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奴家不要钱 “只要知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就能用牛顿定律展现宇宙里的一切事件,通晓过去和未来……” 网课里的声音遥遥传来,像是隔着一个世界,在梦境里呓语。 “嗯?这是哪里?我不是在家里吗?” 林东睁开眼,发现自己端坐在一处陌生的檀木桌前。 他不由擦掉嘴角的口水,觉得不对劲。 自己不是在上网课吗,中间打了个盹,怎么就到了这处古怪的地方? 他一下子没了困意,向四周打量。 只见枣红色的檀木桌椅沿着厅堂两侧排放,古色古香的墙壁上挂着两幅不知年代的画卷,两人高的斗柜陈列在正堂后方,柜前是一条长长的案桌,桌上摆着芦苇纸、草绳、秤砣和零散的药草等物。 厅前还题着一幅字,写道:“但愿世上无疾苦,何惜柜内药生尘。” 林东嘴唇发干:“什么情况,拍电影吗?” 如果没有看错,这里似乎是一处药房,而且是古代的那种。 就在这时,一册书卷凭空飞来,砸在他的脑袋上,伴随一声呼喝:“林东,犯什么呆呢!快过来抓药!” 他条件反射性的应道:“来了!” 不对,来什么来,我又不是这里的伙计。 林东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觉得脑袋里一阵刺痛。无数纷乱的思绪像潮水一样沸腾,强行灌入自己的脑海。 他很快明白了情况——自己穿越了! 这方世界同样有个名叫林东的家伙,是一个可怜人,五岁时居住的石斛村被天灾流火毁去,父母双亡,从此寄居在永安镇的姑姑家。 他从小喜爱读书,但是姑父最讨厌这些,因此十分不受待见。 长大之后,他就在镇上的悬壶堂里谋了份药徒的差事,也算给姑姑减轻些负担。 年岁倒是一样,今年十八。 不过,这个世界并不安全,根据融合的记忆来看,永安镇属于芈县,上属稷城,受齐国东陵郡管辖,当今朝野动荡,更有北魏、南晋、东夷、西楚等国家虎视眈眈。 最关键的是,这个世界上,有妖魔! 或在城镇,或于深山,常人一旦遇上,必死无疑! 顾不得细想,耳畔又传来掌柜的催促声,林东适应了一下,连忙去斗柜前帮忙抓药。 不管怎么样,原来的世界怕是回不去了,先在这里安下身才是。 前来买药的是一位身穿绿色衣裳的女子,身段婀娜,面如桃花,娇笑之间蕴含蚀骨的魅惑。 林东认识她,名叫琵琶,是对面春香苑的姑娘,常来买药,也常打趣自己。 “俊哥哥,晚上来奴家这里坐坐呀!” 琵琶姑娘看见他,顿时眼睛一亮,故作羞涩的说道。 林东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容貌也许很出众。 他的眼前浮现少年的模样,眉目清秀,眼神澄澈,穿一身素净的青衣,比前世的许多明星都要好看,而且因为常年读书,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儿,像是蒙尘的明珠,随时可能绽放光芒。 面对如此调戏,换做以前的林东,可能会一本正经的打断对方。 但是现在的他深受动漫、网文、电影、泡沫剧等荼毒,怎么可能还是一个迂腐僵化的年轻人,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对了,这世界上有妖魔,那是不是也有飞天遁地的修行之法? 万一有高人看中了自己,要传授自己绝世功法,但又要求自己必须是童子身怎么办? 想到这里,林东坚定的摇摇头,概率虽小,不得不虑。 “姑娘请自重,女色于我,只会影响磨药的速度。” 他一本正经的拒绝道。 可是,当他看到琵琶姑娘的胸口位置,忽然觉得不太正常。 此时正值秋季,乍暖还寒,衣衫并不厚实,但那高高耸起的地方,竟然绽放着赤红色光芒。 由内向外,红得像血,仿佛胸膛里面在孕育什么可怖的怪物。 琵琶姑娘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挺了挺硕大,娇笑道:“俊哥哥,要么晚上奴家去你房间里也行呀?这不在春香苑的范围,奴家,唔……不要钱!” 媚眼如丝,勾人心魄,怕是任何男人听到都得心痒难耐。 可惜,林东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上面。 “琵琶姑娘,恕我多言,请问近日里身体可有异样?” 他向药堂里的掌柜、伙计看去,身上都没有红光,不由有些好奇。 而且,这赤红如血的光芒,似乎只有自己能看见。 难道这就是自己穿越后的金手指? 琵琶姑娘闻言一怔,什么异样,身体上的异样? 春香苑里的那些臭男人,哪有眼前的俊哥哥惹人遐想。 她罕见的露出羞涩。 林东恍然大悟的说道:“你服了前些日子买的安宫散?琵琶姑娘,不是我多嘴,而是这安宫散虽然有延迟月事的功效,但是于身体无益,还须少吃才是。” 琵琶姑娘愣了一下,原来是自己多想了。 她觉得心里有些暖,说道:“我省得,只是家里……” 姑娘摇摇头,没有多说,有些落寞的转过身,拎药离去。 林东却暗自嘀咕:“她身上的红光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只有我才能看到?” 他心里遗憾,要是能摸一摸,研究一下就好了。 这时候,门口忽然走进一位灰袍短发的中年人,差点与琵琶姑娘撞个满怀。 “哪里来的大师父,这么不开眼!” “姑娘见谅,是我的不是……” 林东没有在意两人的纠葛,从檀木椅下捡起刚才的书卷,这可是前身好不容易淘到的帛书,据说是文道有“复圣”之称的颜回所留,里面藏着颜圣成道的秘密。 书名叫做《箪食经》。 林东撇撇嘴,这个书呆子,八成是被人骗了。 灰袍短发的中年人走进药堂,慈眉善目的问道:“小施主,请问打烊了吗?”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林东看他一眼,这人的眉梢上生有一颗圆鼓鼓的痣,脖颈上挂着一条三角形的青玉吊坠,衣着简朴,眼眸深邃,令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最关键的是,他的胸口处散发出浓郁的红光,比琵琶姑娘更甚十倍! 随着他的走近,林东不可避免的触摸到了光芒。 也就在这一瞬,他的体内陡然一颤,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挣脱而出,随即在他的眼前,浮现出重重幻影,有血色的世界弥漫延展,发出“噗通”“噗通”的轰鸣。 无数血色环绕之间,一扇神秘的玉色门户,自天地中央缓缓升起。 第2章 可愿入我三生教 “果然,还是靠摸才有用啊……” 林东迟疑了一瞬,旋即不自禁的想道。 悬壶堂的景致和人物,在这一刻仿佛离得极远,眼前的一切只有林东才看得见。 他像是立足在平行的时空里,凝视这片世界。 “噗通”“噗通”的轰鸣,如同心脏在鼓动。 无数的血色管道纵横交错,向四面八方扩散,还有如潮的黏稠血液掀起滔天巨浪。 可是,唯有那门户屹立在血色中,岿然不动。 “这就是我的金手指吗?有点眼熟。” 林东愣了一下,仔细看去,只见那门户表面雕刻着繁杂的花纹,似花鸟虫鱼,又似江山河海,每一次望去都有新的景象,新的领悟,让人根本看不真切。 门户的四沿由内向外绽放出血色的光芒,像是里面封印着妖异而邪恶的世界。 这光芒的色泽,与琵琶姑娘和中年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林东有些明悟,之所以激发了这扇门户的存在,恐怕就是因为自己触摸到了中年人身上的光芒。 可是,这些意味着什么呢? 他微微愣神,血色的世界缓缓退去。 “不对,这门户怎么这么像我五岁时捡到的那枚玉符?” 林东骤然惊觉,再想看去,却见视野在这一瞬快速拉远,有无数血管、腔膜、骨骼……层层呈现。 眨眼之间,他就重新出现在悬壶堂里。 这个时候,对面的中年人刚刚问完,血色世界里的一切像是停滞了时间。 “请问大师有什么需要?” 林东努力不看对方胸口的血色光芒,问道。 事实上,他已经认出了对方的服饰,这是三生教的教袍。 这个教派不是本地人,而是两个月前才来到永安镇。 他们一行十数名,宣扬“过去皆苦、现在皆苦”的教义,引导众生信奉未来、登临净土。据说三生教的教主有“观过去,看未来”的神秘能力。 这些他自然是不信。 不过永安镇地处偏僻,多贩夫走卒、愚民百姓,因此三生教的拥趸者不少。 在林东打量对方的时候,中年人也在端详眼前的少年。 这一看,不由眼睛一眯,他原本只是随意挑一处地方,没想到这小厮一样打扮的青衣少年,虽然衣饰简朴,但是气息内蕴,目色清明,不像是寻常的药堂伙计。 “小施主,我有一位劣徒感染了风寒,不知道能否抓些驱寒祛湿的药?” 他嘴上说着,似乎是走的累了,找一处靠门的檀木桌坐下。 眼睛透过悬壶堂的大门,飘向对面的春香苑。 这里恰可以看见二楼的阑干,上面出现刚刚回去的琵琶姑娘。 林东看他一眼,总觉得这位三生教的中年人别有用意,而且身上的红光令人心悸。 “大师稍等,我这就去抓药。” 林东手脚麻利的走向盛放药草的斗柜。 掌柜的和其他伙计已经到后堂收拾行装,准备归家。今日是林东当值关门。 很快,林东就抓好了草药,称妥重量。 “草乌、制附子、防风、独活、桂枝……我各包了一些。” 他用芦苇纸包着药,捏草绳扎起,递到桌上。 眉梢生痣的中年人犹自盯着春香苑的二楼,没有应声。 林东好奇的张望一眼,不由问道:“大师,好看么?” 中年人这才一怔,回过神,露出惋惜的笑容:“众生皆苦,不如及时行乐。” 林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掌柜和其他伙计打了一声招呼,出门离去。 悬壶堂里,只剩下他一人,还有全身被红色光芒包裹的中年人。 大师父拎着药,却不离去,仍然遥遥望着春香苑。 来者是客,林东也不驱赶他,趁机站在红光里,仔细感应其中的不同。 可惜,刚才的血色世界毫无响应,根本不再出现。 “难道有什么条件,才能激发?” 林东心里琢磨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血色世界刚刚退去的时候,浮现出了血管、腔膜、骨骼等景象。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密切的联系,而且视野由近及远,像是广角镜头越拉越长。 等等,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这……这不就是我的心脏吗!?” 什么血管、腔膜,还有血色的海水,根本都是人体里的组织器官! 这扇神秘门户不在别的地方,就在自己的心脏里! 而这扇门户他确实有印象,原本只是一枚小小的玉符,是自己从石斛村的血尸里捡到,后来自己被流火砸中,昏迷了过去,就失去了这枚玉符的踪迹。 没想到,它竟然一直藏在自己体内! “不,这枚玉符,我似乎见过……” 林东突然踌躇了一下,想起前世看网课的时候,那位讲课的教授似乎在PPT里配过一幅图。 棱角有鱼纹,正面刻着山川草木、日月星辰。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图里的模样,就与自己看到的神秘门户十分相似。 “难怪……我不是无缘无故穿越到这里。” 他心里笃定,寻思激发门户重现的条件。 这时候,静坐的中年人站起身,拎着药材说道:“小施主,我还有一事相询。” 林东回过神:“大师请说。” 眉梢生痣的中年人此时神情肃穆,伸手在胸前点出一道三角形的印记,用三生教的礼仪问道:“小施主,我观你与我主有缘,可愿入我三生教?” 林东一愣,什么情况,这是打算收编了我,以后买药可以打折? 可惜,他对入教没有什么兴趣。 不对,林东客气的问道:“敢问大师可会飞天遁地?” 人不可貌相,指不定眼前这位,就是什么隐世的高人,如果直言拒绝,岂不是错过了机缘。 凡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中年人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摇头道:“不会。” “敢问大师可会移山填海?” “不会。” “敢问……” 哎,果然还是自己多想了。 林东摇摇头,回绝道:“大师,请见谅,我读圣贤书,不信鬼神,只信苍生。” 中年人愣了半晌,才长叹一声:“原来小施主是不相信我三生教的手段!” 林东客气的拱拱手,笑道:“大师,说的哪里话,我们该打烊了。” “小施主,诸行无常,众生皆苦,这入教之缘,不妨看完再做决定。” 中年人似乎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逐客之意,而是低声说道。 林东微微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看着对方慈眉善目的模样,内心竟然生出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那绽放而出的血色光芒,如有实质,刺痛了双眼。 随即,只见这位眉梢生痣的中年人,大步踏出悬壶堂,抬头凝视阑干处的琵琶姑娘,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大声喝道:“大胆妖孽!我一眼看出,你不是人!我要你——原形毕露!” 第3章 究竟…谁才是妖魔 “原来这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 林东站在后面,若有所悟的想道。 什么买药,什么治风寒,对方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为了对面的琵琶姑娘而来! 而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睡对方,而是为了杀对方! 春香苑上的琵琶姑娘怔住,随即忍不住的掩嘴笑道:“哎哟,这位大师,你到现在才看出我是女妖精吗?” 背后的姑娘们跟着娇笑,可是林东却半点笑不出。 因为他看见,琵琶姑娘的半边脸颊竟然随着笑容,从颌骨上片片脱落。 他嘴唇发干,此时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妖魔! “啊——”“救命!”“快跑——” 周围的姑娘和道路上的行人,此时也发现不对劲,齐齐爆发出尖叫。 琵琶姑娘这时候才察觉到异常,她面色惊恐的抬起手臂,只见原本白皙、柔嫩的胳膊,此刻竟然寸寸皲裂,从中长出漆黑的带着绒毛的螯肢。 林东看得清清楚楚,琵琶姑娘的胸口处红光暴涨,蔓延到手臂、脸颊、四肢。 凡是红光到处,齐齐发生畸变。 “不——” 她的颌骨脱落,长出一对对褐色的眼睛,嘴巴裂成两条弯曲的毒鳌。 很快,她的脸上就没有了任何人类的特征。 “救……救我……” 琵琶姑娘发出凄厉的叫喊,伸出粗长的螯肢,抓向林东的方位。 这是她在蜕变成妖魔前,最后一次无助的寻找依靠和寄托。 可惜,距离根本够不着。 林东下意识的将手按在胸口,那里有他刚刚捡起的帛书,也有心脏里的神秘玉门。 沉寂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唤醒。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妖魔,却是前身的林东第二次看见。 五岁时,石斛村被天降流火毁灭的瞬间,那山巅上依稀有狼影在嘶吼。 而琵琶姑娘之所以想求救林东,或许是觉得他是此间唯一的依靠。 林东觉得心里有些疼痛,因为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她。 这疼痛不是自己的,而是原身的那位少年。 眼前禁不住的浮现一些往日的残影。 …… “琵琶姐姐,听说悬壶堂里来了位俊俏的书生,走,咱们快去看看。” 春香苑里的姐妹们第一次打趣着走进悬壶堂,一眼看见目光澄澈的少年。 “你好,我……我叫琵琶。” 姑娘罕见的露出羞涩,说道。 …… “俊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努力的学习药理?是为了救我吗?” 琵琶姑娘接过包好的当归、茯苓,看着桌上的医书,好奇的问道。 少年摇摇头,没有说话。 琵琶姑娘娇笑:“我就当你是了!若是有一天我要死了,能不能救我?” 少年看向她,清澈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么年轻,谈什么生死。 …… “俊哥哥……” 少年站在斗柜前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的说道:“琵琶姑娘,我叫林东。” 少女摇着头,少见的开心道:“我不管,就算你比我小,也是我的俊哥哥!再说了,名字就真那么重要么?” 她的名字,本也不是琵琶。 …… 少年虽然从来不喜,但是仍然记住了这个姑娘。 “咚咚咚——” 剧烈的心脏声在林东耳畔响起。 “可惜,我救不了你。” 林东轻轻一叹,唯有看着对方畸变成妖魔。 这个世界很危险,他在刚穿越过来的一瞬就明白了,但是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危险。 这个世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出现了妖魔这种怪物。 它们不是自然孕育,而是有的来自深山,疑为妖兽变化;有的来自城镇,据说是人类畸变,就像眼前的琵琶姑娘一样。 听酒楼的元通先生讲,甚至有人一觉醒来,发现同床之人变为妖魔,随后将其一家五口全部吞食。 眨眼之间,眼前就只剩下一只畸形的蛛面怪物。 那探出的螯肢像是没了念想,猛然向后缩回。 怪异的身躯缓缓下沉,变得佝偻而低伏,随即后背高高隆起。 “吱——” 毒鳌一样的口器里,肢节碰撞,发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阴沉的天气酝酿到极致,雨水在这一刻倾然而下。 四周奔逃的人们听到这声怪叫,竟然身体一顿,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向蛛面怪物摇摇晃晃的走去。 仿佛这声音所到之处,皆是它的领土。 “糟糕,这声音里似乎有支配的力量。” 林东也不可避免,手脚僵直,在内心的强烈抵御下,艰难向前。 这时候,眉梢生痣的中年人终于按捺不住,翻掌上举,喝道:“妖孽!既然你怀恨世间,不愿为人,那就别怪本座辣手除魔了!” 他脖颈上的青玉吊坠应声飞出,脱离项链的束缚,悬在半空。 林东禁不住的瞥去,看来这位三生教的教徒有些本事。 “诸行无常,众生皆苦。涅槃寂静,诸法无我。往生极乐,登临净土……” 中年人闭上双目,诵念经文。 蛛面怪物若有所觉,不安的转动四对褐色眼眸,猛然一跃而起,直奔对方。 它的速度极快,刹那间就扑到了面门,可是对方竟然静静伫立,不闪不避。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普通的诵经声,在蛛面怪物即将触及面门的一瞬,突然变成惊雷一样的“嗡”声,将其震得飞出去。 一枚枚古朴的文字,仿佛自经文中脱落,漂浮在中年人四周。 林东也被这一声“嗡”,震得全身一颤,从“吱”声的支配里挣脱。 手掌震颤间,紧按在怀里的帛书跌落。 蛛面怪物尖叫不止,在春香苑的门匾上一踏,踩出两个窟窿,身形如电,再次飞向静立的中年人。 “吱——” 它的毒鳌开合,喷出漆黑的液体。 就在此时,中年人似乎诵完了经,猛然睁开眼睛。 无数经文一样的字符瞬间飞出,将半空的蛛面怪物团团围住。 “入我教门,信仰我主。” 他语气低沉的念出最后一句,悬在上方的青玉吊坠骤然大放光芒,照射在蛛面怪物的身上。 它痛苦的扭动身躯,却被光芒牢牢摄住,一点点变小身形,向上方拖拽,直至微如蚂蚁,摄入玉坠中。 至此,中年人才单手立掌,召回青玉吊坠,纹丝合缝的嵌回项链上。 众人脱离怪物的支配,纷纷跌坐在地,喘着粗气,只觉劫后余生。 一名提着裤子的行商回过神,带头叫喊道:“大师慈悲!多谢大师斩妖除魔,拯救众生!恳请大师收我入门!我愿世代信奉三生教!” 其他人听见,也纷纷应和。 一时间,三生教的名声响彻整条青石街。 林东伸手弯腰,想要捡回《箪食经》,却见慈眉善目的中年人转过身,没有理会叫嚷的众人,而是凝视自己,问道:“小施主,可愿入我三生教?” 那刺目的红光,在这一瞬铺满了整个悬壶堂。 究竟……谁才是妖魔? 第4章 今日的机缘,属于琵琶 林东僵直住全身,不敢动弹。 别人看不见,但是他岂会不知道,琵琶姑娘畸变的原因就是胸口蕴藏的赤红光芒。 而眼前的这位中年人,身上红光的规模,岂止比琵琶姑娘更重十倍。 此时,他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答应会如何,不答应又会如何? 还有,对方此来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擒拿琵琶姑娘,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想收自己入门? 自己身上的特殊,被他瞧出来了? 林东的脑海里心念电转,对方的手段虽然不能飞天遁地、移山填海,但是已经可谓超然世外。 也许答应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想了想,问道:“大师,你刚才降服妖魔的手段叫什么名堂?” 凡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中年人眉梢微扬,笑道:“小施主,你往外界走一走,就会知道,这天下间共有七种修行法门,名为三门四道。我所修行的路,叫做祭巫。” 他所说的外界,就是指比永安镇更广阔的世界,例如稷城,例如东陵郡。 这一番话,倒是一下子揭开了林东的疑惑。 果然,这个世界是有修行路的。 只是原本的林东根本接触不到罢了。 “三门四道……” 他呢喃一声,似乎是受前身影响,脑海里禁不住的浮现《箪食经》等景象,于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大师,这世上可有读书人的修行法门,比如……文道?” 他这一语,让中年人笑了。 少年眼里的澄澈,和身上的素净,都是修行的好材料。 “小施主,这文道不过是对诗书的雅称,乃是格物致知、正心修身之术,并非修行之路。不过,读书人向来聪慧,倒是有许多人,修行‘三门’中的念师一路。” 中年人并不吝啬自己的指教,解释道。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眉梢生痣的中年人背对雨幕,灰色的衣袍衬得这片天地格外的辽阔。 但是那刺目的红光,却让林东深深的忌惮。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妖魔,却是第一次看见世间的修行者。 此时,只要答应对方,就能得到修行法门,但却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三生教是有信仰的教派。 无论是前身的书呆子林东,还是受过思想荼毒的现代林东,似乎都无法接受失去“自我”这种东西。 唔,也许可以潜伏进去,当个没有信仰的卧底? 但是这种修行者的手段诡异莫测,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而拒绝对方,自己就只能捡起《箪食经》,回归自我。 但失去的却是修行的机会。 不,或许,只是短暂的丢失。 林东坦然蹲下身,将帛书捡起,回答一如此前,笑道:“大师,多谢抬爱,只是……我读圣贤书,不信鬼神,只信苍生。” 他,拒绝加入三生教。 对方身上的红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到时候谁先死还不知道呢。 林东对其的忌惮,仍然远远超出其他所有的情绪。 中年人一愣,似乎没有料到他还是拒绝。 他认真的看向林东,却见少年的目光里充满平静。 他嘴唇翕动,终究在胸前画印,说道:“你若哪天改了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叫罗祇。” 对方出乎林东意料的没有为难他。 林东看一眼四周崇拜的众人,即便站在雨里,也视三生教为救世神。 他隐隐有些明白,这种人的身上一般都有枷锁,即便为难自己,也是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林东点点头,客气的说道:“大师,悬壶堂打烊了。若是风寒不好,可以再来找我。” 他给的承诺,一如对方。 罗祇颔首,转身步入烟雨里,没有任何阻挡,任雨水落在灰袍上。 他的目光扫在外面一位位申请入教的人身上,说了一下明日登记入教的时间地点,就大步踏着雨水而去。春香苑的屋檐下挤了许多人,但是少了一位,就像少了全部。 林东将帛书小心的垫在怀里,防止它再次跌落,才仔细的检查一遍店铺,将悬壶堂的大门关紧。 他抬头望去,那二楼的阑干破碎,却再也不见熟悉的身影。 没有带伞的他拢一拢肩头,将帛书护紧,才低着头冲入昏沉的大雨里。 不远处,一名年轻教徒,等到踏雨而来的罗祇。 “首座,请问他有什么特殊吗?” 这名教徒望着渐行渐远的少年,好奇问道。 显然,他早知道罗祇首座此行的目的,也在暗中掠阵观察了许久。 只是,他没有料到,罗祇首座会在中途,突然对一名少年这么感兴趣。 罗祇遥望一眼,在胸口画印,低语道:“他的身上……有妖魔的气息。” 年轻教徒一惊,紧张的说道:“首座,那您怎么不……杀了他?” 如果不及时制止,只怕这少年终有一日,也要畸变成妖魔啊! 罗祇似乎早有所想,低沉的说道:“阿难,诸行无常,众生皆苦。不急,机缘未到。” 阿难沉默。 今日的机缘,属于琵琶。 …… 林东走在雨里,内心却不平静。 这个世界,果然很危险。 可惜,他还是没有琢磨出心脏里的神秘玉门有什么作用。 不自禁的再想到琵琶姑娘,他仍然能感觉到原身少年心里隐隐的疼痛和遗憾。 雨水模糊了双眼,雨幕里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俊哥哥,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就只是单纯的喜欢,所以快乐。而爱不同,爱有分量,所以沉重。” 林东驻足,觉得这似乎不是幻觉。 雨水交织出阑干上的姑娘虚影,仿佛在张嘴说:“我多希望,能一辈子就这样静静的喜欢你。” 不知道为什么,林东心里有点刺痛。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成妖魔,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就像罗祇在动手时的那声厉喝:“妖孽,你怀恨世间,不愿为人……” 琵琶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变为妖魔? 他的眼前出现少女的幻影,有巧笑嫣然,有含情脉脉,有黯然凝望…… “咚咚咚——” 耳畔再次响起轰隆隆的心脏声。 这在琵琶姑娘化为妖魔的时候,曾经听到过。 可是林东突然停住脚步,不对,人怎么可能如此清晰的听到心脏声! 血色弥漫在雨水里,与这寂寥的天地重叠在一起。 声音响过三次,所以血色世界其实出现过三次,只是第二次,他没有感知到罢了。 想到这里,神秘玉门从漫天血色的雨幕里缓缓浮现。 第5章 我不是真的爱读书 “在第二次,也就是罗祇降服蛛面妖魔的时候,你究竟做了什么?” 林东此刻的思绪无比清晰,看向那神秘玉门。 只是这么一看,他顿时发现一些不同,只见在雨幕与玉门的交织之间,竟然有一个渺小的身影,撑着油纸伞,踩在雨与血混合的水渍里,一步步向前。 “这……这是什么?” 林东讶异,自己的心脏里难道还有其他人! 随着这般想法,那撑伞的渺小人影骤然停住了脚步,回转身,静静的凝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顿时对视在一起。 林东心神一颤,不可置信的喊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你!?” 渺小的身影在雨幕、血水之间若隐若现,但是面容、姿态清晰无比。 这是一位姑娘,穿一身明艳的绿色衣裙,身段婀娜,面如桃花,举手投足之间魅惑自生。 此人竟然是已被罗祇用青玉吊坠收走的琵琶! 林东下意识的向门户方向走去,可是却原地踏步,遥不可及。 他还无法接近或触碰到神秘玉门。 那女子似乎也看清了他,蓦然惊喜的抬起头,张开娇艳的红唇,没有声音却像是用灵魂在说:“俊哥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被摄进了青玉吊坠,而是在神秘玉门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就被林东摄入了心脏里。只是当时的林东,没有任何感知到罢了。 神秘玉门听见她的话语,陡然在这一刻震颤起来,似乎在催促说“时间到了”。 林东看着对方,隐隐有所明悟。 琵琶再不迟疑,撑着伞,不舍的看一眼少年,终究是转过身,走向门户。 与她那渺小的身影相比,浩瀚高耸仿佛接天连地的神秘玉门,在边沿处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那里似乎有未知的世界,在接引女子。 琵琶若有所觉,一边走着,一边身形变化,背部隆起,四肢裂开,脸部化出一对对褐色的眼眸,嘴角裂成毒鳌。霎时间,原本渺小的身体变作庞然怪物。 林东一下子怔住:“这是……蛛面妖魔!” 他顿时急了,鼓起全身的力气呼喊道:“琵琶姑娘,你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你要去哪里,门户后面有什么?” 可惜,对方恍若未闻。 蛛面怪物自门缝处迈入,眨眼消失不见。 “轰——” 有惊雷在林东的耳畔响起。 视线在这一刻陡然拉远,门户封闭,血色的世界快速远去。 林东满脸是水,眼前重新出现熟悉的青石街,天色幽暗,大雨滂沱。 “琵琶……也走进了我的心脏里,而且去了神秘玉门之后……” 他擦拭脸上的雨水,有些费解,这扇门户究竟有什么作用,收摄妖魔? “还有,它们是怎么进入我身体的?” 林东忐忑不安的想道,毕竟人身上的洞只有那么几个。 而且,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琵琶姑娘是被罗祇用青玉吊坠收走,怎么现在到了自己的心脏里? 若是罗祇回去查看吊坠,发现没有蛛面妖魔的身影,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一时间,各种思绪纷乱如麻。 不过,林东隐隐是明白了,这扇神秘门户应该与妖魔关联极大,目前展现的第一个功用,就是让自己能够看见红色的妖魔之光,也就是琵琶姑娘和罗祇胸口处的光芒。 而第二个功用,就是收摄遇难的妖魔。 这遇难,暂时不清楚性质,可能是代表封禁,也可能是代表死亡。 因为他不清楚,妖魔被罗祇摄入青玉吊坠之后,是直接死亡,还是被暂时封印。 还有神秘玉门的来历…… 它应该就是造成自己穿越的罪魁祸首。 一方面,它来自自己五岁时在石斛村血尸里捡到的鱼形玉符;另一方面,它可能与前世的夏国科研院有什么联系,因为那节网课的授课老师,就是科研院的苏教授。 夏国科研院在原本的时空里,可是被誉为蓝星最强的科研基地。 它能接触或参与研究什么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神秘现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惜,自己大抵是回不去了。 林东最后遗憾的想道,接下来自己最大的任务,就是琢磨怎么利用神秘玉门了。 不过,在此之前,不能继续淋雨,该回家了。 …… 永安镇南,吕氏宅院。 林东湿漉漉的跨进门,有仆役递上毛巾、热水,招呼道:“东少爷,您回来了!” 这里就是五岁之后,林东寄居的地方。他的姑姑名叫林香荽,待他视如己出。 也幸得姑姑照料,否则他很难在这世界里活下来。 姑父名叫吕四季,在镇上经营一家酒楼,生意不错,置办了这处吕氏宅院,还请了几名仆役。 林东将手和脸擦拭干净,才从怀里取出帛书,检查是否被淋湿。 上一个世界的他其实特别讨厌读书,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应试教育,以及领到毕业证好找工作,但是奈何这个世界的林东最爱读书,也不知道最后是谁的想法占了上风,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林东会下意识的爱护书籍,诵读、学习书籍,但是内心又特别抗拒。 这种感觉,像极了上网课。 不过想想也算了,毕竟这《箪食经》可能是颜圣的手稿,即便不读,留着变卖也好。 圣贤的智慧,应该能值不少钱。 “东少爷,你怎么才回来!老爷和夫人已经用过晚饭了。瞧你这湿的,快回屋里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一会我让牛婶将晚饭送到你房间里,你就不用出来吃了!” 略微发福的王管家从内院走出来,说道。 他与牛婶两人是吕宅的老人,一个主外事,一个主内务,颇得姑父吕四季的心意。 “那就劳烦王管家了!我先回屋换衣裳!” 林东认出对方,不敢托大,客气的说道。 说着,他迈步走向内院。 王管家肥硕的脸上挂着经年不变的笑容,瞧见林东走到垂花门,忽然眼睛一瞥,问道:“东少爷,你手里攒的是什么宝贝?” 林东脚步一顿,举起手上的帛书,不以为意的笑道:“今天在悬壶堂里,恰巧遇到一位老叟没钱看病,于是掏出了这件帛书置换,听说是罕见的手稿,所以带回来读书学习。” 哐当—— 话音未落,内院里突然响起花瓶的坠响声。 随即有一名女子惊慌的叫道:“老爷!” 林东心里咯噔一下,他忘记了,在这个院子里,姑父吕四季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两个字! 第6章 蛛面妖魔…死了? 他连忙走进内院,只见姑姑林香荽跪在碎裂的花瓶前,满脸慌张。 而前面长身立着一位脸色阴沉的中年男子。 他瞧见林东过来,没有正眼相看,而是盯着林香荽怒斥道:“读书,就知道读书!永安镇连个像样的书舍都没有,你们凭什么读书!” 内院端茶的仆役眼见情势不对,连忙捂着茶盏,匆匆的向外院退去。 眨眼间,这里只剩下林东三人。 林香荽怯生生的看向吕四季,低声劝道:“老爷,林东多读点书,长点学识,以后也好帮衬家里,在镇子上少受欺负。” 吕四季眼睛一沉,喝道:“读书?帮衬?呵呵!为什么不到酒楼里帮工,竟然跑去那什么悬壶堂!怎么,怕老子死得不够早?” “老爷……” 林香荽还想辩解,却见林东默默走上前,半蹲着拽住她的衣袖,轻轻摇头示意。 暴怒之下,争辩是没有意义的。 林东掀开衣袖,只见本应洁白的手臂上,布满淤青和伤痕,有的新,有的旧。 昨晚又被姑父打了吗? 他的手指攒紧,心脏像被锥刺了一样难受。 林香荽拍拍他的手,笑道:“我没事。” 林东伸手在自己的怀里摸索,很快从垫过颜圣手稿的更深处,摸出一只白色玉瓶。 这是在穿越之前,少年就备好的物品。 后来他冒雨回家,一路拢着肩头,弓着腰,竭力护持颜圣手稿,也是少年的遗留执念,从中可见他对手稿的喜爱。可是没有想到,在更深处,或者说在他心里,竟然还有比手稿更重要的东西。 林东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同身受。 他捏开瓶盖,倒出药粉,抹在姑姑的手臂上,一直到手肘处,才换了一只手臂。 然后,他将白色玉瓶塞到林香荽的手心里。 这是悬壶堂的跌打药。其他伤处只能由姑姑自己回屋擦拭。 至于他为什么不到酒楼里帮工? 还有琵琶姑娘曾经问出的那句:“你为什么这么努力的学习药理?” 答案不过是因为少年怕林香荽撑不住吕四季的家暴。 这一身的累累伤痕,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人在乎。 “把这什么手稿,给我扔了!” 吕四季坐回内堂的椅子上,余气未消的说道。 这时候他才看见林东胳膊下夹着的帛书,对比刚才外院传来的话,自然明白这就是那什么罕见手稿。 林东的手,一下子凝滞。 林香荽见状,忍不住说道:“老爷,一卷书册罢了,由它去吧。” 吕四季眼眸一沉,喝道:“我在这个家,还能不能做主了!?” 林东拽住姑姑的手臂,再次摇头。 林香荽却轻轻将其挣开,低声叹道:“老爷,你还记得十五年前我们才认识的时候吗?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也很爱读书。我最喜欢你拽书文的样子。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容不得他人读书呢?” 这一句话,本是追忆两人的过往。 可是听在吕四季的耳朵中,却仿佛有尖刺扎在咽喉里,令他瞬间暴怒到极致。 “混账!” 他陡然一拍桌子,随手握住上面的茶盏,向林香荽的面门掷去。 这茶盏是刚才仆役端上的第一杯,刚刚添过热水。 即便没有热水,这茶盏棱角坚硬,一旦砸中,恐怕姑姑的面容不毁也得淤伤。 林香荽已经吓得傻了,一动不动。 林东在这一刹那,却再也忍不住。 他猛然挥拳,迎面捶向那飞来的茶盏。 可是,拳头与茶盏,隔着两寸距离,擦肩而过。 他忘记了,即便两世为人,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文弱的无用书生,又怎么可能接得住飞来的茶盏? 林东在这一刻,只觉无比的愤怒。 这一刻他想到了上一世界的爸妈,自己也很讨厌读书,当自己不情不愿,或者顶撞他们,或不愿意学习的时候,他们是否也曾如此愤怒过? 亦或,不是愤怒,而是失望? 甚至,失望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自责? 同时,他也在愤怒,愤怒这个世界的林东,为什么要寄人篱下,愤怒要和姑姑一起受人欺凌,愤怒为什么如此无能…… 轰—— 这愤怒像是点燃了他体内的热血。 心脏深处有滚滚血河在轰鸣,在嘶吼,撞击在红光湛湛的神秘玉门上。 他的眼前陡然出现幻影,那古朴的门户边缘似乎被愤怒冲击,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一只庞然巨大的蛛面妖魔,从中探出头颅。 它遥遥凝望向外界,毒鳌一样的口器碰撞,发出“吱”的一声嘶鸣。 这一刹那,世界突然变得凝滞。 茶盏飞过拳头,可是,却像蜗牛一样缓慢,不知道何时才能飞到林香荽的鼻梁。 “这是……支配的力量!?” 林东有些明悟的想道,原来他可以驱使琵琶姑娘帮助自己! 只是这帮助,恐怕还有什么条件或代价。 蛛面妖魔轻轻嗅了下气息,似乎觉得没有兴致,缓缓缩进门户里。 但这短短的一瞬,已经有无数漆黑的烟雾,从其周身弥漫而出,沿着血管四散到四肢百骸。 林东一下子觉得自己体内充满暴虐的力量,脑海里被疯狂、怒气所冲荡。 他看向那茶盏,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拳头瞬间收回,以快到超出人眼极致的速度,再次轰向茶盏! 两拳并做一拳! 碰—— 门户闭合,幻影退去,世界在这一瞬恢复正常。 拳头上绽放出暴虐的力量,形成一道波浪形的气势掀飞出去。 永安镇里的一处竹亭下。 低眉诵经的罗祇首座,忽然抬头,望向那烟雨缥缈的未知处。 一众教徒不由好奇,问道:“首座,怎么了?” 他轻轻在胸前画出印记,低沉的说道:“有妖魔……出世了。” 众人大惊,连忙问道:“首座,那我们……” 他们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罗祇脖颈上的项链,发出“呲呲”的腐蚀之声。三角形的青玉吊坠下方,最尖的棱角里,竟然不住冒出漆黑的气息。 罗祇面色一变,喃喃道:“蛛面妖魔……死了!” 他只觉得万分不可思议,对方明明被封印在了自己的秘宝里,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 罗祇用神念探入青玉吊坠里,只见蛛面妖魔的尸体完好无损,没有致命伤,却灵识溃散,再无生机。 他再也没有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模样,面目阴沉,诵经不语。 第7章 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人生能有几回 吕氏内院里,拳上的力量在刹那间爆发。 茶盏轰然破碎,连同溅射出的热水、茶屑,轰洒在内堂里。 林香荽呆呆的看着,只觉少年的身影立在自己身前,像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守护神。 “你!你——” 吕四季暴怒不已,手指颤抖着点向林东,却被刚才的一拳震住,没敢做出什么动作。 林东深吸一口气,只觉无数的怒气、力量,如潮水般消退,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是,这一刹那的爆发,却让他像是迈过了心里的某道坎。 确切的说,是这个世界那位少年的心中坎。 “姑父,您是长者,于我有授养之恩,我本不该也不能顶撞于您。但是我姑姑十多年来,一直受您暴虐欺凌,但却从无怨言,不离不弃,您……不该如此对她!” 林东握紧了拳,堂堂正正的说道。 这一刻,他似乎觉察到原身的少年在意识深处,露出轻微的笑,连同执念都消散了许多。 对方虽然被自己融合,但是仍然有自身未了的心愿。 眼前所做的事,就是其中一件。 而正是这样的行为,令他执念逐渐消散,也让现在的林东逐步接掌身体,再无隐患。 随着少年的爆发和言语,吕四季坐在椅子里,第一次认真的看向他。 这位寄居篱下的外姓者,这一刻与此前的十三年截然不同。 “林东,你的胆子……见长了!” 他难得的控制住怒气,与少年平视,说道。 林东趁机拉起林香荽,不让她继续跪在地上。 “姑父,虽然您从来都不待见我,但是我始终视您为长辈。石斛村被天灾所毁,是您和姑姑收留了我,否则我早已不知道饿死在哪里,所以我一直一直都很感激您。” 林东深深的吐气,说道。 “您不喜欢读书,事实上,我也不喜欢读书。” 他随后的这句话,让吕四季微微一愣。 但是林东说的确是实话,此刻的他确实不喜欢读书,只是还保留前身的执念和习惯。 林东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但是我们都知道,如今世道弥乱,这永安镇外有苍狼、囚虫二山,山里不知道盘踞着多少妖魔,更不用说这镇里随时可能有人畸变……” 这一番话,也让他联想到自己。 曾经的他也不喜欢读书,但是不得不读书,为了应试教育,为了父母,为了毕业证,为了工作。但是如今想想,他不曾为过任何人,他一直为的都只是自己。 然而父母为的却从来不止是他们自己。 林东有些黯然,也许自己该好好听网课,不该打这个盹。 吕四季也坐在椅子里,眼眸涌动,陷入沉默。 眼前的少年说得没错,山里的妖魔,是悬在所有人颈上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作为吕宅的主人,他又如何看不明白? “姑父,要想保这一家平安,困守在永安镇里不是长久之计。唯有读书,通过县试,才有可能进入稷城长离学院,举家搬到城里,那里才有守山军和城备军常驻。” 林东停顿了一口气,将少年想说却从来没敢说出口的话,直言吐露。 原来少年自己也不是纯粹的喜欢读书,读书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吕四季在这一瞬,突然抬头凝视向他。 林香荽连忙拽住林东,以为这位老爷又要发飙。 但是,吕四季缓缓开口,嗓音竟然罕见的低沉,问道:“听说,你要参加下个月的县试?你可知道,县试有多难?你……恐怕连报名的名额都拿不到!” 老爷……竟然没有暴怒? 林香荽不由惊奇的打量一眼对视的两人。 林东却迎着困难,踏前一步,坚定的说道:“姑父,名额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他躬下身,恭恭敬敬的给吕四季行上一礼。 这是对收留之恩的感谢,也是对未来之路的承诺。 “姑父,我曾听镇上的人说,您年轻的时候也爱读书,也想考县试。他们说,您姓吕,名四季,字轻侯,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古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可是您县试考了七八年都考不中。” 林东说着话,目光里透着倔强和坚持。 这番话,听在吕四季耳中,何等刺痛。 他一下子捏紧了拳头,指甲掐在肉里,却浑然不觉。 林东再次踏前一步,说道:“有一天,您遗憾的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做生意,开酒楼。可是,姑父,您真的能忘记吗?您曾经的梦想……也是读书啊!” 这番话,是诛心,是撺掇,也是激励。 放在上一世界的社会,恐怕会被人当做鸡汤、传销或PUA。 但是放在这个世界,就是信仰,读书人的信仰,不信鬼神,只信苍生! 自己……也是苍生。 换作上一个世界的人,恐怕听不进这样的话。 但是在这个世界,对于吕四季而言,就是震耳发聩,直刺人心。 林香荽可以想象到,当日说出这番话的吕四季,身上也许曾披着光,可是却一点点黯淡。 她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的夫君低了头,是挫折,是生活,还是命运? 这一刻,内院里,陷入寂静。 许久,吕四季的手才轻轻点在茶桌上,说道:“林东,你也许说的对,但是你并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当年与我一起意气风发的一批人,有多少人贪玩享乐,迷失了方向;有多少人无门无路,撞得染血南墙;又有多少人如我一样,一次次跌倒在县试里,埋葬了梦想。” 十五年来,这恐怕是他唯一一次袒露心扉。 “姑父,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不管有多难,我都要试试。” 林东全身震颤,感受着执念在震荡,一字一句的说道。 “当年,您没有实现的梦想,我替您去实现!” 这一句话,听来平淡,却宛如一道惊雷,震在人心里。 林香荽站在少年背后,怔然凝望。 只见少年的身上像是披着光,一如十五年前未曾黯淡的吕轻侯。 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人生能有几回。 第8章 真·颜圣手稿《箪食经》 坐在上首的吕四季手指停顿,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看见另外一个自己。 他的眼神里极为复杂,有怨恨,有愤怒,有追忆,也有遗憾。 是啊,蝇营狗苟的酒楼生活,就真的能让自己,忘记曾经的梦想吗? 撞得头破血流,也曾孤注一掷,不到身心皆死,如何知不悔! 他蓦然站起身,走向内堂,把后背留给两人,不让他们看见自己此时的面容。 “呵呵,看来你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了。既然如此,那就去做吧。他日穷途末路,可莫在我眼前寻哭哭啼啼。”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依旧刻薄的说道。 林香荽却面色一喜,叫道:“老爷,你……你答应了!?” 林东恍然,内心里少年的执念消散了一大截。 他不由深深的躬身一礼,郑重说道:“姑父,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吕四季向后摆摆手,闷声笑道:“你做与不做,与我无关。呵呵,等你去了你就会明白……这条路何止是艰难。别的不说,就说这报名资格,你从哪里得来?” 参加县试报名是有门槛的。 稷城范围极广,除了内城,在城外还辖有三县,芈县、淮县和泗县。 这县试就是针对三县里读书人的选拔。 而永安镇不过是其中芈县的下属四镇之一。 就算如此,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报名,前提条件就是要有当地从学或治学的经验。 然而,永安镇里哪有什么书舍、学院,所有的不过是一座稚童启蒙的简陋学堂。 因此,想要报名,唯一可行的路,就是在这座学堂里登记入册,成为一名治学先生。 可是,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如何来得及! 不过,前身的林东为了县试筹谋许久,自然早做了一些安排,因此并非无路可走。 林东回道:“姑父,报名的事,我自有打算。只是成与不成,还须看时运。”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现在的林东仔细一想,世事透着不确定,哪有什么十足的把握,唯有尽力一拼罢了。 吕四季哂笑一声:“空有梦想!我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 不管如何,他总算是听进去了林东的言语。 接下来是成是败,是何结果,那就要看林东如何做,和做到什么地步了。 林东心里自然也明白,于是和林香荽对视一眼,退出内院。 这一走,林香荽才发现少年的脚下有一滩滩水渍,原来是他身上还穿着湿漉漉的衣裳。 “你快进屋换上干净的衣服,别着了凉。” 林香荽心疼的嘱咐道。 林东“嗯”了一声,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才回头说道:“姑姑,记得抹药。” 后者挤出微笑,点点头。 林东才推门而入,只是这一进门,他就立即将房门关紧,随后一跟头栽倒在床沿。 刚才强撑着不觉得,现在才发觉身体万分的疲惫,那挥拳击碎茶盏的动作似乎掏空了自己的身体。 虚弱感、饥饿感同时爬满全身。 “食物……饿……” 他艰难的爬起,桌子上却只有茶水和书册,不由举起茶壶对着嘴猛灌。 水不能填平饥饿,但是聊胜于无。 影影绰绰的神秘玉门,再次浮现在眼前。 一条条鲜红的血管、桥路,向四周蔓延,耳畔响起“咚咚咚”的鼓动声。 “好饿啊……这扇门户究竟是什么鬼?” 林东只觉胃里像揉了麻花一样痉挛,脑袋刺痛得几乎发狂。 玉符门户在这一刻缓缓开启,露出一条极小的缝隙,有漆黑的烟雾向外溢散。 他的身体里顿时像被灌注了暴虐的力量,不再虚弱。 可是这种力量就像饮鸩止渴一样,一旦消散,恐怕会令其加倍的虚弱,甚至干涸而死。 “不……不能让它再继续开启了……” 林东鼓起全部的精神,试图控制那血色世界里的门户,可是却完全是徒劳。 这时候,一条粗长的螯肢,自门户的缝隙里探出。 身上的力量随之疯涨,饥饿感却越发旺盛了,他不自觉的扫视四周。 墙上的画,屋顶的蟑螂,泛着月光的窗棱……仿佛一切皆可入腹。 他踉跄着跌坐在床上,手里紧紧攒住颜圣手稿,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一点点向嘴里送去。 “不,这是精神食粮……吃不得!” 林东竭力的撇开脑袋,手稿贴着脸颊掉落在被褥上。 《箪食经》…… 文字在扭曲的视觉里无限放大,与血色世界里的神秘玉门重叠在一起。 “……身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吾不改其乐也……” 一行行文字,在神秘玉门的表面浮现。 “……世以混浊莫能用,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之丑也……” 林东的眼睛一下子亮起,喃喃念道:“这是……颜圣的语录!”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名老者,盘坐在文字之间,静静诵念着文章。他衣衫简朴,样貌寻常,身上透着儒雅气息,随着文字诵念,周身竟然绽放出层层光华,渐渐如星辰般璀璨。 这一刻,于读书人而言,无异于朝圣。 林东福至心灵,跟随着老者的节奏一起诵念:“身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困馑于郊野,守志笃固,秉节不亏……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之丑也……” 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身上泛起微弱的光芒。 因为神秘玉门开启而灌注的暴虐力量,此刻竟然在诵念声里一点点平息。 血色的世界在轻轻震颤,原本被掀开了一丝的门缝,也随着烟雾收拢而缓缓闭合。 探出的螯肢不甘的一点点缩回,直至消失不见。 “箪食经……颜圣手稿!这真的是……真的是颜圣的手稿啊!” 林东脸色苍白,捧着手稿笑道。 他没有想到,书呆子竟然恰巧撞见了剩下的两成,没有被人骗。 刚才的饥饿、虚弱,得到缓解。 林东想起螯肢收回时的不甘,那似乎是琵琶姑娘发自本能的不满。 畸变之后,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灵智。 不论如何,林东挺了过来。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读书真好。 第9章 一个穷小子,也妄想进昭明学堂 “琵琶……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但是……对不住了。” 林东隐隐明白,自己虚弱、饥饿的来源是神秘玉门,而门户里似乎住着琵琶姑娘变成的蛛面妖魔。 对方……也许,也是要吃饭的。 所以自己借了它的力量,在吕四季面前打破僵局,如今就是到了喂养对方的时候。 只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需要吃什么啊! 这次若不是颜圣手稿将其压制回去,恐怕自己真的要被抽成人干。 琵琶姑娘…… 他微微叹息,又微微摇头,不管这神秘玉门有什么来历,此时他都找到了一些关窍,值得欣喜。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门户里有妖魔的力量……” 林东暗暗寻思,“借用它的时候,似乎是因为我的愤怒?不过,这后遗症,就是极致的虚弱和饥饿!而圣贤的文章可以镇压……不,不对!我现在仍然感觉非常的虚弱,饿……好饿啊……” 后遗症不再增长,但是依旧存在。 林东不得不扶着床沿,艰难的喘气,只是此时的饿与方才的饿似乎有些差别。 “咚咚咚——” 房间的门突兀响起,外面传来牛婶的声音:“东少爷,晚餐给你送过来了。” 林东连忙端坐了身体,鼓起力气说道:“牛婶,放桌子上吧,有劳了。” 吱呀一声,一位身材臃肿的妇人端着餐盘,推门而入。 “东少爷,天色已晚,不宜生火,只能请你将就一下了。” 牛婶瞥一眼这位不受待见的少爷,见他脸色苍白,像被掏空了身子一般,不由面露古怪。 林东挤出温和的笑容,说道:“无妨,多谢牛婶。” 牛婶看他一眼,总觉得他的眼睛里透着择人而噬的光,光里满是渴望。 她忙将晚饭放下,退到门口,心里暗忖道:“不会吧,难道这东少爷看上我了?不过少爷生得如此好看,又年轻力壮,真要发生些什么,倒是老娘占了便宜……” 不知道是否被那目光干扰,虎狼年纪的她竟然生出些许绮念。 思虑之间,她扭动臃肿的腰肢,向后抛出一个媚眼。 林东顿时面容一僵。 不是被恶心到了,而是体内的门户轰然震响,仿佛看见了什么可口的食物,要从中爬出一样。 “琵琶……难道你想吃的是……人!?” 他不自觉的舔舐嘴唇,又生生抑制住。 牛婶见势不对,急忙掩门而去。 …… 早上醒来的时候,林东有些反胃,昨夜的馒头和菜都是凉食。 “有些奇怪,刚才我特意在王管家面前晃了晃,但是门户毫无反应。难道琵琶姑娘想吃的不是人?可是,刚才也遇见了牛婶,虽然她跑得快,但门户也没有反应,说明琵琶姑娘想吃的也不是丑女人。” 林东起的早,没有在吕宅用餐,而是一边思索,一边来到青石街上,随意找了家馄饨铺。 今天难得休沐,他不用去悬壶堂做活。 “要想取得县试的名额,在永安镇里只有三种办法。” 林东吃着馄饨,惦记着吕四季的话,不错,这入试名额一关就能拦住许多人。 永安镇地处偏僻,四周环山,文化落后,没有从学和治学的环境。因此唯一的路径,就是进入昭明学堂。 不过,这是一座稚童启蒙学堂。 如林东这样的年纪,做不了学生,只能设法当学堂的教课先生。 “呼——饥饿感总算是没有了!不过,就是不知道,这神秘门户还会不会闹出其他幺蛾子。” 林东喝完热汤,长出一口气,思量道。 他感应了一下,眼前浮现不出血色世界,看样子不能主动触及。 这不开启,也是好事情。 他在心里盘算着,看向街道,已经有行人陆续出现,其中还有一队灰袍短发的教徒,沿街传教。 “诸行无常,众生皆苦。涅槃寂静,诸法无我。往生极乐,登临净土……” 街道上不时响起教众的诵念声。 “三生教……不知道他们来到永安镇,究竟有什么目的?” 林东孤疑的瞧着他们远去,不由摇摇头,嘀咕一声。 永安镇这种偏僻的地方,这些人是否真的是来传教,还有待商榷。 他起身离开馄饨铺,向北而行。 “若想进入昭明学堂,取得县试名额,这第一种办法,就是捐赠或修葺学堂的屋舍、课室。” 林东一边走,一边寻思道。 “这捐赠、修葺的价钱不菲,我一个穷小子绝对负担不起。” 他很快否定了这一条路,继续思索。 “第二种办法,就是毛遂自荐,取得山长上官老夫子的认可,以聘任的身份,正式入职学堂。” 想到此处,林东的目光变得坚定。 事实上,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上昭明自荐书》。 这于文道的读书人而言,是极为正统的谋职手段。 很快,他就来到了一处古旧的院落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 里面传来清澈、稚嫩的读书声,这是蒙学里的《千字文》。 林东打量一眼,院门虽然破旧,但是门上清晰的挂着学堂的名字:昭明。 而门下立着一块残破的碑。 碑面不知道是被岁月磨损,还是有顽童刻划,只剩下正文里的“为天地立”“为生命立”几个字。 “什么人!?” 就在这时,院落里忽然传来一声不愉的喝问。 只见一名锦衣华袍的年轻人跨出院落,手里握着一把半开的折扇。 一名仆役模样的高瘦青年紧随其后。 这两人颇为面熟,林东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为首的是永安镇首富蔺家的少爷,名叫蔺安,后面跟着的是他的仆役高丘。 他们两人在镇里也算是头面人物,无人不识。 林东眼睛微微一眯,说道:“原来是蔺公子,在下林东,特来拜谒山长上官老夫子。” 蔺安挥着折扇,不客气的问道:“上官先生不在,今日是我授课,你有什么事给我说也一样。” 林东静静的看过去。 高丘顿时不乐意了,叫唤道:“叫你说你就说,怎么?看不起我家少爷!?” 林东瞥一眼院门,知晓今日是进不去了。 “既然如此,不瞒二位,这是我的谒帖,望请转交上官老夫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上,高丘随手接过。 蔺安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知道了,你回去等候消息就是。” 林东见状,拱拱手,客气的告辞。 “一个穷小子,也妄想进昭明学堂,呵呵,难道还想参加县试不成!” 蔺安转身踏入院内,哂笑一声。 高丘会意,随手一扔,将信封丢到门后的木桶里。 第10章 黑白棋局的三重用意 蔺安满意的点点头,这高丘做事,就是麻利。 “少爷,这捐了钱,以后您就是昭明学堂的先生了。” 高丘嘿嘿一笑,再次拍出一个马屁,说道。 蔺安一听这受用的名称,也禁不住摇起折扇,笑道:“别废话了,今日上官先生和粟姑娘都不在,这第一节就是我的课,你待会儿可别出岔子!” 高丘连忙面色肃然,保证道:“少爷放心,这教授强身之术的法门我多的是!您待会儿瞧着就成!” 原来他也是为了县试而来,已经登记入册成为先生,难怪对林东如此阻挠。 院墙外,从另一道巷子里折返的林东,听完两人言语,面色难看。 不过,山长上官先生和平日授课的粟姑娘,似乎确实不在。 而昭明学堂里,有蔺安这样的人把守,不仅进谒不了,还可能招来麻烦。 因此这第二条路,不得不暂缓了。 真是到哪里都避不开潜规则,林东并不气馁,转身向镇东的郭巷行去。 想入昭明学堂,还有最后一种办法,就是请有名望的老先生代为举荐。 而他恰巧认识一位这样的老先生。 永安镇里的读书人不多,甚至可以说极少,唯一的一座学堂也是稚童启蒙所用。 这群孩童步入少年,要么前往其他县镇读书,要么就只能靠自学。 林东就是后者。 而他当年由于姑父的不喜,连进入昭明学堂接受启蒙的机会都没有。 今天的一切学识,都是他一点一滴积累而得。 记得最早的时候,他听说城东郭巷有一位老先生家里有不少藏书,所以天天过去软磨硬泡,希望得到老先生的赏识,借书而读。 老先生的家里有一片菜园子,林东没少在里面帮工。 最后还是老先生的妻子看不过去,将一本本藏书借给他看。 但是拿回家里后,他根本不敢被吕四季发现,于是每天就在夜里借着月光或烛火,一点点研读。 如此,一过就是十年。 “有些日子没见,不知道毛老先生怎么样了……” 林东想到这里,禁不住的露出温馨的笑容。 看完毛老先生家里的藏书之后,他来得就少了。不过每隔十天左右,他还是会到园子里帮忙。 永安镇不大,从镇北走到镇东,不过盏茶时间。 一处青白砖瓦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门口立着一株桂花树,上面开着黄白色的花朵。 一位年过半百,头戴发簪,打扮得特别素净的老夫人打开门,看见林东,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东小子来啦。” 这位就是当年偷偷给林东借阅藏书的人。 林东当即恭敬的行礼,问道:“淑夫人,毛老先生在吗?” 淑夫人引他进门,笑道:“老头子在菜园子里下棋呢,你自己过去找他,我烧壶茶。” 林东道一声“有劳”,熟门熟路的向院子最后面的园子走去。 只见两名老者端坐在菜园子旁的石桌前,正凝神看着棋盘,杀得难分难解。 毛老夫子全名毛难,字不易,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在昭明学堂任职杂学先生,教授稚童启蒙。 他头发斑白,身材有些佝偻,但是精神矍铄,眼眸深邃,透着沧桑和智慧。 坐在他对面的老者,林东倒是第一次见。 只见这人穿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年龄同样不小,约莫五十岁左右,身形瘦削,发髻高拢,眯眼坐在阳光里,神情恬淡,给这片院子平添一份远离尘世的安宁。 两人此时都比较专注,目视棋盘,似乎没有发现林东的到来。 “黑棋如长龙盘踞,将白棋团团围困,但这白棋死中有活,从容不迫,似乎别有后招,真是一副好棋。” 林东站到毛老夫子身后,稍一观察,就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毛老夫子执的是黑棋。 对面的长衫老者这时也发现了林东的到来,不以为意的看他一眼,捏起一枚白棋落下。 盘中的局势顿时变化,黑龙尾部被撕开一条豁口。 毛老夫子赞叹道:“沧海先生,你这一步真是妙啊!” 长衫老者抚掌而笑,谦逊道:“基本操作,一般一般。” 毛老夫子并不慌乱,捏起黑棋补在黑龙的爪部,局势顿时再变,这一爪落下,足以将白色阵地彻底撕碎。 “好一招断尾绝杀之局!” 林东眼睛一亮,自愧不如的想道。 论及读书,他不怵任何人,但在棋艺上比起这两位老江湖,就相差甚远了。 名叫沧海先生的老者也明白了对方的打算,笑道:“不易老弟,你看现在这局势有没有一点眼熟?” 毛老夫子一愣,他光顾着下棋争胜,倒是没有发现这棋局有什么玄妙。 此时听沧海先生一讲,他不由重新审视整个棋局。 林东也好奇的打量,不知道这位沧海先生是什么用意。 只是这一看之下,两人顿时发现一些不同。 黑棋围困白棋,就像苍狼、囚虫二山,将永安镇环绕在其中。 那撕开的豁口,就是永安镇通往稷城的唯一生路。 而即将下落的龙爪,就像山里盘踞的妖魔,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袭击城镇。 林东心头一紧,不自觉的握紧拳头。 “我之所以想要报名县试,就是希望借此进入稷城长离学院,一如此时的白棋,死中求活。” 他看一眼沧海先生,只觉对方的目光里有着深意。 毛老夫子却微微皱眉,说道:“沧海先生,你困居永安镇十八年,早已不问齐国世事,如今妖魔乱世,时局动荡,难道他们……还是放不过你?” 在他眼中,这棋局竟然还有另外一幅景象。 沧海先生抚须而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林东,问道:“小兄弟,你怎么看?” 林东微微一怔,怎么突然问到自己身上了? 毛老夫子这才看见他,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半个学生,姓林,名东。” 沧海先生点点头,看着林东,笑而不语。 那目光像是一位学识渊博的老者,在审视和考教新进的后生。 “这棋局里……难道还有第三重用意?” 林东不禁踌躇,重新打量黑白围困之局。 如今黑棋强盛,白棋岌岌可危,难道……还有破局之法? 第11章 请沧海先生赐字 顺着这个思路,他眼前一亮,看向白棋与龙腹的交界处。 “沧海先生,我眼里或许看得不全,但我总觉得这白棋就是如今的永安镇。” 林东拱拱手,恭敬的说道。 他这一语,看似简单,却令毛老夫子和沧海先生都眼睛一亮,含笑倾听。 林东见状,继续说道:“咱们镇子穷困偏僻,地处深山,外有妖魔之困,内有人心之变,似乎唯一的去处就是稷城。但是,咱们就不得不舍了这数百年的基业……” 他伸手指向白棋从黑龙尾部破开的生路,又指向即将下临的龙爪。 “这不是我们最想要的结果。” 林东理顺了思路,若有所感的说道,“要想长存,就得筑建咱们自己的根基,在这点燃文明之火,修建传承之路,只要民富力强,咱们完全可以在这里建出第二座稷城!” 他抬手点向白棋盘踞之地,那里不应该被舍弃,而是置之死地,上行屠龙,破局重生。 毛老夫子一怔,看向他的手指方位。 “哈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沧海先生开怀大笑,随手捏起一枚白棋,置于黑龙腹下。 霎时间,整个局势逆转,黑龙破腹,白龙上行,跃于九天。 毛老夫子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许久,才长叹道:“先生高明,不易自愧不如。” 沧海先生摆摆手,笑道:“这位小兄弟,是不是到了参加县试的年纪?” 林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看其谈吐,绝非一般人。 “禀沧海先生,我今日过来,正是想请毛老夫子举荐,入册昭明学堂。” 他拱拱手,恭敬的说道。 毛老夫子闻言笑道:“咱们永安镇里没几个读书人,这举荐之事,不过顺手为之。” 林东一听,顿时大喜,说道:“多谢老夫子!” 这时候,淑夫人端着茶水过来,给两位老先生添上。 毛老夫子趁机笑道:“谢就不必了,有空还得帮拙荆多锄锄草,这读书人也不能四肢不勤。” 淑夫人白他一眼:“你啊,就会欺负年轻人。” 林东笑道:“老夫子与淑夫人于我有再造之恩,这点小事完全是分内之责。” 沧海先生看着老夫子与淑夫人的恩爱模样,不由吃味的蹙起鼻子,哼道:“一把年纪。” 看来这位老先生,也是独身一人。 林东禁不住想笑,可是就在这时,他身躯一颤,耳畔响起“咚咚咚”的鼓鸣声。 血色的世界刹那间铺满视野,神秘门户屹立其间,剧烈震颤。 “饿……好饿……我要吃……” 他的意识里不由自主的出现奇怪的念头。 门户开启一丝缝隙,从中探出蛛面妖魔的一条螯肢。 “不好!难道琵琶要吃了他们!” 林东极力克制住自己,看向面前与血色世界重叠在一起的三人。 只见毛老夫子和淑夫人的头顶上,竟然笼罩着淡淡的紫色光团,看起来十分可口。 而沧海先生的身上,却毫无特别,看起来就令人嫌恶。 这般想着,林东骇然发现,不知道何时,一只粗长的螯肢出现在毛老夫子的头顶。 “东小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可是眼前的三人就像没有看见那条螯肢一样,反而询问起脸色发白的林东。 下一刻,那螯肢刺入紫色光团里,刹那间将其吸食一空。 毛老夫子顿时不耐烦的说道:“这茶里的石竹是不是没有到火候?” 淑夫人转过身,准备把茶端回重沏。 但是,在林东的眼睛里,只见那粗长的螯肢划拉到淑夫人的头顶,刺进紫色光团里。 淑夫人端茶的动作一滞,哼道:“这么大年纪了,哪来这么多讲究!” 轰—— 螯肢消失,门户合拢。 眼前的血色世界如潮水一样退去,恐怖的饥饿感也一下子消失。 “蛛面妖魔……她吃饱了?” 林东后怕一样的想道,脸色渐渐恢复红润。 在最后一刻的眼角余光里,他看见毛老夫子和淑夫人头顶重新升腾起紫色的光晕。 只是那光芒明显比刚才黯淡了一些。 “原来琵琶她想吃的是这种东西……” 林东下意识的想道,“这紫色光团不知道是什么,似乎可以再生,而在失去之后,毛老夫子和淑夫人明显脾气变得暴躁了一些,可以影响主人的情绪。” 沧海先生看见两位老人斗嘴,顿时没了刚才的吃味,而是抚须坐在阳光里,笑意盈盈。 这时候,似乎是因为紫色光晕的恢复,毛老夫子略带歉意的说道:“夫人,我发现这没到火候的茶,喝起来竟然别有一番滋味,还是夫人聪慧,老头子惭愧!” 淑夫人也露出笑容,说道:“你爱喝就行,不过沧海先生的茶可不能将就,我去重沏一壶。” 说着,她端起茶盏,往内院走。 “东小子,你没事吧?刚才我看你脸色差得很。” 她路过林东身边,担心的问道。 林东顿时有些歉意的笑道:“我没事,让老夫人受累了。” 淑夫人微微一笑,说道:“哪有什么受累的事,你也别听老头子瞎指挥,这菜园子我还忙得过来。” 她明显是想让林东多休息,没必要过来干粗重的活。 林东心里涌起感动,夹杂着难言的愧疚。 “琵琶……咱们以后能不能商量着吃?” 他愤愤不平的在内心问道。 可惜,没有任何响应。 沧海先生这时才想起刚才未聊完的话题,看向林东问道:“小兄弟,你既然要参加县试,也算是永安镇里有身份的读书人,依我看……你还缺个字吧?” 他说的是林东的表字。 这读书人,名是名,字是字。 《仪礼·士冠礼》上说:“冠而字之,敬其名也。” 就像毛老夫子,姓毛,名难,字不易。这“字”就是他人对其的尊称。 而男子通常在二十岁冠礼时加字,女子在十五岁笄礼时加字。 不过,也不是一成不变。当一个人有身份,或有往来需要时,就可以提早加字。 林东今年十八岁,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毛老夫子闻言笑道:“沧海先生,他年不及二十,确实没有表字。如今县试在即,也确实到了加字的时候。老朽才疏,不如这字就请你赐下,如何?” 第12章 此子……胜我百倍啊 林东见他如此说,也顿时明白眼前的这位先生不凡。 他不便插话,于是恭敬的行礼。 沧海先生摆摆手,笑道:“不用这些繁文缛节。” 他起身而立,背对两人,全身沐浴在阳光里,似乎在对着朝阳思索。 这表字,关乎人的一生。 未几,沧海先生回转身体,背对晨阳,拍着手掌笑道:“依我之见,不如叫‘草之’如何?” 毛老夫子和林东微微一愣。 旋即,老夫子第一时间会意,畅怀笑道:“日在木中为东,好一招拆字法!文明之火,点燃传承,如何少得了这木中之才!林草之,还不快快谢过沧海先生!” 林东连忙恭敬的说道:“多谢沧海先生赐字!” 长衫老者站在阳光下,开心的摆摆手,笑道:“不易老弟,这茶水我就不多喝了,近日我要远行一趟,有事你自行做主便是。哈哈哈,今日得一草之,足矣!” 说着,他也不客气,负手向院外走去,身上透着读书人少见的洒脱。 毛老夫子无奈的摇摇头,脸上却像开了花一样高兴。 淑夫人端着新的茶水过来,奇道:“沧海先生怎么走了?” 毛老夫子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世间高人,大多是自然洒脱,不用管他。来,草之,坐下。” 林东依言,坐到石桌对面。 “夫人,劳烦你为我取笔墨纸砚。” 他将黑色的棋子一一拾进陶瓮里,同时笑道。 林东连忙在对面拾白棋,他已经猜到毛老夫子打算做什么,心里再次涌起感激。 不一会儿,笔墨纸砚摆在石桌上。 毛老夫子提起笔,挥挥洒洒的写道:“时临花甲,吾常感俗事烦扰,今回乡省亲,日不知几何。为学堂计,今有林氏,名东,字草之,十二学书,文史足用,通诗书,诵万言,足以当稚童启蒙之责,故荐之代执杂学一职,望山长批呈。” 落款是“昭明学堂,毛难。” 这封信的意思,是毛老夫子有事回乡探亲,所以举荐林东到昭明学堂,代为执教。 林东脸色一变,问道:“老夫子,您要离开永安镇?” 毛老夫子将举荐信压实,等待墨迹吹干。 “当然,我与夫人本就不是永安镇的人,而是出自隔壁的泗县。我在那里没了牵挂,但是夫人还有亲戚在。我们年岁大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可活,这故土……还是想念的。” 他与淑夫人对视一眼,一起笑着感叹道。 淑夫人似乎此前并不知晓,说道:“难怪你非要东小子过来打理菜园子。” 林东有些不舍,说道:“两位回来之时,这院落当和今日一模一样。” 毛老夫子将举荐信卷起,递给林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信函我拓了两份,这一份给你,另外一份我会交给昭明学堂的上官明禾。你明日过去报到即可。” 林东捂着举荐信,有种难言的感动。 十三年来,除了姑姑林香荽,就属眼前的两位老人待自己最好。 “别愣着了,收好。来来来,再陪我下两局!” 毛老夫子见他感伤,接过淑夫人手里的茶,开怀笑道。 林东连忙将举荐信收入怀中,坐到石桌对面,陶翁移位,执黑先行。 这爷俩一下,就到了中午时分。 毛老夫子受了淑夫人不少次白眼,这才依依不舍的放林东离去。 待他走远,淑夫人才微微一叹,说道:“我听说蔺家的少爷也要参加县试,刚刚在学堂捐赠入册。这东小子如果真的县试晋级,怕是会得罪永安蔺家。” 毛老夫子迎着阳光而笑,说道:“夫人聪慧,原来一眼就看出了我为什么要回泗县。” 淑夫人看一眼院落,目光扫过石桌、屋舍、菜园子,以及门口的桂花树,不舍的说道:“这么说,我们这一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也罢,就交给东小子打理吧!” 他们膝下无儿无女,看着林东从小长大,感情早已到了深处。 毛老夫子饮一口茶,笑道:“下午你摘些菜,送去吉利酒楼,就说事情办妥了。” 淑夫人点点头,坐到林东刚才的位置。 阳光洒在两位老人身上,呈现世间难寻的温暖和宁静。 …… 镇南,茶铺。 阿难在桌上铺开一卷地图,说道:“首座,这永安镇的大小建筑,都画在图里了,再往外面是苍狼山和囚虫山,情况复杂,摸不清楚虚实。” 罗祇将项链取下,捻在手中,像是和尚捻着佛珠。 地图十分详实,上面标注着陌巷、郭巷、昭明学堂、镇守府等字样。 而其中一处地方染着红色。 那名字赫然是:“春香苑。” 阿难见首座的目光停顿,补充道:“按照您的吩咐,这妖魔诞生之地,我们特意做了标记。” 罗祇点点头,说道:“我们这趟出来时,教主示下机缘之地,一共三处。这春香苑就是第一处机缘。” 阿难恍然大悟,难怪首座往春香苑跑了数次,最后才降服琵琶姑娘。 看来教主只示下了地点,而没有给到具体的人,所以需要勘察。 “首座,那第二处机缘在哪里?” 他看向地图,好奇的问道。 罗祇抚摸一下三角形的青玉吊坠,将其放在地图上,其中一个角落恰好对准春香苑的位置。 “诸行无常,众生皆苦。你我所行所往,教主早有指引。” 他低语一声,手指上泛起光芒,指尖点在静静蛰伏的吊坠正中。 那光芒顿时激荡起流光溢彩,随后化作赤红的光线,从吊坠的一处锐角射出,落在春香苑上。 随后,是第二条光线。 它一路向南,最终指向一处宅院。 阿难立即望去,只见那地图上标注着四个字:“吕氏宅院。” 他不由神情一怔。 罗祇凝视地图,见青玉吊坠没有第三步指示,才轻念一声将其收回。 “阿难,你因何色变?” 他抬眼看向年轻人,问道。 阿难恭敬的回答:“禀首座,上次您让我留意的悬壶堂少年,经过调查,叫做林东,就住在吕氏宅院。” 罗祇眼眸一缩,不禁浮现少年澄澈的目光,温润如明珠的模样。 “原来是他。” 他微微一叹,“可惜此子倔强,不能收为信徒,否则我三生教必然增添一位通天彻地的祭巫。” 阿难一愣,不敢置信的问道:“他的资质……有这么厉害?” 罗祇看向他,笑道:“若我没有看错,胜过你十倍。” 阿难摸着脑袋,惭愧道:“跟我比有什么意思,我一愚笨脑袋。” 他倒是没有什么攀比之心。 可是罗祇摇摇头,长叹道:“阿难,你的天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罢了。此子……胜我百倍啊!” 第13章 深夜里传来的叫声 阿难惊住,原来最菜的竟然是首座。 他旋即叫道:“首座,那我们还不快去找他,不能让他跑了!” 罗祇摇头,低语道:“不急,机缘到时,水到渠成。” 说着,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阿难连忙收了地图,叫道:“首座,那不是吕氏宅院的方向!” 罗祇头也不回的训道:“笨蛋,吕宅的主人是吕四季,这个时间可不在院子里,而是在吉利酒楼!” 阿难摸着脑袋,暗忖道:“原来如此,这就是擒贼……先擒王?” 没读过书,真是一种遗憾。 …… 淑夫人送完菜,从吉利酒楼出来。 迎面走来两位灰袍短发的男子,她不以为意的路过,却见其中那位年长的教徒突然挪步拦住自己。 “这位老夫人,可否移步一谈?” 罗祇慈眉善目的问道。 阿难拽一下他的衣袍,示意这位年龄大了,不是林东那样的年轻少年,更不是春香苑里的漂亮姑娘。 罗祇不为所动,盯着淑夫人。 老夫人脸色一沉,拎着空菜篮斥道:“哪里来的大师父,这么没礼貌,永安镇可不是法外之地!” 事实上,她已经认出对方是三生教的人,毕竟他们传教的动静不小。 罗祇退后一步,伸手在胸前点出三角形的印记,歉意道:“老夫人莫怪,是我孟浪了,请见谅。” 他虽然行事怪异,性格时而跳脱,时而深沉,但态度一向谦和。 淑夫人见状,也舒缓了神色,问道:“这位大师,有何事见教?” 罗祇凝眉,认真的问道:“老夫人,实不相瞒,我观你与我主有缘,可愿入我三生教?” 淑夫人闻言,也认真的看他一眼,拎起篮筐,说道:“有病。” 然后,她绕过对方离开。 阿难尴尬的说道:“首座,您这见人就说有缘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罗祇瞪他一眼,斥道:“你懂什么,这位老夫人不一般。” 阿难盯着远去的淑夫人打量两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资质胜我多少?” 罗祇不理会傻子,低语道:“她的身上……也有妖魔的气息。” 阿难一怔,眼前不自禁的浮现那少年的身影,渐渐与老夫人重叠。 “咱们三生教……收妖魔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嘴角呢喃,下意识的问道,旋即摇头失笑。 …… 晚间,林东回到吕宅。 “听说老爷要信奉三生教?” 有仆役一边在檐角挂铃铛,一边与搭活的人低声议论。 “不错,这是三生教的摄魂铃,也叫往生铃,挂在上面镇宅。” 另一人努嘴对着铃铛说道。 “这入了教也好,有了信仰,兴许夫人能好过些,听说他们的教义是众生皆苦,积德往生……” “就怕苦的还是夫人。” 两人端详铃铛,准备收工。 牛婶端着饭菜路过,瞪一眼他们,斥道:“乱嚼什么舌根。” 他们立即闭嘴,这才瞧见不远处的东少爷,慌忙离去。 林东走到屋檐下,看着铃铛。 牛婶有些拘谨的问道:“东少爷,老爷、夫人和小姐在内院用餐,你过来就餐吗,我再添一副碗筷。” 林东看一眼她,内心平静,没有心跳声鼓动,没有血色重影。 “看来琵琶要吃的真不是她,而是毛老夫子和淑夫人身上的紫色光团。这是什么呢,一种气息,一种情绪?” 他暗自思索一声。 “牛婶,我在外面吃过了,麻烦代我知会一声姑父和姑姑。” 林东语气温和的说道。 牛婶微微一愣,点点头往内院走,心说今天的东少爷有点不一样。 姑父不待见自己,林东就不过去添堵了,省得给姑姑招惹责难。 “这《箪食经》里会不会有修行的奥秘?文道……真的不是修行路?” 他回到屋里,才想起昨日发威的颜圣手稿,拿出来细看。 这是一卷材质泛黄的帛书,有些年头,字迹工整清晰,看不出异常。 “身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困馑于郊野,守志笃固,秉节不亏……夫道者……” 他一边看,一边默念。 当日的老者虚影没有出现,但是仍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帛书上的一枚枚文字此时异常清晰,跃然其上。 字迹连绵在一起,宛如山河绵延,天地入画,竟然生出磅礴大气之感。 “这手稿……当真不简单!” 林东来回诵读,将内容牢牢刻画在脑中,观想山河、天地之景。 未几,他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一名书生的虚影,盘坐在山河中间,随着诵念声叠荡,周身散发出文字的光芒。 这一幕,有些熟悉。 林东回想起罗祇首座降服琵琶姑娘时的情景,那时候他的身上环绕经文,宛如有神明的力量加身。 “三门四道……祭巫?” 这是罗祇告诉他的修行之路。 天下间一共七种修行之路,而三生教修行的路叫做祭巫! 不,也许只是罗祇修行的路。 林东想到那些普通教众,应该不是每个人都有修行祭巫的资质,所以他们应该还有其他修行的路。 不知道是三门四道里的哪一种? “他说有许多读书人会修行三门里的念师,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可惜,永安镇只是一处小地方。 这一刻,他真想去稷城啊! 不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世界也懒得向自己展示精彩的一面。 他对着《箪食经》重复诵念着,昏昏沉沉的想着,双目缓缓闭合,脑袋里的杂念从纷乱变得空明。 他竟然陷入仿佛冥想一样的状态。 一名白衣书生在寂静的脑海里,周身环绕文字光芒,天地间响彻诵读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东才像大梦初醒一样睁开眼睛,觉得一些困惑。 “我……怎么睡着了?” 他推开门看一眼天色,已经夜深。 不过,这一觉醒来,他只觉得疲惫尽去,心思通明,全身都十分的舒畅。 他静极思动,向假山方向散步。 “啊——”“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阁楼里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伴随鞭子入骨的脆鸣。 林东脸色一变。 这是……姑姑林香荽的声音! 第14章 唯有前往稷城,才能更安全 “吕四季!又在家暴……” 林东咬着牙,气得全身发抖。 可是,这是姑姑的家事,自己寄居在这里,本就是一个外人。甚至姑姑的许多痛苦,都是因为自己受责。 谁都知道,姑父不待见自己。 本以为上次的县试争论过后,吕四季能有所改善,如今看来这种家暴的毛病已经深入骨髓,不可更改。 是本性,还是魔怔? 林东握紧拳头。 “谁?” 假山后面传来碎石的跌落声。 林东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段窈窕,面庞清丽的少女,从假山后面探出头,眼里带着一丝紧张。 “吕小梦,你怎么在这里?” 林东皱一皱眉头,这是吕四季的女儿,今年十六岁,性格温润乖巧,平日学习刺绣、织纫等女子该做的事。 这个时间点,对方应该在睡觉。 吕小梦噘噘嘴,叫道:“表哥,我睡不着,想听你读书了。” 林东一听,眉头舒缓,说道:“读书……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若教姑父知道,你又要挨板子。” 吕宅里一个爱读书,一个爱听读书,这样的板子他们没少挨。 吕小梦捏着衣角,娇弱道:“可我还是喜欢小时候听你读书的日子,就算挨板子,我也欢喜。” 林东沉默,转而问道:“你睡不着,是因为姑姑吧?” 两人耳畔还能听到林香荽在阁楼里疼得抑制不住的叫唤,那鞭子落下的时候,就像落在两人心里。 吕小梦咬着唇,一下子泪眼婆娑,问道:“表哥,你能救娘亲吗?” 这句话,问住了林东。 救,怎么救? 冲进去把吕四季吊打一顿?然后呢,这个家就散了?没有了吕四季支撑,林香荽和吕小梦靠什么生活? 就算自己能挣钱,难道姑姑愿意娘俩被自己养一辈子吗? 百无一用是书生! 终究是自己……撑不起这个世界。 所以,才要努力啊! 林东听着刺痛的声音,看着少女泫然欲泣的面庞,忽然平静的笑道:“小梦,我们一定要救姑姑,不仅救这一时,还得救一世。” 吕小梦一怔,抹去眼角的湿润,喜道:“表哥,你有方法了?” 林东伸手拉住她,往厨房的方向跑,说道:“嘘,跟着我,别被王管家和巡夜的仆役发现了。” 吕小梦不明所以,被少年拉着走。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厨房,吕小梦眼睁睁看着林东将灶台一把火点燃。 少年仿佛不解气,还扔了两把干柴上去。 吕小梦有样学样,也跟着抓起干柴添在火上。 激烈的火浪很快冲击在脸庞上,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心领神会。 “走水啦!走水啦!” 他们捏着嗓子,尖锐的叫喊,然后一抹脚向院落的偏僻处跑。 巡夜的仆役被惊动,向厨房的方向一看,立即大惊失色,跟着叫喊:“走水啦,快救火!” 林东远远听见,阁楼上的女子叫声戛然而止。 “表哥,爹爹好像停止了鞭打娘亲!” 吕小梦压低声音,欢欣雀跃的叫道。 林东拉着她躲在围墙底下,说道:“别着急,看下去。” 王管家阴沉着脸,出现在厨房附近,指挥两名仆役不停扑水救火。 牛婶也被惊醒,来到这里一看,不由面色一变。 这内事一直是她负责,尤其包括厨房、饮食和起居等。她平时一再小心,只要天黑了就不再用火,没想到今日还是出了事,心里惴惴,担心老爷责罚。 她也顾不得体面,自己冲上去拎水扑火。 很快,吕四季也来到现场,问道:“怎么回事?” 王管家回道:“启禀老爷,这厨房不知道怎么半夜燃起来,如今火势就快扑灭,但是灶台、厨具等怕是废了,最近几日宅子里恐怕没有办法生火做饭了。” 牛婶不安的请罪道:“老爷,是我看管不善,愿受责罚!” 吕四季哼了一声,摆摆手,说道:“罢了,天干物燥,走水也是难免。既然厨房损坏,那你每日着人从酒楼带点饭菜回来,我就不在家里用餐了。” 他的意思,就是以后在酒楼用完餐再回来了。 假装被走水声惊醒的林东、吕小梦,一脸茫然的过来查看,问道:“姑父/爹爹,发生什么事了?” 吕四季颇为不高兴的一甩衣袖,说道:“火灭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转身向阁楼里走去。 众人扑灭了火,也相继离开。 吕小梦贼兮兮的看一眼林东,两人向假山的位置挪步,等了许久都没再听到动静,顿时明白事情成了。 “表哥,还是你点子多!” 吕小梦一脸崇拜的说道,“而且,爹爹最近不在家里用餐,就少了许多和娘亲冲突的机会。等到他晚上回来,说不定就没有心情和时间欺负娘亲了。” 林东戳一下她的鼻头,笑道:“下次你可别自己偷着干,纵火这种事很危险的。” 吕小梦噘着嘴,说道:“我知道。” 她跟着林东往房间方向走,又问道:“表哥,你刚才说的救一世,是什么方法?” 林东停下脚步,说道:“小梦,姑父的性子原本不是这样,也许是因为县试的心魔,也许是因为生活的压力,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变回去,但是我们总要试试。” 吕小梦一怔,问道:“你的意思是?” 林东看向她,说道:“我会通过县试,让他明白曾经的梦想可以实现。这是解他的心魔。若是没有效果,那么等我到了稷城,立下根脚,就接你们一起到稷城。也许生活换了个模样,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吕小梦似懂非懂,问道:“那我也去稷城吗?” 林东点一下她的鼻头,笑道:“那当然。” 他转过身,背对吕小梦,迎着月光,又说道:“这世界很大,不是只有永安镇一处地方。你别看姑父开了一家酒楼,就可以偏安一隅。 “我想他的压力也一定很大。如今妖魔畸变,肆虐天下,咱们永安镇地处苍狼、囚虫二山,说不定哪天就有妖魔攻镇。唯有前往稷城,才能更安全。” 说到这里,林东忽然停顿了下来。 他想起沧海先生为自己取的字,以及那盘白棋逆转的棋局。 有没有可能以永安镇为基,再筑一座安然稳固的城池? 第15章 没想到是逞强的弱鸡 他摇摇头,这何其艰难。 而且就算可以,自己也得同样参加县试,到稷城学得本领,尤其是修行之法,再回到永安镇。 根据罗祇上次说的话,林东推测,长离学院里大概率有修行法门。 吕小梦怔然问道:“所以你喜欢读书,你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但是爹爹……不喜欢读书,女子也不能读书。爹爹容不得你读书,世间容不得我读书。” 她的语气里,透着一抹黯然。 在齐国的律法里,女子不得入学。 像昭明学堂这样收有女童启蒙的学院,已经是极为罕见的奇事。 林东回过头,认真的看着少女,说道:“姑父说读书无用,也许真的无用。但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小梦,我们也许没法对抗既定的人生,但就算我们身处至暗,也应心向光明。” 这无关鸡汤,而是生活的勇气。 吕小梦重重的点头,应道:“嗯!” 她踌躇一下,又说道:“表哥,我还是想听你读书。” 林东无奈,摇摇头又点点头,拉着她进入自己的房间,点燃灯盏,掏出《箪食经》。 “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困馑于郊野……” 少年的读书声,在这方小小的世界里安然响起。 吕小梦看着少年好看的面庞,认真的说道:“表哥,你知道吗?你读书的时候,眼里有光,身上有气,让我觉得这世间的男子也不过如此。若是可以……我也想读书。” 她口齿开合,随着少年的声音轻轻念着,试图记入内心里。 林东微微一叹,从内心里感觉到自己与吕小梦的亲近,时间过得真快,往日稚嫩的女孩,一眨眼,如今已到了婚嫁的年龄。 许久,两人读完书,林东才分享今日的情况,说道:“小梦,我有字了,日在木中,我的字叫做草之。” 吕小梦吃吃的笑,念道:“草之?姓林,名东,字草之!” 这有了字,也算是有了身份。从今往后,他也算是真正的读书人了。 吕小梦终于困乏,回去睡觉。 少女走的时候,背对着少年,仍然在轻轻的念:“身处至暗,心向光明。” 林东宠溺的摇摇头,打算回屋睡觉。 可是,就在这时,一道模糊的黑影越过围墙,落在厨房的方向。 对方的动作很轻,而且借着月光与乌云的掩饰,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被林东发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被妖魔之力附体和诵读《箪食经》后,林东就觉得自己的眼睛清明了一些。 所以,无巧不巧,对方的动作被林东目送吕小梦的余光瞥见。 “家里莫非进了贼?” 他下意识的想道,心里担心,于是摸了门后的一截短棍跟过去。 对方似乎更小心,看着乌烟狼藉的厨房嘀咕道:“晦气,本来计划是下毒害了吕四季,没想到竟然遇到这种事,现在看来……只能动手了!” 这是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左右张望一眼,没有发现躲在另一处屋后的林东。 但是他的话语,却传入了林东的耳朵里。 “不是贼……是杀手!?” 林东全身一个激灵,手里紧紧握着短棍。 那人身手灵活的绕过厨房,向不远处的阁楼潜伏过去。 “他的目标是对付姑父……难道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可是永安镇里只有这么一家酒楼。还是说姑父在近日得罪了什么人,招来了祸患?” 林东一边思索,一边悄悄的跟着。 阁楼里一片寂静,吕四季没有继续施暴,而是真的就寝了。 黑衣人沿着外墙攀爬,跃入二楼的走廊。 林东连忙从一楼推开门进入,登上楼梯,向上追去。 吕宅的内院一向封闭,夜间还有仆役巡视,因此这阁楼的门并没有上锁。 可是,没有等他登上二楼,就听到一处房间里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然后有清脆的物品坠落。 那物品骨碌碌的顺着走廊,落入楼梯,出现在林东的视野里。 他下意识的想去接住,却生生止住了冲动。 一旦物品的坠落声中途停止,那杀手就明白楼下有人过来了。 而二楼的房间里,女子的声音停滞,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 林东心里一紧,因为那物品自己非常熟悉,正是自己赠给姑姑林香荽的白玉药瓶! 想来是吕四季睡觉了,姑姑才躲在另一处房间里擦拭伤口,可是没想到被潜入的杀手遇见。 这么一推测,林东再也顾不得危险,轻步迈上楼梯,一眼看见半开的房门。 他握紧短棍,侧身进入,果然看见姑姑被绑住嘴巴,跌坐在窗前。 而窗户半开,有一道黑衣人影蹲坐在上面,正打算从窗外的楼体,向吕四季的房间摸去。 对方也极为警觉,一下子发现了林东的潜入,也不喝问,直接踏在窗棱上,飞身跃来。 “要糟!” 林东的瞳孔瞬间放大,握紧了短棍,不管不顾的砸出。 噗嗤—— 短棍轻易的被利刃切断。 那黑衣人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处,令他右腿一曲,重心不稳的跌倒。 与此同时,一柄冰冷的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上。 百无一用,是书生。 林东悲愤莫名,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栗。 林香荽此时也看见了他,不由焦急的隔着布呜呜的叫喊,可惜,都是徒劳。 “嘿,我道是吕宅的护院,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逞强的弱鸡。” 黑衣人歪着脑袋看向林东,啧啧叹道。 这少年的潜入着实吓了他一跳,幸亏自己身手不弱,才将其一下子制住。 这次的目标只有吕四季一人,倒是没有必要将这两人一起杀了。 他在心里琢磨着,问道:“吕四季是不是在三楼右边的第三处房间里?” 这句话,显然是他刚才问过一次林香荽,所以得到的消息。 嘴上被颤着布的林香荽焦急叫喊,可是根本传不出话语。 林东冷汗溢出,心知只要自己一言不对,就可能被对方割喉抹杀。 “琵琶!快救我!” 他在心里不住的呼唤,可惜并没有血色的重影出现。 原本躁动的神秘门户,此时像是睡着了一样,琵琶变化而成的蛛面妖魔也没有响应。 他维持住镇静,向黑衣杀手回道:“没错,吕四季是在第三处房间里。” 黑衣杀手的匕首一下子贴近脖颈,扭头看向林香荽笑道:“你骗我!” 原来林香荽告诉他的并不是三楼右边的第三处房间,而是第二处房间,他故意拿出来诈林东。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三楼除了吕四季也不住着什么人。撞上了就随口一问,不过是为了节省些许时间和麻烦罢了。 他懒得再与两人玩游戏,森冷的说道:“废物,不必再留着你们了!” 此时此刻,他起了杀心。 说着,他抹动匕首,切向林东的脖颈! 第16章 与尸体独处的一夜 林香荽焦急的面庞上一下子涌出泪水,心里的痛苦比身体更深。 林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抓向那匕首。 脖颈上溅射出鲜血! 死亡就在顷刻! 然而,就在这时,世界变得无比缓慢。 林东的脑海里涌现无边的愤怒,怒气激荡在胸腹间。 血色的世界,在这一刻浮现在眼前,与幽暗的房间、窗下的月色重叠在一起。 神秘的门户在世界中间静静矗立,四周蔓延着血色的纹路,妖异而邪艳。 “吱——” 若有若无的妖魔嘶吼,划破寂静。 一只粗长的螯肢探出门户,向外面随意的挥一挥,散发出漆黑的雾气。 林东只觉体内一下子涌现无数暴虐的力量,他的手在匕首切开脖颈之前抓住了锋刃。 四周的一切在视野里变得缓慢。 手掌被匕首的锋锐切开半寸,鲜血凝滞在伤口处。 林东握紧匕首,向外一翻,右臂捣在黑衣杀手的腹部,同时身体向外一滚,避开必杀的一击。 轰—— 一切说来缓慢,可是看在黑衣杀手和林香荽眼里,就像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们只看到那少年用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匕首荡开,右臂重重的肘击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杀手闷哼一声,向后踉跄的倒退。 “不可能!你……怎么会……” 他还没有说出话,就觉得脑袋停滞,身体不由自主的摇摇晃晃,向林东走去。 这是蛛面妖魔的支配之力! 林东的眼睛里充斥着暴虐,猛然踏步向前,一拳轰在对方的面门。 黑衣杀手只觉得鼻子完全坍塌下去,仰面跌倒在地面上,可是脑袋沉重如山,却没有任何能力站起。 林东右脚一踢,将匕首灵活的挑起,伸手借住。 然后,他的身体仿佛敏捷的蜘蛛俯身,握紧匕首,一下子刺入黑衣杀手的咽喉! 噗—— 鲜血溅射而出。 他自己手掌上的半寸伤口,此时也滴落无数血液,与杀手的血混在一起。 “你……” 黑衣杀手死不瞑目一样,瞪大了眼睛,瞳孔里的色彩快速黯淡。 林东这才虚弱的坐在地上,体内的暴虐力量随着血色的视野的退去,以及神秘门户的闭合而快速消逝。 “我……我杀人了?” 少年的第一句竟然是怔怔的自语道。 无论是上一世奉公守法的学生,还是这一世以圣贤文道为目标的读书人,他们十八年来,都从未杀过人。 林香荽坐在窗下,完全被震住了。 许久,两人才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一抹坚强和安心。 “姑姑,这人是来杀姑父的,人已经死了,得尽快把痕迹清除掉。” 林东揭开林香荽嘴上的布,说道。 林香荽还是抑制不住慌乱,问道:“林东,现在我们怎么办?” “姑姑,你去楼下把白玉药瓶捡回来,我们需要用它处理伤势。其他的事情我来做。”林东嘱咐一声。 林香荽六神无主,此时林东说什么就是什么,走向楼梯下找药瓶。 林东的脸上露出比一般人第一次杀手更冷静百倍的神情,将原本勒住林香荽的布条反复缠在黑衣人的咽喉。 那里是伤口的位置,止住血液。 随着尸体的快速降温,咽喉处的血液也会很快结痂,不再扩散血迹。 然后,他拎着木桶,用麻布浸水,将地面上的血液擦拭干净。 等到林香荽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变得清洁,只有淡淡的血气味。 “林东,你的手上抹点药!” 林香荽将白玉药瓶递过去,说道。 林东摇摇头,说道:“姑姑,这是跌打伤药,你先自己用。我用麻布缠住伤口,明天到店里拿金疮药。” 说着,他扯开一条布,用匕首划开,将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林香荽见状,收起药瓶。 “姑姑,你在这里守着,顺便抹上伤药,我将尸体运走。” 林东将黑衣人的尸体背在身上,出了门,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下。 林香荽坐回窗下,只觉得余悸未消,许久才用药瓶抹身上的淤青。 那是鞭子留下的痕迹。 房间里只有木桶里的水散发出血气,令她觉得这一夜的事情不是梦幻。 黑子杀手的身体瘦削,虽然沉重,但是还在林东的承受范围里。 没过多久,少年就回到屋里,看着林香荽说道:“姑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这木桶和麻布脏了,我去扔掉。你抹了药就回三楼继续歇息吧。” 他提起木桶,顺手将麻布塞进桶里,转过身,向屋外走去。 少年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林香荽在后面叫道:“林东,你将那人的尸体……挪到哪里去了?” 林东脚步一顿,回道:“在我房间里,平时不会有人去。明日我从悬壶堂带化尸散回来,将其彻底抹去。” 林香荽一怔,这岂不是说少年晚上要与尸体独处一夜。 林东已经出了门,消失在屋外。 他在吕宅里不受待见,无论吕四季,还是管家、仆役,都不会进他的房间,偶尔也只有姑姑和吕小梦过来。 因此,将黑衣杀手的尸体暂时摆放在房间里,倒是不担心被人发现。 只是不知道,要杀吕四季的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事?解决黑衣杀手不过是治标的办法,不能治本。 少年进了屋,与圆睁双目的黑衣人对视一眼,盘膝坐在地面上。 强烈的饥饿感接踵而来。 这是刚才他动用神秘门户里妖魔力量的代价,唯有紫色光团才能止饿。 可是现在根本无处寻找。 “身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困馑于郊野,守志笃固……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之丑也……” 林东闭上眼睛,诵念文章。 《箪食经》里仿佛有神秘的力量诞生,安抚饥饿震颤的门户。 脑海里的白衣书生越发清晰。 饥饿感在慢慢远去。 少年就这么坐着,陷入静寂。 一夜很快过去,天刚破晓,就有镇子上的鸡鸣声遥遥传来。 林东睁开眼,眼里似乎有光芒照亮幽暗的房间,对面的黑衣杀手仍然圆瞪着眼睛,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温度。 “先去悬壶堂拿药,顺便向钱掌柜告个假,再去昭明学堂报到。” 他将房门锁死,才大步离去。 昨日毛老夫子说过,昭明学堂那边会安排妥当,今日可以直接过去。 这次应该没有蔺家的人捣乱了。 第17章 昭明学堂的女先生 兴许是饿了,林东行走在青石街上,感觉这个世界截然不同。 开门营业的铺子里,有夫妻搭档,身上闪烁着莹莹紫光。 行走的路人里,有姑娘撑着伞,陪同年轻的男子,身上冒着紫色的光晕。 林东越走,越来越明白了琵琶姑娘真正要吃的是什么。 这在昨天的时候,他还没有清晰的感觉到。 也许是因为动用了两次神秘门户,今时今日,他对蛛面妖魔的饮食方向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原来是情爱的力量……” 林东轻声一叹,这也难怪,琵琶姑娘生前就是在春香苑里,也许是有所契合吧。 他挥挥手,血色的世界自然而然出现,门户轻启,探出粗长的螯肢。 妖魔一样的肢体,无声出现在行人的身上,汲取一片片紫色光团。 不过,林东没有涸泽而渔,只从每人身上抽取了四分之一左右。 “若是没有了情爱,对于他们而言,生活也会一下子枯燥无味吧。” 他想起了那日争吵的毛老夫子和淑夫人,心里升起歉意。 “没有想到,我一个读书人,有朝一日也要吞噬世间情欲,豢养妖魔……” 林东只觉得一阵别扭,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原来的时空有句话,力量无分正邪,用之正则为正,用之邪则为邪。” 他很快信念通达,寻思道。 “唯一的顾虑,就是万一有一天,我驾驭不住神秘门户的力量,恐怕会给这世间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林东默念《箪食经》的文章,自己所依靠的唯有此。 不一会儿,神秘门户就缓缓闭合,再没有了饥饿感传出。 果然,琵琶姑娘要吃的……就是情爱,一种情绪,一种冲动,或一种欲望。 等到林东步入悬壶堂,转身看去,只见对面的春香苑里布满了紫色的光芒。 这里是琵琶姑娘逝去的地方,如今却仿佛她的御用食堂。 “东哥,你来啦!” 一名药房伙计迎着正门,向林东招呼道。 他叫张远,与林东一样,在这里一边学习药理,一边干些抓药、称重的杂活。 他走近了林东,压低声音道:“钱掌柜正找你呢。” 林东拱手说道:“我知道了,多谢!” 他走进内堂,正看见身材发福、圆脸白发的钱富贵在整理药材。 “钱掌柜,您找我?” 林东走过去帮忙,将晒干的药草分类摆放。 钱富贵抬起头,露出笑眯眯的小眼睛,说道:“林东来了啊,喏,早上毛老夫子来了一趟,给你留了串钥匙,他说自己要远行,家里的院子和菜园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努努嘴,指向一旁的药台。 那上面摆着一串钥匙,有外院的,也有内室的,正是毛老夫子家里所用。 林东微微一愣,这么快? 毛老夫子说要回乡省亲的时候,就是昨日,没想到今天就走了。 真可谓匆忙。 “钱掌柜,老夫子走的时候,还说什么了吗?” 林东装起钥匙,略微不舍的问道。 钱富贵随手将分类好的药材倒入斗柜里,笑道:“对了,他还说了,家里的藏书都在二楼,让你勤勉学习,随时取用,好生面对县试,莫要辜负了先生的一番期望。” 林东立在堂里,有些怔然。 毛老夫子嘴里说的先生,恐怕不是自己,而是……沧海先生? 对方寄予了自己什么期望吗? 难道是……筑建永安镇,点燃文明之火,铺设传承之路的事情? 可是,自己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书生。 他点点头,终究是说道:“我知道了,谢谢。钱掌柜,我还想告个假。” 钱掌柜整理药材的手一顿,好奇的问道:“怎么,有其他去处?” 林东聪慧好学,人也勤快,他是极为满意的,自然不希望他走。 林东有些歉意的解释道:“倒不是有其他的去处,只是这县试近了,我还没有报名资格。毛老夫子走之前,代为举荐我去昭明学堂执教,恐怕要耽搁一些时日,没有办法顾及药堂这边。” 钱富贵恍然,笑着摆摆手,说道:“原来是这件事,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这县试是极难的。听说竞争激烈,我们永安镇已经有二十年没人通过县试了。你若是真的晋级了,倒是涨我悬壶堂的名声。” 他没有林东想象中担心或介意。 事实上,也没有人认为林东能通过县试。 林东一时间有些感慨,躬身说道:“多谢掌柜。” 钱掌柜低头整理药草,随口问了下他的时间安排,就摆摆手任他离去。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林东心怀感恩,想着上午忙完,下午可以回药堂继续帮忙。 掂量着手里的钥匙,放在怀中仔细放好,林东出了悬壶堂,发现街道上的一团团紫色已经消失不见。 “看来只有饿的时候,我才能看见它们……” 林东揣摩道,“或者说,不是我看见它们,而是借助了琵琶姑娘的视野才看见它们。” …… 不一会儿,林东再次来到昭明学堂。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 院落里传来熟悉的《千字文》,是孩童们在早读。 门口的昭明牌匾,和门下的残碑,透着岁月的痕迹。 林东跨过门槛,看见院内的景象,有一间课室,两间书舍,还有一处草屋,十分简朴。 院里右侧种着两棵树,苍翠欲滴,间隙开着洁白的花瓣。 一棵是枇杷,另一棵也是枇杷。 “吱呀——” 课室的门被推开,走出一位女夫子。 她身着素白长裙,头戴梨花簪,一身朴素掩不住芳华,待看见林东立在学堂门口,端详一下年龄,不由露出温婉的笑容,招呼道:“你就是毛老夫子举荐的草之先生吧?” 她笑的时候,脸颊上有两点梨涡,分外明艳。 林东连忙见礼,说道,“姑娘聪慧,在下正是林东,字草之,受毛老夫子所荐,今日特意前来报到,不知道姑娘……可是学堂的明禾先生?” 毛老夫子昨日说过,他会将荐书交给昭明学堂的上官明禾。 这位明禾先生无论样貌,还是学识,在永安镇里都颇为出名,因此林东才笃定的问。 听说她是山长上官老夫子的女儿,自小学文,在此执教。 山长也就是书院院长的意思。 而在齐国,女子是不能读书的。 也不知道这位上官老夫子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上官明禾在昭明学堂里来去自由,正如这里允许镇上的女童入学一样神奇。 第18章 怎么看都比草之先生差百倍 上官明禾露出梨涡浅笑:“草之先生,不必见外,小女子姓上官,名粟,字明禾。毛老夫子在学堂执教十数年,你能受他举荐到学堂代授杂学,必然有过人之处。蒙童顽劣,日后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她谦和有礼的模样,令人心里禁不住的觉得温暖。 林东也放下担心,掏出举荐书,递给上官明禾查验。 不一会儿,上官明禾就点点头,说道:“先生莫怪,这是学堂入册的例行手续。” 说着,她将两份举荐书收起,言说一会就去登册。 林东十分感激的承诺道:“明禾先生,草之既然入了学堂,定当竭尽所能,绝不懈怠。” 对面的上官姑娘却莞尔笑了,说道:“教授稚童,用心即可!” 她笑的时候极为好看,难怪永安镇里流传着关于昭明学堂的一段话。 “闲庭落花美人出,两晕梨花上官粟。最是光阴不能负,少吃栾香多学书。” 栾香是吉利酒楼的一道烧鸡菜名。 这是说有美人如画,不能浪费光阴,少去酒楼厮混,多读读书。 林东点点头,显得颇为郑重。 上官明禾突然收了笑容,正色问道:“草之先生,我听说你要参加下个月的县试?” 她问的时候眼眸略微暗淡。 女子不能入学,自然不能参加县试。 即便如她,能在永安镇里当一名授课先生,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事。 林东如实回答道:“不瞒明禾先生,我这次入册学堂,就是为了取得县试的资格。” 上官明禾认真的看他一眼,眼眸里似乎有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寄托在少年身上。 她问道:“可有把握?” 十年读书,只等今朝,论及诗书文稿,林东从不怯任何人。 少年当即笑道:“只要名额无碍,这稷城三百读书人,当有我林草之一席之地!” 清晨的阳光落在林东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光辉。 正在这时,课室里的诵读声渐渐平息。 上官明禾回眸一看,然后躬身向林东施礼,语气诚挚的说道:“草之先生,早读就要结束了,今天第一节就是杂学课。里面的这群顽童……就拜托先生了!” 林东恍然明悟,这是一位极为尽责的先生。 她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这群孩童在她心里的分量应该极重。 他点点头,向课室内走去。 不过,教课这种事情,于两个世界的他,也都是第一次。 课室里面并不安静,读完早课的孩童们兴致高昂,正在叽叽喳喳的打闹。 他们大多在五至七岁,正是爱闹腾的年龄。 “听说新来的杂学先生是悬壶堂的伙计?” “哈哈哈,真的吗?说不准我还陪娘亲去他手里抓过药呢!” 有大胆的孩童甚至开始议论新来的先生。 林东走到讲台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向一位位交头接耳的孩童。 有时候,目光的力量比话语更强。 孩童们初时还在尖叫嬉笑,渐渐地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不由闭上了嘴巴。 课室里的吵闹,也随之渐渐停歇。 林东澄澈的眼眸,多了三分肃重。 他们噤声不语,只觉这位杂学先生的目光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他们下意识的调整坐姿,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林东见众多孩童安静下来,才转过身,背对众人,在课板上重重写下三个词语。 教学用的研笔落板有声,笔迹锋锐如刀,宛如扎进这间课室里。 然后,他才看向一众孩童,用罕见的严厉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毛老先生是如何教授杂学,但是我既然负责教导你们,那就理应告诉你们世界的真相。” “所以,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课,就是要让你们知道——”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并不安全!” “这世间……有鬼怪!有妖兽!有邪魔!” 他的言辞顿挫有声,像是用尽全力为蒙昧的稚童们,揭开一扇窥视世界的窗。 孩童们被震住了,这位新来先生说的话,以前从未有其他人给他们提过。 毕竟……他们还只是一群孩子啊。 但这世间从来都很残酷,不会怜悯任何人。 林东见孩童们端正了态度,眼睛里也泛起求知的目光,不由语气缓和,自我介绍道:“毛老先生不在的这段日子,就由我暂代你们的杂学先生,我姓林,名东,字草之。” 孩童们回过神,立即恭敬的叫喊道:“草之先生!” 林东点点头,继续上课,这时他才想起这群孩童们未必识得字,于是转身在课板上的词语旁边,补充画上骷髅头、牛角兽和火焰披风怪的图案。 孩童们一怔,齐齐鼓掌。 …… 而在此时,昭明学堂里并不平静。 “少爷!您慢着点,这里有台阶!注意脚下!” 院落里才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一人的叫唤。 话音未落,只见一名锦衣华袍的年轻人跨入院落,手里握着一把半开的折扇。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上一次阻挠林东进入学堂的蔺家公子蔺安。 上官粟已经为林东登完册,正在院落里给两株枇杷树浇水,见他们进来,碾唇不语。 蔺安却摇着折扇笑道:“嘿,粟姑娘,我听说咱们昭明学堂里来了一位药房的伙计!什么时候,这学堂也没了门槛,真是什么货色都能混进来当先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说着,他向身旁的仆役使一个眼色。 高丘连忙向上官粟走去,客气的叫道:“上官姑娘,这浇水打理的活儿,哪能受累您千金之躯。这些琐碎的事儿,您交给我高丘就成!” 上官粟将勺里的水浇完,清冷的说道:“蔺公子,如果我没有记错,上午并没有你的课。” 蔺家捐了不少钱,所以蔺安也已经在学堂入册,负责教授孩童们桩法、呼吸等强身之术。 不过,第一节课就是他的仆役高丘代劳。 上官粟对此十分不喜,所以,只称公子,不称先生。 这位蔺少爷倒是不介意,摇一摇折扇,笑道:“粟姑娘,我身为昭明学堂的先生,自然与学堂共荣辱!如今一个药房的伙计,也能混到学堂当先生,就算姑娘能忍,我蔺某人也绝对忍不了啊!” 上官粟黛眉轻蹙,这蔺安说的好听,其实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争夺县试名额。 他是担心新来的林东,在县试里,将他的才华盖去。 毕竟永安县晋升的名额,不会超过两名,甚至在往年都是全军覆没。 她放下手里的水勺,冷嘲热讽:“蔺公子说的是,不是什么货色都能混入学堂里当先生。” 上官粟真的想不明白。 为什么父亲上官老夫子,会允许这样的富家贵公子凭借捐赠入册。 怎么看都比草之先生差百倍! 第19章 不要丢我们芈县的脸 课室里,林东对外面发生的事浑然不觉。 他讲了一会妖魔乱世的现状,就开始从永安镇向外,给孩童们普及稷城、东陵郡乃至齐国的广阔。 这些是他向往却不曾到达的地方,如今这份向往也传承给孩童们。 这一番教导,与毛老夫子往日的植株辨识等内容截然不同,让孩童们耳目一新,听得极为入神。 林东也暗暗点头,在他的内心里,杂学,就是教授孩童们如何认知这个世界。 “啊——” 就在这时,响起一名小女孩尖利的叫声。 林东连忙望去,只见一位脸蛋圆圆的小姑娘,手指哆嗦的站在课桌前。 “发生什么事了?” 他走到近前问道。 小姑娘还没有缓过神,颤颤巍巍的指着一旁的书桌。 那是她的同桌,坐着一名皮肤黝黑、身形瘦弱的小男孩。 而在那桌上,有一条弯曲的蜈蚣,背部如同镶一条金线,在书本里游弋。 “先生,元宝……元宝他放了蜈蚣过来!” 小姑娘气愤的指责道。 她的目光落在前排一个身穿锦衣的小男孩身上。 看来他就是元宝。 林东瞬间明白了一些来龙去脉,是这位叫元宝的孩童故意放出蜈蚣,吓圆脸蛋的小女孩。这条金线蜈蚣随后蹿到旁边这位小男孩的课本上。 蜈蚣若有所觉的抬起头,只见眼前的小男孩仿佛吓傻了一样,黝黑的脸色上泛着白。 “哈哈哈!好玩!好玩!” 这时候元宝大笑起来,丝毫也不在意被新来的先生发现。 林东瞪他一眼:“胡闹!” 然后,他走到瘦弱的小男孩身前,右手一探,精准的掐住扭动的金线蜈蚣,提将起来。 这蜈蚣也是药材的一种,因此他非常熟悉,手到擒来。 元宝吐吐舌头,冲小女孩和小男孩嘲笑道:“噜噜噜!胆小鬼!” 林东看得来气,随手将金线蜈蚣扔在元宝的课桌上,说道:“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那蜈蚣一跳,跃到元宝的手臂上,向衣服里钻。 元宝瞬间脸色煞白,吓得哇哇大叫,不停用手去拍,可是蜈蚣竟然少见的灵活,很快钻到了肩膀处。 他捉蜈蚣来的时候,是家里的仆役用布袋装起,自己根本没有接触。 谁料如今这金线蜈蚣竟然爬进自己的衣服里,他左右抓不到,不由吓得眼泪流出来。 林东见他这般模样,再次探手一掐,从他的肩头衣服缝里,捉住蜈蚣的肢体拽出来。 他看着惊吓不已的元宝,教训道:“记住了,这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小姑娘这才欣喜的叫道:“先生,谢谢您!我……我叫铃铛!” 说着,她戳一戳身边的小男孩,却见对方毫无反应。 林东瞧着有趣,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说道:“你很勇敢。” 小姑娘眨一眨眼睛,似乎没有听懂。 那瘦削的小男生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说道:“她的耳朵不好,听不见声音。” 林东一愣,这叫铃铛的小姑娘听不见声音?那她怎么听课、学习? 小男孩又说道:“她只能听到铃铛的声音,所以叫铃铛。” 林东看向小男孩,却见黝黑的皮肤上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像是在审视这个世界。 只不过对方的身体蜷曲,似乎缩在衣服里,怕生一样。 林东不由走上前,看一眼他的模样,这才发现不对。 他伸手掀开小男孩的衣袖,只见上面布满了淤青、伤痕,有的新,有的旧。 “谁打你了?” 林东下意识的问道,这种伤痕他看得很熟悉。 小男孩沉默,不再言语。 铃铛仿佛猜到什么,在一旁解释道:“先生,毛豆他……父亲经常打他,但他人很好,您别介意。” 林东皱眉,问道:“他的母亲呢?” 铃铛听不见。 名叫毛豆的小男孩忽然开口回道:“我没有母亲。” 林东沉默,这是一个单亲且家暴的家庭,这让他想起了吕四季和林香荽。 “你们明天如果有时间,可以到悬壶堂找我。耳聪的病症,和你身上的淤伤,得用药处理。” 他蹲下身,与毛豆对视,嘱托道。 毛豆没有回答。 林东转过身,补充一句:“不要钱。” 毛豆的眼睛里顿时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抬眼看向新来的先生,却见对方已经重新踏上讲台。 铃铛不明所以,问道:“毛豆,先生说什么了吗?” 毛豆凑到她的耳朵前,小声道:“先生说,明天给我们看病,治你的耳聪。” 铃铛一怔,呆立在座位前。 林东却想起,曾经有一个人,也对自己说过不要钱。 时间过得很快,第一节课眨眼就到了尾声。 孩童们竟然罕见的生出一些不舍,这位新来的先生讲课有趣,内容也是从未听过,像是好玩的故事一样。 林东摆摆手,推开门,出了课舍。 他一眼就看到院落里等待的两人,面色微微一怔。 这两人自己上次见过,阻挠自己进学堂,还扔了自己的自荐信,如今这架势分明是在等自己,来者不善。 “原来是蔺先生,不知道有何事见教?” 林东拱拱手,谦和有礼的问道。 上官粟听到动静,从书舍里走出,不等蔺安说话,就抢先说道:“草之先生,顽童们在课上听话吗?若是有调皮捣蛋的家伙,你尽管告诉我,我饶不了他们。” 林东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明禾先生多虑了,孩童们十分听话,学得也开心。” 蔺安眼见两人攀谈,不由蹙了下眉头。 此时他也认出了林东,正是上次被自己扔了自荐书的那位穷小子。 不过,他才不在乎这种小事,当即摇开折扇,阴阳怪气的说道:“原来你就是新来的杂学先生,怎么,听说你还想参加下个月的县试?高丘,我听说此人是什么……什么……” 他用折扇抵着右侧太阳穴,假装露出思索的表情。 高丘会意,高声说道:“启禀少爷,此人名叫林东,是悬壶堂的一名伙计,素来无才,更没有诗文流出。他的姑父乃是吉利酒楼的掌柜吕四季,粗鄙出身,才学疏浅,听说连续八年县试不中!” 他们来之前,明显是做了功课,将林东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 这些都是诛心之言。 林东还没有说话,上官粟就已经蹙起眉头,冷声道:“蔺安!这里是学堂!” 她的意思,就是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 啪—— 但是蔺安猛然摇开折扇,笑道:“粟姑娘,正因为这里是学堂,才容不得这等滥竽充数的人混进来!再说了,县试的名额有限,若是让这种人登册参考,岂不是丢我们整个芈县的脸!” 第20章 我给两位打个折扣 永安镇隶属芈县,芈县上属稷城。 这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高丘抱臂站在蔺安旁边,露出趾高气扬的姿态。 林东却反而笑了,问道:“蔺公子,不知道你这滥竽充数的言论,可有标准?” 蔺安眉头一扬,笑道:“本公子说你滥竽充数,那你就是滥竽充数!小子,你若是自己识趣,就主动退了学堂,否则可别怪本公子让你……追悔莫及!” 他在永安镇里跋扈惯了,哪里正眼看过这种没权没势的角色,此时更是毫不在意。 上官粟寒着脸,似乎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不可理喻的人物。 林东禁不住眯起双眼,不怒反笑道:“蔺公子,你让我退出学堂,不过是因为担心我抢了你的县试名额。不是在下看不起你,这次县试报名,芈县四镇二十三人,就算没有我,以你的能力就能晋级?”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蔺安的痛处。 他虽然是永安镇的首富之子,但在学业上一向敷衍了事,哪有什么真才实学。 蔺安紧紧握着折扇,说道:“本公子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也不为难你,听说你的医术不错,我这位护卫很想见识一下,就是不知道,你这医术……能不能医自己?” 说着,他一收折扇,向身边喝道:“高丘,给他一拳!” 果然是“读书人”,这是打算直接动手了。 上官粟连忙出声喝止:“蔺安!这里是学堂!你若是胡闹,我定当上禀父亲,将你逐出名册!” 出了名册,就没有资格参加县试了。 但是蔺安丝毫不急的笑道:“粟姑娘言重了,我听说上官老夫子已经远行,还不知道什么时间回来。再说了,他们两人不过是切磋罢了,就算上官老夫子在,我想也不至于为了这等小事斤斤计较。” 高丘嘿嘿一笑,右臂直接举起,手掌握拳,拳面上浸染出一圈鲜艳的红色。 上官粟面色骤变,急道:“血脉返祖之力!你是……修行者!?” 原来这位仆役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位觉醒了血脉力量的修行者。 林东只觉一股凶煞的热浪扑面,这一拳下来,裹挟赤红色的血脉返祖力量,怕是可以轻易击穿墙壁。 “明禾先生,敢问三门四道,这属于哪一种?” 他没有惧怕,而是直言问道。 对于修行的力量,林东很好奇,也很憧憬。 前面见识过三生教的祭巫,如今不知道这又是哪一种? 上官粟还没有应声,就听高丘得意洋洋的说道:“小子,不怕告诉你,我这一手血煞拳,乃是三门四道中的‘血祖’,可以激发体内的血脉返祖之力,修至巅峰,甚至可以移山断岳,翻江倒海!” 林东喃喃念道:“血祖……” 原来三门四道里,还有这种依靠血脉,强化自身的神奇力量。 对了,还有一种修行,名叫念师…… 高丘哈哈一笑,只道他是怕了,不由叫道:“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说着,他大步踏出,一拳轰向林东的面门。 凶煞的气息冲击在眼眸上,令林东禁不住的眯起眼。 然后,他的眼前出现重重血影。 琵琶……来了! 纵横交错的血管之间,神秘门户浮现在高丘后方,缓缓开启了缝隙。 一只粗长的螯肢探出,一下子戳在高丘的背部,前肢从其胸腹处贯穿。 可是,在上官粟和蔺安的目光里,并没有看见恐怖的妖魔肢体,只看见前冲的高丘突然顿住脚步,然后对面的少年轻轻握住拳,像是握住了对方的咽喉。 “吱——” 若有若无的妖魔嘶吼在耳畔响起。 上官粟和蔺安虽然没有听到,但是觉得不安,四处一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可是高丘却面色大变,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击在自己的脑海里,一下子将自己的思绪搅成粉碎。 他不由自主的迈起脚步,像提线木偶一样,随着少年握紧的拳,一点点向前行走。 全身的血脉力量在疯狂消退…… 林东眼见那螯肢贯穿高丘,从他的体内汲取到浓郁的红色,仿佛将其力量抽离,然后才缩回神秘门户里。 他不自觉的舔舐嘴唇,全身充满暴虐的气息,张嘴之间像是有怪物要从中爬出。 少年握拳,向高丘的方向凌空一挥。 根本没有触及对方的拳头,却像是有无名的力量,一下子捣在高丘的下颚处。 这位身材高大的蔺家仆役,立即高高抛起,噗通一声,坠落在蔺安的脚前。 上官粟睁大了眼睛,惊道:“念师!” 这般运用支配力量的方式,与血祖借助祖脉血力的手段截然不同,更像是修行了某种神秘莫测的精神念力。 林东身上的力量,随着门户关闭和血色世界隐没,而快速淡去。 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微微笑道:“明禾先生,什么是念师?” 上官粟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终又摇了摇头,说道:“兴许是我看错了,你对自己刚才的力量一无所知吗?不过,可能并非念师,也有可能是某种诡异的血脉力量。” 蔺安紧握着折扇,脸色发青的站在当地。 高丘眼睛泛白,嘴里溢出鲜血,已经有些意识模糊。 林东看向两人,笑着问道:“蔺公子,看来你的仆役并不能打。怎么样,要不要亲自下来试试?” 他的脸色泛白,眼眸里像有噬人的光。 蔺安禁不住的退后一步,颤声道:“咱们……咱们走着瞧!” 说着,他竟然不顾倒地的高丘,转身向院门外面跑。 高丘此时也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连忙跌跌撞撞的爬起,跟着少爷的方向追去。 林东见状,在后面不好意思的笑道:“两位,教你们失望了!在下的医术并不出众,但是你们若到悬壶堂拿药,我一定向钱掌柜申请,给两位打个折扣……” 院落外的主仆二人,慌忙离去,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吱呀—— 课室的门缝突然裂开,有孩童偷看,此时露了馅,立即慌张的跑回座位。 夹杂着铃铛的惊喜声:“草之先生好厉害啊!看到没有,以后你们不许欺负人!” 上官粟这时才平复了心情,露出好看的梨涡浅笑,说道:“草之先生,你既然没有事,我就放心了。耽误许久,倒是差点忘了,下一节是我的蒙识课。” 今天上午的课程除了早读,就只有两节,一节是杂学课,另一节是蒙识课。 林东会意,立即谦和的说道:“明禾先生,我也该回药堂了。明日我再过来。” 上官粟点点头,推开门,步入课室。 里面响起整齐嘹亮的“明禾先生好”。 林东摇摇头,目光扫过院里的枇杷,踏出院门。 只不过,他的脚步略微踉跄,腹部传来绞痛一样的感觉,又饿了…… 第21章 吞噬尸体的诡异门户 这种饿,不是身体上的饥饿,而是琵琶姑娘要进食的信号。 可是,眼下却并没有适合进食的地方。 他一边走,一边回想上官粟说的话。 这位昭明学堂的女先生知道得很多。 三门四道里的血祖,是修行血脉里面的传承力量;而念师似乎是一种凭空作战的精神念力。上次三生教罗祇用过的祭巫手段,则像是一种信仰与经文的结合。 不知道自己体内的神秘门户、蛛面妖魔,又属于哪一种力量? 这般想着,他更加饿了。 这时候,他的袖口里钻出一只探头探脑的金线蜈蚣。 “差点忘记了,这家伙刚才被我捉住,随手缠起带在了身上。” 林东微微一笑,这蜈蚣看着可怖,但实际是一种不错的药材。 无论是晒干、碾碎了用药,还是随蝎子、蛇虫等泡酒,都有不错的奇效。 但是现在,他却是用不上。 不过,不管怎么用,都得先杀死才对。 随着这样的念头,体内的神秘门户竟然缓缓震颤起来,连同血色的世界浮现在眼前。 饥饿感一下子到达极致。 林东猝不及防,不由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金线蜈蚣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一样,慌忙从袖口里爬出来,向一旁的墙角逃窜。 “饿……好饿……” 林东禁不住的舔舐嘴唇,目光锁定在惊慌的金线蜈蚣身上。 他仅存的理智在脑海里挣扎:“不会吧,琵琶……你吃惯了素,这是要吃肉!?” 蛛面妖魔仿佛听到他的呼喊,一下子从神秘门户里探出狰狞的脑袋。 然后,粗长的螯肢探出! 奔逃的金线蜈蚣全身一颤,立即身不由己的停顿,扭动向林东游去。 “饿……好饿啊……” 林东此刻也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金线蜈蚣爬去。 “……身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吾不改其乐也……” 林东在最后一刻,拼命的念起《箪食经》的内容。 他可不想吃蜈蚣啊…… 白衣书生的虚影在脑海里缓缓浮现,全身文字流转,绽放淡淡光芒。 那饥饿感终于弱了一些。 而林东与金线蜈蚣已经互相爬到了近前,一人一兽对视在一起,各自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深深的惊恐。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林东蓦然探出手掌,一指戳在金线蜈蚣的脑后。 啪叽—— 一股浓稠的黄色液体,从蜈蚣背部溢出。 这位被妖魔支配住的金线蜈蚣,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 林东倒吸一口气,只觉全身的饥饿感也缓缓退去。 不过,蛛面妖魔的动机并没有结束。 只见那死去的金线蜈蚣身体,此刻竟然一点点融化,散作星星点点,被虚立在半空的门户牵引过去。 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门户上,仿佛水入大海,融入其中。 不知道是否错觉,林东竟然觉得那门户上的古朴花纹,变得清晰了一些。 “这……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林东觉得有些惊悚,第一次意识到,体内这座神秘的玉符门户也很邪异。 蛛面妖魔喜欢吃生灵情爱的力量,如今这门户竟然喜欢吞噬生灵的尸体! 不对,他想起自己房间里的黑衣杀手。 神秘门户应该只吃非人的生灵。 “若是有朝一日,你们吃得再也吃不下,会不会这扇门户就会彻底开启?” 林东不自禁的想道,“若是开启了,门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妖魔的家乡?” 这般想着,他禁不住的笑,笑容有些苍白,也有些渗人。 不知道真到了这一日,自己是不是也会被同化,也会畸变成妖魔? 林东提起残余的力量,向青石街走。 神秘门户虽然吸食了金线蜈蚣的尸体,但是蛛面妖魔可根本没有进食,所以饥饿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当前最急迫的,就是喂饱琵琶姑娘! 青石街上行人、摊铺众多,自然不缺散发情爱之念的人,尤其还有春香苑这座食堂。 很快,林东就沿着街道,走到悬壶堂附近。 一团团的紫色光晕,在众人看不到的视野里,被他吸入身体。 许久之后,神秘门户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琵琶姑娘……也总算吃饱了。 …… 与此同时,一处巷子里。 蔺安与高丘慌慌张张的走出很远,才停住脚步,问道:“高丘,这林东……是不是有点邪门?” 他想起刚才林东那噬人的目光,不由觉得后怕。 这话一出,忐忑不安的高丘立即口齿不清的哭诉道:“少爷,真不是小的无能,而是这叫林东的家伙……实在是诡异!当时我就像是中了邪,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他的下颚处肿起,已经影响到正常的说话。 蔺安皱眉,打断他的聒噪,斥道:“没用的东西!给我抹干净眼泪!” 高丘连忙用衣袖擦拭,保证道:“是,少爷!” 蔺安看他一眼,手里下意识的摇一下,却发现空空如也,折扇已经在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他略一思索,问道:“高丘,你是不是说,他的姑父吕四季在开酒楼,也就是镇上唯一的那家吉利酒楼?” 高丘连忙点头,说道:“不错,他们就住在镇南陌巷。” 蔺安一听,倒是笑了:“那可真是巧了,据我所知,父亲近日正在着手对付这叫吕四季的家伙,到时吞并了吉利酒楼,嘿嘿,我要这小子……家破人亡!” 原来蔺家早就有了布置,吉利酒楼危矣。 高丘不由愣住,转而低眉顺眼的邀功问道:“少爷,您看要不要我再找些人,将他……” 他伸手架在自己脖子上,比划出一个“咔嚓”的姿势。 蔺安瞪他一眼,斥道:“没出息,若是教他这么容易死了,岂不是显得本少爷无能……这样,你待会儿去吴府,通过镇守的提报猎魔司,就说这里有……妖魔的行迹!” 吴府是永安镇镇守的住处,一向与蔺家交好,来往密切。 而猎魔司则是齐国设立,派驻各个郡城县镇,专门对抗妖魔的组织。 永安镇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 如此一布置,足以让吕氏一门,还有那叫“林东”的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蔺安禁不住的露出笑容,还有什么报复,比侵吞了他家的酒楼,将其当做妖魔打入牢狱,更让人心生畅快。 高丘眼睛滴溜溜的旋转一圈,心领神会,拍掌笑道:“嘿嘿,还是少爷英明!” 第22章 我要死,就怕这老天不敢收 林东浑然不觉危险正在急速逼近。 等他到了悬壶堂的时候,张远正在前厅里忙碌。 “东哥,你回来了!怎么样,顺利吗?” 张远凑过来,热情的问道。 显然,他也听说了林东前往昭明学堂入册的事情。 林东笑道:“昭明学堂的枇杷树开花了,改天带你去看看。” 张远一听,就知道对方入册的事相当顺利,不由调侃道:“听说学堂的粟姑娘极美,你看到了吗?” 这是镇上人尽皆知的事,但是上官粟深居简出,真正见过的人不多。 林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闲庭落花美人出,两晕梨花上官粟,这美自然是极美的,但是上官姑娘从小熟读诗书,恐怕是看不上我们这等市井俗人。” 张远顿时撇嘴,不忿道:“东哥,我是俗人,你可不是。” 这时候,身材发福的钱掌柜从内堂走出,说道:“林东,你回来了,正好,一会有贵客来访,你去泡壶茶,等会随我一起招待。” 平日里也有一些大顾客,会到悬壶堂里闲坐,都是林东负责端茶倒水。 钱掌柜之所以看重他,也是因为他谦和有礼,做事细致,不会惹恼了贵客。 林东一声“得嘞”,瞬间由昭明学堂的草之先生,化作一名市井的小厮。 张远啐一声:“东哥,我觉得你在侮辱我!” 两人哈哈笑着,进入内堂,一起帮忙。 不一会儿,林东就烧好了水,将钱掌柜珍藏的宁山毛尖拿出,温水泡上。 “掌柜的,不知道今天是哪位贵客来?镇守府的小妾,还是蔺府的三夫人?” 林东一边等着,一边好奇的问道。 钱掌柜立在内室门口,望向悬壶堂的外面,似乎在等待,闻言说道:“都不是。不过,你待会儿别乱说话。” 林东应声道:“我知道分寸。” 看来今天钱掌柜要接待的是真正的贵客。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前厅的人散了些,门口终于出现不一样的顾客。 这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身穿灰白色的襕衫,似乎是怕冷,肩部还套着洁白的鹤氅,面目清矍,颌骨略凹,脸颊瘦长,唯有一双眼眸平静得如同深不可测的渊海。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身材挺拔的青年,眉目如刀,背着一柄连鞘长剑,推着轮椅进入悬壶堂。 钱掌柜一见,堆笑道:“陈小四,今天是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吹来了!” 他的语气谦恭,但是称呼上却仿佛对方只是一位晚辈。 林东打量一眼两人,觉得面生,不是本地人。 清瘦的中年人摇摇头,叹道:“钱掌柜是吧?许多年不见,你竟然还没有死。” 林东一怔,哪有人上来就咒别人死的。 钱掌柜却毫不在意的笑道:“别搁这了,内堂里我已经备好了茶水,进来坐坐。” 名叫陈小四的中年人点点头,由身后的年轻人推着他进门。 因为坐着轮椅,也不需要椅子,他们干脆到了茶桌前,中年人在前,青年在后。 钱掌柜打一个眼色,林东连忙倒茶,将上好的琉璃杯,推到中年人面前。 林东倍觉稀罕,这琉璃茶盏可是钱掌柜珍藏最好的一套,从来舍不得用,没想到今日会拿出来。 中年人品尝一口,露出微笑:“宁山毛尖,好茶。” 钱掌柜在对面落座,露出一丝得意,笑道:“这么多年不见,总不能拿便宜货糊弄你。今日你过来,却是让悬壶堂蓬荜生辉,不知道这一趟可有什么事情找我?” 两人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陈小四眼眸抬起,平静的说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我这一身病症越发严重了,既然路过,就顺便来找你看看。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年?” 他的语气里,似乎浑然没有把生死当回事。 但他背后站立的青年却面色微变,忍不住插嘴问道:“师父!” 中年人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话。 林东却从青年的眼里,看到深深的担心。 他再次打量一眼中年人,只觉对方平静得像冰川里的湖水,静静拢在鹤氅里,就像是坐在冰山中一样。 “似乎是寒症……” 林东在内心里揣测道。 钱掌柜收了笑容,认真的观察对方,说道:“陈小四,伸手于我看看。” 陈小四依言将手掌放在茶桌上,掌心摊开,皮肤细嫩,但是上面却结满了冰渣。 钱掌柜见怪不怪,将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三息之后,才缓缓收回。 “我记得上一次见你,不是寒症,而是炎症,你这怪病恐怕不怪别人,也不怪老天爷,只怪你自己。” 他肥嘟嘟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思索。 陈小四缩回手掌,拢在袖子里,笑道:“钱掌柜,你见多识广,我这病症可有对策?” 林东也好奇的看过去,不知道这人得的是什么怪病。 曾经是炎症,如今变为了寒症? 钱掌柜摇摇头,说道:“你若是能化去寒气,还有生机,若是化不去,三年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陈小四不介意的露出平静的笑容:“呵呵,就怕这老天不敢收啊。” 身后青年的脸上,担忧更重。 钱掌柜喝一口茶,也跟着笑道:“你说的是,这世人都会死,早与晚也没什么分别,说不定我走在你前头。” 陈小四看向他,忽然问道:“这少年……就是你的选择?” 林东一愣,对方的目光竟然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目光就像是穿透了万物,一下子将自己看得明明白白。 这一瞬间,他有一种直觉,恐怕自己体内的神秘门户以及蛛面妖魔,都在对方的审视之中。 林东禁不住的溢出冷汗。 他隐隐明悟,这个人的修行境界一定很强,强到远远胜过三生教的罗祇。 钱掌柜看一眼林东,又看向中年人,不由笑道:“怎么可能,我这悬壶堂的基业可是数十年打拼下来的,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将其变卖,给自己打造一座豪华的坟墓!” 陈小四端着茶,瞥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墓的位置,记得告诉我。” 钱掌柜眼眸一紧,随即不以为意的笑道:“那我就要你的弟子,替我守墓,免得死后还被盗墓贼惦记。” 身后的青年一怔,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第23章 小施主,你家没有茅厕吗 林东也讶异的端详两人一眼。 难道悬壶堂里这位看似极为普通的钱掌柜,另有身份? 他旋即摇摇头,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了,除了有钱,没见钱掌柜有任何其他的特殊地方。 对了,还有精通药材、医术。 陈小四拍一拍轮椅,笑道:“这人也见了,病也看了,我就不再叨扰了。” 青年会意,推着他转向门口。 钱掌柜可惜道:“这茶水还没喝完呢。” 中年人向后摆摆手,说道:“不急,下次路过此地,我再来找你喝茶。” 钱掌柜连忙出门去送,没有丝毫怠慢。 陈小四却头也不回,出了前厅,到达门口,才忽然向后说道:“你身边的少年不错。” 钱掌柜笑着咒骂道:“别想了,惦记我的家底,就是要我的命!” 林东看着中年人远去,总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里,都藏着深意,只是想不明白。 “掌柜的,他是什么人?” 他看到钱掌柜回头,不由开口问道。 钱富贵看他一眼,微微摇头,叹道:“一个残疾罢了,曾经或许有些本事,但是如今……时代变了。” 说着,他径自入了内堂,将茶盏小心的清洗,收入柜中。 “这茶水你们别浪费了,来来来,林东,小远,一起过来尝尝!” 钱掌柜在里面招呼道。 张远面露喜色,叫道:“来了,谢谢掌柜!” 这种名贵的茶水,就算是永安镇里的贵妇人平时过来,可也难得喝到一次。 林东却倚着门,怔怔出神。 他第一次意识到,悬壶堂也许并非自己眼里的悬壶堂,就像昭明学堂的稚童一样,第一次知道世间有妖魔。 青石街深处。 推着轮椅的青年忍不住问道:“师父,你真的会死吗?” 陈小四拍拍腿上的灰尘,笑道:“这人哪有不死的道理。” 青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最终化作一句:“师父,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陈小四抬眼望向远方的山影,平静道:“听说这苍狼山里十三年前曾坠下流火,里面还藏着不少妖魔。叶辰,不如就推我到山里转转吧。” 青年点头,向着山影的方向行去。 寻常人害怕、恐惧,甚至避之唯恐不及的妖魔,在两人眼里,就像阿猫阿狗一样随意。 可惜,林东却是听不到了。 …… 夜深,吕氏宅院。 林东与黑衣杀手的尸体对坐了半晌,见宅院里没有了声息,才从怀中掏出化尸散。 这个时候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有略微的臭味,不过秋季转凉,并不严重。 化尸散是一种黄色的粉末,在悬壶堂里销售不多。 毕竟这种杀人越活的玩意儿,适用的场景有限,远不如安宫散、强基丸等有用。 粉末滴在黑衣人的尸体上,立即开始剧烈的腐蚀,像是沸水一样滋滋炸响。 他的皮肤、骨骼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干瘪下去。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尸体化作一地的脓水,消失不见。 在此过程中,林东强忍着干呕的冲动。 毕竟是第一次杀人、毁尸,还需要适应。 他撒上干灰,将脓水化去,才用提前准备好的水桶、麻布,仔细洗刷干净。 这一折腾,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这位不速之客的痕迹,终于在吕宅里被彻底抹去。 “咚咚咚——” 房门外突然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 林东心神一紧,只听林香荽的声音传来:“林东,姑姑担心你饿了,给你送了果盘来,你睡了吗?” 她的语气里透着担心,显然是知道昨天的尸体还没有化去,过来看看。 林东将木桶、麻布踢到门后,打开门,笑着说道:“姑姑,我没事,您别操心。” 他顺手接过果盘,转身放在桌子上。 林香荽张望一眼,见他神情放松,屋里没有异常,话语里也有暗指,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吃完果盘,就早些就寝,别熬夜。” 她最后嘱咐一声,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林东微微摇头,将房门关上,回到书桌前,看着果盘,也没来由的反胃。 自己的手刚刚擦过尸脓,现在就端了果盘,这还能吃吗? 不过,木桶、麻布和脏水还需要处置。 林东盘算了一下,打算等夜再深一些,拎到后墙外面倒掉。 左右睡不着,林东索性翻出《箪食经》,端坐在床前默念。 白衣书生的虚影在脑海里显化,令他一直崩紧的心弦渐渐松弛。 “差不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东睁开眼,推开房门。 只见外面月明星稀,院落里一片静寂。 他没有急着行动,而是漫步朝假山的方向行走。 吕宅的巡夜一晚上只有三轮,此时的仆役已经回去歇息。 他侧耳倾听了一番,这一晚上,阁楼里都没有传出林香荽被虐打的声音,姑父似乎有所改变。 只是这改变,不知道是因为厨房被烧,还是因为信奉了三生教。 “不管如何,总归是好事情,姑姑不用受苦就行。” 林东放轻了脚步,暗暗想道。 眼见庭院里没有任何异常,他才回到房间,拎着装有麻布、尸脓脏污的木桶,向后墙走去。 墙外面有一条水沟,一直通向镇外,只要倒进去,就算真正完事。 林东落在吕宅的外面,连着木桶一起扔进水沟里,眼见着它们随水流向远处。 “可是,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想谋害姑父,他虽然不待见我,但却是吕宅的顶梁柱,不能倒。” 他细细想着,就着月光转身,准备回房。 然而,就在那月光下,竟然出现一道黑影,静静凝望着自己。 林东瞬间绷紧了身体,低声喝道:“谁!?” 那黑影走出院墙的阴翳,迎着月光,露出面容,灰袍短发,样貌年轻,赫然是三生教的阿难。 林东不认识对方,但认识对方的这身装束。 对方似乎也很诧异,看向林东,学着罗祇的姿势在胸前画印,说道:“小施主,幸会。” 林东略微皱眉,三生教的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现在可是深夜,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已经在吕宅的院墙下蹲守了许久。 如果不是自己恰巧撞见,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只是不知,刚才自己的行为,被对方看到了多少,又猜出了多少。 “会不会想杀姑父的人……就是三生教?” 林东下意识的想道。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由冷声问道:“你在监视我们?” 同一时间,阿难好奇且耿直的问道:“吕宅里没有茅厕吗?” 两人一听,齐齐语塞。 第24章 十境之上,可有更强境界 林东没想到的是,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误以为如厕在木桶里,还悄悄翻过院墙来处理。 阿难没想到的是,自己自以为自然的行为会被人一语喝破。 这一瞬间,两人都有一种社死当场的感觉。 不过,通过对方的反应,林东已经明白,此人确实是在监视吕宅。 三生教……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眼眸微沉,打量一眼阿难,见他的身上确实没有红色光芒,才试探着重新问道:“小师父是三生教的人吧,不知道怎么称呼?” 阿难早就在春香苑琵琶姑娘异变的时候,就关注到这位少年,因此并不陌生。 他从小被罗祇收养长大,虽然聪慧、稳重,但是心思纯实,没有太多的伎俩,因此倒也没有在意林东的试探,而是单手立掌,回道:“小施主,我名阿难,师从罗祇首座。” 林东瞬间明白,原来对方恐怕就是罗祇口中感染了风寒的劣徒。 而对方之所以提及罗祇,应该是这位眉梢生痣的中年人在其面前说过自己的情况。 所以,阿难也知道,罗祇想收自己入教。 林东换了个语气,问道:“小师父,不知道你深夜在此,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没有指望对方全部回答,而是难得那位心思深沉的罗祇首座不在现场,说不定可以从这位年轻的教徒身上,探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阿难依然有些尴尬,踌躇了半晌,才说道:“小施主,实不相瞒,此宅与我教有缘。” 林东再次皱起了眉头,这般说法就像当日罗祇对自己说“你与我主有缘”一样,都是废话。 不过,三生教行事高深莫测,说不定这里面真的有什么深意。 但是,继续问下去,似乎也不会有结果。 林东不由转换了思路,旁敲侧击的问道:“阿难,尊师罗祇首座一直想收我入教,我若是真的答应了,说不定咱们就是师兄弟。只是不知道,这入教之后,有什么好处?” 阿难一听,不由面露惊喜,说道:“你答应入教了?” 少年用澄澈的目光看着他,没有回话。 阿难顿时会意,略带失望又试图说服林东一样的回道:“这入了三生教,修行功法只是其一,最关键的是,教里有抵御畸变的法门!你如果来了这里,就可以不用再担心畸变成妖魔了!” 他上下看一眼林东,没有说出罗祇首座最早的那句话。 这少年身上……有妖魔的气息! 阿难在心里微微一叹:“可惜了这少年,若不入教,恐怕迟早要畸变成妖魔。” 林东却是眼神一变。 阿难为什么如此说,难道自己身上也有畸变的迹象? 还有……如果三生教真的有抵御畸变的法门,那为什么罗祇首座身上会有如此强盛的红光!? 他的心里掠过万千思绪,脸上不露分毫,问道:“不知道修行可分境界?” 阿难略微欣喜,以为他是心动了,连忙解释道:“当然,首座与我修行的是三门四道里的祭巫之术,还有一些教众修行的是血祖,不过他们殊途同归,都有境界划分。” 林东暗暗点头,原来三生教里也有人修行血祖。 这也难怪,祭巫这种修行之路应该是有门槛,否则罗祇也不会盯着自己拉拢。 阿难继续说道:“这天下的修行者,都以对付妖魔的水准区分境界。妖魔十境,初生之时没有灵智,只凭本能,因此这第一境谓之蒙昧;其后觉醒灵智,有所辨别,第二境叫做通灵;再后学会驾驭识念,辐射生灵,第三境谓之六识;随后炼化天地元气入体,淬炼妖魔之躯,这第四境叫做吞元;然后重塑妖魔法相,第五境谓之塑厄。” 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 阿难歉意的看他一眼,说道:“这后面的境界我就不懂了。” 林东瞬间明白,这修行的前五境,叫做蒙昧、通灵、六识、吞元、塑厄。 这是根据妖魔的水平,来对标修行者的境界。 这时候,阿难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对了,我听首座说,念师的境界名称有所不同,但是与妖魔十境一一对应,大体上还是匹配得上。” 林东眨一眨眼睛,追问道:“十境之上,可有更强的境界?” 阿难一愣,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挠挠头,回道:“应该没有了吧……” 林东心里有了数,阿难之所以只能说出前五境,说明罗祇首座的境界大抵就在第四境吞元或第五境塑厄。 而念师有所不同,不知道是不是修行之路本身有质的区别? 他拱拱手,向阿难说道:“多谢,这入教的事,我会再慎重考虑。” 阿难一喜,笑道:“那敢情好,你若是来了,首座一定高兴!” 可怜这位单纯的年轻人,还不知道林东只是为了吊他的兴致,套他的话。 “对了,上一次的琵琶姑娘……畸变成的妖魔,是什么境界?” 林东想起自己体内的神秘门户,开口问道。 阿难摸一摸脑袋,没有防备的说道:“听首座讲,那蛛面妖魔能够通过声音操纵周围的生灵,说明已经学会驾驭识念,辐射众生,所以境界应该在第三境六识。” 林东顿时有了对比,如果说蛛面妖魔当时的境界是第三境六识,那么罗祇首座比它强出许多,说明境界至少是第四境吞元。 这与刚才的推测一致。 至于在昭明学堂里与自己对敌的蔺家仆役高丘,则大抵是第一境的水平。 因为对方……在蛛面妖魔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不知道,琵琶姑娘被我吸入体内门户后,境界是变弱了,还是变强了?” 林东暗自揣测,有些拿不准。 现在的蛛面妖魔与刚畸变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不仅没有人能看见,而且杀人的手段也变得诡异。 或者确切的说,现在还没有直接杀过人,都是以支配之力操纵他人。 就算对高丘出手的那次,它也只是通过螯肢插入对方的身体,将血脉之力抽走。 林东见话套的差不多了,就与阿难告辞,从院墙处翻进去。 三生教既然安排阿难监视吕宅,就任由他监视着,自己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至于茅厕的话题,不提也罢。 阿难遥遥望着,站在月光里,陷入思索。 “不知道这名叫林东的少年,会不会就是下一个妖魔……” 他单手立掌,步入阴影里,继续倾听吕宅里的动静。 是与不是,明日问过罗祇首座再说,希望这少年能拜入三生教门下。 进了房的林东已经困得挨不住,倒在床上就睡。 今日倒是得了不少消息。 妖魔十境,三门四道,这天下间的修行越发有意思了。 第25章 石斛村的另外一名幸存者 清晨,悬壶堂。 “东哥,外面有对母女找你!” 张远忽然在前厅里叫道。 林东一听,从内堂迈出,一眼看见脸蛋圆圆的铃铛走进悬壶堂。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朴实的农家妇女,不过身穿灰袍,似乎与三生教的教徒一样。 “草之先生,我……我来找您看病了!” 铃铛看见林东,就像看见了亲人,开心的叫道。 林东冲她露出笑容,随后看向铃铛身后的妇人。 那妇人有些拘谨,见他望过来,立即说道:“先生,我是铃铛的母亲,听她从学堂里回来,说您能帮忙看看她的病症。说实话,我这些年也带她看了不少次,但都……” 说到这里,她有些难受的摇摇头。 显然,病情并不乐观。 林东温和的说道:“夫人放心,在这永安镇里,若是悬壶堂看不准,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了。” 他隐隐明白,对方一定也来过悬壶堂瞧病,只是不知道钱掌柜有没有出手看过。 妇人点点头,露出感激之色。 林东凑到铃铛的耳畔,问道:“毛豆怎么没有来?” 铃铛这才听见他的声音,噘嘴回道:“他父亲不让他来。” 林东眉头微皱,毛豆的父亲就是那个家暴的罪魁祸首,没想到连给孩子治伤都不愿意。 人与人,各有选择。 林东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领着铃铛到后厅坐下,才伸手检查她的脉象、耳络等情况。 这一探查,他不由心情沉重,铃铛患的不是一般的耳聪病症,而是一种先天体衰。 不仅听觉有问题,而且五脏衰弱,随时都可能死去。 铃铛抬起头,笑着问道:“草之先生,铃铛的身体能治吗?” 妇人拉着她,心情忐忑而沉重。 她明白自己女儿的情况,能治好的可能性接近为零。这次不过是因为铃铛吵着要来,自己为了哄她开心,就顺着她的性子,过来给学堂的先生再看看。 虽然她的心里也抱了一丝侥幸…… 林东露出温和的笑容,凑近了铃铛的耳畔说道:“别担心,咱们掌柜的医术远胜过我,我刚才只是给你做了检查,等掌柜的回来,我再问一下他,兴许就有好办法!” 他不忍心告诉铃铛真相。 相信她的母亲,也一直未告诉过她。 铃铛却一把抓住林东的手臂,反过来凑到他的耳畔,小声问道:“先生,铃铛能不能晚一点死?我……我舍不得娘亲……地里的菜没有我帮忙,我怕她累着……” 原来,小女孩的心里,什么都懂。 林东只觉内心一酸,低着身子,搂住她的肩膀,说道:“铃铛,你要相信先生。” 他无法说出口,这种先天体衰的病,只有一年可活。 铃铛露出灿烂的笑容,重重点头。 莫名的,她觉得这位新来的先生,既好看,又温暖。 林东微微一叹,很多时候,能好好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夫人,你回去之后,等我的消息。” 他站起身,摸着铃铛的辫子,对妇人说道。 铃铛的母亲从悲伤里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谢谢先生。” 她带着铃铛,出了内厅,跨出悬壶堂的大门离去。 渺小的身影,在天色映照下,就像这世间脆弱的一个个生灵。 钱掌柜从药阁里探出头,说道:“东小子,撒谎可不是读书人该有的习惯。” 原来,掌柜也一直在。 而且,铃铛的母亲说的没错,她们已经来过悬壶堂数次,钱掌柜也出手看过。 因此,掌柜一直都知道她们母女的情况。 也只有林东还在不信邪的检查,自以为这世间的一切悲剧都可以用双手改变。 “钱掌柜,她不是没救,对不对?” 林东心情罕见的低落,问道。 钱富贵挺着发福的身材走出药阁,笑道:“你自己难道看不出吗?有救,但需要滋补先天的极品药材,不说这种药材的价格,你和她们都负担不起,就说进山采摘,听说苍狼山里有,你……敢去吗?” 林东全身一颤,这“苍狼”两个字就像是魔咒一样,从小到大束缚着他。 他忘不了石斛村被灭的情景,忘不了全村老少死去的场景,更忘不了爹娘沐着血挥手让他跑的画面…… “东哥,外面有个人送来两枚铜钱!” 张远手里掂量着两枚青铜色钱币,在外厅叫道。 林东一下子回过神,说道:“来了!” 他来到外厅,从张远手里接过钱币,却握在手里反复搓弄。 张远好奇的问道:“东哥,往年我也替你收过铜钱,以前都是一枚,今天怎么是两枚?” 林东握紧了拳,挤出笑容说道:“兴许是对方今年挣得多了点。” 他迈步走出悬壶堂,看向外面的青石街,却已经看不出送钱的是什么人。 张远似乎猜出他心里的想法,说道:“是一位老叟,我认识,镇东的那家,孤寡一人。” 看来这个人也只是代别人过来送钱币,不是正主。 林东的心却越发沉重,不仅仅是因为铃铛的事,而是因为这送铜钱的惯例是自己一位挚友的信号。 他叫张豪,与林东同属石斛村。 村子被灭之后,只有他们两人顺着泥石沟漂流,活了下来。 张豪最大的爱好就是盘弄铜钱,希望能挣更多的钱,再买一处房子,将林东接出吕宅住。 不过这个梦想一直没有实现。 张豪不像林东一样性子温和,而是直爽豪放,在永安镇上跟着一堆地痞混过,后来嫌弃镇里没前途,就自己一人离开了永安镇,到芈县和稷城里闯荡。 这么多年过去,他走过许多地方,但是每年都会回来一趟,只为看林东一眼。 而送铜钱,就是他即将回来的信号。 只是,两人早有约定,铜钱只送一枚就行,然后林东就会到老地方等他。 而今天偏偏送来了两枚…… 林东明白,这是张豪遇到了危险,自己也不能再去老地方汇合。 “小远,你可知道最近镇子里有没有来陌生人?” 林东转身向张远问道,这位伙计喜欢到处蹿,一向消息灵通。 张远闻言,思索了一下,笑道:“昨日来的那位轮椅贵客,不就是陌生人?还有三生教,来了十数位教徒,嗯,除此之外,倒是没有瞧见其他外地人过来。” 林东抬眼看向远处的天空,将两枚铜钱深深的垫入怀里。 张豪,应该还没有入镇。 第26章 泛着妖魔红光的头发丝儿 郭巷,青白砖瓦的院落外桂花飘着香味。 林东来到毛老夫子的家里,将院落、菜园子收拾了一遍。 “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到泗县,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登上二楼的藏书阁,忽然有点想念两位老人家。 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书籍,都是自己从小到大借阅过的,倍觉熟悉。 林东随手抽出一卷,上面写着《山海纪事》,觉得很是亲切,不由轻轻摩挲泛黄的封皮。 旁边列着《九州记》《列仙传》《墨子书》等书籍。 这些书十分齐整,想来是临走前,毛老夫子或淑夫人仔细整理过。 “咦,这是什么?” 林东脚步一顿,忽然发觉一丝异常。 只见右侧两本书的缝隙里,透着奇怪的红光。 这光……有些熟悉! 他心里一紧,伸手扒开两本书,从中看见了光线的源头。 “这是……一根头发!” 林东捏起那泛着红光的物事,原来是一根细长的头发,发色有点斑白。 “看来是整理书籍时,毛老夫子或淑夫人掉落的头发。” 他端详一眼,心情变得沉重。 正常的头发丝是不可能发光了,而这红光分明与琵琶和罗祇身上的一模一样! 也与自己体内神秘门户上的光泽一致! 这是……妖魔之光!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究竟是不是毛老夫子或淑夫人掉落的头发,还是这两日有其他人来过院子里?如果真的是他们……走之前我还见过,一切正常,那也就是说是临走时才发生了异变?” 林东不明白妖魔畸变的原理,是从小就身怀红光,还是因为某种契机沾染上红光。 但是他明白,毛老夫子或淑夫人很可能要出意外。 “怎么办,他们恐怕已经到了泗县,我根本没办法过去。” 他坐在书桌前,有点无力,“而且就算我去了,又怎么救他们?难道像看着琵琶姑娘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畸变成妖魔吗?” 这方世界的危机,就像一柄利刃,时刻悬在脑后。 林东握紧了拳头:“三生教……可以救他们吗?” 他想起阿难说的话,三生教里有抵御妖魔畸变的方法。 那罗祇首座身上的妖魔红光无比炽烈,却到现在都没有畸变,可能就是修习了抵御之法。 不过,畸变妖魔的过程应该不是一蹴而就,也许还有时间。 就像琵琶姑娘,可能身上蕴藏了一段时间红光,才最后畸变成妖魔。 想到这里,他仔细感应体内的情况,却没有办法主动触发神秘门户和召唤蛛面妖魔。 而且琵琶姑娘已经失去了灵智,没办法问出畸变的情况。 “如今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再观察几日三生教的情况。他们最近应该是盯上了吕宅,我正好借此机会,与罗祇、阿难再接触接触,兴许能够发现更多的秘密。” 林东寻思着,将这根头发丝揣入怀里,关上藏书阁的门。 “还有那试图杀害姑父的黑衣杀手,背后还有主使者。下午得去趟酒楼,看看有没有线索。” 他想清楚了路,出了庭院,踩着桂花香远去。 可是,他没有发现,就在他走出宅院的时候,有一名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女子在巷子口露出头,远远看着他的背影,随即轻悄悄的跟上去。 “这人的身上……果然有妖魔的气息!” 巷子里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呢喃。 只是不知道,她说的是林东身上的气息,还是怀里头发丝上的气息。 林东浑然不觉,直奔昭明学堂而去。 这下午第一节,就是他的杂学课。 稚童们第二次见到他,竟然倍觉欢喜,尤其是铃铛,带着头鼓掌。 那叫毛豆的小男孩,今天却没有来。 林东问了一下铃铛,说是请假了,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与孩童们闲说几句,就开始讲授今日的课程。 前身的少年对于这个世界的地理、人文、风俗、药草等知识,储备得十分丰富,再加上林东自己深受现代文化熏陶,积累的一些趣事,因此讲起来尤为生动。 上官粟从书舍里走出,在课室门口偷听了片刻,便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脸上的梨涡与枇杷树的花朵,连成这片院落里极好看的风景。 须臾,林东推开门,出了课室。 “明禾先生,上次听到你提及血祖和念师,不知道能否与我详细讲讲?” 趁着下节课还没有开始,他寻机问道。 上官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向课室内的孩童们招呼一声课间休息。 霎时间,不少孩童冲出课室,在院子里玩耍起来。 她引着林东走到琵琶树下,才笑道:“草之先生,我刚才听了一会儿,你上课的内容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不愧是毛老夫子举荐的人!” 她先是赞叹一声,才说道:“说起来,草之先生可能知道,这天下间的修行之路名为三门四道。上次蔺家公子那位仆役的手段,就是三门里的血祖之路。” 这些林东已经知道,但是他仍然仔细倾听,顺口问道:“请问明禾先生,何为三门四道?” 这七种修行法门,已经有罗祇、阿难、上官粟陆续提到,但是没有一人详细讲过。 上官粟温婉笑道:“原来先生不知,这三门四道,三门指血祖、念师和祭巫,其中血祖是修行血脉觉醒之力,能够借用和继承远古之时的祖先力量;念师是修行精神识念,干扰他人意识,御使神兵利器,听说修至高深处,可以精神世界降临人间,自成一域;祭巫似乎是修行信仰、鬼神、气运等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就不是很懂了。” 林东恍然,一下子明白了这三种修行的区别。 用上一个世界的话术比喻,就是战士、法师和巫师。当然,并不准确。 “明禾先生,那什么是四道?” 眼见还有时间,他继续问道。 上官粟莞尔说道:“这四道也是修行的路,有的常见,有的罕见,分别叫做御器、符召、阵魁和驭灵。这御器就是以器为主,以人为辅,通过不断融炼、强化兵器,而以之对敌,通常也叫做器师;符召顾名思义是研究符箓之术,将天地秘力灌于符纸,也叫符师;阵魁则是以灵石、阵旗等物,窥视天地之纹路,布下玄机阵法,又叫阵师;最后的驭灵较为罕见,我没有见过。” 她说得十分详细,林东一点点记下。 同时,他也记住了上官粟的最后一句话。 这说明,其他几种修行者,她都见过,甚至认识。 然而永安镇这么偏僻的地方,除了蔺家和镇守府,应该没有几个人听过三门四道的事。 看来这位昭明学堂的女先生,也不如表面这么简单。 第27章 潜伏进昭明学堂的毛贼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林东感叹道,只觉自己的前十三年有点闭门造车了。 上官粟却轻笑道:“这不算什么秘密,即便在稷城,也是许多人都知晓的事情。不过,你如果想知道得更清楚,就得等我父亲回来,你再问问他老人家。” 提到这件事,林东才发觉来了两次学堂,都没有见到山长上官老夫子。 “明禾先生,我还不知道山长的名讳……” 林东拱拱手,再次请教道。 上官粟掩嘴而笑:“也是,毕竟他老人家深居简出,故作神秘。外界也只知道他叫上官老夫子,没几个人叫过真名。家父姓上官,名圭,字沧海。” 林东一怔,字沧海?沧海……先生? 他瞬间想起在毛老先生的菜园子前,两位执黑白棋子,杀得难分难解的两位老人家。 其中那位气度不凡、儒雅随和、身穿月白长衫的老爷子,就叫沧海先生! 林东印象深刻,这位老人家眯眼沐浴在阳光里的模样,极为恬淡,像是给世界平添一份安宁。 难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的语气有点急促,问道:“明禾先生,请问上官老夫子可是身形瘦削,发髻高拢,近日穿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而且喜欢下棋?” 上官粟微微一愣:“原来你见过家父?” 林东苦笑:“实不相瞒,我这表字,正是沧海先生所赐。” 他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自己想进学堂入册,结果都没发现山主老人家就曾在当面。 “难怪我这次举荐极其顺利,恐怕是沧海先生开了口。” 林东想起那日棋局结束的时候,对方曾说近日会远行,一切请毛老夫子自行拿主意。 那潜台词分明是说,毛老夫子做主就行,举荐的事不必再问他。 上官粟捏着衣裙,脸上露出极为明艳的笑容:“没有想到,你与家父还有这层渊源。” 林东感激的说道:“等沧海先生回来,我再登门致谢。” 上官粟笑道:“你若真想谢他,就好好准备县试,给咱们永安镇挣份脸面。” 林东点头,正在这时候,课闲的时间快结束了,孩童们向课室里跑去。 “草之先生,我去孩子们上课了,请自便。” 上官粟微微行礼,说道。 林东看着她明艳出尘的模样,在枇杷树下,像是落在凡尘的仙子,微微一怔。 他刚想开口,忽然耳畔一动,听到一丝异样的声音。 上官粟也脸色一变:“什么人,竟敢闯入学堂!?” 他们齐齐向院里唯一的那间草屋看去,里面传来书架倒塌和物品坠落的声音。 此时没了孩童们喧闹,显得极为清晰。 林东大步踏去,推开草屋的门,只见里面有陈旧的书架断裂,帛书、经卷落了一地。 在内室后方,有一扇通气的窗户,此时被暴力破开,像是毛贼从里面逃了去。 “这是我父亲的草屋,平日里没有人进来。” 上官粟打量一眼,脸色有些难看,这里明显被人翻动过。 这名毛贼似乎是趁课闲的时间,从窗户里钻进来,寻找什么东西。 “明禾先生,学堂怕是被人盯上了,沧海先生这些时日不在,你还须自己小心才是。” 林东担心的说道。 上官粟心里一暖:“我会小心的。” 林东走到窗下,推演毛贼进出的动作,这时候,忽然从角落里看到一缕碎布。 他随手捡起,抬头看着窗户,说道:“这似乎是毛贼身上被刮拉下来的衣裳。” 上官粟也过来看一眼,摇头道:“可惜,看不出对方的来历。” 林东摊开碎布,笑道:“未必,这布条上的花纹和针线手法,不是永安镇里的样式。这名毛贼应该是个外来户。这就能缩减到很小的范围。” 这些日子,从外地来到永安镇的人不多,而且既然对方在这里,就避免不了生活,总要购置物品、吃喝拉撒,就有可能露出行迹。 而且永安镇的人口不多,只有数万名,邻里乡亲的更是熟悉。 这时候冒出一个陌生人,是很容易被人发觉的。 这也是三生教的人刚到不久,就很快在镇上传开的原因。 林东的分析让上官粟眼睛一亮,不由格外仔细的打量一眼这位新来的先生。 以前没有特别关注,如今一看,她才发现这少年的容颜极为出众,配合身上的书卷气,像是蒙尘的明珠,又从缝隙里绽放出封不住的点点光芒。 “草之先生,可能看出针线、花纹的来源地?” 上官粟不由出言问道。 林东摇摇头:“我没出过永安镇,见识少,看不出来。不过,我有一个妹妹,从小学习针绣之术,兴许能看出来。明禾先生,这缕布条不如让我带回去问问看?” 上官粟一听,顿时点头道:“那就有劳草之先生了。” 两人将书架、杂物收拾整齐,这才出了草屋。 上官粟赶回课室里,给孩童们开课。 林东则小心的将布条揣在怀里,才离开昭明学堂。 …… 下午,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前往吉利酒楼。 林东不免觉得最近的永安镇,不太安宁。 先是没有听说过的三生教,突然来到永安镇传教,然后就是春香苑里的琵琶姑娘畸变成妖魔,还有幕后黑手盯上了姑父吕四季,而三生教的人更是密切关注吕宅的动静,如今毛老夫子和淑夫人似乎也出了事,更不用说张豪遇到危险,以及昭明学堂遭贼这些事了。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自己似乎步入了某个漩涡里。 可是,他看不清。 如今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向前,一招招拆解。 此外,还得准备即将到来的县试。 吉利酒楼不远,是吕四季花了十年时间打造起来的老字号,在永安镇里口碑不错。 镇上有这么大规模的酒楼,也只有这么一家。 其他都是一些小摊铺,上次林东吃过的馄饨铺就是代表性的一家。 临近日暮,吃饭的人还不多,但是喝茶的人不少。 林东才走到楼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元通先生的说书声:“各位,近日还有一则大消息,你们恐怕是不知道,听苍狼山近处的猎户讲,山里面发生了暴动,只怕有大事情要发生!” 苍狼山…… 他脚步一顿,才缓缓迈入酒楼。 第28章 你要是不过来,就是看不起我吴老四 永安镇里最繁华的地段,就是青石街,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吉利酒楼在青石街的最西侧。 建筑风格是古朴的三层红木雕花楼,每层各有门窗,左右檐角挂着红灯笼。 一层的厅堂十分敞亮,能坐十数桌,前台搭了个说书台。 那元通先生就是吉利酒楼里的招牌,消息灵通,言语精炼,喜欢分享稷城的趣事。 林东一进去,就看见了对方。 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灰色长衫,配有桌椅、折扇和醒木。 大厅里坐着不少喝茶的人,都在听他讲苍狼山里的事情。 林东要了壶茶水,寻了一处角落坐下,静静观察。 听了一会儿,他就明白,原来是靠近苍狼山的猎户,发现近日不断有山猪、豺狼等野兽从山里流窜出来,而且身上都带着伤,推测山里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其实镇上的人都猜测,这苍狼、囚虫两座山里,生存着妖魔。 但是妖魔从来没有在山下出现过,猎户们也只敢在山脚外围打一些野味儿。 “元通先生,这苍狼、囚虫两座山,自从十三年前天降流火之后,就没人敢进去了。只要妖魔们不冲出来,对我们就没什么影响。不如你说一说这次县试的事!” 一位喝茶的中年人,在厅堂里叫道。 林东一听,来了兴趣。 他打量一眼厅堂里的人,都是永安镇上的居民,没有陌生的面孔。 吕四季也没有出现,想来可能在二楼或三楼。 众人表现得都很正常。 一时间,他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打算听完县试的事,再到二楼、三楼去看看。 如果真的有人在对付吕四季,那么在酒楼内外一定有眼线。 元通先生拍一下醒木说道:“你们说这县试,确实是快了,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听说城里的筹备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这回咱们四个镇的人,都是去芈县参试。” 众人虽然都不是读书人,但是喜欢听这些趣事。 有人叫道:“元通先生,咱们这次多少人报名?我听说永安镇里已经许多年没人通过了!” 元通先生笑道:“那是当然,咱们永安镇在芈县四镇里最是落后,更不能与泗县、淮县比,他们那里还设了县学,有读书的去处,咱们这里就只有一座启蒙用的昭明学堂。您可别说,光是这昭明学堂就是上官老夫子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哎,咱们永安镇确实不景气!” 看他的模样,似乎年轻时也是个读书人,否则不会这么大岁数还干着说书人的行当。 这里面半是为了生计,半是因为爱好。 他又说道:“这次芈县报名,一共四镇二十三人,按照往年的惯例,前年通过五个,去年通过三个,每况愈下,今年怕是能通过两个人就不错了。” 这话说得林东心里一沉。 永安镇里除了他,还有蔺安等三五人报名。 而其他三个镇里,约有二十人。 自己有把握在永安镇里脱颖而出,但是剩下那三个镇的情况就摸不准了。 如果芈县最后只有两个人通过县试,那竞争可谓极其激烈。 元通先生继续说道:“此外,你们恐怕不知道,隔壁平安镇里出了位才子,名叫刘桓,已经有十二首诗书,在芈县乃至稷城里流传,听闻这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众人一听,不由叫道:“那岂不是咱们永安镇这次又可能全军覆没!” 元通先生摇摇头,叹道:“难咯!难咯——” 林东听到这里,已经大抵知道了情况。 虽然情势不容乐观,但是他仍然有绝对的信心。 不说前身这位书呆子诗书、才情俱佳,着实有些笔墨底子,就算自己从上一个世界照搬点苏东坡、李太白的诗词过来,也可以碾压这个世界的一众才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慢步走上二楼,这一层座位少了许多,四周隔着雅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这时候一个人端着菜匆匆而来,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对方一看,慌忙道:“哎呀,东少爷,你怎么来酒楼了?” 林东也认出对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微胖男子,穿着围兜,名叫李大嘴,是店里的掌厨。 “大嘴师傅,我今天得空,所以过来看看姑父,没撞到你吧?” 他看对方端着菜,是要送下楼。 李大嘴哈哈笑道:“没有没有,这不是楼下客人点了菜,我急着给送过去。” 林东奇道:“怎么没见到传菜的阿福?” 李大嘴端着菜,边走边说道:“阿福去三楼掌柜那了,不然哪用得着我亲自端菜。东少爷,我就不和你闲聊了,你若不急,先在这坐会儿,我给你炒两碟小菜!” 他这人倒是客气,说话也大大咧咧的。 林东摇摇头:“没事,你去忙吧,我自己转转。” 说话间,李大嘴已经下了楼梯,给大厅的人吆喝着上菜。 林东看了一会,没有找到端倪,又不想和吕四季打照面,于是回到一楼。 众人瞧见他,这时候,才有人想起来,叫喊道:“哟,这不是林东吗?元通先生,听说咱们吕掌柜的这位外侄,在昭明学堂里谋了份杂学先生,是不是也报名了县试!?” 林东和元通先生还没有回话,就有人嘀咕道:“什么报名,我听说他连一天学都没有上过,哪里会什么诗书文采,教授稚童罢了,能有多少真本事,想必是过去充个数。” “我看也是,哎,咱们永安镇是真的没落了!” “……” 众人闲聊,林东眼眸微沉,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不是冲动的小年轻,凡事要争个面子,此时多说无益,不如等最后的县试结果,才是真的证明。 但是,他不理睬,却有人鼓动着叫道:“来来来,林东,既然报名了县试,不如给咱们露两手!” 这人似乎是喝了酒,满嘴喷着气。 同桌的一人跟着起哄:“是啊!这好歹是吉利酒楼!不要给吕掌柜丢了脸面!哈哈!” 这人已经开始道德绑架了。 刚才李大嘴的菜,就是给这桌上的,正在热闹的吃喝。 林东不想给姑父惹麻烦,站起来端着茶说道:“各位叔伯,如各位所言,我就是去充个数,大家伙儿开心就好,我就没必要在这里献丑了。” 但是,他退一步,可不代表别人也会退一步。 最开始的人不让了,叫道:“小娃娃,你端个茶水说什么客套话,来来来,到我这里干两碗酒!咱们就认了!你要是不过来,就是看不起我吴老四!” 这人姓吴,是永安镇里吴镇守的外亲,平日里就喜欢喊一堆狐朋狗友在酒楼里厮混。 只是这劝酒的行为,令林东直接皱起了眉头。 上一个世界就是如此,但是有几人是真正喜欢喝酒? 大多数时候,饮酒的量与两人间的关系,都是成反比。 第29章 穷小子竟然有如此诗才 林东眉头舒展,笑道:“既然各位执意如此,那也不必麻烦。吉利酒楼这墙上的题字,空了许久。今日草之不才,就写上一首。诸位看看,可能过眼。” 他平静的放下茶盏,但是内心却并不平静,身上升起一种名为气的东西。 这时候恰逢传菜的阿福下楼,他看见林东微微一愣。林东招手道:“阿福,替我去取一副笔墨和砚台。” 阿福将菜上桌,应道:“好嘞!” 不过他好奇地看一眼东少爷,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这吉利酒楼的墙上。在装修之初,就在左右厅壁挂上了两幅空白帖。 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让这世俗的酒楼多出几分雅致,同时也抱着吸引文人墨客过来题诗作词,宣涨知名度的心思。 只可惜永安镇并没有什么文道大家,这题帖便空了许多年。 阿福将笔墨和砚台端上。 众人瞧得有趣,纷纷叫好:“不愧是吕老板的外侄,给咱们露一手!”“哈哈,今日这酒也喝得有意思了!” 元通先生也收了醒目,抚须看着。 这时候酒楼又进来两个人,穿灰袍,剪短发,是三生教的罗祇和阿难。 “师父,是悬壶堂的那位少年。” 阿楠小声说着,寻了座位坐下。 罗祇瞥他一眼,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似乎在说,师父我的眼还没瞎。 阿难浑然不觉,看着立在墙下的林东手持笔墨,有些奇怪,嘀咕道:“他这是要做什么,画画吗?” 旁边有人笑道:“小师傅,你这就不知道了。咱们这位林公子可是报了县试的读书人,现在是要给这酒楼题幅诗!” 原来如此。 没读过书的阿难有些艳羡。 这时候林东已经落笔,写下前两个字: “赵客……” 酒楼里又有新的人进来,这回是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女子,她的腰间悬着剑,身后背着弓,不像是常人。 别的人不认识,但是三生教的罗祇明显眼眸一缩,这是大齐猎魔司的守夜人。 女子进了厅堂,也没有说话,向阿福招手要了茶水,就坐下观察。 不过,她端着茶水,不摘斗笠,心神却大半放在题字的少年身上。 题帖上,已经落下两句话。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元通先生眼前一亮,好强的画面感。 酒楼里有几位懂行的人已经放下了茶,认真的默念诗句,暗暗点头。 吴老四也没读过书,醉醺醺的向左右问道:“这鬼画符……写得什么东西?” 旁边一位食客拽一下他的衣服。 只见那少年笔锋回落,继续写道: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元通先生禁不住的握紧了手掌。 罗祇也睁大了眼睛。 那少年还在继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众人只觉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 猎魔司的斗笠女子眼眸一凝,茶水荡漾,这字里……好重的杀气!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两句一出,瞬间扭转画风! 斗笠女子惊住,原来不是杀气,而是一种名为侠义的气息。 惩奸除恶,不求功名! 元通先生再也坐不住,拍案叫好! 罗祇与阿难对视一眼,被少年字里的气息所震撼,人常说字如其人,这柔弱少年的体内,是否也藏着一颗侠义的心? 有人轻声念着给吴老四听。 他端着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这酒是该喝还是不该喝。他没有想到,这林东竟然真的作出了诗! 而且这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有人踏进酒楼,一眼看到题帖上的诗,以及少年未干的墨迹,不由大声念道。 “哈哈哈,好诗!好诗!” 此人十分豪爽的叫道,“小二,给我上两坛陈酿,今天不醉不归!” 林东和众人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穿一身简劲的江湖装,棱角分明,面容豪放,让人禁不住的心生好感。 这是一位极爽朗的年轻人! 他站在门口吆喝,大步踏进酒楼,在厅堂里坐下,这时候才有三名持刀配剑的人从门外追进,依着他坐下。 看那架势,似是看管犯人一样。 “这赵和吴是三百年前的古朝代,如今已被北魏、南晋吞并。” 元通先生开口,介绍道。 “传闻这赵吴之地有古侠义之风,豪气干云,震铄古今。原本我也只是听听,今天见到这一首古乐府诗,才由衷敬佩。” 他的评价极高。 阿难问道:“首座,等忙完了这边,我们能不能去赵吴旧地?” 罗祇垂目叹道:“这些人有自己的信仰。” 斗笠女子饮着茶,不语。 这时候却有一人站在酒楼门口没有进来,脸色无比的难看。 仆役高丘问道:“少爷,怎么了?” 蔺安握紧折扇,没有想到,这叫林东的穷小子,竟然有如此诗才。 一时间,他又羡又妒。 转瞬间,他又变作面色阴狠,如今蔺家已经全面出手,此人……活不久! “啊——” 就在此时,酒楼里忽然响起痛呼声。 阿福转头一看,脸色骤变,问道:“吴老爷,您怎么了?” 只见饮酒的吴老四一桌,齐齐捂着肚子惨叫,身体扭曲,打翻了桌椅。 “酒里……酒里有毒!” 吴老四颤抖着叫道。 阿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怎么可能,这酒可是他最早端上来。 厅堂里还有两桌饮了酒,他们担忧的看着酒盏,但是并没有疼痛。 “放屁!酒里哪来的毒!” 刚进门的劲装青年呼喝一声,打开刚接到的两坛酒,大碗灌起来。 吕四季听到动静,从楼上慌慌张张的下来,赔上笑脸:“吴老爷,您怎么样了?阿福,快,快去请悬壶堂的医师!” 吴老四疼得说不出话。 众人心说,这次吉利酒楼怕是要遭了,这位吴老四可是镇守府的人!闹得不好,轻则关门歇业,重则问罪入狱。 吕四季也知道事情严重,他扶着吴老四,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阿福慌慌张张的跑出去。 但是,下一刻,却被高丘推搡进来。 蔺安踏进酒楼,大声喝道:“吕四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酒菜里下毒,谋害镇守府要员!来人!将他拿下!” 第30章 你若是妄动,不等三日,路上就会暴毙 他竟然打算直接将吕四季擒住,扭送镇守府! 这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一旦吕四季被拿下,就再也不能辩解清白。 高丘会意,捏着拳头,大步踏出。 可是,就在这时,一位年轻人挡在了他的路上。 “林东……” 高丘看一眼这位在昭明学堂里,将自己打碎了牙齿的先生,有点心怵。 蔺安也一下子摇上了折扇。 不过,他咬咬牙,强自叫道:“林东!你要与镇守府为敌吗!” 林东站在吕四季前面,平静的看向两人,摇摇头,说道:“你们两人还代表不了镇守府。” 说着,他转过身,看向扶着吴老四的吕四季。 “姑父,我在悬壶堂有些日子,不妨让我看看。” 吕四季微微怔住,只觉眼前的少年眼中,似乎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这片酒楼是他十几年的基业,如果真的被冠上下毒谋害之名,这一次不仅是他要被问罪下狱,就连吕宅恐怕也逃脱不了干系。 可是现在,除了眼前的少年,他竟然无所依靠。 “林东,你快看看……吴老爷怎么样了?”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焦急的说道。 吴老四此时已经眼睛翻白,嘴里溢出白色口沫,像是要不行了。 林东伸手抓住他的脉搏,把听数息,然后撑开他的眼皮,查看瞳白。 须臾,他心里有了数,看向桌上的菜肴,凑近闻了闻。 吕四季急忙问道:“林东,怎么样?” 林东扫视一圈桌上的客人,说道:“他们中的毒叫做七尾蝎粉,本是一种壮阳滋补的药物,应与温水同吃,但是若混着酒一起,就会变成毒。姑父,你唤人端来一碗白醋,可以缓解蝎毒。” 吕四季一听,连忙叫道:“大嘴,快!快端些白醋过来!” 站在楼梯上的李大嘴闻言,快步跑上楼去。 林东这才说道:“不过,这酒里没毒,而是饭菜里有毒。” 阿福一听,立即颤颤巍巍的走上前,赌咒发誓道:“掌柜的,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其他桌的菜都没出事,如果是菜里有毒,那么自然是负责传菜的人嫌疑最大。 吕四季一怔,问道:“哪些菜?” 林东指了指近前的两盘:“这些菜,不是阿福传的。” 两人同时一愣,这楼里除了阿福,还有谁传菜? 这时候,李大嘴从楼上匆忙的下来,叫道:“掌柜的,白醋来了!” 他的脸上同样慌张,似乎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情。 吕四季没有说话,接着白醋,喂吴老爷喝上两口,才递给阿福一起喂其他人喝下。 随着白醋入腹,吴老四的脸色略微恢复,眼里也渐渐有了光彩。 但是蔺安却丝毫不让,喝道:“哼,吕四季,原来你是在饭菜里下毒!现在铁证如山,我看你待会儿到了镇守府如何辩解!高丘,还不快将其拿下!” 高丘踌躇,大着胆子踏上前。 却听林东眉头一皱,说道:“慢着!” 高丘立即像惊吓住的蚂蚱一样,收住了身体,忌惮望去。 只见少年的身上像是散发出赵吴之地的肃杀之气,令议论的众人禁不住闭上嘴巴。 林东的目光扫过高丘、蔺安,最终落在李大嘴身上,问道:“大嘴师傅,你为何下毒!?” 李大嘴全身一颤,慌乱的退后两步:“东少爷!我没有!” 林东踏前一步,说道:“他们中的毒就来自旁边这两盘菜,我记得清清楚楚,刚才阿福被叫去三楼问话,是你代为传菜!大嘴师傅,你是吉利酒楼的老人,姑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在菜里下毒,你可知道,这是谋害人命的大事!” 吕四季也一下子看过去,眼神里满是不解与愤恨:“李大嘴!真的是你!?” 李大嘴再也扛不住,跌坐在地,哭道:“掌柜的,我也没想到这小小的药粉能杀人啊!他们给我说……给我说这只是拉肚子的泻药啊!” 这一刻,真相终于揭开。 有人轻叹道:“没想到,吉利酒楼里竟然出了内讧,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许了好处,这是要对付吉利酒楼,将其一招打垮啊!” “不错,若不是林东在场,恐怕吕四季已经被扭送到镇守府了!” “……” 罗祇看向少年,眼里满是欣赏之色。 头戴斗笠的黑衣女子,也禁不住在嘴角扯起微笑,似乎颇为意外。 倒是刚进门的豪爽青年,拍掌笑道:“我就说这酒里没毒!哈哈哈,畅快!” 旁边的三个人瞪他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但是豪爽青年丝毫不顾,端起酒,大口的吃喝。 林东继续问道:“李大嘴,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下毒!?” 李大嘴张张嘴,看向蔺安,又看看吴老四,慌乱的摇摇头,一句话不说。 吕四季不由心里一寒,说道:“李大嘴,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此时若是交代清楚,就少了镇守府里一顿板子!况且,这谋害之罪,你要自己全部背下吗!?” 李大嘴一下子咬住了唇,似乎在挣扎。 就在这时候,吴老四恢复了精神,一把推开吕四季,喝道:“吕四季,你好大的胆子!不管这毒是你下还是他下,都是你吉利酒楼的事儿!走,随我去镇守府!” 他拉着同行几人,拽住吕四季,就往外走。 吕四季立即慌张起来,这一去镇守府,可就半点由不得他了。 林东面色不动,忽然平静的说道:“对了,我忘了说,白醋虽然可以暂时止住七尾蝎粉,但是也会让其药性变质,集中在三日后爆发。而且,原本的解药也不管用,再难祛治。” 吴老四的脚步一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须臾,他转过身,面露凶狠的喝道:“小子!你最好同我们一起走一趟!” 林东丝毫不惧的与他对视,缓缓说道:“吴老爷,你眼圈泛红,两颊生有红疹,吃饭时手掌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这是长期饮酒过度的现象。如今骤然吃了七尾蝎粉,就算没有配酒,也会蝎粉化毒,腐蚀全身。” 吴老四闻言,禁不住的皱眉。当时他人与其策划时,可是说过这毒粉有解药。 林东没有停顿,继续说道:“现在白醋虽然暂时压住了毒性,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你若是妄动,不等三日,路上就可能暴毙。所以,我建议你……在此等一等。” 这话一出,吴老四直接僵住了全身。 第31章 迟来的执念、仇怨和不甘 他有点拿不准,谁说的是真。 只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林东说得有理有据,反而更让人信服。 这么一想,吴老四冷汗直冒。 不会自己真的走到半路就暴毙吧? “吴老爷,千万不要听他胡言,如今事实俱在,正是拿下吉利酒楼的最佳时候!” 蔺安见他踟躇,忍不住说道。 吴老四瞥他一眼,似乎经过再三权衡,才将目光落向眼神淡然的少年。 “你叫林东是吧?你……待如何?” 他的语气里有屈从,也有忌惮。 吕四季极为不安的看一眼众人,伸手拉扯一下林东,想提醒他不必冒头。 但是林东扫一眼蔺安,平静笑道:“吴老爷,蔺公子,现在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谁指使的李大嘴不必言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依我之见,不妨往下想。” 一众人齐齐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东笑道:“李大嘴下毒在先,但是幸好没闹出人命,我看也不必送官,即日起,革出酒楼,永不录用!” 他这话一出,别人尚且没明白用意,李大嘴却鼻头抽搐,说道:“谢东少爷!” 厅堂里不缺少聪明人,他们都看出李大嘴背后的指使者与吴府、蔺府有关。 如今吴老四受林东以蝎毒挟制,根本带不走吕四季,最后大概率拿李大嘴顶罪。最后倒霉的不是吉利酒楼,反而是李大嘴。 现在林东一句息事宁人,算是让大家各退一步,不追责,也不扩大。 但是,蔺安和吴老四愿不愿意罢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盯着林东,没说话。 “姑父,吴老爷这桌酒菜,可否免单?” 林东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 吕四季一愣,连忙说道:“免!免!不仅这一桌,本月内吴老爷的单都免了!” 他也明白,蔺家和吴府是永安镇的权贵,以自己的能力根本得罪不起。 林东扫视一圈:“既然姑父不介意,在场诸位的酒菜,今天也一起免了吧!” 吕四季急忙点头。 中毒的事情必然会传遍镇子,如今给这些人免了单,能收到不少人心和口碑。 这时候,林东才看向吴老四和他身边的人,说道:“吴老爷,这蝎毒凶险,你们不妨入座,我为各位彻底驱毒。” 吴老四哪里不明白他的用意,可是如今生死不由己,又能如何处置。 “呵呵,英雄出少年……” 他干笑一声,招呼几人落座。 “阿福,你代我去悬壶堂取几味药。” 林东见对方认栽,也不再为难他们,顺手取过纸笔,写下一串药方。 阿福此时眼里已经充满了敬佩,万万没想到,原本岌岌可危的酒楼局势,竟然被东少爷三言两语随手化去。 他连忙接了药方,匆匆而去。 “吴老爷,你若是质疑林某的手段,事后也可以去悬壶堂请钱掌柜看看。这七尾蝎毒极为凶险,不是一两日可以祛除,还请你最近每隔三日来此复诊,一共五次。” 林东转身向吴老四笑道。 对方脸色阴沉,明白这是让自己没办法待会儿翻脸,至于真假他也无法辨别,更不知道这少年会不会在药材里留后手。 这就是吃了知识不足的亏。 吴老四可谓是哑口无言。 蔺安急的摇起折扇:“吴老爷!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可是说好……” 他还没有说完,就见吴老四一拍桌子,将他打断:“蔺公子,你可是说好,今天这桌酒菜是你请,如今莫非想赖账!?” 蔺安张张嘴,不知道如何接,许久,才涨红了脸,吩咐道:“高丘,结账。” 吕四季连忙恭维的笑道:“两位说笑了,刚才我已经说了,餐费全免!” 林东却不慌不忙的看向这位蔺家公子,眼神有点冷,问道:“蔺公子,不知道你来吉利酒楼,可是为了用餐?” 旁边饮酒的豪爽青年适时笑道:“来酒楼不是用餐,难道是闹事不成,哈哈!” 两人像是唱双簧,堵得蔺安说不出话。 这位蔺公子猛然一甩折扇,脸色难看的说道:“高丘,咱们走!” 这场阴谋,总算化去。 只是林东的心里一片冰冷,现在差不多弄清楚了,对付姑父的人就是蔺家。 这里面,可能还掺杂着吴府。 可惜,他们没有权势,远远对抗不了这两个永安镇里的庞然大物。 否则,今天又何必息事宁人。 林东暗暗握紧了拳头。 在吕宅里强势无比的吕四季,此时却赔着笑,恭敬的送蔺公子出门。 蝇营狗苟,苟且偷生。 曾经的吕轻侯,如今也落入尘埃里。 林东不知道姑父的心里有什么想法,他自己的内心却无比的酸涩。 人,终究要向生活和权贵低头。 但是,就在这时,一位老妇人看见蔺安,猛然冲到吉利酒楼门口,抓起篮筐里的鸡蛋,向对方砸去,嘴里叫唤: “杀千刀的贼子!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家囡囡!我,我杀了你!” 她的年龄有六十多岁,一头白发,满面皱纹,身体更是瘦弱不堪。 “哪里来的刁民!” 高丘随手一推,将她推落在地上。 老妇人扑通一声撞在青石砖上,似乎扭了腰,捂着爬不起身,嘴里却怨恨的看着蔺安,另外一只手伸过去抓挠。 一名小女孩从街角冲过来,扶住老妇人的胳膊,哭道:“奶奶,我们不要报仇,姐姐已经死了,您可千万别再出事!” 老妇人看见她,似乎才想起什么,恢复了理智,随即哆哆嗦嗦的看向蔺安。 “蔺……蔺公子,饶命啊……” 原来她是患了什么病症,刚才失去了理智,才有胆子冲上来说什么报仇之言。如今被孙女刺激,才恢复了正常的神智。 只是这一看,立即让她吓得哆嗦。 老妇人伸手将孙女拉到背后,生怕自己家的最后一个囡女被恶魔惦记上。 看见这个情景,元通先生轻轻一叹:“听说老张头在蔺家的赌坊欠了债,三年前被打断了腿,孙女也被卖入春香苑,如今只靠这一老妇人苦苦撑着……” “是啊,听说那孙女就是琵琶,哎,长得国色天香,可惜化作了妖魔……” 有其他人小声议论道。 站立而望的林东闻言一怔。 他只觉得体内的妖魔门户剧烈震颤起来,失了灵智的蛛面妖魔在门内用螯肢一下一下的砸着门户,发出轰隆声响。 这一刻,执念,仇怨,不甘…… 前所未有的爆发! 第32章 既然你要我死,那么干脆去底下等我好了 “琵琶……原来你是因为他……” 林东的心里升起一丝明悟,连同着看向蔺安的眼神里,也涌起杀意。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成为妖魔,那么琵琶姑娘畸变成妖魔的诱因,究竟是什么? 这一刻,结合众人的议论。 他终于明白。 静坐饮茶的罗祇首座低语一声:“诸行无常,众生皆苦。” 无论此前他知道或不知道,都是琵琶姑娘畸变成妖魔的当事人之一。 林东捂着胸口喃喃自问:“琵琶,这就是你不愿为人的执念吗?” 一旁的吕四季似乎听到他的声音,但没有听清,问道:“林东,你说什么?” 林东回过神,努力控制住胸口的暴动,平静说道:“姑父,可否帮我添壶茶,我想在酒楼里坐一会儿。” 说着,他走向靠窗的座位,推开红楠木的窗棱,看向外面的蔺家两人。 报仇,不能急。 他现在也弄不清楚,自己体内的蛛面妖魔如果出来,会不会被罗祇发现? “哼,原来是你们!既然冲撞了本公子,那就不能让你们安然离去,否则我蔺安的颜面何在!高丘,给我打断她的腿!” 蔺安摇开折扇,森冷的吩咐道。 他本就在吉利酒楼里,被林东摆了一道,导致蔺家的安排功亏一篑。此时他怒气正盛,当即就拿老妇人撒气。 “少爷放心,这事我熟!” 高丘狞笑一声,伸手拎起老妇人瘦弱的身躯,随意抡圈,掼在地上。 本就腰部受伤的老妇人更加不堪,趴在地上痛哼,没有办法爬起来。 小女孩一见,哭着抱住高丘的腿,直呼“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可是,高丘哪管这些,随意一脚将小女孩踢得飞起,撞在一旁的墙壁上。 小女孩的额头立即肿起血痕。 谁也没想到,蔺家的主仆二人竟然如此狠辣,刚坐下的林东一下子站起身! 吕四季目光一凝,不知道是否看懂了林东的心思,冲到门口叫道:“蔺公子!咱们这酒楼还需要营业,请您大量!” 这酒楼是生意场所,如果在门前染血,是非常不吉利的征兆。 他上前查看老妇人和小女孩的情况,两人都伤得不轻。 吕四季面露不忍。 蔺安瞥他一眼,今日的中毒陷害一事,已经将两家的纷争掀开序幕,这吕四季不是傻子,应该明白接下来才是真正交锋。 “呵呵,我偏恶心你一回。” 他心生一计,看向高丘说道:“高丘,昨日府里丢了一件雕花玉瓶,正愁找不到偷盗的小贼,你看看是不是她们?” 高丘眼睛一动,叫道:“少爷英明!昨日偷盗那贼子就是这小丫头!” 此话一出,吕四季心里一沉。 高丘一把揪住挣扎的小女孩。 倒地不起的老妇人却像是又犯了病,神志不清的探手抓向那酒楼里的窗棱,看着林东模糊不清的身影喊道:“琵琶……” 窗内的少年身躯一颤。 他再也克制不住,眼前浮现一抹抹血色的光影,赤红的血管纵横交错在厅堂里,“噗通”“噗通”的轰鸣如心跳声响起。 “啪——” 此时那饮酒的豪爽青年却忽然站起身,一边走向酒楼门口,一边背对整个大厅笑道:“元通先生,我一介粗人,没有读过书,也不知道刚才念的诗句对不对!可否请您再念一遍,给张某涨涨眼界?” 他同桌的三人却快步跟上,压低了声音说道:“张豪,别惹事生非!” 豪爽青年不以为意的笑道:“想要张某的东西,就不要扫了我的兴致。” 三人身形一滞,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停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元通先生听到他的话,却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这上面的题帖说的是赵吴旧地的侠义之风,所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朗声而念,透着无比欣喜。 在永安镇这样落后的穷僻之地,能诞生如此诗才,可谓是千年难见。 张豪听闻,哈哈大笑:“我倒是以为这诗词只有我一人明白!” 说着,他纵身跃出,一掌拍向擒拿小女孩的高丘,喝道:“张某不敢妄称侠义之风,但也明白不能欺凌妇孺孩童!” 高丘一愣,没有想到在永安镇里,还有人敢出头找蔺家的麻烦。 不过,他也不是普通的仆役,立即手臂一动,绽放出赤红色的血脉光芒。 “血祖!” 有见多识广的人惊呼出声。 张豪却哈哈一笑,不避不让,依旧一掌狠狠的拍出,与血祖之力相撞! 高丘面色一变,那赤红光芒竟然一下子破碎,被张豪的掌风拍散,然后觉得手臂一疼,被对方擒住,翻转到身后。 “啊——” 他惨叫一声,败下阵。 小女孩趁机钻出他的控制,回到老妇人身边,抹着泪叫唤“奶奶您可别出事”。 酒楼里看热闹的人却怔住。 血祖可是修行之路,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被眼前的青年击败和擒住。 张豪也好奇的打量一眼,笑道:“小子,我本打算断了手臂也要格杀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冒牌货,倒救了你的命!” 这位豪爽青年真是一个狠人,刚才他不闪不避,竟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高丘心胆俱寒,叫道:“饶命!” 张豪伸手从他的手指之间摘下一枚黑色扳指,把玩两下,套在自己手上,略微用力,顿时从上面绽放出赤红色光芒。 “果然,冒牌的血祖……” 他耸耸肩,明白来龙去脉。 蔺安惊怒交加,用折扇指向张豪,叫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出手对付我蔺家!我,我要你不得好死!” 张豪嘿嘿一笑:“你说的是,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胆子大!既然你要我死,那么干脆去底下等我好了!” 说着,他折断高丘的手臂,身形一晃掠向对面的蔺安,竟然打算直接下杀手。 酒楼里的三个人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从门口跃出,身形快如闪电,拦截张豪。 “吱——” 也在这一瞬,林东的眼里充斥血色,身前出现蛛面妖魔,发出刺耳的呼鸣。 第33章 这少年身上的妖魔气息,突然重了十倍 这一声呼鸣响彻在血色世界里,只有林东清晰的听闻,其他人毫无所觉。 但是那奔向张豪的三人,以及躲闪的蔺安,却身躯一下子凝滞。 蛛面妖魔……支配的力量! 张豪嘿嘿冷笑,一把捏住蔺安的脖颈,竟然没有半点犹豫,狠狠掐下。 咯—— 骨骼的断裂声清晰可闻! 蔺安惊慌的神情彻底凝固在脸上。 “你……你竟然杀了少爷!?” 高丘顾不得手臂的疼痛,颤抖着指向张豪,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酒楼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张豪敢下杀手,并且轻松得手。 林东却像早有所料一样,缓缓敛去血色世界,收回暴走的蛛面妖魔。 这一瞬,他看见蛛面妖魔的身上蔓延出一道道古朴的花纹,纹中带刺,如同玫瑰在绽放。 它似乎是因为生前的执念了结,而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变化。 只是此时的林东根本没有时间探查,只能将其关入神秘门户的内部。 酒楼外,张豪像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一样,轻描淡写的将蔺安的尸体丢在地上。 他转过身,看向惊慌到极致的高丘,说道:“你不妨回去传个话,杀人者,稷城张豪是也!” 说着,他拍拍手,哈哈大笑,向酒楼里走回。 恢复了行动的三个人脸色铁青,手掌按在兵器上,怒道:“张豪!你太过分了!这蔺安乃是永安镇蔺家的公子,你杀了他,就等于让他们与我们产生不共戴天之仇!” 其中一人拔出刀,低喝道:“张豪,你若再胡来,休怪我斩了你!” 这三人似乎是挟制了张豪,但是又不敢随意杀了他,因此形成微妙的局面。 但是张豪却不屑的看他们一眼,笑问道:“你们看张某是怕死的人么?” 三人身形一顿,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他们以性命相威胁,但是对方却像是一位轻生死重情义的豪侠。 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三人里,一名面宽体瘦的中年人,似乎是头目。其他两人都看向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人伸手将旁边那人拔出的刀按回刀鞘,转身看向走进酒楼的张豪,冷哼道:“张豪,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们云霄宗的阶下囚!” 说着,他蓦然从怀里摸出一面破旧的小鼓,轻轻一摇。 咚咚—— 清脆的鼓鸣响起。 提步而走的张豪立即全身一颤,像是被重锤敲击了一样,摇摇欲坠。 “你……” 他竭力挤出话语,身体内外承受巨大无比的痛楚。 自称云霄宗的中年人冷眼直视,再次摇动小鼓。 张豪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只以双手扶住门槛,苦苦支撑。 “带他走!” 中年人向其他两人吩咐道。 他们走上前,将虚弱的张豪架住,向外面走去。 林东站在窗口望着,手掌握拳,又松开,终究没有轻举妄动。 这张豪……就是向悬壶堂送来铜钱,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挚交好友。 如今,他到了永安镇,并且无比默契的为自己杀掉蔺安。 这既是他想借蔺家的力量,逼迫挟制他的云霄宗三人,也是他看不惯蔺安欺凌妇孺的真性情,更是为林东剪除吉利酒楼的敌人,扫清县试对手的重要一手! 一举三得,张豪虽然狂放,但是同样心思缜密。 “知道了你的下落和处境就好,等我,我会很快过来救你!” 林东按下心里的忧虑,坐回椅子。 吕四季这时候才回过神,只觉全身打颤,被眼前的一幕幕变故震得不能言语。 他顾念老妇人不易,才以酒楼门口不宜见血为借口,阻挠蔺安施暴。 谁知起到反效果,差点令老妇人和小女孩蒙受大难。 而如今,这酒楼里随意来往的宾客,竟然直接出手,杀死了蔺安! 直到张豪被三人带走,他才恍惚回过神。 “高丘……你,你也见到了,蔺公子的死与我……与我无关!” 吕四季略微结巴的说道。 高丘也被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候才喃喃念道:“杀人者,稷城张豪……” 他顾不得收殓蔺安的尸体,转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吕四季见他跑了,才查看老妇人和小女孩的情况。 “姑父,这是跌打药,可以给她们敷上。” 一枚白玉药瓶从窗口掷出,落在吕四季的身前。 他抬头望去,只见林东平静的望来,眼神里竟然没有丝毫亲历杀人后的惊慌。 吕四季罕见的对他点点头,捡起药瓶。 这药瓶的样式十分眼熟,正是与林东曾经给过林香荽的跌打药一模一样。 吕四季摩挲药瓶,心里掠过林香荽的身影,只觉微微刺痛。 他拧开药,给老妇人和小女孩抹上,才返回酒楼。 至于蔺安的尸体,他也不敢动,只能等蔺家的人过来认领。 林东饮一口茶,目光扫过厅堂里的吴老四、罗祇和斗笠女子等人。 只见吴老四面露惊惧,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的坐好,竟然不敢再露出跋扈之色。 他身边的几人也一起噤若寒蝉。 而罗祇却凝目望向林东,面露思索,不知道看出了些什么。 最后的斗笠女子则始终端着酒,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外面张豪悍然杀人的影响。 “如果前面的推测没有错,修行十境,三生教罗祇的境界大致在第四境或第五境,而刚刚畸变成妖魔的琵琶姑娘是第三境,远远不及罗祇。” 林东一边饮茶,一边沉思道。 “如今琵琶姑娘被收入我体内的神秘门户里,似乎丢失了妖魔躯体,只以类似魂灵的形式存在,境界也许没有变强多少,但是这一次当着罗祇的面出手,好像……没有被他发现?” 他仔细判别刚才张豪杀人过程中,罗祇的一举一动。 对方除了微微一愣,似乎并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但是,对方为何一直盯着自己看呢? 林东的心里有些忐忑。 这时候,阿难回过神,扯一下罗祇的衣袖,说道:“首座,这叫张豪的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把蔺家的公子当着众人面给杀了!这永安镇里只怕不会平静了!” 罗祇没有理他,而是看着饮茶的少年,沉眉思索。 阿难不由问道:“首座,怎么了?” 罗祇这才收回目光,低声说道:“这少年身上的妖魔气息……突然重了十倍。” 第34章 蛛面妖魔:从幼生期晋升成长期 阿难一惊:“首座,那咱们……” 罗祇摇头打断他的话,思索道:“今晚我们去吕宅登门拜访。” 阿难看一眼窗口的少年,缓缓点头。 首座这一去,莫非是机缘快到了? 阿福带着悬壶堂的药材回来,林东放下茶盏,按照药方配比,喂吴老四等人喝下。 这一回,吴老爷配合得很,一句废话没讲。 待确认自己没有了问题,他才拱拱手,带着一队人快速撤离吉利酒楼。 “姑父,这壁上的题帖,您可别嫌弃。” 林东见纷争已经解决,而自己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准备离去。 吕四季认认真真的看一眼少年。 他真的没有想到,从小到大被自己瞧不起、看不上的少年,如今竟然有如此本事。 先是以诗才惊住了众人,然后以一手精深的药理镇住了吴老四。 而且,解了自己酒楼的危机。 “林东……以往是姑父不对,你……你很好。” 他的眼眸里升起些许惭愧,说道。 林东连忙见礼,说道:“姑父,您言重了。只是蔺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您这几日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落入蔺家或镇守府的圈套里。” 吕四季点点头,苦笑,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自古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斗,他一介商贾,又怎么抗衡蔺家和镇守府? 事实上,他的心里满是不安。 但他是吕宅的主心骨,所有危机,所有压力,所有委屈,都得自己受着。 林东见他神情,也读懂了三分。 “多亏张豪出手,这个时候,只怕蔺家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为蔺安报仇上。” 他没有多言,告辞离去。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罗祇首座才慢步走到吕四季的面前,说道:“吕掌柜,晚间我想带劣徒去府上拜访,顺便为你的府邸祈福安宅,不知是否妥当?” 吕四季一听,不由面露喜色。 自从上次听了罗祇的讲经,他就为之折服,正式加入三生教,成为信徒。 如今罗祇首座亲自上门,对于他自然是极大的面子。 而且,商贾之人最是相信神神叨叨的事情,如果能得罗祇首座祈福安宅,或许吕宅、吉利酒楼,就能平安度过此次的蔺氏危机。 “妥当,自然是妥当!我当备上茶水,恭候首座大驾!” 吕四季一扫此前的阴霾,兴奋的说道。 罗祇在胸口画印,诵念道:“诸行无常,众人皆苦。” 然后,他带着阿难辞别吕四季,出了酒楼,渐行渐远。 这时候,那名头戴斗笠的女子才缓缓踏出门槛,轻嗅鼻头,喃喃道:“好重的妖魔气息。” 她摸向背后的猎魔箭,身上散发出森寒的杀气。 …… 林东出了酒楼,沿着青石街行走。 “琵琶,你怎么样了?” 他一边感觉熟悉的饥饿感袭来,一边感应心脏里的动静。 这一次动用蛛面妖魔的支配力量,耗时较短,但是出力不小。 饥饿感和虚弱感也比往日重了许多。 不过,好在这里是青石街的繁华地段,行人众多,不乏身怀情欲之人。 他目光沿着街道扫视,一团团紫色光晕被吞入体内。 须臾,他终于没有了饥饿感。 同时,血色的世界也缓缓浮现在他的眼前,巨大的蛛面妖魔在门缝里探出脑袋。 那狰狞的面孔上,此时布满灰黑色的古朴花纹,显得厚重了许多。 “你……好像变了。” 林东稍一感应,就察觉到蛛面妖魔的一些不同。 首先,就是它的体型更巨大了,像是整个膨胀了一圈;其次,就是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更加浓郁了,螯肢、毒鳌森冷而锃亮,像是被磨砺后的刀锋一样。 “幼生期……变为了成长期。” 林东的脑海里莫名出现这样的感知。 这似乎是神秘门户给予他的启示,让他禁不住的点头,认为合理。 此时的蛛面妖魔就像是从幼生期,变为了成长期一样,无论体型,还是能力,都得到飞一样的进化。 “原来,完成你的执念,就会让你更进一步。” 林东回忆酒楼里发生的一切,有种恍然大悟一样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你,与罗祇相比,还有多少距离?” 他寻思着,以前的琵琶如果是第三境,那么现在也许到了第四境,就算不如三生教的罗祇首座,应该也大大迈前了一步,更加接近对方的实力。 “具体如何,还需要尝试后才知道。” 林东掂量一声,只是现在却不敢对罗祇这样的人动手。 虽然对方可能发现不了蛛面妖魔的行迹,但是一旦正面交手,就很可能被对方锁定。 如果琵琶姑娘再次被罗祇封印,那么林东就真的哭惨了。 毕竟他现在已经适应蛛面妖魔的存在,也将之视为自身立足处世的依仗。 随着紫色光晕不断注入,琵琶姑娘似乎是吃饱了,向门后缩去。 与此同时,神秘门户缓缓的闭合。 林东这才想起正事,急忙问道:“琵琶,你可知道刚才那几个人去了哪里?” 他在心里观想出张豪与云霄宗三人的样貌。 说实话,林东现在也只是在尝试。 每每想起琵琶姑娘撑着油纸伞,漫步走入神秘门户时的情景,他都有一种直觉,也许有一天,蛛面妖魔进化到一定地步,是可以逆转灵识,重新恢复成琵琶姑娘的模样。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直觉。 如今张豪被云霄宗三人带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更不知道生死,凭借他自己的能力,想找出对方,确实艰难,这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体内的琵琶姑娘。 可是,当他问出这句话,缩到门后的蛛面妖魔忽然探头看他一眼,转而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在辨别什么,随即重新缩回门后,不再露头。 门户在这一刻闭合。 林东失望的摇摇头,只是在血色世界淡去的最后一刻,却忽然发现一丝不同,只见那门户的缝隙处,竟然残留一团漆黑的烟雾,向外面飞来。 “这是……蛛面妖魔身上的气息所化!” 借用过这股力量的林东一下子辨别出来。 这股力量里充满暴虐,可以令他身上诞生强盛的蛮力和无与伦比的速度,但却令他每次虚弱到极致。 可是,此时此刻,这团烟雾却没有融入他的身躯。 林东若有所觉,蓦然睁开眼睛,摊开手掌。 只见一团漆黑的烟雾,在掌心浮现,缓缓汇聚,随即指向一个方位。 第35章 石斛村里仙书在,你活;仙书不在,你死 烟凝雾聚,妖魔引路! 林东心里一喜,直呼一声“好琵琶”,沿着方向追去。 不一会儿,他来到镇北的一处破庙。 “张豪,你今日做得太过分了!我端木长琴也不想再陪你兜圈子,说,玉册仙书究竟藏在哪里!?” 里面传来那位面宽体瘦的中年人声音。 林东在多日诵念《箪食经》之后,耳聪目明,远远的就听到。 他不敢过于靠近,在破庙后方潜藏起来。 张豪此时恢复了身体,坐在庙中笑道:“端木长琴,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回来取仙书,张某说到做到,就绝不会食言。区区蔺家罢了,对于你们云霄宗而言,还不是随口灭之。” 林东很快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张豪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获得了一件玉册,但是上面刻画着看不懂的符文,于是就随手带回了永安镇,结果这件物品正是云霄宗一直追查的宝物,因此被对方擒住,前来取这件玉册。 在端木长琴的口中,这不是普通的玉册,而被称为仙书! “张豪,我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若是再见不到玉册仙书,那就休怪我将你剥皮抽筋了!” 端木长琴不再与他浪费时间,最终说道。 张豪哈哈一笑,回道:“罢了,既然你如此着急,那我告诉你也无妨!上次我带回的玉册仙书,被我放在幼时生活的村子里。明日我就带你们过去看看!” 云霄宗的其中一人喜道:“此话当真?” 张豪哂笑:“张某没有撒谎的习惯,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幼时生活的村子名叫石斛村,你们可以在镇子里打听一番,位于苍狼山里,如今只怕危险重重。你们若是害怕,就再仔细筹谋筹谋!”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反正老子不急”的意思。 云霄宗的三人陷入沉默。 这苍狼山的名头,即便他们远在稷城,也时常听闻,里面恐怕有妖魔的行迹。 林东也是心里一动:“没有人比我和张豪更了解石斛村,这一去绝对危险重重。而且,既然张豪说出了此地,怕是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思,玉册仙书也大概率不在石斛村里!” 他的心里升起忧虑。 张豪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性格使然,外表爽朗的骨子里,其实透着一股狠劲;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云霄宗的三人实力不弱,凭借自己和林东的能耐,还无法逃生。 唯有依靠苍狼山里的凶兽、妖魔,才有可能乱中求活! 事实上,林东也明白,别看刚才在吉利酒楼里,他依靠蛛面妖魔的力量支配住了三人,可是真的生死相搏起来,他未必能赢,相反,被杀的可能性占大头。 一来蛛面妖魔的力量不可持久,二来三人在吉利酒楼前根本未尽全力。 “该怎么救张豪呢?” 林东盘算片刻,觉得唯一的生机,就如张豪所想,在苍狼山里。 试想一下,若是到时遇到凶兽、妖魔袭击,自己突然在暗中唤出蛛面妖魔,又有张豪骤然发难,里应外合,或许可以将三人彻底留下。 只是这么一做,却是极为冒险。 因为妖魔很可能转头,就会盯上自己和张豪两人。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林东心里有了计较,缓缓退离破庙的范围。 至少在进入苍狼山之前,张豪都不可能有危险,因此这个时候倒也不急了。 最后一刻,他听到端木长琴沉声说道:“明日就去石斛村,仙书在,你活;仙书不在,你死。” …… 永安镇,蔺府。 一名中年人听到下人来报,顿时狠狠的将茶盏掼在地上。 “你说少爷……被杀了!?” 这一声厉喝,令整个院子里的人噤若寒蝉。 那名通报的下人战战兢兢回道:“启禀老爷,是,是的!高丘就在外面……” “喊他进来!” 中年人冷哼一声,下人立即到院外传唤。 很快,高丘进到院里,远远的叫道:“老爷,老爷!小人该死啊——” 这位中年人正是蔺家的家主,蔺安的父亲,名叫蔺平。 他冷冽的目光落在高丘身上。 这位蔺安的贴身仆役,不禁眼眸一缩,闭上呼喊的嘴巴,禀报道:“老爷,今日小人陪少爷去吉利酒楼,配合吴老四构陷吕四季,谁知道遇上一个老妇人纠缠。少爷和小人与对方理论,谁知道就被酒楼里的一个夯汉子冲出来,生生掐死了……掐死了少爷!请老爷给少爷报仇啊!” 他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说清楚。 蔺平随着他言说,一下子将拳头握紧。 “真的……安儿他……真的死了?” 他嗫嚅着,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高丘恭谨的弯着身子,颤声道:“禀老爷,那杀人的狂徒……自称稷城张豪!” 啪。 蔺平一脚踩在破碎的茶盏上,宣泄自身的怒气。 “来人!给我全镇搜索此人的下落!我要他死!” 随着一声话语落下,院子里飞身落下两名黑衣的私卫。 这是蔺平花大价钱从稷城里请的高手,每一个都是踏上修行路的强者,日常负责贴身保护自己的安全。如今蔺安被杀,他怒气勃发之下,第一时间派出他们为其报仇。 高丘也深知这两人的厉害,不像自己靠着一个假扳指糊弄他人,立即大声叫道:“老爷,小人愿为前哨!誓为少爷缉拿凶手!” 蔺平冰冷的目光扫在他身上:“张豪死,你生;张豪生,你死。” 作为蔺安的贴身仆役,少爷身死,他岂能独活! 高丘自然明白,否则也不会跑回蔺府。 “王石,关鸣,小儿的仇就有劳两位了!” 蔺平看向落进院里的两位修行者,沉声说道。 这两人一人高瘦,腰插匕首,眼如鹰隼,擅长近攻和暗器,叫做王石;另外一人身材略胖,脸上常年带着笑,双手拢在袖里,看不出深浅,名叫关鸣。 两人见蔺平开口,齐声说道:“老爷放心,请静候消息。” 说着,两人看一眼高丘,向院外行去。 高丘一边跟上,一边诉说着张豪的外貌特征和大致去向。 云霄宗的三人还不知道,随着张豪这一搅弄,凭空生出了多少事。 林东也不知道,蔺安一死,会生出多少变故。 第36章 在下猎魔司守夜人,展红雪 “奶奶,您怎么样了,还疼吗?” 残破的房屋里,小女孩担忧的问道。 摔伤了脊背,又被蔺安掼伤了后脑的老妇人,艰难的坐在木椅上。 老妇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囡囡,不要说话,奶奶没事,别被爷爷听到了。” 小女孩一听,看向里屋的门。 里面躺着一位年岁颇大的老人,双腿断折,面貌愁苦。 “奶奶,是囡囡没用,呜呜……” 小女孩终究是年龄幼小,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打击,不禁哭起来。 不过,就算在哭,她也努力憋住声,生怕被爷爷听见。 “好孩子,奶奶真的没事。” 老妇人搂住她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可惜了,若是琵琶在……哎……” 林东静静站在门外,感受体内若有若无的悸动。 事实证明,纵然成了妖魔,那女子仍然有俗世的情绪。 “老人家,我是悬壶堂的药徒,刚才看您受了伤,于心不忍,不知道能否让我看一下?” 林东露出温和的笑容,踏进门槛说道。 小女孩和老妇人一怔,本能的有点害怕。 老妇人搂紧了小女孩,上下打量少年,只觉他的身上干净无尘,眼神明亮,不像坏人。 林东温言解释道:“悬壶堂就在春香苑对面,说来我与琵琶姑娘……也是旧识。” 小女孩的眼睛一亮,问道:“你……你认识姐姐吗?” 林东缓缓点头,令小女孩生出亲近之意。 老妇人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戒备,问道:“少年人,咱们家里可没有银子了。” 她还以为林东是想借此赚取点钱财。 林东摇摇头,说道:“权当是义诊,不收钱。” 小女孩从老妇人的怀里脱出身,叫道:“哥哥,请你给奶奶看看吧!她摔得重!” 就算在叫喊的时候,她也依然压着嗓音,怕被屋里的爷爷听见。 林东看一眼她额头的伤痕,没有拒绝,轻声道:“好。” 他上前两步,检查老妇人的伤势。 “老人家,您脊背处的伤已经动到了骨头,怕是要休养一段时日。” 他仔细说道,然后看向小女孩,“囡囡,这些药材的名字你记住,明日去悬壶堂取来,早晚两次,煮给你奶奶喝。取药材的时候,报林东的名字……” 他重复三次,说出五味药材,直至小女孩记住了,才点头作罢。 “谢谢哥哥……” 小女孩哪里不知道感恩,眼里已经噙满泪水。 刚才林东的话,她明白,连药材钱都免去了。 “来,给哥哥看看你额头的伤。” 林东向她招招手,唤她到近前,查看额头的血迹。 “都是外伤,也不会留下疤痕,你用这跌打伤药即可。” 他笑着说道,从怀里再次掏出一件白玉药瓶。 小女孩乖巧的点点头,忽然抬头问道:“哥哥,你说认识姐姐,姐姐她……过得苦吗?” 家里的言语交谈中,她似乎明白姐姐的不容易,但是从来没有问过。 林东内心略微有些痛,摇摇头,笑道:“不苦,她很开心。” 小女孩低下头,摸着裙角,说道:“我会像姐姐一样,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爷爷和奶奶。” 她身上的早熟与懂事,有不像她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沉重。 林东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有些心痛,也有些欣慰。 “囡囡,这是谁呀,怎么在我们家里?” 老妇人又犯病了,睁着浑浊的眼睛问道。 小女孩连忙说道:“奶奶,您忘记了,这是姐姐的朋友。” 林东也温言笑道:“是啊,琵琶姑娘她托我给您送了东西,喏,给囡囡吧。” 他掏出一袋银钱,塞在小女孩的手中。 小女孩只觉手里一沉,这些钱,应该足够家里省吃俭用过一年了。 “哥哥……” 林东摸摸她的脑袋,笑道:“都是琵琶姑娘挣的,你们正好养养伤,别坏了身子。” 事实上,这是他在悬壶堂攒了许久的积蓄。 老妇人十分欣喜,又与他攀谈几句,才依依不舍的放他离去。 最后一刻,小女孩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叫道:“哥哥,我会报答你的!我叫……曲弦!” 这个名字,是姐姐取的。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林东恍然,这是琵琶的特色。 他沿着夕阳,向吕宅的方向走去,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未几,那残阳坠入地面,整个镇子都黑起来。 可是,就在此时,一道矫健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屋檐上,拉弓对准而来。 林东的脚步,一下子停滞。 模糊的夜色令他看见,这是一位头戴斗笠的女子,体态姣好,目光森冷。 那箭矢的星芒,在眼眸里,宛如死神的催命符。 “林东,年十八,石斛村人,五岁时寄居在吕宅,喜诗书,擅药理,报名本届县试,与春香苑妖魔琵琶有旧,疑被三生教重视,暂代昭明学堂杂学先生……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头戴斗笠的女子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如数家珍一样的说道。 林东微微握紧了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来意。 看对方森寒的杀气,难道是蔺家的杀手到了? 他沉着问道:“姑娘说的都对,只是不知道姑娘是什么人,与我有什么仇?” 体内的神秘门户轻轻震颤,随时可能接受他的召唤而出现。 斗笠女子抬起头,露出瓜子一样的俏丽面庞,说道:“接镇守府提报,你身上有妖魔的气息。我尾随你半日,经查属实。在下猎魔司守夜人,展红雪!” 随着她的自报家门,黑暗里似乎亮起一道乌光。 那是箭矢的星芒! 林东刹那间觉得汗毛倒竖,死亡的气息逼近到骨子里。 “琵琶!” 他在内心大喊一声,体内的漆黑烟雾一下子涌出神秘门户的缝隙。 暴虐的力量瞬间充盈全身。 四周的一切,像是慢下来,箭矢行进的路径变得清晰可见。 他缓缓伸手,拍在了直奔面门的箭矢身侧。 噗—— 时间恢复正常的流速,箭矢偏离了方向,射入一侧的稻草里。 林东顺势翻身,滚到一旁的墙角处。 “哼,你身上毫无修行的痕迹,果然不是正常人!现出原形吧!” 展红雪一步跃起,寻到视角,隔空再次射出一箭。 箭如流星,从侧面,直奔墙角后躲避的林东。 “唔……好饿……我要撕碎你!” 少年喘着粗重的气息,只觉控制不住体内的暴虐,竟然沿着箭矢的方向笔直冲出! 第37章 猎魔司,狩猎天下妖魔 他身形一晃,动作快到极致,右脚踏在箭矢上,飞掠而过。 展红雪目光一凝,好快! 眼见对方近身,猎魔弓的的威力没有办法发挥,她将弓箭往身上一套,拔出腰间的镇魔剑。 “除魔九剑,夜荡八方!” 她的剑上亮起幽暗的光芒,刺向林东。 “吱——” 若有若无的嘶鸣,在天地间响起。 展红雪面色一变,只觉身形一下子变得迟滞,举剑的手竟然刺不出去。 而对面,林东一拳轰出! 暴虐的力量似乎要将展红雪轰成粉碎! “血脉返祖,分光化影!” 危急时刻,展红雪用出觉醒的血祖之力,刹那间化作三道一模一样的人影。 碰—— 林东的拳头落在中间的展红雪身上,那斗笠四分五裂。 展红雪俏丽的瓜子面庞映入眼帘。 可是,此时的林东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拳锋一转,轰向右侧的女子。 只见三道人影如流水一样流向右侧,幻化出崭新的展红雪模样。 原来这分光化影的血脉神通,不仅可以幻化三道分身,还可以由虚化实,将分身切换成本体。 新出现的展红雪同样没有了斗笠遮面,身体也暂时摆脱蛛面妖魔的支配。 她蓦然挥剑,刺向林东的胸口! 轰—— 呲—— 两声闷响在彼此之间传出。 林东一拳轰在对方的肩头,将其打得倒飞而出,镇魔剑也脱手飞出。 而展红雪一剑刺在他的胸口,不过被他敏捷的身体微微一侧,贴着衣衫穿过。 林东不自觉的舔舐嘴唇,身形一晃,暴虐的拳头再次轰向跌落的展红雪面门。 “该死的妖魔,好强!” 展红雪咬着牙,伸手拉出背后的猎魔弓,试图用弓身抵挡。 林东不避不让,直接将猎魔弓一拳击得荡向一边,同时长驱直入,拳锋触及面门! 展红雪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只觉天塌了一样。 可是,那拳头却并没有落下,生生在鼻端停住。 “嗯?怎么不杀我?” 展红雪全身绷紧的等了数息,不由睁开眼睛,只见那少年舔舐着嘴唇,面露挣扎。 少年生生抑制住暴虐的力量,将拳头一点点撤回。 “展姑娘,我想……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林东在脑海里疯狂的诵读《箪食经》,将暴虐的气息压制住。 展红雪呆呆的看着少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最后一刻收住手,没有杀死自己。 “你……你……” 她的面容清冷俏丽,淡淡的红唇开启,语气有些震动。 随即,她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蓦然轻嗅鼻头,看向少年的身后。 “你身上的妖魔气息……怎么不见了!?” 展红雪睁大眼睛,打量近在咫尺的少年,只觉阴寒的妖魔气息虽然在,但却落在其他地方。 少年的眼神逐渐清明,退去了暴虐的神色。 展红雪的心跳略微加快了一些,她性格一向冷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异性。 林东看着跌倒在地的清丽女子,自身强撑着虚弱,向后坐在地上,问道:“展姑娘,不知道你说的妖魔气息,是什么意思?猎魔司守夜人又是什么职位,为何杀我?” 他虽然没有听过猎魔司的名头,但是隐隐猜测这可能是齐国的某个官方组织。 猎魔,猎魔,狩猎天下妖魔? 展红雪拉正被轰歪的猎魔弓,再次端详眼前的少年,说道:“猎魔司乃是我齐国为了天下百姓,不受妖魔侵害,设立的除魔机构,有守夜人、镇魔使等分驻各地,护佑一方安宁。” 她此时也发现了这其中可能真的有误会,缓缓站起身,看着跌坐的少年。 这个时候,两人的姿势、角度,颠倒了个个儿。 林东抬头看向这位容颜清丽,但是语气冷漠的女子,静静聆听。 “而我就是守驻永安镇的猎魔司守夜人,我叫展红雪。” 这个名字,她刚才说过,林东也已经记住。 “原来是官家,只是我的第一个问题呢?” 林东顶着苍白的脸颊,挤出笑容,拱拱手说道。 什么是妖魔气息,与妖魔红光有什么关系? 这猎魔司又为什么要杀自己? 他们难道发现了蛛面妖魔……在自己体内? 展红雪似乎没有多想,解释道:“我之所以杀你,一是因为确实有人提报,说你身上有妖魔的气息,随时可能畸变成妖魔;二是因为我跟踪你半日,确实在你身上发现了妖魔的气息!” 这两句话,在她动手之前,也确实说过。 林东好奇的问道:“什么是妖魔气息?” 展红雪微微愣住,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地面,似乎在找寻什么,同时说道:“大多数妖魔……身上都会有一种阴寒的气息,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人能够感知到。而我的鼻子,能闻到妖魔的这股阴寒。” 林东略微蹙眉,竟然有人能够直接感知到妖魔? 对了,不知道三生教的罗祇,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展红雪说的也只是大多数妖魔,恐怕还有一些特殊的存在。 这时候,展红雪向前走两步,从地面上捡起一截衣衫。 林东低头一看,胸口处确实少了一截,是被刚才的镇魔剑所刺破。 “原来如此,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你了!” 展红雪眼眸一凝,用手摊开衣衫,只见里面出现一根细细的头发丝儿。 林东也张望过去,可以清晰的看见一抹抹妖魔红光,自头发丝上溢散出来。 “这根头发上……有妖魔的气息!” 展红雪回过头,平静的看着林东,“你将它揣在了怀里,导致我误以为妖魔的气息是你散发出来,所以才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试图擒拿或格杀你。” 她说话倒是直爽,不绕一丝弯儿。 林东苦笑:“姑娘,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道个歉吗?” 怎么说,他也是永安镇里守法的良民。 不过,林东的心里同时有些没底,担心有一天蛛面妖魔的行迹会被猎魔司发现。 展红雪似是极好自尊的女子,咬着唇,半晌才说道:“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林东瞧着好玩,摆摆手,笑道:“展姑娘,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不必客气!” 展红雪冷冽的瞪他一眼,还之以牙,说道:“但是作为猎魔司的守夜人,我有权要求你配合调查。你叫林东是吧,说一说,这根头发丝儿是你从哪里获得?” 第38章 罗祇:吕掌柜,机缘已到 这个时候,黑衣女子重新进入审讯模式。 林东只觉体内既虚弱,又饥饿,可是不得不说道:“展姑娘,实不相瞒,这是我今日在城东郭巷捡到的一缕头发,我也不知道它来自哪里。” 他心想展红雪既然尾随跟踪了自己半日,那应该知道自己的行踪去向。 说不定他在毛老夫子院子里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在了。 因此,他也不做任何隐瞒。 可是,展红雪却突然顿住脚步,定定的瞧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捡它,莫非你知道……这根头发丝儿有什么特别?” 林东心里一跳,没有想到这位猎魔司的守夜人心思如此敏锐。 “展姑娘说笑了,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天赋异禀之人。说实话,我之所以捡它,是因为它落在一本故人的书上,而他已经远行不在,我触景生情,就随手取了下来,留作念想。” 他故作轻松,半真半假的说道。 但是,展红雪确实不是会被随意哄骗的主儿。 这位猎魔司的清丽女子黛眉微蹙,思索道:“你的这位故人叫什么名字?” 显然,她已经起了疑心,觉得这根头发丝儿大概率是林东口里的故人所留。 那么很可能,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妖魔! 林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内心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他不确定,这根头发是不是毛老夫子或淑夫人所留,而且他们已经离开永安镇,前往泗县,自己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过去查看,那么是否可以将这条线索交给猎魔司呢? “展姑娘,若你查出对方真的是妖魔,你会杀了他吗?” 林东看着对方,认真的问道。 他第一次接触猎魔司,所以还是问清楚的好。 展红雪伸手将地上的镇魔剑捡起,冷漠的说道:“天下妖魔,我必诛之!” 她的语气里,透着罕见的坚决。 林东一听,轻轻一叹:“我可以告诉你头发丝的线索,但我有一个要求,如果对方经查真的会畸变成妖魔,我希望你能带上我一起,去见他最后一面。”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琵琶姑娘。 若是毛老夫子真的畸变为妖魔,那么他是否可以同样效仿琵琶姑娘,在自己的体内复苏? 这或许是自己唯一能替对方做的事。 展红雪诧异的看他一眼,点头说道:“可以。” 林东艰难的站起身,说道:“我有一位半师半友的故人,家住城东郭巷,这头发丝就是他的藏书上所留,他的名字姓毛,名难,字不易。对了,他还有一位夫人,我只知道名‘淑’。” 不论怎么样,他都万分不愿,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而今这答案,只能交由展红雪去探查。 清丽的女子仿佛静立的冰山,全身透着股冷漠,可是听到毛老夫子的名字,也微微一愣。 “昭明学堂的毛老夫子?” 作为永安镇的守夜人,她熟读百姓名册,自然明白毛老夫子的身份。 “我知道了,有消息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她没有多说什么,略微心疼的看着四分五裂的斗笠,最后说道。 林东微微躬身,说道:“多谢!” 那女子背对着他,已经脚步一踩,整个身体如同夜莺,展翅落在不远处的屋檐上。 很快,她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东身体一颤,动用蛛面妖魔的后遗症,在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 “好饿……” 他一边在脑海中诵念《箪食经》,一边慌不择路的向青石街方向跑。 这个时间夜幕刚黑,类似春香苑等地方还在营业。 不一会儿,他站在闭了门的悬壶堂前,只觉体内渐渐充盈,不再饥饿。 只是身体上的虚弱,却无法立即满足。 看来,只有好好的睡上一觉,才能恢复身体。 “不知道展红雪是第几境的修行者,以我现在的能力,正面相搏,恐怕也只能应付这样的修行者。而且,我的缺点很明显,就是借用蛛面妖魔的力量根本无法持久。” 林东暗暗思索,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更深的认知。 这么一看,自己没有贸然与云霄宗的三人正面对抗,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也有一些焦急,不知道张豪怎么样了,自己还须尽快休养好身体。 …… 永安镇南,吕宅。 “东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王管家竟然等在门口,一看见林东就着急的招呼道。 林东有些好奇,问道:“王管家,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他在吕宅里一向不受待见,就连管家、仆役也鲜少打理自己,今日倒是与往日不同。 王管家笑眯眯的说道:“东少爷,老爷正在内院与三生教的罗首座用茶,你看,外面的往生铃全部挂好了,中庭里也已经备好了法坛。老爷特意吩咐了,等你一到,就请罗首座祈福安宅!” 林东恍然大悟,原来是三生教的罗祇来了。 不过,他没有王管家的欣喜,而是心里惴惴,他总觉得三生教上门不是什么好征兆。 两人穿过垂花门,远远望见罗祇坐在内院里,与吕四季品茶说笑。 而阿难与林香荽等人静侍在一旁,倒是没有落座。 王管家隔着庭院就叫道:“老爷,东少爷回来了!” 林东走近了一些,却猛然怔住。 只见那内院里红光漫天,像是点了一堆柴火一样,映照在四面的墙壁上。 而那散发赤光的光源,不仅只有罗祇一人。 还有一位,光芒暗淡,如是新生,如是残阳,正是姑父……吕四季! “不可能!不可能!难道姑父他也要……畸变成妖魔!?” 林东远远看着,只觉罗祇首座的面上似乎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王管家见他驻足,催促道:“东少爷,你怎么不走了,老爷等着呢!” 林东回过神,一步步向前,那赤红色的妖魔之光,如此清晰可见。 林香荽见相公今日心情大好,也跟着面露微笑,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扑面的红光将其笼罩。 此刻的内院,在林东眼里,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妖魔立在暗处,而身前张牙舞爪着一只幼生的怪物。 他的心情一下子沉入谷底。 这时候,罗祇见他回来,站起身,笑道:“林东,就等你来了。吕掌柜,机缘已到,这祈福安宅的法事,不如就在此刻执行?” 第39章 我这一生,不信鬼神,只拜天地,只敬苍生 吕四季笑着回应道:“有劳罗首座!” 他看见林东,温和的招呼道:“林东,快过来见过三生教的罗首座。” 林香荽诧异的看他们一眼,夫君的语气里罕见的没有往日的冷漠。 她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但是林东内心如锥如刺,挤出笑容说道:“姑父,见过罗首座。” 罗祇笑着点点头:“小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他提步,走到法坛前。 阿难掏出一只古朴的青铜铃铛,放在案桌上的净水陶罐前,旁边还立着华香、璎珞和幢幡。 “诸行无常,众生皆苦。” 罗祇轻念一声,伸手点摘净水,洒在璎珞和幢幡上。 若有若无的梵音从中弥漫而出,整个法坛像是被其点亮了一样。 吕四季等人一看,连忙虔诚的闭上眼睛,随着罗祇的节奏诵念。 林东静静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观摩三生教的法事。 罗祇伸手一指,华香应势点燃,延伸出袅袅烟气。 “涅槃寂静,诸法无我。往生极乐,登临净土……” 这一刻,林东看见有隐约的经文虚影,在罗祇的手臂上浮现。 这种景象他见过,正是祭巫的手段。 罗祇翻掌捡起青铜铃铛,蓦然轻轻一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这声音像是不染尘世,直接响彻在众人的心灵里,令整个灵魂都受到了涤荡一般。 远离尘世喧嚣,静观过去未来。 众人仿佛置身在清净的世界里,发自肺腑的觉得内外舒适。 可是林东微微一顿,脑海里的白衣书生虚影,在这一刻无声自动,伸手弹向那虚空处。 只见一丝丝的经文虚影,伴随“叮铃”声,在脑海上空浮现。 林东下意识的开始诵念《箪食经》,白衣书生抬起手挥出衣袖。 连绵的经文虚影,顿时被其震荡出去,碎成了粉末,化为丝丝春雨一样,飘落在识海里。 白衣书生静坐读书,全身散发点点星光,将春雨吸纳。 一时间,林东竟然觉得思绪受到滋养一般,变得更加清晰。 “祭巫的经文力量……被我吸收了?” 他略微困惑的想道,脸上装作和别人一样,露出陶醉之色。 没有正式接触到修行路的林东,不知道这算什么,是祭巫的修行方式,还是念师,亦或其他? 这时候,罗祇首座放下铃铛,掀起一勺香油,点燃酥灯。 昏黄的光芒亮起,将这处庭院染上一层别样的色泽。 “吕施主,法事已毕,这盏安宅福灯,就赠予你了。莫忘了添油,使其长明不熄。” 罗祇提起黄油酥灯,转身递给吕四季。 林东看见姑父缓缓从清净的铃铛声音里回转,高兴的将黄油酥灯接在手里。 “多谢首座祈福、赐灯!” 他连声感谢,将黄油酥灯小心的置放在内厅里。 林东分明看见,在他放下油灯的那一瞬,身上的妖魔之光炽烈绽放了一下。 随后,那红色光芒从其身上缓缓流出,如同溪水一样,注入到黄油酥灯里。 须臾,吕四季的身上便再无一丝红光。 相反,油灯摇曳,光芒里像是燃着油水,绽放着赤红色的妖魔光泽。 “这盏黄油酥灯……有吸纳妖魔气息的作用?” 林东震惊,脚步像黏在了地上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些红色光泽既然流到了黄油酥灯里,那姑父还会畸变吗? 他仔细的看着言笑晏晏的吕四季,随着众人一起步入内堂落座。 当吕四季再次靠近黄油酥灯的一瞬,分明又有一丝红色从他身上跃出,投入到近处的油灯里。 这一幕,只有他能看见。 “果然,只是治标,不能治本吗?” 林东有些明悟,这盏黄油酥灯恐怕只有暂时蓄养妖魔气息的作用,根本无法阻挠畸变。 他静立在内堂里,轻轻一叹。 这时候,罗祇与吕四季闲谈几句,忽然转头看向林东,问道:“小施主,可是有心事?” 他的目光一如初见时明亮,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这样的目光,令林东下意识的觉得不安。 “罗祇首座,请问首座可知妖魔为何畸变,畸变之后又是否可以逆转?” 林东控制住情绪、呼吸,平静的问道。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琵琶姑娘因何畸变,是因为蔺氏逼迫,陷入绝境,不愿意为人?是情绪崩溃,引发身体异变,还是由于某种药物、外因? 畸变之前,畸变中途,畸变之后,又是否可以逆转为人? 罗祇单手立掌,低语道:“诸行无常,众生皆苦。小施主,你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不过,我三生教布传天下,镇杀妖魔无数,却是知道……” “畸变之人在此之前,必然经历过大起大落,或为情愁,或为怨结,或愤天之不公,或恨己之无能,不一而足。” “但是一旦畸变……从无逆转!” 听到最后一句话,林东呼吸一滞,目光扫在姑父吕四季的身上。 “多谢首座解惑。” 他用平静到极致的语气说道。 罗祇若有所觉,看一眼吕四季,忽然慢腾腾的说道:“小施主,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座……也有一事相问!” 林东一怔:“首座请讲。” 其他人也好奇的看着他们,不明白堂堂三生教的传教首座,会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吕宅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两次,如今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罗祇轻轻一叹,意味深长的说道,“小施主,我观你与我主有缘,可愿入我……三生教?” 这一语,听来平淡,却像是层层惊雷,落在林东的耳畔,虚空里有经文隐现。 这是如同当头棒喝一样的问。 罗祇的问话,不仅仅响在耳畔,而且通过神秘的祭巫力量响彻在灵魂里。 林东蹬蹬蹬的连退数步,面色发白,眼眸里泛起迷惘,心灵的喝问由心灵答。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在用理智思考,而是自身的一种本能、本性。 所以,这才被称为罗祇的最后一问! 短短的时间里,林东却仿佛陷入夙世轮回一样,心灵接受一阵阵拷问。 “林东,你想不想修行?” “林东,你想不想压制姑父的畸变?” “林东,你想不想踏出永安镇,行走天下,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林东……” 千般质问,如彻此生。 少年抬起苍白的脸颊,舔舐着嘴唇,终究用尽全身的力气,回道: “首座,多谢抬爱……只是我这一生,不信鬼神,只拜天地,只敬苍生!” 第40章 好琵琶,再帮我看看,他们去了哪里 罗祇面色一僵,遗憾的摇摇头。 吕四季笑着打岔:“首座,我的这位外侄年纪轻,见识少,你不要与他计较。等他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信仰的重要性。” 林香荽也一起笑道:“是啊,年少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劝说之后,罗祇恢复温和的笑容。 阿难在一旁叹道:“可惜了。” 他可是听首座说过,眼前的少年修行资质出众,胜过自己十倍。 林东躬身行礼,低声说道:“首座,是小子不识点拨,辜负了期望,许是机缘未到。” 三生教的能量很大,现在他还得罪不起,更何况姑父吕四季的情况不明。 罗祇伸手在胸前点印,长叹道:“是啊,许是机缘未到!” 林东静默不语,看着他们又闲谈了片刻,罗祇才领着阿难告辞离去。 “林东,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 林香荽心思细腻,待三生教的两人离去,就第一时间问道。 事实上,林东经过吉利酒楼一事,本就消耗了蛛面妖魔的力量,中间虽然补充过一些紫色光晕,但是随即又与猎魔司的展红雪一战,可谓身心俱疲。 更不用谈此时回到吕宅里,他惊见姑父吕四季的妖魔之光,再受打击。 更何况还有罗祇的当头一问…… 不过,这些事不能说与他人听,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因此,面对林香荽的关心,林东只是挤出笑容说道:“姑姑,我没事,只是倦了,歇息就好。” 林香荽见状,关切的点点头,嘱咐道:“那你快去休息,有事就叫我。” 林东应声,走向内院厢房。 只是到了中途,他恰看见吕小梦立在庭院的假山前,不由想起白天的事,于是招呼道:“小妹,你到我房间里来,我有事情问你。” 吕小梦瞧见他,立即开心的应道:“来了来了。” 两人踏入房间,林东才从怀里掏出那条破碎的布缕,正是从昭明学堂的草舍里所得。 “小妹,我今日在学堂见到一种衣衫是如此样式,针法和纹路特殊,不知道你可能看出来历?” 他将布缕递给吕小梦,语气虚弱的问道。 吕小梦看他一眼,问道:“表哥,你怎么有点虚?” 这话一问,令林东白了个眼:“瞎说什么呢,我才不虚,你快看正事。” 吕小梦撅了下嘴,老老实实的拿起布缕研究。 “表哥,你这布缕确实少见,我听教我针织的嬷嬷说过,这针法乃是垫针挽窗法,可以使刺绣凹凸有致,边角平滑,价钱不斐,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穿戴。” 吕小梦不愧是从小学习刺绣女红之术,一下子辨出端倪。 林东眼里一喜,问道:“那你可知道齐国境内,什么地方能够买到这种衣服?” 如果这种布缕的针法足够罕见,那么顺着衣服的来源,就可以知道针对昭明学堂的人来自哪里。 吕小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翻来覆去,又查看一阵,才说道:“这衣服的花纹也是少见,在我印象里,无论稷城,还是周边区域,都不曾见过。” 她闭目思索,忽然眼睛一睁,叫道:“是了,我想起来了,东陵郡!东陵郡的郡城里一定有!” 林东一怔,对付昭明学堂的人竟然来自郡城? 永安镇上属芈县,芈县归稷城管辖,而在稷城之上就是东陵郡。 东陵郡既是稷城等三十三座城的统称,同时也是其郡城卞城的代称。 按照吕小梦的意思,这破碎的布缕竟然出自卞城! 那里繁花似锦,可不像永安镇这么穷僻。 “小妹,你可确定,它来自东陵郡?” 林东不敢确信的重复问道。 吕小梦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笑道:“那当然!我刚才是没有想起来,这种垫针挽窗法乃是东陵郡浣纱阁的招牌!他们所产的衣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到!” 吕小梦难得向林东普及知识,不由详细介绍了一遍。 林东很快明白,这种衣衫只有东陵郡里有售卖,而且非权贵之人不能买到。 “对付昭明学堂的人,果真来自东陵郡……” 他心里深思,不由想起在毛老夫子的院落里,看着黑白棋局,对方说出的话。 当时沧海先生问这棋局里可有深意,毛老夫子皱眉回问:“沧海先生,你困居永安镇十八年,早已不问齐国世事,如今妖魔乱世,时局动荡,难道他们……还是放不过你?” 林东有些明白,看来沧海先生在创办昭明学堂之前,也许也是来自东陵郡。 而且,他很可能是东陵郡里的某个权贵之人。 “原来如此,我明日将这线索告知明禾先生,剩下的事就由她来烦神吧。” 林东心里有了计较,随即夸赞吕小梦几句,就撵她出去。 没办法,自己实在是太虚弱了,亟需休息。 吕小梦才得意洋洋的炫耀几句,结果就被他给推出了房门,不由站在门前跺脚。 真是用时珍贵,弃如敝履。 不过,她也知道,林东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撅撅嘴,就自离去。 “不知道姑父的情况怎么样了,会不会畸变,什么时候畸变?” 林东躺在床上,心里纷乱如麻,难以入睡。 须臾,他坐起身,干脆闭目诵念《箪食经》,随着白衣书生的虚影浮现,缓缓入定。 关于妖魔畸变的事情,除了三生教的罗祇,还有一人也知道得比较多。 林东在空明之际,想起那位头戴斗笠、面容清丽的黑衣女子。 猎魔司,展红雪! “这几日须找她问问,与罗祇的说法相互印证。” …… 次日,林东从静坐中醒来。 他舒展一个懒腰,只觉精神全部恢复,身体也变得强劲有力。 “看来这《箪食经》着实有些神妙,不愧是颜圣的手稿!” 林东感叹一声,就匆忙出门。 今天得去昭明学堂和悬壶堂告个假,因为张豪和云霄宗三人恐怕要出行了。 他来到学堂,见到上官粟,顺便将布缕的事情如实相告。 这位面若梨花的女子听到,明显眼眸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随后才向林东致谢。 林东见她不愿意多说,就也没有多问,告了假离去。 不一会儿,悬壶堂那边也请好了手续。 林东这才探出手掌,内心轻念:“好琵琶,再帮我看看,张豪与那三人去了哪里?” 一团漆黑的雾气,自门缝里溢出,凝聚在掌心处。 第41章 兽尸遍布,张豪,你是否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苍狼山,群峰耸翠。 一处处山峰屹立云端,像是蛰起獠牙的凶兽。 苍狼山位于永安镇北面,向东蜿蜒,一直与囚虫山接壤,将镇子包裹在群山中,只有些许山路可以通往外界。 “奇怪,张豪和云霄宗的三人,怎么这么早就进山了?” 林东跟随妖魔指引走在山道里,暗忖道,“幸好有琵琶姑娘相助,否则我就跟丢了。” 苍狼山一共有九峰,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第一峰,狼首峰。 山路蜿蜒曲折,险峰林立,宛如腐化的巨狼头骨。 林东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山路,小心翼翼的前行。 熟悉是因为这座苍狼山里曾有一个山村,叫做石斛村,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是故乡。 陌生是因为自从五岁时天灾流火降落,自己和张豪两人就变成了孤儿,逃离石斛村,苟活于世。 “咦,这是什么?” 林东忽然脚步一顿,发现前面的灌木丛里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瞬时心生警惕。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远远传来。 “这是……鲜血的味道!” 精通药理的他鼻头微嗅,就辨别出来。 他提高警惕,没有直接靠近,而是绕了一个角度,从高处看去。 果然,只见在那灌木丛里,竟然趴伏着一只巨大的野猪模样的凶兽,全身鲜血淋漓。 “莫非是云霄宗的三人在路上遇见,于是顺手宰了它?” 林东心里推测,担心野猪凶兽还没有死,于是一步步靠近灌木丛。 两人高的野猪凶兽映入眼帘,周身布满血液,即便死去也有凶悍的气息冲荡不灭。 它的左右两侧被贯穿出一个巨大的豁口,似乎是被刀、枪等利器所伤。 林东看着,不由咂舌:“好强的攻击力!” 如果这野猪凶兽真的是被云霄宗三人所杀,那么自己确实小看了他们。 “看来这三人,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他有些庆幸上次在吉利酒楼和破庙,没有贸然动手。 “这应该是血祖的力量……” 林东端详鲜血渐渐僵化的伤口,暗自推测,同时也越发担忧。 三人的实力如此强劲,真不知道该怎么从三人手里救下张豪。恐怕唯有等待更强的妖兽出现,借其扰乱了局势,制衡三人,自己才有可能从中寻到机会。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体内的神秘门户蓦然轻轻震颤起来。 “嗯!难道是?” 林东一下子想起上次昭明学堂外的金线蜈蚣,对比现在神秘门户的动静,心里升起猜测。 下一刻,如他所料,只见巨大的野猪凶兽尸体,仿佛受到莫名的力量牵引,缓缓震颤起来。 随即,整个躯体在林东眼前化为齑粉! 这些粉末再次震荡,眨眼化作氤氲血气,又散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成涓涓细流,涌向林东的身体。 神秘门户若有所觉,向外散发出赤红色的光芒。 这些氤氲血气化作的星光,顿时如同被牵引,穿梭过林东的身体,落在门户上。 神秘门户轻轻震荡,恍如是呼吸,眨眼间将其吞噬不见。 星星点点的河流,彻底融入门上的花纹,使其变得越来越清晰。 “果然,这扇门户竟然是以血尸为食!” 林东在这一刻,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先是金线蜈蚣的尸体被神秘门户吞噬,再是眼前的野猪凶兽,事实清晰可见。 “当年我捡到的这枚神秘玉符,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如此邪异!不仅化为体内门户,让我在门内豢养妖魔,而且这门户本身竟然还要吞噬血尸!这……这简直就是妖魔之门啊!” 林东强忍住心里的惊骇,仔细端量体内门户的变化。 只见那吞噬了野猪凶兽后的门户上面,朦胧光泽淡去些许,透出越加清晰的花鸟虫鱼、山川河海景象。 而且,在那门户的左上角,原本模糊不清的地方,竟然绽放出肉眼可见的古朴花纹。 它们首尾交织在一起,纹路上面光泽熠熠,亮起短短的一截图案。 林东仔细瞧去,发现那图案刻画,竟然是一朵花瓣的描边。 朦胧的血色红光笼罩在神秘门户四周,将整个门户的样式遮掩得看不清晰。 但是,此时此刻,在那最上方的角落,静静绽放着一朵花瓣。那是因为吞噬了野猪凶兽,以其精气、血液、尸身为滋养,才缓缓点亮的一截古朴花纹。 而这朵花瓣,远远不是全部! 若是持续供给兽类的尸体,那花纹还会延续下去,绽放出完整的花朵,甚至点亮门上的整幅图案。 只是,林东不知道,要将这扇通天彻地的巨大门户彻底点亮,需要怎样的尸山血海! “或许,这才是神秘门户原本的模样。” 他隐隐猜测道,当点亮的图案越来越多,这扇门户恐怕会发生莫名的变化。 他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是吉还是凶。 “生灵血尸,就是你生长的养料吗?” 林东心里惴惴,但是别无选择。 眼见庞大的野猪凶兽在须臾之间化为齑粉消失,他小心翼翼的观望一眼四周,担心血气逸散引来更多的危机。 林东不再逗留,快速沿着山路,大步行去。 石斛村位于苍狼山的第三峰,在整个山脉的边缘与核心的交界处。 这座山峰名叫狼环峰。 传闻整座苍狼山是一只庞大的巨狼妖兽所化,其头颅坠落处就是狼首峰,而牙齿石化形成了第二座狼牙峰,这第三座峰位于狼妖脖颈,据传其戴着颈圈,因此被称为狼环峰。 只是,林东才走了没多久,就又发现许多兽类的尸体。 有毒蛇,有黑熊,有白兔,有山鸡,有穿山甲…… “昨日元通先生在酒楼里说过,苍狼山深处可能发生了异变,有无数野兽涌到了外围。如今一看,兽尸遍布,诚如所言,只怕是山里出了什么变故……” 他透过树林罅隙,遥遥望向山峰的深处,心里升起不安。 “置之死地而后生,张豪,你是否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林东的目光仿佛穿越山林阻隔,落在深山里那个豪爽青年的身上。 不过,换一个角度,云霄宗三人受到兽潮影响,行进速度势必受到牵累。 那么,自己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第42章 老爷有令,你们必死无疑 林东路过一具具兽类尸体。 它们无一不是轻轻震颤,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汇入他的身体。 “这么下去,很快一个花朵就出来了。” 林东查看体内的神秘门户,原本的花瓣描边已经逐渐变作半个花朵。 这是一种七瓣的无名花朵,似莲非莲,簇拥向外,如烈焰绽开。 据近百年的藏书记载,这世间的兽类,除了普通的野兽,还有血脉特殊的凶兽,早先林东看到的野猪凶兽应该就是后者,否则长不了那么庞大。 此外,就是吞食天地灵气,可以依照本能修行的妖兽。 不过,这种兽类自从天地大变,妖魔诞生之后,就很少出现了。 相反,在深山之中,多见妖魔的踪迹,据说是从妖兽、凶兽畸变而来。 “这些兔子、毒蛇,还有穿山甲,应该只是普通的野兽。” 林东挑选了几只查看,“而这两只熊瞎子,怕是继承了血脉力量的凶兽。” 根据观察,他发现凶兽对于神秘门户上花纹的显现,贡献明显高于普通的野兽。 “咦,这几只野兽,不是死在刀、枪之下?” 林东越过一个山坡,忽然发现遇到的兽类尸体有些不一样。 前面的野猪凶兽、熊瞎子、穿山甲等兽类,都是死在重创之下,身体上有巨大的豁口。 但是新遇见的几只野兽,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有脖颈和心脏处有极细微的血洞,像是被锋锐的匕首一击毙命。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脖颈从中而断,头颅掉在不远处。 而那豁口极为平滑,宛如被锋利的丝线飞速抹过,切下了整个头颅。 “有新的人动手……是云霄宗的第三人,还是有其他人来到了山里?” 林东目光微凝,不由更加警惕起来。 他抬眼望向前方深邃的山林,只觉其中寂静得仿佛有凶兽在等待自己。 …… 狼牙峰深处。 张豪一屁股坐倒在地,说道:“我说云霄宗的三位,咱们走得这么快,实在太累了。那玉册仙书是死物,又跑不了。依我看,不如咱们在这里休憩一会,过半个时辰再出发!” 端木长琴看他一眼,向旁边的两个人摆摆手。 他们也停下步,坐到左右的石头上。 “宗主,昨夜我分明感觉到有人盯上了我们。属下怀疑,是那永安镇里的蔺家,派人过来为他们的少爷报仇。”其中一人担忧的说道。 原来这端木长琴就是稷城云霄宗的宗主。 而这两人都是宗派里的中流砥柱,一个名唤燕左,一个名唤燕右,乃是一对兄弟。 此时说话的人,就是燕左,腰间别着一柄宽刀。 端木长琴转身看一眼后方,只觉这苍狼山的第二峰乱石林立,不愧狼牙之称。 “燕左,你说的不错,有人跟着我们进山了。” 他的眼眸里似乎有山林的虚影闪过,沉声说道。 这都是张豪惹出来的麻烦。 旁边握着两截短枪的燕右哼道:“宗主,我看张豪这小子就是耍滑头,未必说真话!那玉册仙书也未必就在石斛村里,我看不如斩了这小子的两只臂膀,再仔细问问话!” 他双眼凶狠,身上还有不少血迹未干。 这一路上被斩杀的兽类,大多就出自他的手笔。 此人凶性甚重,不是好相与的主。 若非端木长琴阻拦,他恐怕早就对张豪下狠手了。 燕左点点头,看向张豪,说道:“二弟说得不无道理。” 张豪却哂然笑道:“我张豪的两只臂膀,你们若是想要,尽管拿去便是!” 他张豪是不是贪生怕死,稷城谁人不知? 燕右脸色难看,将两截短枪向中间一合,竟然变作一只长枪。 但是张豪浑然不惧,看向端木长琴笑道:“喂,有酒吗?” 如此深山故地,当饮酒为敬。 端木长琴脸色阴沉,伸手止住燕氏兄弟,说道:“不碍事,再等他半日,若到了石斛村,还没有玉册仙书的踪迹,这张豪就全权交给你们兄弟俩处理!” 他走到张豪的身前,扔出一袋酒。 “张豪,我劝你别耍小心思,就算蔺家的人追上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端木长琴警告道,“只此半袋,喝完就走!” 张豪哈哈一笑,揭开酒袋,灌入口中。 “你们若是想要仙书,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否则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别怪张某没提醒过!” 他怡然不惧,反而威胁三人道。 燕右当时就忍不住,一下子将长枪扔出,贯入张豪右侧的巨石里。 燕左将宽刀持在手中,劝道:“二弟,别着急,听宗主的,到了石斛村再说。” 他们心里,已经将张豪的死期安排清楚。 可是,就在此时,后方的山林里,蓦然响起踩断枯枝的声音。 同时,一个人高声叫道:“两位大人!找到他们了!” 身材高大的蔺家仆役高丘,出现在耸立的乱石后面。 四周的密林如同被风吹动,响起“噼里啪啦”的抖动声。 一个身材瘦削的人影,从树叶之中穿行而过,如鹰隼展翅,落在不远处。 此人正是蔺家家主蔺平派出的私卫王石! 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从高丘后面露出头,脸上挂着常年如是的笑容,望向云霄宗三人。 这是蔺家的第二名私卫,关鸣。 张豪放下酒袋,不嫌热闹少的笑道:“哟,果然是蔺家的人到了!” 端木长琴阴沉的看他一眼,这一刻也忍不住喝道:“张豪,你再多言,我先杀你。” 燕右飞身跃起,从巨石上拔出长枪,指向对面三人。 燕左立在原地,手掌紧紧握住刀柄。 “两位,可有商量的余地!?” 端木长琴不想节外生枝,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高声问道。 他直接略过了前方的高丘,没有将他看在眼中。 而这位蔺家的仆役,此时有两位高手撑腰,明显胆气上涨,颐气指使的叫道:“嘿,你们杀了我们家少爷,竟然还想着有转圜的余地?真是可笑!老爷有令,你们必死无疑!” 端木长琴看他一眼,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王石伸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掌心里轮转数圈,笑道:“若是商量,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咱们也得看看你们的手段,值不值得我二人商量!” 说着,他挥手向前一撒。 呲—— 几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 霎时间,竟然有无数透明不可见的丝线,如同利箭一样射出! 第43章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是生命的脆弱和不甘却出奇一致 山林里,林东扶着一棵松树坐下。 连番赶路,他不是修行者,确实体力不支,有些乏累。 可是,这时候,当他静下来,才隐约听见远处传来打斗声。 “难道是……张豪和云霄宗的三人?他们打起来了!?” 林东顾不得休息,一下子站起身。 经过《箪食经》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五感和六识都似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强。 此时耳畔锁定了打斗的声音,林东很快分辨出方向。 “过去看看,张豪,你可得撑住了!” 不过,打斗的声音听起来不远,他穿过一处处密林,爬过乱石、山坡,却始终没有瞧见对方。 声音越发近了,就在前方狼牙峰的深处。 但是,却在这一刻,那打斗声戛然而止,似乎是分出了胜负。 林东心里一沉,难道……张豪输了? 他分开树叶,站在一处峭壁的高处望去。 这一次林东终于看见了山林里的身影,不过却不是四人,而是三人。 “张豪呢?” 他惴惴不安的摸过去,很快看清了对方。 然而,这三人却不是云霄宗的三人,也没有张豪,而是高丘和两位陌生的男子。 “蔺家的人?对了,张豪杀了蔺安,只怕是他们追杀过来了!” 林东瞬间猜到了可能性。 这时候,只听高丘站在两名男子身前,勃然变色的叫道:“两位大人!他们可是杀了少爷的凶手!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枉顾老爷的命令,放他们离去!?” 对面的瘦削男子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始终面带笑容的中年人,也就是关鸣,开口笑道:“你叫高丘是吧?” 他的眼神笑眯眯的,显得和蔼可亲,却令高丘心里一寒。 他连忙收摄了情绪,恭敬的说道:“回禀关大人,小人是叫高丘。刚才小人一时情急,不小心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高丘这时候才惊觉自己有些越俎代庖了。 他这次过来,不过是奉了老爷的命令,甘为前哨,为王石和关鸣引路。 但是,方才他一直狐假虎威,虽然顺了老爷的意思,但却有些触犯两位大人的威严了。 毕竟真正领了老爷命令,追杀张豪的人,可是眼前这两位深不可测的大人。 关鸣挂着常年不变的笑容,似乎丝毫没有生气。 但是瘦削男子王石却擦拭手里的匕首,冷笑道:“高丘?呵呵,你家娘子的味道倒是不错!” 此话一出,高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说什么!” 王石看他一眼,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继续冷笑道:“我说什么?呵呵,住在柳巷的翠烟,就是你的娘子吧?你也不打听打听,府里有多少人上过她的床!” 高丘如遭电击,蹬蹬连退两步。 翠烟正是他的妻子名字。 “不可能,不可能!” 他再也顾不得卑躬屈膝,向王石叫道。 高丘眼前掠过妻子的面容,那温柔似水的眼眸,温婉可人的语气,婉转曼妙的身姿,勤俭持家的品格,无一不令自己满意和知足。 他在蔺府唯唯诺诺,甘做蔺家少爷的门前犬,不就是为了谋个生计,给妻子幸福的生活。 可是,眼前这人的言论,却像是一柄利剑,刺穿了他的世界。 “呵呵,胸前两点痣,屁股上有胎记,叫起来像是这辈子没见过男人……” 王石不以为意的将匕首插在腰间,口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却像是针扎一样,刺在高丘的心脏,临了,还不忘给上最后一刀,向含笑的中年人问道:“关兄,你说是么?” 关鸣眼睛微微眯起,笑道:“一起玩过的女人,怎么能忘。” 高丘一下子跌坐在地,这天,是真的塌了。 林东藏在乱石后面,却听得有些傻了。 他连续数次遇见高丘这家伙,都是跟在蔺安身前,趾高气扬,好不傲气。 如今没想到,他的妻子却早已被许多蔺府里的人玩弄。 高丘像傻了一样,喃喃念道:“不可能,不可能……翠烟,为什么要这样?” 王石饶有兴致的看着,仿佛内心的本能被进一步刺激,畅快的说道:“怎么不可能,你也不想想,天天戴着一个假扳指,装成血祖修行者,你当全府的人都是傻子么?” 关鸣摇摇头,说道:“若不是翠烟为你求情,我们在府里为你说了话,你早就被戳穿,沦为一个普通的护卫了,哪里做得了蔺少爷的走狗。” 王石似乎想到了什么,意犹未尽的笑道:“为此翠烟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满足的笑容。 高丘却一下子怒了,喝道:“闭嘴!” 一个人的天若是塌了,还会在乎生死吗? 此时的他就像是没了支柱的疯子,内心的痛,脑海里的怒,塞满灵魂的绝望,贯彻了全身。 王石再次看他一眼,这一次真正在看一个死人,一个死之前就疯掉的人。 林东微微攥紧了拳,杀人诛心,此刻的高丘是真的可怜。 他倒是没有想到,曾经厌恶的一个人,如今也会走到穷途末路。 而他心里没有半点快意,竟然只有对一个生灵的悲哀。 这世上有太多的小人物,为了生存,为了家人,为了命运,而牺牲了尊严、梦想以及身为人的姿态,而去曲意逢迎,蝇营狗苟,所为不过是碎银几两,家人安康。 但这也成为奢侈…… 这一刻,他想到了琵琶,想到了姑父吕四季,想到了昭明学堂里的铃铛……想到了很多人。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是生命的脆弱和不甘却出奇的一致。 山林里的关鸣摇摇头,像是好心一样的解释道:“高丘,你刚才问我们兄弟二人,为什么放走了张豪和那云霄宗的三人。你也看见了,王石手段尽出,却被那两人全部挡下,而对方的宗主却到最后都没有出手,就算是我们奋力一搏,也可能殊无胜算。” 高丘面色怔然,如今说这些,于他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林东却心里一动,原来张豪还没有遇害,自己还有机会。 王石在一旁点头笑道:“不错,而且刚才的交谈你也听到了。他们的目的,也是为了杀死张豪。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卖个人情,任他们离去。只要张豪死了,那么蔺少爷的仇自然就报了。到时候,回到蔺府,谁又能知道,张豪是死在我们手里,还是死在哪里?” 第44章 高丘,献出你的灵魂,去报仇吧 林东恍然明悟,原来如此。 这蔺家的两名私卫自知打不过云霄宗三人,又知道对方在利用完张豪后,一定会将其杀人灭口,索性就放他们离去,等回到蔺府,就说已经追上他们,杀了张豪为蔺家少爷报了仇。 到时候,谁又能知道真相? 不,还有一人知道真相。 高丘猛然抬起头,恨道:“原来……原来你们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关鸣挂着常年不变的笑容,将双手拢入袖中:“高丘,你现在才算是聪明了。” 王石阴冷的笑道:“放心,等我们回去,玩腻了翠烟,就送她下去陪你。” 高丘彻底崩溃了。 是啊,这两人早就做好了杀自己灭口的打算。 若是自己死了,那么自己的妻子翠烟何去何从,一个弱女子又到何处谋生? 能改嫁他人,已经算是最好的归宿。 可是眼前的两人,能放过翠烟吗? 甚至,她有可能被玩弄、迫害之后,卖到春香苑里接客…… 最好的下场,竟然反而是到阴冥地府里陪自己吗? 这一刻,他无比的绝望。 林东远远的看着,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可惜,没有人能帮他。 高丘猛然从地上跃起,疯一般的抡起拳头,砸向最为可恨的王石,嘴里颤抖着喝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 王石蓦然伸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提在半空。 身为真正的血祖修行者,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凡人所伤! “高丘,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他拔出匕首,一下子捅进高丘的胸口。 随后,他像扔掉了一件破布一样,将高丘丢在旁边的碎石上。 “呕……” 高丘的嘴里溢出鲜血,感觉到力气在一点点流逝。 那匕首拔出胸口后,竟然没有令其立即死去,而是捅穿了心脏处的血脉,一点点放血。 这是极为残忍的杀人手法。 被杀者只能无力的看着自己一点点失血而死。 关鸣摇摇头,看向远方。 王石笑一笑,说道:“关兄,咱们回去吧。” 两人不管渐渐死亡的高丘,转过身,走向狼首峰的来处。 林东听到两人刚才的对话,已经提前挪移身形,避开了两人返程的方向。 关鸣和王石两人浑然不像是杀了人,而是像度假一样,慢悠悠的漫步山林而去。 高丘颤巍巍的伸出手,想抓住离去的两人,却气力不济,歪倒在碎石里。 这寂静的山林,天大地大,却仿佛只剩他一个人,凄凉的死去。 须臾,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山林里。 林东才缓缓走出藏身的位置,来到高丘面前。 此刻,他还没有彻底死去。 似乎是察觉到来人,高丘的眼眸翻动了一下,随即鼓动着。 “杀……杀了我……” 他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想让来人给自己一个痛快。 审视自己死亡的感觉,真的令他无限绝望。 更不用谈,他在死去之前,还要承受妻子背叛和凄凉下场的沉痛。 林东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第一次觉得此人如此的卑微、渺小,一如世间的生灵。 “高丘,也许曾经有仇,也许你也犯过不少错事。但是如今,我满足你的请求。” 他拔出对方腰间的刀,高高举起。 高丘看着他,吭哧吭哧的笑,笑的时候嘴里不停溢出血。 “若是让我报仇,就算化为妖魔又如何?” 这一刻,忽然有清晰的声音,在林东的心灵里响起。 他举着刀,微微一怔。 谁在说话? 他低头看向高丘,却只见对方一边笑一边吐着血,那鼓动的眼眸里却像深渊一样黑暗。 恨,无比的恨。 怒,无比的怒。 不甘,一辈子的不甘。 “若是让我报仇,就算化为妖魔又如何!” 林东再次听到了这句话,话里满是仇怨、暴怒和不甘。 “是你……你在说话?” 他禁不住看着高丘,问道。 高丘眼眸一滞,似乎在说,你能听到?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话,血液的流逝让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极为冰冷。 那是体温在快速的降低。 林东举着刀,竟然不知道这一刻,是该斩,还是不该斩! 断了对方的恨,埋了对方的怨,就能让他彻底放下吗? “若是让我报仇,就算化为妖魔又如何!” 这一声响彻在心灵里,像是一个陷入绝望的人,在最后的嘶吼。 林东还没有回应,就见一直静静矗立的神秘门户,蓦然轻颤起来。 上面的花纹,像是有水银在流动,一点点诠释出花朵的模样。 “什么意思,我的门户在响应高丘的嘶吼?” 林东的眼前,不自觉的浮现血色的光芒,耳畔传来“砰”“砰”的心脏轰鸣。 这一刻,他忍不住舔舐嘴唇,仿佛一个妖魔一样问道: “高丘,若你献上灵魂,让你成了妖魔又如何?” 话语出口,林东却微微怔住。 这不是他想说的话,也不是出自他嘴里的话,而是响彻在血色的天地间。 这似乎是神秘门户在回应对方的嘶吼。 但这声音分明出自他的心灵,如同一个妖魔在与人类交易,索要对方的一切。 刚刚集齐的七瓣花朵,此刻在门户的边角上,像是烈焰一样绽放、燃烧! 高丘歪倒在碎石里,此刻却像是听到了这回应一样,疯狂而执着的嘶吼道:“让我报仇!让我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让我报仇——” 这声音同样只在血色的世界里响起。 碎石里的高丘,鼓动着眼眸,极力的震颤身体,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他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林东怔怔的立在当地。 这是神秘门户的新用法,还是本就是神秘门户的真正用法? 鲜血浸染在碎石上,向四周溢散,宛如血色的花朵在绽放。 若是自己答应了高丘的请求,会怎么样? 若是自己拒绝了高丘的请求,又会怎么样? 林东不知道。 既然悲悯这世间的生灵,说明自己心里有着不可抑制的良善。 无论是身为前世的思想强者,还是现世的读书人,这情绪都像是生根发芽了一样,不可磨灭。 就像他在回答罗祇时的话语,不信鬼神,只敬苍生! 林东忽然缓缓放下了刀,轻声问道:“高丘,那就献出你的灵魂,去报仇吧。” 这一刻,他的声音无比沙哑。 却像是晨钟暮鼓一样,响彻在血色的世界里。 第45章 第四境:吞元为液!妖魔淬体 高丘眼眸鼓动着,焕发出最后的光彩,绝望,却像是看到了这世间弥留的希望。 神秘门户上的花朵,随着林东的话语,瞬间漂浮出来。 它飞到高丘的头顶,缓缓落下,随着降落而不断变小,落在他的眼眸里。 高丘眼睛一眨,挤出一滴泪水。 那泪光里倒映出一只恐怖的庞大妖魔! 轰—— 巨大的门户开启声,在血色世界里响起。 一直沉寂在门后的蛛面妖魔,在这一刻,跃到半空里。 随即,在林东的注视下,高丘的脸颊一点点撕裂,露出毒鳌一样的口齿,四肢向碎石里延伸,化作粗长的螯肢,背部猛然隆起,显现出蜘蛛一样的背部。 “吱——” 支配一样的声音向四面八方散去。 原本失去了形体一般的蛛面妖魔,在这时,竟然像是拥有了新的躯体。 随着对方的身躯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林东一步步向后退去。 很快,在碎石区域里,就匍匐着一只巨大的蛛面妖魔。 它回眸看一眼林东,随即向密林上方跃去,瞬间消失在峭壁处。 林东的视觉,却像是跟随着它,可以看见它周身的一切和行进的方向。 密林里,很快出现两位远去的蔺家私卫。 他们脚步一滞,王石出声问道:“关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古怪的声音?” 关鸣常年挂着的笑容第一次不见,沉声道:“小心,有危险。”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妖魔从天而降,螯肢扫荡向两人。 “妖魔!苍狼山里真的有妖魔!” 王石惊骇的叫出声,但是他好歹是第二境的修行者,猛然两臂化作螺旋一样的残影,一手舞出匕首,格挡那扫来的螯肢,一手拉出透明的锋利丝线,横切出去。 呲—— 丝线断裂,匕首脱手飞出。 王石慌忙向后退。 他的血祖能力名叫“疾风之体”,以灵活、敏捷为专长。 可是,还没有等他脱离螯肢的攻击范围,就听到“吱”的一声轻鸣,整个人僵直在原地,随即只见粗壮的螯肢一下子将自己的胸口洞穿。 他瞬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去。 却见那巨大的蛛面妖魔,闪动着八只森冷的眼眸,如同扫过一个死人。 而另一边,关鸣眼见不对,竟然转身就跑。 可惜,他完全低估了蛛面妖魔的速度。 只见庞大的身躯轻轻一晃,就到了他的面前。 “一境蒙昧,二境通灵,三境六识,四境吞元……” 关鸣一步步后退,眼里布满惊惧,念道,“你用音识杀了王石,最少也是第三境的妖魔!这怎么可能,苍狼山里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妖魔!” 他的修行境界比王石高,位于第三境六识。 但是,眼前的妖魔给他巨大的压迫力,明显远远胜过他。 殊不知原本的蛛面妖魔才现世时,就有了第三境六识的实力,可以支配春香苑处的人。 而后来林东与张豪杀了蔺安,完成了琵琶姑娘的心愿。 蛛面妖魔就像是蜕变了一样,发生翻天覆地的进化,如今有多强,已经不得而知。 “通元,聚念,化为剑!” 关鸣并指向上,背后的袋子里陡然飞出一柄锋利短剑。 这短剑样式奇怪,没有柄,而是两端为锋,飞行之际,前后都可以伤人。 短剑的速度极快,像是有人凭空握住,一剑刺在蛛面妖魔的身上。 可是,那剑锋抵在妖魔的皮肤上,却根本不能寸进。 关鸣脸色大变,叫道:“第四境!吞元为液!妖魔淬体!” 林东借助蛛面妖魔的感知,同样看见他的神情,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由心里一动。 上官粟曾经说过,妖魔十境,第一境谓之蒙昧,第二境叫做通灵,第三境名为六识,第四境称为吞元!这第四境的特点,就是淬炼妖魔体魄,强不可攻! 如今看这蛛面妖魔的体魄强度,分明是到了第四境吞元境界! 而关鸣凭空御使短剑的手段,倒是第一次见,与上一世界的御剑术有些相像。 思虑之间,只见关鸣再次转身而逃。 他身后的短剑,掉转方向,向蛛面妖魔的面门刺去。 他是想攻击对方的弱处,也就是那八只眼眸。 “吱——” 支配的力量在这一刻重新响起。 关鸣脚步一顿,跌落在草地上,沿着陡坡向下滚去。 而他由于掉头,此刻逃亡的方向,正是林东站立的位置。 须臾之后,他坠落在碎石堆里,一眼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少年。 “你……” 关鸣只觉得奇怪,这个时候,这个位置怎么会多出一位陌生的少年。 可是,他已经顾不得想,因为陡坡上方跃出庞大的妖魔身影。 最后一刻,他只觉得那少年的眼睛有点明亮,而且看着来到的妖魔,罕见的平静。 随后,他就被妖魔的螯肢贯穿了身体,钉在碎石堆里。 蛛面妖魔蹲伏在地上,发出“呜咽”一样的哀鸣。 林东一步步走来,只见它的身体一点点变淡,缓缓消失在真实的世界里。 体内的门户轰然作响,随着蛛面妖魔的回归,瞬间闭合。 林东怔然立在当地,眼睛随着意识看向那神秘门户。 只见在门户的最左上角,原本明艳的无名花朵,此时纹路流转,缓缓褪去水银一样的光泽,恢复成古朴黯淡的模样,但却再也没有红色的迷雾笼罩,如同固化了一样,永久清晰可见。 林东有一种直觉,这就是高丘的灵魂滋养所化。 这朵无名之花,再也不需要吞噬血尸,而是恒久的存在于门户上。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林东看着死去的关鸣轻轻一叹,这句话既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这把短剑倒是有些特别?” 他看见坠在石堆里的短剑,有些好奇。 “不知道这个家伙修行的是什么路,看着不像血祖,也不是祭巫,像是四道里的御器……” 林东捡起短剑,只觉寒芒逼人,十分锋利。 “暂且收着,在山里防身用。” 他想起一路行来遇到的野兽、凶兽尸体,前面都有其他人出手斩杀,自己搭了顺风车。 但是后面自己若是遇到,恐怕少不得动手一搏。 林东回转身。 原本躺在不远处的高丘,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在这世间不留半分痕迹。 第46章 不怕死的少年 狼牙峰东侧。 端木长琴提着张豪,落在地面上。 燕右跃到树梢,向后张望一眼,说道:“宗主,那两人真的没有追过来!” 燕左擦拭一下掌心的血迹,皱眉道:“这两个家伙至少都是第二境的通灵境界,那手透明丝线防不胜防,差点就将我的手掌整个切断了。” 端木长琴回头说道:“那名笑眯眯的中年人不简单。” 刚才的交锋过程中,关鸣和端木长琴并没有出手,而是相互对峙,彼此牵制。 王石一人独斗燕氏兄弟,竟然全程将两人压制,而且轻伤了燕左。 好在最后,那名笑眯眯的中年人,也就是关鸣开口罢斗。 事实上,双方的修行境界差不多。 燕氏兄弟与王石一样,都是第二境的血祖修行者,但是战斗能力弱于对方。 而端木长琴乃是第三境巅峰的修行者,强于笑眯眯的关鸣。 所以双方忌惮之下,才会罢斗商谈。 燕右将长枪拆成两截,插回腰间,怒视张豪说道:“宗主,这家伙就是惹事精,待会儿若是见不到玉册仙书,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以消心头之恨!” 燕左看他一眼,这次没有说话。 燕氏兄弟心意相通,他明白,弟弟这是关心他掌心的伤势。 端木长琴也没有再阻止,而是点头说道:“张豪,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那两人之所以不追过来,就是知道你左右是个死。若是拿到了玉册仙书,我许你个痛快,否则可别怪燕右动手。” 他的语气森冷,卸去全部伪装,再不复此前的温和。 曾经他可是答应过张豪,交出玉册仙书,放对方一个生路。 如今却是直言相告,无论有没有玉册仙书,这苍狼山都是对方的墓地! 燕右闻言握在两截短枪上,眼里释放出凶狠之色。 张豪至今还抓着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口,洒脱的笑道:“苍狼山乃是我的家乡,能够死在此处,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端木兄,多谢了!” 三人不由面色一滞,也不知道这威胁对方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燕右踢他一脚,喝道:“石斛村,还有多远?” 张豪眉头一皱,看着洒出的酒,不快道:“玉册仙书能有这酒香么?” 他得到玉册时,也曾研究过,但是没有瞧出什么特别,所以才随手带回永安镇。 如今,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云霄宗的三人如此重视。 燕右脾气暴,冷哼道:“你一个凡人懂什么,这可是五百年前的修仙秘籍,听闻学会了就可以飞天遁地,长生不死,远胜如今的三门四道之路!” 张豪握着酒袋的手一顿,修仙秘籍,飞天遁地,长生不死? 这怎么像是元通先生讲的志怪传奇。 端木长琴用眼色瞪一下燕右,示意他说得过多了。 燕左适时说道:“别跟他废话,张豪,石斛村还有多远?” 张豪看一眼三人,目光落向山峰高处,说道:“越过前面的这座山峰,再趟过一条河,就到了。” 前面的这座峰,就是苍狼山的第三峰,狼环峰。 过了狼环峰,就是苍狼山的核心地带,也就是狼爪峰和狼骨峰。 听闻那里有妖魔潜藏,十分凶险。 根据此前的打探,石斛村就位于第三峰狼环峰的深处,与狼爪峰接壤。 三人见此,不再多言,催促张豪快点上路。 他们很快进入狼环峰的境内。 尾随而来的林东,此时也到了刚才几人驻足的地方。 “这是……酒的味道。” 他查看地面,有鞋印停驻的痕迹。 这一路上,他又吞噬了不少兽类尸体,更是自己斩了两条毒蛇。 神秘门户上的花朵之侧,亮起新的纹路。 看其模样,与当前固化的无名花朵一致,应该是新的一朵花。 “不知道这朵花点亮之后,是不是也可以像高丘一样,赐予他人妖魔之体。” 林东依稀察觉到,自己之前借用妖魔力量的方法,可能都是偏门。 如今妖魔附体,灵肉合一,化身为真正的妖魔,似乎才是正途。 只是不知道,对这附体之人有没有什么要求,还是随意什么人都行? 他摸不准,也没有时间和条件试验,只能一路先追过来。 不过,他已经在有意的收集兽类尸体,以防万一。 “附体后的蛛面妖魔是真的强悍,恐怕有第四境的威力,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罗祇?” 林东手捂胸口,默默念道。 新的花朵已经点亮四分之三,再来三只野兽或一只凶兽,应该就差不多了。 山林幽深,他快步追过去。 这时候,狼环峰里荆棘密布,已经没有成型的山路,都是由云霄宗三人劈斩开道路。 因此,这追踪起来,反而更容易了。 林东顺着他们走过的痕迹,没过多久,就看见道旁躺着一只黑熊。 “嗯?天助我也,看来这朵花可以补全了!” 他踏步过去,只见黑熊的尸体微微一颤,就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融入身躯。 神秘门户上的第二朵花,缓缓亮起。 有水银般的光泽,沿着花朵的刻纹浅浅流淌,宛如花朵活过来一般。 再走了没多久,林东忽然脚步一顿。 那山林里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出来!” 然后,只见燕右的身形从前方的树林里穿出,高高跃在树枝上,冷眼打量过来。 林东与他们……终究是相遇了! 张豪握着酒袋的手一颤,直起身,随着端木长琴往回走出灌木。 他一眼看到了那青衣素净的少年,像是不染尘埃的儒雅书生,静静伫立在丛林里。 “你……终究还是来了!” 张豪在心里一叹,有些感动,也有些难过。 感动是在于他没有看错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难过是在于两人可能都要葬身在这山里。 林东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问道:“几位,我来山上采药,不小心迷了路,可否带我一程?” 端木长琴打量一眼他,认出他就是在吉利酒楼题诗的少年。 “你不是吕掌柜的那个外侄吗,怎么到了这深山里?” 燕左沉住气,手掌抚在刀柄,问道。 张豪假装不认识他,灌一口酒,哂笑道:“真是不怕死的少年!” 第47章 听说怡红院的头牌,精通十八般武艺 面对几人审视的目光,林东只觉脊背僵硬,冷汗直冒。 他拱拱手,故作平静的解释道:“不瞒各位,我是永安镇里悬壶堂的药徒,有一位病人先天体衰,缺少一种珍贵的药草,掌柜的命我到狼牙峰里采摘,结果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 他的话半真半假,也不知道这几人会不会放松警惕。 燕右拔出一柄短枪笑道:“小子,你走过了,这里可是狼环峰!” 端木长琴给他使一个眼色,示意这小子可以杀。 观察细致的林东眼眸微微一变,下一刻,只见燕右纵身从树上跃下。 “小子,既然迷了路,索性是死,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他握紧短枪,直向少年的面门捅去。 张豪脸色一变,陡然扔出酒袋,砸向端木长琴,喝道:“跑!” 林东却猛然踏步向前,不退反进,同时喝道:“跑!” 血色的世界刹那间覆盖而出。 时间仿佛凝滞下来。 燕右下扑的身形如同蜗牛一样缓慢。 少年用布包裹着关鸣的两刃短剑中间,狠狠掼出,划向捅枪的燕右。 端木长琴若有所觉,脸上显现出焦急的神色,喝道:“燕右!” 下一秒,时间恢复正常的流速。 锋利的短剑自燕右面门,一路划到下颚、胸口,从两腿之间落出。 这位凶悍的云霄宗门人,表情凝滞,转而化作惊惧。 可是,他已经没有能力思考,“砰”的一声坠落在地,直接死去。 端木长琴怒喝声中,头发无风自动,周身仿佛笼罩着剧烈的罡风,将张豪连同砸出的酒袋荡开。 “燕右!你……该死!” 燕左悲愤到极致,猛然拔出长刀,迅猛的跃出,斩下! 林东杀了一人,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全身的血液沸腾,再次踏步而出。 漆黑的妖魔之气从门缝里溢出,灌入他的身体。 他此刻就像是山林里的幽灵,身躯变得无比矫健,身上散发着暴虐的气息。 “铛——” 两刃短剑磕在斩落的长刀侧面。 林东身形一变,浮现在燕左的背后,反手转动短剑,狠狠刺下。 燕左霎时间觉得冰寒灌体,仿佛有致命的危机逼迫到近前。 “血脉返祖!移形换位!” 他惶急的叫喊,旋即与林东的身形一晃,两人竟然换了个方位。 燕左一招得势,立即斩刀而下。 可是,就在此时,他看见那少年回首,露出邪异、疯狂的眼神,伸舌舔舐了一下嘴唇。 “吱——” 他仿佛听见诡异的叫声,在山林里回荡。 下一刻,燕左只觉全身僵直,竟然不受控制一样的栽落。 而那少年漫步而来,狠狠甩出两刃短剑。 噗嗤。 脖颈的碎裂声,清晰的响起。 燕左跌落在地,回头一望,才看见漫天鲜血如雨一样落到自己面门。 “我……我死了……” 他恍然想道,只觉全身的力气如丝般抽去,瞳孔里的神采缓缓溃散。 同样被支配之力干扰的端木长琴,这时候才从其中脱身,脚步一迈,就到了林东的上方。 他凭空而立,像是可以驾驭风的力量,双手向下一按。 “疾风化刃!去死吧!”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无数旋风陡然加速,化作一柄柄匕首一样,将林东的四周包围。 少年在这一刻陷入绝境。 就在此时,张豪一下子从地面跃起,抱住端木长琴的脚,狠狠向下掼去。 云霄宗的这位宗主身躯一颤,无数旋风顿时偏离的方向,给少年留出一线生机。 “张豪!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端木长琴怒喝一声,挥手一招,两道风刃斩向张豪的臂膀。 “吱——” 林东再次用出蛛面妖魔的支配力量,快速跃起,避开席卷而来的风刃。 同时,他落到张豪的近前,挥舞短剑,将两道风刃斩断。 “跑!” 林东声嘶力竭的喊道。 他身体里的虚弱感已经开始诞生,支撑不了多久。 张豪会意,连忙抓着他一起,向山林深处奔去。 端木长琴驾驭狂风,刚想追击,却猛然脊背一颤,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林东回望过去,只见蛛面妖魔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端木长琴的背后,探出螯肢插进其背部。 这一幕,就像是当初在昭明学堂,对付高丘时的场景。 那螯肢似乎有抽取他人血脉祖力的特性。 端木长琴全身一顿,狂风溢散,一下子跌落在地。 可是,也仅此而已。 没有了形体的蛛面妖魔,似乎无法深入的干预现世,无声无息的隐入虚空而去。 林东眼睛很快迷糊,腹部传来螺旋一样的绞痛。 “饿……好饿……” 借用妖魔力量的后遗症,还是来到了。 可是,这深山里荒无人烟,哪里有情欲的力量供他吞食。 “张……张豪,你能不能想一些姑娘?” 他舔着嘴唇,虚弱的问道。 拽着他奔跑的张豪一怔,开什么玩笑,现在是生死逃亡,想什么姑娘! 可是,林东的声音却像是极为认真。 没等他仔细思考,就见少年膝盖一软,虚弱的跌倒。 他连忙架住少年,将其背在身后,说道:“好!咱们想着姑娘逃跑!” 张豪对于少年极为信任,心里想着,就算是死了,也是一个艳福不浅的鬼。 他大步迈在荆棘里,任由锋锐的草刃将衣衫划破,洒落鲜血。 “林东,我给你说,稷城的怡红院远比咱永安镇里奢华,这进去一次,就得脱一层皮。里面的姑娘个个长得香艳妩媚,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关键还特么的会才艺!” 张豪哈哈笑道,咂咂嘴,似乎回味起潇洒的风光。 淡淡的紫色光晕,在其头顶凝聚。 林东虚弱的抬起眼,嘴唇翕动,将其全部吞噬。 张豪才觉得有点兴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竟然不知道自己回想到了哪一个步骤。 他张张嘴,觉得有些邪门。 但是想到林东的嘱托,他就像是耗尽了子弹的枪支一样,又强行提起兴致。 “林东,不是我吹,就你这小身板,若是到了怡红院,怕是分分钟被榨干!” 他从一处高坡上跃下,带着林东狂奔。 一团紫色光晕再次被吸食干净。 张豪别扭无比,只觉此刻自己像是要被榨干一样。 不过,他还是鼓起全部的兴致,一边回想一边咂舌道:“等你到了稷城,我一定请你去看看!对了,听说那怡红院的头牌,还会十八般武艺,样样可以在床上摆弄!可惜,就是太贵了!” 第48章 若不让你见点血,你倒是认为本宗心慈手软了 林东吞噬了几轮紫色光晕,觉得身体恢复了不少。 他连忙在脑海里默念《箪食经》,观想出白衣书生的虚影,周身环绕点点星芒。 “张豪,可以了,不用再想了。” 林东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好了许多。 张豪这才舒了口气,感觉比对付十几个姑娘还要费劲。 他一边跑,一边说道:“林东,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好这一口!你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对了,你读你的圣贤书,肯定是个贤良淑德的主儿!” 林东不睬他,诵念《箪食经》。 张豪哈哈笑道:“林东,靠别人嘴讲,幻想女人的模样,哪有真的摆弄起来舒服!我知道你是靠这样提醒精神,但是憋坏了身体可不好!兄弟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去怡红院转一圈!” 他咂咂嘴,补充道:“你若是着急,春香苑也行啊!” 他心里盘算一下,这春香苑反而便宜。 林东受不住,心想前世我见过的女人,怕是比你这辈子认识的都多。 “张豪,你逃跑的时候废话,不怕岔气么?” 他打断这家伙的聒噪,斥道。 张豪嘿嘿一笑:“总比死了或老了之后望洋兴叹强!” 林东无语,骂道:“亏你在吉利酒楼里表现出一副江湖豪侠的范儿,若是教赵吴古地的人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怕是会从坟墓里跳出来,也要与你好好掰扯掰扯!” 他以前倒是不知道,张豪爽朗的性格背后,还有这么风骚的一面。 张豪闻言,促狭的问道:“若不是你起的头,我能这样?” 林东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理不顺。 自己特么的还不是为了救你! 张豪却完全不在意,继续笑道:“再说了,咱们真性情,敢爱敢恨,可不像你这个酸书生,天天装清高!就连看见个姑娘,也要悄悄的端详!” 林东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张豪哈哈一笑,叫道:“别,你还是老实呆着吧,毕竟我练过武,身强体壮!” 他背着林东,快速穿过灌木丛,来到一处高大的榕树下。 林东眼睛一暗,说道:“石斛村,就在前方不远了。你还是打算过去?” 他禁不住的想起五岁时的场景,天灾流火如同陨石一样落下,整个村落被摧毁得四分五裂。 村民的尸体碎成布缕,血液如水一样沿着山路流淌。 张豪也收了笑容,说道:“既然来了一趟,自然要去看看,否则死了也不甘心。” 这座山村,有他们最好的童年,也有他们这辈子的伤痛。 林东点点头,说道:“好。” 后方的山林上空,端木长琴驾驭风势飞到高处,恨恨的说道:“可恶,张豪,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等我找到你,必将你折磨得后悔生在世间!” 他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不仅张豪从他手里溜走,而且死了两位宗门骨干。 说话间,他伸手摸过自己的双眼。 莫名的力量自他的眼眸里亮起,如同生出两道光柱,投向下方的山林。 旋即,那笼罩的林间迷雾里,一棵巨大的榕树附近,显现出两个仓皇逃窜的身影。 “哼,我看你往哪里逃!” 端木长琴笔直的往榕树的方向飞去。 他是第三境六识巅峰的强者,觉醒的是御风的血祖能力,同时还修行念师之道。 人类与妖魔不同,在第三境不是依靠六识影响四周,作为血祖是在体内滋养血气祖力,如同上古时的真元、仙元一样,可以加持在自身或兵器上;而作为念师,则是在紫府意识海里凝聚精神为元念,可以凭之驾驭一定范围内的物体。 如同蔺家的私卫关鸣一样,就是运用元念操纵两刃短剑杀敌。 而端木长琴所在的家族传承千年,除了这些基本能力,还修有一些秘术。 刚才的真识之眼,就是其中一种。 他在张豪身上早就留了手脚,不怕对方能够逃脱! 此时山林里的两人,还不知道危险将近,见端木长琴迟迟没有追上来,竟然松了口气。 林东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许多,也从张豪的背上下来。 他们越过榕树林,向山峰上行去。 过了眼前的峰顶,向下再穿过一条河,就到了石斛村的地界。 可是,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听见一道破空声从上方传来。 两人抬头一望,不由面色大变。 “端木长琴追来了!” 张豪身上没有带兵器,从一侧折断一截坚硬的树干握在手中。 林东紧紧攒住两刃短剑,低声道:“你继续跑,我缠住他。” 张豪担忧的看一眼少年,问道:“你行吗?” 林东狠狠的剐他一眼,斥道:“滚,有多远跑多远!” 都这个时候了,这两个家伙还有心思斗嘴。 说话的档口,端木长琴破开上方浓密的树叶,一下子落在山林里。 “张豪!交出玉册仙书!否则今日就是你俩的忌日!” 他森寒的说道,周身有一柄柄风刃盘旋。 林东不自觉的舔舐嘴唇,准备开启蛛面妖魔的力量拼死一搏。 张豪挡在他的身前,说道:“端木长琴,玉册仙书就在前面的石斛村里!你若是想要,就跟我来!” 说着,他转过身,急速向山里奔跑。 林东这才发现,他的腿上鲜血淋漓,都是刚才背着自己时被草刃划伤。 这里长期无人往来,没有山路,一切只能靠肉体凡胎向前开路。 他张张嘴,想要说话,终究是忍住。 他明白张豪的意思。 但是端木长琴却没有上当,落在树杈上,向下望来。 “张豪,你的把戏我已经看腻了!你逃不掉!而这个人,我先杀了为燕氏兄弟报仇!” 他双手探出,掌心里显现缓缓旋转的锋利风刃。 “若不让你见点血,你倒是认为本宗心慈手软了!” 端木长琴蓦然向下挥手,急速的风刃刹那间从左右两面围向林东。 张豪奔跑的身形一滞,却没有回头,继续向山林里逃去。 此时此刻,他就算留下,也不过是给林东添麻烦。 相反,唯有他一路向前,哪怕遇到凶兽,遇到危险,也能依靠玉册仙书,牵扯端木长琴的精力。 林东腰身一弓,全身绷紧到极致。 血色的世界,在这一刻,缓缓浮现,遮蔽了他的视野。 第49章 吞噬血尸,炼为己用!这是什么邪法 然而,就在这时候,张豪逃窜的方向,蓦然响起一声狼嚎以及啊呀一声惊呼。 “不好!” 端末长琴和林东齐齐叫喊。 他们连忙停止了争斗,追过去,远远瞧见一只成人高的巨狼叼住张豪,任其挣扎,向深山里快速跃去。 险峻的山林,崎岖的道路,对于这种深山里的主宰而言,如履平地。 “林东,快跑!” 张豪没有求救,而是一边扑扇两只手臂,一边向身后叫喊。 他不想连累林东,此时牵扯住端木长情,是对方逃跑的最佳时机。 此时的他,就像是被老鹰叼着的小鸡,徒劳挣扎,却还要关心同类。 端木长琴纵身飞出,驾驭着狂风,越过浓密树叶追向逃窜的巨狼。 林东本就不是修行之躯,体力和能力。都跟不上对方,只能远远缀着。 不一会儿,他就失去了两人一狼的踪影,远远只听见端木长琴在半空里怒吼,有风刃切割山石、林木的声音传来。 他们越过山头,一路追向山势低洼处,不知不觉就下了狼环峰,来到一处河流。 随着视野开阔,林东终于瞧见飞行的端木长琴和沿着峭壁跨越河流的巨狼。 到了这里,林东记起儿时的印象,过去不远就是石斛村的所在。 村民们依河而居,世代以狩猎为生,在山坪开阔处种植些许庄稼、蔬菜,不扰世事,宁静安详,千百年如是。 直到十三年前,天灾流火降临,一切随之湮灭。 思虑之间,他已经到了河畔。 对面的树林里响起一阵阵狼嚎,有多只巨狼出现。 端木长琴似乎与群狼打了起来,不时有树叶纷飞和林木倒塌。 “不知道张豪怎么样了?” 林东情急之下,已经来不及寻找过河的方法,干脆跳进河向对岸游。 所幸河水里没有鳄鱼等凶兽,不一会儿,他就上了岸。 “吼——”“吼——” 树林里响起一声声低吼,林东有些打颤。 但是一想到张豪,他就没了顾忌,鼓起勇气迈进山林。 只见一只只巨狼的尸体,血迹斑斑,凌乱的落在两旁,身上都是被风刃切割过的痕迹。 “是端木长琴下的手,这里……成狼窝了?” 林东想起十三年前天灾流火坠落的那个夜晚,有巨狼在峭壁上嘶吼。 随后,在自己晕过去的最后一刻,看见无数巨狼冲进山村,在流火中幸存的村民也全部罹难。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咬着牙,连脚步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神秘门户轻轻震颤,一只只巨狼的尸体化作星光点点,汇入林东的身体。 眨眼之间,那门户左上角的花朵,就又点亮了一朵。 高丘献祭灵魂固化的一朵,和此后点亮的两朵,一路向下汇聚到一根枝杈上。 这时候,林东才看出无名花种的全貌,竟然是一枝三生,每朵七瓣,形如烈焰。 “希望张豪没事!” 他快步跟上去,打斗的声音越发清晰。 很快,他就看见端木长琴的身影,漂浮在树梢位置,周身笼罩着密集的风刃。 而下方围绕着数十只巨狼,不断向上扑咬和嘶吼。 可是,这些巨狼虽然有血脉变异,较寻常野兽高大、凶悍,但是仍然不是第三境修行者的对手。 地面上再次坠落许多狼尸。 林东却没有看见张豪的去向,不知道是不是被群狼叼进了最里面。 “吼——”“吼——” 两声格外嘹亮的嘶吼突兀响起,随后山林里蹿出两只白色的巨狼。 它们全身雪白,高有三个成年人,踏步之间,宛如两座战争堡垒,厚重的压过来。 “白狼王!我知道你们已经通了不少灵性!交出刚才的人类,我放你们离开!” 端木长琴伸手唤出一道道风刃,高声喝道。 回答他的只有两声更剧烈的嘶吼,两只白色巨狼纵身跃起,从左右两侧包围过去。 砰—— 端木长琴的风刃与两只巨狼的爪子撞在一起。 这一次,他却没能重创两只巨狼,而是身形晃动,差点被震得掉下去。 林东目光凝重,这两只白色巨狼极其凶悍,确实可以被冠上狼王的名称,但是出自山村,读过万卷书,经历过上一个世界熏陶的他,怎么能不明白,狼群的狼王……只会有一个! 两只普通巨狼发现他的到来,向这边迎过来。 林东抓紧了手里的两刃短剑,此时此刻,逃跑已经没有用,唯有正面一搏。 “杀!” 他猛然蹿出,开启神秘门户的缝隙,将暴虐的妖魔气息融入身体。 血色世界降临的一瞬,时间仿佛凝滞。 林东的身形一下子从两只巨狼中间穿过,随即时间恢复正常,血液喷洒到半空。 两只巨狼剧烈震颤两下,扭转头颅,却发现自身的力量在快速抽离,摇晃着跌倒在灌木里。 林东不看身后,大步向前。 背后死去的狼尸,远远化作星光点点,汇向少年的背后。 “吞噬血尸,炼为己用!这是什么邪法!?” 端木长琴看见,不由心神一颤,此时的少年就像是一只人形的妖魔! 随着林东靠近,那被端木长琴斩杀的巨狼,也一只只化作星光长河,奔向行走的少年。 后面的巨狼被少年正射,竟然向左右分开,不敢直接扑上来。 唯有两只白色巨狼还在缠斗端木长琴。 林东快速越过这处山林,很快看见林东跌坐在不远处,旁边有两只青狼看守,竟然没有咬死他。 群狼见他的目标也是他们擒住的人类,不由焦急的围过来。 一只白色巨狼回头,弃了端木长琴,从后方追归来。 林东的脚步一下子加快,将暴虐气息里的敏捷特性用到极致,化作一抹光芒迅速接近张豪。 但是白色巨狼也不是普通的妖兽,在树干上两个跳跃,就要扑到他的背后。 “吱——” 关键时刻,林东再次唤出蛛面妖魔,向四周辐射出支配力场。 白色巨狼、两只青狼和围过来的普通巨狼齐齐僵直,无法跳跃和追赶。 林东适时抓住张豪的胳膊,将他拖拽而起,叫道:“走!” 张豪也不是扭捏的主,被林东巨大的力量裹挟,向远处奔逃。 “林东!去石斛村!王阿婆家的地窖!” 他迎着灌入口中的风,鼓起全部力量叫道。 第50章 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往不恋 林东眼神一动,明白他的意思。 石斛村里的王阿婆家有一处地窖,日常用于储存物资,洞口狭窄,易守难攻。 就算狼群追上来了,也可以依仗地势,与它们对峙。 林东趁体内的力量还没消退,抓着张豪,掠过密林,眨眼来到一处残垣断壁的村庄。 这里四处还有人类生活残存的痕迹,可惜,已经埋葬在深山多年。 林东顾不得感伤,直奔石斛村的南面。 很快,他就看见一处倒塌的石屋,在屋后不远依山而建,有一处地窖洞口。 “还好,天不亡我们!王阿婆家的地窖还在!” 林东叫喊一声,用尽最后的力量拽着张豪,冲入地窖里。 轰—— 身后的白色巨狼率先追到,重重落在地窖前。 “这地窖后面有落石门,林东,你再撑一会!” 张豪滚进地窖里,一边叫喊,一边摸着黑向地窖洞侧找去。 林东蓦然转身,直面巨狼,手里的两刃短剑狠狠向前刺去。 刺啦—— 剑刃破开巨狼的脑门,但是对方的爪子也拍在了林东的肩头。 衣衫一下子撕裂。 血液顺着少年的肩膀汩汩流出。 白色巨狼吃痛,但还不是致命伤,竟然凶悍的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守门的少年。 “林东,找到了!” 就在这时,张豪兴奋的叫喊出声。 林东连忙向后退步,只听轰隆一声,重重的落石门从地窖上方坠下。 白色巨狼猝不及防,脑袋一下子被落石门压住。 “张豪,随我一起,杀了它!” 林东目露狠厉,挥舞着两刃短剑,疯狂的向狼头刺去。 张豪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只能远远的根据方位摸出碎石砸去。 不一会儿,白色巨狼就彻底没了声息。 林东虚弱的坐倒在地。 神秘门户轻轻震颤,将这只白色巨狼彻底吞噬。 门户左上角,除了三只无名花朵,在周边显现出完整的枝叶样貌。 “张……张豪……姑娘!姑……娘……” 林东模糊不清的叫道,整个人宛如虚脱了一样。 张豪担心的问道:“林东,你怎么样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姑娘!” 林东却伸手一把攒住他的衣袖,继续叫道:“姑娘……” 张豪无语,不过出于对好友的信任,于是端坐在一旁,脑海里屏退巨狼,幻想出一位位姑娘的影像。 花枝招展,靡声浪语,妖娆之姿,鲜红之唇…… 林东忍着腹部的痉挛,一点点吸收张豪头上浮现的紫色光晕。 可怜的张豪,此刻就像被豢养的宠物,感觉到自身的情绪跌宕起伏,被一轮轮压榨。 偏偏他还要鼓起精神,继续观想。 林东觉得饥饿感去了许多,才诵念《箪食经》,缓缓恢复元气。 “好了,去……去打开通风口!” 他有些虚弱的叫道。 张豪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这地窖在修建时留了通风口,就是防止有一天可以避难用。 可惜,当年天灾流火降得突然,王阿婆一家根本没来得及躲进来。 他们两人小时候经常来地窖里捉迷藏,对于通风口的位置非常熟悉。 张豪摸着黑,向地窖的右后方探去,很快就抓到一块凸起的柱石,上面有一个铜环。 “找到了,你等我一下!” 他给林东知会一声,用尽力气向外拔出柱石。 然后,他又走到对称的另外一边,一模一样拔出第二根柱石。 这柱石后的甬洞直通外界,不用的时候可以再塞起来。 很快,这地窖里就有了新鲜的空气。 林东经过这一段时间《箪食经》的滋养,耳聪目明,勉强可以在黑暗里视物。 他漫步走向地窖深处,地面上有曾经储存过的地瓜等腐烂的味道。 时间带走了这里的一切。 “咦,这里躺着一具骷髅?” 林东脚步一顿,看见地窖最里面的墙壁上,倚着一具灰白色的人形骷髅。 看其体型不大,似乎是个孩童。 张豪朝漆黑的内窖望了望,奇道:“什么骷髅,黑漆漆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林东走近了看,孩童的脚下有布缕腐化的痕迹。 他的腿骨处有一截弯曲,像是天生有残疾。 “是……王阿婆家的狗蛋儿。” 林东颤巍巍的说道,脑海里抑制不住的回想起儿时的岁月。 这座山村,就是前身的林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守望。 张豪摸黑靠过来,说道:“狗蛋儿?你是说王阿婆家的小孙子?哎,我记得小时候他就是瘸着腿,王阿婆总想给他多绣几双十字鞋。他穿着的时候十分显摆,我还羡慕了一阵子!” 林东叹道:“是啊,转眼十三年过去了。” 他伸手抚摸一下逝去的狗蛋儿,仿佛跨越时空,抚慰曾经的自己。 可是,这具骷髅早已支撑不住,随着他的手掌触碰,立即四散成碎末,只有头骨滚落在墙角。 林东一怔,悲从中来。 看来当年天灾流火降落之后,王阿婆家还是有人逃生的,就是眼前的小孙子狗蛋儿。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一个幼小的稚童,身受群狼环伺,又怎么可能活下来。 最终这孩子怕是躲在地窖里,活活的饿死了。 “哎,张豪,你说我们若是能回到小时候,该有多好啊!” 他情不自禁的叹道。 张豪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说什么傻话呢!我虽然读书没你多,但也从稷城的酸儒那里学到一句话,叫做时如逝水,永不回头!这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想它干嘛!” 林东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这家伙嘴里竟然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他想起上一个世界里,有一位大学士说过:“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往不恋!” 这确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豁达。 “你说得对!张豪,我读了这么多书,倒是不如你!” 林东恭维一声,转身回到落石门前,倾听外面的声音。 安静,没有狼嚎,也没有打斗声。 张豪敲一敲石门,猜测道:“这群巨狼难道都走了?” 刚才追过来的狼群,是由白色巨狼带队。 后来这只白色巨狼被两人杀死,狼性狡黠,其他巨狼很有可能是被吓得退走了。 但是林东微微思索,摇头道:“不应该,就算狼群走了,那端木长琴应该也会找过来才是。除非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端木长琴死了,狼群也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