兔子居然长出耳朵来了。” 声音逐渐低而缓。 “女巫很高兴,因为太高兴了,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女巫磕到了头,流了很多血,身体动不了了。桌子上只有一个头和一双耳朵的红兔子在笑,哈哈大笑。” “女巫朝红兔子伸手,说,”音色忽然转变,苍老而无力,“救我,救我……” “救救我……” 电脑里有很轻很轻的背景乐,空灵的女声在吟唱,却没有一句歌词。听众终于听出门道了,今晚的故事根本不会助眠。 “红兔子从桌上滚下来,滚到女巫身边,女巫又说,快救我,救我!” “红兔子突然张开嘴,咬住了女巫求救的手,开始啃食。他一点、一点地把女巫的手吃下去。” 006:悲伤童话2 “他一点、一点地把女巫的手吃下去。” 女巫奄奄一息:“你、你……” 她没有机会指责那只红兔子了。 “女巫睁着眼,断了气。” 商领领倒上了一杯红酒,颜色像血,她尝了一口,慢悠悠地继续:“然后是脚,红兔子开始啃食女巫的脚,还有女巫的躯体。红兔子不喜欢内脏,因为血糊糊的,还很腥。他也不喜欢头,因为他不喜欢自己,他自己就是一颗头。” “吃掉了女巫的手、脚、还有躯体之后,他变了一只正常的兔子,他可以走路了,可以对小动物招手了,可是小动物还是不和他玩儿,还是不喜欢他,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很难过,很孤单,一个人住在城堡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去,直到城堡里的罐头都被他吃完。” 弹幕在问,之后呢。 “这天,红兔子走出了城堡,他很饿,他要去猎食,他想吃肉,想吃手和脚,他渴望生肉,渴望鲜血。然后他发现了一只白兔子,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白兔子。” 商领领停顿,问:“他会吃了白兔子吗?” 弹幕都说:会。 因为嗜血啖肉是红兔子的本能。 “可他没有吃白兔子,他把白兔子抓了回去,关在了城堡的笼子里,他对白兔子说,我喜欢你呀,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白兔子却说:你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 “不,他怎么会放了她呢,他那么喜欢白兔子,他那么孤单,他宁愿挨饿也不舍得吃掉白兔子。” “可是白兔子不喜欢他,白兔子一直逃跑,一直逃,一直想离开他。” “别跑了,我求求你。红兔子这样对白兔子说,卑微又可怜。” 商领领摸着红酒杯的边缘,酒色映红了眼:“但那天晚上,白兔子用喝水的铁碗磨断了铁锁,可有什么用呢,铁锁断了,外面也还有笼子,白兔子根本逃不掉。” “红兔子很生气。” 商领领问:“红兔子会怎么做呢?” 弹幕很多人说:红兔子会吃掉白兔子的手。 商领领笑了笑:“答对了。”她靠近收音的麦克风,声音像从空无一人的古老森林里传来,“红兔子吃掉了白兔子的手。” “白兔子还是要逃,还是求他放了她,然后红兔子又吃掉了她的腿,让她再也跑不掉。” 弹幕上一片啊啊啊啊啊。 原来不是助眠童话,是暗黑童话。 “没了手、没了腿的白兔子流了很多血,就快要死了,但红兔子还有一个秘密。” “如果谁吃了红兔子的手,吃了他的脚,就可以长出新的手和脚,他之前在城堡里闲来无事时,用小动物做过实验。” “白兔子再也不跑了,跑不动了,白兔子快要死了,睡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商领领又问:“你们猜,红兔子这次会怎么做?” 有弹幕说:他会把手和脚给白兔子。 “为什么你们觉得红兔子会把手和脚给白兔子?” 因为红兔子爱上了白兔子。 “是啊,红兔子很爱他的白兔子。”商领领的话音突然压低,“但你们答错了,红兔子把奄奄一息的白兔子整个都吃掉了,一点不剩。” 弹幕一片嚎。 这本该安眠的夜晚彻底炸开了。 “红兔子很高兴,他终于完完整整地拥有他的白兔子了。” 弹幕继续啊啊啊。 故事还没结束。 “突然,红兔子觉得胸口好痛,好痛好痛,他在地上打滚,快要痛死了。”商领领又问她可爱的、被吓得不轻的粉丝们,“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都问为什么? “因为他吃了白兔子的五脏六腑,他长出了五脏六腑,他长出了心脏,可是,”声音突然难过,“森林里再也没有白兔子了。” 是悲剧呢。 【又残忍又悲伤】 【这么暗黑,我居然哭了】 【我本来是为了助眠进了直播间,现在一点也不想睡了】 【我的红兔子啊啊啊】 【白兔子好无辜】 【结局呢?】 【结局!】 结局啊…… “红兔子太痛了,躺在笼子里,躺在白兔子躺过的地方,把心脏挖了出来,然后红兔子不痛了,他死了。” 【为什么?!】 “女巫没有来得及研究完,没有来得及告诉红兔子,所有身体的部位里,只有心脏不可以反复被剖挖切割。” 停顿了很久,商领领说:“故事讲完了。” 这是她的母亲写的童话故事。 故事的最下面还有一句话:他是红兔子,我是白兔子,他会让我死,我也能让他死。 007:19楼的新住户 凌晨一点,商领领致电狗头。 狗头:“喂。” “不管用。” 言简意赅,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听得出来,商仙女心情不好。 狗头正在酒吧,左拥右抱:“美人计都不上套?不应该啊。”是不是男人? “他不是你。” 狗头:“……” 这也就是商领领,要是别人他早发火了,真倒了八辈子霉,被她挑中做狗头军师。 狗头继续献策:“要不我把他绑了,扔你床上?” 他觉得很可行。 “你是流氓吗?” 这声音分明挺甜的,可就是很像一只扼住喉咙的手,让人窒息。 狗头想了想自己平时哄女人的招数:“那咱们就投其所好。”他真的是非常尽心尽力的狗头军师,“他喜欢什么你知道吧?” 景召喜欢相机,喜欢日出,喜欢雨天,喜欢黑色的雨伞,喜欢深夜的星辰,喜欢山川和河流。 他喜欢自由,喜欢像太阳一样的女孩子。 ***** 转眼过了一周。 星悦豪庭坐落在华江区,后面建了小学,前面有学校,论便利,是华城数一数二的小区。 十一点四十六,景见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响了,他迷迷糊糊地喂了声。 是他妈陆女士打过来的:“还在睡,你属猪吗?赶紧下来吃饭!” 十一点四十七,景召也接了陆女士的电话。 “召宝,起床了没?午饭已经做好了,快下来吃饭,可别饿着了。” 星悦豪庭一共有十九栋居民楼,其中有一栋属于陆常安女士,数字和位置都是最好的——八栋。 陆常安女士是帝都陆家老爷子的二女儿,年轻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世家名媛。 故事很俗套,富家女爱上了穷保镖,家里长辈不同意,一个棒子打下去,鸳鸯硬是没分开,那是爱得要死要活,老爷子直接气得半死不活。 陆女士也是女中豪杰,直接和穷小子私奔了,老爷子扔给她一栋楼,果断把她踢出了族谱,并放言:梵帝斯的一个子儿都不给她。 梵帝斯是陆家的产业,做珠宝奢侈品的。 这穷小子保镖就是景河东。 自打私奔出了家门,陆常安女士就很少回帝都,窝在华城当起了包租婆。当年老爷子给的楼位置好,租金不便宜,他们一家四口在华城也算小富。 景召和景见住在十八楼,陆常安夫妻两个住十七楼。 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往楼下走。 景召问:“昨天怎么没回学校?” 景见说:“周五就两节课,懒得来回折腾,等周一再回去。”他昨天没去学校,被陆女士骂了个狗血淋头。 楼下门没锁,景召直接推门进去。 景见跟在后面:“你相机怎么丢的?”相机这事儿他觉得有古怪,“是被偷了还是——” 景召脚步突然停下。 走在后头的景见也跟着停下,抬头一看——客厅里坐着个姑娘。 她看见人,立马站起来,有点局促,礼貌地问了好:“你们好。” 挺漂亮的一姑娘,景见觉得有点面熟。 “哥。” 景召没给回应,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是不是你的相机?”茶几上正放着一台相机,相机的背带景见认得。 他哥平时把相机当儿子对待,儿子上周丢了,今天就有个姑娘带着他儿子找上门。 景见再不怎么爱看电视剧,也能联想一二,用手肘碰了碰他哥。 但景召什么都没说,短暂地出神之后,收回视线,从沙发旁边路过。 陆常安女士这时从房间里出来,碎花长裙搭配同色系丝巾,手里抱着猫,趿着毛茸茸的HelloKitty拖鞋:“可算下来了,等你们哥俩好一会儿,快去洗个手,准备吃饭。” 景河东在厨房忙活。 陆女士当然不进厨房,当初私奔的时候景河东就发誓了,绝不让她的手沾到一滴洗洁精。 扯远了。 景见小声问他家陆女士:“她谁啊?” 陆女士撸着猫:“即将搬过来的住户。” 事情是这样的…… 上午,陆女士在小区外面做美甲,就一眨眼功夫,猫不见了,她四处找猫。 “倩倩。” “倩倩。” 陆女士的猫叫景倩倩,是只四岁的布偶,性别听名字也不难猜,是母猫。 “喵。” 声音从小区旁边的公园传来。 陆女士闻声找过去。 “倩倩。” 景倩倩正窝在公园的木椅上,旁边还坐着一个肩上背着相机的女孩子,平时傲娇得不让生人碰一下的景倩倩,这会儿半边身子压着人家的裙摆。 商领领把猫抱起来:“您是在找它吗?” 陆女士赶紧上前,把猫接了过去:“倩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景倩倩慵懒地喵了一声。 “它好像迷路了,我刚刚看见它在斑马线上,怕车伤到它,就把它抱了过来。” 陆女士这才看仔细人。 商领领今天穿得很甜酷,街头范的夹克搭黑色的百褶裙,过膝的长袜上镶有小蝴蝶结。 是个声音好听、礼貌善良、漂亮得没有一丁点攻击性的小姑娘。 陆女士看着就喜欢:“谢谢你呀。” “不用客气。” “你也住这附近吗?” 商领领说不是:“我到这附近的警察局来取相机,顺便看看房子。”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拐回去可惜了。 “买房子还是?” “租房子。” 陆女士一听,容光焕发:“那正好啊,我们家就是租房子的。” 人家女孩子将信将疑:“真的吗?” 陆女士立马从名牌包里掏出来一大串钥匙:“这还能有假,你要是有时间,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房。” 商领领还在犹豫。 女孩子在外面,自然是要小心谨慎的。 刚好这时,一位大姐提着菜篮子路过:“陆姐,我那儿厕所又堵了。” 陆女士虽然被老公娇生惯养,但业务能力还是有的:“1402是吧,我等会儿就找人来给你修。” “那行,我先去买菜了。” 大姐提着菜篮子走了,陆女士包租婆的身份也坐实了。 小姑娘就没有疑虑了:“那我可以现在去看房吗?” “当然可以。” 陆女士前面带路,把人领进小区:“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商领领有问有答,十分乖巧礼貌:“我叫领领。” “哪个ling?” “领头的领。” 陆女士回头:“那你姓什么?” “姓商。” 陆女士停下脚:“帝都商家?” 商领领也停下来回答:“我家不在帝都,我是本地人,家里离公司太远,所以想搬出来住。” 陆女士似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继续带路,往八栋走。 商领领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跟在后面:“您这么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没有没有。”陆女士说,“就是姓商的人比较少,我以前认识一户人家,家里小孩也叫这个名儿。” 陆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陆女士带景见回过几次陆家,商家就在陆家旁边。 就连不常回去的陆女士都知道,商家有个很出名的小魔女。 “到了。” 电梯停在了十九楼,一楼三户,十九楼的中户前几天刚搬走。 房子都是精装,干净简约、南北通透,而且只要压一个月的租金,收费不便宜,但也不算贵,商领领当天上午就签了合同。 陆女士把钥匙给她,顺便加了微信。 “陆姐。” 这一声姐,叫得陆女士飘飘然。 “这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快到吃午饭的点了。 陆女士一手抱着猫,一手挽住商领领:“你要是不介意,上我家吃啊。” 没错,陆常安女士有那个社交牛逼症。 就这样,商领领被陆女士领回了家。 008:他热烈又温柔 就这样,商领领被陆女士领回了家。 饭桌上,陆女士介绍家人,如下: “这是我大儿子,景召。”陆女士状似随口那么一说,“单身未婚。” 餐桌是长方形,景河东一个人坐在桌首,陆女士和商领领坐右边,对面是景召和景见。 景召没有搭腔,舀了一碗汤,放在了对面。 陆女士把汤端给了商领领:“这是我二儿子,景见。”后缀是,“网瘾少年。” 网瘾少年懒得搭理,把空碗推到景召那边,意思是让他帮忙盛汤。 景召把舀汤的汤勺递给他。 “这是我老公。”陆女士最后介绍景河东,“后面学校买章鱼小丸子的。” 景河东点了回应,看上去话不多,外在形象嘛,可以用一种动物来形容——熊。 星悦豪庭后面建了小学,隔一公里还有所大学,景河东闲来无事会骑个小车去买章鱼小丸子,赚来的钱都给老婆做美甲。 主人家还没动筷子,商领领就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陆女士十分热情,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筷子排骨,“来,吃菜吃菜。” 商领领拿起筷子,小口进食。她目光很收敛,只是偶尔望向对面。 景召当不认识她,不与她对视,也不同她说话。 倒是景见,明知故问了一句:“你相机哪儿买的?看着有点眼熟。” 陆女士接话:“相机不都长这样吗?” 陆女士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平日里也不细心,自然注意不到相机背带这种细节。 商领领悄悄看了一眼对面:“不是买的,别人送的。” 景见看了一眼他哥,没再往下问。 过了一会儿,陆女士又挑起了话题:“领领。” “嗯。” 商领领把筷子放下。 “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在外面,家里人肯定不放心吧,用不用我给你爸妈打个电话什么的,也好让他们宽宽心。” 商领领说好,道了谢,又说:“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陆女士自然而然地延伸了一下话题,“领领家也在华江区吗?” “在和秀区。” “和秀区啊,那是有点远。”陆女士又问,“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只有我一个。” “独生女啊。” 独生女好,独生女没有家族斗争。 陆女士笑得鱼尾纹弯弯:“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景河东提醒:“咳咳。” 商领领并不介意,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一点不耐烦,是最讨长辈们喜欢的乖巧安静型:“我父母在小区外面开店,卖水果的。” 卖水果好啊,能吃到最新鲜的。 陆女士这边好感值不断叠加:“领领,你应该毕业没多久吧?” “有三四年了。” “二十五?” “嗯。” 陆女士笑得合不拢嘴:“那比我家召宝小一岁。”重点来了,“有男朋友吗?” 商领领笑着摇头,耳垂微微泛了一点点红。 陆女士这红线拉得太明显了。 景河东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她的袖子:“咳咳!” 陆女士这才见好就收,给商领领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吃菜吃菜。” 商领领不太能吃辣,一吃就流汗,她也不吭声,给她夹什么就吃什么。 景召放下筷子起身。 陆女士问:“就吃完了?” 他走到餐桌后面,打开冰箱,回头问景见:“喝什么?” “可乐。” 他看向商领领:“你呢?” 他把冰箱门再打开一些。 商领领能看到冰箱里有可乐、气泡水,还有牛奶。 她说:“牛奶。” 景召拿了两罐可乐,还有一盒牛奶,放在桌子中间,然后继续吃饭。 关于景召,摄影圈里有不少他的传闻,说他不好接近、不好相处,说他自律、不社交,说他独来独往,活得像座孤岛。 一群有眼无珠的人。 他抽最浓的烟,喝最烈酒,他会很多乐器,他架子鼓打得很好,他打别人不敢打的架,碰别人不敢碰的人,他去过很多国家,见过很多山川河流,他玩枪赌石,他热烈温柔。 那些人都不懂他。 不懂才好。 商领领低头扒饭,嘴角偷偷扬起。 一吃完午饭,景召和景见就走人。 “哥。”出来之后,景见就问,“你桃花?” 景召没急着上楼,靠墙站着:“不是。” “那她怎么拿着你的相机?” 景召什么也不说,把人打发走:“你先上楼去。” 景见想问,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家陆女士半路捡来的这个儿子过于神秘了,满身都是谜。 算了,景见不问了,上楼去。 陆女士这套房是边户,过道朝南,地上铺了满满一层太阳。 景召背靠着墙,半边脸渡了碎金一般的太阳。 他摸摸口袋,没带烟。 门没关,陆常安夫妻不在客厅,他敲了敲门的边缘,叫了一声:“商领领。” 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子立马站了起来。 “出来。” 她看了一眼厨房,陆女士和丈夫还在洗水果。她轻手轻脚地出来,带上门,走到景召面前。 他问她:“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目光里揉了太阳,浓烈炙热,带着生人勿近的攻击性。 商领领还醉在他刚刚那一声里:“你知道我叫商领领啊。”她笑得明媚,“你妈妈都没有喊我的姓,你怎么知道的?” 景召不回答。 她笑着凑上去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商领领。” 他往后退了一步,隔着男女正常的社交距离:“殡仪馆里有员工墙。” 商领领开心得太明显了:“然后你就记住我了?” 他把被她带偏的话题拉回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生了一双桃花眼,却不多情,多数时候是冷冷清清的,“你为什么会在这?” 她好喜欢他的卧蚕。 她盯着他看:“我来租房子。” “只是来租房子?” 她眨巴着无辜的一双眼睛,反问回去:“那你以为我来干什么?” 他没有接她的话,转身上楼。 “景召。”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小小的。 他站在楼梯的半中央,回头看她,目光之间隔着几阶台阶。 “相机不用还你吗?”她问。 他说:“你已经用宝石和我换了,相机现在是你的。” 009:红娘陆女士 他说:“你已经用宝石和我换了,相机现在是你的。” 说完,他便上楼了。 商领领仰着头,看地上他的影子。 屋里,陆常安女士和景河东正在厨房里洗水果。 景河东先往外看了看,见客厅没人才私下里问老婆:“你刚刚在饭桌上干嘛呀?” 陆女士翘着新做的美甲,剥着葡萄皮:“没干嘛。” “人家姑娘第一次上门做客,问东问西的不合适。” 美甲剥葡萄不方便,她往盘子里一扔:“我就问了几个家常问题,有什么不合适的。” 景河东关了水龙头,洗干净手,给老婆剥葡萄:“我还不知道你,你看人家姑娘长得好看,就想撮合对吧?” 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你不觉得她和咱们家召宝很合适吗?” “哪里合适了?你连人家姑娘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呀,忘了问了。”不过陆女士不在乎,满脑子都是两个漂亮的人儿三年抱俩的画面,“做什么不重要,他俩样貌多登对啊,生出来的孩子那得多好看。” 景河东把剥好的葡萄味到老婆嘴边:“你就看脸。” 陆女士吃掉葡萄,一把拍开他的手:“我哪看脸了,我要是看脸能看上你?” 一米八七壮得像熊的景河东:“……” 某个二熊智斗砍树光头的动画片里,主角就跟照着他画的似的。 所以说,当年的陆二公主能看上景河东这个穷保镖也算奇事一桩。 “咱们家景召才二十六,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陆女士急得都瞪人了:“我能不急吗?他长那样,却一个姑娘不谈,又三天两头往国外跑,每次回来身上都有伤,哪个摄影师像他那样,身上又是刀伤又是枪伤,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我能不急吗?我就怕他哪天这么一走就不回来了。” 景召那个性子,有什么事都自己咽,什么也不说。 他跟阵风似的,谁也留不住他,一年到头连陆女士也见不到他几面。 景河东安慰老婆:“你别多想,儿子不是说了嘛,他是去战乱国家拍战地了。” “我能不多想吗?他什么都不跟我说。”陆女士也不是那种急着抱孙子的人,就是没办法了,“我现在就想他早点定下来,好让他老婆管着他,让他哪也去不了。” 景河东继续给老婆喂葡萄。 陆女士把他手推开:“你刚刚是在教育我吗?” 景河东怎么可能教育老婆,他没那个胆:“不是,我就是提醒你。” 被宠坏的女人是不讲道理的:“你就是。” 景河东秒投降:“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陆常安女士哼了声,不跟他计较,端着葡萄回了客厅。 就商领领一个人在。 “领领,你东西什么时候搬?” 商领领说:“明天下午。” “你一个人搬得了吗?” “我找了搬家公司。” 陆常安坐到商领领旁边:“对了,领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移开目光,突然局促不安。 陆女士看她为难:“是不方便说吗?” 她摇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坦白了:“我是遗体整容师,在殡仪馆工作。” 在殡仪馆工作的人,都不会主动说自己是做什么的。 虽然是文明时代,但一些迷信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殡仪行业虽不至于被歧视,但也确实不被人喜欢。 陆女士听完惊呆了。 商领领垂着头,十分失落:“如果您觉得我住过来不合适——” 陆女士立马说:“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就是没想到领领你这么厉害,你那工作一般人可做不了,能做的都是了不起的人。” 她猛地抬头,眼眸亮晶晶的:“您不觉得晦气吗?” “晦气什么,谁不会死啊。” 商领领遇到过很夸张的房东,直接往她身上扔红豆和盐巴。 她红着眼睛说了句谢谢。 陆女士看着心疼,心想这姑娘干这个工作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周二,景见回了学校。 景召早上就出门了,去了工作室,地址是一个古旧的小巷子。 010:是你呀,1112车主 景召早上就出门了,去了工作室,地址是一个古旧的小巷子。 商领领下午请了假,搬家公司的车来回了几趟,才把她的东西搬完。热心市民陆女士帮着她收拾了半个多小时,中午约她一起去吃了牛排。 商领领还有一些日用品没有买,热心市民陆女士说开车载她去百货商场,刚出楼梯,碰到1201的住户张月初。 “陆姐,上哪去啊?” 张月初的丈夫在华城一所小学教书,夫妻两个带着俩孩子租了个三室。 “去商场买点东西。” 陆女士挽着商领领,跟两姐妹似的。 张月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新面孔:“这姑娘是?” 商领领回了点头礼,笑着说你好。 陆女士介绍说:“今天刚搬来的住户。” 关于商领领的工作,她不打算往外说,虽然她不介意,但不代表其他住户不介意。 张月初对商领领印象很好:“小姑娘长得真俊。”还懂礼貌,笑得也甜。 陆女士乐呵呵,说那是那是。 张月初进电梯了。 陆女士和商领领继续往外边走,迎面过来一人。 是1502的老李。 “老李,你媳妇预产期快到了吧?” 老李四十多,第二胎了:“就这几天。” 热心市民陆女士:“到时要用车你就给我家老景打电话。” “要得要得。” 老李摆摆手,进了八栋。 陆女士这边出八栋了。 1403的住户王秀荷刚送完孩子回来。 陆女士顺嘴问道:“秀荷,文文补习班报了没?” 王秀荷说:“还没呢,补习班有好几个,还没拿定主意。” “你问问淑珍,她小叔子就是办补习班的。”淑珍是陆女士的牌友。 王秀荷掏出手机:“真的啊?你赶紧把她微信推给我。” 陆女士随手发过去,十秒钟不到:“发你了。” 王秀荷开玩笑说下次请她吃章鱼小丸子。 陆女士说起开起开。 园林师老刘正在修剪小区里的绿植。 陆女士路过的时候问了句:“老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刘上周请假,回了老家。 “昨天刚回来了。” “你爸没事吧?” 老刘说:“没大事儿,就是血压有点高。” “那可得注意了,最好吃点药,把血压降降。” “买药了,怕他忘了吃,让我儿子盯着呢。” 陆女士说,还得忌口呢,一来二去,和老刘又闲聊了两句。 商领领全程震惊加懵逼。 别见怪。 以上都是社交牛逼症的日常,这星悦豪庭大半的人陆女士都认得,谁家老婆生二胎、谁家小孩请家长她基本都知道。 “常安女士。”门卫老钟说,“你儿子回来了。” 常安女士大喜,撒开商领领的手,扶着宽檐的编织帽飞奔:“召宝,你照片洗完了?” 常安女士今天了一条蕾丝边的碎花裙子,配了杏色小皮鞋,就很少女。 景召点了点头,说照片洗完了。他背着相机,从大片的太阳光里走到树荫斑驳下,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雨伞。 他有个习惯,出门总会带一把长柄的雨伞,不论天气如何。 商领领跟在陆女士身后,从景召出现开始,她目光里就没有其他。 他的五官很立体,是典型的浓颜系,唇色红得很自然,瞳孔黑亮,皮肤并不白皙,最精致要数眼睛,是很标准的桃花眼,眼尾调得刚刚好,似有醉意,却不朦胧,眼波淡淡的,气质很安静,整个人静态的时候像一副精修的画报。 今天也是陆女士被召宝颜值暴击的一天:“你下午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些照片要处理。”景召看了商领领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平时待在国内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摄影,帝都和华城都有他的工作室,但只招了两个助手,从拍摄到后期处理,他从不假手于人。 陆女士眼珠一转,有主意了:“急着要?” “不怎么急。” 不急啊…… 陆女士转过身去,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喂。”声调拔高,“打麻将?” “不去,我得去商场。” 过了几秒。 “什么?三缺一?”陆女士装模作样地捂住手机听筒,转过身来,“召宝啊,要不你载领领去买东西?” 不等景召说什么,陆女士回电话那边:“行了行了,别催了。” 陆女士点了两下手机屏幕,挂掉了,笑吟吟对抬起头:“那我就先去打麻将了?”她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召宝再见,领领再见。” 如果不是陆女士手机拿反了,张月初、老李、王秀荷、老刘、老钟差点就信了。 陆女士就这么遛了。 商领领是个体贴的小太阳:“你去忙吧,我自己开车去就行。” 他没往前走,脚步一直停在门口的绿荫下,秋日的金阳从树缝里偷溜出来,在他身边打转。 “开你的小电动?” 商领领表情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转身先走。 她还愣在后面。 他回头:“不是要去买东西吗?”太阳很烈,他撑开伞,放在了地上,自己上前走了,说了句,“跟上。” “哦。” 商领领捡起伞,碎步跑在她后面,雨伞很大,把阳光挡在外面。 他放慢了脚步,她慢慢跟上。 他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是一辆红色的跑车,副驾驶的车门上有一条很长的划痕。 商领领走到后面去看车牌,然后把雨伞往后倒,她脸从伞下钻出来:“是你呀,尾号1112车主。” 1112是景召的车牌尾号,也是他的生日。 011:看了不会忘记的漂亮 1112是景召的车牌尾号,也是他的生日。 “这个痕迹是我不小心刮的。”商领领用手指碰了碰那道刮痕,“你还记得我吗?我当时给你留了字条。” 景召嗯了声,拉开副驾驶的门之后,才走到主驾驶:“上车。” 他先上去了。 “哦。” 商领领收了伞,跟着上车。 她一边系安全带:“你怎么没联系我啊?” “我回你了。”他把车开出了停车位,“没看到?” 他回了三个字:不用赔。 “看到了。”景召在看后视镜,商领领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可是为什么呀?为什么不用我赔?” 车开出停车场,他一直看路,也没看她,不太走心地回了句,“嫌麻烦。” 商领领手还拽着安全带,用指甲挠了挠。 要他的电话号码可真难。 “现在我们住得近就不麻烦了。”就是给个电话的事。 他念了一串数字。 商领领听完了才反应过来不是电话号码:“什么数字这么长?” “我家陆女士的银行卡号,你非要赔的话,就往里面打钱。” “……” 真难搞啊。 要是十八岁的商领领,他这样不识趣,至少要被关三天笼子。 商领领掏出手机,记下了数字,她问:“打多少?” “随你。” 再加三天。 新到的笼子该镶什么钻呢?商领领脸上一点脾气都没有,耐心又温顺:“创口贴是你放的吗?” “嗯。” “你怎么知道我那天受伤了?” 他开车开得很慢,看着路,神色专注:“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 他说:“路边捡的。” 镶粉色的吧。 显乖。 商领领丧气垂头:“……哦。”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狗头发了一条信息:给我弄一批粉钻。 狗头回:OK。 商领领轻轻地呼着气,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不可以动怒,不可以不耐烦,他喜欢小太阳。 她按下车窗,抬头看天。 太阳居然躲云里了。 “天阴了。”她趴到车窗上,手伸出去,接了一手的风,“好像要下雨了。” 最近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阵雨。 车速好像又减了减。 “手拿进来,不要伸出去。”他说。 “哦。” 商领领收回手,放在膝盖上。 从星悦豪庭开车到商场不堵车的话,半个小时够了,景召开了四十一分钟。 他在商场外面找了个地方停车,在商领领下车之前问她:“要买得东西多不多?” 不多的话,他估计就不下车了。 商领领诚恳地点头:“超级多。” 他拿上伞,也下了车。 这个点不是高峰期,商场里人不多。负一楼有日用品超市,到了超市入口,景召说:“你先进去。” 商领领站着没有动:“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我去存伞。” 他留下商领领,又折回刚刚路过的存放区。 商领领去取了一辆购物车,在超市门口等他。他很快就回来了,同她进了超市。洗漱用品在最前面的货架,一进去就看得到,商领领挑得很仔细。 景召跟在后面,脚步慢慢悠悠。 手机铃声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我接个电话。”然后就往货架里侧走,“什么事?” 他说的是外语。 后面就听不见了。 是不是该装个窃听器了? 商领领认真考虑了几秒,然后继续挑洗手液。 她把产地、配方、日期全看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然后要了最贵的。 洗衣液在最下面,她蹲下来,又开始看产地、配方、日期。 最后,她也拿了最贵的。 她起身,一回头,看见景召在后面,推着她已经堆满了的购物车。 “买完了吗?” 她抱着洗衣液,小跑到他身边,把洗衣液放进购物车里,嘴角压着,眼睛在笑。 “还有餐具。”她探头四处看了看,“我第一次来这边,不知道餐具摆放在哪里。” “跟着我。” 他推着车,走在前面,商领领在后面,踩他的影子。 对面有添货的工作人员推车过来,他回了下头,但也没说什么。 商领领挪到边边上去,仔细拂好裙摆,她今天穿了一条很蓬松、很仙的蛋糕裙,裙摆容易被钩到。 等工作人员的推车推远了,他才继续往前走,越过几个货架,停在左边最靠里的过道。 “那里。”他说。 商领领过去挑盘子,景召单手扶着推车,在原地等,手机来了信息,他低头在查看。 “景召。”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 商领领指了两个盘子:“哪一个花纹好看?” 他看了几秒,拧了拧眉:“你自己挑。” 商领领要了个更简约的那套,当然,也更贵。 付账的时候,景召先出去了。餐具有点重,工作人员用箱子打包好,问商领领是否需要配送。 她把卡收好,抬头问等在入口外面的景召:“要配送吗?” 景召收起手机,走了过来,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箱子:“不用,谢谢。” 商领领也道了声谢,提着购物袋跟在景召身边。 她的袋子挺重的。 景召看了眼她的手,没说什么。走到存放区,他腾出一只手,把存伞的钥匙掏出来给她。 “你去取伞,左边往右数,第二个伞架。” “好。” 商领领去取伞了,景召在出口等她。 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雨将下未下,就这一会儿,商场前面的广场上多了许多人,卖氢气球的小贩一不小心没抓紧,五颜六色的气球飞上了天,冲着黑压压的乌云叫嚣。 景召刚把东西放进后备箱。 商领领说:“你等我几分钟。” “去哪?” 她指着商场旁边的一条街:“那边街上有卖小酥肉的。” 她放下伞,拿了包走了。 今天不是周末,但因为天气爽快,街上人也不少。 “酥肉怎么卖?” 酥肉店的老板抬头,看见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二十块钱一份。” 她从钱包里掏出来一张纸币:“要一份。” 老板年纪不大,是女士,见她包好看,多看了一眼。 小姑娘很会穿,黑色T恤上印了一只可爱的熊,脖子上戴着编织带的项链,带子很短,边缘是黑色蕾丝,中间坠了一颗红色坠子。 老板有点想问衣服的链接。 酥肉是现做的,要等一小会儿。 商领领站在路边,回眸看广场上。景召正拿着相机,不知道在拍什么,或许漫天乌云,或许是飞舞的氢气球。 忽然,绿色小熊的氢气球挡住了商领领的视线,是一小孩,四五岁,手里攥着氢气球的线,开心地蹦蹦跳跳。 穿黑色皮衣的男人路过,正在打电话,没瞧见小孩,撞了上去。小孩手里的鱿鱼串怼到了他皮衣上,趔趔趄趄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那串撒了辣椒面的鱿鱼刚刚好砸在了商领领的裙摆上。 氢气球的线松了,绿色小熊飞走了,小孩要哭了。 商领领把小孩抱起来,轻轻掸掉他衣服上沾到的脏东西:“摔疼了没?” 这孩子并不爱闹,忍着眼泪,不舍地看已经飞走了的氢气球。 “小宝!” 年轻妈妈过来了,查看完小孩,向商领领道谢:“谢谢啊。” 她说:“不用谢。” 这时,男人爆粗:“妈的,全是油。” 小孩的妈妈一看对方的皮衣,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从包里拿了湿巾,“我给您擦擦。” 男人把湿巾抢过去自己擦,脸色十分不友善:“小孩看不住就别带出来。” 年轻的妈妈再三道歉。 男人看了看衣服上的油,恨不得用眼神剜了那小孩。 小孩躲在妈妈后面不敢出声,要哭得紧。 男人走的时候,特地看了商领领一眼,眼神轻浮。 “先生。” 商领领把他叫住。 他回头,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人,这会儿饶有兴致:“叫我?” “嗯。”她问,声音甜甜的,“你知道华东路怎么走吗?” “知道,就在前面。”男人朝华东路的方向歪了下头,“我带你过去?” 她跟上去:“谢谢。” 等景召拍完照,就没看到商领领,他看了下手表,已经十多分钟了。 轰隆一声,天说变就变。 他的伞还在车上,要下雨了,对面街上的人群散得很快。 他放下相机,拿上伞,走到对面的酥肉铺子:“你好,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女孩子?” 因为他皮相生得好,老板多看了两眼:“什么样的?” 景召想了一下,描述道:“皮肤很白,头发这么长。” “女孩子不都这样?” 女孩子是不是都这样景召不知道,他只知道:“她很漂亮。”他说,“看过不会忘记的漂亮。” 老板噗嗤一声,指了路:“你女朋友往那边去了。” “谢谢。” 景召拿着伞,往华东路去了。 012:魔女教大哥做人 华东路很长,沿路栽了两排槐树,这时节槐花已经落了,有果子坠在青葱的树叶里,风一吹,沉甸甸地慢摇。 路两边都是店面,快要下雨,没什么路人。 男人的皮衣已经脱下了,挂在手臂上,他有意无意地露出腕上的手表露。 “这里就是华东路了。” 商领领再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后停下脚,目光望向一处门口:“这里面应该没人,要不要进去聊聊?” 是一家医院的食堂侧门。 这个点,整栋食堂都没什么人。 “好啊。”男人迫不及待,先推门进去了。 三层的食堂,商领领停在了二楼的台阶上。 男人站在楼梯的半中央,身体低了几个台阶,他仰着头看商领领:“聊什么?” 她把装酥肉的袋子绑好,放进包里:“聊聊做人。” “啊?” 男人没明白。 她顺道从包包的夹层抽出来一根烟,用细长的手指夹着,包里没找到打火机,应该是忘带了。 她从来不在熟人面前抽烟,因为要做商仙女。 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烟,她抬起眼皮,眸子里没了仙气,就只剩勾魂摄魄的妖气:“有火吗?” 男人心肝儿都痒了:“有。” 她咬着咽,身体微微往前倾斜。 男人立马会意,摸出打火机,给她点上。 她轻轻吸了一口,红唇微张,吐出薄薄的烟雾。 男人快等不及了:“不是要聊做人吗?” 他往上迈了一个台阶,一双眼睛生得十分大,尽显急色:“我觉得做人嘛,要及时行乐。” 商领领不赞同的样子,表情一本正经:“做人要懂礼貌。” 她吐出一口烟,男人在缭绕里,看她眼波浮动。怎么会有人这样纯灵,却又这么勾人。 男人被她迷住了眼,手脚都定在了那里,动都忘了动。 她还在聊做人,抱着手,漫不经心地抖落烟灰:“我觉得可以不当个好人,不过,” 男人像失了魂,痴痴地接话:“不过什么?” 她柔声地抱怨着:“怎么可以凶小孩子?” 漂亮的女孩子一皱眉,好像天都要暗了,一瞬间所有的光被吞灭,音色骤然冰冷:“他们那么可爱。” 话落,商领领把烟头按在男人脑门上,用力一推。 男人痛叫,身体失重,抱着头滚了下去。 香烟上的火星子掉落在地上,慢慢熄灭。男人摔到了二楼转角,垮着半边脱臼的肩膀,叫唤个不停。 商领领慢条斯理地走下去。 她抬起手指,按在唇上:“嘘。”她小声提醒,“医院就在旁边,不可以喧哗。” 男人痛得龇牙咧嘴:“你个贱——” 他完好的那只手刚抬起来,就被捏住了手腕,两相一对比,人女孩子的手白白嫩嫩的,小小一只,柔软得像柳条。 她就轻轻一捏。 “痛!”男人痛到五官扭曲,“痛、痛……” 她轻声细语,一点儿也不凶:“那现在可以安静了吗?” 男人抿住嘴,猛点头。 “医药费的话,”她想想,“你就去帝都深明医院,找方家的二公子,他会结给你。” 男人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要报仇的话也找他。” “不、不……不报仇。” 她很好说话的样子:“随你。”她蹲着,小小一团,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下,“另外,氢气球得赔。” T恤上印的小熊可可爱爱,裙子的蕾丝边拂过地面。 小姑娘生了一张好无害的人皮,用着最乖巧温顺的语气,唯独眼里装着百鬼、装着七月半的月亮,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会索人性命。 男人哆哆嗦嗦地点了头。 “要是小朋友不原谅你……”商领领用断掉的香烟戳他的脸,拧眉思考,“那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她用力一扭。 “啊啊啊啊啊啊啊——” 打扫卫生的阿姨在一楼,听到声音,上楼来查看。 “谁在那里?” 楼梯口的门这时被推开,商领领一瘸一拐地出来:“您好。”她礼貌地询问,“可以借用这里厕所吗?” 阿姨看了看她的脚:“崴脚了?” “嗯。” 阿姨想到刚刚的叫声,于心不忍:“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就是厕所,刚拖完地,地上很滑,要小心点。” “谢谢阿姨。” 她一拐一拐地进了厕所,然后关上门,拧开水龙头。 水流哗哗地响,她漱了口,又往身上喷了点香水,直到闻不到一点烟味。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景召只看过一遍商领领的号码,或许是记错了,他又打给陆女士。 陆女士接电话的时候正在打麻将:“召宝。” 对家说:“三万。” 景召说:“妈,你把商领领的号码发给我。” 陆女士突然拔高声调:“碰!” 她碰了对家的三万。 这下听牌了! 013:美人心计 这下听牌了! 陆女士搓搓手指,等着摸牌,很快到她了,一摸,不对,不是她要的,她打出去,这才问电话里:“你刚刚说什么?” “商领领的号码,发给我。” 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些。 “等我一下。”陆女士打开通讯录,商字的拼音在很下面,她一边滑动一边找。 这时,下家出了张牌。 陆女士一个余光过去:“你怎么不报牌,你刚刚出什么了?” 下家是淑珍:“六条啊。” 陆女士迅速地单手推牌:“六条我糊了!”她把六条捡起来,插在五条和七条中间,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清一色!” 陆女士今天的手气好到爆,上牌桌不到一个小时,这已经是第三把清一色了,一把自摸,两把淑珍点炮。 淑珍烦躁地直嘟囔今天没看黄历。 “妈。”景召在催促,“待会儿再打,先发我号码。” “哦,好。”陆女士找到号码,发过去,“你怎么连领领号码都没有,你们不是一起——” 电话挂了。 居然挂了! 陆女士震惊:“我家召宝居然挂我电话了!” 淑珍问是不是出了啥事。 平时陆女士可是把召宝夸上了天,说他耐心好、有风度,懂礼貌还特孝顺,是上天送给她的大宝贝。 大宝贝居然挂了陆女士的电话。 但陆女士一点都不生气,她还好高兴:“哇,有了媳妇忘了娘诶,太棒了!” 注意注意,这句话的重点不在忘了娘,在有了媳妇。 淑珍和其他两位牌友:“……”就不是很懂陆女士的兴奋点。 不过牌友们也能理解陆女士的急切,毕竟召宝大宝贝从十九岁到现在,身边除了景倩倩,就没个母的,陆女士会着急也在常理之中,没有哪个母亲不担心儿子婚姻状况,尤其是性取向。 至于十九岁之前,大家伙就不清楚了,陆女士家的大宝贝是十九岁时才来的星悦豪庭。 ***** 景召核对了一下陆女士给的号码,他没有记错,之前拨的号码没有问题,他又重拨了一次。 这次通了。 “喂,你好。” 雨突然砸下来,滴滴答答,下得来势汹汹。 景召撑开伞,走在没有行人的街道上:“是我。” 雨滴很吵,他还是听得很清楚,电话里商领领雀跃的声音:“你知道我的号码呀?”甚至有一点点小得意。 景召没有接她的问题,声音让突如其来的秋雨染上了凉意:“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老街的路面不平,雨水很快积了一滩,白色的板鞋踩过水洼,步子略微着急,积水脏了鞋面。 他撑着黑色雨伞,穿梭于街道,雨滴顺着伞骨滑落,砸向地面,溅起稀碎零散的水珠,把衣摆印出了深深浅浅的纹路。 “忘了调铃声,没有听到。”她像做错了事的小朋友,乖乖地道歉,“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景召把伞举高,穿过沿街的槐树,视线寻着路一一望过去:“你人在哪儿?” “在华东路,一家咖啡店的门口。”她说,“那家店门口有一个超级大的蛋糕模型。” 景召知道那家店,拐进岔路口,脚步放快了一些:“有没有淋到雨?” “没有。” “等着。” 他挂了电话。 商领领看着手机屏幕,已接来电显示:景美人。 景召的资料她找人查过,她缺的不是号码,是一个能光明正大拨那个号码的契机。 她往屋檐后站了站,安静地等。 雨打屋檐,连成串,滴落下来,似大珠小珠,砸碎了地面水洼里城市的倒影。 在风停的时候,她的景美人来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他撑着伞,高高的个子,大大的伞,把雨雾扯开一个洞,用影子填满。 “景召。”商领领冲他挥手,笑容明朗,“我在这儿!” 他目光看过来。 她立刻往雨帘外面冲。 “待那别动。” “哦。” 她又乖乖退回去,巴巴望着,等他过来接。 雨太大了,就算只遮一人,也会湿掉衣角。 景召走到屋檐下面,掸掉上衣衣摆上的雨水,他收了伞:“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商领领拎了拎手里的袋子:“买甜品。” “你应该先跟我打声招呼。”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不同,和往常一样,声线低沉,平淡和缓。 但商领领觉得他生气了。 她就也没了底气,很小声地申辩:“你没有给过我号码。” 他没接话,在看外头的雨势。 商领领稍微往他那边挪了一步:“你衣服湿了。” 隔得近了,伞上的雨水溅到了她鞋上。 景召往墙边靠,换另一只手拿伞:“雨太大,等停了再回去。” 雨很大,天乌压压的,水汽朦胧。 她发现,雨天好衬他,缭绕缠绵的朦胧和他浓烈深邃的轮廓成了很鲜明的对比,像黑白的水墨画里开了一朵最艳丽的冬梅,傲骨铮铮地添色。 和十九岁的他不同,十九的他更像烈日,像穿堂的风,不羁且自由。 他很高,商领领有一米六八,还要仰起头看他:“景召,你冷不冷啊?” 他摇了摇头。 “手酸不酸?” 他没回应,看着前面水洼在出神。 商领领又问:“要不要我帮你拿伞?” 他转过头来,瞳孔里蒙着一层水雾,倒影不明:“顾好你自己。” 言外之意:少管别人。 他真的好不乖啊。 商领领低头苦恼, 她爱漂亮,出门只管风度,不看温度,衣服穿得很单薄,T恤是短袖,外套在车上,仙女裙更不御寒,风嗖嗖地灌进蓬松的纱布里,她抱着手,哆嗦了一下。 “去店里面等。” 景召先进去了。 商领领抿嘴笑了笑,跟上去。 店里有几桌躲雨的客人,音响在放一首钢琴曲,甜品和咖啡的香气丝丝缠绕。 景召把雨伞放在了门口的伞架上,他走去收银台点单。 “两杯热巧克力。” 收银台那边有两个女孩子,都很年轻,一个在假装忙碌,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另一个有条不紊在给客人下单。 对了,有条不紊那个生得有八九分姿色,算得上是美人。 “一共六十八。”美人问,“先生,是微信支付还是?” 景召把银行卡放在台面上:“刷卡。” 美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跟在景召身后的商领领,然后淡定地刷了卡。 支付结束后,美人取出卡和流水单:“您的卡。”她连同取餐器一起递上。 他接过:“谢谢。”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假装忙碌的那个收银员终于不忙碌了,兴奋地直扯美人同事的袖子:“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美人十分高傲,绝不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我又没瞎。” “绝了。” 的确绝了,脸、喉结、还有腿。 不到五分钟,取餐器亮了。 景召来收银台,额前的头发还泛着潮。 美人把两杯热巧克力放在托盘里,推过去。 他礼貌地道了声谢。 美人往托盘里放上一条毛巾:“不客气。” 有白色纸巾从毛巾里露出一个角来。 部分女人会长一根贱骨头,对方越是风度翩翩,就越想勾他下神坛,染他一身风尘。 014:四舍五入算约会 咖啡店的门上挂了一只招财猫的风铃,门一推开,招财猫撞着金元宝叮叮当当。 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小孩进来了。大人淋了雨,浑身湿漉漉,好不狼狈,小孩裹着大人的外套,里面衣服是干的,只湿了裤脚。 “小宝冷不冷?” 小孩子不挨冻,直打哆嗦:“好冷。” 小孩的妈妈给他脱下湿衣服,再用纸巾擦擦水。 一条毛巾递过来。 小孩的妈妈抬头,先看见一只骨骼分明的手,骨节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是不羸弱却很漂亮的手。 手的主人说:“没有用过,是干净的。” 小孩的妈妈连忙接过:“谢谢。” “不用谢。” 景召回到座位上,把放着热巧克力的托盘放在了商领领面前。她拿下来一杯,把托盘推到他那边。饮料是烫的,她捂了一会儿就暖了手。 刚才买的甜品还没动,她拿出来,拆了两个勺子,搁在托盘的边缘。 她先尝了尝,甜度刚刚好。 她把没动过的那个勺子往景召那边推了推:“你要不要尝尝?” 他说:“不用。” 他面前的热巧克力没有动过,钢琴曲弹了高潮,节奏变得喧嚣,他始终安静地坐着,在看玻璃窗外的雨。 商领领在看他,目光肆无忌惮。 甜品好像更甜了一些。 隔壁桌上,年轻的妈妈正在用毛巾给小朋友擦脸,毛巾里夹的卫生纸掉了出来,飘落到地上,纸上有一串数字,十一位,是电话号码。 小朋友的妈妈没注意。 小朋友把纸捡了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接着,商领领看了一眼垃圾桶,就一眼,然后她继续看她的美人。 侧脸真好看。 适合偷亲。 她盘算着光天化日下偷亲的可行性。 窗外的雨势稍微小了一些,路面的水洼潭里大波浪变成了小波浪,人行道上有个穿梭的人影,正追着一个绿色小熊的氢气球跑。 那人用皮衣绑着右手,湿成了落汤鸡。 “妈妈你快看!”小朋友坐在咖啡店的窗边,指着外面,“是那个蜀黍!” 是那个被他的鱿鱼弄脏了皮衣的蜀黍。 小朋友歪着头,很不解:“他好奇怪,为什么要追着氢气球跑?” 小朋友的妈妈摇了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男人终于追到了氢气球,四下看了看,然后跑进咖啡店。 他用腋窝夹着氢气球,走到小朋友面前,脑门上还顶着一个烟头烫出来的“红圈圈”。 小朋友先前被他凶过,十分害怕,赶紧往妈妈后面躲。 男人扯着氢气球的线,往小朋友面前一怼:“赔给你。” 母子二人都往后躲。 大人说:“不用了。” 小孩也猛摇头。 男人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不耐烦,语气凶巴巴:“让你拿你就——”突然,他视线的余光看到一个影子,到嘴的话立马刹住,语气顿时温柔,“拿着吧。” 小朋友看了看妈妈,然后怯怯地伸了手,抓住了氢气球的线。 男人转了性似的,居然好声好气起来:“刚刚是我不对,对不住了。” 小朋友的妈妈:“……” “你要不要原谅我?” 小朋友:“……” 男人吊着一只胳膊,脱臼了还没接上,另一只也是刚接上,还抖着,嘴皮都痛白了,脑门冒着汗,眼神不停地往一处偷瞟,表情怂唧唧:“原不原谅?” 小朋友的妈妈:“……” 小朋友:“……” 母子二人是同款震惊。 男人牙齿磨得咯咯响:“原谅我吧,算老子……算我求你。” 小朋友从妈妈身后探出脑袋来:“哦。” 男人长吁一口气:“你已经原谅我了。”后面一句也不知道怕谁听不见,超级大声,“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他拔腿就跑,跟后面有鬼在追他似的。 “妈妈,这个蜀黍好奇怪。” 小朋友的妈妈猜想,这人大概被大雨泡坏了脑子。 窗外雨停了。 景召把目光收回:“吃完了吗?” 商领领用帕子擦擦嘴:“吃完了。” 他起身,把纸巾和用过的勺子都收拾进垃圾桶里:“走吧。” “好。” 景召去拿伞,商领领跟在他后头,她回了一下头,目光撞上了收银台的那个美人。 风铃上的招财猫又碰了碰金元宝,叮叮当当。 商领领从咖啡店出来,走了一段,停下来:“我钱包落座位上了,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把景召留在了一棵槐树下,又跑进咖啡店。 他们刚刚坐过的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钱包在座位上。 商领领拾起钱包,走到收银台:“小姐姐。” 收银台的美人抬眸。 “152****5921。”商领领好脾气的,“这是你的号码吗?” 勾搭未果反被抓包了的美人并不窘迫:“抱歉,刚刚不小心放错了东西。” 商领领友好地笑了笑:“没关系,我男朋友不介意,不过,”她语气很诚心,没有一点点针对的意思,“我觉得你号码的数字不太吉利,你觉得呢?” 美人不觉得,并给了一个不友善的眼神。 商领领懒得同她浪费口舌,她拨了一个电话,报出那串号码,云淡风轻的语气像在聊家常:“把这个号注销掉。” 狗头在那边挠沙发:“小祖宗,你当我无所不能啊?” 小祖宗体贴地问:“半个小时够吗?” 狗头捶胸:“……够。” 小祖宗:“谢谢。” 狗头:我谢谢你!谢你全家! 收银台的美人全程目瞪口呆。 商领领挂了电话,提醒美人:“半小时后记得打电话确认一下。”她微微一笑,“不用谢。” 美人的脸绿了。 商领领从咖啡店出来,心情愉快,她走到槐树下。 “走吧。” 景召把目光从地上的落叶移到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也没说什么。 他是个很能藏事的人,一双桃花眼最会瞒心事,微微一敛,就给你看个朦朦胧胧、看个似是而非,然后看着看着就被他迷了眼,醉在里面,忘了追根究底。 他走在前面,步子不大,慢悠悠的。 商领领跟在后面。 阵雨来之前,小贩被风吹走一捆氢气球,现在风停了雨歇了,五颜六色的氢气球挂得到处都是。 槐树上有一颗,粉色的,印了只猫,商领领觉得那猫很像景倩倩,姿态十分的高傲贵气。 她踮起脚,伸手去够,原地蹦了几下,也没碰到氢气球的线。 “景召。” 景召回头。 她指着树上:“帮我拿一下。” 槐树的叶子落了一片一片,安安静静给人行道铺了一层黄黄绿绿的地毯。 景召先是看了看树上,然后折了回来,到她身边,他不需要踮脚,抬起手就够到了氢气球的线。 扯下来后,他递给她。 她笑盈盈地道谢:“谢谢。” “有零钱吗?” 他继续往前走。 商领领翻了翻钱包:“没有。” 他从钱夹里拿出一张二十的,下巴抬了抬,指向前面街头:“去付钱。” 丢了一捆氢气球的小贩就在前面街头。 015:他是景老师 丢了一捆氢气球的小贩就在前面街头。 商领领带着氢气球过去:“大爷,”她把手里的纸币递过去,“我来付钱。” 大爷一看氢气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丢了那么多气球,捡到后过来付钱的只有这么一个。 大爷收了钱:“谢谢你啊。” 小姑娘很讲礼貌,又爱笑:“不用谢。” “小姑娘你真心善。” 真是个讨喜的小太阳。 大爷还找了五块零钱。 商领领把五个硬币装进包里,跑起来叮叮当当地响。景召在路边等她,她兴冲冲地回来说:“大爷夸我心善。” 他不发表任何看法。 她拽着氢气球的线,忽高忽低地扯着玩,像在遛一只和景倩倩很像的猫。 “大爷夸的是你。”商领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景召没接话,嗯了声,算是回应。 “钱怎么还你?” “不用还。” 上次刮车也是这样,到底是他太大方,还是太拒人千里。商领领其实没有多少耐心,但她所有的耐心都给了景召。 她找了个听上去还不错的借口:“不行,我们善良的仙女从不占人便宜。” 他嘴角牵动,好像笑了。 他这个人不常笑,至少商领领见得不多。 “景召。” “嗯。”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把好友申请发过去:“我加你微信了,你同意一下,我把氢气球的钱转给你。” 他又说了一次:“不用还。” 商领领伸出手,本来想拉拉他的衣服,还是算了:“景召。” 她不等他答应。 “景召。” “景召。” 她没有刻意撒娇,只是生了一副好嗓子,语气轻一点,慢一点,听在耳里就像一包奶油炸开了花,又软又甜。 “景——” 景召脚步突然停下,商领领一头撞上去,手上一松,氢气球飞了。 “我的气球飞了。” 她摸了摸并没有撞疼的脑门,因为离得近,她能闻到景召身上很淡的柚子香。 是陆女士找人从国外代购的沐浴露,热心的陆女士还把沐浴露推荐给了商领领。 她笑着,抱怨:“都赖你,弄得我气球飞了。” 这会儿没有雨,线一松,氢气球撒开了腿地飞。 景召抬头看了看,已经飞远了:“嗯,赖我。”他的声音只要稍微轻柔一点点,听起来就像要把星星月亮都摘给你,那么会蛊惑人,“所以钱不用转了,算我赔你的。” 星星月亮都碎了,全是玻璃渣。 商领领:“……” 不让她转钱还怎么加微信! 商小太阳把压箱底的耐心都拿出来了:“不用赔。”必须转钱。 他手揣在外套的兜里,走在前面,风都没他散漫慵懒:“我们善良的人从不占人便宜。” 自称善良的、从不占人便宜的商仙女:“……” 搞景召的难度,胜过拼凑一具尸骨全部碎掉的遗体。 回去的路上,商领领闷闷不乐,一句话都没和景召说。他也安静,放了一首大提琴的曲子,四十多分钟里,就让它单曲循环。 车没有开进星悦豪庭的车库,景召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你先上去。” 商领领慢吞吞地解安全带:“你还要出去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你买的东西先留车上,等我回来再帮你搬上去。” 搬不动东西这个理由也用不了了。 商领领丧气:“哦。” 她下了车,景召把车开走了。 这个点,小学放学,景河东就在小区后面的小学门口卖章鱼小丸子。 景召把车停在了对面的路上。 景河东边翻滚着小丸子:“你怎么过来了?不忙啊?” “还好。” 景召从三轮车下面拿了双一次性筷子,用牙齿撕掉外面的包装袋,夹了个章鱼小丸子,吃相好得过分:“生意怎么样?” “忙不过来。”小丸子熟了,景河东赶紧装盒,“你来的正好,帮我送个外卖。” “送哪里?” 景河东打包好,用袋子装着,又放了两双筷子进去:“华城大学。” 旁边就有垃圾桶,景召随手一抛,精准地把筷子的包装袋扔了进去:“号码发我。” 景河东的摊子很小,主要做路边生意,没有加入外卖平台,不过一些熟客要了微信,有时候会线上点单。 华城大学离星悦豪庭只有一公里,开车过去几分钟,学校里没有门禁,外来人员也可以进去。 景召来送过几次外卖,认得路,十七栋在最里面。 他拨通客人的电话:“你好,请问是沙女士吗?” 对方一愣:“啊?” 景召报了全名:“沙雕甜文电竞女主狗妹酱。” 名字有点长。 但不适合称呼对方为沙雕女士,也不适合称呼为狗女士。 狗妹酱女士:“是我是我。” “外卖到了,在十七栋楼下,麻烦你过来拿一下。” “哦。”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 一个穿着恐龙套装家居服的女孩子从十七栋出来,东张西望了一番,走到景召面前,不太确定:“章鱼小丸子?” 景召颔首。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爱又好玩:“我是沙雕女士的室友,郝攸乾女士。” 景召把袋子给了她。 郝攸乾女士:“谢谢啊。” “不客气。” 景召原路返回。 郝攸乾女士目送“章鱼小丸子”离开,等看不见人了,她赶紧打给室友:“狗妹酱,我跟你讲,给你送外卖的是个大帅哥。” 狗妹酱见过景河东,说他分明长得像熊。 郝攸乾女士也是景河东的熟客:“不不不,不是章鱼老丸子。” 章鱼老丸子是景河东的外号。 郝攸乾女士猜测:“应该是章鱼老丸子的儿子章鱼小丸子。” 章鱼小丸子景见给狗妹酱送过外卖,狗妹酱说声音不像。 郝攸乾女士捋明白关系了:“估计章鱼老丸子生了两个小丸子,你见过的那个是二丸子,这个是大丸子。” 从此,景见的外号:章鱼二丸子。 景召:章鱼大丸子。 加上章鱼老丸子,总称:丸子家族。 郝攸乾女士边走边激动:“我跟你讲,大丸子好帅!” 狗妹酱说二丸子也不错。 怎么老丸子就…… 那肯定是丸子夫人长得好,才生了两颗漂亮的丸子。 再说大丸子先生,他的车停在了校门口,他刚出校门,迎面过来两个女学生,其中一个看了他好几次。 “景老师?” 女学生是摄影系的,看到景召眼睛都亮了:“真的是你啊,景老师。” “我是你的粉丝,我关注你好久了。” “我特别喜欢你的作品。” 女学生很激动。 景召抱歉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他没有逗留,上了车,驱车离开。 女学生赶紧点开手机相册,仔仔细细地比对偶像的照片:“没认错啊。” 她知道了,景老师不喜欢把工作带进生活里。 室友问了句:“景老师是谁?” “我本命。” “你关注的那个摄影师?” 女学生后知后觉地发出土拨鼠叫:“啊啊啊啊啊啊!”她兴奋地直掐室友,“是他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说起这位同学的本命—— 摄影圈、时尚圈、娱乐圈里都称他一声景老师,他成名于五年前,凭借一幅战争题材的作品一举拿下了多个国际摄影大奖,回国后,和陈野渡导演合作拍摄了一部精神病题材的纪录片,又再一次轰动国内。之后所有摄影圈的大奖他拿了个遍,他不常拍人像,和娱乐圈合作并不多,但几个顶奢品牌都请过他,圈里的男顶流也都找他拍过杂志封面。 至于女艺人,他只拍过一个人。 他很低调,不爱露面,只在其他人的合照里出现过,可就是那么几张照片,让他更加声名大噪,因为他丝毫不逊色于艺人的样貌,也因为他即便不是照片里的c位,但发照片的名人们,各个“老实本分”地在社交平台上尊称他一声景老师。 总之,是很传奇又很神秘的一个人。 016:魔女爱上了人间天使 下午下过雨,天空很潮湿,没有云,天很蓝。还没到六点,太阳的尾巴就开始往地平线里钻。 景河东还要回家给老婆做饭,早早收了摊。他给景召打了通电话:“外卖送到了吗?” “嗯,现在回去。” 景河东推着他的电动小三轮:“不用过来我这里,我已经收摊了,你直接回家。” 景召应了声,等景河东先挂电话。 天开始黑了,路上行人脚步变得匆忙,景召靠边停了车,下车来,走到对面路边。 路边有位阿婆在卖红薯,她用报纸垫着,坐在地面上,箩筐里很满,红薯没怎么卖掉。 大城市的人好像不太爱吃。 “阿婆,”秋风有些萧瑟,景召的声音很温柔,“我来买红薯。” 阿婆眼神不太好,看了好几眼才认出他:“是你啊。” 这个年轻人经常过来买红薯。 阿婆与他闲谈:“你有一阵子没来了,最近工作很忙吧?” 景召回话说:“上周去了外地。” 暮色沉沉,风抚不平老人眼角的皱纹。 阿婆用手撑着地面,动作不太利索地起身:“你要多少?” “这些都要了。” 阿婆每天都会挑两箩筐红薯出来卖,运气好的时候,能卖出去一大半,她开价很低,两箩筐也不过几十块钱。 塑料袋都装在塑料袋里,都是用旧的。 阿婆挑出来两个最大的:“怎么每次都买这么多?” 景召站在路边,弓着腰与老人说话:“家里人爱吃。” 阿婆搓掉红薯上的泥土,一个一个撞进袋子里:“这些都是新挖的,你放几天会更甜。” 他应:“嗯。” 一边装着,阿婆一边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说得更通俗易懂一点:“给人拍照的,有时候也拍拍山,拍拍水。” “拍照啊。”阿婆笑了笑,牙齿已经掉了许多颗,“现在的人都爱拍照,不像我们那辈的人,老家在乡下,大家都穷,一辈子啊,就拍一次照。” 阿婆装好红薯,把袋子的提手挂在秤杆上,是那种老式的秤杆,要提起来才能用秤砣称量。 一箩筐红薯有十多斤,阿婆提起来有些吃力。 景召蹲下去:“我来提,您看着称。” 阿婆笑着把称给了他,说教他认称。 阿婆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景召其实没怎么听懂。 又说回拍照的事了,阿婆感慨:“我这把年纪,也该拍次照了。” 这把年纪,该拍遗照了。 很多地方的老人都是这样,一辈子就拍一次照,就在他们觉得自己将要和亲人告别的时候拍。 如果是办身份证的时候拍过了,那就有可能不会再拍了,或者来不及再拍,等到离开人世的时候,从身份证上抠出生前的模样。 如果跟他们讲有种职业叫摄影师,他们也理解不了。 两个大袋子装不下,剩下的几个阿婆用小袋子装着,那一小袋没有过称,一起给了景召。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多少钱?” 三十三块五毛。 阿婆说:“三十块钱。” 景召只有一百块的纸币。 阿婆的钱都用塑料袋装着,一个袋子套一个袋子,套了好几层,袋子掀开,钱用布包着,没多少零钱,不够找零。 路边有还在营业的便利店,走几步还有菜市场。 “我去换零钱。”阿婆不放心把箩筐留下,打算一起带过去。 景召说:“下次再找吧。” 黄昏下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凄凉。 风不挑人,谁都吹,把老人的脸吹红、把背吹弯、把眼睛吹得沧桑。 阿婆问他:“你在哪里拍照,有没有店面?” “有店面。”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在沙塘北,红柳巷。” 阿婆把钱塞进了装满红薯的袋子里:“那这钱你别给了,下次我上你店里拍照。” 她快八十了,该拍遗照了,那天她一定要穿新做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景召答应:“好,我帮你拍。” 风好大,阿婆抹了一下眼角,佝着背去收拾摊子,没多少东西,两个箩筐,一条扁担,几张报纸,一袋旧的塑料袋。 景召在帮忙的时候,把纸币压在了箩筐的底下。 “忘了问了。”阿婆挑起扁担,“你拍照贵不贵啊?” 背靠夕阳的青年笑了笑,眼里滚烫,装着一栋栋人间烟火和烟火里的星河。 “不贵,这些红薯够了。” 他拍照没有收费标准,有时要天价,有时只要两袋红薯。 “多亏了你,今天可以早点收摊了。” 阿婆挥挥手,挑着空箩筐走进暮色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行色的匆匆路人加快了脚步,腿脚不便的老人步履蹒跚。 远处,霓虹忽然亮了,该回家了。 景召走到车上,拿出相机,拍了一幕即将西下的夕阳,一幕已经垂暮的老人。 ***** 墙上挂着HelloKitty的挂钟,时针走到数字六的地方。 正在玩换装游戏的陆常安女士听见开门声,立马抛下平板,跑去了玄关。 是她家大宝贝回来了。 “召宝你回来了。” 景召提着两袋东西进门。 “怎么提这么多东西?”陆女士拨开袋子看看,“这什么呀?” “红薯。” 大宝贝进屋了,陆女士趿着碎花拖鞋,小步跟着:“你又买红薯了?” 她家召宝上周也买了好几次。 他说:“挺甜的。” 陆女士很惊讶:“你喜欢吃?” “嗯。” 景召把红薯提去了厨房,打开柜子,上次买的还没吃完。 景河东在做饭,厨房里烟火味很浓。 景召把红薯放进橱柜里:“如果吃不完的话,可以拿去分给租客们。” 陆女士:“哦。” 他洗了手,从厨房出来:“我先上楼了。” “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我去送个东西就下来。” 他又出去了。 陆女士跑到厨房,辣椒有点呛人,她捏着鼻子:“老公,咱们召宝怎么会喜欢红薯?” 景河东在做辣椒炒肉,他锅颠得很溜:“红薯怎么了?” “你傻啊,召宝没了嗅觉之后,就不怎么尝得出好赖了,都没听他说过喜欢吃什么。” 景召十九岁的时候受过伤,那之后他就闻不到味道了。虽然嗅觉和味觉是分开的,但人的味蕾只能分辨酸甜苦辣咸,一但嗅觉丧失,会影响味觉的分辨,根本尝不出精细的味道。 即便是坏了食物,景召也尝不出来。 景河东仔细想了想:“我摆摊的那条街上,有个阿婆在那卖红薯,一下午也没卖出去几个,估计是召宝心软,就都买了。” 陆常安女士左手握右手,作祷告状,一副母爱泛滥成河的表情:“哇,咱们大宝贝是什么人间天使啊!” 人间天使去了十九楼。 他搬着箱子,腾不出手,没办法敲门。 “商领领。” 017:四舍五入就是牵手了 “商领领。” 她人在厨房:“进来,门没锁。”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景召只到了玄关,没往里走。 “东西放门口了。” 他正打算下楼,商领领从厨房跑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你喝水吗?我做了柠檬水。” 围裙是粉色的,很少女。 景召说:“不喝了。” 他挨着门,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看了眼脚下的箱子,又把箱子搬了起来:“放哪?” “厨房。” 商领领先跑去开门。 景召把装满餐具的箱子放在了厨房的空地上。 起身的时候,他问:“门怎么不锁?” “等你啊。” 她很会说软话,就戳着人耳朵说。 他没看她,看着她身后的冰箱:“我会敲门,下次把门锁好。” 冰箱是银灰色的,表面擦得很干净,她的影子映在上面,裙摆下的脚踝很细很细。 火没关,厨房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忽然,砰了一声。 是锅里的油炸开了,商领领没多想,伸手去开锅盖。 景召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她动作停下,视线才刚移到他的手上,他就松开了手,还往后退了一步,前后不过几秒。 “锅里是什么?” 商领领有点没回过神来:“红烧肉。” 因为要做饭,她把头发盘了起来,她额头生得饱满,很适合丸子头,围裙戴着,倒也确实有那么几分宜室宜家的贤惠。 景召把火关掉,等油不溅了,才拿开锅盖,往锅里看了一眼。 她的厨艺真是…… 他不评价:“走了。” 他走人,懒得管。 商领领也看了看锅里:怎么有的蕉了,有的还是生的? 嗯,是火的问题。 “过来锁门。” “哦。” 商领领跑着跟上。 他下楼梯之前,脚步顿了一下:“我家陆女士买了很多红薯,让你下去拿。” 商领领扒着门,脑袋探出来:“你等我,我换一下鞋。” 景召没等,先下楼了。 两分钟后,商领领带着一盘水果去了陆常安女士那里,热情的陆女士留了她吃饭。 景河东做的红烧肉,才叫红烧肉。 晚饭后,陆女士说想给商领领的父母打个电话,报备报备,好让她父母放宽心,毕竟女儿在外独居。 商领领给她父亲存的来电备注是名字:商进财。 她拨过去:“喂。” 商进财:“啊。” 这一声,表达头皮发麻。 “爸。” “啊?” 这一声,表达浑身不自在。 商领领温声询问:“你吃饭了吗?” “啊?!” 表达受宠若惊和消受不起。 商进财终于缓过来了,慢慢进入状态:“啊,吃了。” “我妈呢?” “你妈?”商进财还是不太习惯,“哦,跳广场舞去了。” “我刚吃完饭,在房东陆姐家吃的。” 商进财:“啊。” 就不知道说什么。 “陆姐想和你说几句话。” 商进财:“啊?” 还是别吧,他就一打工的。 电话那边已经换成陆女士了:“商先生。” 商进财腰杆立马挺直:“诶。” 陆女士先友好地介绍自己:“我是领领的房东,我姓陆。” “你好。”商进财斟酌了一番,“陆老板。” 陆女士:“……” 老板就老板吧。 陆老板:“是这样的,我怕您不放心领领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就让领领给您打了个电话,实在是冒昧了。” 商进财十分拘谨:“不冒昧不冒昧。” 陆老板很会说话啊:“领领在我这边呢,您不用担心,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 全家成员之一景召,正帮着景河东收拾桌子,闻言之后抬了下眼皮。 正在偷看他的商领领立马假装看吊灯。 “我这栋楼里虽然都是租客,但很多都是租了十几二十年的,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楼上楼下的都有个照应,领领住在这边您就放心,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陆女士不是有那个社交nb症嘛,“改天您要是有空的话也可以过来看看,我带您参观参观。” 由于陆女士的亲切善谈,对话氛围逐渐放松自然。 “有空的话一定去。” “我听领领说,您是开水果店的。” 商进财谦虚谦虚:“就在我们小区外面开了个小店,糊口过日子嘛。” 陆女士表示深有同感:“我们家也是呢,我老公是卖章鱼小丸子的。” 不是收租的吗? 不重要。 商进财觉得陆老板人还不错:“那改天过去尝尝。” “随时欢迎。” 接着,两人聊了聊开店心得,聊了聊章鱼小丸子的制作过程和水果的保鲜方法。 也算相谈甚欢了。 陆女士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就不耽误您时间了,我把手机给领领,你们接着聊。” 陆女士把手机还给了商领领,她打了声招呼,起身去了阳台。 阳台上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巨大的花架,花架上都是陆女士种的盆栽,数多肉最多,红红绿绿大大小小的都有,长势十分好,肉嘟嘟挤一块,十分可爱。 花架最下面还有几盆水养的绿萝,叶子一路延伸,缠绕上了护栏。 商领领蹲下去,手指逗了逗绿萝的叶子:“和陆女士聊了什么?” 对话氛围重新变得又干又尬。 “就随便聊聊。” “随便?” 是软得没有骨头的调子。 商进财立马改口:“没没没,我很小心的。” 女孩子的声音清甜温软,像什么呢? 商进财是卖水果的,觉得像软籽石榴。 她逗完了绿萝,稍稍起身,半弯着腰,指腹一下一下地压着肉嘟嘟的多肉:“我听见她说,要请你过来参观。” “……我没空。” “还要尝尝章鱼小丸子?” “……我章鱼过敏。” 她嗯了声,尾调似有若无的。 商进财犹如在热锅上的鱿鱼,八条腿都恨不得往外爬:“那……我挂了?” 景召从厨房出来了。 商领领站好,手压着裙摆,像花架上最亭亭玉立的那朵蝴蝶兰。 “晚安,您早点睡。” 商进财赶紧挂掉。 刚好,他老婆跳广场舞回来了。 “兰兰,刚刚商老板打电话来了。” 苏兰兰女士戴着手指那么宽的金镯子,烫了一头梨花小卷,是位白白胖胖一脸福相的女士:“她打来干嘛?” 商进财身材十分圆润,因为白头得太早,干脆理了光头,和江南皮革厂的老板只差一个喷了发胶的大背头。 “她房东怕我们担心她的安全。”商进财摸了摸油光锃亮的头,“还说他们全家都很喜欢商老板。” 苏兰兰女士撇了撇嘴,哼哼:“他们全家真倒霉。” ***** 快八点了。 陆女士和商领领在客厅追剧,一人抱着一袋爆米花。 景召帮景河东收拾完了厨房,去饭厅拿外套:“我上楼了。” 商领领把爆米花放下,整理整理裙子:“我也回去了。” 陆女士挥挥手,一副磕到了的表情:“去吧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陆女士把电视音量调小,然后竖起耳朵。 “景召。” 楼梯间很安静,有商领领的回声。 景召脚步放慢一点,应了她:“嗯。” “今天谢谢你。” 她小跑着绕到了他前面,站得比他高两个台阶,把影子压进他怀里。 “你把手伸出来。” 他看着她,身体没动。 “我有谢礼要给你。” 他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用”还是咽了回去。 “把手伸出来。” 这次,他的手比他的大脑快了一步,胳膊抬起来,在地面上勾出了影子。 她把礼物握在了手里,连同她的手,一起放到景召掌心里:“送给你。” 018:送景召哥哥一整个世界 商领领把礼物握在了手里,连同她的手,一起放到景召掌心里:“送给你。” 她摊开手心,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掉落进他手里。 “玉?” 商领领把手拿开:“是玉做的莫黎。” 是一块乳白色的玉,表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形状像一朵云。 云是莫黎的国土形状,凹凸的纹路是莫黎的山丘和大海。那么小一块,还没有半个掌心大,却雕刻那样精细。 景召看着自己的掌心,这玉一定是上好的玉,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褪了凉意,握在手里是暖的。 “我听说莫黎是世界上最美的国家,你去过那里吗?” 景召说:“去过。” 他去看过莫黎的外婆河,也看过莫黎的阿甸山,还有华盛街上的蓝花楹。 商领领没有去过,也没有见过:“真的很美吗?” “嗯。” 很美。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美的地方,多到他用相机装不下。 商领领站在台阶上,身体微微往下倾斜,目光慢慢地靠近他的脸,她伸手,指腹摩挲着他掌心发烫的玉:“那你要好好收着我送的莫黎,我那里还有很多国家,说不定你以后能拼出一个世界来。” 她有一栋别墅,别墅里有好多房间,房间里都放着笼子,笼子外面镶着红宝石和粉钻,笼子里面,关着好多好多玉做的国家。 若是全拼起来,是景召喜欢的一整个世界。 “晚安。” 她冲他笑了笑,这次先转身走了。 景召留在原地,一直到声控灯暗掉,也没有挪动一步。 屋里听墙角的陆女士内心是这样的:啊啊啊啊啊! 都送上聘礼了,离抱孙子还远吗! 商领领今晚的心情很好,打算开个直播,给自己助助兴。设备都连接好后,她登入后台,开始直播。 她租的三室一厅,一间做卧室,一间用来直播,还有一间被她了锁起来,藏了一些不能给别人看的东西。 外接摄像头没有遮住,不过角度摆好了,只能拍到她的双耳麦、她的手、还有后面贴了粉色墙纸的墙。 “晚上好。” 双耳麦的收声效果很好,她把说话的声音压到最低,像在耳边低喃轻语。 “今天是雨声专场。” 她是随机开播,没有固定时间,也不是才艺陪聊主播,虽然在ASMR圈小有名气,但粉丝在平台上不算多,就三十几万,这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第一】 【打卡】 【晚上好,Ruby】 【来了~】 今天下午下了雨。 景召他很喜欢雨天。 商领领从旁边拿出一根外表很像万花筒一样的棍子:“这个叫雨棒,是一种拟声器,也是一种乐器,有些地方还会用它来祈雨。网上应该买得到,也可以自己做,制作方法我打在留言区,你们有兴趣也可以试试。” 她转动手里的雨棒,立马就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发出来。 是雨声。 【啊啊啊啊】 【我头皮发麻了】 【好喜欢这个声音】 【今天的颅内高潮来得有点快】 【就我一个人全程盯着Ruby的手吗?】 【还有我!手控党福利!!!】 【Ruby今天说话好温柔】 【是不是谈恋爱了?】 商领领平移着手里雨棒:“没谈。” 她很少在拟音的时候开口说话,今天是例外。 她像在抱怨,声音轻轻的:“他很不好追。” 可分明是在抱怨,粉丝却都听出了几分宠溺的笑意。 弹幕上都在献计。 【美人计yyds】 【用声音迷倒他!】 【手也可以,Ruby的手绝对绝杀!】 【硬扑硬扑硬扑!】 【我记得Ruby做过笼子敲击音的专场,囚禁play走一波~】 屏幕里的某主播明显动作慢下来了,一定是在仔细看粉丝们的计策。 雨棒转了几分钟后,她把它拿开,然后拖着三脚架,把双耳麦放远一点。 【嗷呜!我看到Ruby的腿了】 【求睡衣链接】 【经目测,Ruby一定是又高又瘦的小姐姐】 【商量一下,露个脸行不,我付费】 商领领用塑料袋罩住麦克风,然后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悬放在三脚架上面,接着水滴倾泻而下。 她打开事先剪辑好的雷声。 【哇哦】 【跟雨声一模一样】 【好喜欢这个声音啊啊啊啊啊】 【这比专业的拟音师还专业】 【耳机明明一直下雨,却一点也不吵】 “是阵雨。”商领领说。 伞上面的雨声有点急,砸得又清脆又响。 雨天是一场听觉盛宴。 雨滴声慢慢小了,渐渐地停下来。 商领领撤掉伞,把隔板放在双耳麦的上面,水滴落下,声音像极了雨停后屋檐上的滴答声。 是很催眠的声音,是失眠者的福音。 【困了困了】 【我Ruby的助眠太有用】 【熬不住了,明天看回放】 【晚安Ruby】 她拿开隔板,取下塑料袋,靠近双耳麦:“晚安。” 后面还有一句轻声的低喃,原本困意上头的粉丝一下子惊醒了。 【我好像听到Ruby喊哥哥了】 【我也听到了】 【前面还有个名字!】 【是Ruby追的那个小哥哥吧】 【啊啊啊,我睡不着了,我好好奇】 【龙三哥哥,不用谢】 【狗蛋哥哥,不用谢】 【铁柱哥哥,不用谢】 【南宫问天哥哥,不用谢】 【……】 直播终止,商领领关了设备。 晚安,景召哥哥。 时间已经跑到了十二点,小区安静了,万籁俱静。 景召正在梦里,梦里有个女孩在叫他。 “景召哥哥。” 她声音很好听,甜甜的:“除了相机,你还有没有很喜欢的东西?” 有人回答:“山川、河流、星辰、日出。” 是少年人的声音。 女孩抱怨:“这些都买不到啊。”她好像在笑,“那我岂不是要送你一个世界?” 梦里雾霭重重,一层朦胧叠着一层朦胧。 景召想拨开雾,想碰碰女孩的脸,梦却醒了。 019:谜一样的景召哥哥 景召想拨开雾,想碰碰女孩的脸,梦却醒了。 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他拿起来,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五十八。 他起来倒了一杯冰水,拿着杯子去了阳台。外面天还没亮,他开了灯,拉开椅子坐下,杯子在手里握着,冰块摇晃、撞击、发出声音。 不像陆女士的阳台那边,有花花绿绿的盆栽,他这边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景倩倩在客厅睡觉,被声音吵醒,喵了两声。它身上穿着陆女士新买的Lolita裙子,头上还戴着同色系的帽子,活脱脱的一只猫公主。它扭着妖娆的身子走到阳台,用脑袋蹭了蹭景召的裤腿,然后趴在他脚边继续睡。 一杯水还没喝完,景召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串数字,没有存名字。 景召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把手机放到耳边。 “景召。” 四周太安静了,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都隐约能听见。 是商领领。 “你怎么还不睡啊?” 装了冰水的杯子没一会儿就蒙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凝成水滴后,淌到他手里。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她说:“我在楼下,看到你阳台的灯了。” 杯子里被晃动的冰块安静了。 景召放下杯子,走到护栏边上,往下看,商领领在下面招手,头上戴着粉色的头盔,电动车就停在旁边。 他在十八楼,看不清楚商领领的脸:“这个点还出门?” “对啊,就好烦。”她仰着头,小小的一只,“我们馆长给我打电话,让我现在过去加班,我不想去,可是不去不行。馆里刚刚接收了一具遗体,损坏太严重了,如果不快一点修复,后面会很难防腐。” 景召听她说完,也没接话。 她怕吵着别人,声音很小:“你去睡吧,我要走了。” 东边天际,太阳开始冒头,红彤彤的一角。 商领领在下面冲景召挥了挥手,然后挂了电话,推着电动车出了小区。 景召在楼上看着她走远,然后坐回椅子上,把水喝完,放下杯子,去卧室拿了件外套。 五点二十二分,商领领到了殡仪馆,刚锁好车,听见周姐叫她。 “领领。” 商领领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早起的疲惫:“周姐早。” “早饭吃了吗?” “没有。” 周姐从包里拿出来一根玉米和一个茶叶蛋:“赶紧吃,不然等遗体修复完就没有胃口了。” “谢谢周姐。” 商领领拿着鸡蛋,在脑袋滚了一下,蛋壳破了。 周姐笑着看她啃玉米,觉得像仓鼠。 两人还没走到遗体整容区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远远看过去,有好几个人站在守灵厅的过道口。 应该是一家人,气氛很凝重。 五十分钟前,运尸车送过来一具损坏很严重的遗体,是一位老人家,他是一家服装厂的运货工人,每天天还没亮就开着拖拉机去拉货。 这一次,一去不回。 过道上站着的都是他的家人,两子、两女。 “你的意思是这钱你不出?”这是老四,老人最小的儿子。 遗体损坏太严重,修复的话,费用得好几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婆家那边的情况。”这是老二,老人的大女儿。 哭也都在哭。 但吵也继续吵。 老四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的,脸红脖子粗:“躺那里面的就不是你爸了?” 老二不吭声。 老三吭声了:“前年咱爸装人工关节,我跟二姐一人拿了一万多,去年爸开刀,我跟二姐又拿了两万多,要出钱的时候就找我跟二姐,上半年卖房子的时候怎么不想起我们。” 老三擤鼻涕,哭得不成样子。 老四说:“你们是出嫁之女——” 老三听不得这话:“出嫁之女怎么了?我们是没赡养老人,还是没床头床尾地伺候?” 一直低头没吭声的老大说话了:“行了,都少说两句。”这是老人的大儿子。 争吵停了,老二老三扶着墙哭得昏天暗地。 这时,老四媳妇跟丈夫说:“要不再跟妈说说,有必要花这个钱吗?遗体修复好了也还不是要火化。” 老大也听到了,没说什么。 老三抹了把眼泪:“老四媳妇,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我不说人话,那你怎么不出钱。” 于是,又吵起来了。 他们不爱他们的父亲吗?应该也是爱的,所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他们没良心吗? 谁知道呢,别人永远不会懂别人的苦,因为不是别人在尝。 “老太太。”馆长也在。 去世的老人家还有个老伴,也来了。老太太一直站在停尸房的门口,个子很小,背驼得很厉害, 馆长问她:“还修复吗?” 老太太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用帕子包着的存折,她把存折放到馆长手里,然后走到运尸车跟前,摸了摸裹尸袋:“我家老头子怕疼,你们缝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 馆长是整个殡仪馆里最心软的人,明明早就见惯了这种场景,还是次次都眼红:“您放心。” “麻烦你们了。” 老太太扶着推尸车,叫了两声“老头子”。 商领领扔掉了啃到一半的玉米,换上防护服,戴上手套,把推尸车推进了遗体修复间。 这个不到三十平的房子里,有人生百态,还有人性百态。 ***** 殡仪馆的门口有警务室,今天老蒋值班,他从窗口往外看了好几眼。 那辆红色的跑车还停在路边,车上还一道刮痕。 老蒋手背着手,从警务室出来,走到跑车跟前,敲了敲车窗:“车要开进去吗?” 车窗降下。 老蒋说:“开进去的话要登记。” 景召说:“不用。” 车又开走了。 沙塘北街的街尾有一家传了四代的钟表店,店主叫钟三,他很会修手表,手艺远近闻名。 钟三叼着包子,刚开门,就有客人进来了,钟三认得这位客人。 “这么早?” 这位客人总带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不论天晴下雨,这次他开车来的,伞在车上。 “有点事要办,顺道过来了。” 他来取手表。 钟三嗦了口粉,从抽屉里摸到一把钥匙,打开最下面抽屉的锁,把屉子里的手表拿出来,放在玻璃柜上。 是块好表,但也确实戴旧了,表带上磨损很明显。 “这手表有些年头了吧?” “嗯。”景召把手腕上的那块新表取下来,换上刚修好的这块。 钟三是修手表,一眼就能看出被他换下来的那块是什么货:“这都有新的了,怎么还戴旧的?” 新的这块,绝对值一套房。 钟三之所以认得景召,是因为他来修过好几次手表,每次都是那同一块,上一次是表镜碎了,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撞的,碎得很厉害,表盘上还有血。 照理说,这旧手表也可以报废了,手表的主人看着就不是缺钱的,偏偏他一次一次拿来修。 “戴习惯了。”景召摸了摸表带上的纹路,“换了不顺手。” 他结了账,从玻璃柜上拿了个袋子,把那块值一套房的新手表装到那个看着就不牢固的袋子里,然后戴着那块旧手表出了钟表店。 钟三看不懂他,居然还有男人不喜欢新手表。 真是个奇怪的人。 020:亲上了 吃晚饭的时候,陆常安女士看到景召戴的手表了。 饭后,她神秘兮兮地把景河东拉到一边。 “咱们召宝又把那个旧手表戴上了。” 景河东是个大老粗,看不出古怪:“戴旧表怎么了?” 陆女士戳戳他硬邦邦的胳膊:“你个榆木脑袋!光我给召宝买的手表就有一抽屉,也没见他戴过几回,反而是那块旧表,他修了又修,当宝贝似的。” 景河东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能咱家召宝恋旧。” “以前的事他都不记得,恋哪门子的旧。” 景召是陆女士“捡”来的,在七年前,当时他受了重伤,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陆女士就撒了点谎,白白得了个儿子。 他身上只有两样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个纹身,还有一块手表。 陆女士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他想找亲生父母,所以一直留着那块表?” 景河东附议:“有可能。” “可不能让他找到。” 陆女士惆怅无比啊。 惆怅完,她抱起景倩倩,去楼下遛猫。 小区里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跳舞运动的人不少,遛猫遛狗遛弯遛孙子的也不少。陆女士抱着景倩倩,跟牌友们聊家常。 景倩倩偶尔喵呜一声,眼皮懒懒地耷拉着,对这花花世界不屑一顾。 陆女士正和秀荷聊到红珍家的小叔子出柜的事,就看见商领领开着电动车回来了。 陆女士立马撇下秀荷:“领领。” 商领领先把车停在一边,过来打招呼:“晚上好。” 高贵的景倩倩抬起眼皮瞧了一眼。 “你这是才回来?” 商领领的马尾辫松垮垮的,劳累了一天的样子:“嗯,今天馆里有点忙。” “晚饭呢,吃了吗?” “还没有,我等会儿叫外卖吃。” 她白天修复了两具遗体,现在没什么胃口。 热心市民陆女士:“外卖多不健康,你先上去歇着,我让老景给你弄点吃的。” “我吃外卖就可以。”小姑娘很懂事地婉拒了,“不麻烦你们了。” 给未来儿媳妇做顿饭怎么会麻烦呢? 陆女士摆手:“不麻烦,很快的。”她随即就给景河东打电话,“老景,干嘛呢。” 景河东说在看新闻联播。 “别看了,你给领领弄点吃的。” 景河东关掉电视:“你问问她想吃什么?” 陆女士转头便问商领领:“想吃什么?” 商领领不好再拒绝了,就回话说:“都可以的,有什么煮什么。” 好会体贴人。 陆女士对小姑娘的好感度又蹭蹭涨了一波,现在这种不挑食、好养活的女孩子不多了。 好养活? 那是陆女士没有见过商小魔头切牛排的样子。 牛排煎老了一点点,小魔头也不发火,把厨师叫过来,当着他的面切,慢条斯理地切,一块牛排硬是切出了分尸的既视感。 厨师都要崩溃了。 扯远了。 景河东给商领领做了一碗海鲜面,她嘴甜,把面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景河东乐得又给她蒸了一碗配了独家秘方的蒸蛋。 饭后,商领领要去洗碗。 陆女士大手一挥:“洗什么碗,女孩子的手哪能碰洗洁精。” 景河东都不用叫,自觉地去收了碗。 陆女士洗了两盘水果,拉着商领领一起追剧,最近有个仙侠剧大火,讲的是一条红鲤鱼统领神妖魔三界的故事,是个大女主剧。 进广告的时候,陆女士问商领领:“演鲤鱼那个演员叫什么明来着?” “明悦兮。”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陆女士酸溜溜地说,“我家召宝给她拍过照,当时还上了热搜来着。”召宝都没给她拍过呢。 商领领不说话了,很失落的样子。 陆女士早看出来了她的小女儿心思,赶紧安慰:“你别信营销号写的那些,召宝才不喜欢她。” 陆女士不喜欢这条鲤鱼精,当时景召前脚刚给鲤鱼精拍完封面,营销号就铺天盖地地造谣,说鲤鱼精对景召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鲤鱼精也不辟谣,还好几次在公众场合下提了景召。 陆女士当时都气死了,觉得就是这个鲤鱼精在蹭热度,她家大宝贝才不会喜欢鲤鱼精。 “他跟你说的吗?”小姑娘睁着乌黑透亮的一双眼,在期待什么,“说他不喜欢她。” 陆女士看见她那双干净得好像藏不住一点心事的眼睛,都恨不得把家里的大宝贝打包送给她。 “我猜的。”景召从来不跟陆女士谈论异性。 商领领看上去更加失落了。 陆女士把大宝贝打包送给她的欲望更加强烈了:“领领,吃草莓。” “哦。” 她拿了颗草莓,小口小口地咬着,明显心不在焉。 陆女士决定抵制鲤鱼精的电视剧,于是换了台,然后灵机一动:“草莓甜不甜?” “甜。” 哪有甜甜的恋爱甜哟。 “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陆女士分出来半盘,口气就很淡定,假装她不是故意的,“你把这些送去给召宝吃吧。” 商领领终于笑了:“好的。” 陆女士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 1803的门没锁,是景见回来了,他在浴室里洗澡。商领领敲了门,等了几秒才进去。 她穿着拖鞋,脚步声很轻。 “景召。” 没有人应她。 景召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陆女士说,他今天去临市采风了,估计奔波了一整天。 商领领站在沙发后面,看了他很久。 他还是闭着眼,一点防备都没有,刘海被他蹭乱了,遮盖住了额头,这样比平时睁眼的时候乖顺了很多。 锁在商领领心头的那只恶魔在蠢蠢欲动,在叫嚣着:快吃了他。 她脚步挪动,轻轻地走过去,然后放下手里的盘子,蹲下来,两只手抱着膝盖,身体往前倾。 客厅的灯没开,玄关的光漏进来,把影子投在地上,一双人影越靠越近。 她屏住呼吸,把唇压在了他唇上。 偷到了,她的猎物。 “咔哒。” 景见开了浴室的门。 021:商请冬 “咔哒。” 景见开了浴室的门,往客厅走。 商领领听见声音后,不慌不忙地站好,拂一拂裙摆,头转向阳台,把呼吸调整好,除了耳朵有一点点红之外,她没有任何异常。 景见走到客厅,擦头发的手僵住:“你怎么在这?” 他只穿了一条睡裤,肩膀上“盘”着一条龙,是他中二期纹的纹身。 非礼勿视,商领领低头看地:“我帮陆姐拿水果上来。” 她没有再逗留,悄悄看了一眼沙发,然后绕开景见,往玄关外面走。 景见继续擦头发。 “门不可以这样开着。”门口方向,传来女孩的好意提醒,“要锁好。” 不然,会引狼入室。 商领领上楼了。 陆女士不止一次在家庭群里夸商领领乖巧善良,用的措辞都是小仙女、小太阳、小天使……这一类的绝对褒义词。 景见对她了解不多,就觉得……挺漂亮的。 等他锁完门回来,沙发上的人眼皮动了。 “醒了?” 景召坐了起来:“嗯。” 他那样呆坐了几秒,然后起身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小瓶装的冰水,拧开盖子,灌了几口。 景见把搁在椅子上的上衣套上,随便擦了两把头发就扔了毛巾,坐到沙发上,腿一抬,搭在茶几上:“刚刚那个刮车的来了。” 景召没接他话,把水喝完,瓶子扔进垃圾桶里。他走到流理台前,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冷水,浇在脸上。 景见把手机丢一边,抱着手看热闹:“陆女士好像在给你拉红线。” 他挺赞成的,景召这阵风游荡得太久了,也该停下来了。 “那刮车的——” 景召关掉水,打断:“她不叫刮车的。” 叫什么来着? 景见没有恶意,纯粹只是想不起来:“那姓商的——” “商领领。” 景召随意掀起衣摆,擦了一把脸,手指间的水滴到了腰腹上,顺着腹肌的纹路往下。 第二块和第三块腹肌之间有一道伤疤,大概手指那么长。 左腰内侧有一个纹身,半个巴掌大小,从正面只能看到一半,像是黑色的链条缠绕着什么。 景见觉得景召很古怪,尤其是今晚。他不太能记人名,不是第一次这么代称别人,以前也没见景召纠正过。 “哥,”景见也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洇湿了卫衣的帽子,“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景召走过去,一脚把景见搭在茶几上的脚踢下去:“你以后少光着膀子在屋里乱走。” 商领领刚刚看到了。 景见一副看透了的表情:“你吃醋了?” 景召这个人,平时挺君子的,但毒起来也是真毒:“你的纹身太土,碍我的眼。” 景见:“……” 龙怎么了?龙哪里土了? 谁还没个中二期。 景见摸到手机,上网搜索:祛纹身疼不疼? 景召去了卧室,拿了手提出来,坐在沙发上处理照片,电脑上的箭头图标半天没有动过。 “景见,”他没抬头,“开一下空调。” “热?” 都快十一月份了。 “嗯。” 景见不仅觉得不热,甚至觉得有点冷。他去开了空调,顺带拿了条毯子,裹着坐在沙发上,打算玩两局游戏,看到微信有未读,顺手点开了。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周末有空吗?】 后面跟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这名字挺熟悉,但景见想不起来是谁。 景见:【干嘛?】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有个电影还不错】 哦,是女的。 景见:【不去】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很忙吗?】 后面跟了个搓手的表情包。 景见:【很穷】 女生为什么这么喜欢发表情包? 景见:【你哪位?】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错付了】GIF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管蕾】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生气】GIF 景见:【?】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你同班同学】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毁灭吧】GIF 景见:【哦】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我请你】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去吗】 不过六级不改名字:【乖巧】GIF 景见没有回复,开游戏去了,他有强迫症,打开游戏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能领的东西全部领完。 领完之后,他点开好友列表,最近那栏里,最上面的头像是灰的。 他切回微信,发了条语音:【杨清池,上游戏】 对方秒回:【别找老子】 景见:【火气这么大,又被你后妈虐了?】 杨清池的后妈不止是他后妈,还是他克星、他继承遗产的绊脚石、他曾经的老师、他暗恋的对象,总之,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关系。 杨清池回:【滚】 景见切回游戏,就看见最近那栏里,杨清池的头像已经亮了。他发了邀请过去,另外还拉了两个人,一个叫人间二公子,一个叫商请冬1222。 人才刚进来,杨清池就说:“方路明太菜,把他踢了。” 人间二公子真名:方路明。 方路明一开口就是少爷腔,拽拽的,被惯坏的样子:“爷爷听着呢。” 可帝都那地界,三步就有一个少爷,杨清池也是,帝都杨家,杨小少爷。 “怎么还有空打游戏,你的共享卫生纸倒闭了?” 方路明家里是开医院的,不过他对家族生意不感兴趣,毕业后自己创业,先后做了共享充电慢、共享马扎、共享雨伞、共享卫生纸。 前面三个都已经倒闭了。 但方路明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经商天赋,他觉得他只是差了一点运气:“你少咒我,我公司好得很。” 杨清池懒得同他掰扯。 景见还在换皮肤,没急着开游戏。 “方二,我姐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声音的主人感冒了,后鼻音很重。 是商请冬。 方路明迟钝了几秒:“……没有。” 景见和杨清池是同学,杨清池是商请冬的表弟,商请冬和方路明是同学。 关系带关系,四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景见换好皮肤了:“玩哪个地图?” 杨清池:“随便。” 景见就随便进了个地图。 游戏一开始,方路明就说:“我跟请冬一路。”只有商请冬不嫌他菜。 降落伞落地后,方路明就跟着商请冬。 他们进了一个房子,商请冬说:“你上二楼,我在一楼,搜完了等你。” 方路明游戏里不会开车,还没方向感,落单等于半只脚进了棺材,景见和杨清池只会嫌弃他,商请冬不同,他简直是天使。 商家真是是个怪地儿,能养出商领领那样的魔头,也能养出商请冬这样的天使。 对了,天使是领养的。 这样看来,也不算商家养出来的。 022:包扎 方路明上二楼,捡了一桶油、一堆子弹、一个二级头、一个背包。 他刚要上三楼,对面有人开枪。 “请冬,有人打我。” 商请冬在楼下,语音问他:“哪里?” “对面房子里。” “你先趴着,等我上来。” 方路明直接原地趴下。 很快,商请冬上了二楼,他先环顾窗外,找准位置后,藏到墙后。 方路明爬起来,贴着他站。 “别站这里,去墙角躲着。” 行吧,方路明熟练地找了一个四面都是视线盲区的死角蹲着。 商请冬随便开了两枪,等对方冒头。 然后对方冒头。 他一枪解决。 “好了。” 这技术,是方路明羡慕不来的,不止打游戏,商请冬干什么都在行,从小智商就甩别人一条街,才二十五岁,就当上了肝胆外科的主治医师,他就是方路明他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智商高也就算了,人品还好。 “你捡没捡到枪?” “没有。” 商请冬说:“那你去舔包。” 方路明不去:“我出去了别人打我怎么整?” 如果是景见,会直接扔下他。 如果是杨清池,会扔给他一个炸弹。 但商请冬是天使,他把自己的枪给方路明:“你用这个,我去舔。” 方路明超级不要脸:“商请冬,老子爱你!” 杨清池:“……” 景见:“……” 这一局没碰到什么高手,赢得很快。 结算后,景见毫不犹豫地把方路明踢出了队伍,刚要开第二局,有人敲门。 是陆女士。 “召宝。” 景召看着电脑在出神,景见踢了踢他的裤腿。 陆女士在门外喊:“召宝。” 景召放下电脑,去开门。 陆女士穿得很是端庄洋气,脖子上系了丝巾,站在门口没进去:“你现在有空没?” “有空。” “六楼的乔老头过生日,叫了大家伙吃蛋糕,你也一块儿去,顺道帮忙拍几张照片。” 景召说:“我去拿下相机。” 他和景见住的这套房是三室,有一间房子没有摆放家具,里面放的全是相机,都保存在防潮箱里。 他选了一台适合夜间室内的单反,再出来就没看见陆女士。 陆女士在家庭群里艾特了他:【我先过去了】 对了,他们家庭群的群名叫:丸子家族 景召乘电梯下到六楼,走到602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人说:“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最先看到一张小孩的脸。 小孩喊他:“粑粑。” 是乔老头的小孙子周周,才一岁多,刚学说话。 周周很喜欢商领领,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 “不对,”商领领教他,“是哥哥。” 周周牙牙学语:“哆哆。” “哆。” “哆哆!” 一哆就是一泡口水。 这个年纪的小孩,口水跟不要钱似的。 景召问:“你怎么在这?” 商领领抱着周周,腾出手来给他擦口水:“你妈妈带我来的。” 陆女士特地带她过来,想借机会让租客们认识一下新住户。 “常安女士,”乔老头的儿媳妇张玉萍从厨房出来,看到景召后,冲客厅吆喝了句,“你家的大宝贝来了。” 陆女士和牌友们聊得正欢:“召宝快来,你先给我们拍几张。” 景召路过商领领,进了屋。 四十平不到的客厅里全是人,平日里忙忙碌碌的主妇们听说要拍照,特地把压箱底的丝巾拿了出来。 拍照姿势根本不需要摄影师指导:大雁南飞式、托塔擎天式、蝴蝶翩翩式、迎风飘扬式、姐妹连心式,千手观音式。 乔老头家阳台有盆四季海棠。 还有优雅赏花式。 主妇们笑说,以后要请常安女士家的大宝贝拍艺术照。 常安女士高情商地婉拒了:“排队排队,他还没给我拍过呢。” 主妇们拍完,接着给寿星公拍。 商领领没跟景召说上话,他一直在拍照,她一直在回答各位热心市民的问题,比如今年多大了、家里做什么的、有没有男朋友。问到工作时,陆女士帮她唐塞过去了。 大人们在闲聊,一个不留神,周周已经爬上了茶几,他伸着脚,去够抽纸盒。盒子里有遥控器、笔、水果刀,还有一些其他的日用品。 “周周!” 周周一脚把抽纸盒蹬倒了,水果刀掉出来。 淑珍家的小儿子就在茶几的另一头,正坐地板上,在玩玩具车。淑珍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伸手,一只手就接住了水果刀。 淑珍看了一眼差点砸儿子脸上的刀刃,松了一口气:“没事吧?” 景召把刀放回抽纸盒的置物隔层里:“没事。”他把抽纸盒放到电视柜上,“照片拍得差不多了,我先上去了。” 拍不了了,他刚刚俯身太快,手里的相机磕到了茶几,镜头坏了。 他跟陆女士打了声招呼,先上楼了。 景见不在客厅,在房间打游戏。 手提电脑还开着,景召把相机放下,抽了几张卫生纸,缠在右手的虎口上,然后取出相机的内存卡,把照片导到电脑里。 处理完照片后,他合上电脑,起身去了浴室。他把右手放在水龙头下,拧开开关,冲水。 水淌过指尖,流进池子里,微微染了红。 这时,门铃响了。 景召关了水,去开门。 “有事吗?” 商领领站在他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药箱:“你的手最好包扎一下。” 刚刚,水果刀的刀刃卡在了他右手虎口的位置。 伤口不深,但也流了几滴血。 玄关鞋柜上有抽纸,景召抽了两张,擦掉手上的水:“不用了。” 他把纸揉成团,扔进两米之外的垃圾桶里。 商领领蹙着眉,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那好吧,我跟你妈妈说一声,让她送你去医院。” 说完她转身,脚还没踏出去,袖子被人拽住了。 她回头。 景召看着她,眼里有清清浅浅的光,荡着影子摇:“你倒是找了个好靠山。” 023:拍私房照 景召看着她,眼里有清清浅浅的光,荡着影子摇:“你倒是找了个好靠山。” 她不说话,抿着嘴笑,眸光流转得飞快,频频看向自己的袖子。 她穿的白色卫衣,十分不耐脏。 景召伸手之前也没想那么多,抓着她袖子的刚好是他受伤的手,虎口张开,有血丝冒了出来,在她袖口上洇开。 卫衣是偏毛绒的布料,被红色一染,像雪地里绽开了花。 “抱歉。” 景召松开手,抽了一张纸巾,鬼使神差地擦了一下她的袖子。 结果绿豆大的小红花晕开,瞬间变成了蚕豆大。 “……” 他难得这么窘迫:“弄脏你衣服了。” 擦袖子的那张纸被捏得皱巴巴的。 商领领埋头,睫毛抖呀抖,嘴角开出温软的花来:“没有关系,脏了就脏了。” 那些骂她魔头的人肯定都瞎了眼,她多好哄呀,只要给一点点甜头,她就可以乖好久。 景召往旁边让开:“进来吧。” 商领领进去了,先四处瞧瞧。 没见到那个电灯泡。 “你弟弟呢?”她很随意地问。 景召说:“在房间打游戏。”他把门关上了。 商领领更加开心了。 她把药箱放到茶几上,然后看看景召的手,在看看他额头的高度:“你坐下。” 可能因为弄脏了她的衣服,景召挺配合,照她说的,坐了下来。 商领领半蹲在茶几和沙发之间。 “手伸出来。” 他照做。 刚刚抓她袖子的时候,虎口的伤口被扯到了,破皮的边缘还有残留的血迹。 伤口不深,但皮肉翻开,看着也严重。 离伤口不远的食指内侧,有一个伤疤,很小,不细看发现不了。 商领领打开药箱,把棉签和消毒水拿出来:“你手指上有个伤疤。”她抬着头,瞳孔正对着后面的灯,倒映出一潭流光,“怎么弄的?” 景召往后靠,把和她的距离拉开:“不知道,忘了。” 她知道。 是她弄的。 她用棉签蘸着消毒水,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动作小心翼翼的。 “疼吗?” 景召没回她的话。 她挤了一点药膏,擦在他伤口上,用棉签轻轻揉开后,脸凑过去,认认真真地吹着气。 景召身上的伤疤也不止一道两道,他对自己糙惯了,就这么个小口子,哪里用得着这样仔细。 疼是不疼,被她吹得很痒。 她蹲那里,毛绒绒的卫衣很沾头发,加上天气又干燥,有静电,被她捋到耳后的那绺头发炸了毛。 雄性对毛茸茸的东西天生没有抵抗力,看见了就想顺。 景召仰头倒在沙发靠背上,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 不看了,心烦。 擦完药后,商领领剪了一小条绷带,整整齐齐地缠在他手指上。 “景召。” 他没答应。 绷带缠到一半,她停下来:“我包得好看吧?” 景召拿开了挡在眼睛上的手。 商领领长了一双特别灵的眼睛,温顺的时候像养在深山里的小鹿,小鹿的眼眶里装着一潭干净透亮的清泉水,她要是想管你要什么,就巴巴地睁着无辜的眼,悄无声息地把人溺死在里面。 景召撇开头,嗯了声,算是回答。 “当然好看了,”商领领继续缠绷带,“我大学学的临床医学。” 景召看着别处,灯光下的侧颜虚幻又安静。 沉默的时间长到商领领以为话题结束了,他却这时开了口。 “怎么没当医生?” 商领领对悬壶济世没有半点兴趣:“你见过死得不体面的尸体吗?” “见过。” 他见过很多,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我也见过。”商领领把睫毛垂下,在眼睛下面盖了一片弧度弯弯的阴影,“我学医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把尸体缝得更好看。” 她贴好胶布:“好了。” 景召坐直,把手收回去:“谢谢。” 商领领蹲得久,腿有一点点麻,干脆坐在茶几上缓缓。她手撑着膝盖,端正坐着,眼睛亮亮地看着景召:“我可以要谢礼吗?” 景召迟疑过几秒:“你说。” “帮我拍照。” “哪一类的?” 她自己先红了脸,摸摸耳朵:“私房写真。” 景召想,就不该让她进来。 “程度。”他问。 她低头忸怩了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像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小鹿,既彷徨无措又充满了好奇跟期待。 “全裸。” 024:身体不能随便给人看 “全裸。” 景召愣了一下,就没见过她这样胆大的。 还全裸…… 刚刚屋里开了空调,现在关了,但门窗仍然紧闭着,空气不流通,又闷又热。 商领领坐在茶几上,与景召错开了一个人的位置,她双腿并着,放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景召坐在她的右边,腿太长,随意地伸着,鞋跟压在了茶几下面的地毯上。 他起身,从左边走,绕过商领领身后,走去阳台开门,接着开窗。 空气流通了,风吹进来,他又坐回刚刚的位置,避开她饱含期盼的眼神,侧着一张脸,看上去很不近人情。 “我收回刚刚的话,没有谢礼。” 商领领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了:“为什么?” “拍不来。” 这个解释很敷衍。 商领领同他理论:“你不是摄影师吗?” “我是。” 他那一双桃花眼,不露情绪的时候,看一眼就让人感觉像是掉进了深海,安静、深邃、干净却看不见底,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但我是男摄影师。” 摄影哪里会分男女,这个解释其实很不专业,不过景召的措辞、语气都没有半点理亏的意思,很坦然地收回了他许诺出去的谢礼。 商领领把卫衣绳子下面吊的两颗毛绒球捏瘪,表达她的不满:“你真不帮我拍?” 静电炸起了她耳边的头发,她软绵绵跟你笑的时候,是可爱的软毛兔子,现在她绷着脸了,就是炸毛的狮子。 “不拍。” “那好吧。”她是仙女,仙女怎么会生气呢,她那么善解人意,“你给我推荐一个摄影师。” 推荐名片的时候,她就能拿到微信了。 “我认识的摄影师都不拍这类照片。” 商领领握紧了压在百褶裙上的手,把裙摆捏皱:“你骗人,这是人体艺术,很多摄影师都拍过。” “嗯。”他面不改色,“那是我不懂艺术。” “……” 说不过他。 商领领觉得狗头说的都是放屁,她就应该直接把他关起来,管他心是谁的,先弄到身体再说。 她深呼吸,把满脑子的犯罪念头压下去。 “我回去了。” 她起身走人。 景召说:“药箱。” 她鼓着腮帮子,又掉头回去,还生他的气,也不看他,拿了药箱就走。 景召拽住她帽子上的兔耳朵。 她回头:“嗯?” 他直视她的眼睛,口吻很认真:“女孩子的身体不能随便给人看。” 这不像一个摄影师会说的话。 商领领觉得自己真好哄,他甚至都没有在哄她,她就不生气了,只是还有一点不甘心。 “我没有随便给人看,你不是随便什么人。” 他否决了她,绅士却也无情:“我是。” 然后他松手,自顾自地回房间:“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 晚上十一点,陆女士正准备睡觉,手机的提示音响了。 陆女士的群都设成了免打扰模式,只有被她特别关注的群成员才会有提示音,是她家大宝贝。 陆女士点开手机,丸子家族的对话框里有三条新消息,都是新闻链接。 陆女士在家庭群的昵称是:给小易买栋楼。 小易是陆女士最近追的男团爱豆。 给小易买栋楼:【???】 景召没回复。 陆女士点开新闻。 第一条标题:【影棚那些不为人知的事】 第二条标题:【一张照片背后的黑手】 第三条标题:【人体艺术里的浑水】 三条新闻表达的都是一个主旨:摄影圈水深,不少女性因为拍写真被摄影师泄露隐私。因此,要慎而重之。 陆女士看完后,又发了三个问号。 景召回了个:【晚安】 陆女士带着满头疑问躺下了。 025:车祸 翌日,天晴。十一月将至,华城的气温连日下降,陆女士养在阳台的那几盆绿萝都冻蔫儿了。 早饭是景河东做的,清粥小菜,还有煎得焦黄的荷包蛋和火腿片。 景见早上起不来,景倩倩窝在阳台晒太阳,惬意地摇着尾巴。 “召宝,”饭桌上,陆女士问起了昨晚的群消息,“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发错群了?” 景召说:“没有。” “那你发这些摄影新闻干嘛?” “不干嘛。” 他也不解释,低头喝粥。 陆女士搞不懂了。 等景召出了门,陆女士问景河东:“召宝什么意思啊?” 景河东把老婆爱吃的鸡蛋白分离出来,全部夹给她,又把她不吃的鸡蛋黄夹走:“他就是给你提个醒,摄影圈水深,他知道的多,给你科普科普。” 陆女士有点纳闷:“我不需要啊,我一不去拍私房照,二不为艺术献身。” “那你把链接转发到八栋的住户群里,也给大家提个醒。” “对哦。” 八栋有个大群,大部分人都在,除了这个大群,陆女士还建了个“女王群”,里面都是女士。 陆女士把新闻链接转发到“女王群”里。 给小易买栋楼:【摄影圈水深!!!】 给小易买栋楼:【不要随便找人拍私房照】 淑珍:【小姑娘们要注意了】 秀荷:【老姑娘们也要注意】 月初女士:【老姑娘们不约】 大张太太:【有那个钱,不如去吃几顿好的】 小张太太:【每个年龄有每个年龄的美,拍写真又不分老少】 赵桂芬:【没钱】 买保险找张贞玉:【没钱+1】 四季平安:【可以找老公拍】 桃英:【我老公每次都把我拍的又矮又肥】 海外代购.庄红:【我老公也是】 关太太:【常安女士,下午打牌不?】 给小易买栋楼:【下午没空,我约了王太太逛街】 王太太住八栋前面的独栋别墅,跟陆女士一样,也是美甲爱好者和购物狂魔。 ***** 沙塘北是条老街,街尾有个巷子,叫红柳巷。这几年华城发展得很快,处处高楼林立,红柳巷是这座城市所剩不多的老巷子。没有一栋高楼,巷子里都是一些自建房,住的也都是原住民,老年人居多。 巷子很深,沿路都是店铺,大多都是老字号。路是青砖石板路,因为年岁久远,地面裂开一条条缝,风吹雨淋后,青苔爬满缝隙,与水泥铺出的纹路纵横交错。 现在是下午,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沿路两边到处都是矮桌,三五成群,下棋的下棋,喝茶的喝茶,还有开着老式录音机唱曲听戏的。 景召的工作室就在红柳巷里,对面是一家开了三十年的煎饺店,煎饺店的老板老李头快六十了,用一个月的煎饺和景召换了一张全家福,就约在今天拍,拍照的地点选在了煎饺店的门口。 老李头今天穿了身新衣服,哪哪都不自在。 景召调好了相机曝光,试着拍了两张,看了看效果,照片里的老李头一副煎饺煎糊了的表情。 景召稍微蹲下来,重新找角度:“不一定要看镜头。” “可以随意一点。” 老李头的儿子小李头也很僵硬。 只有小李头的儿子小小李乐呵呵的。 景召说:“或者你们可以聊聊晚上吃什么。” 老李头和小李头真聊起来了。 景召快速地按下快门。 “景老师。” 是景召的助理,小董。 小董拿了手机跑出来:“景老师,你的电话。” 景召不经常留在华城,平时世界各地地跑,偶尔拍拍封面和广告,不忙的时候也会接一些客片,客人的话,看他的心情接。 平时都是小董留在工作室,他知道景召的习惯,如果不是急事,不会去打扰他拍照。 “谁打来的?”景召问。 “是景先生。” 小董称呼景河东为景先生,景见则是小景先生。 景召把相机给小董,接了电话。 “喂。” “在哪个医院?” “嗯,我现在过去。” 他挂了电话,对老李头说:“抱歉,今天拍不了了。” 陆女士出了车祸,人在医院。 026:领领的桃花 上午有六场告别仪式,时间安排出了点岔子,几个主要流程负责人都临时加了班,这个点才吃午饭。 结束后,商领领和周姐一起去了食堂。 “领领!”左小云已经打好了饭,冲她们招手,“这儿!” 左小云和商领领同岁,她性格很开朗,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在馆里人缘特别好。 商领领和周姐打完饭,过去和她坐一块。 “你手怎么了?” 商领领的小拇指上贴着创口贴:“刚刚洗刻刀的时候不小心刮了一下。” 左小云凑近看:“这个创口贴的图案好可爱,我之前也买过。” 说到创口贴,那就不得不提一嘴她的那段“艳遇”了。 “前阵子我值班的时候,碰到一个超级帅的‘艳鬼’。” 周姐接腔:“什么艳鬼?” “就一帅哥。”左小云啧了声,“脸和腿是真的绝,人品还特优秀。” 商领领安安静静地吃饭,只听不语。 周姐问:“你怎么知道人家人品优秀?” 左小云记忆犹新呐:“守灵厅外面的护栏都坏了多久了,好几个人割到手,也没人反映,就是他提了意见,馆长才找人换了新的。” 周姐打趣:“五好青年啊。” “那可不,就是高冷了点,我送了他一盒创口贴都没要到微信。”说起来,左小云不无遗憾,“不过他也没白要,给我二十块钱。” 商领领吃得斯斯文文,偶尔抬头,给予听故事的回应。 “这么优质的‘艳鬼’,错过了多可惜啊,可我又不能咒人家二次光临咱们殡仪馆。”左小云感慨,“哎,有缘无分,就很无奈啊!” 来殡仪馆工作之前,左小云梦想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 忘了说了,左小云她爸就是馆长。 周姐夹了根小鸡腿给她,试图堵住她的嘴:“吃你的吧。” 左小云啃着鸡腿,但嘴堵不住:“坐最后面那桌的谁啊?新来的吗?” 这个点,食堂里没几个人。 其中有个女孩子,也穿着馆里的制服,戴着顶灰扑扑的帽子,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桌。她吃饭的动作很快,眼睛看着餐盘,目不斜视。 周姐说:“火化间外聘的师傅。” “她看上去好年轻啊。”左小云视力五点零,“长得还好看。” 不是那种眉目清秀的好看,是那种有故事的高级脸。 说到这里,周姐讲了件趣事:“你不知道老裴多逗,秦响才刚来,老裴就给她拍了个照,说以后要用她和领领的照片去骗殡仪专业的小伙子入职。” 坐在后桌的实习生小李默默地抬头:没错,他就是老裴用馆花骗来的。 “她叫秦xiang?”左小云问,“哪个xiang?” “响亮的响。” 名字也好听。 左小云对貌美的小姐姐毫无抵抗力:“火化师诶,应该也不是一般人。” 火化师吃完了,盘子里没有剩一粒米,她放好餐盘后,压了压帽子,低着头离开。 她应该很内向,路过的时候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甚至没有对视。 突然有人叫:“商领领。” 商领领不喜欢别人在公众场合下很大声地叫她的名字。 叫她的男人叫赵荣舟,是业务大厅的丧葬物品销售员,一个小有家产的官二代。 左小云挡住眼睛,头往右边扭,翻了一记白眼:“又来了。” 赵荣舟在追求商领领,前前后后、断断续续追了挺久。 他不是来吃饭的,空着手坐到商领领旁边,拨了拨他精心打理过的刘海:“周末去不去看电影?” 商领领放下筷子:“我周末有约了。” 赵荣舟是个很自信的男人,手肘支在餐桌上,撑着脸,露出腕表,整个身体朝商领领那边倾斜:“你不是没男朋友嘛,跟谁约?” 一双肿眼泡还在这抛媚眼?! 左小云都要吐了:“就不能跟我约?” 027:助攻大臣商进财 左小云都要吐了:“就不能跟我约?” “跟你约有什么意思?”赵荣舟端着一张白净得一看就没吃过苦头的脸看着商领领:“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三星餐厅,看完电影我们可以那里打卡。” 商领领礼貌地拒绝:“抱歉,我有约了。”她往周姐那边坐一点。 赵荣舟追着问:“跟谁约?男的?” 左小云受不了了:“你烦不烦啊,领领和谁约用得着告诉你吗?” 赵荣舟眼睛就没离开过商领领的脸:“领领长这么漂亮,我不是担心她被外面的穷屌丝骗嘛。” 左小云:“呵呵。”谁屌丝谁傻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吃好了。”商领领端起盘子,“你们慢用。” 她先走了。 左小云跟着放下筷子,鸡腿都没啃完:“我也饱了。”倒胃口! 周姐一道,也收了餐盘。 赵荣舟嗤了声,正打算回业务大厅,前面有人坐下。 “又碰钉子了?” 是告别厅的司仪,肖敏。在商领领来之前,她是殡仪馆里最多人追的女孩子。 “女孩子其实很好追的。”她声音娇,“送她们礼物她们就会很开心。” 赵荣舟以前也追过肖敏,当时她拿乔,没有立马答应,等她打算答应的时候,赵荣舟看上了商领领。 “什么礼物?” “大家喜好都不一样,我的话,我喜欢一些小挂件啊小公仔之类的,领领嘛,”肖敏割过双眼皮,眼睛是最好看的,一眨一眨,像邻家小妹,“她平时穿的戴的看上去都很贵的样子,估计喜欢有品味一点的东西吧。” 她随口提道:“她今天背的那个包,如果是真的,得好几万吧。” 可是在殡仪馆工作,哪里买得起几万的包。 是假的?还是男人送的? 肖敏抬头,果然,赵荣舟拉下了脸。 ***** 左小云左手挽着商领领,右手挽着周姐,往守灵厅的方向走。 “领领,你周末真约了人?” “没有。”商领领撒了谎,不好意思地笑笑,“骗赵荣舟的。” 左小云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她不是想当脱口秀演员嘛,吐起槽来嘴皮子贼溜:“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追不上你,就到处说你假清高,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屌丝一个,成天不是炫表就是炫车,就差把‘拼爹’刻脑门上了。还有他那个心形刘海,天!要被他油死了!” 周姐哈哈大笑。 商领领也抿嘴笑。 左小云走路一蹦一跳的,因为颧骨高,像只可爱的小猴子:“既然你周末没约人,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商领领说好。 “周姐,去不去?” 周姐摇头:“我就不去了,家里两只神兽得有人管。” 左小云怂恿,说可以带着神兽一起去呀。 这时,商领领的手机响了。 “喂。” 是商进财打来的,一开口就是“属下该死”的口气:“商老板,那个、那个……” 商领领很温柔:“什么事啊?” “你不是有辆车停在我家了嘛,我就小开了一下。” “然后呢?” 商进财的声音小到缝隙里去:“撞别人车上了。” 她不咸不淡嗯了声,等着下文。 下文是:“我就把人家送医院了,然后人家儿子来了,她儿子,”太岁头上动了土,商进财只想死一死,“她儿子叫景召。” 028:别看我,看路 太岁头上动了土,商进财只想死一死:“她儿子叫景召。” 商领领那边的语气立马就变了:“在哪个医院?” “人民医院。” “我现在过去。” 她说完就挂断了。 周姐问她:“怎么了?” 她脸色不太好:“我爸开车追尾了。” 周姐看她这幅表情,以为是她爸很严重,心里头也是咯噔了一下:“人怎么样?没大事吧?” “现在还不清楚,我得去趟医院。”商领领神色很着急,“周姐,你帮我跟馆长说一声。” “嗯,你去吧。”周姐嘱咐,“路上别太急,小心点。” “好。” 人民医院坐落在市区。 急诊室里不是很忙,病床空着一大半,急诊医生偶尔会过来查看病人。 王医生一只脚才刚踏进门槛。 一位患者家属就冲过来问:“医生,我太太的检查结果出来吗?” 又是这位长得像熊的患者家属。 王医生看了看手表:“五分钟前你刚问过。” 患者刚送过来没多久,说是被追尾了,身上没有外伤,脑门上磕红了一块,也没有恶心头痛呕吐等症状,初步排除脑震荡。 长得像熊的景河东急得脑门冒汗:“都过去五分钟了,还没出来?” 王医生有点无语:“……没那么快。” 景河东一副再不快点就要拆了医院的表情:“能不能快点?” “医院的人力和设备有限,还做不到立马出结果。”要不是这人长得像混社会的,王医生早就甩脸子了。 “那还要多久?” “最快半个小时。”王医生怕他闹事,还特地安抚,“如果结果出来,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景河东这边急得跟热锅蚂蚁似的,陆女士呢? 陆女士躺在病床上,打开了恋爱综艺,准备磕糖。 景河东也想说她,又不忍心,只能帮她拿着手机,让她用最舒服的姿势看。 “医生,你再给她看看。”景河东觉得,“她脸色好像不太好。” 面色红润,双眼冒泡。 王医生完全没看出来病人哪里不好,但他怕混社会的闹事。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王医生说:“血压、脉搏、心率、呼吸、体温都正常。” 景河东还是不放心,一副对对方的医术深表怀疑的神情:“别的地方都查了吗?不会有什么内出血吧?” “生命体征正常,且没有任何痛症和淤伤,基本可以排除内脏出血的可能,具体的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 景河东觉得这个庸医在敷衍他:“那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 崩溃! 王医生深呼吸:“您刚刚问过了。” “多久?” “半个小时。” 景河东当场变脸:“刚刚你也说半个小时,现在还半个小时,你诓我呢!” 才过去两分钟…… 王医生快要疯了。 “爸。” 是病人的另一位家属,他一开口,闹事的那个就安静了,不再吼人,改瞪着王医生。 “抱歉。”景召代景河东道了歉。 王医生心想,这对父子真是一点都不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他摆一摆手,赶紧溜了。 这医生一走,景河东泄火的对象就变成了肇事者:“要是我太太有什么三长两短,” 那商老板第一个不放过他。 商进财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网突然卡了一下,视频暂停了,陆女士分了功夫出来:“老景!” 景河东那句“我就把你宰了”吞回肚子里了。 陆女士看肇事者脸色煞白,以为他是被景河东吓到了:“商先生你别误会,我老公绝对不是那种会寻私仇的人。” 商进财站得离病床远远的:“没误会没误会。” 这声音似曾耳闻啊。 陆女士很明事理:“咱们就按章程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商进财掏出帕子,抹了抹脑门:“陆老板英明。” 陆老板:“?” 这称呼似曾相识啊。 陆女士嘴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随便聊聊:“商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商进财用余光瞄了眼坐在旁边空床上的景召:“买水果的。” “那挺巧,我们家是买章鱼小丸子的。” 这对话,也好像在哪听过。 陆女士正想仔细回忆,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好,请问这里是三号急诊室吗?” 门口写着急诊3,但3字掉漆了。 景召抬头,看向门口。 护士说:“这儿就是。” 商进财这时冲门口喊了句:“领领。” 商领领进来:“爸。” 爸? 陆女士猛一下坐起来:“领领!” 商领领愕然止步,反应过来后先看了看陆女士,又看了看商进财。 她这才走上前:“爸,你追尾的这位陆女士,是我的房东。” 商进财看到景召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陆女士就是那个房东陆老板了,但他得装傻啊,毕竟他和陆老板只通过一次电话,没见过面也没通过姓名。 “呀!”商进财一拍手掌、一跺脚,浮夸至极,“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陆老板也是当场呆住。 商进财回头打量了一眼商领领,然后闭嘴了。 商领领走到病床跟前:“您没事吧。”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有没有伤到哪里?” 陆女士摆手:“没事没事,就老景他瞎紧张,非要来做检查。” “检查肯定要做的。”问完陆女士的情况,商领领又回头询问商进财,“你呢,没伤到吧?” 商进财胆小,容易心虚,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没。” “人没事就好。” 不好,商进财一点都不好:“……车坏了。”卖了他都不够赔。 商领领安慰说:“没关系,车坏了修就是了。” 是吗? 商进财不信! “对了,交警那边还要确认责任划分,事故两方都要去一个人。”陆女士刚刚看了恋爱综艺,脑子里的粉红泡泡还在蹦跶,“领领,你下午有空吗?” “有空。” “那你跟召宝去吧。”追尾追到未来亲家,这是什么神仙缘分。 商领领没有立马作答,而是看向景召。 景召说:“先等结果出来。” 商领领去外面的水果摊上买了几颗苹果,询问医生过后,削给陆女士吃,她问景召吃不吃。 景召说不用。 结果四十分钟后才出来,期间景河东去催了三次,急诊室进进出出的护士不下二十个。 商领领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遍体鳞伤。 王医生看完结果:“没什么问题。” 陆女士也觉得自己能跑能跳:“那可以出院吗?” “可以出院。” 景河东用看庸医的眼神看王医生:“那怎么行,万一回家了哪里不舒服怎么办?” 王医生手在口袋里抓挠抠扯:“如果不放心,可以住院观察两天。” “我去办住院手续。” 景河东回头瞥了一眼。 商进财立马跟上。 陆女士迫不及待:“我这儿没事了,召宝,你快跟领领去交警队吧,不然晚了人家下班了。” 景召留话:“有事打我电话。” 陆女士:“嗯呐~” 他起身,走到商领领身侧的时候停留了几秒:“走吧。” “哦。” 商领领冲挤眉的陆女士笑了笑,然后跟着景召出去了。 走廊上人来人往。 商领领走在离景召一米远的后面:“对不起啊。” 景召脚步放慢:“追尾的人不是你,被追尾的也不是我,你跟我道什么歉。” 商领领侧仰着头,目光看景召:“给你添了麻烦。” 对面有人推着轮椅过来。 景召拉了她一把,另一只手虚揽在她肩上,把她带到靠墙的那侧。 “别看我,看路。” 029:亲戚造访,社死现场 “看路。” “哦。”她表情懵懵的。 景召收回手,走在前面,外侧。 出了医院大门,他把她留在门口:“你在这里等我。” 商领领牌乖巧:“好。” 景召的车停在了马路对面,他换车了,这辆车的车型很低调,空间大,颜色……比较耐脏,看上去不是年轻人会喜欢的款。 商领领拉开副驾驶的门,坐好后,系上安全带:“你那辆红色的车送去补漆了吗?” “嗯。”路口车有点多,移动得特别慢,景召说,“我家陆女士说你修车费打得太多。” 是打得很多,商领领故意的。 狗头说,财力也是一种吸引力,该亮出来的时候要亮出来。 “还好。”商领领谦虚腼腆地笑笑,“不用担心,我小有资产。” 她说小有资产的时候,外面的太阳都没她眼睛里的光耀眼。 炫富,她就从来没输过。 景召反应平平:“我没担心。” 狗头扯淡。 商领领在心里把狗头给的恋爱秘籍中“财力”这条划掉。 “我的钱都是正经来的,技术好的遗体整容师工资都很高,而且我还有副业。” 也算变相解释了商进财的那辆天价豪车,还有她包上镶的红宝石,顺便强调一下她是根红苗正的正经人。 景召看着前面的路,对她的解释回应了一个字,表示他有在听:“嗯。” 他全然一副跟他毫无关系的表情。 行吧,钱勾引不到他。 “你下午原本要做什么?”话题是随便找的,商领领就想跟他多说说话,“有没有耽误你?” 景召是个注重礼仪的人,虽然不热情,但一般都有问必答。 “给人拍照。” “艺人吗?” “不是。”过了几秒,他才解释了句,“我工作室对面卖煎饺的大爷。” 商领领不觉得奇怪。 他这几年发表的作品都是如此,有风光、也有人像,有名人顶流,也有市井路人。 “你收费贵不贵?” 圈里传闻说是天价,但景召也发过一些不涉及商用的普通照片,有百岁宴的、有满月宴的、有结婚照、甚至还有遗照,照片里的那些人也并不是各个都大富大贵。 他给了解释:“分人。” “那你接客片都有什么要求?”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得漫不经心:“看心情。” 车开得很慢,车窗开着,秋天里并不太烈的阳光照进来,光里染着明黄色的瑟瑟秋意,笼住他半边脸,把他画得随意又明艳。 如果要用一种风光来形容景召,应该是接近黄昏的秋日,有种抓不住的破碎萧条感,又美得很张扬热烈。 商领领很迷他这张脸,视线移不开:“所以你不肯给我拍照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景召的回答迟疑了几秒:“因为尺度。” 摄影师拍裸照其实一点也不少见,身体艺术不分男女,不过景召从来没发布过这一类的照片,他拍得最多的是战争,其次是月亮,再其次是山川河流。 不过,早晚有一天她要打破他的原则。 她笑得明朗,眼角有偷偷溢出的满足得意,像得了什么宝贝:“原来你这么古板啊。” 车拐弯换道,光照迎面打过来,景召稍微眯了眯眼睛:“还没打消念头?” 商领领伸长脖子看他的样子像一只眉清目秀的狐獴:“没打消。” 他目视着前方,没有转头看她,下颚的轮廓线条因为他牙齿咬合时被带动,神情似乎绷紧了一些。 “随你。” 两个字,他终止了话题。 这个点不堵车,开到交警队要半个多小时。商领领趴在车窗边缘,伸出手去接一捧一捧日光。 “手拿进来。” “哦。” 她是乖乖听话的商仙女。 她改用手肘挨着车窗边缘,枕着下巴,悠闲地看看日光,看看景召的脸,一开始时,眼底晴空万里,到后来,越来越乌云密布。 她坐姿开始变得笔直拘谨,并着腿,一只手攥紧了针织长裙。 她小声地开了口:“景召。” “嗯。” 景召转头看她。 她两颊不知是不是被日头烫红了:“能不能停一下车?” “怎么了?” 商领领向来不会让自己陷于不可控的境地。 但有一样,她控制不了——她那该死的、永远不准时、随时随地毫无征兆就造访的大姨妈。 她把腿并得更紧了,眼尾泛着一圈滚烫的红,因为羞窘、急躁、恼怒。 “我想去洗手间。” 她想踹门的表情很生动,像那个年纪的女孩都会有的样子。 “往前开一点有公共卫生间。” 这条路有点偏僻,一路上有几家房产中介、几家装修器材店面,但没有是商场。 景召踩了油门,没开到一分钟,他靠边停了车,把外套脱下来扔给她:“我下去抽根烟。” 他从扶手箱里翻出来一包烟,然后下了车。 他烟瘾应该不重,藏青色的短外套上并没有沾到烟味,只有淡淡的柚子香。 商领领抱着外套,失神地看着车窗外,看着他指间夹着烟,脚踩满地落叶,慢慢走出了她的视线。大片大片的杨树飞絮漫天遍地地飘,像在金黄色的秋天里下了一场纯白色的雪,有着极致的对比色和冲击感。 商领领短暂地忘了当下窘迫的境地,魂魄出走好了一会儿才回来。她把外套系在腰上,然后才下车。 果然,座椅脏了。 (人设图等都在围脖:潇.湘书院顾南西) 030:一吨甜饼 果然,座椅脏了。 商领领把手机和纸巾拿出来,然后把包包放在了位子上面。 附近没有看到便利店,她只能先用纸将就。公共卫生间里环境不太好,有她平时根本接受不了的味道,她把景召的外套从腰上取下来,然后穿上,捏着纸蹲着,手小心地提着裙摆,脚踩地的姿势也很尴尬,生怕外套和裙子沾到一点点脏东西。 这个卫生间里连纸巾都没有。 商领领今天还偏偏穿了米白色的针织长裙,已经被她弄红了一小块。 她烦躁得想破坏点什么东西来发泄,愤怒地想:等她回去,一定要买下这块地,然后铲平。 就在她情绪快到难以调节的那个点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景召发来的短信。 【在里面等几分钟】 没有标点的一句话,很景召的口吻。 商领领发了一个问号过去,但没有收到回复。 这条路比较偏,景召开了五分钟的车才找到一家规模很小的便利店。他停了车,走进店里。 店里只有一个收银员,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子,见有客人进来,她例行公事地道上一声:“欢迎光临。” 景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向货架。 他绕着货架转了两圈,因为他长相出色显眼,收银的女孩子就偷偷多看他了两眼,他逛完什么也没拿,又绕回收银台。 “抱歉,打扰一下。” 女孩子有点呆住。 这是个很难让人不心动的人,他的样貌、他周身的气质、他与人说话时清冷淡漠却毫不冒犯的口吻。 他问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帮?” ***** 商领领在隔间里数了十来分钟的瓷砖后,有人来敲门了。 她在里面说:“有人。” 对方在外面问:“你是商小姐吗?” 这是商领领不认识的声音。 她回:“是。” 然后就有个黑色袋子从隔间的下面塞进来。 商领领盯着看,没动。 外面的女孩子说:“是一位先生让我帮忙送过来的。” 哦,是天使派来的小使者呀。 商领领接过袋子,眉宇间的阴翳和烦躁在一瞬间里全部都烟消云散了:“谢谢小姐姐。” 小姐姐说不客气,然后便离开了。 商领领打开袋子看了眼,没有很夸张,就一包,很小的那种。 景召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却不会刻意卖弄风度,他也许看上去还有点不近人情,但有着刻在骨子里的好教养。 商领领很清楚,无论重来多少次,景召都是来克她的,他一整个人、完完全全地抓住了她所有的审美喜好,更严重点,他刺激出了她所有为了占有而滋生出来的阴暗,他播了一颗引诱的种子,然后疯狂生长。 商领领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车停在了路边,景召已经坐进主驾驶了。 她拉开车门,原本她坐过的地方放了一个垫子在上面,遮住了她弄上去的那块血渍,而她的包在垫子上面。 景召说:“上车,这里不能停太久。” 商领领没有见过比他还细心的人,单单从她的肢体语言里就看懂了她的欲言又止,他也不戳穿,不让她难堪。 她先坐下,尽量不压到景召的外套,然后才慢慢取出外套,放在腿上:“衣服我洗了再还你。” 衣服她没弄脏,但她不想现在还。 “不用还。”他又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口吻,“非要还的话,把钱汇给陆女士,衣服是旧的,汇多少随你。” 每次都这样,他一点都不让人有机可乘。 不过商领领今天得到太多“糖”了,眼里甜得像融了一罐蜜,底下的垫子也软乎乎的,他的外套吸饱了阳光,盖在腿上暖融融的。 商领领特别开心跟满足:“谢谢你呀,景老师。” 很多人都喊景召景老师,但商领领是第一次这么叫,三个字被她含在唇齿间,吐字娇憨,带着很缠人的亲昵。 景召晃了片刻神,在十字路口时,刹车踩得急了点。然后他开了车载音乐,轻缓的爵士乐起伏绕耳,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交流。 他们快四点才到交警大队,交警给两方都看了行车记录仪,是商进财全责,陆女士正常等红绿灯,商进财不知道是神游了还是错踩了油门,直接从后面撞了上去。 交警问两方对责任划分有没有异议,两方都没有,签完字后,后面的赔偿事宜保险公司会跟进。 离开交警大队的时候,负责处理这次事故的交警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商领领和景召好几次,眼神特别怪异,可能觉得这场事故有故事。 因为商领领的腰间系着男士外套,而景召刚好缺一件外套,上衣只穿了白色的内搭卫衣。 “回家还是去医院?” 商领领说:“回家。”她得回去换衣服。 “上车。” 又是糖呢。 商领领今天快要开心死了,一路上嘴角都没有下来过。 不行,不能这么容易满足,她可是拥有一别墅笼子的女人。 她把嘴角压下去。 景召把她送到了星悦豪庭的门口,华城的秋天白昼偏短,已经临近黄昏,日落悬在西山头,刷下一大片俏生生的橘红。 商领领系好衣服,下了车,车门没关,她一只脑袋还在里面。 她要是心情好的时候,是没有一点攻击力度的,样貌又加分,特别爱笑,就是一团可爱。 “你现在回工作室吗?” “嗯。” 商领领挥手:“再见。”她笑盈盈地看了一眼副驾驶的坐垫,“路上小心哦。” 哦字别提尾音拖得有多娇了。 还别说,她裙子外面系着男士外套,挺好看的。 景召在她脑袋移出去的时候,伸手拉了车门,啪的一声,车门关上,他开车走了。 商领领:“……” 笼子是镶这么大的红宝石呢?还是这么大?或者这么大?她用手指比划完,决定镶这么大。 ***** 景召开车去了洗车店。 “欢迎光临。”男店员弯下腰,问主驾驶的车主,“先生,需要洗车吗?” 景召把目光扫向门店里面:“请问有没有女店员?” 男店员面带商业微笑:“不好意思,我们这边都是男店员。” 景召看了一眼坐垫,又把车开回了星悦豪庭。 031:洗车 景召的那件外套被商领领挂进了卧室。 她刚洗漱完,短信提示音响了。她立刻扔下毛巾,穿着吊带跑去拿手机。 是景召发来的。 【商领领】 商领领回:【嗯~】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根波浪线,肆意地荡。 景召在商领领的通讯录里被存为景美人。 景美人:【外套的钱汇了吗?】 商领领:【还没有】 商领领:【我现在汇】 景美人:【不用汇了,来车库,洗车抵扣】 洗车啊。 那可以顺便玩个水,弄湿个衣服。 狗头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商领领开开心心地蹦进了卧室,换了一件超级性感的裙子,上衣搭的是湿了水就会超级透的雪纺衬衫。 室外只有十几度,她连外套都没穿,兴冲冲地去了车库。 陆女士喜欢买车,三号侧门正对的十几个车位都是她的,景召的车就停在最外面。 但是景召不在,商领领就看到两桶水,还有一块抹布。 “景召。” 她环顾着四周:“景召。” 短信又来了。 景美人:【车钥匙在水桶下面】 商领领眉头皱起来,系着情绪的那根波浪线被拉直了一半,荡不起来了。 商领领:【你人呢?】 景美人:【我回工作室了】 所以,他就是很单纯地叫她来洗个车?一点点邪念都没有? 波浪线这下被拉直了,紧绷绷的。 商领领的小腿也绷紧了,冻的。 她把水桶下的车钥匙拿出来,打开车门,钻进主驾驶,戳着屏幕啪啪啪地发短信:【为什么不打电话?发短信好麻烦】 景美人:【洗完车了钥匙给我家陆女士】 商领领:“……” 她用彩信功能发了一张表情包图片过去:【拉黑吧有事漂流瓶联系】 景召没有回复。 她掀掉副驾驶上的坐垫,她印上去的那团血迹还在。她看着看着就不生气了,景召那样君子的人,肯定做不来旖旎又孟浪的事,她来擦总好过让别人来。 再说医院那边。 陆女士和商进财都是健谈的,那是相谈甚欢啊,硬是从章鱼谈到了草莓,又从草莓的品种谈到了生腌章鱼的做法。 一轮下来,谈天谈地,谈到了西瓜的挑选。 “这瓜新不新鲜啊,要先看瓜藤。”商进财卖了十几年水果,了解得那是透透的,“不过现在有些卖瓜的故意不留瓜藤。” 求知若渴的陆女士:“那该怎么挑?” “你对着西瓜拍两下,如果这瓜是熟的,里面水分就足,你拍它就会duang、duang的震动。” 陆女士:“dang?” 商进财:“那是生的,熟的是duang。” 不知道为什么,景河东非常想拍拍商进财油光发亮的光头,看看里面是不是水很多,是不是也会duang。 “这样啊。”陆女士超级捧场,“然后呢?” 商进财觉得这个大妹子人还蛮好的,于是更加卖力地科普:“然后看西瓜皮上黄色的那部分,黄色越小,瓜就越甜。” “为什么?” “黄色那块是跟地面接触的面积,越小就说明日照越充分,那瓜就越甜。” “噢,原来如此。”陆女士露出了一副“长了大见识”的表情。 商进财上一次这么有成就感还是在他第一次理光头的时候,Tony老师说他神似李刚(著名光头影视演员)。 成就感让他更自信了呢:“还要看瓜脐。” “瓜脐?” “西瓜底部,那个圈圈,跟肚脐眼似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个班里总会有一两个积极分子,不管老师说什么,她们都会给予最及时的反应,让整个授课内容热闹生动起来。 当然,积极分子不一定非得是学习好的学生,也可以是陆女士这种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十分好学的学渣。 “噢,那要怎么看?” “越小皮就越薄,瓜也越甜。” “为什么?” “脐越小,肥施得越好。” 商进财觉得自己可以开堂授课了呢。 陆女士眼里大写着真诚两个字:“商先生你真是太厉害了。” 商进财摆一摆手,谦虚谦虚:“糊口嘛。”总觉得脑门上有道视线,商进财抬头:“景先生才厉害,说八个丸子,浆糊就绝不舀九个丸子。” 之后,是五分钟的商业互吹时间,景河东全程不说话,老婆社交的时候,他就当个背景熊。 陆女士和商进财互吹完,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商领领。 “老商你太了不起了,把领领培养得这么优秀。” 这都叫上老商了,章鱼丸子集团和水果集团的商业联姻还会远吗? 然而,水果集团的董事长好像有所顾虑,突然变得讳莫如深。 “啊。” “领领怎么会想到要去当遗体整容师?” 商进财哪知道:“啊,可能……喜欢吧。” 陆女士有未来亲家滤镜:“那肯定也有你们夫妻俩的功劳。” “啊。” 商进财开始喝水。 陆女士决定把联姻意图表现得再明显点:“我太喜欢领领了,我家老景也喜欢,我们全家都喜欢,她小时候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商进财假笑:“啊。” 吃敌敌畏长大的吧。 “小时候肯定特别可爱。” 商进财假笑:“啊。” 老虎崽子小时候也挺可爱。 “领领长得像……”看着眼前酷似皮革厂老板的商进财,陆女士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像尊夫人吧?” 商进财假笑:“啊。” 这时—— “爸。” 商进财假笑都笑不出来了:“啊?!” 陆女士笑得像一朵迎春花:“领领来了。” 032:商魔女秋后算账 陆女士笑得犹如一朵迎春花:“领领来了。” 商领领提着外卖的袋子进来。 “我买了晚饭过来。”她穿着毛茸茸的卫衣,粉粉嫩嫩的颜色,看着就很软乎暖和,“陆姐你好点了吗?” 陆女士说:“啥事儿没有。” 商领领原本是一口一个您,陆女士说拿她当半个闺女,用不着那么客气,现在去掉了敬词,两人亲近得跟姐妹似的。 “交警那边怎么说?” 商领领把外卖袋子放下:“是我爸全责。” 必然是啊,陆女士就没见过那么莽的司机,跟个新手一样。 可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为了不影响章鱼丸子集团和水果集团的联姻,陆女士昧着良心说:“也不能全怪你爸,我也有责任,我当时停车停得太急,你爸刹不住也正常。”编到这儿,陆女士尽力了,“反正人都没事儿,你回去了可千万别说他。” 商领领脾气好好地应下了。 商进财只想开溜:“那我回去了?” 热情市民陆女士:“晚饭都买来了,怎么着也得先吃饭。” 商进财立马望向商领领,等老板指示。 “吃了饭再回去吧。” “哦。” 一顿饭,吃得商进财灵魂频频出窍,好不容易等到吃完了,刚要给脚底抹油,商领领说跟他一道回去。 商进财几乎是青着脸出医院的。 车被拉去维修了,商领领拦了辆出租,坐在后座。 商进财蹑手蹑脚地去了副驾驶,跟司机报了地址后,硬着头皮回了头:“商老板。” 车窗开着,商领领在看外面的霓虹,红的绿的都映在眼底。 “回去再说。” 于是,商进财一路都没再开口。 出租车开去了和秀区,商进财贷款买的三室在湖边,二十九楼,是湖景房,小区名字叫龙泉花园。 已经八点多了。 苏兰兰听见开门声,回头就数落:“商进财,你还知道回——”看到商领领,河东狮立马不吼了,“您怎么来了?” 苏兰兰是一只酷爱金饰的河东狮,从头到脚,金光闪闪。 商领领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浅绿色的猫头脱鞋。 “这里是我‘家’,我过来很奇怪吗?” 她换了鞋,走到客厅。 苏兰兰赶紧抽了两张湿巾和一把纸巾,从餐厅拖来一把椅子,擦了几遍才推到商领领后面。 她坐下,弯着腰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来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窗户开着,空气对流,她打了两次火才点燃烟。 “车还开得顺手吗?” 商进财结巴:“不、不怎么顺手。” 梨花卷苏兰兰女士很快抓到了重点:“什么车?” 商进财车技不好,苏兰兰不准他买车,家里就一辆车,不是他们夫妻两的,是商老板的。 “你动车库那辆车了?” 商进财还没跟苏兰兰说,他不敢。 苏兰兰踢了踢他鞋尖:“哑巴了?!” 商进财这个人,怕老婆。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小手指,比了一个指尖尖:“我就开了一会儿。” 苏兰兰瞪了他一眼,回头求情:“他就开了一会儿。” 商领领把烟灰抖落进白瓷的烟灰缸里,坐直身体时,掸了掸裙摆上沾到的灰:“商先生。” 商进财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 “你来说。” 他底气不足地说:“我撞别人车上了。” 苏兰兰第一想法是完了,第二想法:“谁的责任?”各路菩萨保佑,一定要有冤大头。 商进财弱唧唧一声:“我。” 爱钱如命、爱黄金首饰胜过老公的苏兰兰:“……” 窒息! 她仿佛听到了金项链断裂的声音:“严不严重?” 灯光下,商进财那油光锃亮的光头特别像一颗卤蛋:“人都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我问的是车。” “……” 商进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碎了两个灯。” 苏兰兰捏紧拳头:“另外一辆呢?” “就凹了一小块。” 商进财强调一小块。 “人家什么车?” 商进财不敢说。 “什么车!” 他装傻:“啊,不认得呢。” “图标。” 他假装回忆:“好像有两个M。” 苏兰兰一股火气顿时蹿上了天灵盖:“商进财!” “老婆老婆!” “别别别……别!” “别揪耳朵!” 因为商进财没头发,张兰兰每次“家暴”他都揪耳朵。 夫妻两个你逃我追,嗷嗷乱叫。 突然,桌子被人轻轻敲了敲。 上一秒还在世纪大战的夫妻两个,下一秒就鸣金收兵,排排站好。 “我聘用二位的时候,只提了一个要求。”她声音是真好听,“还记得吗?” 商进财恨不得找个安全的缝钻下去:“记得。” “重复一遍我的话。” “要、要像死人一样安静。” “所以,”商领领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你是诈尸了吗?” 033:笼子里的女孩(二更 苏兰兰想起了第一次见商领领,那是在三年前,当时女儿生病,急着用钱,她到处打零工。后来一位姓赵的先生找到她,说可以给她一份工作,但在开始之前要先签订合同。 她问赵先生是什么工作,赵先生说平时只要打扫卫生,偶尔也要做饭。 苏兰兰以为是普通的保姆,唯一不普通的是合同里有两处古怪的地方,一处是工资按日结,高得离谱。还有一处,合同上说主人家的事不能往外说,一个字都不能。苏兰兰急着用钱,没怎么深思熟虑就签了合同。 她要工作的主人家住在郊外的别墅里,有很大的园子,园子有很多果树,有满地的胭脂花和向日葵,还有爬了满墙的锦屏藤。 那位赵先生说不可以四处晃悠,不可以上二楼,如果需要做饭会有字条贴在冰箱上,等事情做完不可以逗留。苏兰兰在别墅里工作了一个月,也没见到过主人家一次,越见不到,苏兰兰就越好奇。 这楼梯扶手擦着擦着,她不知不觉就上了二楼,地上铺着深绿色的地毯,墙上挂着她看不懂的画,头顶有一盏很大的吊灯,像镶了红色的宝石,即使没有开灯,也闪闪发亮。锦屏藤从窗外爬了进来,离藤条最近的那间房开着门。 苏兰兰轻手轻脚地靠近,从门缝里看到了里面的一丝光景。 那是一个笼子,很大,金色的。 笼子里铺了绸缎锦被,上面躺着一个人,穿着昂贵的红色睡裙,是个女孩,她手里抱着一个比她还高的玩偶。 她在和玩偶说话。 “景召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苏兰兰眼珠转了一圈,视线所能看到的范围里,没有第二个人。 女孩是在自言自语。 “今天解剖课上,教授夸我了,他说我手法最利索。” “他们都太不负责任了,怎么可以把小老鼠的尸体直接扔掉。” 女孩抱怨完,翻了个身,一条腿压着她的玩偶,在苏兰兰的视线里,刚好能看到一截细嫩白皙的脚踝。 脚踝上系着一条坠着红宝石的链子,宝石随着女孩的脚丫一晃一晃。 “扔掉之前要先缝好啊。” “宋教授上课的时候说过,要尊重尸体。” 尸体?! 苏兰兰后背发凉,正要溜走,睡在笼子里的女孩突然转头,苏兰兰闪躲不及,目光被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视,苏兰兰瞬间如坠冰窟。 她的主人家,是个年轻、貌美,却又古怪的女孩。 “我、我……” 苏兰兰想辩解,舌头却捋不直,或许是因为头顶晃晃悠悠的红光,或许是因为房间里的金色笼子,或许是因为笼子里的玩偶,也或许是因为那条爬上了二楼的锦屏藤,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苏兰兰头皮发麻,她脑子里开始自动闪过各种连环变态杀人案的现场,她开始腿软。 女孩放下玩偶,从笼子里出来,走过来开门。 这下苏兰兰看到整个房间的全貌,左边是一整面墙的橱柜,柜子里摆放着各种精致的首饰盒,正前方则是落地窗,深红色的窗帘紧闭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右边有个梯子,梯子正对着的那面墙上贴满了照片,都是同一个人的照片,一个男人的照片。 苏兰兰有种误闯了犯罪现场的错觉,她甚至猜想,那些首饰盒里会不会装的都是被害人的指甲、牙齿、手指,或者别的器官…… “我说过的,”女孩说,“不可以上楼。” 苏兰兰下意识就跑,一路跌跌撞撞,然而身后并没有人追她,她很顺利地打开了大门。 赵先生拦下她:“苏女士,你要去哪?” 赵先生是商领领的保镖,也是帝都商老先生派来照看她的管家,是一位三十多岁、长相丝毫没有记忆点的男士。 苏女士被赵先生带回了客厅。 二楼的女孩这才下楼,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是宝蓝色的连衣裙,方形的领口边缘镶着大小无差的珍珠,衬得女孩肤白赛雪。 这到底是城堡里的女巫,还是城堡里的公主?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她露出了很苦恼的表情,“我又没办法让你失忆。” 哦,是魔女。 想她苏兰兰也是和秀区街道办的一霸,一张利嘴吵遍天下无敌手,居然也哆嗦了:“商商商商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苏兰兰在这干了一个月,别的地方她不熟悉,但厨房她熟得很。厨房有一套刀具,不是普通的刀,她打扫卫生的时候见过。 只见女孩去厨房,把装着那套刀具的盒子拿来,然后抬头看苏兰兰,手里拿着刀,眼神居然还透着无害得要命的纯真。 “你眼珠好小啊。” 眼、眼珠? 那些首饰盒里装的是眼珠! 苏兰兰张嘴就要大叫。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一个单眼皮的男孩子,他先是一愣,然后蹑手蹑脚地上前几步。 “祖宗诶,先把刀放下。” “方路明。”女孩看到他明显心情转晴,“你找到他了吗?他这次去了哪个国家?” 这男孩子皮肤生得白,唇色却很红,穿衣风格应该很大胆,明黄色的卫衣搭破了很多洞的牛仔裤:“你放下刀我就告诉你。” 女孩立刻把刀放下了:“你快说。” “他已经回国了。” 她一听很高兴,哼着歌上了楼。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那是三年的、住在城堡里的商领领。 “所以,”商领领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你是诈尸了吗?” 到现在苏兰兰也不确定那些首饰盒里装的是不是眼珠子。 苏兰兰把商进财一把拽到身后:“我们赔!” 034:整治恶老太 苏兰兰把商进财一把拽到身后:“我们赔!” 不过—— “能不能分个期?”苏兰兰心里没底,收起平时那一把洪亮的金嗓子,掐着气声商量,“就四十八个月。” 那头,商进财在后面:“兰兰,”他小声兮兮的,“对方车主的儿子是景召。” 苏兰兰:“……” 晴天霹雳! 小魔女别墅里那一墙照片都是同一个人——知名摄影师,景召。苏兰兰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身份,还有,笼子里的那个玩偶就是照着他的样子做的。 自家老公这是摸到老虎屁股了。 “商小姐。” 苏兰兰换个更恭敬的称谓:“商老板,那个,”她绞尽脑汁给老公开罪,“我家老商也不是故意的,这都是意外,您放心,等这事一了,我们就离那家人远远的,除非你跟景先生的婚礼,否则我们绝对不出现在他面前。” 婚礼这个词取悦到了商领领。 老虎被顺了毛,穿一身绒绒的衣服,有点像猫了:“陆女士有没有留你的联系方式?” 商进财老实回答:“留了。” “要是她联系你——” 商进财那颗像极了卤蛋的脑袋瓜不太灵光:“立马拉黑!” 商领领眉头一皱。 苏兰兰是个聪明的,立刻把话接过去:“我们一定小心应付,绝对不会露馅。” 苏兰兰深知小魔女的弱点在哪。 “你看,你跟景先生早晚也要在一起,这双方的父母不可能总不见面,提前见面也有提前见面的好处。” 果然,小魔女被说动了。 “什么好处?” 苏兰兰那张嘴,在龙泉花园是出了名的:“老话说得好,要搞定男人,先搞定他妈,等咱们两家的家庭关系拉近了,你跟景先生的关系不也就顺理成章了。” 狗头也说过,要先搞定景召的妈妈。 这样的事商领领以前没做过,不知道对不对,眼神很茫然,但看苏兰兰很坚定,那她姑且信一信。 “要是露馅——” 苏兰兰保证:“您放心。” 其实吧,小魔女有时候又挺单纯的。 当初苏兰兰去做保姆不是签了份合同嘛,合同里列了违约金,因为那点好奇心,她私自上了二楼,又有监控为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背上了一笔巨额债务,从此走上了打工还债的不归路。 打的什么工? 给小魔女当爹当妈当牛做马。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小魔女不仅把他们闺女商阳送去国外做手术,还会定期给一笔钱,甚至许诺,等到她和景召的婚礼结束,就送他们去国外跟女儿团圆。 说来也巧,商阳和小魔女还是同一个专业的,姓氏相同,身高体型也都差不多。 这么听上去是不是很完美?唯一不完美的是街坊四邻都见过商阳,这突然换了个女儿得有个合理的说法。于是,她苏兰兰的闺女改名整容傍大款的事就在小区里传开了。傍大款不是苏兰兰说的,是一些爱嚼舌根的长舌妇造谣出来的。 当然,苏兰兰不知道这大部分的巧合都是某个姓方的狗头努力出来的结果。 “修车的钱我替你出。” 商进财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他受宠若惊:“为啥?” 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小魔女重新戴上了仙女的面具:“因为你是我爸。” 商进财心肝颤抖。 “我走了。” 商领领从不在这儿过夜。 商进财的嘴太快了,快得有点像迫不及待:“您慢走。” 苏兰兰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也是盼着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偏偏呢,送不走。 不仅如此,还又来了一尊,就在商领领拉开门的时候。 “哑巴了?不会叫人?” 是商进财的老母亲,庄氏,一尊难缠、嘴碎、迷信的大佛。 商进财眼皮开始跳了:“妈,你怎么过来了?” 在过去的三年里,庄氏见过几次商领领,以为她就是改名整容后的商阳,也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她怎么在这?” 听语气都听得出来,庄氏非常不待见商领领这个“孙女”。 原因也不光是因为商领领的职业,还因为苏兰兰。庄氏不喜欢这个大儿媳妇,因为儿子太听她的,也因为她没给老商家填个男丁。 苏兰兰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她是我闺女,在这不是很正常吗?” 七十多岁的庄氏身体很硬朗,膀大腰粗,脚步飞快,她先是绕过商领领,然后去厨房,拿了一袋盐出来,倒了一把,撒在客厅的地板上,玄关和过道也不放过。 商领领突然就不想走了,重新换上了她的猫头拖鞋。 “奶奶,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来帮你?” 庄氏往后跳,唯恐避之不及:“离我远点。” “哦。” 商领领很乖巧的。 等庄氏坐下,她很好心地说:“奶奶,那把椅子我坐过。” 庄氏立马弹起来,冲去了厨房。 在庄氏老家那边,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叫摆渡人,摆渡人是很不吉利的,代表厄运跟死亡,他们碰过的东西都要用盐驱邪。 庄氏往自己身上撒了盐还不够,又拿碗泡了碗盐水,仔仔细细地洗手。 “奶奶,”商领领逗着人玩呢,语调欢快,“厨房我也用过哦。” 庄氏洗手的动作僵住了,她往口袋里揣了两把盐,从厨房出来,就看见那小妮子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还搭在沙发上。 庄氏都找不到能坐的地方。 “老大,你跟我出去说。” 商进财怕苏兰兰吃亏,对她摇了摇头,一个人跟着出去了。 “商小姐,您先坐会儿。” 苏兰兰也出去了,顺带带上了门。 庄氏看见她很不满意:“你出来干嘛?” 苏兰兰半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反正商进财也都会讲给她听。 庄氏就特别讨厌这一点,大儿媳妇太厉害,把她儿子管得死死的。 庄氏问儿子:“钱的事你怎么没回我?” 商进财还没吱声,苏兰兰就说:“没有。” 庄氏立马血气上涌:“我跟我儿子说话。” 苏兰兰以前也忍过,不过她发现,她越好拿捏,婆婆就越得理不饶人,那还忍什么。 她就理直气壮的:“你儿子的钱都归我管。” 商进财就不作声,一边是老母亲,一边是老婆,帮那边日子都安生不了,他觉得他之所以白头得早,就是被婆媳问题给愁的。 “又不是要借很多,等亭亭以后当了大明星,肯定加倍还你。” 庄氏这次是来帮二儿子借钱的,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肯定是要厚一些的,二儿子就是庄氏手心的肉,二儿子家的一双龙凤胎就是她的心肝肉。 男孩叫立业,女孩叫亭亭。 亭亭最近参加了选秀,以后要当明星的人,总不能太寒碜,穿的得是名牌,用的也得是名牌。 庄氏的二儿子商进广只是个水电工,掏空了也养不起“大明星”,这不,庄氏把主意打到大儿子这里来了。 苏兰兰就一句话:“没钱。” “没钱你还戴一手的金子。”庄氏看着都碍眼,别提多心堵。 苏兰兰摸了摸大金镯子,一脸心疼:“明天就要拿去当了,你家老大开车撞了别人的豪车,我得卖金子赔给人家。” 商进财立马看向老婆:有这事? 庄氏扭头就问儿子:“什么时候的事?” 商进财不灵光的脑袋突然就灵光了:“今天。”虽然这是他妈,但毕竟要跟老婆过一辈子。 “你不是没车吗?” “我开了领领的车。” “她的车你也敢开?”庄氏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怪不得出车祸,八成就是被她车上的小鬼缠上了。” 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商领领头上,庄氏只要一提到这个孙女,对苏兰兰就气不打一处来。 “生不出儿子来就算了,还生了个讨债的。” 苏兰兰一个白眼翻上天。 数落完儿媳妇,庄氏又逮着儿子说:“你也不管管你那闺女,她一个女孩子天天跟死人打交道,以后谁还敢要她?” 商进财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但这是他亲妈,卖包子把他养大的亲妈,苏兰兰可以不用容忍她,但他得容忍。 “妈你别说了,我送你回去。” “你还不爱听是吧,别人说得更难听。”隔壁人家探头出来看了,庄氏也不收着嗓音,“正经女孩子会去整容吗?她一个给死人化妆的能赚多少?买车的钱谁知道怎么来的。上回我给你介绍个人你还推三阻四,人家不就结过婚吗,还是公务员,他不嫌弃你闺女在殡仪馆工作就不错了,你还嫌人家二婚。” 这事儿苏兰兰知道,庄氏给商进财发过照片,说是要给大孙女介绍对象。 苏兰兰也看过照片,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矮冬瓜还是个二婚?” “什么矮冬瓜?”庄氏反应过来了,她介绍的那个男的是矮了点,胖了点,“就你闺女那样的——” 苏兰兰瞬间气炸:“我们领领怎么了?会赚钱长得好看遭人嫉妒是吧?嫌她晦气别上我家来啊,我当妈的都没嫌弃,轮得到你吗?”苏兰兰的嘴,怼遍天下无敌手,“还有那个什么二婚的矮冬瓜,你让他好好照照镜子,看他是不是癞蛤蟆转世,一把年纪了还想跟小姑娘相亲,谁给他脸上贴的金?” 苏兰兰当然会生气,商领领顶替的可是她闺女商阳的身份。 庄氏扶着后颈,气得一口气快要上不来:“你、你、你——” 苏兰兰懒得跟这老妖婆斗法:“您多买两包盐吧,这块地我们领领也踩过,您记得要洗脚,免得被小鬼缠上。” 035:明悦兮 “您多买两包盐吧,这块地我们领领也踩过,您记得要洗脚,免得被小鬼缠上。” 她怼完就回屋了,用力一甩门,啪地摔上,一抬头,看见了商领领。 上一秒还战斗力爆表的苏兰兰秒怂:“我刚刚都是瞎扯的。” 都怪她太入戏了。 商领领倒没说什么,就那样盯着苏兰兰看。 这个眼神…… 苏兰兰看不懂。 屋外,庄氏正在发难呢,被儿媳妇喂了一肚子炸弹,火都要冒出三丈了。 “你看看你媳妇!” 商进财低着一颗光头嘟囔:“她怎么了?” 庄氏气得面红耳赤,指着门数落苏兰兰:“她眼里还有我这个婆婆吗?” 商进财忍了忍,没忍住,替老婆抱不平:“是你先说她的。” 庄氏见十月怀胎的儿子不帮自己,反而偏袒一个外人,心里顿时委屈上了,老泪说来就来:“我哪句说错了?她有当我是她婆婆吗?别说孝顺我了,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 门突然开了。 商领领从屋里出来。 庄氏抬头瞥了她一眼,继续指责苏兰兰的不是:“你媳妇那张嘴,倒是比她的肚子争气,一句也不——” 话没说完,肩膀被轻轻擦撞了一下。 “对不起啊奶奶。”商领领赶忙伸手去扶,神色焦急又惶恐,“没撞疼你吧。” 庄氏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当场变脸:“碰过死人的手还来碰我,你晦不晦气!” 她眼圈立马红了,很自责的样子:“可是我已经碰到了。”她身体前倾,慢慢靠近,在庄氏耳边悄声低语,“奶奶,要当心小鬼哦。” 她提醒得可温柔了,侧着头,对老人家乖巧地笑一笑,再挥一挥手,悠悠荡荡地走了。 庄氏脸都绿了。 “你看看,你看看她!”庄氏从口袋里抓了把盐,狠狠抹在衣服上,“跟她妈一样,都是——” 商进财听不下去了:“妈!” 庄氏被他吼懵了。 “你要是还想我好好过日子,就不要太过分。”商进财梗着脖子放狠话,“要是兰兰跟我离婚,我就把钱、房子、店面全部留给她,我一毛钱都不带走,然后就赖着进广过日子,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 庄氏简直难以置信,被这番话冲击得目瞪口呆。 商进财一脸决绝:“我说到做到!” “……” 庄氏这下彻底哑口无言,魂都没了。 “奶奶。” 得,又被这一声叫回了魂。 商领领站在电梯里,另一部电梯在维修,她歉意万分地说:“抱歉,可能要你爬楼梯了,电梯我用了,沾上了晦气。” 庄氏眼白都气红了:“你——” “祝您身体健康。”她按下关门键,“再见。” 然后电梯门就合上了。 殡仪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主动跟人说再见。 商领领看了下手机,十点十三分。这时,电梯停下,她抬头,上面的数字显示:二十一楼。 几秒之后,电梯门缓缓打开。 二十一楼的电梯口处站着一个人,是个女人,她戴着渔夫帽和口罩,看了眼电梯里的情况才走进去。然后门又合上了,女人按了负一楼,随后就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机。 商领领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鼻梁,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句:“明悦兮?” 036:她那么好哄 商领领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鼻梁,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句:“明悦兮?” 你说巧不巧,电梯里还贴着明悦兮的代言海报,海报印刷得很清晰,被放大的一张脸毫无瑕疵,那是一张漂亮却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脸,用她粉丝的话说,可咸可甜、可纯可欲。 在商领领叫出名字之后,她没有否认身份,只是点了点头,压了压帽子。 接着电梯匀速下降。 到十楼的时候,商领领搭了话:“你好。”她从包里拿出纸笔,很礼貌地询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是你的粉丝。” “可以。” 对方没有不耐烦,语气也很随和。她接过纸和笔,弯下腰,用自己的腿垫着,快速地签下了名字,然后把纸和笔还给商领领。 “谢谢。” 她说不客气,又把头低下了,因为帽檐压得很低,商领领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她的眼睛。 之后没有再交谈,电梯到了一楼,商领领先下去,在门合上之前,她说:“再见。” 明悦兮抬头,与此同时,门合上了。 外面在打雷,但还没有下雨,商领领从小区出来,停在一杆路灯下,她把包里的那张签名纸拿出来,两手举着,借着灯光看上面字。 “字真丑。” 她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纸,等烧到一半,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黑粉算粉丝吗? 商领领觉得算。 她又想抽烟了,可是包里没有,便站在路灯下,吹了许久的冷风,一直到垃圾桶里的火星灭掉,一直到她眼里的火星也灭掉。 雨来之前,她拦了辆出租车,去了附近的金店。 这个点金店还没关门,但里面没有客人,只有一位店员,商领领走进店里,原本坐着的店员站了起来。 “欢迎光临。” 商领领点头回应了一下,然后走到左边的橱柜,她趴在玻璃上,看里面金光闪闪的首饰,脚下的步子跟着目光一起移动。 店员走过来,弯下腰,语气温柔又耐心:“需要我帮您推荐吗?” 商领领说:“我要买金项链。” 为什么不是金镯子?因为商领领觉得脖子更粗,项链应该也会更重一些。 店员职业性地扫一眼客人的穿着打扮,并大致估计一下可能的消费范围:“要什么样的?是您自己戴还是?” “送人。” 商领领的耳环是红宝石的。 店员是识货的主,看得出来客人不缺钱,很热心地服务:“方便透露对方的年纪吗?” 商领领想了下:“五十左右。” 那就是妈妈辈的。 店员戴上一次性手套,从柜子里拿出几款价格和款式都合适的项链,一一摆在橱柜上:“您可以看看这几款。” 商领领一眼就看完了,不满意:“太细了。” 其实不细,店员拿的都是有一定重量的款式,如果再重的话,会显得很笨重。 店员向客人确认:“还要更粗一点的吗?” “嗯。” 店员换一款:“那这款呢?” 商领领撅着裙摆趴在柜子上,挑得十分仔细,她还用手掂了掂:“要更粗的。” 再粗就真不好看了。 店员想了想还有没有别的款。 “要你们店里最最粗的。” 最后,商领领买下了金店里最粗的一条项链,是一条临时组装的项链,链子是男士的,因为只有男士才会做大粗链子的款式,但吊坠商领领要了女士的,是店里最重的一颗吊坠。 苏兰兰喜欢金子,越粗越好,越重越好。 苏兰兰说,我们领领…… 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说过我们领领了。 “我们领领长大了。” “我们领领最勇敢了。” “我们领领才不是小魔头。” “我们领领想要星星爸爸都给你摘来。” “我们领领要是有喜欢的人了,不要像爸爸。” “我们领领……” 那个总把我们领领挂在嘴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雨滴砸下来,又重又急,霓虹都被水汽罩住了,光变得昏昏沉沉,街上空无一人,地上涟漪一圈荡开一圈。 秋风瑟瑟,削皮刺骨。 雨声太喧嚣,街道太安静,月光躲起来,打湿的树叶飘向了远方,她想景召了。 她拿出手机,十点四十一分,拨出号码。 六秒,电话通了。 “景召。” 那边的人答应:“嗯。” 她蹲在金店的走廊下面,伸着手,接住凉凉的雨滴:“下雨了。” 037:浪漫终结者 她蹲在金店的走廊下面,伸着手,接住凉凉的雨滴:“下雨了。” 景召没有说话,等她的下一句。 “可是我没有伞。” 雨似乎能打湿嗓音,把人也变得萧条和脆弱。 今天天气不好,她眼睛里的小太阳闹脾气,不出来了,整个人阴阴的、丧丧的。 她失落地、委屈地、可怜兮兮地说:“你能不能来接我?” “你在和秀区?” “嗯。” 电话那头安静着。 她以为景召会答应,她都这么可怜了。 可是景召说:“我不能去接你,你要自己去买伞,自己回来。” 商领领抱着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带着一点点怨气质问他:“为什么?” “因为这样最省时间,我去接你只会让你在外面等更久。” 从华江区开车到和秀区要一个多小时。 景召总是这样冷静,一点都不理会雨天的罗曼蒂克:“你不冷吗?” 商领领本来接了一手哀愁的雨,现在景召这么一问,风再这么一吹,哀愁不起来了,也忘记了难过。她甩掉手里的雨,用纸巾擦干,然后把手揣进口袋里。 小魔女也要吃饭的,小魔女也会来例假,小魔女也是肉做的,也怕冷的。 她向温度投了降:“冷。” 因为爱漂亮,她穿得很单薄。 景召问:“附近有没有卖伞的地方?没有就打车去。” 她探头张望:“有。” 对面就有商场,也有便利店。 他说:“去买伞。” 商领领:“哦。” “有衣服卖就买件衣服。” “哦。” “还有其他事吗?” 商领领是真拿他没有办法呀:“没有。” 雨下得很凶,景召能听到她那边的雨声:“别在外面待太久,去买伞吧。” 然后他挂了电话。 他很少会先挂电话,商领领又不笨,知道他是在催她快些买伞回家,她本来还幻想着跟他雨中漫步的,现在脑子好清醒呀。 他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可是她好喜欢他,喜欢到不想听爸爸的话,想像爸爸一样,把他关起来,把他变成她的。 她等了几分钟,雨滴丝毫没有消停。对面就有便利店,她没有耐心等,可刚迈出脚,有一把伞伸过来,遮住了她头顶的雨。 她脚步停下来,抬起头:“又是你呢。” 她的保镖赵先生,一个幽灵一样的男人,他有着一张你即便看了三次都不一定能记住的脸,身上最有辨识的应该就是他常年不改的寸头,那个长短像极了刚出狱。 赵先生喊她:“小姐。” 商领领对他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他来自GoldenWorld——一个国外私营的国际安保公司。他受雇于商领领的爷爷商裕德,说的好听叫保镖,说的不好听叫眼线。不过赵先生很有眼力,在不被需要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在商领领面前晃悠,就像个隐形人一样。 哦对了,赵先生也在殡仪馆工作,作为一名清洁工,她是不是一名合格的清洁工商领领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一名合格的保镖。 商领领不清楚他到底往帝都送了多少消息,也不清楚老爷子花了多少钱雇他,GoldenWorld的保镖是不会被反收买的,这是他们的规定,商领领也就歇了策反他的心思,只要老爷子不来碍她的事。 “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叫什么。”她问赵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也很难开口吗? 他过了好久才回答:“我叫赵守月。” 他把伞给了商领领,然后识趣地自己消失。 商领领没有去买御寒的衣服,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 等她坐上车,赵守月也招了辆车,远远地跟在后面,五分钟后他打了一通电话。 “她回去了。” 十点五十六分。 苏兰兰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陌生号码,当时她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 “喂。” 对方是个女的:“你好,请问是苏兰兰女士吗?” “我是,你是哪位?” 对方说:“我是八福珠宝的店员小周,有件事要向您确认一下,上个月八号您是不是在我们八福珠宝购买了一只37.8克的金镯子?” 那只金镯子此时正戴在苏兰兰的手腕上。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小周说:“是这样的,我们店里正在举办八福珠宝二十周年回馈活动,只要是今年内在本店消费满一万元的客户都可以参与抽奖,苏女士您抽中了一等奖,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如果方便的话,请尽快到柳絮路八福珠宝来领取您的奖品。” 听上去好像诈骗电话。 苏兰兰很警惕:“我没有去抽过奖啊。” 小周态度友好,语气温柔:“我们是电脑自动抽奖,只要是符合条件的客户,都有可能被抽中。” 苏兰兰不信:“骗人的吧?” 天上才不会掉馅饼,掉了也不会砸中她。 小周是位很耐心的女士,解释道:“不是的,我们的店面就在柳絮路,您只要带身份证过来领取就可以了。” 去店里领奖? 苏兰兰的怀疑值瞬间降低了一半:“没有别的手续?” “没有。” “也不用再交钱?” “不用的。” 苏兰兰嘴角逐渐上扬:“那要不要消费满多少才给发奖?” “不需要,您只要带身份证过来就可以直接领取。” 天! 还真是个馅饼。 苏兰兰保持理智:“有这么好的事?”楼下翠花的表弟就被电话诈骗了八千块钱。 小周说:“因为您的运气好,一等奖我们只抽一个。” 忘了问了。 “奖品是什么?”垃圾袋?卫生纸?洗衣液?一等奖的话……至少得一大桶花生油吧。 小周说:“奖品是一条43克的金项链。” 苏兰兰猛地坐起来:“多少克?” “43克。” 苏兰兰眼睛睁太大了,面膜的水进眼里了,她一把掀掉面膜:“你们没搞错吧?” 43克金子可是火箭级别的馅饼。 “没有呢,这是我们店里最重的金项链,仅此一条。” 苏兰兰逐渐兴奋:“你真不是骗子?” “您可以明天就来我们店里领取。” 苏兰兰逐渐激动:“你们几点上班?” “八点。” 苏兰兰逐渐癫狂:“那我八点过去!” “好的。”小周最后说,“祝您生活愉快,明天见。” 电话已经挂断了,苏兰兰激昂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老商!” 苏兰兰嗷叫:“我中奖了!!” 她跑到卫生间门口:“我中3一条金项链!!!” 她捶门:“43克的金项链!!!!” 她要疯了!!!!! “妈呀,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中这么大奖。” 商进财本来在里面拉屎,突然就夹断了。 038:景召终于会哄人了 商进财本来在里面拉屎,突然就夹断了。 “真的假的?可别是骗子。” “是真的!我明天就可以去店里拿奖品,只要出示身份证,其他什么都不用。” 商进财屎都不拉了,从卫生间出来:“是纯金的吗?” 爱金人士苏兰兰满面红光:“人家是八福珠宝,那么大的店面,怎么可能拿假金子糊弄人。” 商进财左想右想,摸摸光头:“我还是觉得有点不靠谱。” “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好。” 商进财继续去拉屎。 苏兰兰在客厅里上蹿下跳了一阵,开始给小姐妹们报喜,挨家挨户地。 “翠花,我中奖了!” “一条金项链,43克呢!” 翠花不相信,并且举出了表弟被骗八千块的反面例子。 苏兰兰兴奋得头都笑歪掉:“我可没你表弟蠢,我这是真的,明天就可以去店里领奖。” 不管翠花信不信,反正苏兰兰只负责当个大喇叭,说完后就挂断,换下一个继续报喜。 “小菊,我中奖了!” “四十三克的金项链!” 小菊羡慕嫉妒恨。 苏兰兰再换个人打。 “红霞,我中奖了!” 再换一个。 “水娇,我中奖了!” “……” 估计不出三天,龙泉花园的狗都会知道十一栋二十九楼2901的苏兰兰女士抽奖抽中了一条重43克的八福珠宝金项链。 并且,狗都会羡慕她。 十一点五十六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星悦豪庭的小区外面。 师傅见后座的客人没有动静,回头唤了一声:“小姑娘。”师傅提醒,“星悦豪庭到了。” 商领领睁开眼睛,额头上沁着薄薄一层汗,她坐在位子上缓了缓,从包里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谢谢师傅。” “不客气。”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雨势比刚才小了一些。 商领领撑开雨伞,下了车,脚一落地,凉凉的夜风鼓动裙摆,刮着皮肤吹过。小腹隐隐地疼,她皱着眉,用一只手按着,没有血色的唇被她咬出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雨雾很密,把光线模糊了,商领领走了几步,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在路灯下面。她没有看清脸,但认得那把雨伞。 她拖着有点重的脚步,走过去:“你是来接我的吗?” 雨伞被举高,伞下的人露出完整的轮廓。 胸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心里有花,手里有剑,有慈悲心肠,有金刚手段。 是景召。 他说:“我来拍雨。” 他手里拿着相机。 商领领走近他,伞影重叠,他伞上滑落的水滴打在她伞上,声音就响在耳边、响在雨雾里、夜色里,安静又喧嚣,像空旷的深山里传来的鼓声。 她仰起头,向寒冷投降的那一肚子哀愁在看到他之后又卷土重来,额头的碎发早就湿了,眼眶也润了,嗓子也潮了:“景召。” “我很冷。” 再强悍的人,生一生病,盔甲也会软掉。 两把伞靠得太近,小股小股的雨顺着商领领那边的伞骨流到景召这边, 他在看她,没注意到相机被打湿了,手腕上的旧手表也被打湿了,因为年岁太久,表带已经不光滑。 “先进去。” 商领领不动,被风吹沙了声音,可怜又委屈:“我很冷。” 光线太暗,谁都看不清景召写进了眼睛里的情绪,只听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我没有衣服脱给你。” 他出门时忘记了拿外套,也忘记了给胶片相机换电池。 不过商领领自然也不是想要他的外套,她就想借着天气、借着浑身的不舒服耍一耍赖。 “不能抱我吗?”她的居心反正已经很明显了,就不藏了。 她扔掉伞,摇摇晃晃地走到景召的伞里,眼睛里好像有两个他,在打转:“景召。” 她伸手抓住了景召的袖子。 景召低下头看她的手,倒没有推开。 她再往前走一步,眼里两个他变成了三个,她晃了晃头,想把视线里旋转的倒影摆正,身体却提不起劲,猛地往下滑。 咣的一声,是相机砸地上了。 景召接住了她,本能地、没做思考地扔掉了相机,他那么宝贝的相机。 他虚揽着她的腰,掌心朝外,让她把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你怎么了?” 商领领眼尾泛着湿润的红,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 “我送你去医院。” 商领领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两只手揪紧他腰侧的衣服,温言软语地嘀咕:“都怪你,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洗车,我还特地穿了裙子,可是你让我一个人洗,我都要被冻死了。” 她声音里有很重的鼻音,加一点点哭腔,就惹人怜爱得不得了,都不用怎么控诉,就会让人觉得全是对方的错,对方罪该万死。 “都怪你。” 景召笔直又僵硬地站着:“嗯,怪我。” 躲在他怀里的女孩子终于抬起头,用泪盈盈的眼看他:“那你还我一次。” 风太大,伞轻微地晃,裙摆被卷着,石板路旁的夹竹桃掉了叶子,只有景召揽着商领领的那只手纹丝未动。 这会儿的他出奇得好说话:“用什么还?” “你跟我说一句话。” “什么?” 商领领眼眶通红通红的,也像这天一样,在下雨:“我们领领最漂亮。” 她想听景召说“我们领领”,像苏兰兰那样。 景召绷着唇线,没有开口。 “你怎么不说?” “你又要反悔吗?” “有那么难吗?” 她声音越来越小,仰着的脑袋耷拉下去,连揪着他衣服的力气都没有,手松开,往下滑。 “你——” 景召虚揽着的手收紧了,贴合地抱着她:“我们领领最漂亮。” 他说过,这类似的句话。 他对陌生人说过,她很漂亮,看过不会忘记的漂亮。 他十九岁就规划好了之后一生的路,里面没有儿女情长。今年秋天、十月十三号,商领领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039:冒犯一下~ 景召虚揽着的手收紧了,贴合地抱着她:“我们领领最漂亮。” “那你不要忘记了。” “我最漂亮……” 她闭上眼睛,任由意识被风、被雨、被寒冷和腹痛侵蚀。 已过凌晨,夜深人静,VIP病房里的灯还亮着。 陆常安女士跟景河东挤一张病床,个头小巧陆女士占床四分之三,景河东缩着熊一样的身体,占了个四分之一的边角。 景河东在打瞌睡,脑袋一晃一晃的,手里的手机也跟着一晃一晃,陆女士都被他晃花眼了。 “老景!” 景河东顿时清醒:“怎么了怎么了?” 陆女士把手机拿过去,自己举着,继续看综艺:“你去睡吧。” 景河东甩甩头,强打着精神:“不行,我得帮你拿手机。”不然老婆会手酸。 综艺里正播到两个女嘉宾撕逼,男嘉宾站队绿茶,陆女士越看越精神抖擞,用手肘推了推景河东:“不用你拿,你快去睡。” 景河东快瞌睡死了,还硬撑着眼皮,好声好气地劝老婆:“你也睡吧,已经很晚了,明天起来再看。” 陆女士暂停一下手机,坐起来,抽了一张湿巾,擦干净手,然后拿出景河东今天晚上回家帮她拿过来的眼霜,用手指勾出一大坨,均匀地抹在眼睛下面。 陆女士偶尔会熬夜追剧打麻将,所以眼霜得买最贵。 眼霜抹完,她安心地躺下,继续看:“没看完忍不住。” 景河东十分不能理解,怎么就不能明天再看:“那你努力忍忍。”他试图讲道理、摆事实,“熬夜不好,会掉头发,楼下熬夜带孙子的老邱都快秃了。” 陆女士不理会。 景河东继续唠唠叨叨:“我还看网上说,熬多了夜手指上会有竖纹,做美甲就不好看了。” 最爱做美甲的陆女士回头瞪人:“你烦不烦!” 景河东闭嘴了。 但他也只是闭嘴了,一会儿扯扯被子,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喊句老婆,一会儿摸摸床头。 陆女士被他扰得连女嘉宾撕逼都没心思看了,一把关掉综艺:“行了吧。” 景河东这才老实。 陆女士放下手机,刚躺下,来电话了,她拿起来一看来电,是景召。 她赶紧接了。 “召宝。” 景河东竖起耳朵,凑过去听,就隐约听到几个词,还听到了商领领这个名字。 陆女士倏地一下坐起来:“什么?!” 看这样子,是出大事了,景河东跟着坐起来。 陆女士问:“严不严重?” 景河东听不清楚景召说了什么。 陆女士说:“我现在过去。” 她挂了电话就火急火燎地下床。 景河东问:“怎么了?” “领领生病了,召宝刚把她送来急诊室。” 景河东觉得一向做事稳妥的大儿子这次有点莽撞了:“叫你去干嘛?你又不是医生,你自己还伤着呢。” 陆女士匆匆忙忙穿衣服:“召宝一个男孩子,照顾起来不方便。” 景河东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还有护士嘛。” ***** 护士配好药,来给急诊病人扎针,刚上前,“病人家属”伸手拦了一下。 呀,这位“病人家属”长得真俊。 护士解释说:“她高烧,得给她输液。” 景召先是沉默了几秒,看了看意识已经不太清醒的商领领,然后问护士:“她来例假了,这些药都可以用吗?” 护士从业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男士问这样的问题,一点也不显得唐突,反倒是少见的心细。 “不影响,这些药都可以用。” 他道;“麻烦了。” 涵养真好。 护士有点心动了,不过别人的男朋友只能欣赏欣赏。扎针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一眼高烧的病人,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呢。 “召宝。” 是陆女士来了,后面还跟着景河东。 “护士,她怎么样了?”陆女士急匆匆地小跑过来。 值班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护士代为回答:“没有大问题,等退了烧就没事了。” 陆女士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谢谢啊。” “不用谢。” 陆女士留下来照看,景召去了护士站,询问有没有单人病房。护士说暂时没有,但有VIP病房。 商领领就被转到了VIP病房,男士回避,陆女士在给商领领换病服,然后发现商领领身上穿着男士外套,陆女士火眼金睛,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景召的衣服,陆女士十分欣慰,感觉离抱孙子又近了一步。 景河东在病房外面等陆女士,看见景召把套了袋子的雨伞放在了墙角的伞架上。 “不是带了伞吗,怎么衣服还湿了?” 景召说:“雨太大了。” 他后背都淋湿了,景河东让他先回去换衣服,他说等一会儿,找了个位子坐下。 然后景见来了,手里还提着几杯咖啡。 景河东很诧异:“你怎么也来了?” “是我给哥开的车。”景见坐下,递给景召一杯热咖啡,“给。” “谢谢。” “你怎么跟谁都客气。” 接到景召电话时候,景见正在打游戏。 景召电话里说:“帮我拿件厚点的外套,送到车库来。” 听语气,有点急。 景见当即就关了游戏,去车库给景召送外套。这个点儿,车库没别人,就景召一个人,站在车旁边,沾了一身风雨的痕迹,有点狼狈。 “你要出门?”景见走过去,“这么晚去哪?” 他走近了才看到车上还有个人,是商领领。 “她怎么了?” “病了。” 景见发现景召后背都湿了,赶紧把外套递给他,正要催他穿上,就见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半蹲下,叫了声:“商领领。” 商领领没睁开眼,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嗯……” 景见特地看了一眼,商领领的衣服倒是没怎么湿,他合理猜测,应该是景召抱她上车的,伞估计还倾斜了一定的角度。 景召为人绅士景见是知道的,但这也太绅士了,尤其商领领还是女孩子,景召对待异性,向来保持社交距离。 景召把外套放在了商领领的腿上,与她说话时弯着腰:“把衣服穿上。” 她发着烧,眼睛紧闭着,没有给回应,额头的汗一直没停,脸已经烧得通红。 “冒犯了。” 景召扶着她坐直,一只手绕过她的腰,把外套给她穿上。他尽量不碰到她,拉上外套的拉链,然后给她系好完全带。 这一幕景见觉得太陌生了,除了陆女士和景倩倩,他从来没在景召身边看到过任何一个雌性。 “哥。” 景召没理,去了主驾驶。 景见也只能先回去了,刚转身—— “景见。” “嗯?” 景召从主驾驶下来了:“你来开车。” Why? 景见没多问:“哦。” 然后他就看见他哥又把人抱去了后座,当然,抱人女孩子之前,他说了句“抱歉,冒犯了”。 在景召的教养里,没征得同意,超过社交礼仪的肢体接触都叫冒犯。 不过,他只冒犯过商领领。 040:喜不喜欢商领领 门锁哒的一声响,陆女士从病房出来了。 景召抬头:“她醒了吗?” “还没呢。”陆女士把门轻轻带上,睁着一双善于找糖磕的大眼睛,“怎么回事?晚饭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生病了?你带她出去玩了?” “路上偶然碰到的。” “偶然啊。” 陆女士才不信呢。 “已经很晚了,您去休息吧。” 上道的磕学家陆女士:“那领领这边怎么办?她还在输液,得留个人照看她,她爸妈家住得远,这么晚了也不好把人叫过来。” 景河东刚想说那有什么不好,被陆女士一个眼神制止了。 景召说:“我等她输完液再走。” 这才对嘛。 陆女士心满意足地把他的外套递给他:“那你把外套穿上,别回头自个儿病倒了。” “嗯。” “那我回病房了。”陆女士拽上景河东,给电灯泡景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麻溜地滚。 景见喝着咖啡,丝毫要走的意思都没有,是一颗毫无眼力见的电灯泡。 这个影响家族开枝散叶的家伙!陆女士打算回去就扣他一个礼拜生活费。然后,陆女士一步三回头,精神抖擞地回到了病房。 “老景,错不了了。” “什么错不了?” “召宝的姻缘啊。”陆女士嘴角要上天,“我有第六感,他和领领绝对有戏。” “有吗?”景河东看不出来。 陆女士信誓旦旦:“相信我,我磕的CP都是真的。” 景河东憨厚的脸上露出了摸不着头脑的懵逼。 陆女士一点儿不困,十分兴奋:“领领人都烧晕了,一定走不了路,肯定是召宝抱她来医院的。” 景河东说:“那是咱们召宝人好。” “你不记得住在二十楼的小孙了?上个月她在楼梯崴脚被咱们召宝撞见,距离她家才几步路,你看召宝扶没扶她?” 没扶。 景召给二十楼的住户叫了个救护车,等救护车过来,人姑娘本来就不严重的脚都快痊愈了。 陆女士捂嘴笑:“爱情的种子都是从区别对待开始的。” 这点景河东很赞同,他老婆年轻的时候对帝都的那些公子哥都客客气气的,就只对他一个人凶。 ***** “你喜欢她吧?”景见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景召没有立刻回答,把装咖啡的纸杯远距离地扔出去。 咣的一声。 他没投中,纸杯撞上了垃圾桶上方的墙,掉在了地上。 他起身,走过去把空杯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垃圾桶的旁边就是窗户,因为外面下雨,窗户紧闭着,玻璃上面有一层厚厚的水汽。 他推开窗,看外面的天。 “月亮很美。” 这是在转移话题吗?景见拆穿他:“下雨呢,哪有月亮。” 天上没月亮。 景召眼里像有月光,漂亮得不像话,他望着雨失神了半天,忽然清醒:“相机。” “啊?” “相机忘了捡了。”那台胶卷相机早就停产了,那是最后一台。 景见听得一头雾水:“少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他把话题拉回来,“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景召习惯性地摸了摸腕上的那只旧手表。 “因为你经常出国,所以不谈恋爱?”景见觉得很有可能,“好像你们摄影师都这样,不归家,不结婚,不谈正经感情,就跟艺术过一辈子。” 景召把窗户关上,坐回去:“你对摄影师有误解。” 景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渣男款羊毛卷:“或者你在国外有什么仇家?” 这是合理猜测,因为景召经常受伤 景召提醒:“你该回去了。” 问了半天问了寂寞,景见踢了踢他的鞋:“你到底看没看上商领领?” 他起身:“没有。” 景见觉得他在扯淡。 没人搞得懂他,他总这样,什么都不说,也没人知道失忆前的他到底是谁,来自哪里,有着怎样的过往。 当了七年的兄弟,景见对他的了解也不过一二,相机、山川、河流、月亮,这些都是他喜欢的东西。他像风、像沙,爱自由漂泊,爱无拘无束。 总之,不好搞。 怪不得商领领都生病了。 ***** 凌晨一点三十三分,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正在打盹。 有人走过来,敲了敲桌子。 “你好。” 护士猛地抬头。 是刚才那位心细的家属。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景召说:“4201的病人还没有退烧。” “稍等,我看一下她的用药时间。”护士刚翻开自己值班的诊疗记录本—— “零点三十八分。” 跟本子上记得一分不差。 护士小姐已经完全不困了,她精神抖擞,她是一颗柠檬,一棵心肌梗塞的柠檬。 她要是有这种男朋友,她吵架都扇自己。 景召补充说:“药已经输完了一瓶半。” 护士小姐起身,去4201病房查看情况。到病房后,她先检查了滴液的速度,再给病人量体温。 “38度。” 病人送来的时候烧到了三十九度。 估计家属是用手测的温度,所以感觉不到她在好转,护士说:“已经开始退烧了。” 她还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药效的发挥时间。 景召道了谢:“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护士出去,顺带关上门。 VIP病房里有沙发,沙发上放着两条整整齐齐折叠好的毯子,一看就还没坐过人。 景召站在床头。 商领领还在昏睡,她睡得很沉,眉头一直皱着。应该是入梦了,她忽然梦呓。 景召蹲下去,然后听见了,她的梦话。 “景召哥哥……” 041:领领景召的过往 “景召哥哥……” 梦里是春天。 春天的田埂上绿草青青,夜里的青蛙在呱呱地叫。稻田之间修了一条水泥小路,黄昏时下过雨,路面湿漉漉的,沿路的路灯坏了,但远处村庄的灯光亮着,月亮也亮着,光线刚刚能看清路。 夜风吹着,田里的早稻被压弯了腰,有个女孩孤身一人,走在田间小路上。 她穿着漂亮的长裙、白色的鞋子,脚踝戴的链子上坠着昂贵的红宝石,她脚步越来越快,坠子荡得也越来越快。 远处的田埂上有狗在吠,是一只又大又凶的黑狗,它朝女孩飞奔过去。 女孩高傲地仰起头:“不准过来。” 夜里只有蛙叫声,没有一个人。 她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害怕的痕迹,手却紧紧攥着裙摆,指尖发白。 村里的狗最见不得生人,龇牙咧嘴地朝她冲过去。 她慌忙后退,脚下刚好踩到一块石头,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汪!” 黑狗朝她扑过去。 就在这时,路灯忽然亮了。 然后,空旷的田间响起了少年人的声音:“旺财,过来。” 黑狗汪了一声,摇着尾巴跑到了路灯下。 女孩抬起头,看到了修路灯的少年。他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与月亮为邻。 那是十九岁的景召。 像女孩最喜欢的红宝石,漂亮、浓烈、璀璨。 女孩站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走到灯杆下面,仰起头:“小哥哥,侯枣庄怎么走?” 灯光穿过黑夜,洒下一地银白,梯子上面的少年那么耀眼。 梯子下面,是十八岁的小魔女。 后来,小魔女把少年抓回了家。 梦境像一幅沙画,一个场景被打散,立马又有另一个场景拼凑出来。 “景召哥哥。” 又是夜里。 女孩推开门,轻手轻脚地爬上那张大size的床。 “景召哥哥。” 她把手伸进被子里,伸进少年的衣服里。 好脾气的少年冲她红了脸:“领领!” 他想推开她,伸手却碰到了女孩子稚嫩的身体。 她就穿了一件薄得过分的裙子,像一棵缠人的菟丝子,钻进了少年的怀里:“你不要动。” 她悄悄说:“我要试试。” 被子下,手在作恶。 那时候小魔女还尚未行成年礼,带着她的景召哥哥去偷禁果。 沙画又被打散,场景再次转换,这次入目的是一片白,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病号服。 还有女孩白色的裙摆。 “景召哥哥。” 少年坐在病床上,车祸手术后他短暂失明,寻着声音问:“你是哪位?” 女孩慌张地跑出去,掉落了脚踝上的红宝石脚链。 这是十八岁的最后,小魔女弄丢了红宝石,景召忘记了她。 梦到这里结束。 商领领睁开眼睛,看到了刚刚在她梦里的人。 她下意识地喊他:“景召哥哥。” 景召愣住了,掌心还覆在她额头上。 他的手很凉,商领领终于从梦里出来,意识清醒了。 她反应很快,立刻解释:“你妈妈说,景倩倩管你叫哥哥,让我随它的辈分也叫哥哥,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这么叫了。” 景倩倩是这样叫哥哥:喵。 陆女士为了拉情哥哥情妹妹这条红线,连猫都不放过,也是拼了。 解释完,商领领眨巴眨巴眼:“你是在摸我吗?” 景召不慌不忙地把手收回去:“已经退烧了。” “哦。” 不管,就是摸了。 商领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高烧过后的反应全写在脸上,眼尾泛红、瞳孔湿润、唇色淡淡、皮肤透白,有种脆弱的美感。 景召把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移开,后退了一步:“这是最后一瓶,还有几分钟就能输完,我先回去,有事你喊护士。” 他转身要走。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他又停下脚来。 商领领从病床上坐起来:“你不想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他回头,拒绝得很干脆:“不想。” 一点情趣都没有。 景直男! 商领领也不生他的气,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你怎么这么不配合?你忘了吗?不久之前你才夸过我,说我最漂亮。” 小姑娘会撒娇,会示弱,适当的时候还会耍点小无赖,景召原本以为他不吃这一套…… “梦见了什么?” 她笑得很甜,像开春后冒出土面的第一棵嫩芽,那么生机勃勃:“你呀。” 她可能真是一颗种子。 试图疯狂生长。 在景召的领域的。 “睡吧。” 留下两个字,景召走了。 柜子上放着一杯水,商领领拿起水杯,是温的。她把水喝光,躺了几分钟,点滴打完了,床头就有呼叫铃,她按下后,护士很快过来,取走了输液管。 已经很晚了,她还是没有睡意。 门口有脚步声,她听见后立马坐起来:“景召。” 门被推开。 进来的还是护士:“你还没睡啊。” 商领领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他走了吗?” “你男朋友吗?” 商领领笑着点头:“嗯。” “他已经回去了。” “外面雨停了吗?” “还没有,不过下得很小。”护士小姐走到床头,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放下。 袋子鼓鼓的,里面装了东西。 商领领拨开看看:“什么呀?” “你男朋友托我带过来的。” 袋子里是一些日用品,最底下还有一小包生理期用品。 外面还在下雨,商领领眼里瞬间晴朗得不得了:“谢谢。” “不客气。”护士小姐打趣,“你男朋友人不错啊。” 商领领用力点头:“对呀,是人间小天使。” 就是运气不太好,被魔女惦记上了。 042:又是陆女士助攻的一天 今天是周末,景见没有必修课。 景河东回家炖汤了,打发景见去买蟹黄包,是一家老字号,景见光排队就排了半个多小时。 景河东说买两屉,景见排队的时候在打游戏,没有多想,就买了两屉。 陆女士一屉,商领领一屉。 因为排队没吃上早饭的景见呢? 他不重要。 陆女士用两颗医院门口买的茶叶蛋打发了他,茶叶蛋是冷的,也不是陆女士自己买的,是医院的护士小姐送的,一共送了六个,吃剩了两个。 啊,不说这些,不重要。 陆女士吃着热腾腾的蟹黄包,满脸幸福:“领领,好吃吗?” 商领领小口咬着包子:“嗯。” “多吃点。” “好。” 吃饭的小桌子上放着手机支架,手机里正在播放一部大型伦理家庭剧。 商领领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门口。 景召没有来。 陆女士也跟着看向门口,不过被景见挡了视线。 电视剧正放到高潮,男主角的弟弟一拳打倒了男主角,大声吼道:“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而你是我唯一的哥哥!” 妈耶! 陆女士震惊! 她顿时没了吃蟹黄包的心情:“景见。” 景见已经开了游戏:“干嘛?” 陆女士语气很严厉:“要打游戏出去打,吵不吵人。” 景见把声音调小了一点,人没动:“马上打完。” 剧中的高潮一波接一波。 男主角的妈妈冲出来,把男主角扶起来,训斥小儿子:“你疯了吗?这是你哥!” 男主角的弟弟的确疯了,为爱发疯:“他才不是我哥,他是你捡来的!” “我才是你儿子!” “他抢了我的父母还不够,现在还要抢我最爱的女人!” 妈耶! 陆女士二度震惊! 她平时没少追剧,这种两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的桥段剧里还真不少,编剧为什么会这么热衷兄弟夺爱呢?说明存在即合理。 为了避免这种无语的情况,陆女士打算以后让景见离未来嫂子远一点。 陆女士拿出杀手锏:“再不出去,我就找关系封你游戏账号。” 景见:“……” 这不是危言耸听,陆女士可是出身财阀的女人,这种能封号的关系她还真找得到。 景见把蛋壳扔进垃圾桶,出去了。 门才刚关上—— 高潮又来了。 女主角冲出来,挡在男主和男主弟弟之间:“你们不要再打了。” “如果你们再这样,”女主角摸到一把水果刀,“我就立刻死在你们面前。” 妈耶! 陆女士再度震惊! 这种两兄弟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桥段真的太草泥马了,必须从源头上就杜绝。 “景见这家伙,”陆女士开始了,她的吐槽,“就知道打游戏,好吃懒做还不爱学习。” 商领领礼貌性地称赞:“他挺好的呀。” “好什么好,他这种男孩子太不适合当男朋友了,不仅直男,而且还嘴毒。” 商领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陆女士滔滔不绝:“你不知道他多幼稚,学人纹身就算了,还纹了一条土得冒泡的龙。” 不是亲妈都说不出这种话。 “而且他那张脸,第一次见的时候觉不觉得很眼熟?” 商领领认真地在回想。 陆女士关掉电视剧,把某位女明星的高清图片找出来,给商领领看:“是不是很像?” 图片里的女明星很红,商领领认得,叫秦俪媚。 她诚实地点头:“嗯,有点像。” 陆女士特地从相册里翻出和女明星相似度最高的、景见的侧脸照:“华城秦俪媚,了解一下。” 有淑女包袱的商领领笑出了鹅叫声。 景见的五官很精致,撞脸了这位以貌美著称的女星,但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娘气,相反,他很符合当下娱乐圈的流行审美,是那种典型的男团门面脸。 如果他出道的话,应该可以混个小秦俪媚的名头。 华城秦俪媚在门口敲门:“我都听得到。” 陆女士说儿子坏话不带怂的:“我告诉你华城秦俪媚,偷听是不对的。” 华城秦俪媚.景见:“……” 刚好,景河东送汤来了。 “爸,”景见仰了仰下巴,示意病房的方向,“管管你老婆。” 景河东给了他一个白眼:“回家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景见:“……” 景河东推门进去。 陆女士一看是他,不怎么高兴:“怎么是你?”她探头再看看,“召宝呢?” 景河东耳边响起了刚刚打发景见的话:回家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小丑竟是自己。 “他把我送到医院门口就走了。” 商领领眼皮一耷拉,瞬间无精打采了。 陆女士把景河东拉到一边,小声说他:“你就不会装个肚子疼让他送上来?” 景河东不会,他是老实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蟹黄包子还没吃完,商领领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商小太阳落山了,又是阴天。 下午,商进财和苏兰兰来了一趟医院,苏兰兰人逢喜事精神爽,带着四十三克的金项链,红光满面。她先去看望了商领领,然后再去了陆女士的病房,带着十二分的小心,仔细应对。 “对不住啊,我家那口子开车不长眼,让你遭罪了。” 陆女士待客客气,可又不会过分客气,把社交尺度拿捏得刚刚好:“说哪里的话,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领领跟我很谈得来,我也一直很想见见二位,现在能这样见上面也是一种缘分。” 两位女士心里都抱着联姻的目的,自然相谈甚欢。 景召下午不会来医院,他出去拍照了,商领领有点提不起劲,问医生可不可以出院,医生说随时都可以。 陆女士本来就没哪里不舒服,就和商领领一起出院了。 从医院出来,热情的陆女士盛情邀请苏兰兰夫妻去星悦豪庭做客,苏兰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商领领的眼色,然后巧舌如簧地婉拒了。 下午六点半,陆女士在丸子家族群里艾特景召。 给小易买栋楼:【召宝,你几点回来?】 两分钟后,景召回复:【快到小区了】 给小易买栋楼:【三号门外面的路灯坏了,你开车的时候多注意点】 景召:【嗯】 三号门是通往车库的侧门。 六点四十三分,景召到家。 门没锁,他进屋,看见餐桌上摆了一堆还没炒的菜:“今天有客人?” 景河东和陆女士在厨房。 景见在客厅看球赛:“19楼的住户。” 哦,商领领。 043:深夜诱惑 景召去倒了杯水,看见电视柜上放着一台相机。 “这相机谁捡到的?” “老钟,在小区外面的路上捡到的。”景见抬了下眼皮,继续操作游戏界面,“你怎么丢的?镜头碎成这样。” 景召的回答挺敷衍:“不小心丢的。” 他把相机拿起来,前后查看。 不止镜头,快门也坏了。 景见虽然不是摄影专业,但耳濡目染了几年,也懂一点。很多摄影师有收藏相机的爱好,景召也有,摔坏的这台就是他的藏品,是早年间产的大画幅胶片机,现在有钱也买不到。 这相机摔得有点古怪。 景见的探究欲上来了:“这么不小心?这台不是你最喜欢的‘儿子’吗?” “嗯。”景召把水喝完,放下杯子,“晚饭不用等我,我上去修‘儿子’。” 他带着相机,上楼去了。 景见也上去了。 快七点,陆女士还没喊两个儿子吃饭。 景见在丸子家族的群里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开饭?】 陆女士改了新昵称。 熬夜会秃头:【领领去便利店了,再等几分钟】 接着熬夜会秃头的陆女士发了一连串的照片,都是今晚的菜品,丰盛程度堪比过年。 因为群消息,景召的手机一直在响,他点开微信,粗略地看了几眼,然后把对话框滑到上面的聊天记录,目光停在了陆女士之前发的某条消息上面。 今晚的天气不是很好,不下雨,但刮风,乌云不散,没有星辰,也没有月光。 景召放下相机,起身出了房间。 离星悦豪庭最近的便利店在小区后面,要路过三号侧门。路灯坏了,四周很黑,只有小区人家的灯火漏出微微的光,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被风吹动的树影,窸窸窣窣。 商领领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着前面的路,脚下越走越快,她偶尔回头,空荡荡的身后只有自己的影子。 地上的落叶枯黄,脚踩上去会吱吱地响。手机的光线不够强,只是短短地铺了一束银白色的光柱,风吹动,树叶飘进光里,飞舞几下,又落回暗处。 身后有脚步声,规律而缓慢,商领领举着手机再一次回头。这一次,她在缭绕漂浮的落叶里看见了最熟悉的人影。 “景召!” 商领领停下来。 景召走进了她手机铺的那束光里。 她眉间阴云散去,只剩下欢喜:“你怎么在这?” 景召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说:“下来买红薯。” 等到两人并肩,商领领跟紧他的脚步:“好巧啊。” 他走得不快,目光看着前面的路:“你不冷吗?” 商领领出门是为了买暖宫贴,她其实怕冷的,尤其在生理期的时候。 但她特别爱穿裙子。 她的外套是薄薄的红色小斗篷,和格子短裙很搭,脚下配了小皮鞋,打底裤的颜色和皮肤相近,再配一顶和格子裙同色系的渔夫帽,很甜又很酷。 商领领抱紧自己:“冷。” 景召扫了一眼她的裙子。 她解释:“这样穿好看。” 景召语气不太好听,有点怼人的意思:“我看你是喜欢住院。” 商领领探头去看他的眼睛,笑盈盈的眼睛弯得同月牙一般:“你关心我啊?” 景召不接她的话。 她踩着落叶不好好走路,一蹦一跳:“你不也没穿外套。” 忘了拿了。 他不说话,加快了脚步。 风太大,商领领关掉手机的手电筒,腾出手来压住帽子:“你等等我。” 他不等,走得更快。 风声呼啸,快要冬天了。 商领领直接去了陆女士的十七楼,景召先回了十八楼,他进门的时候,碰上景见出门。 “你刚刚去哪了?” 景召把袋子扔在了玄关柜上:“买红薯。” “家里的不是还没吃完吗?”景见觉得他形迹可疑,“你‘儿子’修好了?”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景召今天话很少,一顿饭下来,一句话也没讲。他是最后一个上饭桌的,也是第一个放下筷子的。 出门的时候,他目光扫了一眼商领领放在茶几上的暖宫贴,没说什么,直接上了楼。 大概十点。 有人来敲1803的门,景召在修相机。 “景见。” 景见的游戏机连接了电视,他双手操作手柄:“手没空。” 景召把相机放下,去开门。 “你好。” 是1503的住户,搬过来有几个月了。 景召见过她几次:“有事吗?” 1503的住户是女士,三十岁上下,听陆女士说,是做美妆的,叫邹欣。 她穿着紧身裙,妆化得很漂亮,也化得很有心机,妆感不重,像素颜:“我屋里的花洒坏了。” 景召什么都会一点,陆女士又是包租婆,平日里谁家水管坏了、谁家电表停了都会喊景召过去看看,但他也不是次次都会去,看当时的心情,也看分寸。 “可以等明天再修吗?” 邹欣的头发是半湿的,像是澡洗到一半的样子,她今天化的是纯欲小白花妆:“那我能不能先借用你这边的浴室?” 044:姑娘,穿个裤子吧 “那我能不能先借用你这边的浴室?” “抱歉,”他拒绝得礼貌,但干脆,“不方便。” 邹欣咬一咬唇,垂眸不语。 景召问:“等二十分钟可以吗?” 邹欣很自然地撩了撩头发,露出修长的肩颈线:“可以。” 随后景召关上了门,拿起相机回了房间。几分钟后,他从房间出来,去电视柜下面拿了工具箱,然后出门。 景见一把游戏打完了,陆女士在丸子家族群里发了新消息。 熬夜会秃头:【景见,你爸剥了石榴,你下来拿点上去给你哥吃】 景见:【他出门了】 熬夜会秃头:【这么晚了还出门?】 熬夜会秃头:【去哪了?】 景见:【不知道】 景见:【刚刚十五楼的住户来过,说花洒坏了】 十五楼? 十五住了两户,老李一家,还有那个为了邂逅景召三天两头来陆女士这里讨教养花技巧的美妆博主。 老李在五金店工作过,不可能找景召修花洒。 陆女士立刻敲起了一级警报,她一个电话打到景召那里。 “喂。” 陆女士先打边鼓:“召宝啊,你在哪呢?” “在修东西。” 真去修花洒了? 可人家姑娘哪是找他修花洒,分明是想找他花前月下干柴烈火,如果是电视剧,修花洒的必配剧情是美女湿身、脚滑跌倒、浴巾脱落、扑倒错吻。 陆女士不是很喜欢十五楼的这位姑娘,不是不喜欢她拿养多肉做借口偶遇召宝,是不喜欢她利用完就把陆女士送她的多肉扔进垃圾桶里的行为。 陆女士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小看了一个有社交nb症的包租婆的情报网。 虽然不喜欢十五楼的女住户,但当妈的也不好明说,所以陆女士委婉地说:“那个……召宝啊,你帮我向那位住户表达一下问候,天冷了,就不要穿得太凉快了。” “什么?” 景召好像没听懂。 没听懂更好,或许十五楼的姑娘并没有穿得很凉快,陆女士不能再说了,免得反过来提醒了人家少穿。 “你赶紧修,修完了赶紧回来。” 电话挂断之后,陆女士坐立不安,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商领领,思来想去后,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趟。 她搭电梯去了十五楼,刚出电梯门,撞见了物业的老林。 “老林,你怎么来了?” 老林手里提着工具箱:“你儿子叫我来的,说1503的花洒坏了。” 说话的同时,老林敲了1503的门。 “你来了——” 邹欣打开门,看见门口的人后当场傻住。 陆女士目光一扫,果然,穿得很凉快。 邹欣反应过来后,连忙把只到大腿的睡衣裙摆压住:“大叔,你往哪看呢!” 老林很冤枉好吧。 “我也不想看。”老林抬头,看天花板,“姑娘,你去穿个裤子吧。” 邹欣拽着裙子,狼狈地跑回了卧室。 陆女士眉开眼笑地拨了景召的电话。 “喂。” “召宝,你还在修东西?” “嗯。” 陆女士问:“修什么呢?” 他说:“路灯。” 045:送老婆上班 “修什么呢?” 他说:“路灯。” 陆女士茅塞顿开:“哦,路灯啊。” 不愧是她家大宝,男德班的代表。 十五楼已经没热闹瞧了,陆女士走楼梯回家,问景召:“你一个人吗?” “钟叔也在。” 陆女士嘱咐:“爬梯子的时候千万要小心点。” “嗯,知道。” “那我不打扰你了。” 陆女士挂掉电话。 景召收起手机,换上新的灯泡,再拧上灯头的螺丝,他扶着边缘的扶手,对下面的老钟说:“可以了。” 老钟就打了通电话,说可以开闸了。 下一秒,路灯亮了,杏黄色的光镀在了景召身上。 “景召。” 他站在登高的梯子上,微微抬头,看见了商领领。 她在三楼楼梯转角的窗户那里,冲他挥手,眼角堆着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你在那里干嘛?” 她说:“我来看月亮。” 当然是假的,她在阳台看见了景召,特地追来这里,等灯光,也等他。 她两只胳膊肘趴在窗户上,探着头看梯子上的景召:“你还会修路灯啊。” 好像童话里的魔女都喜欢黑暗,喜欢在夜里出没。 商领领不喜欢,她不喜欢走黑黑的夜路,她喜欢一切会发光的东西,比如路灯,比如红宝石,比如景召。 当初那个修路灯的少年已经长大了,长成了顶天立地的谦谦君子。 “陆女士让我替她问候你。” 商领领:“啊?” 景召转述了陆女士的原话:“天冷了,就不要穿得太凉快了。” 商领领刚洗过澡没多久,身上穿着粉色熊的睡衣,出门的时候套了一件米色针织开衫,穿得也不算凉快,顶多算单薄。 她觉得这句问候有言外之意,但又不知道有什么言外之意。 “陆女士说的吗?” 景召从梯子上下来:“你自己去问她。” 话的确是陆女士说的,不过景召换了一位问候的对象。 商领领回去就听陆女士说了花洒的事,她决定暂时不给1503的女士的找麻烦,因为心情好。她心情好的时候,脾气就会很好。 她也不困,就开了个直播。接着,一堆夜猫子火速赶来直播间。 【第一】 【前排,留爪】 【来了】 【……】 照老规矩,商领领不露脸:“晚上好。” 弹幕很热闹。 【Ruby晚上好】 【你终于记起来你还有个直播号了】 【上期的雨声专场我也就听了一百遍吧】 【Ruby,红兔子和白兔子还有番外吗?】 【我也在蹲兔子续集】 她问听众们:“想听歌吗?” 她直播没什么流程,内容根据当时的心情而定。 弹幕刷了一屏。 【想!】 【啊啊啊啊!】 【Ruby好久没唱过歌了】 【Ruby以前说过,心情好才会唱】 【Ruby是不是追到那个很难追的人了?】 商领领起身去拿乐器,外接镜头的角度安装得很低,最高只能拍到她的腰部。 【是尤克里里!】 【爷青回!】 【我就是去年尤克里里那场入的坑】 商领领抱着尤克里里坐回椅子上,麦克风的收音太好,她把椅子往后移了很远,随后调了几个音,开始弹奏。 是一首外文歌,曲调很温柔。 “Iwasfoundonthegroundbythefountain Atvalderfieldsandwasalmostdry LyinginthesunafterIhadtried……” 【好听!!】 【新人不懂就问,这里是ASMR助眠直播间吗?】 【是助眠哦】 【新粉不要惊慌,我们Ruby全能】 【好像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助眠,比如讲故事的时候】 【声音好好听】 【声控粉路过】 【……】 最后一个尾音收起,商领领放下尤克里里,没有过渡,直接开始下一个流程。 “下一个流程,深海的声音。” 她把触发音的辅助工具放到桌子上。 【猝不及防的转场】 【我还没听够】 【是拟声吗?】 【又是新素材!】 她用的道具像小孩玩的那种水晶泥,黏黏糊糊的,是固体,又有流动性。她取了拳头大小的一团,罩住麦克风的上端,然后慢慢往下拉扯,拉扯时水晶泥里面的空气被挤压,闷在麦克风里,发出沉闷的咕咚声,像极了海洋深处传来的声音。 【天,深海的声音】 【好像啊!!】 【Ruby的拟音绝了】 【这段太有感觉了】 【我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了】 【戴上耳机更绝】 【今晚就在这里睡】 【睡了睡了,晚安】 【晚安】 【……】 听觉刺激会触发颅内高潮,而大脑中只有极少区域会对这种轻柔的、单调的刺激做出反应,使得大脑其他部分处在抑制状态,从而引发睡意。 商领领拉扯水晶泥的速度时快时慢,就好像海的声音时而汹涌时而沉静。 突然,咳嗽声打扰了触发音。 商领领停下手里的动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把咳嗽压下去:“抱歉。” 【没关系】 【天冷了,Ruby注意保暖哦】 【早点睡】 倒是头一次有听众催助眠主播早点睡的,商领领认得这个号,因为这个号的昵称,Ruby9876。 这是个老粉,几乎不评论,偶尔评论也只留六个句号。 商领领把工具收起来:“今天就到这儿。” 她靠近麦克风,小声道了一句:“晚安。” 然后,直播结束。 今夜的风太大了,把商领领停在车库的小电动吹倒了,小电动的壳磕破了。 陆女士觉得这风都成精了,都会做个人了。 没到八点,景召的手机响了。 陆女士打的:“召宝啊。” 他刚起,在阳台上吹风:“嗯?” 风冷得有点刺皮肤,让人快速清醒。 “起了吗?” “起了。” 陆女士问:“你等会儿有没有空?不用很久,一个小时就够了。” 景召今天的行程只有洗照片:“有空。” 勤劳的红娘劳模陆女士:“领领的车坏了,你送她一程吧。” 景召沉默。 陆女士当他默认,挂了电话。 没到十分钟,景召下楼了。商领领已经吃好了,背着一个只能装得下口红和可爱的宝蓝色小包,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脑子里在想—— 陆女士太好了,等她和景召结了婚,她就不怕暴露身份了,到时候她一定要送一个小区给陆女士,让她做华城最富有的包租婆。 景召进屋:“几点上班?” 商领领乖巧回答:“八点半。” 景召坐下来,吃早饭。 他吃相很好,吃得却不慢,几分钟就放下了碗筷:“走吧。” 商领领起身跟上去。 陆女士手里抱着景倩倩,笑盈盈地把一双人送出了门。景倩倩一如既往地高贵优雅,懒洋洋地摇着尾巴,对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男欢女爱的人间不屑一顾。 今天天气还不错,乌云都散了,虽是上班的点,但去殡仪馆的那条路从来不堵车。 景召开车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商领领坐在副驾驶:“景召。” 他转头看她,对视几秒之后,又接着看路。 她突然问:“你会修花洒吗?” “不会。” “哦。” 过了挺久。 商领领嘴角压着笑,面上一本正经:“你妈妈说你会。” 景召:“……” 陆女士还真是什么都跟她说。 046:在景召哥哥心上撒野(一更 陆女士还真是什么都跟她说。 她眼巴巴地看景召,很好奇、很期待答案的样子:“你为什么不给人家修啊?” 景召不回答。 她追着问:“是她长得不够好看吗?” 她嘴角都要上天了:“是她穿得太凉快了吗?” “是她——” 景召叫停:“商领领。” 她头一歪,是一只笑眯眯的小可爱:“嗯?” 景召打开他那边的车窗,让冷风吹进来:“安静点,我开车。” “哦。” 商领领双手压在膝盖上,坐好。 车厢内也就安静了几分钟。 “要是我的花洒也坏了,你帮我修吗?”从上车起,她就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像只扑花的蝴蝶。 那景召就是朵食人花。 “不帮。” 商领领小脸一皱:“你无情无义。”她理直气壮地控诉,像一只翻脸后炸了毛的猫,“你昨天还说我们领领最漂亮。” 景召发现,这姑娘开始在他的领域撒野了。 “再不安静点,我就把你丢下车。” 她快摸透他的脾气了,得意起来:“你不会的。” “我会。” “好啊,你丢吧。” “……” 行。 他认输。 八点二十五分,车停在了殡仪馆门口。 景召说:“到了。” 商领领解开安全带,一双灵秀有神的凤眼饱含期待:“下班了你会来接我吗?” “自己打车回去。” “哦。”商领领下车,堆着一脸失落的小表情,“那你开车小心。” 景召打了方向盘,把车调头,开走了。 商领领等看不见车尾了,才往殡仪馆里走。 街对面有两个人,也朝殡仪馆的方向过来。 “那是不是商领领?” “嗯,是她。” 问话的女孩叫蔡静怡,是遗体整容组的。 答话的是肖敏,告别厅的司仪。 “送她来的是她男朋友吧?”蔡静怡说,“家里估计挺有钱的,那辆车要好几百万呢。” 肖敏接了一嘴:“我听说她没男朋友。” “啊?” “不是还有那种关系嘛。”肖敏笑了笑,似乎就随口那么一说,“那个车的款式年轻人可不喜欢。” 茶言茶语。 就差把“商领领被老男人包了”挂在嘴上。 呵。 景老师就喜欢买耐脏、空间大的老年款怎么了? 上午没有非正常死亡的特殊遗体送过来,不用做遗体修复,商领领只给一位往生者化了妆。 是一位小姑娘,还没有满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 家属里面有小孩,化妆的时候,商领领拉上了帘子,小孩在帘子外面说话。 “妈妈。” 声音嫩生生的,顶多三四岁,是往生者的弟弟。 往生者的母亲看上去很苍老,两鬓已经有些白发了。 “姐姐呢?” 母亲说:“姐姐在里面化妆。” 弟弟太小,还不懂什么是化妆。 “妈妈,你怎么哭了?” 母亲捂住嘴,把痛哭的声音咽回喉咙里。 “已经化完了。”商领领在帘子后面问,“您要进来看看吗?” 那位母亲呜咽着点头,自己先上前,看过姐姐的脸之后,才把帘子拉开,牵着弟弟上前。 妆化得很漂亮,和姐姐平时一样。 母亲伸手,在颤抖:“乐乐,妈妈对不起你,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你如果不生妈妈的气,一定要常来梦里找我。” 姐姐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黑色的布,戴了平时最喜欢的帽子。 弟弟拉住姐姐的手:“姐姐。” 姐姐不答应呢。 “姐姐。” “姐姐。” 母亲坐在了地上,哭着喊乐乐、乐乐、乐乐…… 弟弟也跟着哭:“妈妈,姐姐怎么不理我?” 母亲说:“姐姐睡着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姐姐不跟我们回去。” 弟弟不懂,不懂生和死的区别:“为什么呀?” 母亲最后再摸摸女儿的脸:“弟弟要留下来陪妈妈,所以姐姐去爸爸那里了。” 女孩死于心脏病,来这个人世间十八年,大概有十五年住在医院。 现在死神带她走了,带她去爸爸那里。 周姐站在门口,抹了抹眼泪:“还记得她吗?” 商领领见过各种各样的往生者,但她从来不哭:“嗯。” 两年前,这位母亲来过殡仪馆,当时是姐姐抱着弟弟,来送他们的父亲。 才两年时间,时间还没治好伤口,母亲又要送走女儿。 周姐已经见过了人生百态,还是觉得苦:“命运不讲道理,对谁都下得去手。” 没有办告别仪式,女孩被推去了火化间。她的母亲抱着骨灰出来,说要带她去爸爸的墓地,要葬在那里。 商领领和周姐就送到了这里。 火化间旁边有休息室,很多家属在那里等骨灰出来。 “怎么少了只镯子?” 047:领领训恶人 “怎么少了只镯子?” 说话的是一位已逝老太太的家属,老太太两女一子,享年七十二岁。 “没少吧。”这是老太太的儿媳妇。 老太太的大女儿把包着金饰的毛巾摊开:“你自己看,咱妈有两只金镯子,现在就剩一只。” 二女儿一看:“是少了只镯子,我跟大姐前年给她买的那只。” 儿媳妇说:“可能没注意,推进去烧了。” 大女儿脸色不好看:“东西取下来的时候,你就没看少没少?” “我当时哪有那个心情。”儿媳妇抹眼泪,“现在烧都烧了,就当给咱妈随葬了。” 老太太的儿子是老幺,抱着骨灰盒,一直没说话。 大女婿这时候说了句:“火化炉烧不掉金子吧,我同事她妈的金牙齿都没烧掉。” 大女儿转头问火化的师傅:“骨灰里就没有金镯子?” 火化师是秦响,一个话很少的女孩子。 “没有。” “是你偷拿了吧?” 她平静地解释:“我没有拿。” 老太太的大女儿却一口咬定:“我妈的首饰都是你摘下来的,骨灰也是你收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儿媳妇打圆场:“算了吧,可能真被烧掉了。” “什么算了,那镯子买的时候花了快两万。”大女儿用那种看贼的眼神上下打量秦响:“肯定是你偷的,你把镯子藏哪了?” 秦响身上穿着火化间的工作服,是藏青色的,颜色不适合女孩子,显得很老成。她是火化间唯一的女火化师,外聘到殡仪馆已经快一个月,除了跟她交接班的同事之外,没有人和她说过话。 她沉默得像具尸体。 她说:“我没有偷东西。” 老太太的二女儿说:“搜一下不就行了。” “谁知道她有没有藏在别的地方。”大女儿很强势,得理不饶人,“你先把口袋翻出来。” 让她自己动手,是因为嫌她晦气。 她却站着一动不动。 原本等候区很多人在哭丧的,这会儿居然出奇得安静。 “怎么,要我找你们馆长来?” 老太太大女儿的话刚落地,有人接了下一句。 “不用找馆长。”是商领领,站在门口,“找监控就可以了。” 老太太的二女儿立马问:“你们这儿有监控?” “有啊。” 儿媳妇上前劝:“算了吧大姐二姐,闹大了咱妈也不体面。” 这个儿媳妇说话轻轻柔柔的,看着像个软性子。 商领领看了她一眼,转头问秦响:“秦师傅,你把金饰摘下来之后,是直接给了这位女士吗?”她指老太太的儿媳妇。 秦响回答简短:“是。” 儿媳妇立马翻脸:“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像这种“遗产纠纷”在殡仪馆最常见了。 商领领脾气好好地说:“没有什么意思啊,我们去看监控吧。” 儿媳妇咬了咬唇:“大姐。”她欲言又止。 大女儿最精了,瞧出问题来了:“是你拿的?” 儿媳妇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镯子:“我刚刚哭糊涂了,放口袋里就给忘了。” 一只镯子扯下来一块遮羞布。 后面,女儿跟儿媳妇吵吵嚷嚷、不休不止。 监控也不用看了,商领领和周姐要回去工作了。 秦响追出来:“谢谢。” 这是商领领第一次同她对视,也看清了她的脸,她有一双很沧桑的眼睛,脸上有几颗雀斑,脸型稍微偏硬朗,五官却是妩媚的,整个人的气质“灰扑扑的”,丧丧的,但似乎又有一股韧劲儿。 商领领说:“不客气。” 等和周姐走远了,周姐问:“火化间不是没有监控吗?” “是没有。”商领领没有乐于助人的优秀品德,她只是要维持好她小仙女的形象,“那位女士一直摸口袋,就很可疑啊。” 048:渣渣找死,领领发飙 吃午饭的时候,商领领听左小云讲起了那位秦师傅。 “业务厅那帮人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都在传秦师傅不能转正是因为有案底。” 商领领安安静静地吃饭,没有参与话题。 周姐问:“什么案底?” 左小云左右瞧瞧,见没外人,才说:“说她以前杀过人。” 周姐不信:“乱传的吧,杀人不得判很多年吗?秦师傅才二十几岁。” “我听说,”左小云把声音压低,“她杀人的时候才刚满十四周岁,年纪太小,判得不重。” 周姐听完,用筷子顶端敲了敲左小云的餐盘,提醒她:“没谱的事你可别乱传。” 左小云虽然爱吃瓜,但也不是没分寸的人:“放心吧,没跟外人说。” 杀人罪可不是闹着玩的,能毁掉一个好端端的人。 周姐对秦响的印象很好,有点为她担心:“我觉得秦师傅人挺好的。” 左小云觉得秦师傅人挺怪的,跟她打招呼她永远都只点头,既不跟人交流,也不跟人对视。 “怎么看出来她人好的?” 周姐说:“她踏实勤快,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而且我撞见过好几次,她一个人在外面啃馒头,看着就挺心酸的。” 周姐有一颗菩萨心。 她问左小云:“那她们有没有传秦师傅为什么杀人?” “这个没传,不过她们说秦师傅杀的人是她养父,总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业务厅那帮人,就是太闲了,怪不得丧葬用品的销量那么低。 “对了,”左小云还听说了另外一茬,“还有领领你的传闻。” 商领领抬头:“我?”她放下筷子,“我有什么传闻?” 说到这儿,左小云就来气了:“不知道是哪个妖孽作祟,说你被老男人包养了。” 秦师傅的传闻左小云是半信半疑,但商领领的传闻一定是有人造谣,包不包养先不说,凭商领领的脸需要找老男人吗? 周姐都听不下去了:“越说越离谱了,一天天闲的,净造谣。” 商领领倒没有很生气,随口问了问:“谁传的?” 左小云说:“我是从业务厅那边听来的,最开始是谁传的就不清楚了,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 商领领思虑了一番:“算了,别打听了,嘴长在别人脸上,要说什么我也管不了。” 左小云抱不平:“你就是脾气太好,要是我,非把人揪出来,撕烂她的嘴。” “脾气好”的商领领只是一笑而过,没有再追根究底。 不过,倒是有人来找她“兴师问罪”。 “商领领。” 商领领被赵荣舟堵在了告别厅的过道上。 她退后两步:“有事?” 赵荣舟怒气冲冲,一副受了奇耻大辱不能忍的表情:“今天送你来殡仪馆的人是谁?” 他当然生气了,在他看来,商领领就是在跟他欲拒还迎,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怎么能再出去钓另外一只凯子?这简直就是羞辱他。 商领领眼皮抬了抬,分明在看对方,却好像没有把任何东西放进眼里,是一种空得让人瘆得发慌的眼神:“跟你有关系吗?” 赵荣舟毕竟小有资产,又追了商领领那么久,当然不甘心:“听说是个老男人,你爸?还是你男朋友?” 她语气轻轻柔柔的:“听谁说的?” 赵荣舟见她不否认,就在心里给她打上了假清高、不检点的标签。 “还真有这事儿。”他语气别提多高尚,多鄙夷,“你有手有脚,何必要作践自己。” 商领领在殡仪馆努力当了很久的小太阳,没有得罪过人。 只有一个人,因为这个乱开屏的蠢货,频频来找她的不痛快。 “肖敏跟你说的?” 赵荣舟也没否认,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你都敢做,还怕人说啊?” 商领领十八岁的时候,是她思想最危险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对某个人犯罪。 为了压抑自己,她曾经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法治节目。节目里有一个变态连环杀人犯,专门杀赵荣舟这一类蠢货,觉得他们活着太多余,简直在浪费社会资源。 商领领突然就跟那个杀人犯共情了,这种思想有点危险。 她打算避开这个蠢货。 赵蠢货却挡在她面前,偏偏不让开:“少在我面前装清高,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 她往前走一步,抬起手,一根手指抵在对方胸口,稍稍用力,将人推开,然后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友情提示,”她仰起脸,眼睫之下藏着一双漂亮似琉璃的眼睛,那是猎鹰捕食时的眼,凶狠锐利,“不要再来惹我,嗯?”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地落地。 赵荣舟被她用眼神钉住,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五点半,肖敏下班,她路过停车场,迎面有接尸车开过来,于是加快了脚步。 后面传来声音,像有人跟着她。 她回头,看见了商领领,从树后面走出来。 “我听说,”她慢悠悠的脚步,慢悠悠的语调,“你看见我从老男人的豪车上下来。” 路上没人。 殡仪馆到处都是树,参天大树。 馆里一个老清洁工说,这些树不能砍,因为树上有冤魂。 肖敏不承认:“我也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 “忘记了。” “这样啊。”一片树叶刚好落在商领领肩上,她轻轻拈住,吹了吹,叶子慢慢飘落,“那就只能算你头上了。” 都这么说了,肖敏也没必要再狡辩:“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说错了吗?” 整个殡仪馆,肖敏最讨厌商领领,讨厌她漂亮,讨厌那么多人夸她,讨厌原本追自己的赵荣舟跑去追她,讨厌那些只会看脸的男人叫她馆花,讨厌她穿昂贵的衣服戴昂贵的首饰,而自己却连买一件贵一点的裙子都要思前想后。 肖敏目光充满了嫉恨,打量着商领领:“你这对耳环值不少钱吧,那个老男人对你还挺大方的。” 那个老男人如果骂的不是景召的话,商领领可以当作没听见。 看法制节目还是有效果的,商领领这几年已经收敛了性子,很大方的,只要不骂景召。 怎么可以把景召和那些包养小情人的老男人相提并论呢? 她先看看绿化外面的护栏,计算着用多大的力气可以把肖敏那颗十分碍眼的头颅按进护栏之间的缝隙里。 她再看看四周有没有人—— “领领。” 有人。 还是熟人。 049:高能猎杀时刻 还是熟人。 陆女士从不远处的停车场冲过来,翻过护栏,像一只护鸡仔的老母鸡,把商领领挡在身后:“什么老男人?” 商领领是真惊到了:“陆姐,你怎么来了?” “你车不是坏了吗,我来接你下班。”陆女士就听到了几个不中听的词语,“我听到她说老男人,什么老男人?” 陆女士的直觉一向很准,肯定是不好听的话,再看眼前这个割了双眼皮的女人,一脸的盛气凌人。 陆女士笃定,这肯定是职场霸凌。 那边,肖敏先审视了陆女士一番:“你是她朋友?”她一副劝人回头是岸的口吻,“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朋友跟一个老男人在交往,她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她用身体换来的。” 陆女士惊呆了。 天,这个女人好恶毒! 她怒火瞬间蹭蹭地冒:“你亲眼看到了?” “我还真看到了,今天早上就是那个老男人送她来的。” 陆女士这下捋明白了,她家召宝是有一辆老年人才会喜欢的车,可只凭这个,就能让一个女孩子对另外一个女孩子做出那么恶意的揣测? 她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思想怎么那么龌龊?” “你——” “你什么你!”陆女士很少对女孩子这么不留情面,“我儿子才二十六岁,怎么就老男人了?虽然我家是有点小钱,也就一百来套房,但领领穿的用的都是她花自己的钱买的,你有那个编排人的功夫,还不如多读点书,给你的脑子塞点东西。” 肖敏被怼得面红耳赤:“你少糊弄人,我看你跟她就是一伙的。” 陆女士挽着她的鳄鱼皮包包,优雅地口吐芬芳:“你眼皮哪儿整的?下次记得把脑子也整整,别只顾外表,不顾内里。” 肖敏擅长的那套茶言茶语在陆女士这里根本使不出来,憋红了脸也只憋出一句:“你有病!” 她骂完,蹬着高跟鞋气冲冲地走人。 陆女士不屑跟人对骂,但不代表她不会,她财阀出身的女人,怕过谁? 她追着回了一句:“我没病,我做过健康检查,你眼睛才有病!有大病!” 眼看着人就要走远了,陆女士感觉没发挥好,想追上去再补几刀。 商领领拉住她:“算了陆姐。” 陆女士对着脸扇扇风,降降火:“什么人啊这是,气死我了。” 现在是体贴温顺、善良大度、高风亮节的小太阳模式:“别气了,反正我也没吃什么亏。” “这还叫没吃亏?”陆女士已经脑补了一万字的职场霸凌,“下次她再编排你,你就偷偷录下来,然后去告她。” 商领领乖乖应下:“好。” 告她? 商领领可没有上诉的耐心,陆女士还是太善良了。 善良的陆女士就这么气了一路,回到了家里,气都还没消。 她进门,把包一扔,倒了杯冰水灌下去,然后杯子重重一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景河东从厨房出来:“怎么了这是?” 景召也在,用平板在处理摄影素材,景倩倩窝在旁边的沙发上,偶尔拿尾巴蹭景召,姿态十分“慵懒贵妇”,目光十分“尔等凡人”。 陆女士直接勒令:“召宝,你下次再去接领领,就开我给你买的那几辆车。” 景河东一头雾水:“啊?” 景召也抬起头来。 陆女士跟景召告状:“我刚刚不是去接领领吗,你不知道她同事有多恶毒,就因为今天早上你开了那辆‘老年款’的车送领领去上班,那个同事就编排领领跟老男人不清不楚,还说领领穿的戴的都是出卖身体得来的。” 陆女士护犊子心切,脸上是家里小孩被外面狗子欺负的表情,气愤到无法排解:“当着面都敢这么说,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人。” 景河东立马附议老婆的话:“就是,太过分了!太恶毒了!” 景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若有所思。 “召宝,”皇帝不急,陆女士急,“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 陆女士严肃脸:“下次不准开那辆车了。” 景召无奈,只能应下。 “哎。”陆女士故意从景召面前走过去,故意超级大声,“领领那么乖,脾气那么好,肯定斗不过那个牙尖嘴利的同事,今天是我撞见了,要是我没撞见,她还不得把领领欺负哭。” 谁欺负哭谁? ***** 晚上十点,是夜店最热闹的黄金时段。 灯光亮得刺人眼,音乐震动耳膜,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解放天性,一起摇摆,台上DJ晃动手臂,将音浪推高。 氛围吵闹、火热。 这是个喝点酒就容易闯祸的场所。 老板会做生意,楼上就是KTV,越往里消费越高,私密性也越好。再往上,单人房、双人房、情趣房什么样的都有,想闯什么祸都行。 肖敏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架着拖上了二楼。 “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儿?” 挣扎时,她头发也乱了,裙子也歪了,但没人回答她,她被带到了二楼的走廊尽头。 尽头只有一间包房,门牌是金色的,门上的数字是两个八。男人打开门,没等肖敏看清楚,她就被推了进去。 然后门被关上,两个男人也留在包房里,并排堵住门口,从头到尾,他们面无表情。 屋里只开了镭射灯,忽明忽暗、一闪一闪。 肖敏感觉自己在做梦,她只是去上了趟厕所,就被莫名其妙拖到了这里。 包房里很大,里面昏昏暗暗的,她开始打量四周。 突然有人开口:“这儿。” 旋转移动的镭射灯刚好打在了正中间的沙发上,是红色的一束光。 肖敏睁大了眼:“商、商领领?” 商领领背靠宝蓝色的沙发,修长的腿懒懒伸着,坐得随意:“你好啊。” 她招一招手,打了招呼。 那是肖敏从来没见过的商领领,她穿着黑色的公主裙,戴着蕾丝手套,发间别了一个小巧的钻石蝴蝶结,耳钉是红色的昂贵宝石,脚下的高跟鞋很高,鞋面在镭射灯下闪着光。 淡妆化在淡颜系的脸上,却美得浓烈。 她坐在沙发的中间,双手压着裙摆放在膝上,眼神纯真无邪,却没有善恶,像极了黑童话里的公主。 050:领领超A虐肖敏 眼神纯真无邪,却没有善恶,像极了黑童话里的公主。 肖敏不自觉地颤栗:“你要干嘛?” “想请你喝杯酒。” 商领领的瞳孔比一般成年人的黑,没有杂质,一干二净的,直直望进去,就像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肖敏本能地往后退,鞋后跟却被抵住了。 她回头,急红了眼:“你们让开,我要出去。” 堵着路的两个男人纹丝不动,左边那位伸了手,一把推开她。 她跌坐到地上,脸上惊慌失措:“你、你们——” 对方眉头都不动一下。 肖敏怕了,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冲着门口喊:“外面有没有人?” “来人啊!” “快来人啊!” 商领领不阻止,就让她喊,让她声嘶力竭地喊。 等她声音喊哑了,商领领问:“喊完了吗?” 肖敏攥着手,后背开始冒冷汗。 “你还有力气的话,可以继续喊。”商领领倒上一杯酒,尝了一小口,“试试看,看看叫破了喉咙有没有人敢进来。” 这家夜店是方狗头的,方狗头下面的人见过商领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里是小鱼方狗头的地盘,自然也是大鱼的地盘。 肖敏想起了第一次见商领领的时候,她从红色的跑车下来,太阳都没她那么耀眼,像一只高贵优雅的天鹅。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她笑了笑,“商领领啊。” 帝都商家,商领领。 一个让很多人都闻风丧胆的小魔头。 肖敏很识时务:“我道歉。”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弯下腰,低下头,诚心诚恳地说,“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编排你。” 商领领晃晃酒杯,也不喝,荡着酒水玩:“没关系啊,你尽管编排,我很大度的。” 这几年,她是真的很大度,天天当小仙女小太阳,不仅待人亲切,还乐于助人,她都要以为她被法制节目教化了。 “那我,”肖敏边往门口挪,“那我先出——” 酒杯放下。 商领领抬起眼皮:“可是你怎么能骂他呢?” 肖敏愣住。 开始了,算账时间。 “他不是老男人,也不会包养女孩子。”提起景召,商领领眼神都柔和了,“他是这世道打着灯笼都很难再找出第二个的人。” 她笑得欢喜得意,像小孩子在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瑰宝:“你知道吗?他正直、善良、绅士、温柔。” 他千般万般的好。 “他有数不清的优点。” 商领领的话停下来,点上一支烟,眼睫垂下,遮住眼底的光影:“可是你骂他。” 前一刻她脸上还是说起心上人的欢喜,最后那一句,敛起所有的好脾气,双眸凌厉,像蛰伏多时的狮子突然苏醒,满身都是猎杀攻击的戾气。 这根本不是殡仪馆那个温顺乖巧的商领领。 兔子脱掉了皮,变成了狼。 肖敏战战兢兢:“我可以跟他道歉。” 好天真啊。 商领领抖落烟灰,黑色的蕾丝手套很衬她指尖细长的女士香烟,黑的黑,白的白,对比分明。她浅浅地吸了一口,再吐出薄薄的烟雾,眼眸藏在白茫茫的烟后面,缭绕、迷人。 她提议:“那我捅死你,再跟你道歉怎么样?” 肖敏一听,脸都吓白了。 商领领笑:“开玩笑的,我很遵纪守法。” 说完,她把烟按进烟灰缸里,从放在茶几上的药瓶里倒出一颗白色药丸,抽一张卫生纸垫着,放在茶几上。 肖敏目光呆滞地看着。 商领领拿起烟灰缸,摁在那颗药丸上,慢慢地、重重地把药撵成粉末。 肖敏经常来夜店,夜店里可能出现什么药她一清二楚:“你要干嘛?” 商领领把卫生纸上的白色粉末全部倒进她没喝完的那杯酒里。 “我不是说了嘛,请你喝酒啊。”她说。 肖敏拔腿就跑,门口的男人拦住,一把把她推回到地上。 她刚要爬起来,左手被高跟鞋踩住,没等她痛叫出声,商领领抓住了她的头发,往后拽,迫使她抬起头来。 “你要是敢,”肖敏眼角通红,浑身都在发抖,“我就报警。” “嗯,好。” 商领领捏住她的下颚,把掺了药的酒灌下去。 “呜呜呜呜!” 她拼命挣扎,胡乱推搡,商领领的声音这时轻轻响在耳边。 “别躲,要是洒了一滴,” 商领领没有说后果。 肖敏再也不敢躲了,任由半杯掺了药的酒灌进喉咙,一滴未洒。 酒杯空了,商领领松开手,用杯口敲了敲肖敏的额头,轻轻的、很温柔的动作:“我喜欢你这样听话的人。” 这么听话,商领领当然不会再为难,拿开脚,让她的手自由。 肖敏整个人都虚脱了,身上大汗淋漓,左手已经麻木,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你给我吃了什么?” 商领领把沾到了脂粉的手套摘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是补身体的好东西。” 肖敏怎么可能会信,把手指伸到喉咙,试图把喝进去的酒抠出来。 商领领突然俯身,目光撞上。 肖敏的动作僵住。 “肖小姐,以后要学乖知道吗?”商领领抓着她的手腕,帮她将手放好,末了还拍了拍她的手背,“再有下次,会给你喂什么就不好说了。” 她看上去好像没怎么用力。 肖敏的手却整个麻了。 商领领坐回沙发,她安安静静端坐时的样子很无害,就好像刚刚喂药捏手恐吓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声音也好听:“把她扔出去。” 门口的两个男人上前,像拖一条死鱼一样,把肖敏拖出了八十八号房间。 她被丢在了地上,衣衫凌乱,底裤露了出来。路过的客人都把目光投向她,但没有一个人上前管闲事。 她双腿还是软的,扶着墙,趔趔趄趄地站起来,然后低下头,让头发挡住脸。她伸手摸了摸短裙里的手机,眼底除了惶恐,还有愤恨。 她不知道商领领给她喂了什么药,但夜店的药,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她承担不起的。 她要自救。 她整理好裙子,目光扫过一个个从她身边走过的男人,直到那个最优解出现,她伸手抓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你能帮帮我吗?” 为什么这个男人是最优解? 因为他的手表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