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欢迎光临
林介如往常一般打开书店的老旧木门。
门沿上的铜铃发出沉闷的响声，门框上哗啦一下落下许多水流，顺着门上镶嵌的玻璃窗划下几道混合灰尘的痕迹。
天色昏沉。
外面在下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马路上，一片雾蒙蒙的水汽遮盖了视野。
书店门口已经积蓄了足以没过鞋底的水洼。
“好大的雨。”
林介皱了皱眉，看着自己被打湿的衬衫和长裤有些发愁。
“本台报道，从昨夜开始，本次强降雨天气将会持续大概一周左右，气象部门已发布暴雨黄色预警，有可能升级为红色……”
隔壁店铺传来了电视机的声音，很快被雨声淹没。
这种天气，就意味着书店没有生意。
“唉。”
林介从门背后拿出一个三角支架和一块木板，在门口搭了一个简易阶梯。
又把门上挂着的告示牌翻到了“营业中”。
虽然书店在这种天气下，肯定是没有太多客人了。
甚至可能一天都冷冷清清。
与其开门营业，不如回去睡觉——大部分人肯定是这么想的。
“但是万一有人在雨中忘了带伞，正好需要一个避雨的地方呢。”
林介从租借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打开暖光灯，在柜台上挂一块毛巾，又泡了两杯热腾腾的茶。
坐在柜台边。
他将书页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将其中一杯茶推到了对面，如同推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友人。
现在，这里有书籍，也有热茶。
足够温暖一个迷途者的心灵和身体。
林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露出了微笑。
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善良且浪漫的人，虽然普普通通，但在顾客当中，却是众所周知的老好人和人生导师，专业兜售鸡汤。
对生活，就应该充满期待，不是吗？
——
“咔嚓！”
季织绪双手交错，拧断了怀中人的脖子，转身的瞬间拔出长刃切下了另一个人的头颅。
“咕噜噜……”
头颅滚落，死不瞑目。
她伸手将两具尸体推向两边，走出小巷。
身后，数十具尸体交错堆叠，逐渐炭化，燃起火星，化作飞灰。
昭告着一场雨中巷战的结束。
鲜血从湿透的黑色修身礼服中渗出，滴落，蒸发出酸蚀一般的水汽，被雨水冲刷，顷刻间消失。
体温在迅速升高，血肉开始生长蠕动，令她清晰地感觉出了自己断掉的肋骨数量。
但这些并不是问题。
对于一个早已注射过污秽之血的猎人来说，这样的伤势只需要一个小时就可以完全恢复。
“时间，我需要时间。”
她抬起头。
雨幕之中，前方的书店中透出微光，隐约能从玻璃窗看见里面的一排排书架。
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昏暗。
这么大的雨，这么多的店铺。
唯独只有这家店还开着，门口挂着“营业中”的牌子，门前搭着方便行走的简易阶梯，与周围格格不入。
并且。
恰好就在这条巷子的正对面。
“巧合还是陷阱？”
季织绪没有时间分辨，她相信，她的猎人同僚们有着足够灵敏的嗅觉，足够能在雨中闻到她血的味道。
在这海洋般的大雨当中，就像是鲨鱼一样游弋而来。
她必须尽快争取到足够的隐藏时间。
“唰！”
手中的长刃折转，一截截如脊椎般的刀刃旋入内部，镶嵌紧密，眨眼变成了一把表面漆黑粗糙的金属手杖。
大雨滂沱。
季织绪推开了书店的门。
店内很安静。
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她看见了这家书店的老板。
在柜台后看书的是一个年轻人。
衬衫，长裤，全都是黑色。
黑色的碎发稍显凌乱，皮肤苍白，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正拿起茶杯，翻阅书页。
柜台上还放着一杯茶，还在热腾腾地冒着白烟。
柜台前的高脚凳上没有人。
但季织绪在这一瞬间竟然莫名觉得，这杯茶、这个座位是为她准备的。
她的目光扫过这书店的全部。
狭窄，拥挤。
不仅书架上放满了书，连地上也堆积了许多，通往二楼的楼梯被书架挡住了一半，窗户被一层灰尘覆盖，显得阴翳。
被唯一光源笼罩的柜台和那个年轻人，在黑暗之中透出一丝莫可言说的神秘。
柜台上竟然还放着一块毛巾……
“滴答！滴答！”
她身上确实正在往下滴水，浑身都湿透了，黑色的齐耳短发贴着脖颈，低胸的礼服透出一抹白腻。
“欢迎光临。”
林介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暖黄色的灯光。
他微笑着将柜台上的热茶推向了季织绪，道：“不枉费我等了那么久，冒雨赶来的是一位美丽的客人呢。”
对顾客进行例行赞美是一种美德。
但面前的确实是一位无可争议的美人，纵使被雨水打湿，被灯光映衬的脸庞也有着无可挑剔的美丽，象牙白的肌肤莹润光滑，如同精心雕琢的古代石像。
这让他感觉，自己的等待没有白费。
这位客人看上去很需要谈心的样子，或许今天他可以收获一个新朋友，以及……一位常客？
啊啊，这可不是商人的卑鄙，而是充满善意的关怀啊！
季织绪看着眼前的茶杯，瞳孔一缩。
“等了那么久”——也就是说，这个书店老板是知情人，在刻意守株待兔么？
还是说，另有目的？
但不管如何，从这处处都透露出诡异的书店，无比精准的时机，还有这家伙从容不迫的神情来看，显然并不简单。
是秘仪塔？还是真理会？抑或是瓦普几司之夜的赴约人？
总之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书店老板！
她心中警惕升起，悄悄转动了手杖的机关，只要情况有不对的地方，立刻就能变成杀人的利刃，刺穿对面男人的眼眶。
“你在等我？”猎人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林介露出善意的微笑，道：“是啊，我总觉得，命运有时候很神奇，能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碰面。”
他指了指柜台：“我挂了毛巾在那里，放心，没用过的，你可以先擦一擦雨水，需要暖气吗？”
季织绪迟疑地拿起毛巾，摇了摇头：“不用了。”
林介仔细观察，看见她紧皱的眉头，按照以往的经验推测对方可能遭遇了生活上的困境，便清了清嗓子，道：
“看上去，你似乎遇上了麻烦？”
002-话疗带师
林介在常年和书店中往来的各色客人交谈，掌握了察言观色和一些简单的话术技能。
“你似乎遇上了麻烦”这句话，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神棍的开场白永远是“我观你印堂发黑”一样。
这只是一种心理暗示。
或者你可以把这当做是一个游戏中设置的FLAG，当它立起来的时候，就会触发进一步的对话。
当人们听见“麻烦”两个字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去想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而很显然，大部分人在生活中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不管是大麻烦还是小麻烦，都是麻烦。
当顾客开始抱怨，就是林老师灌输心灵鸡汤，迅速拉近距离的时候。
不过这种伎俩也有概率会失败。
比如对方真的是一个运气超级好的天选之子，或者对陌生人警惕心非常重导致很难沟通。
但林介此刻十分有把握。
他一定能打开对方的话匣子。
因为这场雨对面前湿透的女人来说，必然本身就是一场十分糟糕的麻烦。
季织绪用毛巾擦拭身体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柜台后面年轻人沉着自信的微笑，低声道：“是的，我遇到了一件令人恼火的麻烦事。”
她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
但就算是敌人，现在的她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大概也无法在一个能让她感到神秘的存在面前全身而退。
既然他想故弄玄虚，不如就顺着他来。
让她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何目的。
如果是友方，那就皆大欢喜。
如果是敌人，那么她为自己争取了更多的休息时间。
当面前的女人抬起头看向自己，林介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并非黑色，而是深沉沧桑的铁灰色，瞳孔中带着些许絮状物，宛如打磨精美的宝石。
女人白皙的耳朵上，大约三厘米长的血红色狭长菱形耳坠旋转着闪光。
不管从哪个细节看，这个客人都充满了故事啊。
林介问道：“是人际关系上的麻烦么？”
既然并没有抱怨这场雨，那么，对于这个年纪的女人，最容易产生的就是感情问题了。
当然，绝不能直接就界定了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
而要说——人际关系。
骗子、神棍和林老师的通用技巧，就是说话一定要相对“模糊”，给自己和对方都留下余地。
季织绪心中一沉。
就在二十分钟前，猎人秘密据点之中发生的，正是针对她的一场叛变。
如今追杀她的，正是她昔日的同僚和伙伴。
贪婪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换句话说，把这当成是她处理人际关系上的麻烦，倒也没错。
而这件事，竟然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就已经被外人获悉了。
这样的传播速度，绝不可能是在事后知晓的。
因此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猎人团体之中被安插了眼线，在事发之前就已经通风报信了。
第二，面前这个年轻人有着掌控全局的能力。
她看着毛巾上渗开的暗红色冒着泡的血液，还有些许酸蚀的白烟，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坐下来，手指搭在茶杯把上，轻轻敲打：“我遭到了背叛。”
哦？
林介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竟然这么狗血？
究竟是男友出轨小三，还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但林老师毕竟是兜售心灵鸡汤的人生导师，并不是热衷于八卦的三姑六婆。
越是狗血，越有发挥的余地。
“凡事都有两面，你固然遭遇背叛，又何尝不是一个看清别人的机会。”
他伸手提起茶壶给对面添了些水，目光沉凝，语重心长地道：“有些人留与不留都会离开，想离开的人可以有千万种理由。”
确实。
魔镜之卵只是一根引动他们贪婪欲望的导火线而已。
就算没有魔物对心灵的引诱。
将来的某一天，也会上演和今天一样的戏码。
区别只是理由的不同罢了。
季织绪摩挲着杯壁，而后自嘲地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但这次背叛，已经让我失去了很多，也受了很重的伤，现在看清，又有什么用。”
失去了很多，还受了伤……是失去了一份感情，受到了心伤吗？唉，真是令人同情的遭遇。
林介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份怜悯。
看来这是一个遇见了渣男的失意伤心人。
身体上的伤容易治愈，而心灵的伤难以抚平。
而这种时候，就分外需要他这种话聊带师了！
林介双手撑在下巴下，直视对方，语气不容置疑：“当然有用，你现在知道了什么是真面目，什么是假心肠，之后才不会对伤害你的人有所怜悯，就算他们曾经是你亲密的人，当你想起自己经历过的伤痛，他们就是不可饶恕的魔鬼。”
掷地有声！
季织绪看着对方漆黑如墨的凛然眼睛，呼吸下意识急促。
在暖色灯光下，这双眼睛仿佛带着一种如深渊般的魔力，带着三分悲悯，七分冰冷，宛如垂爱众生却高高在上的神明。
在蛊惑人一般。
季织绪猛地回神，心中狠狠摇头，清醒过来。
既然对方找到她，那么绝对是有目的的。
现在看来，并非敌人，反而像是想要借助她，对猎人组织做些什么图谋……
使用产自梦兽的污秽之血作为力量来源的猎人，在那些正统巫师的眼中，有时候也会被称为恶魔的同类。
这么看来，对方并非自己刚才猜测的那三个势力中的一员，而是痛恨猎人的某位高阶巫师？
那些天生掌控了语言和文字力量的暴徒。
“那么……”
季织绪定了定神，心中深呼吸，沉声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既然他们不当人，那你也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林介低声道。
他可不是卖的那些只会麻痹心灵的暖胃鸡汤，否则三言两语便会让人腻歪，可留不住长客。
面对渣男，就该予以痛击！
对方这样看上去极有主见的女性，此刻的失落只是暂时的迷茫罢了，只要做出引导，她就能行动起来。
果然是巫师们的性格，季织绪张开桌子下的另一只手掌，那上面满是鲜血，她的嘴唇微微蠕动……不当人么？
她还没有这样的决心和准备。
“但在此之前，你需要首先想清楚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做好准备。”
林介目光从容，看着面前的女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微笑道：
“我想，你或许需要这本书。”
林介图穷匕见，开始了推销大业。
但这时候不适合直接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书，那太明显了。
于是他递出了自己手上正在读的那本《忏悔录》。
季织绪有些茫然地接过来。
书的封面上写着《血与兽》三个字。
她读过的书绝对不算少了，但从没有在市面上见过这本书。
是什么冷门作家写的书籍吗？
而且，为什么要给她这本书？
季织绪皱着眉，有些疑惑地打开来，而后瞳孔猛然缩紧，脸色陡变。
那书页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古老的文字，这些文字扭动组合，时刻变幻，没有一刻相同，但却能让人从中读出意思，每一刻都组成了不一样的千万句话语！
这是……禁忌知识！
猎人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这其中蕴含的知识如此恐怖，令人作呕。
她立刻合上书，努力遏制自己的喘息。
恐惧的脑海里却已经留下了仿佛烙印般的一则信息。
“兽化！”
003-血与兽
“兽化！”
季织绪险些惊得从座位上直接站起来，但又硬生生遏制住自己的冲动。
脑海中的信息就好像本来就存在一样坚固，牢牢印在记忆中。
甚至令她产生了被烙印的灼热痛觉。
“兽化：从血中提取的力量，以血来掌控……”
季织绪握着手里的书眼皮直跳，心有余悸，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猎人们的力量来自梦兽，通过注射以污秽之血为主要原料的药剂而获得它们的一部分力量，是凝视深渊亦化作深渊之人。
注射污秽之血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初次注射甚至有一定的致死率。
这也是成为猎人的一个门槛。
而如果剂量超过一定的比例，那么很快，猎人就会被感染，无法控制的污秽之血在体内肆虐，发生一定程度的异常现象。
具体现象被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性格扭曲，理智蒸发，躯体异化。
污秽之血的浓度越高，猎人的力量也越强，异常现象也越深。
而在躯体异化当中，最常见的便是兽化。
那样的兽化是不可控的！
那些积蓄了太多污秽之血的老猎人们实力不可想象，但通常情况下，他们又因为兽化现象而饱受折磨，甚至动弹不得，十分痛苦。
季织绪所想的不做人，便是二次注射借此获得力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神秘的书店主人，竟然交给了她控制污秽之血的方法！
完完全全可控的兽化！
从远古延续至今的猎人和巫师们都未能解决的问题！
“忏悔录……”
清晰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发出臣服的惨嚎，季织绪声音微微颤抖，有些沙哑：“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事情吗？”
真是个疯子！
一个强大的疯子！
这短短的一则信息，足以颠覆整个猎人群体赖以生存的力量体系！
一旦这项技能扩散出去，猎人们如今依靠污秽之血建立的秩序都会被打破！
这样做的她，等同于要掀起一场对旧世界的征伐。
她也许会是圣人，也许会是罪人。
一切命运的选择，时代的狂澜，现在都在她的手中了。
她要为这死去的旧世界而忏悔。
季织绪的呼吸逐渐粗重，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书，在这寂静的书店当中格外清楚。
林介看着低下头去肩头微微颤抖的女人，心中叹了一口气。
唉，这就是失恋的女人啊。
多愁善感。
虽然看上去像是女强人，但那其实都只是表象而已，是一层脆弱的外壳。
看，仅仅是几句安慰和鼓励，她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呢。
当然，有时候，哭泣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有人可以倾诉和依靠。
但在脆弱宣泄过后，还需要一剂增强自信心的强心针，让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相信自己可以面对一切，展露真实的自我！
他道：“是的，我需要你这么做，你也必须这么做，并非忏悔，而是诚实地面对自己。”
对面的年轻男人已经收回了视线，低语着，像是对她说，也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末日审判的号角想吹就吹吧，我将手拿着此书，站在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我将大声宣布：‘这就是我所做的，我所想的，我的为人。我以同样的坦率道出了善与恶。’”
林介所说的，正是这本卢梭所写的《忏悔录》当中的原文。
他微笑道：“每个人都有着野兽般原始的欲望，这就是真实，不是吗？”
季织绪霍然抬头，看见林介拿起自己的茶杯，“钉”地一声和放在自己面前的杯子碰了碰，抬头注视着她：“为全新的明天干杯，如何？”
良久。
她将手中的书放下，郑重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露出了微笑，随即谨慎地微微低头道：“感谢您的指导，我会遵从您的意愿。”
林介才抿了一口，看见季织绪一口喝完的动作，动作一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怎么全喝了，他只是象征性地说一句而已啊，就是想让对方多喝热水暖暖胃……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刚刚才给对面添过水，那是一杯货真价实的滚水啊啊啊！
她怎么就眼睛也不眨地全都喝下去了？！
算了算了。
毕竟她刚刚失恋，神志恍惚也是有可能的……吧。
林介放下杯子，还是不放心地试探道：“你需要去医院吗？”
季织绪摇摇头：“感谢您的关心，我并没有大碍。”
在两人交谈的这段时间里面，她的伤势已经完全自愈了。
这就是污秽之血的力量。
好吧，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就当没事吧。
毕竟要是真的烫伤，现在对方也不可能好端端和他说话了。
“你要再休息一会儿么？”
林介在柜台下面翻出来一把黑色的雨伞，抖了抖：“很不幸我的书店太拥挤，并没有多余的地方，也没有客房，所以我只能收留你到今晚之前。”
“这里是雨伞，你可以和书一起带走，还书期限是一个月，最多宽限七天，到时候记得把雨伞也带回来。”
他的书店与其说是书店，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单纯的书库，除了书就是书柜。
“我再过会儿就走。”
季织绪接过雨伞，在林介拿出来的登记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和信息，谨慎地低声道：“我能否可以，了解一下您。”
我？
我刚才的话应该没有过尺度才对，还是说失恋的女人确实容易乘虚而入？
林介眨了眨眼睛，露出了营业用微笑：“我叫林介，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但乐于助人的书店老板而已。”
他把书用塑料袋装好，低头看了一眼登记簿。
姓名季织绪……嗯？
那个搞下城区地下资源开发的著名富豪季博农，他的独生女，好像就叫这个名字来着？
林介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还算可以，这个名字也算得上有特色，绝对是没有记错的。
再加上对方这出色的外表，还有那身看上去便是定制设计的晚礼服。
他故作淡定，默不作声地把登记簿放了回去。
这还是条大鱼啊。
绝对能坑……赚到足够装修书店的钱吧！
季织绪并没有失望，反而有种预料之中的感觉。
既然对方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那么就只能依靠她的努力了，在规定的一个月期限到来之前，至少将那些背叛者全部解决！
然后，再来寻求下一步的帮助……
她后退两步，单手拿上雨伞和书籍，手杖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按在胸前，朝林介行了一礼。
“那么，祝您夜安。”
林介挠了挠头，该说不愧是大小姐么，这礼仪未免有点太夸张了。
季织绪松了一口气，恭谨地重新站直，转身走出店门，推门，打开伞，在大雨中向前走去。
忽然她按住手杖的机关，全身再次戒备起来，警惕地看向前方。
对面走来一个撑伞的老人，佝偻着背，在雨中缓步前行，手中拿着一本书。
004-关爱空巢老人
雨中，季织绪停下脚步。
但对面走来的老人却并未停止步伐。
两人擦肩而过。
季织绪甚至没有来得及打开刃杖切换的机关。
并非她不想，而是近在咫尺的无形威势甚至令她浑身僵硬，冷汗从额角滑落。
那老人身穿深黑色的老旧西服，带着一顶绅士礼帽，在她身旁稍作停顿，眼神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手中的书，低声嘀咕道：“竟然是这本，可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雨伞下露出来的半边脸都被漆黑古旧的镔铁面罩覆盖，只露出一双暗绿色的像蛇一样的阴森眼眸。
眸光像是剑锋一样锐利，一点也没有老人该有的浑浊。
季织绪只来得及用余光瞥见老人手中的黑底红纹书籍名字——《虚空寂灭》，后者就已经越过她朝着那灯光黯淡的书店走去。
雨水的阴冷潮气顺着裸露的肌肤爬行，带来一阵寒意。
“呼……”
季织绪重重松了口气。
回过头去。
缓缓关上的书店门中，隐约传来了对话。
“欢迎光临……咦？原来是老王啊，来还书了么？”
“……虽然你说这是表示亲近的称呼，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以叫我的名字吗？林先生。”
“当然可以，王尔德先生。”
“呼……真是让人莫名松了一口气呢，您又有新客人了么？”
“是啊老王。”
“名字……算了，看样子您似乎挺喜欢她的，连经常翻阅的书都借出去了——这里是上次借的书。”
“经常看的书也是书，况且，我只是觉得那本书适合她而已。话说才二十天就来还了，上次打的赌可是三十天内，你输了吧哈哈，我就说你这样的老年人不适合看这样的书，免得头昏脑涨，你还不信。”
“……是我输了，抱歉，这本书实在是太过于深奥了，简直像是一个完整而庞大的世界，充满了神秘和魔幻的未知，超越了时空的局限，从生到死，从诞生到消亡，以我浅薄的认知，有些难以想象能够写出如此巨著的人，那一定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当然，那是一位逝去的巨人。”
“巨人？难怪……”
声音渐渐消失。
季织绪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和雨伞。
书店主人在和那明显是熟客的老人交谈时，态度要轻松幽默许多。
而那老人也同样亲切友善，仿佛是友谊深厚的忘年交。
然而季织绪回想起刚才的碰面，就感觉背后全是冷汗。
“黑鳞的无面人”弗兰克·王尔德，毁灭级的黑巫师。
最标志性的特征，便是他那脸上的面罩，还有那双半蛇人血统造成的暗绿色蛇瞳。
那看似温和的老人，是众所周知、凶名赫赫的，冷酷残忍的刽子手，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
他曾与秘仪塔的十位光辉大骑士之一交手，摧毁覆灭了近万公里的区域，拿下了毁灭级的称号。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中。
根据真理会在1788年公布的规定，超凡者被划分为四个等级，也叫做“APDI分级法”，而真理会每年都会公布一次本年度的各级已登记超凡者的变动名单。
Abnormal（异常级）。
Panicky（恐慌级）。
Destructive（毁灭级）。
Indescribable（神明级）。
王尔德的名字虽然被标注上了“下落不明”和“秘仪塔悬赏中”两个备注，但却始终在毁灭级没有变动过。
要知道，诺金都城的上层区，总共也只有不到十位毁灭级的超凡者，而放眼整个阿兹尔，也不足百位。
这样一个早已销声匿迹的残暴黑巫师，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似乎和那个年轻人是朋友关系。
季织绪深吸一口气，匆匆离开，心中愈发坚信。
这书店的主人，果然是一个实力无比强大的神秘巫师！
至少也是和王尔德同为毁灭级！
她傍上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
林介将那本《百年孤独》放回书架，一边转头问道：“老王啊，你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王尔德算是他书店的常客了。
——虽然他的破书店总共也没多少客人光顾，仔细算算，熟客两只手就能数的清，不过全靠他的悉心经营，这些客人都和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基本上已经把来他这里都当成了习惯。
像王尔德，从两年前第一次进书店，算上这次，一共来借了五次书。
虽然看起来次数有些少，但每次的借书周期都在一个月左右，相当于两年二十四个月里，有四个月时间贡献给了林介，足足六分之一！
诚意十足！
他开这家书店三年，头一年根本没有什么生意，所以王尔德可以说是资深老客户了。
同时，也是林老师经常进行人生指引和心理辅导的对象。
唉。
老年人，尤其是空巢老人，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很容易出问题的。
而老王同志，就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空巢老人。
根据林介了解，老王有两个孩子，但对他都十分不好，爱人又离他而去，同事还很排挤他，甚至因为他的外貌而畏惧他，把他一个人留在诺金这样的大城市当中生活。
虽然不缺金钱，衣食无忧，但在精神生活方面，却十分匮乏。
这种匮乏，不单单是缺少亲人朋友的关怀，更重要的是缺少认同感。
老王本身是一个语言学方面的专家，对各种生僻的语言有着很深的研究，是一个专注且造诣很高的学者。
这样的人，很容易渐渐习惯孤身一人，但是无法忍受曲高和寡的寂寞。
所以林介就从这方面入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正视且尊重对方在外貌上的缺陷换来了初始好感。
从对方手上拿来售卖的书籍推测出了身份信息。
然后顺手推荐了一本《温州话》。
这是号称“恶魔之语”的华夏最难懂的方言之一。
在温州境域内，互相听不懂的语言多达12种。
而在战争时期，甚至将温州话当做密语来使用，敌人根本无法破解！
林介看着老王的眼神从随意，到疑惑，再到惊恐，最后转变为重新点燃了生活希望的狂喜，嚷嚷着“恶魔，这才是真正的恶魔”，感受到了自己身为鸡汤圣手的意义。
唉，人生导师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当然，这片名为阿兹尔的土地上没有温州，更没有华夏，林介只能将这本书解释为来自一个已经消亡的偏僻遗迹。
005-穿越者林介
是的，林介是一个穿越者。
从地球，穿越到这片名为阿兹尔的广袤国度上。
横向对比，他只是千千万万穿越大潮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但在某种意义上，他又算得上是与众不同。
因为他的穿越，一定程度是主动的。
这一切都要从林老师的爱好说起。
众所周知，现代年轻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毛病。
比如强迫症。
比如密集恐惧症。
又比如连沐浴露成分表都要读一遍的阅读癖。
而林介此人，是一个狂热的书籍收集癖。
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全世界所有的出版书籍，先不论能不能读完，光是想象那种张开双臂看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浩渺书海的感觉，他就湿了……
眼眶。
当然，这种伟业，光靠个人的努力是根本无法实现的。
单单华夏某年上半年，新书品种数就有九万之众，定价的中位数则是45元，全部购买下来就需要四百万。
难以想象买下全世界所有的书籍需要的钱。
书籍的价值，远比人们想象的更加高。
这还只是金钱上的阻碍而已，其他的一些，比如一些绝版图书，或者禁止销售的图书，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去寻找和收集。
对于林介来说，这也只是他终其一生都完不成但心向往之的梦想。
直到有一天。
他无意中找到了一条捷径——只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够实现所有愿望的仪式。
觉得反正不可能是真的，他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仪式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并且许下了想要拥有全世界书籍的愿望。
那时候，他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轻柔的低语呢喃。
但是尝试沟通的时候，却感觉完全是鸡同鸭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眨眼就来到了异世界，面前正是这个已经被废弃的书店。
遵循直觉，他知道，只要他现在一念之间，他梦寐以求的庞大书库就会降临到这个书店之中。
但同时，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地球。
这还有什么好选择的，原本就孑然一身的林介毫不犹豫推开了书店的门。
从彼至今，已经三年之久。
而林介也已经习惯了在诺金的生活。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习惯，因为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大致和地球八九十年代相仿，连文字也类似，因为历史原因，方块字和英文通用，对林介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障碍。
不过这里还是以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和发色占多数，坊间传闻据说还有什么“里世界”“超能力者”之类的存在。
不过林介目前还没见过。
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这算是个什么代价？
不过也无所谓，他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书架每天都会进行随机刷新，也可以手动刷新或者检索，有看不完的书，还有客人可以调……不是，灌鸡汤。
“我最近又遇到了一些研究上的瓶颈。”
王尔德面罩后传来了语气有些困扰的嘶哑声音：“多亏了您两年前借给我的那本《恶魔之语》，我得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但需要更多关于类似语言文献的线索。”
林介刹那放飞的思绪被打断，走到柜台边把登记簿翻开写上“已还”。
心里想着，这老王竟然一本正经地把这本书叫恶魔之语，还真是挺有一种学者式冷幽默的。
“所以你这次想要借同类型的书？”
林介抬起头，拿笔敲了敲桌面。
王尔德沉吟道：“上次那本太过于艰深，而且似乎是属于一个大整体的小部分，有没有更加浅显一些的……最好是有关泛文化背景的，那其中的许多语言似乎和文化习俗的关联很深，我需要更好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时隔两年，他终于从那本书残留下来的知识当中找到了禁咒的研究线索。
这意味着，他距离神明级更近一步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巫师们善用语言和文字的力量，黑巫师使用语言，而白巫师使用文字。
前者念诵咒语，而后者书写符文。
作为一个顶尖的黑巫师，王尔德已经融会贯通了几乎所有基础的，可以被学会的咒语，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内向灵魂的自我挖掘和自我突破。
即，寻找自己灵魂的声音。
黑巫师的伟业，便是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语言！
这是通往神明级的道路。
“这样么……让我看看，请稍等一下。”
林介点点头，想了想，转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老王的要求也很好理解。
虽然语言大致相同，毕竟还是两个世界，在文化习俗上的不同，会导致理解的差距很大。
而且如果想要彻底了解华夏文化的话，也未免太难了，只能先找一些研究范围比较广的书给他了。
林介手指顺着书架上的书脊划过，忽然定格。
林介找书的时候，王尔德却看着外面昏暗的大雨，在等待中陷入了回忆。
两年前，与约瑟夫一战败北之后狼狈而逃，正是他对道路最迷茫的时候，却在这家书店得到了林介的指引。
直到现在，他一想到那本书当中蕴含的属于恶魔的语言，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神秘和力量，仍然会感到心跳加速，浑身颤抖。
那是初恋一样的感觉！
让他想起自己还是学徒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巫师的力量。
年迈的老师语气平淡地对那只美丽的鸟儿说——“死亡吧”。
于是那生灵就死去。
多么伟大！多么震撼！
让他重新确立了自己的目标和信念，回忆起了自己的初心。
现在的他，比起几年前那个狂妄的自己，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面前这位无私而慷慨、全知而博学的书店主人。
虽然王尔德并没有询问过林介的过往和身份，但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一定是真理会的隐世学者！
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传说中那位掌握着真理神殿钥匙的神明级大贤者……但因为无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以太的波动，所以也只是一个猜测。
王尔德看着在书架前拿下一本书的年轻人，把内心的起伏都暂且掩去：“您找到了吗？”
林介看了看手里的书，然后清了清嗓子，神情郑重地微笑把书递了出去。
“虽然感觉有些冒昧，不过，我意外觉得这本还合适的，实不相瞒，其实我对这方面的研究还蛮有自信的……”
“？”
王尔德对于这微妙的自谦语气感到有些疑惑，接过书低下头看了一眼。
林介顺着他的视线落下，那封面上印着书名和作者。
《仪式与民俗》。
林介。
006-尸食教典仪
“啊，这是……这难道是您写的？”
王尔德眼神一变，拿着书的动作顿时变了。
从原本的小心翼翼，变成了无比轻柔。
那上面林介的名字赫然在目，而刚才林介的话这时再回味一下，分明就是在推荐自己的作品。
他看着上面写着的《尸食教典仪》五个字，抬起头，慎重地道：“这就是您的研究领域么？是关于仪式的？”
典仪两个字，很好理解，便是典礼和仪式。
尸食教……应该是某个宗教，但在阿兹尔，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教会。
主流的、教众比较庞大的信仰有三个。
信奉知识的真理会。
信奉月亮的穹顶教会。
信奉高墙之雾的瘟疫教会。
其他的一些小教派零零散散的不太为人所知，不过他作为经常游走在各种势力当中充当打手的巫师，对此也还算熟悉。
然而王尔德对尸食教这个名称十分陌生。
听上去感觉像是食人魔部族信仰的宗教，而倘若不是，就代表……
黑巫师的内心出现了一丝动摇。
学者们通常是守序善良阵营的，他先前也一直以为林介至少也是中立。
所以一直并不太敢透露太多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的过去避而不谈。
这些高位者的仁慈往往是短暂的，谁也不知道这位书店主人是否是在做一个“残暴的黑巫师能否依靠言语诱导向善”的无聊实验。
万一他要是违背了高位者的意愿，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本书店主人所写的书，竟然从气质上就透露出了深深的邪恶，撰写者似乎毫无疑问是邪恶阵营。
一个研究禁忌课题却拥有强大力量的学者，注定会被主流排除。
难道这就是林介隐世的原因？！
他心中一跳，看向了林介。
书店主人似乎并不介意客人对自己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些许怀念，道：“是啊，这是我的一部分研究课题，也是改变了我命运的……”
林介长叹一口气：“算了，这种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也没必要再拿出来说了。”
很久以前？改变命运？
王尔德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但他仔细观察林介的神色，最终只是谨慎地摩挲着书页，注意到书的封装有些粗糙，斟酌道：“这本书似乎是人工装订的？”
林介点头道：“当时发生了一些意外，我并没有来得及将它公布，所以只保留了这么一本自己印刷的，不过看老王你这么投缘，这本书就借给你好了，当然，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也可以推荐点别的给你。”
林介在穿越前，是民俗学专业的在读博士生兼讲师。
——林老师这个称呼是有其历史渊源的，人生导师的鸡汤也不是一日练成。
假设他当初没有选择穿越，现在应该已经出版了这第六本民俗相关的书籍，并且大概率已经评上了副教授的职称。
虽然比起一些层出不穷的“最年轻副教授”，“天才学者”之类的。
如今24岁的他实在算不上优秀一词，且社科专业总让人感觉水分巨大，说出去估计还要被人批判一番。
但在这方面的研究，林介确实做到了术业有专攻。
“感谢您的慷慨，能阅览您的著作是我的荣幸。”
王尔德微微鞠躬，看向林介，道：“但将如此重要的孤本交到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手里，实在令我有些惶恐不安。”
他担心的当然不是把书丢了这样的事情。
作为一个老油条巫师，他现在心里比较忧虑的是，既然这是一本并没有发表的作品，那么这里面记载的东西，也许是实验性质的。
如果他擅自研究了，说不定会发生一些不可预知的后果。
看上去，对方好像真的是把他当成了某种实验品……
“这有什么可不安的，老王，我相信，你可以为这本书增加更多的价值，只有被人看见，我的研究才是有价值的。”
“至于孤本？它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林介微微一笑，瞥向了身后的书架：“如今我已经拥有了一整片森林。”
“我随时可以复刻一本出来，脑海中的知识是无法被盗走的，被盗走的只有名利，而这对我来说，恰恰是最没用的。”
林介深深地看了王尔德一眼。
老王啊老王，收下吧，这是我最后的鸡汤了！
他能够在交谈中感受到，老王对于自己的研究非常在意，但那种在意并不是对于课题本身的在意，而是一种对于成果将会带来的东西的憧憬。
作为一个空巢老人，老王看似和蔼，实则性格高傲孤僻，被亲人朋友疏远，让他对学术方面十分在意。
他需要这方面的成就，名，利，来弥补内心的空虚！
但是这样的心态是病态的、偏执的，也许会进一步加重他远离人群，所以，林介决定开导他，让他重新感受到他人的关怀！
王尔德对上书店主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怔，摘下了帽子：“受教了。”
他拿着帽子的手指微微颤抖。
名利没用……这句话这是在警告他不要透露任何信息给别人吗？
这是察觉到他已经猜出一些端倪了啊。
黑巫师的心中越发慎重。
林介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可以理解，咳，恶魔之语，那么这本书你应该也能读懂，如果你觉得不错的话，推荐给别人我也是很乐意的。”
他露出了礼貌而含蓄的微笑。
王尔德看着手里的书，点了点头，道：“明白，我一定尽力。”
看来书店主人希望他帮忙传播他的作品。
这就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王尔德心中一松。
有代价就好。
世界上绝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果书店主人一直慷慨下去，他反而更加惶恐，因为那样的话，最终付出的代价，也许就是他自己了。
既不能暴露书主人的身份，又要传播这本书的内容。
那么看来，只能是他先把内容研究透，然后向别人口头进行转述了，必须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那么，我也该告辞了。”
王尔德把帽子重新戴上，而后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漆黑的石质雕像，放在了柜台上。
“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指导，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您不要拒绝。”
007-石像鬼
“这是？”
林介的目光落在了柜台上的雕像上，伸手拿了起来看了看：“石像鬼？”
这雕像大概有三十厘米左右高，十厘米左右宽，三分之一是基座，三分之二是主体。
整体造型就是一个蹲在基座上的，半人半兽的怪物。
生着蝙蝠的翅膀和尾巴，头上长着两只短角，像是恶魔一样。
真不知道老王是怎么把它藏在衣服里的。
但是从林介的眼光来看，这雕像的价值绝对不菲，做工十分精细，雕刻得栩栩如生。
那石像鬼的眼睛似乎闪烁着邪恶的红光，随时都好像要活过来一样。
看得林介心里一突，瞬间泛起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十分瘆人。
不过手掌中那粗糙的石头质感，却提醒了林介，这只不过是个雕像而已。
“是的。”王尔德点点头：“虽然并不是什么十分贵重的东西，比起您对我的帮助来说也不足万一，但请您务必收下我的感激之情。”
“下次再来之时，我会带来更加珍贵的礼物。”
林介拿着雕像端详了一下，习惯性地想要推辞一下，但是随即想起来，东方人的谦逊在这里并不适用。
他看得出来老王是十分真诚地想要给他送些礼物表达感谢。
如果他拒绝的话，反而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嫌弃礼物，或者觉得交情不够深，是很破坏感情的。
而且石像鬼这种东西，有点像是华夏的石敢当。
主要是用来驱邪避凶。
老王的心意和祝福，他感受到了！
不管是从价值上，还是意义上，似乎确实没有推辞的必要。
那就收下这个“土特产”吧。
林介把雕像放在柜台上，微笑地赞美道：“十分精美的艺术品，对于我来说，真的很合胃口，很期待下次你会带来什么礼物。”
王尔德面露喜色，暗暗松了口气。
他带来的这个石像鬼，是他多年的珍藏，也是他真正从自己的老师那里毕业的作品。
是他自己所制造的水平最为顶尖的石像鬼。
采用了来自远古遗迹亡灵之门的残片作为原料，灌入了九百九十人的鲜血和灵魂凝成的生命活力。
坚硬的皮肤刀枪不入，尖利的爪牙将人撕成碎片，强有力的翅膀赋予它迅捷的机动性，还能够自动识别杀意，战斗力足以比拟一个恐慌级的战士。
在巫师的造物学上，王尔德的水平无疑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原本他心中还有一丝隐约的得意和窃喜，想要向林介展示自己的杰作。
不过当听见“艺术品”三个字的时候，王尔德心里的那点得意就瞬间没了，转而清醒起来。
是啊，不过是一个恐慌级的石像鬼罢了。
林先生随便一本书的价值，就足以抵得上千万个石像鬼了！
看来他这次的礼物，果然在高位者的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唉，林先生果然还是那般仁慈，换个角度表达赞美，照顾了他的心态。
但是没关系！
他已经准备好了下次的礼物，那是绝对的重磅大礼，他相信，就算是神明级的存在，也必须重视！
“您会满意的。”
老人帽檐下的眼神微微闪烁，后退，推门，离开了书店。
林介挥手告别，叹了口气。
他看着外面哗啦啦的大雨，感觉今天的营业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接待两位客人，已经是十分小的概率，不能奢求更多了。
“果然，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更容易有好运气啊。”
林介感叹着喝了口茶，拿着那石像鬼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在了柜台旁边。
昏暗光线的映衬下，那宛如一个真正恶魔的狰狞雕像，蹲坐在基座上，就像是随时准备展开翅膀进行狩猎一样。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石像鬼和他的书店倒是挺配的。
他想了想，把石像鬼转了转，闪烁红光的眼睛朝向门外。
这样一来，就算有小偷进来。
别说大晚上，就算是白天，也得冷不丁被吓一跳。
威慑力十足。
简直nice。
林介满意地点点头，把柜台上收拾了一下，正收拾茶杯，忽然瞳孔一缩。
看见桌面上的水渍竟然缓慢移动，凝聚成了文字——“好久不见”！
他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视线紧紧盯着桌面。
熟悉的感觉忽然涌起，如同三年前来到这书店门口一样。
他瞬间明白过来，当年那个把他传送到了异世界的幕后黑手，时隔三年，再次出现了！
“是你！”林介冷静下来，深呼吸，重新坐下：“确实好久不见了……那么，现在又一次出现，是终于想到了我应该付出的代价了吗？”
他忍不住有点忿忿的怨气：“话说回来，当初也根本没有讲清楚是什么条件，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里，要不是因为有些客人比较有钱，愿意赞助我开书店，我早就饿死了！”
“难道你是什么魔鬼吗，交易灵魂的那种？”
水渍又变成了“不是”两个字。
林介吐出一口气：“好吧，看着也不像，哪里有这么怠工的魔鬼。”
各种文学作品和神话传说当中，魔鬼这种存在，总该是费尽心思来为自己榨取利益的。
“算了，直接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正襟危坐，双手交叠，看着柜台上的水渍。
迟到了三年，他并不介意付出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
先不说他本身对于契约精神还是十分看重的。
虽然对方当时并没有明确交易的条件，但帮他实现了愿望确实是事实。
提前享受了契约成立的红利三年时间，算起来是他赚了。
而且从他的感觉来看，这个被仪式召唤出来的存在态度十分温和，应该是属于像阿拉丁神灯这样的“善神”一类吧。
但随后，他却惊讶地看见水渍变成了“你已经做了，我因此苏醒”。
林介后仰，思绪飞转：“所以你帮我完成了愿望之后，三年时间都是在沉睡，直到我做了某件事情，你从中获得了一些……能量之类的，才终于苏醒过来？”
“是。”
“……”林介敲了敲桌面，“是因为我刚才让老王向别人推荐我的书？”
“是。”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我做的事情，我需要付出的代价？——让其他人推荐、传播我写的书？”
“是。”
“这对你有好处？”
“是。”
很好，言简意赅。
“呼……那么，完全没问题，我会尽力的。”
林介郑重地说道，柜台桌面上的水渍眨眼间消失无踪，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王尔德的身影消失在雨中不久后。
雾蒙蒙的巷子当中探出一个人影的半边身子，兜帽上的雨点溅开，鹰隼般的眼睛盯着王尔德消失的地方，拿出了手机。
以太的力量在空气中流转，静音屏障正在运行。
“这里是杰克，汇报，在诺金二十三号大街发现‘黑鳞的无面人’王尔德的踪迹，疑似参与了猎人的内斗。”
“另外，他在一家书店停留了一个小时左右，十分可疑——我怀疑这家书店，也许是黑巫师们的秘密据点。”
008-约瑟夫
“咚咚。”
“骑士长，有异常情况汇报。”
约瑟夫抬起头，看向笔直站在门口，神情恭敬的金发年轻人。
“进来吧，克劳德。”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笔，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是魔镜之卵的事情又出状况了吗？这些猎人……”
老人目光如电，站起来看着桌面上堆积的文件，长出一口气：“真是一群诺金的蛀虫！”
他坐着的时候仿佛一个普通的斯文老人。
但站起来时，却犹如一座小山般健壮，块垒般的肌肉从衬衣里透出刚硬的轮廓，配上那张神情坚毅的面孔、斑白的头发，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克劳德和外面的人打了招呼，轻轻关上门，走进来道：“很抱歉，老师，这次是新的情况。”
“新情况？还有什么情况，能比这群弱智的低能儿、只会狺狺狂吠的小狗惹出来的麻烦更大吗？！”
约瑟夫愤怒地握拳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机械组成的手臂发出“咔嚓”的金属摩擦声。
“砰”地一声，桌子上的文件跟着一颤。
桌面上，隐约出现了一道裂缝。
“狗屎，要不是他们，我现在应该在享受我悠闲的退休时光，一群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真是该死！我迟早要用他们母亲的墓碑练拳击！”
克劳德抽了抽嘴角，不得不开口道：“老师，注意形象……”
约瑟夫哼道：“怕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克劳德身后。
“你不是把门关了吗？”
克劳德：“……”
这就是您满嘴喷粪的理由吗？！
“好吧。”克劳德无奈地挠了挠头，先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了桌面上，然后说道：“负责跟踪监控猎人动态的探子在二十三号大街，看见了王尔德……”
“谁？！”
约瑟夫脸色猛地变严肃，眼睛里爆射出锐利的光。
“王尔德，弗兰克·王尔德，‘黑鳞的无面人’，真理会认证的毁灭级黑巫师，从两年前白色丘陵之战后消失了踪迹，正在被我们挂名悬赏，赏金的逐年提高已经遭到了塔内大量的匿名信反对。”
克劳德早已预料到了老师的反应，流利地报出了十分标准的资料。
约瑟夫冷笑道：“他终于还是出现了，我还以为，这条臭虫会永远待在下水道里瑟瑟发抖呢。”
克劳德额了一声，小声道：“但是，是您笃信他一定还活着，并且一定会重新出现，才不断增加赏金额度的……”
“那当然！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了。”
约瑟夫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完全由真理会提供的金属义肢，五指合拢握拳，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机括声音。
两年前的一战，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右臂，但同时，他也打爆了王尔德大半边的身体。
很多人都认为王尔德已经死了。
但是他始终有一种预感，这家伙一定还会回来！
“没想到他竟然就在诺金，灯下黑么，哼，真是长进了，希望他核桃一样萎缩的大脑里终于有了水以外的东西。”
约瑟夫双手按在桌面上：“他在二十三号街做什么？”
克劳德道：“根据探子的情报，他进了一家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书店，并且逗留了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似乎是在买书或者借书。”
“一个依靠语言获得力量的黑巫师，买书？天方夜谭！这家书店肯定有问题，查了背景没有？”
“已经查了，是梣树商会挂牌的书店，经营了三年时间，信誉度良好，没什么客人，生意惨淡，唯一比较异常的是书店主人似乎是外乡人，我们初步怀疑可能是黑巫师的据点，但是不太确定。”
“不确定什么？”
克劳德有些为难：“梣树商会是德鲁伊教士的资产……他们是自然和森林的信徒，不太可能与黑巫师为伍，如果我们贸然前往，损害了梣树商会的名誉，德鲁伊们可能会向秘仪塔提出抗议。”
约瑟夫一拍桌子：“***！这群吃s……素的麻烦精！”
“额，德鲁伊不吃素……”
“管他的！见鬼，谁都有可能是黑暗的帮凶，而我们骑士的使命，就是清除黑暗，王尔德都已经在这个书店待了整整一个小时多，你能想象，难道他在里面聊天、看书、喝茶吗？”
“哦我亲爱的克劳德小徒弟，一个穷凶极恶的黑巫师，处心积虑的复仇者，在一家普普通通的书店里面，看书？！”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就要穿上这双尖头的秘银靴子狠狠地踢你的屁股！”
克劳德被骂的狗血淋头，但却不敢还嘴，只能讪笑道：“但是老师，梣树商会还为我们情报科提供40%的经费。”
“……”
约瑟夫脸色一僵，随后深呼吸了两次，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带上领结，穿上外套，配上魁梧的身形，“西装暴徒”的形象赫然出炉：“算了，我亲自去一趟二十三号大街！我倒要看看，这书店到底是个什么幺蛾子！”
“是，老师。”
克劳德低头道，打开了门。
约瑟夫大步走出门，来来往往的人行走在交错纵横，宛如枝杈的秘仪塔内部道路上，遇见他时都会主动行礼。
“骑士长午安。”
“光辉骑士大人。”
“科长好。”
“您吃了没？”
亚伯拉罕·约瑟夫。
秘仪塔十位光辉大骑士之一，当然，是前任。
在与王尔德在白色丘陵一战之后。
后者重伤逃逸，销声匿迹。
而约瑟夫则因为身体和精神上的损伤，进入半退休状态，转而进入了秘仪塔的情报科工作。
“呼……”
约瑟夫按下中央电梯的按钮，升降梯开始运作，缓缓下移。
秘仪塔是一座高达三百米的高塔，四周蜂窝状的办公区域和四通八达的内部道路，组成了一个庞大而严密的体系。
情报科，培育科，战斗科，后勤科。
从远古传承元素力量至今的骑士们，依然在为了清理世界的恶而努力着。
最中央的四十九座大型电梯纵贯上下，承载着每日来往、数以千计的工作人员，宛如一簇燃烧的火炬。
“林介么……让我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约瑟夫看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把手里的资料塞进衣兜里，喃喃道。
他忽然捂住自己的眼睛：“该死，这幻觉又来了……”
009-猎人从没有回头的余地
“呼……呼……”
约瑟夫踉跄着扶住墙壁，深吸一口气，终于在寒风和雨点中清醒过来。
四周的街道空无一人，边缘地区的积水已经漫过了人行道，在旁边店铺前挂着的马灯映照下波光粼粼，就像是逐渐上涨的河流。
连续的大雨预警已经将诺金上城区接近十分之一的普通人疏散到了安全区。
大约三十二条街道已经变成了空巷。
这其中不乏秘仪塔的暗中操作和指挥。
因为那些愚蠢的猎人，将一颗魔镜之卵带进了诺金城区当中，现在又发生了内斗，让魔镜之卵不知所踪，牵动了诺金城内所有人的神经。
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一头未知的梦兽，从梦境的裂隙当中咆哮着冲出来，带来血与火。
大脑中的痛苦渐渐远离，而耳边的呓语也消失不见。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露出了一丝苦笑。
除了右手臂的缺失和身体上爆发的暗伤以外，光辉大骑士约瑟夫的退休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曾经是魔剑坎德拉的持有者。
那把诡异的远古之剑，因为初代主人的疯狂和死亡，带有令人发疯的诅咒。
只有极为强大和正直的骑士，那完美的精神和意志，才能够驾驭这诅咒。
曾经的约瑟夫，便是这样的强大骑士。
但如今的他，衰老而残疾。
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但魔剑的下一任继承者还没有找到，他却已经开始承受了这把剑的反噬。
每晚夜深之时，他总能见到城市中游弋的庞大阴影，听见坎德拉深邃的疯狂低语，最近更是愈演愈烈。
他深受折磨。
——
一座高耸的废弃教堂前。
季织绪持着手杖，身上的黑色风衣猎猎作响，抬头看着那火光冲天的教堂圆形琉璃窗。
喊杀声不断传来，混乱的以太波动让整片区域都处于一种宛如狂欢的血腥氛围当中，玻璃窗接连砰砰破碎。
闪光的碎片混杂着内脏碎片和鲜血，溅开在教堂爬满了藤蔓的墙壁上。
地上堆满了尸体，正在迅速碳化，化作灰烬。
她的身后，沉默着站立的正是她如今最忠心的一批部下。
凯伊、马克斯以及瑞恩。
作为第二大猎人组织“白狼”的第二领袖，季织绪原本的直系下属当然不止这三个人。
但她遭到了不可饶恕的背叛，又重新回归，剩下的人当然就变成了尸体。
魔镜之卵在没有孵化之前的幼体状态，具有诱惑人心灵的能力，使人产生恶念和拥有它的念头。
当第一个不慎直视它的人出现之后，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
现在，诺金这场大雨已经变成了猎人们的战场。
凯伊和马克斯是原本就跟着她的部下，同时也是她父亲的手下。
精神早就被家里供养的白巫师烙下了符文，所以才能在魔镜之卵的侵蚀下保存神志。
而瑞恩则是不久前归降的，自愿被烙印，在猎人组织“白狼”当中，属于第一首领赫里斯的手下。
至于归降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这家伙见证了季织绪归来后战斗时“兽化”的姿态，残暴的手段，复仇的决心，和身后那堆积的尸体。
“小姐，已经确认了，魔镜之卵就在赫里斯手上，他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将魔镜之卵夺走之后，就对猎人组织内部展开了大屠杀。”
凯伊在旁边低声道。
有着“黑玫瑰”之称的她身材高挑，长相美艳，嘴唇涂着黑色的唇釉，耳朵上挂着一排耳钉。
身穿女式衬衫、紧身长裤和高帮马丁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时尚女郎。
不过那手中还在滴血的锯齿长刀、身上溅满的血迹却昭示着她的危险。
既是追猎梦兽的猎人，也是杀人如麻的恶徒。
她略显担忧地看向教堂当中：“我们的人实力恐怕不太够，赫里斯已经联合了第三首领卡基，这次的进攻只怕无疾而终。”
马克斯点点头，道：“赫里斯实力强大，是白狼中最接近恐慌级的存在，而卡基虽然实力稍差一些，但组织当中大半的人都可以说是他培养出来的，虽然赫里斯的疯狂让很多人心生叛逃的想法，但依然还是有很多人归附他们，我们胜算很小。”
瑞恩在一边略带畏惧地看了一眼季织绪，谄媚地笑着开口：“虽然首领……不，赫里斯他们很强，但是老大也不差啊！”
“他不过是接近恐慌级而已，老大可是货真价实的恐慌级啊！只要一兽化，什么赫里斯，什么卡基，都是手到擒来的剑下亡魂罢了！”
虽然他不知道季织绪具体是什么位阶，但总之，拍马屁是不会错的。
他不知道怎么会有猎人能够在高度兽化的状态下还保持理智，但是强大就是强大，他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一根墙头草而已，谁强，那就跟着谁，弱肉强食，这就是世间真理。
当然，如果他也能得到控制污秽之血的办法，那就更好了。
“唰！”
季织绪甩开手杖，锋锐的一截截剑刃旋转而出：“猎人从没有回头的余地。”
“走，进去吧，这将会是最后的决战。”
这座废弃教堂是瘟疫教会所建设的。
瘟疫教会曾经是第一教会，但后来真理会快速崛起，将它的地位挤占，大量的教堂便被废弃了。
教堂中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到处都是猎人们的残骸。
季织绪杀死最后一个阻拦者，跨入大厅。
站在绘制着波浪纹路的琉璃窗下的，正是白狼的第三首领卡基。
他是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牧师般的黑色长袍，背后立着一把长长的镰刀，低头仿佛在祈祷一样，外面昏暗的光从琉璃窗映射进七彩的波纹，落在他身上。
雨水从年久失修的天花板漏进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汇成水洼。
“赫里斯呢？”
凯伊问道。
“嗬……”卡基的头动了动，发出了奇怪的气泡音。
“不对！”
季织绪瞳孔一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伸手按住男人的肩膀一推。
卡基的脖子后仰，露出了一张扭曲而痛苦的脸。
他的脖颈处，赫然绽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鲜血不断滴落在地上。
众人脸色骤变。
那长长的镰刀柄，并非是被他背在身后，而是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死在了教堂的地板上。
“针剂！快！”
“是！”
马克斯连忙将备用的污秽之血针剂递过去，季织绪伸手接过来，一针扎进了卡基的心脏里，全部推完。
大量的污秽之血迅速生效，卡基脖子上的伤口蠕动生长，眨眼愈合。
与此同时，他的眼睛翻白乱动，最后变成了兽瞳。
“嗬嗬……”
男人的牙齿和指甲变长，毛发急速生长，痛苦地嘶吼起来。
“回答我！赫里斯呢！他是不是把魔镜之卵带走了？！”季织绪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喊道。
卡基点了点头，长大嘴巴，咯咯笑起来，声如蚊蚋：“祂……将会降临……”
他的眼神瞬间涣散，定格。
如同枯枝一样的毛发从他的内脏当中生长出来，又钻进去，最后带走了他残余的生命。
“该死！”
季织绪一拳砸在墙壁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厅。
凯伊低声道：“我马上展开搜查。”
马克斯提议道：“小姐，不如去找海伍德先生询问一下，作为家中供养的巫师，想必他不会拒绝提供帮助。”
“不用了。”
“你们继续搜查。”季织绪长出一口气：“瑞恩跟我走一趟。”
瑞恩有些忐忑：“去、去哪里？”
“二十三号大街。”
010-你失败了？
“又是没有生意的一天啊。”
林介感叹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翻开手里的书。
没有生意的日子对他来说才是习以为常的生活。
距离上次老王和那个大小姐借书，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天，这三天里，并没有任何客人上门。
外面街道上连绵不断的暴雨，让时间都失去了概念。
一连好几天，上城区都是一片昏昏沉沉的天气，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还有街坊出来买一些贮备粮食，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出来了。
街上一片寂静，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和水流流动的声音，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住在水族馆里，而外面是不是大海。
马路上的积水已经涨到了大概平均十厘米的高度，但幸好二十三号街道属于地势比较高的地方。
听新闻说，诺金已经有大概三十几条街道的民众都被迫暂时迁移到了别的街区，真是惨啊。
这样异常的天气，在诺金历史上也没有过几次。
不过对于林介来说，除了天气有点冷需要加外套以外，和平时的生活基本就没有区别了。
食物，他在地下室常年储备了超过三个月的量，根本不需要担心。
能源，他有备用发电机。
而至于会不会无聊，那根本是无稽之谈。
他这里可是有着整个地球的书库啊，就算是量子速读，也绝对没有办法读完，更别说像他这样每本书都细细研读还做笔记的。
虽然林介并没有阅读癖，但是书籍收藏癖或多或少带给他了点这个毛病，这么多年来读书也已经成了习惯。
作为一个宅属性非常严重的人，这样的生活，简直是天堂……除了没有钱。
“不过现在能有这样勉强温饱的生活，还是得感谢一下那个小黑妞，要不是她当年愿意赞助我的书店，还给了正规的营业资格证和暂住证，否则现在都不知道我人会在哪里了。”
林介又翻过一页，有些怅然：“说起来，她也很久都没有来过书店了啊。”
以前的那些客人们，似乎都是大忙人的样子。
虽然和他的关系都不错，但是通常都要隔挺久才能上门一次，像老王这样的，基本上没有。
比如他的第一个客人，那个叫做绮莉的黑皮肤白头发的小姑娘。
自从那次她因为校园欺凌失魂落魄地来到书店，被林介心理辅导了一下，推荐了一本《非暴力沟通》，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大概是学业繁忙吧。
不过能让他这个无证经营的黑户直接挂牌，还能一口气给了一大笔赞助费，想必应该得是季织绪那种级别的大小姐吧。
如今没有客人上门，天气又如此糟糕，那个不知名的存在自从上次出来刷了一下存在感之后也并没有再出现。
林介好不容易感觉自己有了点穿越者的使命，一下子又变成了咸鱼一条。
这三天倒是把自己以前发表的作品都翻出来看了看。
毕竟他需要传播的是自己写的书，得好好想一下该怎么推荐才行。
这种偏学术的作品，想要安利给别人，那也是一件难事。
还是那句话，老王这样的专业对口的，终究是少数。
“叮铃。”
门口的铃铛忽然响起。
正思考着的林介下意识地道：“欢迎光临。”
他合上书抬起头，才看见走进来的女人正是前不久才刚见过的季织绪，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了营业用微笑。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才念叨没有老王这样的顾客，转眼就来了一个回头客。
而且距离上次，才过了三天吧？
难不成，他书店的生意，终于要好转了？！
这位女士或许是条能带来财运的锦鲤，应该好好培养才行啊。
抱着这样的心态，林介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啊，原来是织绪小姐，我这落魄的书店之前从没有客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回访，你可是头一个呢。”
季织绪咬了咬嘴唇，心里忽然一片羞赧和惭愧。
明明得到了那么强而有力的指导，本该将事情一口气全部解决，却还要中途来书店寻求帮助。
她也许是书店主人所谓的“顾客”当中，最没用的那个了吧？
她能感受到，书店主人并不是在嘲讽，那笑容当中的是一种对孩子的包容和鼓励。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感觉自己无比惭愧，无地自容。
“抱歉，我让您失望了。”
季织绪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走到柜台前坐下来。
她的目光不由得放在了柜台上忽然多出来的雕像上，心中一跳，巫师的石像鬼？
那造型邪恶的如同恶魔一样的漆黑雕像，不管怎么看，确实是很常见的巫师会役使的石像鬼。
虽然并没有感受到以太波动，但这家书店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以太波动，简直像是普普通通的一般书店一样。
然而书店主人却能拿出像《血与兽》这样充满了奥秘的书籍。
由此可见，并非是真正的没有，而是隐藏得太好了。
“老大，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吗？”
瑞恩也推门进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道：“书店？”
他又看了看坐在柜台后的林介——一个普通人？
但是他并没有把话说出来，而是把疑惑暂且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了季织绪那恭谨的神情和态度。
林介心里有些意外的惊喜，竟然还带了别人？
他看向了季织绪：“这位是？”
季织绪有些忐忑，挥手示意瑞恩安静，心里暗道书店主人不会对她带别人来不满了吧？
她道：“这是我的下属，他是绝对忠诚的，请您放心。”
林介点了点头，随后有些怜悯地看向了季织绪。
可怜呦，被渣男都嚯嚯出阴影了，介绍人都要带一个忠诚的标签……
等等。
如果她已经彻底按他说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那个渣男施以报复了，那么现在就不应该这么没有自信才对啊。
而且刚才她说什么来着——“让您失望了”。
林介打量了一下季织绪，发现果然有着羞愧的神情在眼神当中。
顿时。
他的脸色就变得严肃了起来，双手标志性地交叠，开口道：“你失败了？”
011-情场如战场
“你失败了？”
书店主人坐直了身体，定定地看向季织绪，语气似乎带着责备。
季织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有些愤怒和失落地低声道：“是的，我失败了……他逃走了，目前还不知去向，我已经派人去搜查了，但是还没有任何线索。”
林介皱了皱眉，感觉事情有些严重了。
他这几天有特意上网查了一下季博农，还有他的罗尔资源开发公司。
林介先前对这家公司只是略有耳闻，知道它是在诺金地区垄断了下城区资源开发的一家大型公司，旗下还有一些各种副产品的连锁品牌。
比如说由矿产资源开发带来的珠宝和化妆品品牌，还有生物开发带来的各种食品品牌，拥有非常庞大的一个生产链和工厂。
查了才知道，这家公司貌似和诺金中央的管理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背景很深厚，不但垄断了下城区的资源开发，而且拥有诺金地区唯一的下城区人员招聘资格。
除它之外，任何接触下城区人员的行为都是明令禁止的，情节严重者最高可被判处无期徒刑，而且连带家人，将会遭遇瘟疫教会信徒的驱逐。
可见罗尔资源开发公司的独特性。
而作为季博农独生女的季织绪，是毫无疑问的高贵冷艳大小姐。
这样一个财富地位都极高、追求者无数的女性，竟然被渣男欺骗至此，而她本人看上去绝不像是个软弱可欺的人。
那么，只能说是对方的段位实在太高，而且本身一定是有预谋的，甚至是团伙作案的犯罪行动，所以才能让季织绪竟然报复失败，找不到对方的下落。
是的，是犯罪。
在林介看来，这种骗财骗色的渣男，就是不折不扣的诈骗犯，而且比一般的诈骗更加恶劣！
他舒展神色，给对方倒了杯茶，推了过去：“不要着急，冷静下来，先说说，你之前几天，对他都做了些什么？”
对方显然是有了挫败感，焦躁不安加上怀疑自己，这种时候，就不适合像上次那样用有些严厉强硬的态度了。
上次那样，是带了一点“逼迫”的感觉，让对方快速树立起复仇的决心。
而这次，就应该先安抚情绪了。
既然这个“他”现在是逃跑了，就说明其实季织绪的报复行动已经展开并且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只是最后不慎让对方跑路了而已。
只不过这种不彻底，导致了季织绪原本就是被逼迫树立起来的决心有些不稳。
但是这并不需要太担心，按照对方家里的势力，不至于连个人都找不到，现在的情况明显是暂时的。
现在季织绪又一次来找他寻求心理安慰，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但另一方面，也是一件好事。
这说明，对方对于上次自己的一波鸡汤已经产生了信赖，所以才会来这里寻求帮助。
只要这一次再操作一下，那么这个顾客就稳了啊！
林介现在的策略，就是让对方自己一步步回忆、复述之前对渣男的报复行为。
从而渐渐走出对方逃跑的懊恼，转而想起自己强势的一面，强化那种自信的感觉，引导她摆脱低落的情绪。
季织绪看见书店主人皱起眉头的时候，心中顿时一紧。
糟糕，他不会对我这次的行动失望了吧？
他会不会选择更换一个人选？
惶恐迅速笼罩了心头，比得知赫里斯逃跑的时候，还要令她感到惶恐不安。
但幸好，林介很快就重新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并且像上次一样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表示认可和原谅的意思吧！
只是需要她汇报自己的行动，让她反思和自省吗？
季织绪接过杯子垂眸看着水面，说道：“我和他的争斗实际只持续了两天，虽然他优势很大，但是我经过您的指导之后，也有了很强的实力，他几乎是节节败退。”
“昨天，经过长达五个小时残酷的攻坚战，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我成功捣毁了他的大本营……”
“不过，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早早就背弃了自己的合作者逃跑了，现在看来，是我太轻敌了，事情进展得那么顺利本来就是一种不正常的预警。”
她惭愧地抬起头：“抱歉，林先生，是我一下子得意忘形了。”
“不，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
林介保持微笑，暗暗抽了抽嘴角，喝了口茶水掩饰了一下。
他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都说情场如商场，商场如战场。
那么等价替换一下。
就是情场如战场。
这位大小姐大概是习惯了用一些商业上的用语，所以形容起来也就变得奇怪了……吧。
哈，哈哈哈哈。
而且刚刚那个叫瑞恩还叫她什么“老大”来着，可见这位大小姐大概率是那种中二病发作的黑帮控之类的。
大户人家的孩子，似乎挺容易有这种毛病的。
嗯……这样一来就比较好解释了。
她的意思就是说，她和那个渣男进行了三天的周旋，可能是言语上的，也可能是法律上的，甚至可能是过程比较血腥的。
渣男有自己的帮凶，可能是僚机或者那种塑料闺蜜之类的，当初他靠这个助攻把季织绪忽悠了，现在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被季织绪的报复弄得没了脾气。
但是直到最后，季织绪才明白这个狡猾的渣男，其实早就给自己找好了逃跑的路线。
他弃车保帅！把自己的同伙给扔出来吸引火力，然后自己跑了!
原来如此……
林介点点头，沉稳而自信地清了清嗓子，道：“这样的话，我完全了解了。”
季织绪心中一喜，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谨慎地道：“您有什么看法吗？”
两人交谈之时。
瑞恩在一旁站着，有些无所事事地，习惯性用余光不动声色打量起这个书店。
这算是他的职业病了。
他从前是一个情报贩子，后来成为猎人之后，就专门为白狼领袖赫里斯提供一些情报方面的服务。
虽然在战斗方面不算擅长，但是论情报，他可是连真理会都有人脉和眼线的专业人士啊！
纵使他屈服于武力，并且表现得十分小人和谄媚。
但是从内心角度来看，他有着自己的骄傲。
诺金城中，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手上甚至有着一个目前只在极小范围流传的情报——“黑鳞的无面人”王尔德，现在就在诺金城当中！
012-咦，他人呢？
“老鼠”瑞恩，他们都这么叫他。
在“白狼”这个猎人组织当中，大部分人的污秽之血都来自以凶狠和残暴著称的梦兽——“空庭之狼”。
他这个外号夹杂在群狼当中，就仿佛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但是他引以为傲。
做一只胆小的老鼠有什么不好吗？
阴险，狡诈，贪婪，油滑等等等等……
对他来说，都是褒义词。
只有这样的人，才活得长远。
哦，对了，还有敏锐的嗅觉和清晰的洞察力。
审时度势是他的保命法宝。
从最开始的一个街头混混，他花了那么多年，不知道辗转了多少个组织，做了多少次叛徒，他给自己留下的后路数不胜数，手中的筹码越攒越多。
没有人杀得了他，没有人舍得杀他。
“老鼠”瑞恩手中的情报网，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有多深。
而这一次，他投靠了一个女人。
当那宛如神迹一般的狼形兽化姿态，如摧枯拉朽一般带来毁灭和鲜血，又优雅地重新变回人类时，瑞恩就明白，猎人们的黑夜，也许将换一个主人了。
这个女人带来的，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
不过没关系，就算她失败了，“老鼠”瑞恩也不会有事情。
巫师的忠诚烙印？
哈，抱歉，他早就已经秘密得到了破解的方法。
依靠假意投诚，他这些年不知道活的多潇洒，而那些被他背叛的主子们，却早已经都变成了一抔黄土。
而那些看不清局势，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的蠢货，比如第三首领卡基……已经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信任到底有多么的廉价和危险。
为赫里斯效命的时候，他也是凭借着这一招，让这个白狼的大首领相信了他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情报贩子。
现在，要骗这么一个小姑娘、大小姐，更是轻而易举……
老鼠——也有自己的野心啊！
如果能够得到能够控制兽化的办法，他就不用再依附别人，当一只只配在下水道里横行的老鼠了。
啊，无可比拟的力量，加上他掌控的情报网，他可以在阳光下做自己的皇帝！
到时候，谁都要臣服于他……
瑞恩的目光从周围收了回来，落在了书店主人的身上，仔仔细细，用上自己所有的四十年的经验去判断、观察。
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虽然桌子上放着一个石像鬼，但是这石像鬼没有半点以太波动，就像……不，这就是一个普通人家里也会拿来作为装饰品的小物件。
但是……
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季织绪身上。
猎人的神情恭敬，姿态谦卑，就好像对方是一个神明级的强者一般。
瑞恩第一次困惑了。
是他老了么？是老鼠的目光不够敏锐，嗅觉不够灵敏了么？
不，并不会。
他对自己的判断向来自信，就在不久前，他才准确地判断出了赫里斯将会有大动作，并且这个家伙最近对他们这些下属的神情不对，因而早早就转而投靠了这边，免去了一场杀身之祸。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而这一次，他也选择相信自己。
但是出于对于新主人的尊重，和天性的谨慎，他还是决定先看看这家伙会说些什么金玉良言出来，才能得到这种待遇。
林介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安抚对方的焦躁，让她明白这个渣男确实不如她，如今是对方在畏惧她，而她已经获得了胜利，剩下的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他道：“你不必太过担忧，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容易，你的敌人如今已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一些东西，你畏惧的，也只是恐惧本身，所以……暂且等待吧，会有消息传来的。”
就这？
就这？！
什么都不要做，只是等待就可以解决问题的话，要秘仪塔，要猎人做什么？
瑞恩紧皱眉头，面无表情，但面部肌肉却隐约有些扭曲起来，大话，空话，模棱两可的话，这些都是骗子惯用的伎俩，他对这熟悉的很啊！
多年摸爬滚打的生涯，让他对这种说辞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毫不犹豫地判断，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但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季织绪竟然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点点头低声道：“多谢您的教导，上次的书我受益匪浅，但这次的情况非同寻常，我希望……”
“呼……”瑞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身为老鼠的那份骄傲，现在就像是被人扔在地上踩一样。
他确实是老了，否则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愚蠢的主人？
什么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吗？
该死，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一个骗子也没能看出来啊！
林介忽然神色微妙地放下茶杯，道：“抱歉，稍等一下，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大概五分钟就好。”
嘶……真是糟糕，像平时一样等客人看书，喝的茶水稍微有点多。
正好在平时该上厕所的时候，和这位大小姐聊起来了。
虽然忍忍也不是不行，但是终究对身体不好。
而且没什么必要，想必这种生理需求，对方会谅解他的。
季织绪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乖乖地道：“好的，您请便。”
林介站起来，朝二楼的楼梯走去，在二人的目送下消失在楼梯拐角。
季织绪正准备细细琢磨书店主人说的话，旁边的瑞恩忽然俯下身来，咬牙切齿地道：“老大，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季织绪皱起眉头，侧头冷冷地道：“我带你来，只是因为你掌握的情报可能有用，而并非是因为我信任你或者器重你，你现在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别忘了你脖子上的烙印，你现在是我的家臣，而不是满地乱窜的、没规矩的野老鼠，也许你需要懂点规矩。”
瑞恩脸色瞬间扭曲：“他就是骗子，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是，我不懂什么规矩，但我懂这个，我太懂了，他这种骗术虽然精湛，但我能找出起码三个和他同等水平的人！”
一个被骗得团团转的蠢货，竟然用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在看阴沟里的老鼠……
季织绪脸色一沉，低声呵斥道：“住嘴！我就不该带你来，果然鄙陋狭隘的人眼睛里也只有鄙陋狭隘的东西，要不是你还有用，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我对您是忠诚的，您马上就能知道了……”
瑞恩背后悄悄滑出了毒箭，掩盖住眼中的杀意，低声道：“等他下来，我会证明给您看的。”
“嘶吼……”
宛如来自深渊的嘶鸣忽然在书店中响起。
瑞恩和季织绪一愣，同时转头看向了柜台上。
那漆黑的雕像以极快的速度扭曲膨胀起来，甩动长长的尾巴，唰地展开自己巨大的蝠翼，像是来自地狱的一团巨大阴影，笼罩了两人的身影。
它长大嘴巴无声呼啸，眼睛当中邪恶的血红色光芒大炽，盯着那展露出杀意的人——瑞恩。
接着猛然飞掠，用爪子抓住瑞恩的头，无视他用尽全力的挣扎和极度不相信的惊惧神情，一口咬掉他的头吞下，紧接着吃干净了躯干，最后还伸出长长的舌头把地上和柜子上的血渍舔舐干净。
这个过程不过花费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瑞恩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
石像鬼变回雕像。
“噔噔咚。”
林介从楼梯上下来，就看见季织绪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柜台前，看着地板发愣。
他有些奇怪地道：“咦，你那个下属，他人呢？”
季织绪猛地回过神，脸色有些苍白地看向林介，艰难地露出微笑：“他……他有点急事。”
013-钢铁意志
阴险狡诈的“老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
他在各个组织之间辗转数十年安然无恙，表面上只是一个普通的情报贩子，实则眼线遍布各个势力，可以称之为是那个不为人知的阴暗国度的国王。
最后却无声无息、甚至没有痕迹地死在了这么一家看似普通的书店当中。
死在了他的引以为傲的“敏锐”上。
季织绪重新坐下来，却感觉如坐针毡。
她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瞟向了旁边柜台上放着的石像鬼。
刚才以极其残忍的姿态吞噬了一个活生生人类的恶魔，现在又变成了安安静静的漆黑雕像。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摆在那里的雕像甚至连位置都没有挪动一下，朝着门口沉默蹲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季织绪的错觉，它那血红色的眼睛似乎更加鲜艳了一些……
季织绪看着没事人一样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林介，心想，这一定是书店主人的警告！
他必定早就看出了瑞恩的不敬和怀疑，却不屑去点出来，而是直接让石像鬼把这个无知又无畏的家伙干掉。
轻描淡写。
他甚至懒得自己出手，也并不想看见这家伙在死亡面前挣扎的丑陋模样，所以随口找了一句借口，就离开了。
不，他甚至其实并没有找借口，他说的是“处理一些事情，五分钟就足够”，说的难道不就是他上楼下楼之间杀死瑞恩的时间吗？
这……这简直太符合黑巫师们的脾性了！
高傲的优雅的残忍的阴狠的……比猎人更加崇尚暴力的。
难怪当时王尔德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几乎代表了近年来黑巫师形象的毁灭级强者，想来应该和这个书店主人，至少，会是很好的朋友……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帮忙，不用客气。”
林介和善地朝季织绪笑了笑，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季织绪一个激灵，把眼神从石像鬼上瞬间收回，拘谨地道：“没，没什么，只是想，您能否再借我一本书……十分抱歉，我的随从刚才有些失礼了，但请您相信，那不是我的意愿。”
她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而不是刚刚剿灭吞并了白狼首领大本营的冷血猎人。
但当一个刚刚还和自己说话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被瞬间杀死，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体会到那种不寒而栗、近在咫尺的死亡。
这没法不让人深刻地体会到恐惧。
而对于季织绪来说，最恐怖之处，在于当时非但瑞恩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她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换而言之，假设当时石像鬼攻击的是她，大概率她也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
如果说之前她对于林介的态度是尊敬，如今便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林介哑然失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这本来就是书店，你想借的话，随意挑选就是了，要看看这些书架上的书吗？”
“不过每个人一次性只能借三本，想要购买的话，价格会更高一些，而且只限你身后那些书架上的书。”
他指了指季织绪身后的其中三排书架，那上面放着的都是他已经阅读过并且保存了复印本的书。
季织绪摇摇头，她哪里敢随意窥探这浩瀚神秘的书库，上次那本《血与兽》她倒现在也只停留在序章罢了。
再深入进去，她怕自己的精神会因为直视禁忌之语而走向疯狂。
只能等实力再进一步提升。
“请您再为我推荐一本合适的书籍吧，我的意志实在是太薄弱了。”
她坐在凳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道。
明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熟冷艳御姐，现在的样子，却像是可怜兮兮讨人欢喜的小猫。
林介感觉这大小姐的态度有点莫名其妙的。
怎么他才走开五分钟，她就一副见到老虎的样子一样，说话都轻了一个度。
好像心灵上受到了什么打击。
林介想了想，这中间唯一的变化因素，应该就是那个突然有急事走掉的下属了。
他当时在楼上时，就隐约听见楼下传来了争吵声。
这样一来的话，按照他的猜测，这个下属，很有可能是觉得这位大小姐纡尊降贵来这家破书店是非常不合适的行为。
于是想要劝阻大小姐远离他这个“骗子”，但是季织绪已经建立起了对他的信任，所以拒绝。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那个下属可能是回家里汇报大小姐的叛逆去了。
唉，也对，这才是能够碰上渣男的大小姐人设嘛。
“既然如此，我确实有一本书可以推荐给你。”
林介站起来，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书虚虚地拍了拍灰尘，转过头眯起眼睛：“对了，你的那个下属，眼神可不太对哦。”
“绝对忠诚之类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季织绪经过刚才的事情，心中也有些犹疑，动摇道：“可……”
白巫师们从远古传承至今的符文之力，尤其这个“忠诚”的烙印，可是在高层贵族和富豪当中非常流行的。
当然，不同的巫师绘制的符文也有不同，只有本人才能知道如何解除。
假如瑞恩的烙印失效，也就代表着——
海伍德，他父亲供养的这个白巫师，很可能擅自将解除的符文出卖给了别人。
林介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低声道：“他人即地狱，你永远无法正确判断出别人的所思所想，不是吗？任何手段，也不能让一颗人心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你眼前。”
“你能依靠的，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努力吧，当你如钢铁一般坚不可摧，就没人可以打败你了。”
季织绪伸出双手接过，看着封面喃喃：“钢铁……”
林介微笑着点点头。
是的，正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多看看，假如从中领悟到一点什么，都会有帮助的。”
“这样，有一天，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
“你有着自己的使命。”
当季织绪离开书店，恍惚站在雨中，书店主人的话依旧萦绕在耳畔。
她看着手中那本《钢铁意志》，缓缓翻开书页。
刹那间，竟然有一种无名的力量填充了心智和灵魂，让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014-你大爷
雨水的轨迹清晰可见，细密的雨脚拉长成一条条白线，最后在视野当中变成了分解的水滴。
狂乱的风吹过一切，无数杂乱的声音在风中被裹挟着，落在耳畔，一点点抽丝剥茧，在脑海中具象成了物体。
天空上正在逐渐汇聚的云层涡流，沙沙作响、到处飘飞的树叶，摇晃的电线，奔跑的人，湍急的水流，呼吸，心跳，血液，灵魂，以太……
季织绪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离出来，但又并非和身体完全割裂。
灵魂不再是灵魂的样子，它开始延展，舒张，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章鱼升入虚空，逐渐向四周伸出自己无数的触手。
季织绪先是茫然了一会儿，随后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她本能地朝书店看去，但却仿佛看见了一团迷雾，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透过书店门上的玻璃窗，能看见林介正在书架上挑书，看上去依然平平无奇。
她把视线移到了那个石像鬼上。
看见那漆黑的矮小石像上凝聚近千个灵魂，密密麻麻的腐烂程度不同的骷髅挤在一起，哀嚎咆哮，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而其中，非常显眼的，便有一个最完整的灵魂在痛苦地惨叫着。
正是不久前才死于非命的“老鼠”瑞恩。
季织绪并没有在他的灵魂上看见“忠诚”的符文。
海伍德的烙印果然被解除了！
季织绪念头刚起，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些触手，便已经朝着远处迅速冲了过去，缠住了瑞恩即将被石像鬼同化的灵魂。
一阵撕扯当中。
季织绪忽然感到脑海中传来一阵仿佛被重锤击打搅拌一样的剧痛。
“唔……”
季织绪闷哼一声，像是遭到重击一般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手上的书页，呼呼喘着粗气。
“嗬——原来如此……”
猎人感受着自己发生了异变的灵魂——那章鱼一般庞大的无形灵魂依然如幽灵一样飘荡在她的身后上方，只是暂时无法离开她的周围。
而章鱼的无数触手，正缠绕着一个表情畏惧的灵魂。
那正是瑞恩。
他似乎想要说话，瞪圆了眼睛，但却被触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永不磨灭的钢铁意志，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力量……不愧是林先生啊，轻而易举就改造了我的灵魂结构，灌输了庞大的以太，现在的我可以称之为是名副其实的恐慌级猎人了，兽化状态下，也许对拼毁灭级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织绪喃喃自语着，用手背抹干净了流出来的鼻血，铁灰色的眼睛却格外明亮，笑起来：“这种被撑满的感觉，还真不赖。”
这一切，都是林先生给予她的。
甚至，倘若当时书店如果没有为她敞开大门，她也许就会死在追杀下了，不会再有后续。
啊，说是林先生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不为过呢。
季织绪心潮起伏，最后站在雨中，朝着书店的方向抚胸躬身，无声地表达自己的臣服和效忠。
这是对强者的尊重，也是甘愿成为附属的礼节。
在季织绪看来，既然对方在她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又提升实力，又拔除叛徒。
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主动要求回报。
那么最有可能，就是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并且逐渐改变猎人的阶级生态。
她的主动效忠，想必是对方喜闻乐见的。
那么何不做的更加乖巧顺从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林先生果然实力深不可测。
她感觉刚才那样状态下的自己，连毁灭级的以太伪装也许都能看出些破绽，但林先生身上的伪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他看上去，竟然和肉眼状态观察一模一样的平凡普通！
实在令人叹服！
——
林介伸手拿下一本绘本，整理了一下书籍的顺序，又放了回去。
转过身准备回去的时候，余光瞟到外面季织绪似乎先做出了擦鼻血的动作，然后朝这边似乎感到很抱歉地鞠了一躬。
林介抽了抽嘴角，整理书架的动作一顿，缓缓目送对方远去，感觉有点不妙。
喂喂。
这家伙……不会有什么痴女的属性吧？
这么频繁地来他的书店，该不会其实是……不不不，还是不要做这么失礼的设想了。
对双方都不好。
林介甩了甩头，把那点浮想都甩干净了。
重新坐回自己的固定座位上，随手抽了本书，继续看书打发时间。
正好抽到的是非常治愈暖心的《小王子》。
这本充满了哲理的童话，讲述的故事和道理真是温柔又可爱，是林介看了很多遍也不腻的好书。
林介心满意足，决定今天的睡前读物就是它了。
“叮铃。”
“欢迎光临。”
林介下意识说完，才一愣，意识到——竟然又来客人了。
嗯？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
那位大小姐果然是锦鲤吧！
他稍微直起身体看向门口，眼前更是一亮，这次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客人。
不过……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友好。
“砰。”
门关上，皮鞋落地。
沉重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随意穿着西装、神情有些疲惫的老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壮硕的身躯将门上的玻璃窗完全挡住。
瞬间，书店中本来就不算敞亮的光线，又被遮挡了大半。
林介不得不伸手把暖光灯调亮，然后露出营业用微笑开口道：“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看书、借书或者买书都可以。”
灯光照耀下，那山一样健壮的身躯让人想到施瓦辛格，而那满头的白发并不能让人把他当做一个老人，透着疲惫和锐利的眼神就像是休憩的雄狮。
他走进来，目光游移，就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地盘。
林介一时间难以判断这位客人的年纪。
那就……大爷吧，叫大爷总没错。
这位大爷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柜台上的石像鬼上，目光一凛，他敲了敲柜台，抬眼道：“你就是这书店的主人？”
林介点点头：“诶，大爷，没错。”
“……”约瑟夫沉默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大爷？”
你大爷！
要是换个小骑士过来这么说话，约瑟夫发誓，他保准敲碎那家伙的空心脑壳！
他胸膛起伏几下，但是想到眼前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就把气咽了下去。
“啪”地双手撑在柜台上，盯着林介，沉声道：“那个石像鬼，是你的？”
015-真正的好朋友
约瑟夫，前光辉大骑士。
因为得知了“黑鳞的无面人”王尔德近日曾在二十三号街的无名书店中出现，并且逗留了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十分可疑，所以前来调查。
他在来之前，已经仔细地将这家书店的资料看了一遍。
因为事情关乎了一个毁灭级的黑巫师，因此情报在上递的过程当中，就已经经过了一遍梳理，情况十分清晰。
这家书店的背景干净地令人发指。
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书店主人林介，是一个从黑发黑眼的北方高地而来的外乡人，三年前在这里开了一家书店，后来有幸凭借手中具有极大价值的书籍得到了梣树商会副会长的青睐，得到了担保，正式挂牌经营。
这些都是梣树商会内部可以被查询的公开资料，以梣树商会的信誉和那些德鲁伊的精神洁癖，这些信息九成九是可信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家书店的所有角落，还有面前的年轻人，都没有一丝的以太波动。
在他这种等级的人眼里，诺金城中的以太流向都是十分清晰可感的，没有被欺骗的可能性。
如此一来，问询的话大可不必大费周章，这个年轻人一定一无所知。
王尔德也并不会把自己的信息透露给他，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当约瑟夫还年轻的时候，曾犯过无数这样的错误。
如今老辣的他已经学会了如何避免。
现在情况一目了然，唯一的异常，便是这个石像鬼了。
王尔德借买书，用一个小时在这里放了个石像鬼，一定是有什么作用的，难道说这是个什么坐标……
约瑟夫以极具压迫力的姿态盯着面前的年轻人，锐利的视线判断着他是否说谎。
“那个石像鬼，是你的？”
林介闻言，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那石像鬼，摇了摇头：“是我的一个客人送给我的，嗯，纪念品。”
这大爷难道是看上了这个工艺品想要买不成？
那可不行，老王给送的土特产纪念品，意义大于价值。
林介琢磨着该怎么拒绝的时候，约瑟夫瞟了一眼林介桌子上还没收回去的登记簿，看见了边角上名字的一角。
“弗兰克·王尔德，他就是这个客人吧？”
他问道。
林介自然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他也无法想象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能有人只凭一眼，就能看见登记簿上那露出来的模糊一角。
不过就算如此，这么一角，也不能让人完整地说出名字。
所以他瞬间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认识老王的。
“是的。”
他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暗道莫非这大爷是老王的仇人？
怎么上来就感觉要寻仇啊……
约瑟夫皱起眉头，王尔德怎么可能送给普通人这种等级的石像鬼？
这确实是一尊非常典型的黑巫师出品石像鬼，实力非常不凡，起码有恐慌级，而且不是一般的恐慌级。
甚至对他来说，也具有些许威胁性——指足够划破皮肤导致流血。
而且还暴露了真名……不，等等，也许这并非暴露，而是故意的呢？!
他们本来推测这里是黑巫师们的据点，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年轻的书店主人是普通人，所以不成立。
但是假设他们把这当做一种联系的暗号，也就是说这里其实只是一个接头的地点……
林介看着面前的大爷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感觉这家伙似乎又不像是来寻仇的了。
照道理，寻仇的流程，总该是先恐吓，再威逼，然后询问老王下落，最近做了什么，行踪去向之类的吗？
说了的话，就直接灭口。
不说的话，就先一顿拳打脚踢刑讯逼供，然后再灭口。
现在怎么看都不太像啊，就问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杵在那里思索，这叫什么寻仇？
林介不得不换一个思路去想，也有可能，这大爷是老王的朋友？
虽然看上去十分不善，但是以林介多年的看人经验，抛开第一印象的成见之后，这不会是一个坏人。
他进来的时候，虽然气势很足，但其实一举一动都有注意没有毁坏书店里的物件。
开关门没有损坏门，拍柜台没有损坏柜台。
这样一想，反倒是一个心细的有些温柔的人呢。
林介若有所思，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您是王尔德先生的朋友吗？”
约瑟夫回过神来看向他，闻言露出了古怪的笑意：“朋友？……算是吧，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不过两年前他和我有了点小矛盾，不辞而别了，直到最近才有了他的消息。”
林介暗道果然。
两年前，那不就是老王刚来书店的时候吗？
难怪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是和好朋友闹矛盾了啊……
唉，老王是真的不容易。
不但一个人在这种大城市生活，离群索居，亲人嫌弃，还和朋友闹了矛盾。
但是现在看来，面前这位，应该是打算主动来和好了。
真是可喜可贺啊！
林介高兴地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可以一眼就认出这是王尔德先生的东西，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约瑟夫一边谨慎地动用侦查术，一边随口说道：“是挺好的，可以说，我们是真正的刎颈之交、心腹之交，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
要说他和王尔德的关系，那真是好得恨不得把对方的脖子砍下来，内脏都捏爆。
哦……两年前差不多已经干过了。
只不过王尔德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那时候愣是没死。
林介没有想到这两个老男人之间的友情竟然如此深厚，感动道：“那可真是让人羡慕的友情，可惜我并不知道他的住址，否则一定会告知。”
你能知道那也肯定是假的。
约瑟夫撇撇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这个书店老板聊起来。
不过反正事后把这家伙的记忆消除就可以了，聊几句也无伤大雅。
林介道：“王尔德先生前几天才刚来借书过，应该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再来，短期内应该是找不他了——您要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吗？”
约瑟夫抬起头，面前的年轻人脸上是善意的温和微笑，还倒了杯热茶给他。
“或者，来一本书看看？”
016-睡前童话
“休息？我看上去那么不中用么？”
约瑟夫哼了一声，但面前的书店主人在骑士的“公正”圣印感应中没有半点恶念，给他这样顽固的老骑士好感度不是一星半点的加成。
至少从冷漠上升成了友善。
且对方这样随意而平等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他产生了难得的聊天欲。
也许是因为成为光辉大骑士之后，太久太久没有人敢对他这样随意了。
反正面前的只是一个不知情的普通人，也不用再拿着一副上司、前辈的架子了吧。
林介摇头真诚地道：“当然不是，只是……最近这样的阴雨天气，对关节的影响有些大，睡眠状况应该很困扰吧，感觉您有些累的样子，脸色有点差。”
这种年纪的老年人，应该大部分都有睡眠和风湿之类的问题，而且他稍微有注意到对方左右手的不协调。
那种源自精神的疲惫虽然不明显，但是对于善于观察的林介来说，并不难知道。
“想来，为了找王尔德先生，您费了很大功夫吧？”
林介感叹道：“真是为你们伟大的友情感到由衷的高兴。”
约瑟夫戴着皮质手套的右手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疑窦。
这个书店老板怎么会……不，应该是巧合。
但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连串“关节”“睡眠”“王尔德”三个关键词放在一起，有种意味深长、若有所指的感觉？
并且从“伟大的友情”五个字里透出一种，阴阳怪气？
不过这好像也并不能代表什么，毕竟先开口说他和王尔德友谊深厚的是他。
约瑟夫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道：“我可不是什么老年人，下雨天对关节能有什么影响，还有，脸色差也不是因为这个……至于想让我看书，那大可不必，我可没有带钱。”
林介见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伸手把凳子捞过来坐了下来，心里摇头。
真是，一开口就知道，老傲娇了。
林介把茶推过去，道：“在书店内看书不收费，不过只限我身后的借书区，先喝杯茶暖一暖吧。”
“您找王尔德先生的事情也许我可以代为转达。”
约瑟夫接过来喝了一口，不习惯这茶叶的味道，皱眉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他皱眉的同时，感觉到隐约的头痛又开始发作。
该死，真是……越来越频繁了。
约瑟夫忍耐着，挪了挪屁股下面的凳子，因为坐下来的角度和注意力的转移，余光瞥见了被林介放在一边的、本来在他手上的书籍。
约瑟夫眼神忽然一凛。
《深渊之子》？
林介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口道：“我正好在读一本十分放松神经的童话，非常暖心治愈，要试试吗，我觉得睡前看一看，很缓解压力。”
根据他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教导，越是外表凶悍的男人，内心大概率越是温柔少女。
他对此深信不疑。
面前这人，既然心思细腻，又对那份友情念念不忘，还傲娇。
那么十有八九，面前这个老男人就属于这种类型。
“童话？”约瑟夫哼笑了一声，“幼稚又可笑的东西，年轻人，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书？”
“那好吧，这是我读过的最棒的童话了，在诺金，可是唯一的孤本。”
林介有些遗憾地把拿起《小王子》的手收了回来，道：“真是可惜……”
约瑟夫忽然抽了抽嘴角，伸手指了指林介手上的书，道：“你说的是这本？童话？你确定？”
谁家的童话，取名叫深渊之子啊？！
你这是梦境野兽的童话吗？
林介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当然，非常好看的一本童话故事书，是绝对的经典。”
约瑟夫隐约感到有些不对，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也还是没有感觉到以太的流动。
只是，这该死的童话故事，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想看看到底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的冲动。
“拿来。”
最终，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靠在柜台上：“就当时满足你的愿望好了，随便看一眼。”
林介一脸的果然如此，微笑把手上的书递了过去。
约瑟夫假装随意地瞥了一眼从前略过眼前的书封和标题——《深渊之子》。
这，还真叫这个……这算是什么睡前童话？
约瑟夫伸出手，刚想接过来，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之前强行压抑下去的刺痛在脑海中迅速放大，眼前被阴影笼罩，耳边传来了重叠的呓语和耳鸣。
从脊椎开始逐渐向灵魂深处蔓延，就像是把灵魂撕碎一样的剧痛席卷一切。
身体开始失去重心。
“***！”
这种如影随形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魔剑坎德拉！它仿佛在和什么共鸣……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等等，这家伙刚才一直说的“睡前”，不会指的是这个睡吧？
难道这是陷阱？！
约瑟夫的意识在这时彻底断掉，从柜台上倒下去，书店主人的呼唤而耳畔远去。
“喂喂！喂！大爷！大爷你没事吧！”
“喂，喂喂！你没事吧！”
林介脸色一变，迅速单手撑着柜台翻过去，上前扶住这忽然间好像中风了的大爷。
或者……该不会是突发性脑溢血吧？！
虽然这位大爷看上去年纪有点大了，不过体格非常强健，看着也不像是会得这种毛病的人。
但是毕竟还是老年人……
总之暂且先抢救一下再说啊！
然而等林介把人费劲吧啦地搬到地上放着躺好，却又发现这大爷呼吸平稳，心跳有力，并没有任何异常症状。
反倒像是单纯睡着了。
“没事？”
林介狐疑地伸手抓住这家伙的手腕，准确以手指按住动脉的位置。
身为民俗学家，会点把脉和粗浅的医术也是正常的对吧。
林介皱了皱眉，然后又松开，把约瑟夫的手腕放下，感叹道：“这脉搏，比我这青壮年还有力，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啊，健康得很。”
但怎么就突然厥过去了？
总不该是和他的书有关系吧！对吧！
虽然这大爷昏过去之前，确实只干了一件事情，就是接过他的书。
但是这世界上，应该没有看了一眼《小王子》，就突发急病昏迷的道理吧？
所以绝对不是他的关系。
这可是《小王子》啊，一本温馨治愈的童话故事书，看完之后应该只有感到舒心，不能直接心梗吧。
林介叹了一口气，但是人毕竟是在他这边晕的，暂且先安置一下，等他醒过来再问问吧。
017-雨夜屠夫
林介想了一想，地下室里还有一张备用的折叠躺椅。
虽然因为过于狭窄并不适合用来睡觉，不过短暂地躺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林介当即去地下室把躺椅搬了上来，因为他一直保持着每隔一段时间清理地下室的习惯，所以并不脏，立刻就能用。
“虽然预料到了会很重，但是并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会这么重啊……”
林介架着约瑟夫的胳膊，企图把人从地上扛起来却失败了三次的时候，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简直就像是一只两米的棕熊，全身都是钢铁一样的肌肉吗……真是有够离谱的！”
和刚才那样隔着柜台不一样，那时候林介坐着，约瑟夫站着，身高和体型的差距就没有那么明显。
但是现在，林介真切感受到了那种直面超大型猛兽的感觉。
起码两米的身高，块垒般堆叠的肌肉线条棱角分明，货真价实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能一拳打爆人狗头。
头发都已经白了的年纪，竟然拥有恐怖如斯的体格。
正常来说，像老王那样干干瘦瘦的才是真正的老年人……吧？
林介十分头疼地看着地上躺尸的约瑟夫。
这可怎么办？
就这么放着肯定不行，要是有别的客人来倒是可以试着一起帮忙。
可现在这个鬼天气情况，哪里来的其他客人啊。
“唉，算了，虽然很抱歉，但是做出这样的事情并非我的意愿，希望你能原谅我吧。”
林介为自己即将做出来无礼举动进行了真诚的道歉。
然后伸出手……抓住约瑟夫的西装衣领，拖着这熊一样的沉重身躯，吭哧吭哧地慢慢挪到躺椅前，把人奋力放了上去。
“砰！”地一声。
约瑟夫右臂落在折叠躺椅的金属扶手上，发出了厚重金属碰撞的沉闷声响。
林介一愣，然后低头看见了约瑟夫裸露出来的一截右手腕。
银白色的金属光芒在暖光灯的映照下格外显眼，鳞片一般的细密纹理带着独特的美感，昭示着这条机械手臂的顶尖工艺水平。
林介的眼神顿时变了，这大爷，竟然和老王一样，是残疾人？！
而且这种精密度的机械义肢，应该不是一般人能够使用的。
林介对这种机械的义肢也稍微有点了解。
出于对这个世界科技的好奇，以及民俗学专业的本能，他曾经广泛地对这些新技术有过浅显的调查。
为了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民众的思想和习惯，方便更好地融入。
虽然阿兹尔在大体水平上处于地球八九十年代的样子，但在机械和生物上的技术水平，却远超地球，发展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科技树。
机械义肢便是其中一种。
不过这种玩意的普通式样也属于高端货色，一般平民接触不到，也用不起。
更不要说约瑟夫身上的这种。
有钱也买不到。
“这种等级的精度和重量，绝对已经超过了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程度了吧。”
林介暗忖着：“再加上这大爷惊人的体格强度还有那种过人的气势，难道……”
他感觉自己触及到了这大爷的真实身份。
“他其实是一个退伍的高级军官？”
林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错了，他以前也接触过一些军人，和这大爷给人的感觉非常相似啊。
都有一种天然的刚硬和正直。
这样一想，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凶悍和隐藏着的疲惫，其实很可能是因为从战场上下来之后得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而这失去的右臂，则是他在战场上的荣耀！
“难怪我刚才说到关节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林介这时已经恍然大悟。
机械义肢在构造上是全金属的，但能够自由活动却全靠自身的神经接入义肢的仿生神经和肌肉，核心驱动力是电。
林介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运作原理，但总觉得这一连串的说明，颇有一种“俺寻思这应该能行”的地精科技味道。
不过有一点林介印象很深——关节的金属连接件很容易因为潮湿而发生细微的短路，因此下雨天对于义肢的影响差不多就等于风湿。
“我就觉得不靠谱，唉，他昏迷不会就是因为义肢出了问题吧？如果一直出现漏电什么的……对神经应该也有影响吧。”
林介叹了口气，把约瑟夫的手臂掖了回去。
他退后了两步，看着被狭窄的躺椅“禁锢”着的昏迷的约瑟夫，配合着书店阴暗的灯光，外面的风雨声。
“怎么突然觉得，我好像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样……”
一瞬间，林介隐约觉得自己有种雨夜屠夫的感觉。
就是那种，在昏沉的雨夜杀完人，然后拖着沉重的尸体，在阴暗的店铺当中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隐瞒真相，盯着尸体发呆，地上一条长长的血痕格外瘆人。
这种感觉。
“哈。”
林介摇头失笑，他这个想象力真的是有点丰富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想呢……
他这种温和可亲的气质，善良热心的品德。
就算是在这种看上去很引人误会的场景下，也绝对是行的端做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啊！
林介直起腰，忽然发现那本《小王子》还被约瑟夫紧紧攥在手中，就连昏过去了也没有放开。
他微微一笑：“铁血之人也会有童话般美梦的，安心地睡一觉吧。”
“咯噔！”
林介突然听见书店外面隐约传来了一声好像什么东西倒掉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转身看去。
灰蒙蒙的橱窗外面好像很快地掠过了一个人影，还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发出了低低的叫声，似乎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样。
“有人吗？”
林介皱眉问道。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外却并没有人，只有远处一只黑猫在雨中狼狈地奔跑，很快就没了踪迹。
“什么嘛，原来是猫啊。”
林介朝小猫挥了挥手，笑道：“外面很危险的，注意安全啊，赶紧回家吧。”
018-他别无选择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怎么会这样？！”
黑猫的脸上带着人性化的惊恐和害怕，眼神惊慌失措。
它在雨中奔跑，冲开一片如雾般的雨幕狂流。
不知道跑了多久之后，精疲力尽地黑猫忽然被绊倒，翻了个跟头之后重新爬起来，继续狼狈地跑了几步，躲进一条小巷子里。
“呼呼……呼呼……”
黑猫甩了甩毛上的水珠，谨慎地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它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变形术-解除！”
黑猫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张开嘴巴，处于变声期的有些尖锐的少年音响起。
一阵以太波动令黑猫的身躯扭曲拉长，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
褐色短发，满脸雀斑，能变成猫的莫里森·格雷格。
秘仪塔情报科的侦查人员，目前任职一年。
虽然年纪小，但在变形术的造诣上，却远超常人，因此拥有进行独立任务的资格。
而这一次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他原本正处于任务间歇期，相当于休假，并没有接下任务。
但格雷格听说这次，前光辉大骑士约瑟夫因为王尔德的危险性，拒绝了所有人员的跟随，独自前来调查的消息。
格雷格作为一个为了约瑟夫才加入情报科的追星少年，对于光辉大骑士约瑟夫和黑巫师王尔德之间的事迹了解得一清二楚。
出于对偶像的好奇以及担忧，他谨慎地跟随着约瑟夫来到了这家书店。
当然，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
一路都远远地吊在安全距离上，绝对不让自己暴露。
直到刚才，不久前。
格雷格在书店外等待了大约十分钟之后，刚准备稍微看一眼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结果，就看见了非常恐怖的画面！
毁灭级的光辉大骑士，不败的圣炎，半躯钢铁的人形怪物——
竟然在柜台前先是仿佛受伤了一般痛苦地蜷缩了一下，紧接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格雷格发誓，他用那双猫的眼睛看得分明。
前一秒，约瑟夫还在和那个看上起和和气气的书店老板谈笑风生，气氛非常和谐。
下一秒，约瑟夫就如遭重击般躺倒在了地上。
而那书店老板从柜台后面跳出来，接着伸手控制住了大骑士的命脉，做出了一些奇怪的动作——格雷格敢发誓，这肯定是什么邪恶巫术！
紧接着，书店老板没有任何慈悲和怜悯，粗暴地把生死不知的骑士拖拽进了一个狭窄的容器当中，低声地对他进行了冰冷的讽刺。
“铁血之人也有童话般的美梦”？
他在嘲讽约瑟夫大人单刀赴会的鲁莽，在他看来就像孩子一样幼稚吗？
还是说，秘仪塔清除一切黑暗的伟业只是一场虚无的幻梦？
“该死，他说‘安心地睡一觉’，难道他想让不败的圣炎陷入永恒的长眠当中吗？！”
格雷格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这已经成为了一半的事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书店老板到底是谁？约瑟夫大人怎么可能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就直接倒下了？”
格雷格心乱如麻，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不止，感觉像是死里逃生一般。
不，不是像，他就是从死亡的边缘刚刚回来。
他忘不了，自己因为惊怒而不慎将门外的一些杂物弄倒的时候，心脏骤停的感觉。
那书店主人明明可以直接抓住他，但却只是停步在了书店门口。
可他知道，书店主人已经看破了他的伪装。
“危险”吗？
是的，真正的危险就在眼前。
能够得到“安全”的路径只有一条——“回家”。
书店主人刻意放过他，想要让他回去报信！
也许是一次警告，也许是一次挑衅，也许是一次嘲笑。
但是他现在别无选择……
约瑟夫已经倒下了！
现在，只有他能够把消息告诉秘仪塔。
莫里森·格雷格。
秘仪塔情报科的侦查人员，目前任职一年。
担任起了迄今为止最为沉重的使命。
他忍住内心的恐惧，咬牙握拳，重新变成了黑猫，冲向了秘仪塔的方位。
——
约瑟夫再一次陷入了幻觉之中。
眼前是一片无尽的星空和虚无，大大小小的星星缀满了漆黑的天空，闪烁不定。
亿万个光年之外，星体在诞生和毁灭之间循环往复。
时间的概念在消失。
在这片星海之中，无数的庞然大物在其中游弋。
很多时候，这些庞然的阴影会从这里流窜到现实当中，在约瑟夫眼中，两边的空间重叠，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美丽的画卷。
就像是蓝鲸在城市之间穿梭一般震撼。
但这种震撼，大部分时候，都是痛苦的。
因为这会摧毁他的认知，让他陷入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当中。
而魔剑坎德拉，会穿越上万年的亘古岁月，向这片星空发出痛苦而扭曲的嘶吼呼唤。
约瑟夫偶尔会觉得，它就像是一个婴孩在思念着母亲一样。
说实话，守护魔剑坎德拉，对他来说，就像是照顾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
他很难把握到这个孩子的情绪，并因为衰老而愈发不能管教它。
但是这次不同了。
约瑟夫的手中有一本书，一本看上去并不厚也不大的书。
“哗啦啦……”
书页快速翻开，其中不可名状的禁忌语言在眼前一一掠过。
“凝视深渊之人，也将被深渊注视，更将被深渊认同……”
“等……等等……该死！陷阱！唔啊啊啊啊！”
约瑟夫因为脑中剧痛而瞬间清醒，因为接收到了过多的信息而感到脑袋发胀。
魔剑狂暴的情绪当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欣喜和愉悦，而约瑟夫的痛苦在迅速消退减缓。
它在为什么高兴，因为这本书吗？
童话故事……确实是给孩子看的啊！
约瑟夫猛地睁开眼睛。
他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试图动一下却发现自己好像动作受制。
稍微低下头，自己的手上果然拿着那本“童话故事”。
原来是这么一个童话故事么……
“咦，大爷你醒了？”
旁边传来了熟悉的青年声音。
约瑟夫转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他摇了摇头，感觉头痛已经消失了，伸出手把自己支撑起来。
约瑟夫转头看向林介，坐起来，低声道：“谢谢。”
019-把它交给我
“谢谢。”
约瑟夫这句话发自内心和本能。
虽然心中的怀疑和警惕并未衰减，但是这份感激也依旧真诚。
约瑟夫从躺椅上坐起来，沉重的身躯给了这老旧物件巨大的压力。
躺椅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在散架边缘徘徊。
他皱了皱眉，干脆双手握拳站了起来。
书店主人摆了摆手，似乎对自己的所做事情并不在意，道：“没关系，给予客人帮助都是我应该做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没有大碍了吧？”
约瑟夫活动了一下全身关节和肌肉，做了一个握拳的架势，竟然发出了宛如绷紧弓弦一样的声音。
仿佛这一拳就好像蓄势待发的弓箭，一旦“弹簧”放开，能够发出的力道绝对十分惊人。
他深吸一口气，脑中一片清明。
不同于以往被幻觉折磨的情况，感官变得异常清晰，这是前所未有的清爽感觉。
魔剑坎德拉传过来的情绪还有残余。
安详、舒适、欢欣……
真好啊！
约瑟夫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丝松了口气的微笑，那种巅峰时期的感觉，终于时隔两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林介在旁边看得暗暗抽了抽嘴角。
看起来，这老大爷一拳下去，还真的有可能会出人命啊。
他对于自己的猜测愈发感到十分靠谱。
这架势，真的很有军人的感觉——那种冰冷肃杀的味道，还有简直令人寒毛直竖的危险感。
“我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约瑟夫收回拳头，恢复了正常的姿势，点点头道。
他心里想着书店主人的话，若有所思。
帮助客人理所应当的话……也就是说，不管什么客人都会帮助的中立态度的意思么。
不，并不是，这更像是一种混乱的，仅凭自己意愿的善良。
不管是像王尔德这样十恶不赦的残暴黑巫师。
还是像他这样嫉恶如仇的大骑士。
只要进入这家书店，就是书店主人帮助的对象。
这种作风，约瑟夫只在一个群体上见过——精灵。
这些来自远古，至今未曾消亡的少数种族，长寿，优雅，擅长艺术。
面前的书店主人，给人的感觉，与他们可以说是十分相似了。
唯有漫长的寿命，才能让他对善与恶失去辨析的意愿，转而开始追求新的乐趣。
对待人的态度这般温和有礼，有着天然的从容优雅。
而开书店，喜爱看书，则对应了擅长艺术一条，现在的人类，对于书籍可没有太大的兴趣。
而更巧的是，魔剑坎德拉的第一任主人。
正是一个名为坎德拉的精灵。
并且在流传万年的传说中，坎德拉，便是远古精灵国度的王子，后来的月之精灵王。
以及“大瘟疫的源头”，“第一个发疯者”。
他的疯狂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之下，唯一为人所知的，便是他亲手用自己的剑杀死了自己。
剑成为楔子，钉死了他的灵魂。
灵魂化作诅咒，令这把长剑化为魔剑——王子与他的剑共享一个名字。
此后，每一个魔剑的持有者，最终都会在发疯后死去。
在此之前，约瑟夫一度觉得，自己也离这个过程的末尾不远了。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手中的这本书，竟然能够安抚魔剑坎德拉！
那么，能够拥有这样一本书的书店主人，怎么想，似乎也只能是精灵了……
这样一来，没有以太波动也很好解释了，倘若有一只从远古活到现在的精灵，那么他绝不可能再把力量放到除了寿命的其他领域！
这时候再联想之前书店主人的话，一切都有了解释。
约瑟夫看向书店主人，拿起手中的书，低声道：“刚才你说过，这本书是唯一的孤本，而且你很喜欢看——那么还能够外借么？”
林介点点头，眨了眨眼，哑然失笑道：“当然，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把它放出来，也不会向你推荐。”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从第一眼就觉得这本书很适合你。”
“很多像你一样的人，都会很痛苦，因为内心的煎熬和后悔，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是自己的意志不坚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导致自我质疑，最后被逼疯。”
唉，上过战场的人，林介也见过，他们常常因为对于自己在战场上做错事情的经历耿耿于怀。
因为通常情况下，战场上犯得任何一个小错误，都可能成为一条人命。
“但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痛苦打败了他们，而是他们懦弱的良善。”
约瑟夫一愣，低声喃喃：“良善？”
他见过两任魔剑的持有者，都是秘仪塔赫赫有名的光辉大骑士。
每一个都有着伟大的事迹，完美的品行。
但最后，无一例外，都被魔剑污染，而他们最大的悔恨之处，正是觉得不甘心，觉得是自己能力不够，才不能彻底控制魔剑！
林介摇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约瑟夫，坐回柜台后面，双手交叠：“良善是一件好事，但关键词是懦弱。”
“因为他人过高的期待，出于自身的高尚品德和责任心，想要给别人更多的信心和帮助，所以加倍地武装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无坚不摧，充满了攻击性，但是实际上，这样的防御脆弱无比。”
“一旦心灵上崩溃，任何因素都有可能乘虚而入。”
“这种良善，可以拯救别人，但不能救赎自己。”
“凝视深渊的人，也将被深渊注视——有时候，不要把自己当做无所不能的英雄，做一个普通人，适当地逃避反而是一种勇气，也不至于压垮自己。”
一口鸡汤下去，不信你不自我感动。
林介露出了标志性微笑，这都是林老师的经典营销话术。
一定要把产品和顾客给捆绑起来，让他觉得只有自己才配得上这个东西，并且这个东西是一个很凸显顾客自我特质的东西。
约瑟夫咀嚼着林介的话，感觉有了些许的感悟。
原来如此。
魔剑的侵蚀并非一朝一夕，大骑士们的品行明明无可挑剔，最后却偏偏被污染。
他们一直以为是魔剑的诅咒过于强大。
没想到这一切的背后，其实是魔剑持有者自身的“心魔”！他们一直以来，都搞错了方向！该死！
“但只是安抚它，能够长久吗？”
约瑟夫皱眉。
嗯？
用童话故事来安抚情绪，当然只是短时间内一个发泄的途径罢了。
“当然不能了。”
林介摇摇头，然后面带微笑，道：“但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交给我来解决，保证长期有效。”
哼哼，这样一来，一个长期需要解决心理问题的客人不就到手了么？
020-I级区域
历代的魔剑持有者，都是从十位光辉大骑士当中选择出来的。
最优秀，也最强大。
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仿佛完美无缺的。
约瑟夫作为本代的魔剑持有者，曾经也是一个几乎如同太阳一样耀眼而完美的存在。
但就像钻石一样，越是看上去坚硬，就越是脆弱。
在和王尔德的一战当中，他失去了自己的右臂。
也失去了自己的光环。
纵然他的支持者一如既往，但不可否认，不败的圣炎已经有了无法被遗忘的瑕疵。
无数的质疑和抨击，从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蜂拥而来。
就算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表现出来，并且无数人都认为王尔德已经死了，但他内心对自我的否认也已经快要压垮自己。
最终，约瑟夫选择了退休。
在情报科做一个养老的科长，变得沉郁、暴躁、不修边幅……也许没那么糟糕，不过管它呢。
也许他对于抓捕王尔德的执念，实际上是想要重新证明自己。
他知道某些人是怎么评价自己的。
第一个在被魔剑污染之前自甘堕落，因此成为历史上活得最长的魔剑持有者。
“也许他想的是，趁魔剑不注意，自己先堕落了，这样魔剑就不会污染他了呢哈哈哈哈！”
真是一群脑子和嘴里全是**的崽种！
约瑟夫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堕落了，他当时竟然想一拳打爆这家伙的狗头。
啊，圣光在上，原谅他吧。
他居然差点让自己的拳头上沾满了**，这是多么亵渎的想法！
但现在看来，也许他比其他的魔剑持有者更加幸运，并且幸运得多。
因为身上那些光环的消失，他后来的放任自流，反而让心灵上的破绽减少了，从而让魔剑的侵蚀变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还算是说对了。
而更加幸运的是，他现在或许找到了……魔剑的继承者。
当书店主人说出“把它交给我”的时候，约瑟夫必须承认，他心动了。
魔剑坎德拉并非是秘仪塔的所有物，只是因为强大的诅咒和魔力，被秘仪塔所利用。
这把剑虽然被诅咒，但依然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
秘仪塔对这把魔性武器的处理，就是让最强的大骑士来镇压它，使用它来对抗其他的黑恶势力。
但其实秘仪塔对这把剑也有这深深的恐惧。
伴随着一代代光辉大骑士的发疯和死去，他能感觉到，长者席的那些老骑士们，已经有把这把剑永久封存的想法了。
而约瑟夫一直以来的烦恼，就是找不到新的继承者。
继承了他位置的新任大骑士在品行上没有问题，但是实力不够。
“您确定么？这样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处理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约瑟夫抬起头低声道。
他对书店主人的意志感到肃然起敬，魔剑并非单纯给予人力量，如影随形的疯病足以令人畏惧。
就算是那些穷凶极恶的角色，如果没有必死的决心，也绝不敢握住魔剑。
而这书店主人，竟然愿意主动承担！
这是多么舍己为人的精神！
不但无偿为他短暂治愈了魔剑带来的幻觉和痛苦，还做出了这样义无反顾的决定。
前面，可是深渊啊……
“这有什么麻烦的，尽管交给我就行了，你现在的状态应该已经撑不住了吧？”
林介对于顾客的一些小担忧已经习以为常了。
处理情绪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只是单纯当听众，也会因为被倾泻负能量而感到难受和反感。
但是没关系！
当人生导师，他是专业的！
他微笑道：“我想我说的已经很多了，选择权在你手上，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把这本书送给你，就当做是礼物吧。”
林介看了一眼约瑟夫的右臂，叹息道：“你，还有如你一样的英雄们，也该休息一下了。”
约瑟夫不禁又看了一眼四周，这家书店的阴暗和破败，仿佛忽然间变成了隐蔽和朴素。
面前年轻的书店主人，那张脸上的微笑好像在发光一样耀眼。
他无法相信一般的人类能有这样的高尚无私的品行。
就算是秘仪塔的骑士们，也是因为从小遵守的教条和信仰的正义，逐渐才拥有了近乎无暇的性格。
唯有长生种，才能追求这种超越了常识的善。
约瑟夫对自己猜测更信了三分。
如果是以前的约瑟夫，对这样的人必定为斥为伪善，没有标准的善，怎么能叫做善。
但是现在的他却不那么想了。
人和人之间是永远也无法相互理解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自己。
王尔德活了下来，被书店主人帮助了，无所谓，因为他终究会被约瑟夫杀死！
这才是他的责任，是他需要做的事情……
“不，既然已经选择了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不会再后悔了，休息什么的，等到世界和平了再说吧。”
约瑟夫释然地摇头笑了笑，然后道：“我需要再思考一下，送就不必了，这本书可以先借给我几天么？嗯……七天吧，七天后，我再来找你。”
林介充分理解他现在内心的复杂情绪。
唉，看来过分的正义感真的让这位退伍的军人感到很痛苦啊。
他肯定一边想要为正义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一边有恼恨自己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
梳理一下情绪也好。
林介已经有八成把握，七天后他一定会过来找他的。
计划通.jpg
他业务熟练地拿出了登记簿：“完全没问题，登记一下基本信息就可以了，交一次押金，以后借书只需要写名字和日期就行，如果不想再借了，押金一半退还。”
约瑟夫一愣，这还真的是在开书店啊……
但是转念一想，这样才是正常的伪装，就点点头，拿过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了看这一页最上方“弗兰克·王尔德”的名字，还有那个一个月的时限，放下笔，抬起头。
“好了。”
林介接过来看了一眼，道：“那就七天后再见了。”
约瑟夫拿上那本《深渊之子》的书，向书店主人行了一个正式的骑士礼节。
——
“你是说，老师在那家书店当中，仅仅是面对面站着，就被当场放倒了？！”
克劳德抓着手上挣扎喵喵叫的黑猫，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调集人手，去支援……不，该死，连老师都不行的话，现在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迎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了两圈，左右踱步，拿着通讯仪。
“书店那边派过去探查的人呢？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老师出来了？”
克劳德一愣，以太构成的声音从仪器中传出，形成了约瑟夫那浑厚沧桑的嗓音：“克劳德，把侦查人员撤出二十三号大街，把这家书店列为……”
“I级区域，等级绝密。”
021-梅莉莎
I级？！
A，P，D，I，异常，恐慌，毁灭，神明……这可是神明级啊！
克劳德舔了舔嘴唇，干涩地低声道：“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书店的主人是……”
“你身边还有别人对吗？”
约瑟夫的声音传来，带着严厉。
“额……啊，是。”
克劳德忽然醒悟过来，看了看手里差不多已经被他掐晕过去的黑猫，慌忙一个手刀彻底把猫敲晕，道：“抱歉，老师，我疏忽了！”
约瑟夫道：“知道自己疏忽了还不快闭嘴干活？想让我把你发配去北方高地种土豆吗？”
“不想！我马上就传达命令！”
克劳德猛摇头，他知道自家老师这确实是有些生气了的表现。
不过作为老师的得意弟子，他对于怎么应付这个暴躁老头有着十分深厚的经验。
这家伙就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看上去凶得很，随时可能一拳淦爆别人脑壳的那种。
但实际上看见路边有流浪的猫猫狗狗，都会悄悄去喂食，还会装作不经意地轻轻摸摸它们的脑袋。
平时生起气来，黑着脸一副阴沉的样子很吓人，但只要这时候顺着他来，迅速把事情做好了，他百分百不会再有后续。
其实就只是吓吓你，让你赶紧做事罢了。
克劳德通知了在二十三号街道侦查的人员立刻撤回，让他们去别的地方。
一部分待命，一部分继续跟踪猎人们的动态。
随后联系了负责情报科档案资料的人员。
秘仪塔的情报科最重要的，大概就是这些覆盖了各个势力、各方各面的庞大档案库了。
真理会每年公布的名单，也有一部分需要参考秘仪塔的档案内容。
为此，真理会每年都得被秘仪塔敲诈……不是，是索要合理的符合价值的版权费。
其实一般来说，按照规矩，建立一个新的档案是需要经过上级审核的，时间比较长。
但是约瑟夫本来就是十位光辉大骑士之一。
现在的光辉大骑士里面，一半都是他的后辈，除了长老席的三位圣者之外，都得给他面子。
所以这消息刚上传，就立刻被批准了下来，效率非凡。
“老师，新的I级空白档案已经建立完毕，归档的内容需要您回来之后亲自填充。”
克劳德一板一眼地汇报工作进度。
“砰。”
门被人大力推开。
克劳德转过头，就看见那个头发雪白、身材健壮的老男人西装革履地大跨步走了进来。
“很好。”
约瑟夫把手上的通讯仪扔到沙发上，脱掉外套，问道：“刚才在你身边的是谁？记得用一下‘遗忘’烙印。”
克劳德把手上的黑猫拎了起来，道：“我们科的侦查人员，属于第四组，叫做莫里森·格雷格，出身巫师世家，在变形术上非常有天赋，额，还有一点比较特殊，他是您的粉丝。”
“粉丝？”
约瑟夫发出了古怪的尖细叫声，然后变回面无表情，坐到了办公桌后打开定制的电脑：“我的粉丝到处都是。”
克劳德道：“额，他参加了十三个不败圣炎粉丝后援会和俱乐部，每年花费大概三百万在各种应援活动上，包括去年那次‘把亚伯拉罕·约瑟夫的名字在真理会公布名单上标成金色’的事件，应该算得上是核心粉丝了吧。”
“……”
约瑟夫正在输入档案内容的动作停了下来，匪夷所思的目光落在了克劳德手上的黑猫上。
双手交叠，陷入沉思。
“就是他干的？”
“是的，老师。”
“巫师世家可真有钱啊，你说是吧，克劳德。”
“……是的，老师。”
“与其让他用这些钱做那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不如就直接贡献给偶像好了，就当近距离观察和接触的费用，想必他会很乐意的……嗯，就以招收见习骑士弟子的名义吧，让他从侦查部门调过来。”
……淦！怎么会有这么恶劣、贪财、差劲的光辉大骑士啊！
竟然连一个小孩子的钱都要骗！
克劳德在心中恶狠狠地吐槽。
但表面上，还是一脸正直地点了点头：“好的，马上安排。”
“正好，连记忆消除都省了。”
约瑟夫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自己输入的档案内容。
“第0113号I级区域：诺金上城区二十三号大街412号书店。”
“危险等级：友善（不建议接触）。”
“保密等级：绝密（跟踪调查中）。”
“说明：书店主人疑似长生种，隐居经营着这家书店，业务包括借书卖书，书籍中蕴含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点下确认。
这份绝密文件的内容将会上传到秘仪塔内部的高层，之后可能会流入和秘仪塔有合作或者有需要的人手中。
能够记录下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保密，所谓的绝密，其实只是说知道的人大概只有不到十个，绝不可能谁都不知道。
约瑟夫要做的，只是警告他们稍微远离这家书店。
虽然书店主人是一个友善的存在，但是按照他不管什么客人都接待、都借书的习惯，这家书店里可保不准哪天会出现什么东西……
当然，要是他们看了这个档案依旧想要去作死，约瑟夫也只能祝他们好运了。
——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该死，我不是都把档案上传了吗？你眼球里面的瞳孔难道是画上去的吗？担心个屁，我要是死了，准是被你们给气死的！”
约瑟夫侧头夹着通讯仪，骂骂咧咧把睡衣换上。
“现在是下班时间，明白吗？真理会前两个月刚出台了新的劳务法，我要求加钱！”
“好了，别说了，我有点事情，先挂了，就这样。”
“嘀。”
他按掉通讯仪，长出一口气，拿起那本《深渊之子》翻看了两眼，确认魔剑传来的情绪依然是安详和愉快的。
座机的声音忽然又从客厅传来。
“狗屎，这次又是谁？”
约瑟夫揉了揉太阳穴，放下书，朝着门外走去：“梅莉莎，记得喝牛奶。”
拥有一头美丽鬈曲红发的高挑女孩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不满地道：“知——道——了——爸爸。”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约瑟夫的声音越来越远：“是吗？我亲爱的孩子，我让你喝牛奶并不是让你长高的，你都快嫁不出去了。”
梅莉莎黑着脸抱胸，转头看见了桌子上的书。
咦？这个满脑子都是肌肉的约瑟夫先生什么时候学会看书了？
她好奇地拿了起来。
022-记得喝牛奶
梅莉莎是前光辉大骑士，如今的情报科科长约瑟夫的女儿。
她有着一头遗传自母亲的漂亮红色鬈发，就像是水中的藻类一样，柔顺光滑，披散的时候是珍珠般美丽的美人鱼，束起的时候则是英姿飒爽的姬骑士。
因为在家的缘故，她身上的衣服十分随性。
双排扣的白色蕾丝衬衫，高腰的蓝色裙子，以及黑色的连裤袜，米色拖鞋，组成了一个独立自主、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年轻女孩形象。
因为母亲早亡，她和父亲约瑟夫一起生活在这栋上城区一号大街的房子里。
单纯从年龄上讲，按照一般人的逻辑，约瑟夫的年纪实际上可以当她的爷爷了。
不过对于截流以太，化作自身力量的骑士们来说。
年龄实际上并不能代表什么。
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实际上已经是秘仪塔战斗科的一个小组组长，异常级的骑士了。
“真是奇怪……他怎么会看书呢？”
梅莉莎把书拿起来狐疑地看了看，毫不客气地发表了自己的质疑。
“我从没有见他看过什么书，就算是从前还是光辉大骑士的时候也没有。”
梅莉莎的眉头紧紧地一起，冥思苦想。
约瑟夫因为职责的关系，常年不在家里，实际上这房子一直只有她自己在住。
仔细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几次约瑟夫看的书，还都是他不得不看的东西。
比如说前不久劳务法发布的时候，约瑟夫各种花时间钻研，看着各种条例，绞尽脑汁从里面找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
而平常的时候，约瑟夫连书页都懒得碰。
梅莉莎心中顿时产生了好奇，她看着手上名为《深渊之子》的书，翻开来。
手指翻动的速度，渐渐地，越来越趋向沉浸的频率。
目光渐渐变化，神情逐渐凝重。
“该死的，别再来烦我了，虽然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残废，但那个书店主人身上没有半点以太痕迹，却能令我昏迷过去，这样的实力代表着什么，你们不清楚吗？我只能说，不要试图作死，保持尊敬，否则我可不会去救你们这些自找罪受的家伙！”
约瑟夫的声音越来越近，隐约还夹杂着踢墙的声音。
梅莉莎猛地抬起头，从那远古而又吸引人的波澜壮阔的世界里出来，感觉自己就像是把自己的灵魂抽了回来一样。
她晃了晃脑袋，连忙把这本书放下，快速凭借记忆恢复到本来的位置。
然后若无其事地假装正在走回卧室。
“梅莉莎。”
梅莉莎紧张地转过头去，却听见约瑟夫温馨地提示道：“记得喝牛奶。”
“……”
梅莉莎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然后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呼……”
她长出一口气，脑海中却蹦出一个个问号：“那本书到底是谁写的？里面的主角难道就是那个精灵王坎德拉，后来的魔剑坎德拉？为什么这些故事如此精彩而真实？这是一本传记，还是一本小说？”
最关键的是——她还没有看完啊！
就差一点点，她就能看到一个非常精彩的点了！
梅莉莎嘟囔着扑到自己床上，心痒难耐，有些激动地滚了一圈：“没想到爸爸这种老顽固也会看这种书，看来是我以前的成见太深了。”
但是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中可以了解，这本书貌似关乎了一个保密等级非常高的地方，一般人没有办法得到具体信息。
梅莉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爬了起来，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电脑。
“这有什么关系，书店罢了……最多书店主人的实力很强，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才不会去作死的。”
她伸手凝聚以太，形成了一把钥匙。
“资料库之匙-访问权限-I级。”
以太，真实与虚幻之间的桥梁。
钥匙接触到网页，打开了一个全新的界面，庞大的资料库近在眼前。
梅莉莎双手合十：“感谢妈妈。”
接着浏览查询起了这些文件。
她的母亲生前也是光辉大骑士之一，拥有着秘仪塔的资料库权限，并且将自己的账号留给了她。
这个账号的存在作为她母亲对她的期望，是合情合理的，也是公开的，只是到现在为止，梅莉莎都没有用它来干什么。
当然，如果真干了什么，资料库中的记录瞬间更新，骑士之女梅莉莎恐怕就要变成叛徒梅莉莎了。
“啊！找到了！书店！”
梅莉莎兴奋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屏幕上的资料。
她看了一阵，喃喃道：“友善？这样的话，我可以过去看看……”
梅莉莎做出了决定，关上电脑，余光看见了桌子上的牛奶。
“哼。”
她伸手把杯子拿过来，一饮而尽。
——
王尔德正在用自己的鹅毛笔做笔记。
灯光阴暗。
他摘下了一半的面具，露出那完全被毁坏的狰狞面颊。
还有一半的面具，则已经完全和血肉生长在一起，成为了一部分。
虽然外表如此可怖，但他现在专注认真的样子，让恐怖的氛围稍微减少了一些。
王尔德面前放着的，正是从林介那里得到的，他尚未发表的作品。
他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已经整理出了差不多三本笔记本了！
“真的是，浩如烟海一样的知识广度啊！深邃如山谷一样的神秘莫测！不愧是林先生！”
王尔德感叹着，将笔放下，拿起了自己写的笔记开始了最后的整理。
他经过学习和研究，已经明白了这本《尸食教典仪》的主要大意。
这本书，主要便是记载了这个名为尸食教的教派，有哪些重要的典礼和仪式。
在这些典礼和仪式上，又需要哪些材料，如何将他们进行加工、混合，最后变成祭品。
在王尔德目前粗浅的总结当中，可以看出，这些材料大部分是尸体，处理方式有活生生地放血，剁碎，剥皮，或是火刑，吞食内脏，非常残忍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就连王尔德这样的黑巫师，都有些难以忍受。
然而在这疯狂的表象下，却又诡异地兼容了理性。
在这本书当中，毫无疑问包含了非常庞大的一个祭祀体系。
精确到日期的固定时间，不一样的时空规律，严格的步骤，每次祭祀都有自己的意义，包含了这个文明的一部分。
“如果说《恶魔之语》是冰山一角，管中窥豹，那么《尸食教典仪》则终于让我看见了这个恐怖的可怕的失落文明的一个小的层面！”
王尔德将面具重新戴上，露出了着迷的神色，低声道：“这是太伟大了，太迷人了……这一切都要感谢林先生，我已经备好了礼物，他一定会喜欢的。”
023-电闸在哪里？
“……本次暴雨已升级为红色预警，诺金下城区已经暂时关闭通道，上城区的交通几乎瘫痪，大量的产业遭到沉重打击，基础设施破坏情况严重。”
“目前，下水道网络已经全部最高效率运作，积水情况稍有缓解，但根据专家预测，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如果暴雨再持续一周，诺金三分之一的地区将有可能被淹没。”
“罗尔资源开发公司提出利用下城区建设更加完善有效的下水道系统，这将会是一项十分庞大的工程，因此呼吁社会各界，希望得到中央区的支持。”
“据专家分析，这次暴雨的主要原因是来自北方高地的冷气团……”
林介听着隔壁邻居店铺的电视机放送的新闻，一边努力用拖把清理地板上的水渍。
这次的暴雨已经持续了快一周时间。
就和新闻里说的一样，在昨天之前，情况最严重的时候，马路上的积水已经超过了三十厘米。
交通完全瘫痪倒是不至于……因为还可以用皮划艇之类的水路交通工具。
水面甚至一度从外面漫进了书店当中。
林介一大早醒过来，下楼看见水从门缝下面流进来，带着些树叶之类的，差点以为自己要搬家了。
但幸好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
下水道系统完全运作之后，外面的水位已经没有涨了，只是飘来的一些塑料袋之类的把门口堵住了，所以才有积水漫进来。
“哗啦。”
林介把最后一些水从门口用拖把推出去，直起腰松了一口气：“好了，真是累人啊。”
他把拖把放到一边，看着光洁一新的地板十分满意。
“也不知道那只小猫找到家没有，这么糟糕的天气，要是在外面游荡可太危险了。”
林介忽然想起了约瑟夫来的那天，门外跑掉的那只黑猫。
生性善良的他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
隔壁的电视声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了一声咒骂，砰砰地拍打声。
林介完全可以想象出，隔壁店铺的主人现在是如何气急败坏。
“请问，需要帮忙吗？”
他走到离隔壁最近的那堵墙边，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这家书店的隔壁是一家音像店，卖一些光盘还有数码产品，不过都是以二手为主，质量十分堪忧。
生意的火爆程度和他这家破书店不相上下，平均每天的客人能达到0.2个之多。
“不用了，谢谢。”
隔壁传来了店主人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两声暴躁的拍打声。
“砰砰！”
卡尔·科林怒气冲冲地瞪着面前的电视机，低声咒骂道：“真是见鬼……该死的电视机！该死的下雨天！主啊，谁能来救救我！”
他检查了一遍电视机，发现并非电视机本身的问题，那么就应该是线路或者电源的问题。
科林检查完了线路，发现也没有问题。
“那就只能是跳闸了。”他想，“但是现在，我的门口差不多已经被淹没了，电闸却在外面……”
音像店的地势比书店要低一些，科林只要一想要自己要踩进水里，就苦着脸皱起眉毛，恨不得给那群设计下水管道的人一人一扳手。
“等等，隔壁那家伙说不定能帮个忙。”
虽然科林刚刚出于一种恼羞的自尊心拒绝了隔壁书店主人的帮助。
但是他知道，隔壁那家伙一向是个老好人。
基本上能帮忙的话，就肯定会帮。
“额，额咳咳，那个，你还在吗？”
科林开口道。
隔壁果然传来了那个年轻人的回应：“在的，你有什么忙需要帮助的吗？”
科林暗道果然，然后看了看自己的电视：“是这样的，你应该也听见了，我的电视机出了点问题，我怀疑可能是外面的电闸跳掉了，我现在有点事情走不开，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反正隔壁那家伙十分乐于助人，让他稍微帮个小忙绝对没问题的。
更何况，他的电视机每天放新闻，算是免费给他听了。
林介当然不介意帮忙。
事实上，他现在闲得无聊，正想找点事情做。
“没问题，电闸的话，我记得是在……”
林介正准备走出去。
忽然间，门上倒映出了一个漆黑的模糊人影，在这门上的玻璃框内，就像是一幅被人涂黑的肖像一般。
那种心照不宣的感觉突然又出现了。
“啊，是你，你来了。”
林介有些惊讶，没想到时隔好几天时间，这个幕后黑手又一次出现了：“找我有事吗？还是说来催我快点借书出去。”
门口的黑影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指向了左边。
林介转头，那边是音像店的位置，结合语境，猜测道：“你是想说，你帮我？”
黑影点了点头。
林介莞尔，怎么感觉这个幕后黑手还挺萌的。
上次还没有实体，只能用水渍来表达，现在就有了影子一样的模样。
那应该是自己借出的书的功劳吧——它上次说借出书可以为它带来好处。
所以现在现身来帮个忙表示感谢？
什么嘛，本来就已经是交易了，现在应该是他付出代价的时候，怎么反而还来说谢谢的。
这种相当有礼貌的好孩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拒绝的话，貌似还会让人感到伤心的样子。
“那就谢谢了，电闸的位置是……嗯……我也有点记不清了。”
林介转向隔壁，提高声音：“电闸在哪里？”
科林连忙道：“在我店铺的后门那边，右边的墙上，看看是不是跳闸，如果是的话按下去就可以了。”
林介道：“没问题。”
他话音刚落，科林就看见自己的电视机咔嚓一声重新亮了起来，新闻已经播送完毕，正在播放广告，顿时大喜：“好了！十分感谢！”
“不客气。”
林介看着黑影，微笑着点了点头，后者在玻璃窗外渐渐淡去，就好像渐渐退入了雨幕之中。
科林心满意足地往后仰着躺进沙发里面，拿起遥控板换了几个频道。
他看着电视上变换的画面，忽然一愣，然后脸色僵硬。
背后的冷汗一点点冒了出来。
从隔壁的书店主人开始讲话，一直到电视重新亮起。
他的声音位置，一直都没有变过……
024-捕梦网
“今天也是好好帮助别人的一天啊。”
林介感叹着，坐回了柜台后面。
这个社会像他这样热心善良的人真的不多了。
他知道隔壁的邻居其实是一个每天躺在电视前面无所事事的混子，每天除了混吃等死和抱怨以外，什么都不会做。
一定会有人觉得，帮助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无用功吗？
不过做人一定要学会长远考虑。
一家店的品牌，一定要从细微的地方做起。
就像他一直以来能够得到那么多忠实顾客，靠的就是自己那善解人意的心理辅导，和他们成为了朋友，这都是需要积累的。
而隔壁的音像店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客源地。
有对比，才有更深刻的认知。
试想，假设有人问起他来，从他口中得知隔壁老板是个老好人。
他们就觉得，这家店的老板为人很好。
说不定，就会提高来看看的想法呢。
唉，希望隔壁老板能够体会到这份良苦用心，为他招揽多一点的客人。
“叮铃。”
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哗啦啦的雨声响起又被隔绝。
林介抬起头看过去，一愣，然后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笑容：“老王，怎么这次这么快就来了？”
来的客人正是王尔德。
他这次依然穿着一身西装，但是换了一件比较宽大的短披风，大约刚好能遮住手腕的长度。
林介一向觉得老王的衣品非常不错，有一种英伦老绅士的风格，这次更是有种神秘感。
王尔德先是脱下帽子微微弯腰，然后才走过来坐在了柜台前，拿出了那本书，语气激动地道：“感谢您的慷慨，我有了非常大的进展，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灵感，相信不久的将来，就能够正式突破了。”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距离神明级只差一步之遥，虽然依旧遥远，但已经不是遥不可及。
只要他能够升华自己灵魂的概念，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
林介拍了拍手，鼓励道：“突破现有阶段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提前恭喜一下，如果你还需要帮助，我会尽力。”
王尔德把书放在了桌子上，真挚地道：“十分感谢，您的作品让我受益匪浅，但这一次，是我正式表达自己感激的时候了。”
上一次，他将石像鬼送给了林介。
但是相比于林介给予他的帮助，这石像鬼的价值微不足道。
所以，他将要送上自己准备了两年的礼物，同时，也是他销声匿迹两年的原因。
只有这份礼物的价值，才能比得上他这两年来所受的恩惠。
虽然他是一个残暴不仁的黑巫师，但他却有自己的原则和信义，以德报德同样是他的坚持。
林介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石像鬼，道：“上次你的礼物我已经非常满意了，这次你要是想送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可要好好犹豫一下才能收了。”
王尔德知道，林先生又在安慰他了。
什么“满意”啊……明明两者的价值差距巨大，但是林介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谦逊的态度，照顾他的想法。
林先生，是一个真正的强者啊！
“您不用犹豫，它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实用价值，但对您来说，也许有更大的作用。”
王尔德坚持道：“如果您不收下，我心里过意不去。”
既然老王都这么说了，林介当然也不好拒绝，道：“说了这么久，都还不知道你到底准备了什么，先让我看看吧。”
王尔德神情激动，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披风当中拿出了一个宛如风铃般的装饰品。
主体是以树枝拧成的一个圆圈，一根根带着珠子的绳子在中央穿插编织成了一张复杂而具有几何美的网。
网的最中间留出了一个空洞，以一颗幽蓝色的不规则宝石作为点缀。
而在下方，则挂着一些轻柔美丽的羽毛。
“捕梦网？”
林介挑了挑眉，没有想到老王的礼物竟然是这个。
作为一个民俗学专业的博士生，他自然不是单纯研究自己家乡的民俗，搞研究，最重要的就是旁征博引，因此他对其他国家或者文明的民俗都有一些了解。
而捕梦网，正是印第安人的一种文化象征。
印第安人相信夜晚的空气当中充满了梦幻，而只有捕梦网能够将恶梦过滤，捕获美梦。
只有好梦才会从网中央的空洞通过，并顺着羽毛流下来，而恶梦则会被困在网中，并随着朝阳消失。
而还有一些传说，则是说，捕梦网上的珠子，是人在熟睡时被捕获的力量和智慧，可以加强人们与灵界的沟通。
总之，是一种充满了神秘的祝福。
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也有类似的东西。
“您真是博闻强识。”王尔德照例对林介表示了赞叹，把手里的捕梦网稍微提了起来。
“没有错，正是捕梦网。”
他并不惊讶林介知道这东西，因为捕梦网作为施法道具，虽然不常见，但也并不是非常稀奇。
至少在毁灭级黑巫师的眼中，并不稀奇。
更何况，这个东西最大的价值从来不是它本身。
而是网中的那个梦。
林介也是第一次看见应该是正宗的人工制成的捕梦网。
一般在商店里卖的捕梦网都是量产的塑料装饰品，花里胡哨，但基本上没有工艺上的价值。
而老王手里的这个，明显是纯手工编织。
而且最近因为外面的暴雨，导致书店内部环境变得十分潮湿闷热，他的睡眠状况确实不是很好。
老王的这份祝福，真是有心了啊！
礼轻情意重，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啊！
林介心中十分感动，站起来，伸出手从老王手里接过了那张捕梦网，深深地感叹道：“这正是我需要的东西啊，老王，谢谢你。”
王尔德如释重负，露出了激动的神情，压抑着颤抖，微笑道：“能被您需要，是我的荣幸。”
这张网中捕获了一个无与伦比存在的美梦，但同时，也蕴含着恐怖的危险，没有神明级的精神力根本进不去，或者就算进去也会被瞬间碾碎灵魂。
但对于高位存在来说，一定是难得的享受和愉悦。
“祝您好梦。”
025-空庭之狼
“砰！”
高耸的尖顶建筑被倒飞而出的身体横空击碎。
无数石子飞溅之中，那身影迅速在空中调整姿态，朝着旁边最近的建筑落去。
“该死，他们当中有巫师！”
凯伊险险抓着悬空的管道边缘，稳住身形，朝着季织绪大喊一声：“小心使魔！”
紫色的光芒闪烁，吟诵咒语的声音同时响起。
“嘶吼——”
庞大的巨蛇撑开背后的翼膜，猛然从下方的蹿出，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獠牙咬了过来。
速度快得惊人。
季织绪瞳孔一缩，扔掉手中的刃杖，旋转的剑刃噌地插进了旁边的墙壁当中。
“吼！”
巨蛇昏黄的眼镜大如汽灯，带着嗜血和疯狂，朝着猎人凶狠地一口咬下！
上下牙齿即将合拢，却忽然卡住。
一只长满了银色毛发的狰狞利爪抓住了蛇的上颚，镰刀一般的爪子将蛇的皮肤划开血槽。
紧接着另外一只利爪掰开了巨蛇的下颚。
上下同时用力，巨蛇的嘴角逐渐裂开，它惊惧地挣扎起来，扭动身躯，却没有半点作用，惨嚎着从中间被撕成了两半。
“噗！”鲜血和内脏喷洒下来，宛如瀑布一样染红了墙面。
“什么？！”
刚刚召唤出使魔的巫师受到牵连，如遭重击一般后退两步，脸色刷白，目露震惊之色：“怎么可能？！这种程度的兽化，她不可能保持理智！该死，我还以为是谣言，赫里斯肯定知道却没有提醒我们，他在利用我们！”
“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在战场上了！”
旁边的巫师急声道：“不要慌，空庭之狼的血液惧怕火焰！”
“但是现在是下雨天……”
“管不了那么多了！准备硝石和硫磺！稳住，她也不过是恐慌级，我们能赢！”
“吼……”
尖顶之上，双爪沾满了鲜血的银狼体型庞大如一座小山，后肢有力地攀附在墙壁上，浑身毛发宛如有生命一般飘动着，目光如电，口中发出了略显沙哑的女声：“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不远处，凯伊几个跳跃，落在地面上。
她望着上方那美丽而危险的矫健银狼，有些激动地喃喃道：“小姐……”
季织绪已经没有了人类的任何特征，完全进入了兽化的状态。
如果不是她能够说话，并且眼睛保持清明，让任何一个猎人来看，这都是一头强大的梦兽。
对于所有的猎人来说，这都是梦寐以求的力量！
她有预感，小姐一定会为猎人们带来一个全新的世界！
但是带来这一切的，那个帮助了小姐的人，二十三号街区的住客，又到底是谁？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要多想了。”
马克斯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从后面拍了拍凯伊的肩膀：“我们只需要跟随，然后分享荣耀，就可以了。”
凯伊长出一口气，五指变得漆黑，一片有毒磷粉散落下来：“你说的没错，走吧，战斗还要继续。”
两人朝着巫师所在的区域高速移动，划过两道残影。
巫师们手中拿着硫磺与硝石，念诵火焰的咒语。
“炎咒-活化火焰！”
他们的背后，虚空以太凝聚成而来，变成了大量的火元素。
一个个白色小球化作火焰凝聚的箭矢，划过半空朝季织绪袭来。
银狼嘶吼一声，一跃而起，躲开一阵密集箭雨，四肢着地奔跑起来，一部分箭落在她身上和地面上，轰然一个个爆炸，将她推得一个踉跄，点燃一片毛发。
落空的火元素将四周的建筑全部融化，可见其温度之高。
季织绪因为剧痛而发出低沉的吼叫，身上的焦化伤口很快蠕动自愈起来，她继续狂奔，撞倒一片建筑，借助烟尘掩盖身形。
她清楚，这次赫里斯雇佣的巫师们并不弱，三个全都是恐慌级的精英巫师。
谁会知道，向来鄙视猎人的巫师，会和猎人合作？
如果不是因为她得到了林先生的馈赠和指导，这次她必死无疑。
赫里斯不愧是一个大型猎人组织的首领，先背刺第二首领卡基，再联合巫师，而他自己，却一直隐藏在幕后……
但并没有关系，虚空之中，“钢铁意志”在她的头顶上漂浮，已经覆盖了整个区域。
她已经找到了赫里斯的位置。
巫师们的第二次吟诵已经接近了末尾，一团扭曲的巨大火焰虚影变换出不定的形态，最终变成了螺旋状的三米长矛。
“炎咒-克特亚之矛！”
“嗖——”
白焰缠绕的长矛带着恐怖的威势轰然射出，音爆声骤然响起，蒸发了大量的雨水形成雾气。
凯伊和马克斯恰好在此刻绕后偷袭成功，巫师在近战上没有任何优势，眨眼就被杀死，转头却看见那长矛钉入巨大银狼的身躯，紧接着瞬间爆炸。
“轰！”
“小姐！！！”
——
赫里斯望着下方被幻术结界笼罩的城区，雨中火光闪烁。
爆炸声透过结界，扭曲成了沉闷的雷声，混杂在这场大雨当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如今天这样大大小小的战斗已经在诺金发生了数十次。
大雨将那些猩红的鲜血全都冲刷干净。
那些因为战斗被波及的建筑，全部被归咎于这场特大暴雨。
他双手插兜，看上去是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两鬓微白，深深的法令纹让他看上去格外冷漠严肃。
身后一个年轻人为他撑着黑伞。
“尤艾，有人在帮助她。”
赫里斯喃喃道：“我从不知道诺金还有这样的人，控制兽化……连王尔德也没有办法做到这样的事情。”
“嗯。”
撑伞的年轻人回答。
“你见过王尔德了吗？”
“没有。”
“去见见他，毕竟他还是你的老师，秘仪塔的人告诉我们，他也曾在二十三号街出现，或许，他会有什么线索。”
“是。”
“还有……”
赫里斯话刚说到一半。
“吼！”
以太猛然在半空撕裂一道缝隙，银狼低吼的扭曲身形从中一跃而出，速度快到只剩残影，脊背上的鬃毛飘动宛如旗帜。
正是季织绪！
空庭之狼的血液在她身体里沸腾，高度兽化带给她了梦兽的特性。
而空庭之狼，正是赫赫有名的时空穿梭者！
钢铁意志赋予她一定程度的预知能力，她在被长矛刺中的一瞬间，直接跳跃到了既定的坐标上！
026-松针为披，雪为冠
赫里斯冷漠的表情终于裂开来，他的目光闪过惊讶，下一刻便被银狼扑倒在地，撕开了肩胛骨。
他从袖子当中抽出短剑狠狠扎进银狼的眼眶当中，筋肉绷起，竟然以血肉宛如老虎钳一般短暂卡住了银狼的爪子，死死招架住，低喝道：“尤艾！”
被气浪推开的年轻人翻滚两圈，稳住身形，额角鲜血直流，但目光却凌厉，暴喝道：“眩晕术！闪光术！”
从施法方式就能明白，他比那三个已经死于非命的巫师水平要高得不知道哪里去。
黑巫师语言的力量取决于天赋的高低和灵感的强弱。
而借助的语言越精炼，越简单，就说明这个巫师在法术上的造诣越深厚。
正如王尔德的老师，无比接近神明级的黑巫师，便能够用最平常的语言完成一个法术的释放。
“吼！”
季织绪闷哼一声，大脑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一片迷乱的漩涡当中，眼前更是被刺眼的白光覆盖。
尤艾，作为王尔德的弟子，在战斗上千锤百炼，做出了最佳的辅助。
赫里斯手腕勾起，将银狼的前爪折断，拔出短剑，翻身将庞大的巨狼轰地摔在地上。
“该死！”
季织绪感觉天旋地转，脊椎都要被摔断了，一阵无法动弹的危险感席卷了她。
“钢铁意志！”
她低声念诵。
上空一直跟随她的宛如章鱼一样的精神体将无数触须覆盖住她的眼耳口鼻，将负面状态汲取一空。
季织绪神志猛地清醒过来，一片血糊的眼前，一点寒芒急速靠近。
她身上毛发倒竖，以最快的速度张开嘴巴，稍微倾斜角度，咬住了刺下来的短剑。
“嗤！”
剑刃穿透腮帮子，被牙齿和肌肉完全卡住。
季织绪冰冷的竖瞳中充满了杀意，扭过头撕扯下对方的胳膊，庞大的身躯滚动一圈，从赫里斯身上碾过，发出一阵骨骼错乱的怪响。
她伸出利爪抓住对方的身躯，向两边撕扯。
“炎咒-腐朽之日！”
有了充分准备时间的尤艾终于在此刻结束的高速吟诵。
一轮耀眼的太阳虚影在季织绪身后浮现，蠕动扭曲的光芒当中翻腾着污浊的黑暗，酝酿着恐怖的能量，仿佛随时会膨胀爆炸。
单单看见，都能让人感到恶心作呕。
危险！极度危险！！！
快跑！
季织绪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念头，随后立刻选择了再次强行跃迁。
不堪重负的身体在跃迁过程当中几乎彻底变形。
啪嗒！
她也不知道自己掉在了哪里。
“哈……哈……”
尤艾大口喘着气，挥挥手，把这轮腐朽之日扔进了结界当中，瘫软在了地上，问道。
“赫里斯先生……您没事吧？”
尤艾站起来，往前面看去，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躺在地上的白狼首领赫里斯全身都被鲜血覆盖了，一条胳膊掉落在一边，看上去奄奄一息。
“没事。”
出乎意料，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血肉高速生长，重新长出了一条胳膊。
但更加恐怖的是，胳膊下方的伤口处，又长出了一条胳膊。
赫里斯看了一眼，伸手把这多余的胳膊给扯掉了。
这才是高浓度注入污秽之血的正常表现——躯体异化。
如果他没有定期“清理”自己的身体，很快他就会变成一个全身长满胳膊或者眼珠的怪物。
“看来，那位二十三号的住客，比我们想象的可能还要强大。”
“您是说她能够进行时空转移的力量么？”
“不。”
赫里斯摇摇头：“我说的是，她能够用瑞恩的灵魂接收他的情报网，精确地找到我们所在的位置，以及，消除你的精神系法术，我对这种力量更感兴趣。”
过了一会儿，他全身都被雨淋湿了，远眺着结界中被尤艾的腐朽之日摧毁大半的区域。
“可惜我现在有更需要做的事情，你去看看吧，尤艾，他比王尔德更加重要。”
“是。”
尤艾点点头。
赫里斯手掌一翻，拿出了一颗宛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卵，露出了痴迷的神情，轻声道。
“尤艾，你说，它会孵化出什么呢？”
“……梦兽。”
“不，并不，是神，真正的神。”
——
林介把书店的门关上，落锁，插上插销。
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书架。
把登记簿和账本放好。
这才满意地带上王尔德送来的捕梦网，准备上楼睡觉了。
二楼和一楼相比，格局相差很大。
一楼是满满当当的书架，而二楼则是所有的生活设施所在。
包括了厕所、厨房、卧室还有个专门为锻炼身体准备的小角落。
因为常年宅在书店里不出门，他不得不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以星期为单位的锻炼表。
虽然运动强度不大，但是总之不能让自己真的变成咸鱼废人。
现在因为连续暴雨，天花板有点漏水，整个二楼都隐约有一种潮湿的气息。
林介感觉自己真是疏漏，竟然忘了储存一些石灰之类的干燥剂。
“唉，等大雨过去，再出去采购好了。”
林介打开卧室门，狭窄的空间当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纸质的研究资料。
都是他这两年为了融入诺金的生活，做的一些小小的调查。
他找了一枚钉子和一把榔头，在墙上弄了个简易的固定点。
接着把垂坠羽毛的漂亮捕梦网挂在了墙上。
正好就在枕头上方。
如果他躺下来的话，捕梦网的羽毛末端便正对他的眼睛。
林介把工具放回去，伸了个懒腰，把衣服脱了，关上灯，躺倒在床上盖上被子。
他看着上方晃悠悠、轻飘飘的羽毛。
“希望真的能有用吧……祝我好梦。”
林介闭上眼睛，黑暗如潮水涌来。
——
是梦？
林介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细小的雪花缓缓飘落，让他的额头一片冰凉。
他仰起头，巨大的绿树枝繁叶茂，被白雪覆盖，扭曲缠绕在一起的树干就像血脉，而树冠则仿佛遮天蔽日。
遍地都是摇曳的白色鸢尾花，风吹过便沙沙地响。
树下是一个闭着眼睛的银发女人。
她有着像是银月或是夜雪般的美丽容颜，白色的轻纱朦胧盖着她的身躯，裸露在花丛中的一截小腿雪白细腻，线条几乎完美无缺。
林介一瞬间想起不知哪里看过的一句话——
自加冕为王于稀寒北国，
松针为披，雪为冠。
027-梦中人
遍地鸢尾花的山丘，如同灰烬般的落雪，巨大的古树，以及沉睡的美貌女人。
目光所及之处，都好像打上了柔光滤镜一样，带着温暖柔和的色彩。
这些要素，构成了一个仿佛童话般的美丽梦境。
“这确实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梦……老王诚不欺我。”
林介站在花丛中想了想，往左右上下都看了看，蹲下身闻了闻其中一朵鸢尾花，并且试探着摘了下来。
手中的花旋转着，纯白的花瓣素雅洁净。
不管是从视觉、嗅觉或者触觉上，这朵花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清明梦么？
林介偶尔也会做到那种能够保持清醒，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
这种梦，就被称为清明梦或者清醒梦。
在这种状态下，做梦者可以在梦中拥有清醒时候的思考和记忆能力。
部分的人甚至可以使自己的梦境中的感觉真实得跟现实世界并无二样。
不过，虽然听上去很玄乎，但实际上这种现象并不罕见，甚至是可以通过刻意锻炼来获得的一种技能。
林介并不是容易做清明梦的体质，印象里他记得的自己做的清明梦次数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这次刚挂上了捕梦网，就进入清明梦的状态。
林介有些怀疑是这捕梦网的效果。
这蛛网一般的造型，其实很有可能符合某种心理暗示的条件。
再加上老王的言语诱导。
最后造成了这个梦境。
林介觉得这应该是最合理、最科学的解释了。
当然，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的理中客，上面这些只不过是一些四处张望时产生的联想。
作为一个能在大雨天泡茶等一个未知客人的浪漫主义者，林介十分愿意相信这是老王的神奇礼物。
话说回来，既然是他的梦，那么就是能够为所欲为的咯？
林介把思索的目光投向了树下躺着的女人身上。
他还是挺好奇……为什么自己别的不梦见，偏偏梦见一个女人的。
咳，也不是说不能梦见，毕竟谁都有青春年少。
但是通常讲，梦里的人物，不该那么清晰而且完全陌生。
“好吧好吧，至少还有一个冲国人都爱的白发属性……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
“说到底，只是一场梦而已，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林介缓缓拨开花丛，窸窸窣窣地，朝着树下走去。
让他来看看，他的“梦中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吧。
林介走到树下，近距离观察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女人比想象中更加完美，就像是断臂的维纳斯一般，充满了一种神性的不真实的美感。
银色的长发就像是绸缎一般铺散在花丛上，完美无瑕的胴体如雪川起伏，就连如蝶翼般修长的睫毛都是纯白色的，发间是一顶白色的荆棘冠。
“不愧是梦里，这简直像是油画一样的艺术品。”
林介放轻呼吸，在心中赞叹着。
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只是在心里嘀嘀咕咕，就是因为不忍心破坏这样梦幻的气氛。
不过……既然是在梦里，就暂且容许他稍微放肆一下吧。
林介俯下身，撩起银色的一缕鬓发。
把手里折下来的白色鸢尾花，轻轻别在了女人左耳上方。
这种有些逾矩且暧昧的动作，放在现实中，林介至今没有对任何一个女性做过。
尤其是对一个刚见面不久的陌生女人。
但是既然在梦中，想做就做呗。
更何况是为美所折服而献上的礼物——虽然花也是别人自己的花。
林介把花的位置正了正，刚想直起身，忽然发现对上了一双银白色的眼睛。
“！”
他猛地后仰，退后两步。
“沙沙……”
鸢尾花忽然被风吹动，纷纷摇曳、生长起来，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起，巨大的树发出低沉的像是管风琴一般的声音。
整个梦境由静转动。
银发荆棘冠的女人身披白纱，在花丛中站起来，目光带着一丝疑惑和茫然，看向了不远处的林介。
林介忽然发现她的身高有些出乎意料。
躺着的时候并没有发觉，但是一站起来，林介甚至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见她完整的形象。
这说明，他的“梦中人”至少有两米高……
不愧是梦里，什么都有可能。
但也可能是林介以做梦者的视角来看，导致发生了一些感官上的错乱变化。
“你是谁？”
居高临下的“梦中人”，忽然看着他，开口说道。
声音轻柔而带着磁性，相当有成熟优雅的女性魅力。
林介微微一愣，完全没有预想到会是对方先问出这个问题。
他还准备这么问问看，看自己梦到的这个，从潜意识里拼凑出来的角色会回答出怎样有趣的答案。
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先一步把问题也给抢走了……
但是这么一来，不是反而更加有趣么？
——“梦中人”和“梦外人”的对话。
林介露出了微笑，想了想，回答道：“一个……正在做梦的人吧。”
“梦中人”伸手碰了碰自己发间别着的那朵鸢尾花，轻轻地，又收了回来，道：“你在梦里，当然是在做梦的人。”
她竟然知道自己在梦里吗？
林介顿时感到非常有趣，他可以做清明梦，那么他梦见的人能不能意识到自己在梦里，进而知道自己其实并非真实存在的人？
不过除非他梦见的人是真实的，通过脑后插管，连接到了同一个梦境。
否则这种事情就是无稽之谈。
因为梦里的人，只是他自己的潜意识而已。
“至少这个回答是真的，那么轮到我问问题了。”
林介自然而然地把问问题变成了一种平等交换，然后清了清嗓子，道：“你是谁？——不准说是做梦的人。”
也许是因为在梦境当中，他感觉自己有点暴露无赖的本质。
“梦中人”莞尔，目光像雪又像水，提起白纱裙摆：“白银，这是我的名字。”
林介道：“只有名字？”
“至少这个回答是真的。”
白银微微歪了歪头，说道：“现在轮到我提问了，对吗。”
林介一噎，然后点点头，心道她竟然还会“反击”。
白银垂下眼眸，神情有些落寞地道：“我在这里很久，很久，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时间是什么，明明这里很美，我却时常感觉它太安静，你能告诉我，这种感觉是为什么吗？”
林介心想这不就是寂寞么？
难不成，在梦里，他也有业务可以拓展？
028-哲学家
听见白银那略带怅然和落寞的疑问。
看见她低下头看向自己时，寻求答案的那双银色眼睛。
林·人生导师·介不由得想，这个梦未免也太合他胃口了吧？
在这种浪漫如童话般的鸢尾花山丘上，配合着静谧舒缓的氛围，和一位赏心悦目的优雅女士做一些他爱做的事情——指灌鸡汤。
这个美梦可真是美得冒泡啊！
如果说拥有全世界所有的书是他已经实现的终极梦想。
那么用鸡汤鼓励别人，让失意潦倒的他们走出低谷和困境，就是令他上瘾的一项日常放松爱好。
每当看见那些原本满面愁容，或者目光黯淡的人，好像重新拥有了梦想和希望一样，变得朝气蓬勃、奋发向上。
林介就会感觉心里跟着暖暖的，充满了正能量，获得无与伦比的自我满足。
他觉得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良。
很大一部分时候，林介帮助人而不求回报，实际上是已经从对方的反应当中得到了自己的快乐。
简化一下，那么帮助别人对林介来说就是快乐。
不过很遗憾，由于书店生意惨淡，至今他还没有几个固定会回访的顾客。
少了很多生活的乐趣。
因此，在梦里被寻求帮助，不得不说，是直接打翻了林介心中那无处安放的鸡汤。
林介想了想，觉得既然在梦里，那就不用那么拘谨了，伸出手道：“坐下来谈谈吗？”
握手，这个从刀耕火种时代流传至今的，最原始的表达友好的礼仪。
应该是最容易取得信赖的方式了。
白银的表情有些困惑，看着林介的手，犹豫了一下，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上。
冰凉又柔软。
这是林介一瞬间的感受。
他拉着对方的手，紧了紧，然后一起坐在了她刚才躺着的那块花圃中。
林介随意地盘腿而坐，决定先了解一下自己这个“梦中人”的人设。
量身定制的鸡汤才是对症下药。
他问道：“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个梦境当中吗？”
白银侧头看他，长发从脸侧滑落，道：“从没有人进来过，也没有人能够进来，你是第一个。”
看来像是那种“莴苣姑娘”的设定啊……
长久地孤独地居住在一片美丽的花圃当中，因为某种条件，从来不和别人接触，永恒的长眠就是她的生活。
果然非常的童话。
林介觉得这种类型其实是最好排解的了。
和那些在热闹的地方也感到孤独的类型不同，这种就是纯粹的……怎么说呢，有点像是无聊或者无趣。
只需要培养一些简单的爱好，当然，最有效的途径，其实是离开这里，交一些朋友聊聊天，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
但面前的不过是他梦中的一个虚影，林介忽然觉得有点难受。
“让你产生这种感觉的，是孤独和寂寞啊。”
他柔声道：“因为一直一个人，不被理解，所以孤独，因为总是重复着相同的事情而毫无改变，时间也失去概念，没有新鲜感，只剩下了思考，所以寂寞……想的越多，就越痛苦，很多人都是如此。”
比如那些哲学家，那些诗人，那些天才，常常因为想得太深太远，却又无法理解，没想通，最终选择了自杀。
所以有时候，傻人有傻福这句话，还是很对的。
白银若有所思：“思想……是痛苦的根源，而他们无法理解我，因此畏惧我，远离我。”
林介也若有所思，原来她的人设里面还有“哲学家”这一条。
听起来，应该是常常思索以至于在常人眼中显得怪诞，最终选择了离群索居，这样的一个经过。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梦中人又有什么关系，朋友的话，从来就没有任何非要满足的条件啊。
只有他知道的朋友，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吧！
但是无论如何，面前这位寂寞的女士，应该要由他这个“始作俑者”来排解才行。
林介真诚地看向白银，道：“我想，我也许可以理解你。”
白银淡淡地微笑：“我知道。从你出现在这个梦里开始，就代表你已经理解了我，你和我处在一个水平……或许，你的思想站得更高。”
这就是哲学家夸人的方式吗？
这么拐弯抹角……真是有够舒服的。
虽然感觉有彩虹屁的嫌疑，让林介觉得稍微有点不妥。
但是清了清嗓子，他还是说道：“这么说来，我算是被你认可了……那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这是我最殷切的希望，希望你能够答应。”
面对这种长期“自闭”的人，最好不要把主动权给对方。
否则因为思维惯性，她肯定下意识就拒绝了。
要说的让她不好拒绝才行。
白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林介露出了无比温柔的笑，道：“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
“朋……友？”
林介点点头：“是的，朋友。”
“你之所以感到寂寞，其实还是因为无趣，你不觉得这里虽然美，但太过于单调了吗？总是面对一样的风景，迟早都会厌倦。”
他接着笑道：“你试过交个朋友吗？一起聊聊天，分享一些日常琐事，比起一个人，会快乐很多。”
说到分享。
就想到安利。
说到安利。
就想到推书。
他突然心中一动，虽然他说说是拓展业务，但因为是在梦境里面，所以刚才只想着给对方做一下心理辅导。
毕竟不是在书店里面，手上也没有书……
但是此刻忽然就逆向思维了一下。
既然是在梦里，那么平时做不到的事情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比如凭空变一本书出来。
如果依靠记忆，应该完全可以还原出一本书……
“啪。”
林介腿上一重，低下头果然看见了一本精装版的《格林童话》。
他对这本书简直熟的不能再熟了，小时候汉字启蒙，用的就是翻译版的《格林童话》。
莴苣姑娘的故事也是出自这里。
“这本书……就当做是给朋友的见面礼了。”
林介将书递了过去。
白银接过来，轻轻抚摸着书封，道：“很久没有人送给我礼物了，也没有人愿意和我聊天……我一无所有，但这里有这颗树和树上的果，这些花和花中的蜜，你愿意的话，可以取走其中一样，作为我的回礼。”
029-鸢尾花
林介抬头。
这才发现原来那遮天蔽日的树冠当中，貌似闪烁着一些金色的光芒。
只不过被漫天的落雪，还有地面上美不胜收的鸢尾花给抢去了吸引力。
而且那茂密的树叶把它们遮掩得很好。
因此刚才林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棵树上原来还结了果子。
白银给的选项是四个。
树，果实，花，以及花蜜。
林介想了想，首先排除树。
他也不可能把树直接带走，而且这棵树对他来说貌似……好吧，是完全没有什么用处。
其次，同理排除花。
除了能装饰以外，貌似也并没有什么作用，而且他刚刚不久前才擅自摘了一朵花别在了白银的耳朵上。
现在让对方又把花送回来，总感觉怪怪的。
剩下的就只有果实和花蜜了。
林介想了想，看着树上隐约闪烁着金色的果实，道：“可以直接吃吗？”
他对花蜜着实没什么兴趣，不如还是在梦里尝尝看梦中长出来的果子是什么味道。
这也算是一种非常独特的体验了。
白银莞尔：“当然可以。”
“啪嗒。”
她话音刚落，金色的像是小苹果一样的果实就自己掉落下来。
林介伸手刚好接住，转动把玩着端详了一下。
这金色的小苹果长得出奇精致，每一个圆弧都给人一种比例完美的感觉，画出来一样。
又出现了，这种梦里才有的构造。
但是不管它之前如何，现在都要进林介的肚子里了。
“咔嚓咔嚓。”
林介两三口把这颗小苹果啃了个干净。
感觉和正常苹果并没有很大差别，脆脆甜甜，糖分和水分都很充足，而且连果核都没有。
看来梦中的味觉也还是参照了现实的。
指望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味觉体验是痴心妄想。
此时，林介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稍微有些模糊，觉得自己可能是要醒了。
“这么快么……”
梦里所感觉到的时间和现实肯定是不一样的。
很多时候在梦里感觉发生了很多事情，一连串的转场，甚至能写出个几万字的小说来。
但实际上醒来可能发现才睡了五分钟。
而有的时候，明明梦里感觉才过了一会儿，一晚上就已经过去了。
虽然林介心中感到万分的遗憾，但是他也不能控制自己何时睡觉何时醒来。
“我该走了。”
林介对白银说，然后站起来伸出手。
后者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借力而起轻轻拥抱他，轻柔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希望下一个夜晚来临时，我们还能在梦中相会。”
——
尤艾，恐慌级黑巫师。
“黑鳞的无面人”王尔德的弟子。
整个黑巫师界都知道，毁灭级黑巫师王尔德曾有两个弟子。
而之所以是曾，只因为这两个弟子，一个早已死去，还有一个选择了背叛。
死去的那个，叫做查尔斯。
而活着那个，叫做尤艾。
如今的“火焰使”尤艾，是白狼首领赫里斯的合作对象，也是黑巫师组织“赤教”的核心成员。
“这一次，选择赫里斯也许是一步错棋，但选择其他人，更是错得无可救药。”
尤艾撑着伞，穿着一套有些老旧的西服，点燃一根烟，但并没有抽。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甚至一眼看过去最多二十，有着一头亚麻色短发和瘦尖的脸型，鼻梁上全都是雀斑，脸侧带有黑色的刺青。
他的胳膊上还绑着绷带，整只胳膊包括手掌都绑得严严实实。
这是和赫里斯一起被季织绪偷袭的后果。
赫里斯身为猎人，有污秽之血的力量来高速再生，甚至能面不改色扯掉自己的一条胳膊。
但是作为一个黑巫师，尤艾的体质基本上和正常人并没有区别。
无法硬扛伤害，也没有办法自愈。
更何况这种伤势，依靠咒术其实也并不够快速治愈，治疗效果最好的是穹顶教会。
但是近三年，诺金地区的穹顶教会都宣布不给黑巫师提供治疗了。
原因并非是立场问题。
穹顶教会这负责治疗，不负责教你做人。
但是黑巫师们，尤其是底层的大量低级黑巫师……普遍没有钱。
“季织绪，包括老……王尔德，都仿佛和这个二十三号街道的书店主人有关系，就好像，他们的命运在这里被改写了一样。”
尤艾喃喃自语着。
当年王尔德受了多重的伤，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以他老师的高傲，就算是最后没死，也大概率不会再出现了。
但是谁知道，王尔德竟然还是出现了，并且似乎变强了。
“希望只是情报出错。”
尤艾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中年黑巫师约翰：“记住你的任务了吗？”
“记住了。”
黑巫师低下头，低声道：“探查书店以及书店主人的情况，只需要对方的等级和样貌，书店的大致布局和位置。”
尤艾道：“去吧，你会为我带来好消息的，是吗？”
约翰的身形瞬间消失，变成了融入黑暗的影子。
化影术！
这是约翰最擅长的术法，也是打探情报的最佳手段。
他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建筑物交错的影子当中，夜晚是他最佳的伪装。
二十三号大街。
412号。
书店。
坐标地点很快便到达了。
约翰的速度放慢，在书店四周仔细查看，逐渐谨慎起来。
但同时又有些疑惑。
这里……分明没有任何的以太波动，如果单单从感知上说，就是一个单纯的书店罢了。
但是上级都十分重视的任务，肯定不简单。
他进入书店门内，在书店的一楼逡巡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有排列地十分整齐和紧密的书架以及书籍。
于是他潜入上了二楼。
楼上的格局更加一览无遗，完完全全就只是个普通的书店样子。
他把该进行探查的地方都探查了一遍，最终只剩下了这个书店的卧室。
那里是唯一有生命迹象的地方，虽然气息也依旧普普通通，似乎并不是超凡者。
也就是说，书店主人就在这里面熟睡。
约翰一边朝着卧室门接近，一边想着，也许他能够顺便把这家伙干掉，然后回去汇报“其实你们担心的人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已经被我顺手干掉了”。
他哑然失笑，然后变回本来的样子，伸手打开了卧室的门。
门缝缓缓变大。
约翰的目光瞬间呆滞。
门内，无数的血丝覆盖了整个房间，蠕动的血管和块状肉瘤呈现辐射状，从中央的床蔓延到四周，床头血肉密布的墙上，到床面，生长出一丛丛白色鸢尾花，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照亮了床上似乎正做着美梦，面带微笑的年轻人的脸。
约翰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些血丝就被惊动，瞬间从地面上，密密麻麻，朝他扑了过来。
030-快跑
从约翰看见那恐怖的房间内画面，到他失去自己的意识，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
他的脑海中依然残留着那从血肉当中生长出的纯白花朵，那种惊悚的反差感，让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但他没有来得及做出逃离的反应。
下一秒视野便一片漆黑，全身传来了超越极限的痛苦。
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秒令人绝望。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血丝攀附在自己的肌肤上，一寸寸从自己的耳朵、眼睛、嘴巴、鼻孔钻入进来。
从表皮，到内脏，再到大脑。
约翰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臃肿的装满血肉的皮袋，在内部被疯狂地搅拌，最终定格下来的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也并非是一个有概念的人。
房间门口，中年黑巫师仅仅停顿了一下动作，然后目光呆滞地低下头。
他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手背上隐现蠕动的血丝，很快消失不见。
“嘎吱——”
约翰一边后退，一边轻轻地把门重新关上。
他一边下楼，一边迷茫地断断续续喃喃自语：“我……我、我应该……我应该……”
他好像才刚刚获得语言能力一般，磕磕绊绊地说了许多无意义的低语。
但随着他走到楼下之后，语速就渐渐正常起来。
话语的表达也变得清晰了。
“我应该清除……一切会威胁到主的存在……”
“主啊，您的仆从在这里……”
“为您效忠。”
——
尤艾在黑暗的巷子中等待。
他抽完了一根烟，扔在地上踩着自己的影子碾碎，拿出怀表来看了一眼。
些许雨点溅到了表盘上。
他皱了皱眉，用拇指将雨点擦干净。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这里距离二十三号街道不超过两千米，按照约翰化影术的速度，大约五分钟就能够达到目的地。
调查的内容也并不算深入。
这和往常约翰执行探查任务的速度相比，已经慢了很多很多。
“看起来这家书店确实不简单……”
尤艾长出一口气。
他出于谨慎没有亲自前去的选择是对的。
不过直到现在，他并没有感受到二十三号街的方向有大规模以太波动传来，因此至少是没有爆发战斗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约翰潜行成功，只是也许对方做了某些防御措施，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事情还不算太糟糕，但目前大概已经打草惊蛇，后续可能还是要他自己来执行。
现在，暂且等待约翰回来，再做打算吧。
尤艾对于约翰的潜行和逃跑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毕竟，人类和梦兽的杂交可是非常罕见的存在。
身上流淌着一半影苔虫血脉的约翰能够200%地发挥化影术，融入影子、隐匿气息对他来说，就像是回家一样简单容易。
“哗啦啦……”
大雨转眼便将烟蒂碎渣冲刷走，顺着积水的水流，旋转着进入了下水道。
尤艾把怀表放回去，正想要再点一根烟。
忽然一愣。
他明明已经熄灭了烟，在这下雨天的漆黑巷子里，为什么他还有影子？
“该死！”
尤艾脸色陡变，立刻捏住手中的香烟，大声道：“炎咒-强燃光术！”
“轰！”
不幸作为临时施法道具的香烟瞬间燃起，化作一团光芒刺眼的爆裂火焰，宛如一道闪电，将整个巷子瞬间照亮。
对付影子，最好用的自然是光和火！
然而尤艾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他非常不利，下雨天的潮湿天气，让火系的法术全都大幅削弱，再加上用的辅助施法道具只是普通的香烟。
这一切，都代表着他这个强燃光术除了拖延几秒钟以外，并不能真正造成什么伤害。
于是他紧接着便立刻往后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宝石。
他已经笃定了折回来倒戈一击的是约翰。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背叛，但是现在，他必死无疑！
尤艾目光冰冷：“炎咒-燃烧大地！”
但是，地上的影子比他更先！
在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前一秒，这影子就化作了原本的人形，携带的数个金属块变成了无数尖锐的长矛，刺穿了尤艾的身体。
“啊啊啊！”
尤艾被惯性带着钉在了巷子的墙壁上，砰地一声，墙壁龟裂出蛛网般的痕迹。
他因为疼痛而双眼通红，发出了惨叫声。
单单是穿刺伤当然并不能让他表现得如此不堪，那些长矛在穿过他身体的瞬间，上面变形出来的无数倒钩，才是让他惨嚎的原因。
与此同时，暴虐的火焰咆哮着席卷了整条巷子，将一切化作焦土。
约翰那不算健壮的身躯被火焰撕扯着，最终在沉默之中变成了焦炭和飞灰，在刺眼的火光里面，成为了一道破碎的剪影。
短暂的交锋戛然而止。
尤艾利用变形术挣脱开身上的金属长矛，又直接用升温术让它们融化成铁水。
他喘息着捂住伤口，踉跄两步，冷笑道：“背叛这件事情，我可比你熟练多了啊，以为我会没有防备么？真是天真又愚蠢！”
生命波动在火焰之中消失，焦黑的剪影在巷子中央变成了雕塑，代表着这个愚蠢的黑巫师的死去。
尤艾伸出手，准备最后来一发爆炎术，终结这场战斗。
然而那些焦黑的飞灰落在地面上，墙面上，却瞬间扎根，无数的血丝蔓延，将整个巷子眨眼覆盖。
“什么？！”
尤艾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巷子已经被这些蠕动的血丝封锁了。
他立刻释放了法术，然而这些东西的高速增殖令人胆寒，以极快地速度向中间聚拢来，仿佛要将他吞噬。
尤艾的笑容终于凝固在脸上，看着四周，露出了惊惧之色：“你不是约翰！你是谁！”
那些血丝和肉瘤如同呼吸一般鼓起瘪下，发出了带有约翰声线的尖锐声音：“主啊……您的仆从……为您扫清障碍……”
主？
尤艾抓到了关键词，约翰的背景是非常清楚的，他从来不是哪个教会的信徒。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主”，就在约翰刚刚去调查之后半小时。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
书店主人！是书店主人的警告！
被吞噬之前，尤艾最后的念头闪现。
——
“叩叩。”
赫里斯听见背后的敲门声，道：“进来。怎么了？”
下属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尤艾先生……死了。”
赫里斯目光一凛：“怎么回事？”
下属道：“尤艾先生根据您的吩咐，派遣人员去二十三号街的书店探查，结果派去的人回来之后突然背叛，而且获得了不知名的能力，将尤艾先生杀死了。”
“这里是现场的照片和法术痕迹鉴定以及现场还原的报告，还有尤艾先生在地上奋力留下的一句……遗言。”
“什么？”
“他说……‘快跑’。”
031-八颗牙齿
赫里斯伸手接过下属递过来的一叠文件。
放在最上面的，是由“赤教”那些黑巫师做出的法术痕迹鉴定和现场还原。
纸质文件上写满了长篇大论的详细分析，洋洋洒洒，密密麻麻。
甚至包括了法术释放的时间、以太波动的幅度、双方的心理状态、交战时地形破坏的程度等等等等。
事无巨细地把整场战斗的方方面面情况都进行了整理。
所幸黑巫师们并非真理会那群榆木脑袋，把最重要的一部分信息直接标红了，并且在后面附上了一份描述式的完整过程还原。
如此详细的调查报告，是只有巫师们才能做到的事情。
猎人们依靠的侦查手段，只有依靠自身的感官。
比如高度特化的视觉可以看见常人难以看见的血迹甚至直接看见以太波动的轨迹。
但也有可能会看见这个世界隐藏的另一面，最终发疯……
当然，这只是个传说。
老猎人们真正疯狂死去的时候，都早已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有咆哮和呓语，并没有机会向其他人描述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白狼”和“赤教”的临时合作确实给双方都带来了大量的好处。
至少在战斗方面，近战和远程的互补对于战斗效率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
如今在局势上的压制，这场合作功不可没……
但前提是他们目的一致。
否则那些眼高于顶的巫师可不会选择和猎人合作。
赫里斯大致浏览了一遍，翻到最后，瞳孔一缩。
文件最后是现场拍摄的照片。
整个巷子被血肉覆盖，布满血丝的肉膜包裹住了墙面和地面，就算只是看着照片，都能感觉到它们仿佛在蠕动。
中央尤艾的尸体面目全非，只能通过残余的衣物碎片来勉强判断。
整具尸体扭曲得像是肉茧，或者某种生物的巢穴。
血丝将倒在地上的尸体表面全都摧毁，尸体张着嘴，从嘴里长出了一朵纯白的鸢尾花。
鸢尾花的根须深入血肉之中，从绿色逐渐变成了红黑色。
让人难以分清这朵花到底是后来被人种上去的，还是说就是从这些血肉上长出来的。
不过，从报告的鉴定来看，这朵花在拍照后不久，就随着那些血肉的腐化而枯萎了。
就好像这朵花是某种寄生生物，在汲取了约翰和尤艾的肉体作为养分之后，最终因为失去了养分来源而枯萎一般。
巷子中的尸体以非常诡异的姿态昭示着生前的痛苦，甚至在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尤艾努力伸出手臂在地面上留下了十分惨烈的血色字迹。
“快跑”。
赫里斯把文件放在了桌子上，长出一口气：“这么说来，约翰从书店回来之后，就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所寄生，并且改变了思想……连那些黑巫师都没有办法分析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对吗？”
下属低下头：“是的。”
“他们后续准备怎么办？”
“收集了腐化的血肉和枯萎的鸢尾花，准备移交到赤教总部，让‘祷告者’摩菲进行判断，目前给出的建议是让我们暂时放弃对书店的探查，首先全力保证魔镜之卵的孵化。”
“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赤教毁灭级？”
赫里斯目光平静道：“告诉他们，‘白狼’会尽力配合。”
“是。”
下属恭敬地退出去。
这是书店主人的警告吗？
赫里斯默默地想着，转过身，目光透过窗外。
窗外是一个巨大工厂的一部分，巨大的孵化仓中央放着的，正是那颗魔镜之卵。
保证魔镜之卵的孵化？
但他并没有忘记，季织绪之所以会突然跳出来，也是因为接触了书店主人。
他有理由相信，书店主人正是支持季织绪的背后之人。
谁也不能保证，逃跑的季织绪不会在书店主人那里，得到更多的支持。
他不能允许有任何变数……
——
林介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他看着上方视野轻柔飘动的羽毛，回忆着甜美的梦境，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下次真该谢谢老王，这东西真的能带来美梦啊。”
林介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深呼吸，感觉自己神清气爽，全身都充满了活力。
外面还在不停地下雨，昏暗的天色分辨不清时间。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金属闹钟，正好是六点钟。
这可比平时要早了半个小时，但同时他却感觉自己精力充沛，说明昨晚的睡眠质量相当高啊。
“真希望像她说的那样，‘下一个夜晚来临之时，我们还能在梦中相会’。”
林介喃喃着下床，换好衣服，走进了厕所。
不过，虽然也有可能能够做那种连续的梦境，但是几率应该很小才是，他这一点侥幸心，不知道能不能打动这张网。
让它再捕获一场美梦给他。
站在洗手台镜子前，林介拿起牙杯，拧开水龙头放水，开始了一天早起的洗漱工作。
以整洁体面的形象面对客人，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礼貌。
“啊咕噜噜……噗！”
林介吐出一口水和泡沫，又漱口了两遍，拿毛巾打湿洗了把脸，张开嘴巴习惯性地看了看自己的牙齿，忽然一愣。
“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林介狐疑地看着镜子，长大嘴巴，用手指摸索了一下上下两排牙齿。
再三确认之后，他可以确定，自己多出了八颗牙齿。
这八颗牙齿分别在两排牙齿两端末尾。
原本的牙齿尤其是臼齿全都略微缩水，正好明明白白安排进去几个新住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我觉得……就算我突然得了多齿症，大概也没有那么快长出来吧？”
林介抽了抽嘴角，想来想去，有些怀疑是小黑的锅。
——小黑是他给“让他穿越的幕后黑手”的昵称，毕竟一方面这家伙是幕后黑手，另一方面，它又像是一个黑色的剪影一样。
但是怎么想，多几颗牙齿，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啊。
“唉，算了，谁知道它是怎么想的，说不定对它来说，送牙齿是一种祝福？”
林介反复试着咬合放开，发现对牙齿的功能并没有什么影响，干脆就放弃思索了。
牙齿嘛，能用，不痛，就好。
林介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下楼准备开门营业。
“真期待啊，今天会来新客人吗？”
032-掰手腕
林介熟练地把插销移开，打开了书店的门。
外面的雨势并没有任何减缓，简直像是天上忘了关闸一样。
不过马路上的积水水位今天貌似往下降了一点，应该是像新闻里说的，下水道系统最大效率运转的缘故。
不过更加令人惊讶的事情，则是往常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竟然开过了几辆用于施工的大型车辆。
汽灯在磅礴的雨幕当中一瞬又一瞬照亮了街道。
街上两边的店铺和住房里时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好奇地看一眼，然后又重新关上门或窗，防止雨水打进来。
这些车辆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街道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林介有些意外，看着马路上一层层荡开的波浪：“这是出了什么事故吗？”
仔细想想也是，这么大的雨，好像也不可能不出事故。
这些车辆里面，貌似有推土机还有挖土机，好像是要对什么建筑物动手的样子。
林介还想听听看隔壁音像店播放的晨间新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半天，也没能等来隔壁的电视机雪花音。
“？”
林介不由得有点疑惑，按照以前的习惯来看。
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隔壁老板绝对会把电视机音量放到最大，频道绝对正好是当时在播报人们好奇的事情的电视台。
来昭示一种颇为自得的“看吧，你们都得从我这里知道消息”的优越感，十分洋洋得意。
但是今天非但没有这么做，甚至好像连电视机都没有打开。
真是奇了怪了。
“难不成后来电闸又跳了？还是音像店老板他突然生病了？”
林介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虽然这个邻居有些小毛病，但毕竟不能说是一个坏人。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罢了。
平时听了那么多新闻，总归还是有感情的。
林介隔着墙壁朝另一边喊道：“请问……”
但他还没说完一句话，隔壁就像吓了一跳一样突然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啊！”
林介疑惑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隔壁沉默了一阵子，然后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没事，真的，没事……不用说请，不用说，咕嘟。”
音像店老板语无伦次地咽了口唾沫，道：“那个，有事吗？”
林介道：“我想问问，为什么你的电视不放了，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糟了！他果然发现了异常！
通常电影当中，暴露自己意识到不对的人，最后都死了啊！
音像店老板立刻“啪嗒”一声打开电视机：“开开开！非常抱歉！现在就开！”
隔壁的电视机立刻开始播放，果然电视当中正在放送就是这一带出现墙体坍塌事故的新闻。
原来是墙体坍塌啊，这么大的雨，倒是确实有可能会冲垮一些豆腐渣工程。
竟然还出现了人员伤亡，看起来这次的事故应该有些严重。
“好的，谢谢。”
林介了解详情之后点了点头，随后感觉更加不对劲了。
隔壁的语气竟然急切中不忘记尊重？这真是不符合常理。
林介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刚才的猜测，道：“科林先生，你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吗？要充分休息，才能更好地生活啊。”
科林额头忽然冒出了冷汗。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难道他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事情，动过什么手脚？
现在是在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没有办法好好地活着了……
科林看着面前的电视机，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犹豫了半天没有发送出去的邮件，浑身僵硬，一时之间如堕冰窖。
林介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科林先生？”
科林一个哆嗦，手一抖，低头一看，自己已经发送了邮件。
收件人：穹顶教会神父，文森特。
他顿时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和嘴巴里的脏话，科林咬着牙，心里恶狠狠地想：事已至此，他反悔也来不及了。
现在消息已经传递到了神父，如果他能够继续隐瞒一阵子，也许能够活下来也说不定。
穹顶教会的神父啊，救救他吧！
“呼……没有的事情，我没有问题，谢谢关心。”
科林强自镇定地故作轻松道。
林介听见这样的回答，虽然心里觉得这是在逞强，但是也不好再戳穿。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林介心想着要不要买个慰问品去拜访一下隔壁。
“叮铃。”
书店门口的铃铛忽然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介抬起头，道：“欢迎光临。”
当他看见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时，心里道，看来今天确实有一位新客人。
走进书店里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红发少女。
她有着一张青春明媚的脸，明亮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白皙的肌肤透着淡粉，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脚上是一双俏皮的明黄色圆头雨鞋。
长长的茂密红发编织成一条粗糙的麻花辫，搭在左肩上，头顶上戴着一顶鸭舌帽，手上则正收起一把黑伞。
——十分罕见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客人。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坐在柜台后的年轻男人这么问道。
梅莉莎好奇地把整个书店打量了一遍，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林介。
她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柜台前，拉过凳子坐下，晃着双腿，托腮问道：“你就是这家书店的主人？”
林介点点头，微笑道：“是的，我就是。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就可以了，不管是借书，还是买书，或者单纯看书，都可以。”
他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
这家书店真的是I级吗？
爸爸会不会是搞错了什么啊。
梅莉莎的脑海中闪过了一连串的质疑声。
她仔细地探查着这家店，只有店里那个石像鬼应该是黑巫师的造物，其他完全普普通通。
有些失望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梅莉莎连自己本来只是想来借书看自己没看完的《深渊之子》结局都忘了。
这也太普通啦……
想到自己冒着雨，顶着被爸爸发现之后臭骂的风险，却并没有找到预想当中那种神秘的、充满了魅力的书店。
就忍不住有点生闷气。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梅莉莎双手托腮，嘟囔道。
现在的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林介额上滑下一滴冷汗，保持着营业用微笑道：“一些过分的要求当然是不行的。”
梅莉莎双手拍在柜台上：“我要和你掰手腕，过分吗？”
033-父女矛盾
林介抽了抽嘴角，表情微妙。
如果不是顾及自己的形象，他现在的表情应该只能用“地铁，老人，手机.jpg”来形容。
他这三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但还真的没有见过上来要和自己掰手腕的。
开店这么久，不，算上穿越前当大学讲师的时间，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正常人会在“借书、买书、看书”这三个选项里面，选出一个“掰手腕”吗？这合适吗？
这显然不合适。
出于人生导师的本能，林介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再次打量面前的少女。
脸上没有涂任何化妆品，皮肤很好。
衣服的做工的质量都相当好，帽子貌似是个挺有名的牌子，鞋子边缘沾了泥水。
但是地面上留下的鞋印都是干净的，应该是在门口的积水处涤荡干净了。
从细微处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小姑娘的个人修养相当不错。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那一头浓密的红色头发保养地相当好，像是橘猫的柔软毛发，让人看着很想摸一摸。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她的家境应该很不错。
而林介回想刚才这个女孩子的神态，能看得出来神情有些许的紧张和失望。
心里十分确定，她应该是专门冲着自己的书店来的，而不是像季织绪那样为了躲雨。
那么，这样一个家境优渥显然不会缺娱乐活动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突然跑进他的书店里来……和他掰手腕？
林介觉得，从目前来讲，他的书店还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人冒着一场大雨特地赶来的特质。
不，等等。
他最近的新客人数量有所提高，难道是新客人在进行宣传？
季织绪、约瑟夫……约瑟夫？
林介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了起来，双手交叠，审视着面前的少女。
虽然非常不明显，但是她的长相和约瑟夫依稀有着相似的地方，尤其是眼睛。
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约瑟夫虽然现在看上去是一个老年硬汉，不过从脸部五官轮廓就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绝对是个帅小伙。
所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面前的少女，和少年约瑟夫有着极高的近似度。
林介此刻有一种直觉，面前的少女绝对和约瑟夫有着直系的亲属关系。
不知不觉，他并未发现自己已经盯着面前的少女接近一分钟了。
这种深沉的凝视和无言的沉默打量，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原本双手放在柜台上，气势十足的梅莉莎，不知道为什么被看得有点心虚，把手收了回来，僵硬地放在膝盖上，道：“怎、怎么了，掰手腕应该不过分吧，难道不行吗？”
明明这家伙看上去还是很普通啊，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
就是这种……这种好像做错事情被爸爸训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少女陷入了一种“对面≈爸爸”的懊恼当中。
林介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清了清嗓子道：“掰手腕当然可以，不过我有两个问题想先问一下，可以吗？”
梅莉莎点点头：“什么问题？”
林介伸出一个手指：“第一个问题，你是因为约瑟夫而来的对吗。”
虽然是问句，但其实是肯定句的语气。
梅莉莎心里咯噔一下，并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说出约瑟夫的名字。
她睁大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同时，心中的不详越来越强烈。
“看来我说对了。”
既然这两个人确实有关系，那么亲属关系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林介微笑着摇了摇手指：“别那么看着我，你们两个长得还是挺像的。”
梅莉莎顿时瞪圆了眼睛，鼓起腮帮子，像是受到攻击膨胀的河豚：“谁和他长得像了！”
林介为自己越来越精准的眼力喝彩，这种叛逆的态度，还有神情里面的嫌弃，应该是父女关系没错了。
唉，这种情况他真是见得多了。
上次是因为被渣男伤害而伤心欲碎的失恋人，这次是和家长闹矛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翘家人。
他这个人生导师的用武之地，真是越来越多了。
梅莉莎此时已经后悔了。
她已经感觉到并非自己的爸爸出了错，而是自己的判断和好奇心将她引向了不太妙的境地……当然，并非危险的处境。
而是，既然对方能瞬间知道她和约瑟夫的关系，那就有很大的可能会告状啊……
I级区域，果然不能乱闯，就算是“友善”的，也不行。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也就是档案里面的“友善”评价确实没错。
林介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问道：“那么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找我掰手腕？”
其实如果只是熟客一般性的要求帮忙，他肯定是不会这么刨根问底的。
但是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新客人，而要求是带有肢体接触。
为了自己的名誉和清白，他不得不谨慎一点。
不要以为只有女性才会被骚扰，男孩子在外面，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啊！
而且深入了解对方做出奇怪事情的动机，也有助于对其进行心理辅导和鸡汤灌输。
梅莉莎立刻正襟危坐，目光正直：“约瑟夫说过，如果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感到心里很难受，但是因为条件限制或者出于面子又不能动手，就找个人掰手腕吧。”
“？”
林介打出一个问号，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是掰手腕？”
等等，这么说来，梅莉莎难受的原因应该是和约瑟夫闹矛盾。
而那个充当出气筒的……就是他？
阿西吧，他收回前言，这是个熊孩子。
梅莉莎一脸严：“最好就是找当事人，这样就可以欣赏他痛苦扭曲、气急败坏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了。”
“这样的游戏性活动对方拒绝了就会显得胆怯，就算拒绝了也可以强行开始，而如果他最后气得向我动手，那么我就有了可以打他一顿的理由。”
“？？？？？？”
林介小朋友感觉自己有很多问号。
他深刻地怀疑约瑟夫作为父亲的教育水平。
果然不该期待一个有着ptsd的退役军人有什么育儿经吧？
“好吧好吧，怎么比。”
林介感觉很是头痛。
不过既然只是为了发泄，满足她就完事了，这样一个小女生，细胳膊细腿的，大概也没什么力气。
虽然嘴里这么说，不过以前肯定是找朋友当对象，让着她，让她良性发泄。
但是，这种熊孩子思想，必须纠正过来啊。
“三局两胜。”
梅莉莎脸色谨慎地道，然后心里想，虽然对方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普通，但是看上去应该是学者或者巫师。
这个I级，应该是在以太方面，肉体绝对没有那么强。
两人在柜台两边坐稳，双手交握，气氛紧张激烈。
从感受到的状态来看，确实很松散，只是正常成年男性的力量而已。
梅莉莎暗暗呼出一口气，低声道：
“三。”
“二。”
“一。”
“开始！”
“啪。”
战局瞬间分晓。
梅莉莎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被死死压在柜台上的手臂。
怎么可能？！！！
034-可怜天下父母心
梅莉莎看着自己被压在柜台上的手臂，思维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怎、怎么可能啊！
她抬起头，看见书店主人一副情理之中但又意料之外的表情。
林介挑了挑眉，然后朝梅莉莎露出了微笑，松开了手，就好像在说“什么嘛，我掰手腕这不是还挺厉害的嘛”一样。
但是……明明怎么感觉，都只是正常成年男性程度的肌肉和筋力而已啊！
这种水平的力气，她六岁的时候就能打十个了，按在地上打的那种。
没道理现在十六岁了，反而连掰手腕都赢不了吧？
她虽然只有异常级的评级，可是早就已经是恐慌级的实力了，只不过今年真理会的名单还没有公布罢了。
但是现在，她竟然连掰手腕都输了……
梅莉莎不由得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道是对面用以太作弊了？
对面的书店主人注意到她目光的一瞬间，就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一样，从容微笑道：“我可没有作弊啊，这么近的距离，稍微感觉一下就立刻发现了吧。”
确实。
在如此狭小的环境当中，两人的距离又是如此近，手部更是紧紧贴在一起。
任何以太的调用，就算是再细小，再细微，也一定会被察觉的。
所以，对方确实是货真价实赢了。
但越是意识到这一点，梅莉莎就越是感到悲伤和不敢置信。
林介看着面前低着头、十分沮丧的少女，有些于心不忍地安慰道：“其实，作为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力气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其实我还是感觉很吃力的，你看，最开始还是有僵持一下的对吧。”
他说的都是实话，神情自然而然带着些歉意。
是啊，大概僵持了像是把一颗完整的硬糖不小心咽下喉咙那么长的时间！
并且带来了同样如鲠在喉的体验。
好难受。
梅莉莎紧紧握拳，就算只是一个见习骑士，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最开始确实是她挑衅在先，她承认，这是她的自大和盲目造成的错误，但是……但是，她并不想输得不明不白。
“三局两胜，再来一次！”
少女目光凛然，带着属于自己的坚持与执著，甚至有那么一丝悲壮。
林介被她的气势所打动了。
虽然有点熊，但是这份斗志值得赞许。
林介自认为自己确实有欺负小孩子的嫌疑，不过最开始那一下，真的让他感到了惊诧。
对面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生，竟然也有这么结实的力气，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好，那就再来一次。”
林介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再次伸出手，交握在一起，林介目光淡定，梅莉莎神情坚定。
“三，二，一，开始！”
抖抖抖……
梅莉莎用尽全力、咬牙坚持，表情都有点狰狞，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手，肾上腺素飙升，额上青筋暴起，原本基本流线型的优美白皙手臂都凸起了一块块肌肉的形状。
林介看得嘴角抽搐。
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女么……
不过就算是如此，身为柔弱女孩子的本质事实，还是束缚了她很多发挥。
反而有点虚张声势的反差萌呢。
林介忍俊不禁地噗嗤笑了一声，手上不小心用了点力气，这微妙的平衡立刻被打破。
“啪。”
第二次的战斗，结束了。
梅莉莎坐在座位上，手还放在柜台上，双目无神，欲哭无泪。
“我早该知道的……”
林介微微一笑，道：“好了，不过就是掰手腕而已，输赢有那么重要吗？”
他觉得让这孩子长点记性也是好事，否则就这个体格，哪天万一找了什么惹不起的人该怎么办？
“如果手上的是刀，你现在已经死了，架不是这么打的。”
林介伸出手指点了点梅莉莎的脑门。
约瑟夫这个莽汉不行，就让他这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人士来帮忙带一下孩子吧。
按照原来的趋势，她说不定最后会发育成什么学校大姐头之类的。
这可太糟糕了，一定要先一步改掉她和人随便掰手腕的习惯。
梅莉莎抬起头，鼓着腮帮子，一脸“你欺负人”的悲愤……怎么说呢，特别像只不太聪明的二哈。
林介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道：“好了，我已经满足你的要求了，你现在可以说说，到底来我的书店想做什么了。”
梅莉莎乖乖闷闷地道：“借书。”
林介摇摇头道：“唉，早说嘛，借哪本？”
梅莉莎调整了一下情绪，小声道：“我爸爸借的那本，我偷偷看了一半，但是还没看到结局就差点被他发现了——您这里有复印本吗。”
她发现了，这书店主人绝对是因为她一开始的态度在警告她。
梅莉莎绝对不会再有对方很普通的错觉了，面前的完全是一个不能用常理揣度的怪物。
约瑟夫还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个优秀的骑士要懂得变通之道，适当的妥协是一种温柔。
林介心中了然，看来这就是父女矛盾的爆发点了。
这很正常，大多数子女和父母的矛盾，都是从一件很小的事情开始的。
然后因为子女的叛逆和不耐烦，父母的施压和翻旧账，逐渐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不可挽回的大战。
林介微笑道：“当然有，甚至还有其他版本的，不过……为什么不试着和约瑟夫沟通一下呢？”
梅莉莎托着腮帮子：“他可是在看这种书欸，要是知道我知道他在看，肯定会立刻大发雷霆的，怎么可能借给我。”
林老师认真道：“恼羞成怒？我倒觉得并不会，只要你表现出理解，相信他一定会明白你的心，父母和子女之间，其实从来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是缺乏对彼此的一点信任。”
梅莉莎一怔，但随后又扭过头去，道：“他才没有理解过我，每天都忙着他的那些工作，每次考校我练习的成果，也都只会凶巴巴地训斥我做的还不够好，说自己以前怎么样。”
原来如此，还是那个根源问题——学习成绩不够好。
忙于工作的父亲，每天只有时间检查女儿的习题作业，但是却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导致成绩下降。
无法妥善表达自己的退役军人，只能通过训斥来鞭笞孩子前进，并且想以自己为榜样。
但实则在孩子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林介恍然大悟。
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既然如此的话，就先做到让他刮目相看怎么样？”
林介想了想，微笑地转身。
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五三”。
全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035-知识就是力量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无数学子不愿面对的噩梦，镇压熊孩子的利器。
俗话说，孩子调皮捣蛋总不好，多半是作业还不够多。
来一套“五三”，专治各种不服。
林介从书架上拿下来的是一本数学五三。
但显然，光是一本数学学科的五三，还不足以让面前这个熊孩子有更加丰富的课余生活。
虽然数学是一门充满了奥秘的伟大学科，但是光做数学题肯定是不行的。
只有数学单科的学习，不但难度有些高，而且很容易乏味。
所以他随后面带微笑，从书架上拿下了物理、化学、生物，差不多半套五三。
之所以只拿半套，当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
而是考虑到了阿兹尔和地球之间的文化差异。
穿越的这三年间，林介为了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对于阿兹尔的社会生态有过比较广泛的调研。
主要途径是通过这个世界的书籍、客人的口述以及隔壁的新闻报道。
那些记录下来的资料，至今还放在他卧室的书桌上。
这个世界总体的科技水平就相当于地球七八十年代左右，在基础教育上也相差仿佛，学制和学习内容也很像。
一样是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学习的基本科目也是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通过考试择校升学。
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增加了专门的神学课。
——虽然是不同的世界，但是同一个噩梦。
而林介之所以选的全是理科，自然是因为文化上的差距基本上不可弥补。
语文还好，给历史和政治就纯属是胡闹了。
就算是语文，没有文化背景的配合，别说做题，看都看不懂，给了也是白给。
像是老王这样专门研究语言学，并且造诣很深的学者，自然可以把他给的书当做稍微艰深一些的一个并未接触过的文化来研究。
但就算是老王，对于这些书的理解也很有限、很片面。
想要一个只是高中生的孩子来理解这些，未免有些过于苛刻。
而高中阶段的这些基础学科就不一样了。
虽然这个世界的科技点有一点点歪，不过也是歪在了后期那些深层次的研究上。
但是在基础部分，还是基本上没有差别的。
只是没有那么完整的教育系统，也没有各种的教辅材料。
林介其实一直挺想给这个世界的老师们推广一下题海战术的，不过实际操作起来肯定会非常复杂。
这和他对于安逸咸鱼生活的追求背道而驰，所以也就是想一想罢了。
不过今天，他终于有机会可以针对性地实操一下了。
林老师免费一对一教学，可是相当难得的。
林介整理好这几本五三，叠成一摞，放在了柜台上，发出了砰地一声。
梅莉莎看着这些书，不由得愣住：“这是什么？”
她回想了一下书店主人的话，他刚才说的是“先做到让他刮目相看”。
让约瑟夫刮目相看？
这怎么可能……
前光辉大骑士对她的要求从来都只有更高，在战斗技巧上的练习她从小就没有停下过，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像样的夸奖，只有不断的鞭策。
她受过的伤、流过的汗比其他人更多，但不管她怎么努力，这些都是应该的……
因为她是约瑟夫的孩子，众人对她天然给予了厚望。
就连约瑟夫也总是拿她和自己以前比较。
想要让约瑟夫刮目相看，除非她现在立刻达到真正的恐慌级水准。
因为她爸爸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是恐慌级的水平了”。
林介语重心长，打断了她的思绪：“说到底，你父亲想要的不过是让你成才而已，只要你达成了他的期望，让他无话可说，那么你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和他对话了。”
他微笑道：“约瑟夫的想法，我大概还是能猜的，到时候他就算嘴上不说，心里面也肯定软了，你只管提出什么要求，他顶多骂骂咧咧几句。”
他怎么对爸爸这么了解啊……
梅莉莎不由得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柜台上那些书，道：“所以，这些书能帮助我获得力量，得到爸爸的认可，对吗？”
感觉应该是某种锻体的技巧。
不，也可能是以太的特殊掌握手法？
少女心中不由得充满期待地猜测了起来。
林介心中不由得感叹，知识就是力量啊，这小姑娘觉悟很高嘛。
他露出了微笑，把这半套五三往前推去：“想要力量吗？只要你有觉悟，能够忍耐住这份痛苦，这些书，就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梅莉莎伸出手接过来，冥冥之中感觉有什么改变将会发生。
这让她有些犹豫，但想到所有人对她的那份厚重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期望。
梅莉莎最终还是将这一整套书接了过来。
她低下头，看见了最上面一本的名字。
《门之匙：起源》
如同被魔鬼引诱，她的呼吸加重了一些，微微颤抖的指尖，翻开了第一页。
目光所及之处，宛如打开了禁忌的大门。
混沌而疯狂的文字以莫可名状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恐怖而扭曲的符号将理智逐步摧毁，变幻莫测的图形是难以到达的真实。
无尽与有穷。
领域与群体。
序列与真理。
万物与宇宙。
逐渐剥离的认知被蜂拥而来的禁忌知识所覆盖，眼中的一切分崩离析，开始回归最初始的状态。
——世界在她面前解构、重组。
梅莉莎几乎要尖叫起来，这并非身体上的痛苦，而是一种深入灵魂的颠覆，颤抖地道：“不、不要……”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沙塑，被一拳打碎，瞬间一粒粒瓦解。
“不要怕，想要打开这扇门，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未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的你。”
书店主人的声音此时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梅莉莎朝他的方向看去，视线之中的所有东西都处在诡异的破碎的状态。
她猛然睁大眼睛，书店主人的身后，是一个庞大的宏伟的如神殿一般的巨大书库，好似汇聚着一整个世界的知识。
而更上方，则是散发光辉的亿万星辰，如同居于广阔辽远的宇宙尽头。
星云晦暗，仿佛隐藏着什么。
但是梅莉莎被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所攫取，连忙收回了视线，一个恍惚，眼前好像又恢复了常态。
依然是那个普普通通的书店，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啪。”
手上的书本被她猛地合上。
安静的书店里只剩下了外面沉闷的雨声和她的喘息声。
036-万能钥匙
“哈……哈……”
梅莉莎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像是死了一次一样。
脑海中还残留着那可怕的震怖之感，所有的认知都焕然一新，灵魂都好像被暴力碾压揉碎，然后重新拼接起来一样。
最深处的本质仿佛被强行挖出来肆意蹂躏，然后又用那些陌生的虚空物质填满。
她感觉自己已并非未翻开这本书之前的自己。
两者虽然处于一个空间当中，但却已经不是同样的那个梅莉莎。
虽然还不太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梅莉莎却冥冥中知道了那替代灵魂本质，填埋在自己体内的东西是什么。
——“万物万理的基石”。
或者说……这正是一把可以打开所有门的万能钥匙。
只不过在她体内的这块基石被设下了限制，只能在“骑士”这个概念内使用。
但，也就是说。
从现在开始，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直接攫取所需要的关于骑士的能力，剩下的只需要练习就可以增长。
如果要比喻的话，“万物万理的基石”就是把现实变成了电子游戏，而那些能力变成了技能树。
她只需要点亮图标，积累经验，然后不断升级就可以了。
不存在瓶颈，也不存在障碍。
这、这简直是神才能做到的伟业！
她终于理解了I级……神明级的含义。
梅莉莎脸色苍白，背后冷汗涔涔，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了深深的懊悔和后怕。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诺金，也从来没有直面过超过恐慌级的存在，对于毁灭级还有一个约瑟夫作为参照，但对于神明级，就根本没有任何概念了。
而且，有记载的神明级本身就特别稀少，流传的事迹也都是模模糊糊的。
最多的就是那些写进神学课本里面，感觉格外不真实的事情。
她一直觉得，虽然神明级肯定很强，但是应该也不至于离谱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她错了，错得离谱！
林介深深明白每一个学生对于数学的恐惧，那种深入骨髓、午夜梦回也不能忘记的痛，是写题时昏天黑地的大脑，是永远也想不透的解题思路。
不过面前这个少女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
不但浑身颤抖，大口喘气，连脸都白了。
看起来心理阴影十分大。
嗯……原来弱点学科是数学。
林介在心中做了一条笔记，然后开口道：“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帮忙，稍微解答一点问题？看起来你似乎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这本书。”
“唰！”少女猛地被惊醒一样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眼睛里面满是恐惧，就好像看见了魔鬼一样。
魔鬼……当然是魔鬼。
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将人的本源都直接替换，并且连主观意愿都直接省略，又给予人偌大的解离认知的痛苦，这样的存在，怎么不能叫魔鬼。
还有他的背后……
梅莉莎想到这里，打了一个寒颤，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肯定会发疯的。
但这个魔鬼却真的实现了她的愿望，甚至超出了预计，给了她一条康庄大道。
梅莉莎隐约感觉到，这将会是一条不归路。
这些书，就好像是在为某个存在传播伟力一般，而书店主人，则是那个引导者，传播者。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选择其他选项的可能性……
林介看着面前少女的神情，真是十分意外。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一样？
他明明只是想丰富新客人的课余生活，顺便解决一下家庭矛盾问题。
虽然预料到了给孩子“五三”是会承受白眼的，但是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帮助人啊。
学习的重要性很多人当时不懂，直到后来才追悔莫及。
唉，等下次约瑟夫过来，一定要跟他谈谈这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五三”不够，黄冈来凑。
等她做完。
如果成绩不行，那么还需要加倍努力，再给一套真题不过分吧？
如果成绩不错，那么继续深造，用刷题来保持，再给一套真题不过分吧？
总之，只需要不断给题就完事了。
林介心中已经用试卷把面前这孩子今后的生活作息表全部写满了。
表面上微笑道：“怎么了？还是觉得太可怕，承受不住，不想要这些书吗？如果你选择放弃的话，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有些遗憾地真诚道：“但是我仍然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值得有更好的未来，只要努力，你绝对能够拥有这份力量，去改变现在的一切，包括让你的父亲感到骄傲。”
熊孩子其实也是要夸的，毋宁说，其实他们更加渴望被夸奖。
更何况从对方口中的信息来看，约瑟夫就从来没怎么夸奖过她，这样一般就会导致自信心的缺失和性格上的缺陷。
她的某些举动，可能只是想要寻找存在感，寻找被关注感。
比如这一次的翘家，以及掰手腕之类的古怪行为。
这种类型的性格，也非常容易煽动……
梅莉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小声道：“不，我并没有胆怯，十分感谢您的宽容和指导，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之前的无礼……十分抱歉！”
她深深地低下头，为自己的无知和无状感到无比的惭愧。
林介看着这突然蔫巴的二哈，感觉五三果真是熊孩子克星，刚刚还活力十足，现在就乖巧听话了。
不过，居然能克服对学习的恐惧，选择面对，真是难能可贵。
“没关系，这样的心态十分不错，保持谦逊和好奇，知识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敞开。”
林介赞赏着拿出袋子把书装了起来，道：“承蒙惠顾，一百元整。”
梅莉莎懵懵懂懂地付款拿书，走出书店门才突然想起来。
她不是来借书的吗？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买书？
——
季织绪昏沉的意识从黑暗中醒来，微微睁开眼感受到光源，下意识地想要摆出战斗姿态。
但下一刻，她顿时感觉自己全身剧痛，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身体就好像散了架一样，而脑子里隐隐约约还有点痛，大概是污秽之血的承受度还是超过了目前能达到的限度。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她选择了再次跃迁，但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不要动，你的伤势很严重。”
季织绪的视野稍微清晰了一些，看见一张美丽雪白的脸庞低下来，碧绿清澈的眼睛有着温柔的波光，金色的长发耀眼夺目，两只尖尖的修长耳朵惹人注目。
精灵？！
037-赴约人
桃瑞丝·鸢尾是一个血统纯正且高贵的精灵。
她雪白细腻的肌肤、湖水一样的眼眸和金丝织就般的长发，都足以用美丽说明她的血统。
在阿兹尔，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从远古而来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
无论是传说、血脉、宝物或者是其他所有痕迹。
而鸢尾家族，毫无疑问是远古中的远古，正统中的正统，与古老的巨人们几乎同时诞生，隐居在森林之中的精灵家族。
但正是因为对血脉的自视甚高，导致他们拒绝与外族进行通婚，且家族内女性居多又严守一夫一妻制，如今的家族成员数量已经锐减到快要逼近两位数了。
换个说法，就是他们“濒危”了。
这浓烈的危机感，促使他们重新尝试寻找他们失落的信仰和契约，从森林当中重新走出来，奔赴瓦普几司之夜（注1）。
瓦普几司之夜，是“智慧的狂欢”、“魔女之宴”。
根据远古的传说，精灵们辉煌的国度在坎德拉王疯癫之后彻底覆灭，变成了一片焦土废墟。
无依无靠的一小部分精灵，便与强大的女巫瓦普几司在那漆黑无光的夜晚签订了契约，得到了新的庇佑者。
后来千万年之中，精灵若要寻求女巫的帮助，便会在五月第一天的夜晚前往附近的山丘，架起篝火，召开宴会。
直至黎明带来第一缕光。
也因此，在那些猎人和巫师的口中，精灵以及其他得到女巫庇佑的灵性生物，还有女巫本身，都被称为——赴约人。
但很遗憾，赐予鸢尾家族姓氏的那位女巫，已经进入梦境之中沉眠。
想要得到庇佑，就只能自己去主动寻找这位伟大存在的沉眠之地。
而桃瑞丝，正是家族本次派出的赴约人。
根据贤者的预言，线索将出现在建立在旧王都之上的超大型人类都城——诺金。
这里对精灵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到处都是工业产物冰冷的味道，糟糕的连续大雨的天气。
而且因为最近发生的各种事件，导致这里的以太波动幅度大而混乱。
对于以太十分敏感的精灵，这简直是巨大的折磨。
一切的一切，都让桃瑞丝感觉不知所措，十分茫然。
然而更加始料未及的。
却是在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突然传送过来，满身血腥味昏迷在地上的不明人员。
桃瑞丝初来乍到不久，才刚刚找到落脚点，租好了房子，就突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以安全为主要考虑因素。
季织绪艰难地出声道：“所以你就把我带回来了？”
“唔……对啊。”桃瑞丝笑眯眯地道：“你当时距离这间屋子不到十米，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很快就会被追踪你的人发现吧。”
“而他们一旦靠近这里，就有可能顺势发现我，这种不必要的麻烦，当然还是避免更好。”
“放心吧，精灵是天生的猎手，隐藏踪迹之类的事情，我还是很擅长的，不用感谢我哦。”
季织绪嘴唇蠕动了一下，已经在嘴边的“谢谢”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战斗的过程，强忍着疼痛坐了起来，深呼吸，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凯伊和马克斯有没有事情……
她的跟随者们是否因为群龙无首而导致变成了一盘散沙，然后被逐个击破？
魔镜之卵一般一个月时间左右就会孵化。
现在距离它孵化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到半个月了，而他们还没有找到赫里斯把它藏在了哪里。
情况非常不容乐观。
如果让梦境当中的某个存在借助魔镜之卵孵化出来，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桃瑞丝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床背上，想了想，道：“从我见到你，大概有五个小时左右，根据当时你身边的血迹新鲜度判断，你传送过来到现在，应该不超过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说明运气还算不错。
空庭之狼虽然有在时空之间穿梭跳跃的能力，但是她当时跳跃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掌控能力。
去哪里，或者在虚空之间停留了多久，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现在看来，她是幸运的。
又或许……是书店主人的护佑。
但总之，事情不会太糟糕，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季织绪松了一口气，开始暗暗打量这间屋子的环境，口中问道：“我叫季织绪，你是精灵吧……为什么会在诺金？这里环境不好，很少有精灵出没。”
屋子非常普通和简陋，是在诺金非常常见的给外乡人准备的十平米临时租房。
但是被打扫得很干净，而且空气中飘着一股子骨头汤的浓郁香气。
面前的精灵还穿着围裙，很显然，是她做的。
季织绪光从味道就能想象出其中的美味鲜甜，内心的友善程度上涨了一些，不过最基本的警惕心还是始终有的。
她动了动身体，感觉对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差不多掌握了。
精灵对她的伤口进行了精心细致的治疗，干净的绷带整整齐齐地绑在身上，还打了蝴蝶结。
大体的伤势其实都已经快好了，但是大概长时间的进入兽化状态实在太伤身，所以导致了那种透支般的剧痛。
沸腾的血液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的肉体恢复能力很强，看起来是了不得的猎人呢。”
面前的精灵微笑着坐直，身上有柔和清浅的以太波动，就像是清澈的水面一样，让人靠近就感觉很舒服。
她道：“我为了寻找鸢尾家族失落的荣光而来。”
鸢尾家族？！
季织绪瞳孔一缩，那个号称最古老最神圣的精灵家族？
难道不是早就已经没落了么，据说差不多几百年没人见过鸢尾家族的成员了。
现在又重新出来，寻找失落的荣光……
季织绪猜测道：“是为了寻找你们曾经定下约定的女巫吗？”
“是的。”桃瑞丝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是四位原初女巫之一，是最远古的谜团，无人窥见她的真实面目，传说她沉眠在一个霜雪和雾凇覆盖的梦境，只有白色的鸢尾花和古龙尸骸所化的参天巨树。”
“其名为——白银。”
038-他的全知堪比神明
“白银……”
季织绪不由自主地跟着重复道。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超凡者的世界混迹已久，她当然知道这个传说。
在远古之国，巨人、精灵和古龙诞生之前，存在于尚且混沌的天地间的就只有无比强大的四位女巫。
原初四女巫。
掌管雪的白银，掌管火的生命，掌管黑夜的瓦普几司，掌管树的芙拉克西纳斯。
她们分开了梦境和现实的界限，筑起环绕着整个阿兹尔的迷雾高墙，使墙内的人免受梦兽的侵扰。
但她们太过强大，甚至强大到令人恐惧。
曾经在弱小时依附着她们的生物，在有幸获得睁开眼睛的力量之后，因为窥见了她们的一部分而心生畏惧，纷纷逃离了她们的羽翼。
当精灵的国度消失，日渐被疏远的女巫便相继进入梦境之中沉眠，人们的信仰也发生了偏移。
例如信奉高墙之雾的瘟疫教会，已经把原初女巫们从信仰当中剔除。
他们现在的教义，认为高墙之雾的成因和女巫并无关系。
而是在女巫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真正的亘古之物，神谕以及神罚。
就算是瓦普几司之夜的赴约人，也早就偏离了初衷，变成了纯粹的一个由精灵和女巫主导的主要为人外生物提供保护的组织。
就像真理会之于学者，秘仪塔之于骑士。
因此对于面前的精灵竟然是来寻找原初女巫这件事情，季织绪心中十分讶异。
她皱起眉头：“为什么是这里？诺金是完全被开发的城市，真理会的以太监测网络已经基本做到了全覆盖，根本不可能存在足够容纳原初女巫的梦境。”
现在最大的那个梦境裂隙，应该就是因为魔镜之卵而即将产生的梦兽所在的梦境。
但这不可能是女巫的梦境。
原初女巫想要从梦境出来，只需要一个念头，魔镜之卵完全是多余的东西。
“哎呀……”桃瑞丝露出了苦恼的神情：“我也不知道，贤者大人就是这么预言的，她得到的指示，就是说伟大的掌控霜雪的白银女士，将会在诺金这座钢铁的城市降下梦境，眷顾被群星眷顾之人。”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知道的，这些预言诗，总是模模糊糊，不知道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季织绪不由得点点头：“确实。”
她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
“所以，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诺金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对于精灵来说，可并不安全。”
“而且你应该能感受到才对，这里现在的异常情况。”
季织绪低声道，指了指外面。
桃瑞丝站起来，笑眯眯地道：“你是说这场大雨？没关系的哦，我对恶劣环境的忍受度可是很高的，完全没问题。”
季织绪表情复杂地道：“不，并不是……”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因为魔镜之卵的特殊性，诱惑人心灵的强大魔力，以及依靠特殊条件可以制造一个强大梦兽的能力。
是非常非常危险，并且引人窥伺的。
所以在事发之前的保密是必须的，否则事态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诺金早几天就已经关闭了对外通道，以天气异常为由，禁止外来车辆和人员入内。
面前这个精灵肯定是在下雨前进来的，对情况不了解也是情有可原。
但一个前来寻找曾经信仰的精灵，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劝走。
季织绪只能尽量严肃地提醒道：“总之，这几天最好不要出门，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
“是是是……”
桃瑞丝点点头，然后噗嗤笑道：“明明你看上去比我情况危险多了，为什么反而是你来劝我。”
季织绪伸手摸了摸自己而红色菱形耳坠，铁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坚定，抚胸道：“因为我是猎人，凝视深渊而化作深渊，在每个篝火燃起的夜晚，为善良的人猎杀野兽、令他们能够安然入眠是我的责任。”
“猎人的力量，从来不是为了自身的强大。”
越是战斗，越是在生死之间徘徊。
她就越是能明白书店主人给予她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控制那疯狂兽血的力量教会了她谦卑。
钢铁的意志赋予了她坚韧不拔的信念。
她已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迷茫。
追随林先生的脚步将会是她今后唯一的愿望。
桃瑞丝有些怔愣，随后展颜一笑，柔声道：“你让我看见了你的那些先辈们，这正是猎人存在的意义，从远古至如今。”
季织绪隐约感觉这句话的语气不太对，神情微微一动。
桃瑞丝忽然嗅了嗅空气，眉头一拧：“糟了，我的汤！”
季织绪看着转身手忙脚乱地摆弄着锅和铲，看上去就像是新婚小妇人一样的精灵，又感觉是自己的错觉。
她实在有些疲惫了。
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焦糊的骨头汤香气，香辛料和大块熟肉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令人垂涎欲滴的信号。
桃瑞丝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浓汤走过来放在了桌子上，摘下围裙微笑道：“来尝尝吧，病人专供的新鲜美味狗肉汤哦。”
她围裙下面是一件非常精灵风格的白色长袍，让她看上去神圣而优雅，广阔的胸怀象征着精灵的仁慈。
如果加上一个花环，她能让这个简陋的出租房表现得像是鸟语花香的山林。
但是……狗肉？
虽然说精灵并非素食者，森林猎手可不是说笑的，不过狗肉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一点。
季织绪有些迟疑地走过去坐下，拿勺子盛了一碗，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赞美道：“非常好喝。”
桃瑞丝撑着下巴，露出了笑容，道：“我对自己的厨艺可是非常自信的，而且这材料非常新鲜，刚送上门不久。”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是诺金本地的猎人，一定对这里很了解吧，既然这段时间不方便出门，作为报答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为我提供一些线索。”
季织绪这时已经喝完了一碗，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但实不相瞒，我现在的情况确实非常危险，可能没有办法为你提供太多帮助。”
她顿了顿，道：“不过，等雨停下来，你可以去二十三号大街的书店询问那里的主人，也许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桃瑞丝眨了眨眼睛，道：“那又是……”
季织绪发自内心地尊敬道：“他是我发誓效忠之人，是将福音传播给世间的伟人，虽然我至今无法窥见他的全貌，但他的全知堪比神明。”
039-新鲜美味狗肉汤
“他的全知堪比神明。”
桃瑞丝听着季织绪的话，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深的质疑，但很快就掩盖了过去。
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肉汤，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听上去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物，但……”
“我为了更好地融入人类生活，最近刚刚研究过真理会的去年超凡者名单，貌似并没有类似的存在……吧。”
“既然在诺金城内，应该被真理会记录才对啊。”
季织绪对于桃瑞丝的疑问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仅凭一面之词，确实并不能让一个才刚认识的人相信就在这座城市当中，有着一个近乎全知的存在。
她刚才的说辞……听上去就像是——
“这位先生，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我希望能跟你讲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林先生。”
这样充满了传教神棍的气息。
尤其对方是一个有着自身信仰的长生种。
正如季织绪自己也不能相信会有原初女巫的梦境降临在这里一样。
桃瑞丝不相信林先生的伟大，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季织绪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疑虑，但真理会也同样并非不可置疑的绝对权威，他们也并没有全知全能的神可以依傍不是吗。”
“我只阐述我眼中的事实，林先生是一位真正的隐者，就算是真理会的监测网络也无法察觉他的存在，而名声也并非他的追求。”
她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他是将福音传播给世间的伟人。”
“在比现在还要糟糕的时候，是他在黑暗中给了我方向的指引和力量的支撑，我才能战胜那些敌人，并且发起复仇。”
桃瑞丝看着她坚定的神情，道：“看来，你有着坚定的信仰，如同我们信仰着白银女士，并且千万年来从未放弃重新缔结瓦普几司之夜的约定。”
“他给了我现在的一切。”
季织绪笑了笑，站了起来，将手臂上的绷带拆除。
窸窸窣窣，白色的绷带一圈圈落在地上。
其下苍白的肌肤几乎没有瑕疵，纤细优美的胳膊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伤痕。
桃瑞丝是亲手替她处理的伤口，自然知道那些伤势的严重程度，就像是一个普通人被几头大象连续践踏一般。
最重要的是那些伤口都是由以太造成的，肉体的复原力很大程度上会被减缓。
但现在，从季织绪醒来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罢了，却连一点伤口都不剩下。
这就是梦兽血液发挥到极致的力量。
当季织绪的意识回归身体，血液与灵魂，这两种生命的货币就开始流通，在高速的代谢过程当中完全治愈了肉体。
她握紧拳头，爆发性的力量蕴藏就在这具人类肉体之下，流淌的兽血当中。
桃瑞丝眼神微微变化，然后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道：“我有些相信了，你所说的这个书店主人林先生，似乎真的非常了不起。”
她能感受到那活跃的兽血，面前简直好像是随时准备咆哮着用利爪将人撕碎的狼一样。
猩红的眼睛在注视着猎物，沸腾的血液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季织绪松开拳头，然后解开身上的剩下绷带，道：“当然了不起，他是我所见过最仁慈，最善良的高位者，这慷慨的礼物，仅仅是他随手赠送而已。”
桃瑞丝微笑道：“好吧，等雨停了，我一定回去拜访你所说的那位书店主人，虚心请教，希望他可以解答我的疑问。”
季织绪欣然道：“我相信，你会得到最满意的答复。”
“希望如此……”桃瑞丝抿嘴微笑，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和你的敌人战斗下去？”
季织绪点了点头，道：“我会通知我的属下们过来接应，但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了解情况和局势，所以大概会再待上一两天的时间，打扰了。”
桃瑞丝收拾起碗和勺子，道：“没关系。”
她又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隔间，笑眯眯地道：“浴室里面已经放好了热水，洗个澡放松一下吧，你身上的衣服也该换一下了。”
季织绪现在身上的衣服也并非自己的，应该是桃瑞丝帮忙换上的一件宽松白袍。
但是因为之前醒来的时候用力有点过猛，导致血迹从绷带下面渗透出来，把衣服又重新弄脏了。
想来桃瑞丝也有这部分的考量，所以准备了热水。
这个精灵真是温柔的性格啊。
季织绪一边道谢，一边走进了浴室，还不忘带上自己的杖刃。
桃瑞丝哼着歌把碗和勺子都端到了一边的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放水，看着水中的倒影，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微笑。
她伸出手指划过水面。
“除了原初的四位女巫，没有谁可以被称作全知……这个世界，从来不缺有能力的骗子，但如果能力太差，就不要怪满心期待却落空的客人动手了。”
——
门外，被缠绕以太的箭矢钉死在墙壁上的长满长长毛发的尸体属于一位猎人，晃晃荡荡，终于全部化作焦炭，最终灰飞烟灭。
而在一旁的垃圾堆里，则躺着一颗狰狞的狗头。
这就是那碗新鲜美味狗肉汤的原料了……
——
“派去跟踪的人没了音信？”
“是，‘追猎者’巴克，异常级的猎人，已经确认失联。”
赫里斯皱起眉头，感觉季家的这个大小姐真的不好对付。
“在哪里失去消息的？赤教那边的人怎么说？”
“……不知道。”
“砰！”
赫里斯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失去了风度，深深的法令纹令他看上去格外阴鸷，就像老年瘸了腿但却不肯放弃王位的狮子，他近乎低吼地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下属颤抖地道：“痕迹被完全抹除了，连法术痕迹鉴定都做不到，所以，所以就……”
赫里斯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那就继续给我查，不管死多少人，都要给我找到她。”
“是！”
“还有，查尔斯呢？状况怎么样？”
“已经完全清醒了，尤艾把他的尸体保存得非常完好，赤教的‘祷告者’摩菲已经将他复活，并且填充了我们需要的意志。”
总算是有了一个好消息，赫里斯眼中寒光闪烁，道：“查尔斯……根据瑞恩这条老鼠留下的情报，他可是王尔德最喜爱的弟子，尤艾这家伙当初杀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知道，当自己的弟子从地狱里回来，并且要杀了自己的时候，他会怎么做呢？
希望他能够为魔镜之卵的孵化，提供需要的能量……
040-命运的选择
王尔德曾经有两个弟子。
在他尚且还是一个普通的恐慌级黑巫师，还没有“黑鳞的无面人”这个称号的时候。
因为依靠语言作为力量的来源，野生的黑巫师是非常罕见的，几乎所有的黑巫师都有自己的老师。
语言必须依靠交流来传达，而语言发音的准确决定了以太共鸣的几率，从而决定了咒术的威力，也就意味着黑巫师的传承必须进行大量的沟通。
如果没有一个负责的老师手把手、面对面地教导，最后出来的野鸡黑巫师，也就只能施展一些“脚底打滑术”、“蜡烛熄灭术”之类的蹩脚咒术。
谁能想到，这些玩意儿的本来面目，竟然是“腐蚀泥沼”和“风界缚锁”？
而同时，相比起白巫师们藏得严严实实的文字和烙印，黑巫师的语言可以说是超凡者当中最没有学习门槛的，只需要“发音”即可。
这也是底层的黑巫师为什么如此之多，但又如此不堪的重要原因。
——无怪乎他们没钱到被穹顶教会拉黑。
那些连评级也没有，却在为各种势力做善后工作的黑巫师真是一抓一大把。
但也因为黑巫师传承的这种机制，正常靠谱的师徒之间，关系都会非常亲密，比起亲人都还要更加信任彼此。
王尔德自然也有他的老师。
真理会评级名单中的三位神明级黑巫师之一，“最古的言灵王”、“黑皇帝”、“龙语者”、“巨人末裔”——斯莱特·奥古斯塔斯。
这位堪称黑巫师历史活化石的传奇黑巫师，一生已经不知道教导过多少弟子。
但可以知道的是，从他手下出来的黑巫师，最终都成为了名震一方的强者。
王尔德一直觉得自己是何其有幸，竟然能以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人物身份，成为这样一个伟大人物的弟子。
他最后的毕业作品，正是那尊送给了林介的石像鬼。
他依然记得自己满怀激动的心情走到年迈的老巫师身前，递上自己的最终作。
奥古斯塔斯巨大的干瘦的身躯几乎已经和他的王座融为一体——那王座就是巨人国度最后的领地，他无法离开自己的故土和国家。
老巫师伸出手接过那尊石像鬼，端详了一阵之后，露出了一丝慈祥而欣慰的微笑，意味深长地说：
“命运已经做出了选择，从现在起，你毕业了，我的弟子。”
年轻的王尔德并没有细想这句话，只是接着询问老师对于自己作品的评价。
在得到了“近乎完美的佳作”这样的高评价之后，王尔德兴奋到失眠三天，在行使了必要的礼节之后，志得意满地完成了毕业仪式。
前面那句无关紧要的话自然也被抛之脑后。
直到他最近研读《尸食教典仪》导致灵感喷发之后，才在某天的睡梦之中，重新梦见了老巫师的话语。
“也许，老师早已看见了命运，我会得到林先生的指引，并且将石像鬼赠送给他，这才是我真正交付的答卷，而老师对此十分满意。”
王尔德喃喃着站起身，看着桌子上散落的写满了笔记的纸张发了会儿呆，忽然拿起其中一张草稿，低声说道：
“燃烧吧。”
“呼！”
火焰凭空升腾而起，火舌一点点将纸张吞噬。
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一只蛾子被吸引过来，却引火上身。
王尔德若有所思地看着纸张开始卷边、皱缩、焦化，连带着那只飞蛾，最终变成了灰烬，簌簌落在地上。
他曾经的两个弟子，也和他有着情同父子的亲密。
就在王尔德正式从他的老师那里毕业的那天，他回到自己年幼时生活的孤儿院，带走了一个和自己最像的，独自一人默默在角落里的孩子。
那个孩子，叫做查尔斯。
也是他的第一个弟子。
不过遗憾的是，也许是因为王尔德对查尔斯过于偏爱，让他失去了一个黑巫师应该有的警醒。
最终导致他死在了王尔德的一个仇人手上。
虽然后来王尔德替自己的弟子报了仇，却并没有找到查尔斯的尸体和灵魂。
没有这两样，就算他想要找到奥古斯塔斯复活自己的弟子，也是无米之炊。
王尔德不愿向其他人透露的内心深处，甚至存有“也许查尔斯并没有死，只是逃离了”的软弱奢望。
“现在想来，与其说是收了一个弟子，不如说是收养了一个孩子，成天操心过了头。”
王尔德把灰烬拂去，叹了口气，打开了煤油灯：“真不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些什么。”
“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
王尔德的动作一顿，霍然眯起眼睛看向了上方，瞬息释放了侦察术。
这里是房子的地下室。
而敲门声传来的方向，赫然是房子的一楼正门处。
他在诺金的这栋房子，是他最安全的一处秘密据点，目前从来没有人知道。
就算是尤艾背叛之后，王尔德的这间房子也没有暴露过。
因为知道这里的人，就只有他自己，还有……查尔斯。
以太勾勒出了门口来人的轮廓。
王尔德几乎难以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
“老师，是我，我回来了！”门口的人虚弱地小声喊道：“我是查尔斯啊，您在吗？”
“……”
王尔德从书桌前离开，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甚至推翻了椅子。
他从地下室走到楼上，外面巨大的雨声和风声噼里啪啦不曾停歇，而查尔斯在门口呼唤着：“老师，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您，您应该知道的，黑巫师弗雷德想要杀死我来报复您，但我并没有死，他将我抛进了梦境裂隙，但并不深。”
“我想起您以前给我读过的《梦境指南》，我的启蒙书，这救了我的命！所以我现在才能回来找您！”
他呼呼喘着气，似乎累极了，声音越来越低：“您不在吗？那我在这里等您，就像那时候在孤儿院，您会来到我的面前……”
王尔德推开门，门外半躺在地上的正是他印象中的年轻弟子，只是遍体鳞伤，昏迷不醒。
他的以太已经覆盖了周围方圆千米，但并没有任何异常。
王尔德那张可怖的冰冷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查尔斯，欢迎回家。”
041-农夫与蛇
早晨六点半，林介在闹钟声里睁开眼睛，照常开始了普通的一天。
三年如一日，起床，穿衣，洗漱。
“越来越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啊……”
林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吐槽。
虽然大体长相并没有太多的改变，还是那么地具有欺骗性……不是，是具有说服力，但是在细微处却完全不同了。
又看不出是具体是哪里不同了。
就好像谁给他开了个修改器，硬要让他讲，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气质上变得更像是一个传销头子了。
这并非贬义，而是指他本来可能要和别人先聊上几句，开导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标准营业用微笑，对方才觉得他像是人生导师一样在闪闪发光。
而现在，夸张一点说，如果有人聘请他去当个传教的神父，大概他只需要穿上神父袍然后微笑就够了。
“说不定会有人当场忏悔也说不定。”
林介调侃了自己一句，颇为头痛地揉了揉自己脸颊，能感觉到里面那多出来几颗牙齿的轮廓。
他对于自己的眼力和记忆力还是非常自信的，确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虽然说，牙齿对于一个人的相貌乃至气质来说确实是影响非常大的因素，突然多出八颗牙，他对现在的状况自然也有预料。
但问题在于，牙齿的出现也很有问题。
在佛教当中，有“如来三十二相”的说法，其中就有一条“四十牙齿相”。
以美丽细腻的牙齿象征佛祖言辞柔软，对待世人仁慈如父。
另外在一些野史传闻里面，说老子也有四十颗牙齿。
四十颗牙齿，正是“完人”的象征。
这多出来的八颗牙齿的意义，作为民俗学专业博士的林介当然不是不知道。
只是他习惯性地不去深究这些。
正如他研究民俗，进行实地调研的时候，很多时候，会遇上一些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林介就纯当看个乐子，记录下来做素材就完事了。
他是研究民俗的，不是走近科学栏目组的。
“但是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林介叹了口气，走下了楼：“等下次小黑出来了问问他吧。”
想来想去，也只有小黑也许可以解答他的疑问了。
他在这个世界总共也没认识几个人，大部分还都是他的客人。
这些一个个的都还得他来灌鸡汤，作为他们的心灵支柱和人生导师，问他们问题的话，岂不是间接摧毁了他们的心理寄托。
而且这种情况怎么和人说，难道说自己突然多长出八颗牙齿？
啊哈，一定会吓到别人的。
还是算了吧。
免得跟梅莉莎那个熊孩子似的，平白给别人添些莫名其妙的麻烦。
林介摇头笑了笑，走到柜台前把台面收拾了一下，顺便把电热水壶烧上，还没等烧开，突然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有些疑惑地转头。
平时这个时间点，一般不会有客人上门才对。
况且现在这个天气情况，估摸着也没有人愿意这么早爬起来到这么个破书店了。
这么想来，大概率应该是老客人。
虽然天色一如既往地昏暗，不过他还能看出外面的客人轮廓，感觉非常熟悉。
“老王？”
门外的人影低沉地应了一声，嘭地把雨伞收了起来弯腰放伞。
林介走过去，稍微近些时候就确定了，一边打开门一边习惯性地道：“欢迎光临……”
他心里想着，怎么老王这么快就又来了？
这差不多半个月就来了三趟，已经赶上了过去两年的一半了。
称之为腹泻式拜访也不为过。
林介并不觉得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让老王把他那本《仪式与民俗》彻底融会贯通，加入自己研究的领域，或者说，这其实就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毕竟跨越了两个文明，没有从基础学起来，就会像是现代研究古代那样，只能理解个大概。
但根据他之前说的，这本书给了他很大的灵感。
应该是因此在自己的研究领域触类旁通，有了新的感悟或者研究方向。
按照林介的一般经验，这种时候，就应该趁着这股劲头埋头钻研，赶紧把研究成果搞出来才对。
之前几次，老王也是这样的。
所以才每次借了书之后，就会有起码几个月时间不见人影，几个月后就又冒出来借书了。
现在这样才隔了几天时间，毫无疑问是很不对劲的。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叮铃。”
林介怀着疑问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老王。
标志性地黑色礼帽和整洁的旧西装，收起的黑伞放在门边，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王尔德抬起头看向林介，面罩下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流露出尊敬的意味，摘下帽子微微鞠躬，道：“早安，林先生。”
“早安。”
林介回以微笑，然后把门彻底打开，让老王先进来。
然后才回过身走到柜台前把热水壶关掉，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老王。
“是有急事吗？这么早就过来，要是我还在梦里，老王你可就要在门外受冻了，你这个年纪，出意外的几率很大啊，下次要记得注意安全。”
“现在很多人心肠冷漠，连老人都不愿意扶，生怕招惹麻烦。”
“唉，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老王啊……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和客人唠唠嗑也是增进感情的一部分。
而且这么大早赶过来，肯定是有些累了，直接进入正题问“你要借书吗”也未免太冷硬了，不如讲个小故事热热场子。
王尔德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故事很简单，但也很值得回味——”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赶集完回家的农夫在路边发现了一条蛇，以为它冻僵了，于是就把它放在怀里。”
“蛇受到了惊吓，等到完全苏醒了，便本能地咬了农夫，农夫也因此而死。”
林介唠叨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笑了笑道：“不过，如果你倒在我门口，我肯定是不会见死不救，毕竟我们可是老朋友了，有感情基础的。”
当然，一个合格的老师，一定不会忘记布置课后互动作业。
林介问道：“老王，你觉得这个故事里，到底是农夫的错，还是蛇的错？农夫死的时候，会怪自己的无知和软弱，还是怪蛇的残酷和冷漠？”
王尔德抬头，看见书店主人意味深长的眼神，身躯一震，手中杯子里的水险些洒了出来。
042-你明白了吗？
林介对于自己这个发人深思的开场白十分满意。
一日之计在于晨。
正如作文的开头往往需要一个例子或者一句名言来引出自己的观点。
在这样一个早起就有客人的美好早晨，来一则经典的具有警示意义的寓言故事作为今天一天营业的开端，真是再好不过了。
没错，他就是故意说给老王听的。
像是老王这种空巢老人，在平时生活中更应该保持警惕和小心。
今天他还没有开门，老王就过来了。
他每天都定的六点半的闹钟，七点起来开门营业，现在离开门都还有十分钟，外面天色和大晚上没什么区别，乌漆嘛黑一片。
老王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挺远的，从过往的交谈里透露的信息判断，大概需要一小时的路程。
现在这种昏暗的天色，加上那么多积水，湿滑的路面、雷电还有大风。
这么恶劣的的天气，老王大早上一个人跑那么远过来，路上要是出点意外，可能连知道的人都没有，就悄无声息消失在了这场大雨里。
这不是林介杞人忧天。
之前电视里就报道了那起巷子墙壁坍塌的事故，就离这里不算很远，可见现在外面确实很危险。
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年人，还是体弱的残疾人，在外面乱跑，说得比较有华夏味儿，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么？
唉，真是让人操心啊。
王尔德此刻心中简直如同闪过一道惊雷一样。
他拿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强行克制住之后，才道：“农夫没有错，他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好心，蛇也没有错，它不过是遵从了自己的本能。”
林介走到柜台后面坐下，道：“不错的想法，理智中立客观，说到底这一切确实只不过是场巧合造成的悲剧，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辩驳的。”
“但是这个故事并不是一个公平的故事，农夫付出了所谓的好心，结局却是他死了，你觉得他在死前会想些什么？”
王尔德沉默了一下，喃喃道：“应该会悔恨吧。”
林介微笑道：“自信点，把应该会去掉。这是一个以人为本的故事，需要从人的角度去思考。”
“你换位思考一下，假设你是这个农夫，你会怎么想？”
“农夫最大的悔恨，一定会是自己怎么没有早点看透这条蛇的本质，自己为什么会有那多余的盲目的善心。”
“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坏人，但并非所有的坏人都长着一副面孔，有些人他会伪装，也有可能被人利用，一副人畜无害甚至非常可怜的样子，利用你的感情去做坏事，可能是对你，也可能是对别人。”
“不要轻易相信，也不要自欺欺人，更不要心慈手软。”
“他没有心，怎么会为你的热心而感动，他对你的笑容，亦不过是因为你的放松警惕而感到高兴。”
一句句的话语振聋发聩，仿佛掷地有声。
看着柜台后面的书店主人充满了警告的眼神。
王尔德的神情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惭愧，直到那一句“他没有心”，他瞳孔一缩，握紧的拳头松开，面罩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
呵，人没有心，还能活着吗？
不能！
原来林先生，终究……不，果然还是知道了。
“我想说的，你明白了吗？老王。”
林介双手交叠，目光深邃。
王尔德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明白了。”
可是他仍然……
林介欣慰道：“明白了就好。”
他伸手又重新泡了一杯茶给王尔德。
林介又看了看王尔德的神情，那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和无奈低沉的神色，以及今天忽然的异常。
心中忽然一动。
老王大早上的不顾危险从家里跑出来，专门到他这个破书店里来，但是目前看来貌似并没有想要借书或者买书的愿望。
反而是刚刚和他进行谈话的时候，神情更像是如释重负，并且十分放松。
也就是说，意图可能本来就是来和他谈心的。
常年给人解决心理问题的林老师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首先因为前不久老王才把书还了过来，并且用捕梦网感谢了他。
所以不可能是学术上的麻烦，而是……生活上的麻烦。
一个常年独居的孤寡老人，在生活上肯定有许多麻烦，但是一个人生活那么久，反而更适应这种环境，因此一般生活上的琐事肯定难不倒他。
那么就剩下了另一个困扰着所有孤寡老人的大问题了。
亲戚。
而据林介所知，老王并无别的亲戚，只有两个对他很不好的孩子，都是收养的。
一个外出打工杳无音信，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
另一个则更加没皮没脸，找到了自己亲生父母之后就翻脸不认人，让老王每次提起来都非常难受。
林介感觉，第二个这种情况，基本上是不可能再回来了的。
回来了老王也不能是这么个反应，估计得直接黑着脸，不至于现在这样还有余地可以讲讲故事。
那就只可能是第一个了。
“唉，我还想说，关于查尔斯……”
林介忽然试探着问道。
王尔德长叹了一口气：“是的，您知道，他回来了。”
林介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他就很熟悉情况了。
许许多多靠解决邻里纠纷为噱头的电视节目，都会讨论一个问题，那就是孤寡老人被瓜分财产。
往往都是孤身一人生活多年的老人突然患病不起，然后一堆奇奇怪怪的亲戚就过来了。
再加上什么在外打工多年都不得志的属性，突然跑回来，多半是为了钱。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难过，但我必须让你警醒。”
林介道：“他是不是很突然地就回来了，是不是一边说自己这么多年很辛苦，很想你，其实很爱你之类的话，一边对你很好，让你感觉很温暖？实际上却接近你，明里暗里地想让你做点承诺。”
没错，“查尔斯”想让他将剩下的咒术传授给他。
作为一个残忍暴虐著称的黑巫师，真的面对血淋淋的真相，王尔德心里还是忽然感觉十分沮丧，他在作为一个黑巫师之前，首先是一个人。
“你想要的，是那个在你心中有着美好回忆的亲人，然而现在回来的，真的是他吗？”林介目光深沉，语气凝重：“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就像我刚才说的……难道你想成为那个农夫吗？你要把感情，交给一条没有感情的毒蛇吗？”
王尔德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多陪陪他……宁愿自欺欺人，但有些梦，还是要醒来的，他已经不是我的查尔斯了。”
他抬起头：“谢谢您，这是您第二次给了我重要的指引！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043-做好事不留名
“你知道该怎么做就好，以老王你的智慧，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林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可能会有一些难受，毕竟他是你的孩子，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想你以后一定会更加后悔。”
唉，也许面对真相会很痛苦，不过早点把这种过来骗孤寡老人钱的家伙真面目揭穿，对老王，对社会，都是大大的好事。
他林介，就是这样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热心人士。
老王一把年纪，又缺爱，被骗也是正常的，但这种时候，作为他的朋友，一定要站出来点醒他并且监督他才行。
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
林介觉得自己虽然不能全部做到，但是一定要在这种情况面前，给出正确的引导。
“你现在选择了软弱纵容，实际上不仅是让自己身处不利的境地，也是对那个在你心里的查尔斯最大的不尊重，你这样，不过是一错再错，你真的要把他彻底摧毁吗？与其等到最后追悔莫及，不如留下最后的一点美好。”
是啊，回来的查尔斯……终究只是一具空壳。
真正的查尔斯，早已经死去了。
他怎么能企图欺骗自己，把眼前那腐朽的尸体，当做查尔斯呢？！
这简直是在侮辱他的弟子！
王尔德面罩后的目光十分羞愧，还有恍然惊觉最后沉淀下来的一丝冰冷，良久才低声道：“您说的对，这次是我糊涂了，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情的。”
真正利用了他的感情，利用了查尔斯的那些人，才是需要被“处理”的啊。
他不是不知道真相，只是出于对弟子的思念，所以最终选择了主动上当受骗，自欺欺人地希望能重温和弟子的往日时光……
等到重温结束，该死的还是要死。
然而他的行为确实导致了更大的风险，沉浸在其中一个恍惚，就可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如果他没有因为迷茫而来到书店，他也许就真的出于愧疚，继续把剩下的咒术教给了“查尔斯”，而背后的人榨取到了最后的利益之后，想要做什么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暗杀行动。
并且险些就要成功了。
但是幸好，林先生的话就像是那些北地武僧所说的当头棒喝一般，让他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林介点了点头，然后嘱咐道：“一定要果断，不能拖泥带水，对付这种人就要稳准狠，否则很容易死灰复燃的。”
这种社会青年，就是混子、老赖，不彻底表明态度，肯定会夹缠不清。
王尔德露出了微笑，道：“您放心，我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的。”
斩草除根，他对这套，可熟悉的很。
现在，那些背后的人肯定在得意地笑吧。
趁现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动手吧。
正好，他从林先生的著作当中，才领悟到了许多与尸体和死亡有关的语言，咒术造诣大有进步，十分愿意做一次实验。
林介又喝了口茶，欣然道：“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老王，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像是回到了两年前一样，说实话，让我感觉有些失望，我更希望你能多看看书，从过去走出来。”
老王这样的空巢老人，精神生活很贫乏，对感情的需求很大。
但是现实情况，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因此偶尔用激将法让他有些斗志，对当下的事情更有热情，过得充实一点，也许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
“失望”？不好！
王尔德神色一凛，林先生原本将《尸食教典仪》交给他，肯定是希望他能够帮忙传播其中的内容，然后……或许是重拾这个教派的荣光，又或许是建立起新教。
总之把这本书交给他研究，等于是给了他一个隐形的任务。
但是他如今不仅没有进行，自己还多了一桩麻烦事情，不得不说，确实不太行。
那么现在这句话，就是敲打和提醒——他该帮忙传播教义了！
不要在沉湎于过去，你现在是在为我所工作！
王尔德警醒道：“您对我的帮助和期望，我都从您的书当中看见了，请您原谅我这次的失误，事情解决之后，我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林介摆了摆手，笑道：“不用那么严肃，你平时多来借几本书，买几本书，再多宣传一下，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期望了。”
无私而慷慨的书店主人，果然是希望他能够进行教义的传播。
“好的，我明白了，正好过段时间将有一个聚会举行，我会将您的声音带去。”
“哦？那我可就要好好期待了。”
王尔德在书店坐到把茶喝完，才在欢声笑语的和谐气氛当中告别。
——
查尔斯打开门，看着门外的老人，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道：“啊，老师您回来了。”
那张英俊年轻人的脸上，充满了对于自己老师的尊敬和亲近。
他伸出手拿过王尔德手中收拢的雨伞，一瘸一拐地朝屋子里走去。
从梦境裂隙回来，自然不可能毫发无伤，这断掉的一条腿，就是查尔斯所受苦难的证明。
王尔德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道：“查尔斯，去把我的祭祀刀拿过来，你知道放在哪里的。”
能做到这完美的复活术，至少也是和他一个等级。
也就是说，复活的查尔斯背后，是一个毁灭级的黑巫师。
查尔斯哦了一声，放好雨伞，疑惑地道：“您要进行咒术的试验吗？”
王尔德平静地道：“嗯，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咒术需要进行试验，我这里也有一些准备要做，你快去吧，等下还需要你的帮忙。”
查尔斯点点头：“我一定尽力。”
说着便转身去拿老师的祭祀刀。
他知道老师最常用的施法道具，便是那把黑曜石制成的祭祀刀，因此并没有多虑。
从放置施法道具的房间走出来时，查尔斯心中仍在想，还要多久才能完成任务……
他将手里的祭祀刀递给王尔德，看见老人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接着伸出了手。
“嗤！”
几乎不费力气，锋利的黑曜石祭祀刀便穿透了查尔斯的头盖骨。
这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倒下去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地面上蔓延的漆黑以太，宛如一丛丛的荆棘，覆盖了他的视野。
“安息吧，我的孩子，死亡自有死亡的宁静。”
王尔德看着面前被荆棘包围的尸体，看见了肌肤下剥离出来的一条条宛如傀儡线的红色血线，叹道：“永眠之棺……果然是你——摩菲！”
他拔出祭祀刀，一根根挑断了这些连接着施术者和受术者的以太线。
——
“赤教”总部，祷告密室。
幽暗的祭坛前，“祷告者”摩菲的脸被蜡烛照亮。
祭坛四周围了一圈蜡烛，而中央的圆心凹槽内则是一汪鲜血。
血从四周的缺口流下来，形成了一根根细细的柱子，落在地上向四周辐射状扭曲扩散，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复杂咒术阵。
忽然，蜡烛一根根熄灭，而血柱诡异地断流。
摩菲睁开眼睛，惊恐地后退两步，道：
“王尔德，他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被强行中断的咒术就带来了恐怖的反噬。
“喀啦啦……”
祭坛迅速开裂，碎屑化为灰烬，然后崩塌，原本稳定的庞大以太能量瞬间失去了控制，如洪水般轰然倾泻。
摩菲就像被无形的冲锋的千军万马正面撞击，嘭地一声倒飞出去，撞倒了墙壁。
整个密室随之轰然坍塌。
赤教的黑巫师们纷纷被惊动赶来，看着那狼藉的废墟，被倾泻的以太轰然压出来的一个蛛网般的巨大深坑。
以及正咳嗽着爬起来的摩菲。
鸦雀无声。
044-驱虎吞狼
摩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浑身被鲜血覆盖。
原本身上的肃穆修女服变得破破烂烂的，隐约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废墟中央，看着四周倒塌的建筑物和飞扬的尘埃，以及中央巨大的凹陷坑洞。
坑洞最中间，原本是祭坛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埋在地下的黑色棺木，上面缀满了惨白的骷髅，仿佛正争先恐后地向棺木中间镶嵌的红色宝石伸出渴望的手。
镶嵌着贤者之石的“永眠之棺”。
正是毁灭级黑巫师——“祷告者”摩菲的标志性施法道具。
对于巫师来说，一般的施法道具不过是道具，只能起到辅助和简化作用。
最终决定了咒术威力的，还是能够调动的以太数量和自身的战斗技巧。
例如释放炎咒的时候，低等级的巫师往往采用硫磺和硝石作为施法道具，而高等级的巫师则只需要吟唱咒语即可。
所以一般人对于黑巫师的印象，往往是穿着宽大神秘的黑袍，随时能从身上各种地方掏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进行施法。
就像是生火的时候所用的引燃物，能够简化步骤、增加威力，但没有，也只是稍微吃力一些，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如果是一件有着超凡力量的强大施法道具，那么可以发挥的作用，就远远不止是辅助了。
而永眠之棺，正是具有着“复活”能力的强大施法道具，同时也是极度危险的禁忌物品。
摩菲正是利用永眠之棺复活了王尔德的弟子查尔斯，并且将其变成了自己的傀儡，借此接近王尔德试图暗杀。
这个计划并非临时起意。
早在王尔德的另一个弟子尤艾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纳入了他们整个计划的步骤当中。
根据尤艾所说，他的老师对于查尔斯的偏爱，是如同父亲对待儿子，而非老师对待弟子。
同为弟子且天赋更为优异的尤艾，最终出于嫉妒和贪婪，在一次外出时将查尔斯暗害，随后叛逃。
王尔德虽然是毁灭级的黑巫师，但他曾经被约瑟夫打败，并且有着这样一个致命的弱点。
正是魔镜之卵最佳的养料。
作为同等级的黑巫师，摩菲对于王尔德也有所接触。
依照她的判断，这个在两年前的那场战斗当中落败，如今还藏头露尾不敢出来的王尔德。
就算是用脚指头想，实力也肯定大不如前。
但没有想到，就算抱着这样的想法，也还是谨慎地挑选了对方的弱点进行的一场暗杀，竟然——失败了？！
甚至原本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
直到刚才……
王尔德不过是出门了半个小时，回来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视作儿子的查尔斯给一刀杀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发现了真相，并且有了这么大的决心？！
按照之前他的表现来看，就算是发现了，也不可能就这样没有一点犹豫直接下手啊！
“该死，他到底出去做了什么？”
摩菲深呼吸，用力挥手，混乱的无形以太被重新排列。
“唰！”
天空之上落下来的雨幕被挡在外面，形成了如同瀑布般的奇景。
倒塌的密室重新构筑，破碎凹陷的地面回溯成了原本的模样。
而刚才被波及到导致死亡的黑巫师，则浑身蔓延出血线，被永眠之棺复活，摇摇晃晃站起来变成了新的傀儡。
旁边的黑巫师们习以为常，继续帮忙进行清理。
一名黑巫师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半跪在地，道：“摩菲大人。”
“咳咳……”
摩菲咳嗽了两声，擦掉嘴角的鲜血，冰冷地道：“什么事？”
她感受着全身传来的剧痛，还有损失的一小部分灵魂，愈发感到了愤怒。
任何涉及到灵魂的咒术，危险系数都十分大，就算是毁灭级的黑巫师也不例外。
更何况，破坏掉这个咒术，并作出了反击的，也是一位毁灭级黑巫师。
虽然对方并没有造成真正的实质性伤害，仅仅是试探阶段，但是光是这样，就已经让摩菲感到了颜面扫地。
这代表了一场交锋的失利。
但摩菲仍旧认为这并不是实力上的差距，而只是信息差的反转，导致明暗地位的交换。
原本是她在暗，王尔德在明，而且对方的弱点被死死抓住，出其不意的是她。
但王尔德这突然的反转，让双方的立场直接反过来了。
出其不意的变成了王尔德，而受害者，自然变成了摩菲。
半跪的黑巫师恭敬地道：“白狼首领赫里斯前来拜访，说想要见见您。”
“赫里斯？”
摩菲冷笑着伸出手，身上和四周的鲜血汇聚成一颗悬浮的光滑血球，被她收到了袍子里：“他来做什么？”
她刚想说不见，下属又道：“他说，他知道您之所以失败的原因。”
摩菲的冷笑僵在嘴角。
“……让他过来。”
“是。”
——
赫里斯向站在前方的摩菲行礼，道：“摩菲大人，初次见面，不胜荣幸……之前很多次拜访您，都没有得偿所愿，今天终于能够完成这个愿望了。”
摩菲已经穿上了新的修女服。
她在成为黑巫师之前，是瘟疫教会的祷告修女，负责对死者进行祝福祷告，之后获得了永眠之棺以及前主人的传承，才成为了一名黑巫师。
那次被季织绪袭击的据点，那个废弃的瘟疫教会教堂，就是她提供的会面场所。
她的性格十分高傲，对这次合作的猎人们态度也十分不屑。
赫里斯多次拜访，却连见面都被拒绝，始终都没有露面过。
摩菲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和威胁，直接道：“是什么让你有自信能够知道我失败的原因，并且……在事情发生之前，就从猎人的地盘赶过来。”
“如果你不能说服我，那么我有理由怀疑，这件事情当中，有你参与。”
属于毁灭级的压迫力让赫里斯背后全是冷汗，脸色有些僵硬，但他仍旧露出了微笑，道：“恕我直言，造成了这次失败的原因……正是您自己啊。”
“我？”摩菲眯起眼睛。
赫里斯道：“您还记得……尤艾的死亡报告吗？”
摩菲神情一顿，道：“我当然记得，那腐化的血肉是某种梦境寄生物的残骸，从我的判断来看，虽然能够杀死恐慌级，但生命力非常短暂，并不构成威胁。”
“所以您给出了放弃调查书店，全力保证魔镜之卵孵化的命令。”
赫里斯抬起头，目光闪烁寒光，意味深长地道：“但您知道吗，就在半小时前，王尔德刚刚去过书店。”
“致使王尔德突然转变，您计划失败的，就是书店的主人。”
045-Cosplay
林介送走老王之后，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梦的解析》，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慢慢翻看。
这本书，是弗洛伊德的代表作，同时也是精神分析领域的奠基作。
非常有名，但同时因为时代的局限以及开山作的原因，很多理论已经被脑科学推翻了，其中的内容存在大量的争议。
现在再看这本书，学习的是一个思路和看待事物的角度。
这本书对于梦的观点，认为梦是无意识欲望和儿时欲望的伪装的满足。
梦是一个人与自己内心的真实对话，是自己向自己学习的过程，是另外一次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生。
他早就大致看过这本书，只是因为最近做的那个梦，所以一时兴起想要复习一下。
林介翻了一会儿，正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把其他相关的书也拿出来看一遍。
书店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嗯？最近这是吹的什么风，怎么客人一个接一个的，跟下饺子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这改变，好像大概就是从那天老王送了那个石像鬼开始啊。
莫非，这个石像鬼不但有驱邪的祝福意义，还有招财的风水意义？
啧，这个老王真是，借书就借书，还送什么土特产啊。
这相比于以往显得十分繁忙，甚至连看书都会经常被打断的日子，他真是无……
法拒绝。
麻烦再来点！
林介放下手里的书，挂上标准的营业用微笑，看过去道：“欢迎光临，请问要借书、看书还是买书，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问我。”
“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推门进来的女性有着非常温柔好听的声音。
林介的目光所及，新的客人果然和她的声音一样，有着十分温柔可亲的外表。
惊人的美貌，白腻的肌肤，如同漾着碧波般的翠色双眼，还有那一头闪耀的金发，她一出现，就好像整间昏暗的书店也跟着明亮了一些。
林介随后目光一凝，落在了她的耳朵上，那尖尖的修长耳朵真是不注意都不行。
再往下看，她身上穿着的长长白袍，特别像是古罗马的托加长袍，多层褶皱显得十分优雅。
整体造型，不管怎么看，都好像是一只误入尘世当中的美丽又优雅的森林精灵。
这……这难道就是……
那种高还原度的cosplay？
林介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惊喜和欣赏，还有一种类似“他乡遇故知”的心情。
cosplay这项活动，在地球是十分普遍的，最早可以追溯到古代吟游诗人扮演故事角色。
而在现代，在动漫、电影、游戏等等各种文化产品带领下，更是非常繁盛成熟。
但是在阿兹尔，这里虽然也有电视娱乐业，却在这方面并不发达，而且缺少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亚文化集散地和带领者。
cosplay还停留在“化装舞会”这种非常原始的阶段。
想要看见那种专业水平的cos，真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令人扼腕痛惜。
但是面前的这位客人，却显然是专业水平过硬的那种。
且不说化妆技术，无论是颜，还是气质，都做到了对精灵这种生物的神还原，真是难能可贵。
林介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面前就是一只真正的精灵了。
而且这种在大雨滂沱当中，金发碧眼的美丽精灵闯入一家偏僻破旧书店的浪漫感觉。
小姐姐很会啊。
当然，逼真归逼真。
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林介，并不会觉得面前就真的是一只精灵了。
试问，真的精灵怎么会如此大摇大摆地在诺金这种大城市里到处走，不怕被抓起来当做珍稀物种展示吗？
不过话说回来。
林介心里觉得小姐姐这个问题的格式就感觉有点耳熟。
仔细想了想，这不就和梅莉莎那个不久前才被他忽……热情推荐了一套五三的熊孩子，刚进来的时候问的问题差不多吗？
梅莉莎当时问的是“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而这孩子掰手腕的提议，让林介明白了有些客人确实野性难驯，总想着搞事情。
正是因为这样，林介才把“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改成了“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问我”。
今天不会还要故技重施吧？
上一个这么干的，已经心满意足地带走了半套五三，不知道今天这位客人又会有什么收获。
林介心里带着满满的即将为客人带去快乐的期待，面上保持着微笑：“当然，只要是书店经营范围内。”
林介打量着面前客人的时候，桃瑞丝也在打量着他。
桃瑞丝并没有伪装。
但却提前掩盖了自己的踪迹。
在她想来，既然这书店主人是全知，那么必然能知道她将会前来找他。
至少能够知道会有一只精灵前来。
如果他表现出惊讶，那么连这都不知道，还能称作什么全知，不过是个骗子罢了。
然而桃瑞丝想过他可能会表现得平静或者震惊。
但却没有想到他看过来的眼神，竟然是惊喜、欣赏以及……怀念和肯定？
惊喜和欣赏，比较好理解。
从他没有对精灵的到来感到过分的惊讶来看，不得不承认，他应该早有预料。
季织绪这样的猎人，睁开眼睛看见精灵的时候也陷入了震惊当中呢。
但奇怪的是怀念和肯定这两种情绪。
桃瑞丝熟悉这种怀念，因为只有长生种，才会有这种跨越了时空的深厚怀念。
然而面前的分明是一个人类。
而更匪夷所思的则是肯定……那种仿佛前辈对晚辈的肯定。
有什么能让一个人类看一个精灵，用这种目光？
桃瑞丝将四周打量了一遍，但除了那石像鬼之外，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于是继续用以太感知着整个书店。
包括书店主人本身，似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当她带着一些疑惑，笑眯眯地走到柜台前面坐下，近距离看见书店主人的样貌时，瞳孔猛然缩紧，心中几乎抑制不住惊愕之情。
尽管外表看上去普通，但如果足够敏锐，却会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牙齿比一般人更加紧密一些。
绝对没错。
桃瑞丝确信自己并没有感觉错。
按照这种密度，这个书店主人，有整整四十颗牙齿。
这不是疾病，也并非假造，这是绝对违反了人类生理的构造。
他绝非人类！
但到底是什么存在，她暂且也无法做出判断……
“只要是书店经营范围内么……”
桃瑞丝重复了一遍，心中有了新的想法。
假设书店主人真的如那个猎人所说拥有全知的能力，那么也许只能在书店里活动就是他付出的代价？
一个古老的未知的存在，有着人类的外表，和长生种的内心，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却困居一隅，过往种种都隐藏在平凡之下。
那么，那种肯定，是否是因为他曾经认识过鸢尾家族的某个存在？
桃瑞丝正想着，忽然发现以太回流，从书店的二楼，带来了原初的气息！
这是……
原初女巫白银女士的气息，鸢尾家族刻在灵魂中的名字正在颤抖！
她的梦境曾在这里驻足！
046-林介的老本行
白银女士的气息！
每一个鸢尾家族的精灵都绝对不可能认错这发自灵魂的战栗。
就在这平平无奇的书店二楼，在感知当中大概是卧室的位置，有着属于这位原初女巫的梦境气息。
这说明，伟大的掌管雪的白银女巫，曾在这里降落下自己的梦境，为某个地上的人带去眷顾。
而很明显，在这里能够被眷顾的，只有面前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书店主人！
难道，他就是那个预言诗当中所说的“被群星眷顾之人”？
桃瑞丝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并没有料到，自己明明只是因为一个猎人的话产生了质疑，加上想来碰碰运气，才找到了这家书店。
却好像在踏入这里的时候，就被框定好了结局一样。
巧合的巧合，就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难道这就是白银女士安排好的命运？
桃瑞丝仿佛明白了那伟大眷顾者的意志和指引。
她将自己引导到了面前这个被眷顾者的面前，说明她正有和鸢尾家族重新缔结约定的意愿。
但桃瑞丝明白，白银女士还没有最终决定。
否则她直接将梦境降落到鸢尾家族就可以了，完全不必大费周章。
这说明，她还在观望。
现在的自己作为“赴约人”，是代表了整个鸢尾家族，也许正在被观察着，评判着。
如果她能够顺利缔结新约，将会给整个家族都带去福音，没落的鸢尾家族也会因此重新站立起来。
相反，她就可能成为整个家族的罪人。
她必须谨慎行事。
桃瑞丝心中深呼吸几次，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露出不堪的一面。
她保持着温柔的笑，将表情调整到最友善的样子：
“是这样的……我是从季织绪那里得知了这家书店的存在，她向我说，她曾经在这里得到过帮助，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并且说您仿佛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林介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在季织绪的心中，竟然会把自己的地位放的这么高。
但是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遭遇感情挫折，尤其是遭到渣男抛弃这样的经历，可能毫无疑问就已经是掉进了人生的深渊当中。
而且加上那么一场大雨作为衬托，最后在偶然进入的书店当中，遇见了指引自己方向的人生导师。
在当时的情形下，不亚于偶像剧一样的效果。
会让季织绪产生依赖的情绪，甚至主观上对他非常推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这种偶像崇拜的心理是不可取的，下次一定要告诉这位大小姐什么是主观能动性的重要性。
科学理性地看待这个世界，才是正确的心理。
过于依赖别人可不是好事。
林介摇了摇头，失笑道：“哪里有这么厉害，什么神明，也太夸张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开书店的普通人而已，她可能只是有点太依赖我了。”
桃瑞丝对于面前这个书店主人的印象此刻已经完全反转了。
她原来从季织绪的话语推测，以为是这家伙擅自标榜自己有着堪比神明的全知。
但是现在看来，书店主人是如此谦逊，只是季织绪被他所庇护，因此将他当做神明一样看待。
不过……
既然是白银女士如此亲近的眷属，那么说是堪比神明，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谦虚了。”桃瑞丝道：“她对您的崇拜溢于言表，在知道我和我家族的困境之后，就让我来询问一下您，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我的问题。”
家族？林介微微一愣，随后心中恍然大悟。
季织绪家里那么有钱，认识个什么家族之类的也挺正常的。
诺金除了一般民众居住的上城区和疫民居住的下城区之外，就是那些有钱有权有势的人才能住的中央区。
那些传承久远的贵族，基本上都住在那里。
原来是季织绪介绍来的朋友，也难怪，有钱人的朋友一般都是有钱人，怪不得有能力搞这种还原度的cosplay。
就像是约瑟夫那只机械义肢，一般的民众哪里消费得起。
话说回来，老王给他带来了约瑟夫，约瑟夫带来了梅莉莎，而季织绪又带来了面前这个小姐姐。
看来他经营了那么久的和客人的关系，终于开始有了一点效果，客人开始自发进行推广，口碑也有了传播。
真是棒极了！
唉，看来是之前暗示的不够多。
林介习惯性地双手交叠，看向桃瑞丝，问道：“那么你的问题是？”
虽然开口如此沉稳，但这并不是他打算上来就解决的意思。
问问是什么问题又不用钱。
总之先把情况摸清楚，然后再考虑解不解决问题，怎么解决问题。
不管是情感问题，还是心理问题，或者学术问题，他都可以试着解决一下。
不过，要是让他来帮忙解决什么数学题。
那很抱歉，他可以解决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桃瑞丝如坐针毡，感觉对方审视的目光似乎带着白银女士的意志，谨慎地道：“我的家族，从远古至今，传承着属于鸢尾花的荣光，但是自从失去了信仰的寄托，就逐渐没落了下去，成为了无梦的流浪者，如今我们想要重塑家族的过往，让鸢尾花重新绽放。”
白银女士既然给了她预兆，又将梦境降落在此地，应该是将评判权放在了自己的眷属手中。
对面的书店主人，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她必须要满足对方……
林介挑了挑眉，哦？这个问题看起来，竟然还属于他的老本行？
民俗，并不是单纯的习俗二字可以概括。
它指一个民族或一个社会群体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并世代相传、较为稳定的文化事项。
其中也包括了艺术、神秘、家族、历书历法等等方方面面的东西。
他们这个家族，应该是在长远的时间之中发生了一些诸如战乱的变故，逐渐模糊了自己的信仰。
无法补全自己家徽的意义，导致在贵族中失去了地位。
那么对方所说的，就是指……
想要他帮忙查找家族的历史，从中拼凑出家徽的意义，或者更简单点，需要一个专业人士，来帮他们“捏造”一个相对完整的能够自洽的家族史。
然后重新站稳脚跟。
这倒确实非得信得过的专业人士来做才行，否则万一被人察觉不对，就是家族信誉的问题了。
不过，这可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灌鸡汤了……
得加钱。
林介露出了十分灿烂的营业用微笑，道：“问题不大，不过……”
他刚说一半，桃瑞丝刚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时，外面的雨中却突然亮起了一道光，透过书店的橱窗照射进来，刺眼夺目。
“不过……好像又有新客人来了。”
047-注意安全
“好像又有新客人来了。”
林介看着照进书店的刺眼白光，皱着眉稍微有些诧异。
这是……车灯吧？
但是谁会专门这么大阵仗跑过来，现在这个天气，在外面开车的风险可比步行大多了。
万一抛锚，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求助，救援的队伍要过来都是难事。
而且，这个灯光明显就是刻意对准了书店内部，也没有任何的转向迹象，有种针对的感觉。
书店前面的马路是横向的，一般情况下，绝不会有人把车直愣愣地怼在人行横道前面。
除非是傻子。
更何况此时外面水流很大，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如果冲过来一点什么东西，撞上了车子，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是为了转向，现在也该调换一下方位了。
但如果不是傻子，那么这个灯光就显得很无礼了。
来者不善。
林介虽然向来热心善良，愿意给别人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更记得鲁迅先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话。
他眉头一皱，思绪一转。
难不成是他黑户的身份终于暴露了？
虽然三年前在名为绮莉的那个少女帮助下，得到了诺金地区的正规身份证，并且通过一家本地的大商会成功挂牌经营。
但终究是凭空出现的黑户。
只要根源是有问题的，就算再怎么掩饰，也终究是有暴露的一天的。
加上现在这个场景，林介有充分的理由，现在怀疑外面的画面是这样的：
一辆有着诺金官方标记的警车停在书店不远处，刺目的车前灯打开，将白光射进书店作为威慑。
并且还有阻碍视野的效果。
而几名警察正悄无声息地持枪站在警车前面，冒着雨，对准了书店。
还有一个地位比较高的负责人，正拿着对讲机和大喇叭，准备说一句“里面的人听着，你因非法入境走私并伪造身份，触犯了诺金的法律，现在即刻将被逮捕”。
——警匪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当然，这些猜测的主要来源，其实是因为林介此刻隐约有种危险的直感。
他对于危险的想象，就是以上这些。
但是他同时又有种这危险并没有大影响的感觉……难道是小黑的缘故？
林介暗自猜测着，并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哪知道他刚站起来，桃瑞丝就低声道：“请您稍等，我马上就解决掉他们，回来再和您详谈。”
欸？
林介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面前这位客人的脸色竟然比他还要凝重。
那种严肃和凝重，就像是要杀人一样。
不过因为小姐姐本身面相非常温柔好看，所以就算是目光凛冽，也并不会像一般人生气那样脸色难看甚至扭曲，只会觉得有点反差萌的帅气。
……这就是看脸的世界。
但是怎么会突然这么生气？
这又不是排队快排到的时候被人插队……
等等。
作为才刚刚准备拜托他帮忙的客人，在他正打算答应的时候，却被忽然出现的人给打断。
似乎和被插队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而且看小姐姐这个说话的态度，外面来的估计确实不是什么善茬。
他坐在柜台里面，视线受到阻碍，但小姐姐站在外面，看得比他清楚多了。
这样看来他的猜测应该大体是对的。
桃瑞丝脸上露出了冷笑，转头看着外面，继续缓缓道：“竟然敢对这里出手，真是大胆至极。”
果然，应该是冲着他来的。
林介在察言观色上一直可以的。
精灵小姐姐虽然生气，但总体风度依然很沉稳，对他说话也保持了礼节。
所以可想而知，外面那些把灯光直直射进来的无礼之人，对小姐姐来说并不算麻烦。
而且既然是季织绪的朋友，并且能有“家族”之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势力总归还是有的。
这种自信，并不是盲目的。
但面前的总归是一个柔弱的小姐姐，林介不放心地确认道：“确定没问题么？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
以他的hu……话术，拖延一阵绝对是没问题的。
之后再联系以前的客人来解决。
而且，其实他一直想尝试试探一下小黑到底会在哪种情况下出现。
这个幕后黑手能够让人跨越一整个位面，绝对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不过它总是神出鬼没的，想沟通都没处找。
桃瑞丝闻言神情更加坚决，提起裙子，露出优雅且自信的微笑道：“不过是人多一些罢了，只是领头的有些麻烦，虽然我可能因此暴露身份，不过既然您答应了，那么就算暴露了也没有任何问题。”
“请您放心，不管是今天还是以后，他们都不会有机会对您不利，我会让您认可的。”
“能为您解决麻烦，是我的荣幸。”
林介听她说的，都感觉自己如果拒绝了她，似乎就有点看不起这个已经没落到需要别人来补全家徽含义的家族。
这似乎是一个虽然没落但仍旧有着自身骄傲和较为庞大能量的家族。
唉，不能让小姐姐觉得自己看不起她啊。
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注意安全。”
“我明白，请您稍等片刻。”
桃瑞丝绽放出了美丽的微笑，从柜台离开，走向了书店门口，眼神变得格外坚定。
她知道，这就是考验和条件。
书店主人说“问题不大”，意思就是说他可以答应，作为眷属向白银女士谏言，让鸢尾花的荣光重现。
但随后却说“不过有新客人来了”，但外面的却都是敌人。
所以这个转折的意思很明显，书店主人的要求，就是让她解决掉这些人，验证鸢尾家族的决心。
桃瑞丝已经完全领会到了书店主人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了那远处的白光源头上。
书店外的刺眼白光并非就在外面，真正的源头，实际距离超过了上千米。
但那庞大到恐怖的以太能量却是肉眼可见的，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高温。
在平静的书店内感觉不到，但是此刻外面的雨水和地面积水已经全部被蒸发，就像是倒卷的瀑布和弥漫的大雾，在这片方圆上千米的空间内和天空中的雷电与狂风一起沸腾、呼啸。
橱窗和门上的玻璃窗顷刻间凝结了一层如同雾气般的薄薄水珠，随着地面隐约的震动而颤抖。
毁灭级的咒术“炎咒·极日死光”果然非同凡响。
一旦释放出来，这整区域恐怕就会荡然无存，黑巫师果真都是一群疯子、暴徒。
就算是她也感到十分棘手。
但书店主人却是如此的沉稳和淡定，让她充分体会到了等级的差距，他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
这份考验的胜利，她志在必得！
桃瑞丝翠绿的眼睛当中浮现出金色的碎光，组成了鸢尾的形状。
她伸手握住了门把手，轻轻打开了书店的门。
048-预言师
此刻，外面的场景和林介想象的有亿点出入。
但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倒也确实挺像的。
远在书店数千米外，一个巨大的三层白色咒术阵法在半空中缓缓旋转，最中央一颗纯白的光球向内扭曲坍塌，酝酿着恐怖的力量。
乌黑的云层中电蛇狂舞，升腾而起的水蒸气在这里化作真空。
四周的建筑物已经被溢出的以太推平了，一圈废渣组成的“矮墙”围成了一个圆，并还在继续缓缓扩大。
身穿修女服的女人悬浮在半空当中，神情冷漠，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口中念诵着咒语。
永眠之棺同样悬浮在半空之中，血红的贤者之石闪闪发光。
永眠之棺的根源概念是“复活”，但同样，在“复活”之前，却要先经历“死亡”、“痛苦”等等，因此这件施法道具，也能成为相关概念的咒术的施法道具。
念诵声渐渐平静，咒术最后稳定下来，摩菲睁开眼睛，张开双臂，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旁边等候的“赤教”黑巫师们，看见她停止吟诵。
当中的其中一个连忙上前道：“摩菲大人，秘仪塔的人已经被惊动了，正往这里赶来，我们正在拦截，但目前人手不够，应该只能拦住十分钟左右。”
摩菲看了一眼已经完成的阵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随意挥了挥手道：“极日死光已经完成，不用拦截了，准备传送法阵。”
极日死光的威力她再清楚不过，如此近距离的一发，就算是王尔德全盛时期都得重伤。
除非对方是神明级，才能毫发无伤。
但数遍所有已知的神明级，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在诺金。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彻底底地警告对方：不要再参与这件事情。
虽然这一发极日死光，已经差不多抽干了她能调动的五分之四以太量，但是相信效果绝对是值得的。
本来如果是单纯警告的话，是不必做出这么夸张的行动的。
但是在下属面前，在自己的大本营里，猝不及防被王尔德利用咒术反噬，恼羞成怒的摩菲只想给对方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外人对于黑巫师的印象确实没有错。
黑巫师都是一群疯子，保留了一点理智的定时炸弹。
所以她还记得完成了咒术布置之后直接跑路。
旁边那名黑巫师点了点头：“是。”
然后和其他的黑巫师对视一眼，一起合力发动了传送法阵。
一道淡蓝色的传送门在半空之中缓缓打开。
与此同时，黑巫师们看着不远处的“极日死光”，那中央的白色核心终于坍缩到了极点，变成了纯黑色的一个点。
四周的三层白色环状以太倏然展开复杂的法阵，如同固定在半空中的基座。
高度浓缩聚合成一个点的以太在达到了密度的极点之后轰然爆发，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纯白射线，像是一把刀，切开了漆黑的云层。
“轰——”
弥漫蒸腾在天地之间的浓雾瞬间升华，像是被热刀切开的黄油，下方的城市寸寸崩裂，一条真空带在刹那间形成。
赤教的黑巫师们光是看着，就觉得无比震撼，心潮起伏，脊背冒汗，浑身颤抖。
这就是高等级黑巫师真正的伟力。
无愧毁灭之名！
摩菲大人，真是太强了！
能够目睹毁灭级巫师出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黑巫师们半个身体都已经进了传送阵，仍然不由自主地把激动的目光投向了目标点。
那家书店。
几乎就是眨眼不到的时间，纯白色的极日死光射线已经到达了书店仅仅百米开外。
被以太推开的碎石乱流都已经逼近了书店门口。
只差一点，就可以看见这里被夷为平地。
“叮铃。”
书店的门被人打开来，门檐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嗯？难道，是终于准备反击了吗？
黑巫师们，包括摩菲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在此之前，除了外面一层简陋的以太防护罩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其他的动作差点让他们以为书店主人已经放弃抵抗了。
门打开，然后又快速关上，就像是生怕里面的人被打扰到。
从门后走出来并非那个调查资料当中的书店主人，而是一个身穿着典雅白袍的精灵。
美丽，优雅，尖尖的耳朵，完美的容貌。
符合一切人对于精灵的认知。
精灵？
摩菲一愣，瞳孔猛地缩紧，思维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怎么会是精灵？怎么会有精灵？
桃瑞丝伸手一握，一柄木质缠绕着花藤的权杖从掌心向两端“生长”了出来，顶端是一朵纯白色的鸢尾花。
鸢尾花？
摩菲瞬间想起了那朵在血肉中生长，又在死亡中枯萎，夺走了尤艾和约翰生命的诡异鸢尾花。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忽然浮现。
精灵向前一步，直面着狂风和刺目灼热的射线。
“砰！”
权杖被她深深地插进了水泥地面当中，一个蛛网般的坑瞬间出现。
桃瑞丝高声道：“树界庇护所！”
“轰——”
地下，无数根须生长出来，粗壮的树枝破土而出，遮天蔽日，像是一个不畏死的巨人，向那极日死光袭去，随后相撞。
高温的以太射线将树木一点点破坏，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而树木不断生长，消耗着射线的同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结界。
竟然势均力敌！
桃瑞丝，正是鸢尾家族的大贤者，毁灭级的“预言师”。
对撞的一瞬间，宛如一场大爆炸，中心点以外的地方被瞬间摧毁，房屋成片倒塌，地面凹陷下去，大量的以太被高速消耗。
桃瑞丝脸色稍有苍白，但握住象征着家族的权杖的手却越来越紧。
权杖一点点再次被拔起来。
而树木形成的结界越来越厚，极日死光的基座处，那些展开的法阵就像是被擦去痕迹的油画一样慢慢消失，最终无力支撑，连带着射线渐渐微弱。
桃瑞丝重新拔出权杖，两手交错，权杖变形，宛如一把长弓。
她的眼眸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像最矫健的猎手，拈弓搭箭，庞大以太拧成的箭矢疾射而出。
刹那穿过这上千米的距离，达到了摩菲等人所在的区域。
“咻——”
“不好，出来！她的目标是传送门！”
黑巫师们大喊道，而箭矢已经到达。
摩菲脸色骤变。
形势逆转。
049-没有打扰到您吧？
“她的目标是传送门！”
“快！快出来！”
半截身体还在传送门当中的黑巫师们惊慌失措地大喊着。
桃瑞丝高声吟诵：“我说，我的箭矢将会断绝敌人的生路！”
金色的箭矢如流星骤然划过，速度快到了极点，就如同刚才极日死光切开天空，双方地位瞬间颠倒。
以太传送门就像是一层淡蓝色的膜，两边各自连接了不同的空间。
由十多名黑巫师合力一起构建出的传送门足够支撑他们所有人撤退，同时兼具了稳定和宽阔两个特性，一直是赤教黑巫师们的骄傲。
但此刻，再怎么稳定的传送门，也敌不过毁灭级的一击。
这条宽阔的道路，却成了货真价实的催命符。
一部分反应迅捷的黑巫师顺利离开了淡蓝色的传送门，但还有一部分则迟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咻——轰！”
箭矢落在传送门的边缘上，淡蓝色的光膜瞬间被撕裂，随后，不稳定的空间瞬间坍缩合拢。
就像是一张被大力揉皱然后扔进粉碎机里的纸张，把中间的几只粘住的小虫子也一并搅碎，连内脏都挤出来了。
传送门，变成了以太绞肉机。
最终，门扉消失，一些碎块还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剩下三三两两的黑巫师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心中一寒，感到非常后怕。
如果他们再慢一点，这也会是他们的下场。
摩菲脸色也很难看。
被惊动的秘仪塔和真理会很快就会赶来。
但失去了传送门的他们，已经失去了退路。
现在她和对面那个精灵确实是势均力敌，你来我往。
可如果等到秘仪塔和真理会的人赶到，她将没有任何生路可言。
“没有办法了，这是你逼我的！”
摩菲眼神阴沉。
她身后的永眠之棺缓缓打开，贤者之石红如鲜血，一股仿佛来自冥府的阴森气息从棺木的缝隙中浮现。
“来吧，成为我的养料。”
摩菲居高临下，朝着那些黑巫师们命令道。
那些赤教的黑巫师先是一愣，随后面露狂热之色，道：“愿意为您效劳，摩菲大人。”
上方的树界和极日死光之间的对冲已经接近尾声。
炭化凋零的树木碎块纷纷落下来，而纯白色的光线越来越虚弱，基座处的以太法阵所剩无几，已经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动力。
天空上漂浮的那些雾气和水珠重新化作了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来。
“吼……”
伴随着低沉诡异的古怪吼声，打开的棺木当中，巨大的阴影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从中呼啸着腾空而起，张开了翼展超过六十米的蝠翼般翅膀。
它是如此怪异而宏伟的一只巨鸟，超过二十米的高度，庞大的半腐烂身躯覆盖着一层鳞片，头部像是长满利齿的骷髅，伸长脖子，向天空嘶鸣。
死亡的恶臭从它身上散发出来，腐烂的尸块缓缓脱落，脓液滴下来，瞬间腐蚀了建筑废墟。
这是一只曾经死去，又在永眠之棺当中获得了生命延续的毁灭级梦兽——旅行者。
豢养梦兽，这才是摩菲永眠之棺的真正用途。
她将梦兽杀死之后，并没有将其彻底消灭，而是把它放进了永眠之棺当中，利用永眠之棺试图将梦兽复活，役使一头属于自己的梦兽。
这是绝对违反了真理会规定和超凡者共识的行为，绝对的禁忌。
“唳——”
旅行者发出了尖锐恐怖的嘶叫，带着狂风的呼啸声，振翅起飞。
“呼——”
像是来自地狱的一团瘟疫之风，纵向接近七十米的庞大巨兽，以恐怖的姿态俯冲了过来，快如离弦之箭。
摩菲在旅行者身上张开双臂，看着自己的得意杰作，目光当中充满了痴迷的癫狂之色。
如何？这伟大的梦境造物，才是真正完美的生物！
等她先杀死那只精灵，旅行者会背负她穿越过梦境，到达目的地。
只是可惜了，这一只还没有完全复活，这一下子恐怕要再登上几个月才能恢复原本的进度了。
她的目光落到下方的地面上。
却发现那精灵站在原地，露出了无比温柔的笑容，然后伸出手中的权杖。
“召唤·夜魇！”
梦境的裂隙被定向打开。
作为原初女巫白银女士所庇佑的家族，鸢尾家族的成员天然拥有着打开和寻找梦境的能力。
梦境和现实的界限也是原初女巫所设立的，鸢尾家族有着这种能力并不稀奇。
只是一般情况下，出于对梦境的恐惧，他们并不会滥用这项能力。
桃瑞丝趁着刚才传送门被破坏的短暂混乱，已经进行了一次短效预知。
她作为预言师，一般情况下有两种预知方式。
第一种是“预兆”，就是像之前和季织绪说的那样，对一些长期的重要的时间进行预言，一般得到的指示，将会是“预言诗”的形式。
第二种是“感应”，就是短期的预知，这样的预知精确度很高，但是时效性很短，适合在战斗当中使用。
当然，预言师本身必须拥有超乎寻常的反应能力，否则看见感应内容的一瞬间，就可能被干掉。
对方会召唤出旅行者，早已在桃瑞丝的预知当中清晰可见。
论对于梦境的了解，正统被女巫所庇护的鸢尾家族，水平自然要比一个黑巫师要高得不知道哪里去。
自然，摩菲也不会知道。
看似强大的旅行者，有一个它无比畏惧的死敌，夜魇。
——
林介拿出茶杯，用刚烧好的水泡了一杯热茶。
他看了看微微颤动的茶水表面漂浮的茶叶，又看了看外面，心里有点担忧。
但是橱窗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昏暗，再加上一些雾气，什么也看不太清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其实有点远的缘故，声音也好像被闷在水里一样，模模糊糊的只有类似雨声的杂音。
“不过起码车灯已经被关掉了，看来谈判很有效。”
林介略感放心地点了点头。
小姐姐的自信确实是来自实力，才出去一会儿，外面那刺眼的灯光就关掉了。
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地面有点抖。
地震？
林介狐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皱眉正打算站起来出去看看情况，这颤抖又停止了。
“叮铃。”
店门再次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神情稍微有些疲惫的桃瑞丝。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框，悄悄撤下了出门前设下的静音结界，看着林介以及柜台上的热茶，露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不过还算顺利地解决了，没有什么动静打扰到您吧？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
050-旧印
林介看见桃瑞丝除了脸色稍微有点苍白和疲惫以外，连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怎么乱，心下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才摇了摇头，道：“没有，雨太大了，你们的声音几乎被掩盖得一点不剩。”
桃瑞丝心中一怔。
她用静音结界隔绝了声音，而树界庇护所则几乎把所有的伤害都挡住了。
书店以及周围百米内的建筑物都是完好无损的。
明明是结界的原因……
等等，难道，她好像听出了言外之意，雨……指的是其他东西吧？
虽然她并不了解，但是从那个小猎人的话里，却能够知道诺金现在正处于一个暗潮汹涌的时候。
而刚才那些疯狂的黑巫师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不管是猎人、巫师、秘仪塔还是真理会，都参与其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在这个漩涡当中，就算是两个毁灭级的战斗，都只不过是一个小水花罢了。
他们的声音，在这当中转瞬即逝，几乎什么都不剩下。
这就是真正高位者的眼界吗？
桃瑞丝走过去坐下，已经有些不敢揣度书店主人在“这场雨”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让一个毁灭级的黑巫师直接不顾规则打上门来，恐怕就算不是主导，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只是不知道这个影响，是正面还是负面的……
她暂且保守地露出了一丝微笑，道：“嗯，没有打扰到您就好，他们以后也绝对不会来打扰您了。”
林介又忍不住提了一嘴诺金现在的天气：“诺金最近的情况很糟糕，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的客人倒是变多了，唔，你不要误会，我这可不是幸灾乐祸，希望情况越来越糟的意思。”
“虽然我最近客人变多了，不过我其实还是更喜欢以前客人虽然非常少，但是生活却像老年人一样平静的日子，无聊的时候还能晒晒太阳，平时看看书，也并不枯燥。”
他看了看外面依旧漆黑一片的街道，充满正能量地微笑道：“我相信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众志成城，之后情况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桃瑞丝脸上的笑容一僵。
大家的努力，指的是那种在城市里明目张胆地发动“极日死光”这种毁灭级的咒术，并且差点把上千米夷为平地的……努力，吗？
而且那种“像老年人一样晒晒太阳看看书”的日子，一听就觉得非常无聊枯燥好吗？
这么想来，整段话应该都是反话……
所以其实现在的局面，是因为您觉得平时客人太少，只能看看书，很无聊，刻意引导制造的吗？
白银女士啊，您的这位眷属大人，貌似性格不太好呢。
林介看对面坐着的客人脸色貌似越来越糟糕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怎么忘了，外面风雨交加的，小姐姐出去一趟帮忙解决那些不善来者，肯定身心俱疲。
自己这个受益人还在这边大谈什么众志成城，这肥羊……不是，客人还要不要留住了，书店还要不要开了？
唉，真是失策了。
现在小姐姐需要的，是温暖的关怀啊。
他收回视线，把桌子上的茶杯推了过去：“不说这些了，刚才辛苦你跑一趟，喝杯茶先休息一下吧。”
“……嗯。”桃瑞丝接过杯子，神态更加拘谨了一些。
毕竟面前的眷属大人，不但能决定鸢尾家族的命运，而且看上去喜怒无常，非常喜欢玩弄人和挑起争斗，并且乐此不疲。
她把目光放在面前的杯子上，看着那沉沉浮浮的茶叶有些犹豫。
自从茶叶从北地传入，在诺金，喝茶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的传统，不过更多的也是喝加糖加奶的红茶，很少有人会这么单纯地冲泡完整的炒制茶叶。
桃瑞丝已经很久没有和外界接触了，对这些人类的东西非常不熟悉。
——之前那间所谓的“出租屋”，其实只是把屋主人打晕了而已。
她小心又别扭地抿了一口，感觉味道很奇特，苦涩中又带着一种清香，不过这种自然的感觉和精灵本身的相性非常高。
加上热热的，确实非常舒适。
桃瑞丝愉悦的眯起眼睛，长出一口气，放下茶杯，心中想着，书店主人对外面那一场毁灭级的战斗，不但稳如泰山，而且还泡了杯茶喝……
不但给自己泡了杯茶，还给她也顺带泡了杯……
看来他对于这场战斗的胜负早就有了把握，只是给她设置了一个必要的考验，来观察她的表现吧。
从目前的态度看来，书店主人似乎还算满意。
桃瑞丝定了定神，道：“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吗？”
林介点点头，正色道：“可以，你的问题，我可以帮忙，但是这并不容易，想要重新获得认可，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会尽力，然而最重要的还是你们自身的配合。”
从目前对方的说辞来看，她隶属于一个名为鸢尾的贵族家族。
并且这个家族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
只是因为某些变故，失去了家徽的完整意义，可能连带着家族史也失传了，渐渐地不被其他贵族认可，就没落了。
想要进行合理的复原和填充，是一项比较大的工程，而且他们自己人绝对不能露馅，也不能一知半解，如果没有靠谱的人来做，后患无穷。
对方能来找他，是因为出于对季织绪的信任，他自然也要拿真货。
他林某人不才，对于纹章学，也是略有研究的。
仗着国内对纹章学几乎空白，又通过一个朋友拿到了纹章学会的授权，出版过一本《纹章与图腾》，和那本《仪式与民俗》都是合并成一个系列卖的。
林介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了这本书，递给了对面的精灵小姐姐。
“这本书先拿去仔细看看，对之后会有帮助的，想要重获荣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桃瑞丝按捺住心中的悸动，接了过来。
她第一眼，就被那封面上的诡异符号所吸引。
那扭曲的五芒星，中央仿佛正看向她的眼睛，充满了神圣的意味。
书名——《旧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