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个馒头 江南。 烟雨绵绵连下了几日,整个祁镇都看着雾蒙蒙的。 石安跟着自家公子到了祁镇东边的育孤堂,指着眼前的一批局促不安的孩子,低声道:“公子,这是最后一批了。” 沈却看着身前站着的这些孩子,他们穿着旧衣,脸上洗的干净,怯生生的看着他时,眼里全是惶恐。 眼前的人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 无论是一看就精贵的衣料,还是如同仙人的容貌,就连腰间挂着的金丝香囊,都无不昭示着他身份高贵。 沈却没在这些孩子里找到想找的人,眉心轻皱:“没有其他了?” “回公子,这育孤堂里十二三岁以上的孩子都在这里了。”石安低声道。 沈却失望,抿抿唇朝着石安说道:“让他们回去吧。” 石安闻言就知道,这些人没有自家公子想找的人。 他挥挥手让人将这些孩子带走。 沈却对着他道:“着人送些银子和吃食过来,修葺一下这里的房子。” 石安这一路上已经办了不止一次这差事,熟练的将五十两银票递给了旁边那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的老人,又与他交代,稍后会有人来修葺房屋,送些米粮。 得了千恩万谢,等从育孤堂出来,就见马车里自家公子皱眉沉思的模样。 “公子。” “先回吧。” 石安赶车,到底忍不住扭头:“公子,您离京都已经两个多月了,入了江南之后就找了一路,您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沈却靠在车壁上沉默。 石安忍不住道:“我不知道您要找的到底是谁,可是您这么到处找也不是个办法。” “如果真那么要紧,不如将要找的人的模样画下来告诉这边官府,让他们帮忙去找?” 他实在是费解,自家公子是沈家嫡子,年纪轻轻就已入朝堂,深得陛下信重,与太子关系也是极好。 他向来冷静自持,为人清正,可谓是君子端方的表率,可就在两个多月前,公子却突然说要来江南。 寻了个南下巡查的差事,可石安却知道,公子是来找人的。 “老夫人寿辰在即,老爷也已经来信催过两次了,说就连太子殿下都已经在询问您何时回京。” 沈却听着帘子外面的声音,揉着眉心时,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为着一个梦,他居然眼巴巴的跑到了江南找人。 三个月前,他跟太子出门狩猎,为救太子摔下了马,后来昏迷了两天做了一场梦。 梦里太子在两年后身亡,皇室倾轧,朝堂乱成一团,沈家也因太子之故受了牵连。 一个名叫薛诺的人横空出世,他性情阴戾,手段狠辣,明明是男人却长着一张妩媚至极的脸,被人从江南选中与一批扬州瘦马一起送入四皇子府。 本是以色侍人,后却凭空崛起,突然成了四皇子亲信,挑拨四皇子夺权,暗中投靠三皇子与其相斗,又拉拢朝中大臣投奔康王。 那梦断断续续不甚完整。 沈却就看着那人隐在暗处搅弄风云,暗害忠臣,挑唆朝中各个势力彼此争斗,又认了掌印太监冯源当了义父。 那人与冯源沆瀣一气,内外勾结,最后在朝中诸人斗的大败之下,坑了康王谋害陛下,推了年幼的六皇子上位,成了权倾朝野的千岁爷。 他扶植着傀儡,囚禁了皇室,将整个朝堂当成了猎场。 京中血流成河,百姓民不聊生。 沈却看着沈家众人与人联手想要推翻薛诺不成,被他赶尽杀绝,看着自己被他满是戏谑的堵在了沈家祠堂,似笑非笑的说着“沈家玉郎不过如此”。 一梦惊醒,沈却只觉得浑身刺骨的冷。 他原也只当成一场梦,可后来那梦境反复出现。 那邪魅青年高坐庙堂之上,桃花眼尾微翘地瞧着下方诸人,仿佛玩乐一样说着“杀了吧”的样子,几乎成了他的心魔。 日日夜夜扰得他不得安宁。 断断续续的梦境,跟现实开始重合,梦里出现的事情,在现实也有了迹象。 沈却做了个常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亲自下了江南,想要找到梦里那人。 在他入京之前,将人斩草除根! 沈家玉郎光风霁月,刚正不阿,却头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生了这么大的杀意。 他只隐约记得,那薛诺是个孤儿,最早是被人在育孤堂找到,因为容色出众被带回去与瘦马一起训练,后才送往京中四皇子府,算年纪差不多十四、五岁。 可找了这么久,几乎翻遍了江南附近的育孤堂,却始终没找到梦里那人,连沈却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那场梦到底是真是假。 “公子。” 石安见里面没有声音,不由低声劝道, “那人要是真的重要,不如我留下来替您继续找,您先回京城替老太太贺寿,免得二房的人回头说嘴……” “不必了。”沈却轻叹了声,“回去收拾行礼,准备回京。” 石安顿时欣喜:“公子不找了?” “不找了。” 他眸色微黯,既然找不到这人,就只能盯着四皇子。 要是那场梦是真的,那薛诺早晚会出现在京城,也会如梦中一样,在四皇子府掀起风云。 …… 江南润泽,雨水颇多。 马车回到暂住的柳园时,外头细雨绵绵已经淋湿了青石地面。 柳园在祁镇最为富贵之地,标准的江南宅子,临水而建。 门前淡雅不失巍峨,青墙高耸,门栏雕画,绵绵细雨落于房顶积少成多,顺着外翘的房檐落下时,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沈却坐在马车上还未下车,就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音,撩着帘子看去,见那边一群人围在一处宅邸之前。 “那边在干什么?” 石安看了眼回道:“那是扈家,跟礼部的扈侍郎有些关系,看样子像是在招工。” 沈却疑惑:“招工怎么不去牙行?” 石安说道:“公子不知,前两个月延陵那边遭了水患,不少灾民都涌到了祁镇这边,这些灾民为了讨口吃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而且比牙行那边的价钱还要便宜。” “听说扈家过几天要嫁女,因是高嫁,对方又是勋爵人家,为人颇为高调讲究排场,想必扈家这边也是临时想要多招几个下人,到时候好能充充场面。” 沈却闻言不甚感兴趣的扫了一眼,收回目光想要先回宅中。 谁想就在这时,那边人群推攘起来,像是为了争夺招工的名额起了争执,一群人先是吵吵嚷嚷,后面到了动手的地步。 “贵人招我吧,我要的不多,一天二十文钱就行!” “我十八文,管饭就好!” “十五文,我只要十五文就够了,什么活儿我都能干……” 场面瞬时混乱,人群嘈杂时,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不断向前,争先恐后的朝着扈家管事的跟前凑,最后一个黑瘦身影愣是挤退了其他人冲到了扈家门前。 “我比他们聪明。” “我比他们能打。” “一天两个馒头,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却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撩着帘子下意识地朝着那边望去,就见黑瘦身影微仰着下巴露出的侧脸。 他如遭雷击。 第一件事情想的不是他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梦中那人,而是梦里那个趾高气昂,锦衣华服的千岁爷,一天只值两个馒头? 第2章 坏她好事 黑瘦少年的话惹了众怒,大家都是来招工的,你说大话夸夸自己就得了,踩着他们上位算是什么事?! 有人一把就扯着他衣裳将人拉了回来。 “你这小子牛皮吹破天了,两个馒头能顶什么事儿,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 “贵人别听他的,您瞧他这瘦的跟猴儿似的,怕是连个水桶都提不动,哪有我精壮。” 少年被拎着衣裳脚尖离地,瘦巴巴的像是风一吹就没了。 周围全是哄笑声。 那少年双眼一沉,脸上霎时就见凶狠之色,转身就抱着那人腰身朝前一撞,将人撞个趔趄时再转身一脚踢在那人腿腕上,瞬间就将人按在了地上。 “啊——” 那人疼的叫出声来,双膝落地时咚的一声好像连地面都磕碎了。 薛诺反手压着他嘲讽:“长得壮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废物!” “你!” 被按着的那壮汉大怒之下就想挣扎,却不知道被捏住了哪里的软筋,顿时疼的嗷嗷直叫。 薛诺抬头时一双眼又黑又亮, “管事的,与其招这种废物,不如招我,一天两个馒头,让我干什么都行!” 扈家的管事看着眼前的半大小孩儿,极为心动。 府中这次要招二十个壮丁,夫人给的价钱是一个人一天三十五文钱,做到大小姐出嫁为止,也就是还有大半个月。 因是招的临时工,月钱是一日一结,上头银子已经拨下来了,回头发工钱直接从他这里出,这些人价钱压得越低,他就能落得越多的好处。 两个馒头的工价,无疑能省更多银子。 “那你……” “慢着。” 那扈家管事张嘴就想答应下来,却不想就在这时,有人从人群外走了出来。 扈家的管事抬眼看去,就瞧见那人颇为眼熟,好像是隔壁柳园住进来的那人身边的随从,他记得他家老爷还专程过去拜访过柳园的主人,言行恭敬的很。 石安上前说道:“我是隔壁柳园的人,这位管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扈家管事迟疑了下,起身跟着石安走到一旁。 石安低声朝着管事说了两句话。 扈家管事惊讶抬头:“你家公子当真这么说?” 石安点点头:“我家公子说了,贵府既是要办喜事,自然是想要热热闹闹平平安安。” “这些流民不知人品底细,鱼龙混杂之下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人,贵府毕竟是要与贵人结亲,万一有那野性难驯性子凶狠的,到时在喜宴之上冲撞了宾客,伤的还是贵府的颜面。” “贵府与柳园是近邻,我家公子与扈侍郎也算相识,你们若缺人手的话,可直接从柳园借调一些。” 扈家的管事脸色一变就想拒绝。 从柳园借调自然是好事,可那些银子他岂不是也赚不着了? 石安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继续道:“当然,柳园也没太多空闲之人,顶多借你们几人用作到时招待来客,至于剩下的那些粗使杂役,你再随便招几个就好。” “反正干粗活的,只要手上有力气老实本分的就够了,你说呢?” 扈家那管事闻言心动。 他可是听府里的人说过,柳园的那位沈公子是从京中来的贵人,如今又知他与扈侍郎交好,他们只是扈家旁支,这次好不容易才攀上京里头的贵人。 要是老爷知道柳园的人愿意帮忙,肯定会十分高兴,而且柳园那些下人一看就跟他们镇上的人不同,届时招待京中那些人时他们府中脸上也有光。 “你们当真愿意借人?” “既然开口,又哪能反悔。” 那管事闻言连忙应了下来:“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沈公子。” 石安笑了笑:“你先继续招人吧,等你这头弄好之后,需要用人时直接来柳园领人。” 扈家那管事千恩万谢的将石安送走,等人出了人群之后,他就直接说道:“好了,这次府里只招十五个粗使杂役,老人小孩都不要,要身体强壮能吃得了苦的。” 薛诺连忙开口:“管事的,那我……” “你不行。” 扈家那管事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半大小孩儿,之前没注意,可刚才被人一提他才反应过来,府里马上要办喜事了,到时候来的都是贵客。 这小孩儿性子太过凶狠,动辄伤人,虽然工钱便宜却容易惹祸。 万一在府里惹出事情,他也要跟着吃排头。 反正台面上缺的人有柳园的补齐,他招的只是干粗活的,不用那么机灵。 那管事接挥挥手道:“我们扈家招人都是要老实本分的。” 薛诺脸色一变:“我很本份的,我只求口饭吃……”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扈家那管事有些不耐的伸手一推,薛诺冷不防的直接就倒退了一步,脚下也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一崴就栽倒在地上,就听到那管事的声音。 “赶紧起开,别耽误了我招人。” “后面的人赶紧的,二十岁以上,身体强健的青壮年都可以上前,其他人散开些,别堵着大门。” 后面的人听说只招十五个人,一些女人老人都退了开来,符合要求的青壮年都是围拢上前,之前被薛诺压着的那个男人更是趁机踩了薛诺一脚,等上前之后,也幸运的被招了进去。 扈家的管事很快就选够了人,被选中的都是满脸笑容,纷纷跟着回了扈家,而没选中的那些人悻悻然的离开。 薛诺从地上爬了起来,满是不甘的看了扈家大门一眼。 她明明感觉到刚才那个扈家管事都要答应她了,可为什么突然变卦了? 要是进不去扈家…… 薛诺想起那个打断了扈家管事话的人,扭头四下看了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刚才跟扈家管事说话的那人就站在马车旁边,马车上垂下的帘子被一只手轻撩着。 沈却猝不及防就对上了薛诺的眼。 和梦中那人比对,不远处站着的少年皮肤黑了些,身形瘦小了些,浑身脏兮兮的,唯独那双桃花眼却和梦中的人如出一辙。 只是比起梦里那个肆意张狂,对着朝堂满是戏谑的青年,眼前这少年却要稚嫩的多,那双眼里涟漪轻晃。 明明全是被人坏了好事的恼怒和不甘,却满是隐忍的压了下来。 沈却以为,她会上前来质问。 却不想薛诺只是定定看了他们两眼,转身就走。 第3章 睚眦必报 “公子。” 石安刚才被那小孩盯着时,像是被野兽盯着,毛骨悚然。 他扭头朝着车驾问道,“您为何让我拦着那小孩儿,不让他进扈家?” 车中无人回话。 沈却静静看着薛诺离开,朝着他说道:“跟着他。” “公子?” 石安不解想要说什么,就触上沈却抬眼,明明什么都没说,可石安依旧被自家公子那目光看的一激灵,连忙不敢再多问,只驾车远远吊在那小孩儿身后。 四月的江南还冷着,刚才摔了一跤身上沾了泥水,单衣湿了一截,被风一吹冷的簌簌发抖。 薛诺冷的嘴唇发白,强撑着又在镇子上找了一圈,什么活计都没找着,不是嫌她年纪太小,就是嫌她太过瘦弱。 祁镇近来到处都是流民,就是倒夜香、洗衣裳的粗活都能找到身强体健的壮汉和妇人去做,根本没人愿意要她一个半大小孩。 “大爷,我什么都能做。” “我只要能饱肚子,求大爷赏口饭吃……” “我会算账,也能看家,我什么活儿都能干……” 薛诺不厌其烦的上前推销着自己,却接二连三的被赶了出来,态度好些的只说不缺人手让她换一家试试,不好的推攘间骂着她臭要饭的小叫花子,让她赶紧滚蛋。 天色暗下来时,细雨虽然停了,可却越发的冷。 薛诺脸被冻得苍白,一路到了花柳巷时,又一次被花楼的打手撵了出来。 “滚滚滚!老娘都说了,我们这不要小叫花子,哪来的滚哪儿去,别在这耽误老娘做生意!” 旁边有人笑道:“哟,柳妈妈可真是绝情,这小孩挺可怜,赏口饭吃又穷不死你。” “呸!这满城都是叫花子,老娘管得过来吗?” 那涂脂抹粉的妇人一甩帕子骂了一句,见那小叫花子还赖在门前,伸手就推了她一下。 薛诺又冷又饿,被推的踉跄退了两步就撞在了人身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猛的就被人一把推倒在地,照着她腿上就是一脚。 “狗东西,没长眼睛吗?!” 薛诺疼的呻吟出声,下意识蜷缩抱头,刚挡住脑袋上就又挨了一脚,胳膊上都见了血。 “什么污糟玩意儿,也敢脏了我家公子的衣裳!” 柳妈妈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脸色变化连忙堆满了献媚上前,一把挽住对面人的胳膊:“哟,这不是刘公子吗,您可好几天都没来过了。” 那个刘公子身材圆润,被扑了个满怀时戾气才散了些,朝着柳妈妈身上就摸了一把:“你们这哪来的小叫花子?” “害,别提了,这不是上门讨饭的吗,正想将人撵走呢,哪想到就冲撞了公子。” 那刘公子扭头看了眼地上蜷着的人,满是晦气的就啐了一口,浓痰落在地上那人身上,骂骂咧咧, “找活儿找到花楼来了,卖屁股吗?” 门前哄笑一片。 薛诺抱着头时,眼中戾气横生。 那柳妈妈生怕会在门前见了血,连忙拉着他说道:“刘公子别气,就是个臭要饭的,你大人大量跟他计较什么。” “怜儿她们可是念叨了你好几天了,说你怕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她们了,要是知道你来了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刘公子被哄的格外高兴,也懒得再管地上的小叫花子,搂着风韵犹存的柳妈妈就进了春香楼,他那小厮自然也跟了进去。 柳妈妈进门前扭头骂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撵走!” 门前的打手瞧着地上的小孩儿有些不忍。 其中一人拿了几个铜板塞进薛诺手中,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孩儿,去别处要饭吧,这春香楼里没有菩萨,只有恶鬼。” 薛诺抓着那几个铜板,指尖泛白。 那个打手推了推她:“快走吧。” 春香楼前迎来送往,薛诺抹掉脸上的脏污低垂着头朝着远处走去。 原本门前看热闹的人瞧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都是有些唏嘘。 往年祁镇虽不算富庶,可也不会满大街都是要饭的,自打延陵遭灾之后,流民涌了过来,这街头巷尾随处都能见到可怜人。 这年头大家也都只能管着自己温饱,谁能有闲钱救济他人。 石安看的心有不忍,忍不住朝着身旁看了一眼,可自家公子却只是满脸漠然毫无半点动容之心,他看着远处那小孩儿就像是在衡量着什么,眼里全是说不上来的神色。 沈却还记得梦里那青年的肆意,他那张脸上永远都是张扬,桃花眼妩媚却狠戾,杀伐之间从不留情。 却不想他年少时是原来是这般模样,狼狈如丧家之犬,谁人都能踩上一脚? 若不是那张脸与梦里一模一样,他都有些怀疑,这般狼狈不堪的人,怎么能走到后来那样的地位? 薛诺不知道有人在看着她,她离开春香楼后并没有走远,反而只是捂着肚子蹲在了门头牌坊外。 “他怎么不走了?”石安疑惑。 沈却也是看着,就见薛诺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像是冷极了,抱着胳膊蜷缩在牌坊后的阴影里,要不是他们一路尾随,恐怕都看不出来那里还蹲着个人。 “该不是被打伤了吧?”石安有些担心。 沈却也是迟疑,刚才那几脚凶狠,小孩儿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要不,我去看看?”石安试探问道。 沈却迟疑了下,才颔首。 石安见状连忙走了过去,等到了近前时,就见那小孩缩成一团,将自己抱的紧紧的,像是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他慌忙抬头,等瞧见石安时就满是戒备。 石安连忙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薛诺闻言却依旧警惕的看着他,眼里满是凶色。 石安忙退了半步:“我刚才看到你在那边被人打了,我家公子心善,让我过来问问你可是被伤着了?” 薛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将石安盯得都背脊发凉,她这才说道:“不用你管。” 她爬了起来,远远瞧见对面站着的人影,背光时瞧不清楚容貌,只隐约能看得出来长得极高,一身鹤氅外绣着的金丝纹线,像是看着这边。 薛诺咬了咬嘴唇,开口时微哑:“我认得你。” 石安微愣。 “下午在扈家,他们已经打算招我了,是你突然出现跟扈家的管事说了话,他才临时变卦,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可你既然坏我好事,又何必假惺惺的装好人?” 石安张了张嘴,对上薛诺的眼神时,竟看出嘲讽来。 “我要赚钱果腹,还要拼尽全力活命,我没工夫跟你们这些有钱人逗弄着玩。” “哎!” 石安见她说完就走,连忙想要叫住她。 薛诺却走的极快,矮身转进了一旁的巷子里就没了踪影。 石安瞧着空荡荡的巷尾,有些悻悻然的回了沈却身边,朝着他低声道:“公子,那小孩儿好像知道扈家的事情了。” 沈却“嗯”了声。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坏了他的事,他要是看不出来才怪了。 “那咱们是回柳园吗?” “不回。” 石安疑惑。 沈却淡声道:“再等等。” 石安满是费解,不明白自家公子还要等什么。 他们今天莫名其妙的跟着这小孩儿一下午,现在人都走了,怎么还要再等?他突然想起自家公子这次来江南的事情,有些惊讶: “公子,您要找的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沈却看了眼不远处的春香楼,眸色深沉:“我也不知道,等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梦里那人心眼极小,对于对不起他的人从来就没手软过。 他记得有那么一些细碎的印象,那小千岁逼着一个妇人滚了钉板,只因那妇人曾拿针扎过他。 那骂他以色侍人的御史,被他扒了衣裳扔在京中最喧闹的街头,指着他鼻子骂他断子绝孙的人,被屠尽了家中子孙送进了净身房…… 当年养他为瘦马的人死了个干净,曾经欺辱他的那些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林林总总,他从不吃半点亏。 骨子里就凶狠,睚眦必报到了极点。 人的性情总不会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想要知道他是不是梦里那个小千岁,只看他能不能忍得下今日之事。 石安被沈却带着离开了原地,走了一截却又绕了回来,躲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他满是不解自家公子到底要干什么,可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周遭冷意渗人时,看着那道从暗处偷偷摸摸出来的身影,他忍不住瞪大了眼。 是刚才那小孩? 第4章 小可怜? 春香楼是镇子里最大的花楼,到了夜里也变得格外热闹,进进出出的人极多。 薛诺缩在阴影处探头看了一眼四周,确定之前那两个多管闲事的人已经走了,她这才从暗处出来。 下午从扈家离开之后,她就一直感觉到身后像是有人跟着,而且莫名其妙的在扈家招工时被人针对,她也怕招来什么麻烦,之前才会故意弄那么一出。 那跟着她的人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可既没伤人,她示弱之后又主动露面,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人。 等忽悠走了那两个人,她才又摸黑回来,蹲在牌坊后面悄无声息地看着春香楼里进进出出的人。 一直等到快要子时时,春香楼门前才走出来道晃晃悠悠的身影。 那刘公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脸上烧的通红,旁边的小厮费力扶着他。 两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春香楼后,路过牌坊处就朝着巷子里走去,而缩在暗处阴影里的薛诺也跟着动了。 她悄悄起身跟在两人身后,尾随着就进了那边巷子。 “公子,公子您小心点,别摔了…” “摔不了,小爷可是千杯不醉……嗝!” 一个酒嗝,那刘公子只觉得肚子撑得慌。 “松开松开!” 他晃了晃身子伸手推开那小厮就朝着边角处去放水,那小厮闪躲不及被溅了一手,满是嫌弃的刚咒骂了一句,后脑勺上就猛的挨了一下。 “砰!” 小厮一脑袋就砸在了墙上,直接昏了过去。 刘公子吓了一跳,还没酒醒就被一个麻袋罩在了脑袋顶上,肚子上猛的挨了一脚,直接就疼的惨叫一声,蜷在了地上。 “哪个狗日的敢打小爷……嗷!” 一声尖叫还没出来,嘴上就又挨了一脚,疼的他险些晕过去。 旁边小厮像是被惊醒,薛诺眼疾手快的扯着一个箩筐就套他脑袋上,继续一棍子敲了过去。 小孩儿苍白着一张脸,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软弱讨好,反而神色平静地拿着比她胳膊还长的棍子,狠狠朝着地上那人的腿上敲了过去。 哪怕隔着些距离,石安都能清楚听到那骨头被打断的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之前那个“小可怜”打断了那刘公子的腿,又一棍子抡在他胳膊上,将昏过去的人打的生生疼醒了过来。 薛诺直接一脚踩在他脑袋上,隔着麻袋抓着他脑袋一把按进了他刚才在墙角留下的那浑浊水坑里。 冲天的尿骚味闷得他喘不过气来,刘公子疯狂挣扎,一股浊味顺着他半挎着的裤子流了满地。 “饶……咳……饶命……” 嘴里全是浑浊液体,刘公子哭的格外凄惨。 薛诺死死按着他的头,直到感觉到他身体发软快要窒息时,才狠狠一脚踹在他脖颈处,见人再次晕了过去。 她才冷哼了一声,将人从水坑里提了出来扔在一旁。 扯掉了那两人腰间挂着的钱袋子,薛诺满是嫌恶地踹了地上的人一脚,这才抬眼咧嘴露出个笑来,可随即脸上的笑就彻底僵住。 巷口站着个身姿颀长,穿着鹤绫长袍的男人。 又是他! “大业律令,偷盗钱财者,笞二十,徒三年,盗及伤人者,鞭七十,流荒服,盗及杀人而亡者,悬名注籍死刑加身。” 薛诺死死看着他:“你少多管闲事!” 沈却看着眼前不再伪装的少年,这才觉得他和梦里那人有些重叠,一样满是戾气的眼,一样阴狠的神情。 他静静看着张牙舞爪的黑瘦少年,指了指自己:“人证”,又指了指他手里的钱袋子,“物证。” “我此时报官,加上里头那两人,足以判你流徙千里。” 薛诺脸色瞬间一变,手里的东西也烫手极了。 她万没想到这两人明明走了,居然又回来了,而且还将刚才的事情撞了个正着。 原本想要硬碰硬的心思瞬间没了,她垂着头半晌,才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压着声音像是委屈的闷声道: “我又没把他怎么样,是他为富不仁,之前还打我,我只是拿他一点儿银子作为补偿。” 沈却看着他不说话。 薛诺咬咬牙走到他近前,就在石安防着她想要做什么时,却不想小孩儿突然拉着沈却衣袖:“我就是肚子饿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还给他还不行吗?” 沈却看着抓着他袖子的手,那手跟脸色不同,纤细白皙,紧紧拽着他袖口时指尖都泛了白。 “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人先前还打过我,我……我就是想要买点吃的。” “求求你,别抓我。” 沈却皱眉:“松开!” 薛诺却没松手,反而直接跪了下来,怯生生的仰着头。 跟刚才在巷子里的凶狠完全不同,那双桃花眼里噙着惊惧,唇色苍白微颤着,看着可怜极了,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兽,露出最柔软的肚皮求他饶了她。 “公子,我知道错了,求你饶了我。” 沈却晃神了一瞬。 薛诺知道自己模样好看,也知道怎样才能让人心软。 她伸手抱着沈却的腿,看着眼前男人眼里的迟疑,她眼神更可怜了一些,怯怯望着他时,钝圆的眼里浮出些水迹, “我肚子好饿,爹爹娘亲都走了,他们都欺负我。” “我只是想要活着,你别抓我好不好……” 小孩儿说话时,嗓音里带了哭腔。 石安心有不忍:“公子,要不就算了吧…” 他刚才是被这小孩儿吓着了,可仔细想想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那个刘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却也是紧抿着嘴角。 他梦里的青年阴戾暴虐,杀人如麻,可眼前的小孩却像是小兽呜咽,他紧抿着唇抬脚想要将人挣开,却被紧紧抱着腿。 “放开!” “不要,除非你答应不抓我。” 沈却见他抱着他耍赖,只能垂头去拉扯他:“你先放开……” 唔! 沈却刚才碰着薛诺的胳膊,就被她反手一把抓住,他脑子里猛的一凛,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突然蹿起来的人一脑袋撞翻在地。 薛诺将他撞的头晕眼花,没等他反应过来,连同着察觉不对上前的石安一起都被薛诺一把东西洒在脸上,脑子瞬间眩晕。 沈却一把抓住薛诺的脚,惊怒道:“你!” “你什么你!” 薛诺抬脚就将他手踹开,脸上哪还有半点刚才的楚楚可怜, “你们这些富家公子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就爱多管闲事。” 高高在上的日子过久了,就开始喜欢逗弄他们这些烂泥里的人,要不是他搅合她去扈家的事情,她哪能违背答应姐姐的话,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人能活着,谁愿意当鬼! 薛诺根本不想跟他多做纠缠,一把扯了他的钱袋子转身就跑。 沈却抓住她脚踝:“不准走……” “不走留着给你弄死?” 薛诺踹了他一脚,挣脱开来就“呸”了一声。 沈却摔在地上,脑子里一阵阵的眩晕,看着夜色里越跑越远的身影,他咬牙切齿的恨不得能将刚才生了同情心的自己一掌拍死。 明知道这人狠辣无耻,明知道梦里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居然还会心软。 “薛!” “诺!!” …… 第5章 又凶又狠 阿嚏! 薛诺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离开了巷子后丝毫不敢停留,扭头就朝着城西狂奔。 刚才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连扈家的人都要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沈公子”,这祁镇怕是不能留了。 手里的钱袋子有些重量,她边跑边翻看起来,将里头的碎银子弄了出来,瞧着足有十几两,而且刚才那个沈公子钱袋里居然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薛诺手一抖,越发觉得事情麻烦。 一百两银票能随身带着的,再加上那身一看就富贵的衣料。 她有些头皮发麻,这狗日的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会跑到祁镇这种小地方来的? 薛诺暗骂了一声“倒霉”,连忙将银票和碎银子全部取了出来,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又将刘大山跟沈却的钱袋子扔在了路边角落里,这才快步朝着城西破庙而去。 她得赶紧带着姐姐离开! 祁镇西边有座观音庙,以前香火旺盛的时候修建的格外宽敞,可后来镇子外面的山上多了座灵安寺后,这观音庙来的人就越来越少。 几年前一场雷雨,天雷劈了观音庙顶,让这里本就不旺盛的香火更加雪上加霜,整个祁镇的人都觉得这观音庙不吉,几乎没人再来。 庙子破旧之后没人修缮,渐渐的荒废下来之后,这里也就成了一些流民、乞儿的安置之所。 薛诺姐妹两从延陵流亡过来无处安身,之能跟着其他流民一起在破庙落脚。 等回到城西破庙的时候,薛诺抖了抖衣裳,将身上拍打干净,才快步走了进去。 里头密密麻麻都是人,男女老少都有,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之色。 许多人见到她回来都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薛诺也没理会他们,只直接朝着最里面的偏殿角落里走去,姐姐之前伤了腿,这几天只能留在这里养伤。 怕被外面的人欺负,她们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个角落,跟那些流亡过来的女子和妇人一起。 薛诺进去时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里,抬头露出个笑正想叫声姐姐时,就发现姐姐之前躺着的地方空空如也,旁边几个妇人围着火堆正在说话。 薛诺连忙冲了过去。 那边说话的几人回头,瞧见薛诺就有人说道:“阿诺,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遇到点事情耽搁了,婶婶,我姐姐呢?”薛诺问道。 那说话的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脸色蜡黄干枯:“你阿姐出去找你去了。”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回来,王大他们几个又说你在扈家那边招工的时候被人给打了,你阿姐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薛诺脸色一变,她什么时候被人给打了? “王大他们呢?” “不知道。” “那我姐什么时候出去的?” “天快黑的时候吧,已经蛮久了。”那女人也是心慌,“哎哟这么晚了,那小姑娘不会出事吧?” 薛诺被那婶子的话说的心慌意乱。 她姐姐比她年长四岁,模样长得格外好看。 不像是她年纪小身材干瘪还能扮着小子,姐姐身子像是熟透的蜜桃,模样更是好看极了,哪怕一路上都糊花了脸穿着宽大衣裳,可也依旧招来好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王大比他们先来破庙,她和姐姐来了之后,那人就好几次朝着姐姐献殷情,都被姐姐挡了回去,可现在姐姐却被他骗了出去。 薛诺心慌的转身就朝外走。 破庙里火堆一簇一簇的,薛诺绕着观音庙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王大的身影,只能匆匆出了观音庙。 刚到了庙门前准备去镇子里找时,远远就看到与人嬉笑着回来的王大。 薛诺直接冲了上去。 “哪个不要命的,要吓死个人啊?!” 突如其来的黑影吓了王大几人一跳,王大破口大骂了一句,抬眼才看清是薛诺。 他顿了一下眼底闪过抹心虚,随即就说道,“你干什么横冲直撞的?” “我姐姐呢?”薛诺咬牙道。 王大闻言顿时道:“我哪知道你姐姐,她不是好端端的在庙子里吗,再说我又不是你姐夫,还能管着你姐在哪儿?” 旁边几人哄堂大笑。 “你这小孩儿,你那姐姐可没跟着王大,连指头尖儿都没让咱们王哥碰一下,你可别赖他。” “哈哈哈就是,你找王大说你姐,倒先让你姐跟了他呀。” 破庙里好些人其实都眼馋那个女人,虽然脸上糊的脏兮兮的,可是胸大屁股大,哪怕穿着旧衣,也依旧能瞧得出来那小腰怕是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她鲜少跟人说话,可开口时嗓子就跟黄鹂鸟一样,眼睛水润润的招人,比起破庙里其他看着干瘪蜡黄的女人,她简直像极了勾人的妖精。 庙里有不少人都想跟她好,这些人里属王大最殷情,只可惜那女人哪怕饿着肚子也不肯让男人靠近。 他们虽然眼馋,可观音庙里人却太多,那女人又时常跟其他人呆在一起,他们也不敢真强来。 那人撇撇嘴道:“说起来你也该劝劝你姐姐,都落到这田地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她要是肯伺候好哥几个,保管她饿不了肚子,哥几个也能当了你姐夫照应着你……” 砰! 说话的那人话音还没落,就被薛诺一石头砸在脸上,嘴里瞬间就见了血。 那人疼的惨叫了一声,还没等身边其他几个人反应过来去抓薛诺,薛诺就直接蹿到了王大跟前,狠狠一脚踹在他膝盖窝上,直接将人踹翻在地,然后一把就扯着他的头发,手里的尖锐抵在他脖子上。 周围其他几个人都是吓傻了。 王大颤声道:“你干什么?” “我姐呢?” 薛诺死死抓着手里的短刀,那是姐姐给她防身用的。 王大瞳孔猛缩:“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姐……” 砰! 薛诺直接抓着短刀就扎在王大胳膊上,那刀瞬间穿透肌骨,鲜血溅了薛诺一脸: “是你找了我姐姐,告诉她我在扈家被人打了,也是你骗了她出了观音庙。” 王大脸色惨白,又疼又怕的说道:“我真的不知……” 啊!! 薛诺这次直接划在他脸上,一道血痕皮肉外翻时。 别说王大疼的鬼哭狼嚎,就连身边原本想要上前的几个人,看着骑在王大身上的小狼崽子也是心头发寒。 薛诺像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这一次短刀直接对准了王大的眼球,咫尺间的距离吓得王大嘴里的惨叫瞬间断掉。 她一字一句。 “我只有我姐姐,她要是出事,谁都别想活。” 第6章 自投罗网 王大满是惊恐的睁大了眼,鲜血糊了一脸。 他刚想说杀人偿命,说他死了他也别想好活,就见薛诺抬手就朝着他眼睛刺了过来,瞬时尖叫出声。 “我真的不知道!!” 薛诺抓着短刀堪堪停在他眼睛前半寸。 王大吓得失禁,边哭边道: “下午扈家招工的时候我也在,我看到你被人推攘,回来只是想要骗你姐姐出去跟她亲热一下,可谁想她怎么都不愿意。” “我被她抓花了脸,怕惹了麻烦就没再强迫她了。” “那她人呢?”薛诺死死看着王大脸上的抓痕。 “她,她去了一趟扈家,跟人起了争执。” 王大颤声道,“我怕惹祸就躲了起来,听她跟扈家的人吵了起来,后来,后来扈家出来个男人,看到你姐姐时就眼神一亮,说了句什么踏破铁鞋什么的,就叫人把她拖走了。” 薛诺手里短刀一抖,险些扎进王大眼睛里。 王大尖叫出声:“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也没把你姐姐怎么样,我碰都没碰到她就被她抓破了脸……” 薛诺抬手一巴掌就扇在他脸上,丝毫没因为王大的辩解就觉得他无辜。 要不是他色胆包天,姐姐怎么会被骗出破庙。 要不是他骗了姐姐,姐姐又怎么会去扈家。 “你该庆幸你没碰我姐姐,不然我剁了你三条腿!” 王大血色尽消,夹着双腿满目惊恐。 薛诺紧咬着牙狠声道:“你确定我姐姐是被扈家的人带走了?”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扈家的人,我只知道他是从扈家出来的,穿的很富贵,还是扈家二公子亲自送他出来的。” 王大早被薛诺给吓怕了,这会儿哪还敢撒谎。 “那他抓了我姐姐去哪儿了?是回了扈家吗?”薛诺急声问道。 王大颤颤巍巍:“没有,他们直接把人拖上了马车,朝着码头那边去了。” 薛诺紧紧抓着手里的短刀,心里却是发慌。 祁镇旁边就有码头,因为地势卡在凌江河道口,南来北往过路商船都会停留,那人抓着姐姐去了码头,如果是要离开,她现在去也找不到人。 对了,扈家,扈家肯定知道那人是谁! 薛诺心思急转,直接从王大身上起来,扯着他起身:“你跟我走。” 王大身下被尿液浸湿,被放开之后就只想跑。 “你别想跑,我姐姐要是出事,我一定会弄死你。” 王大胳膊上鲜血直流,脸上也疼的撕心裂肺,对着薛诺满是凶狠的目光,他捂着脸上的伤口说道:“你想干什么?扈家的人我们招惹不起的。” 薛诺知道她招惹不起扈家,扈家有官家背景,而且敢明目张胆抢人,那动手之人的身份怕是比扈家的人还要更加显贵,她就算去报官也未必有人会帮她。 她跟姐姐的身份不能见光,也不可能求着官府的人来帮她们。 可是姐姐的模样她是知道的,要是真的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那她…… 薛诺脑海急转,想着她能去找谁,可是整个祁镇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最后脑子里闪过的脸却是被她放倒在暗巷里抢了钱袋子的男人。 她咬咬牙说道: “去柳园!” …… 沈却没想到自己会被老鹰啄了眼,石安更是一边拧着帕子让自家公子擦脸,一边骂着之前那个装模作样的小兔崽。 那么点儿大的小孩儿,居然那么狡猾。 哭惨示弱,装痴卖乖,那京里头梨园的戏子都没她那么会演,到头来却把他们都给放倒了,还抢了公子的钱袋子。 亏得他一腔怜悯之心喂了狗! “那个小兔崽子,别叫我抓住他,不然我非得卸了他的骨头!”石安还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好在那小子用的迷药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散了。 要不然他们还指不定在那巷子里躺多久。 沈却拿着帕子擦着脸,碰到颊边的疼痛处时,就想起薛诺朝着他一脚踩来的样子。 他黑沉着脸帕子扔在了盆里,溅起一地水花。 “公子?”石安吓了一跳。 “派人去找。”沈却寒声道,“把人我找回来。” 石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要找的人是谁。 他很少见到公子发这么大的火,连忙说道:“我这就去。” 沈却深吸口气,却还是难以压制住心头怒气。 他懊恼自己居然会被个小孩儿骗了,更恼的却是明知道梦里薛诺有多狡诈,他竟还对着他心软。 梦里的事情断断续续看不真切,却也足以见那人绝非善类,而且小小年纪就这般凶狠,长大后闹出那些祸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石安匆匆出去,可没过多久又回来。 沈却抬眼刚想说话,就见到跟在他身后被带进来的小孩。 比起之前戏弄了他的得意洋洋,现在的薛诺无疑狼狈了许多。 她眼睛通红,脸上还沾着血,手里也能看得到还没干涸的殷红,小孩儿身边还站着个男人,捂着半边血淋淋的脸,神色惊恐的看着薛诺。 沈却皱眉。 石安就说道:“我刚才带着人准备出去找他的时候,他就自己来了门前,身边还带着这么个人,他说他有事想要找公子,人命攸关……” 他话还没说完,薛诺就直接上前两步。 “你干什么?” 石安吓了一跳,刚想拦着,谁想薛诺“砰”的一声就跪了下来。 “又来这招?”石安惊怒。 之前在那巷子里的时候,薛诺就是这么干的。 那膝盖跟没骨头似的说跪就跪,转过头来就坑了他们。 “你别想糊弄我家公子,之前的帐我们还没跟你算!” 薛诺却没管石安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之前抢走的银子、银票,连带着姓刘的那一份一起,全部放在了身前,然后朝着沈却砰砰磕了两个响头,额头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抢人银钱,也不该戏弄公子,我愿随公子去官府投案,任由公子处置,只求公子心善救我阿姐性命。” “你阿姐?” 沈却眉心紧拢。 薛诺还有姐姐? 薛诺抬起头来眼里透红:“我阿姐叫薛妩,跟我一起从延陵逃难来了祁镇,路上为了救人伤了腿,这几天我们一直住在城西观音庙里。” “今天阿姐被人哄骗,以为我在扈家被人伤了去扈家找我,结果却被人给强行掳走。” 她屈膝跪在地上,丝毫没有半点委屈和难堪,只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我无耻卑劣,不该戏耍公子,可我阿姐从未伤人。” “她心地善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求公子施以援手救救我阿姐,我愿意任凭公子处置。” 第7章 命都给你 沈却刚开始听着薛诺的话时,下意识就觉得她又是来戏耍自己的,可看着她磕破的额头,还有脸上掩不住的惊慌。 他沉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薛诺扭头看向王大。 王大吓了一跳,连忙颤声道:“他,他是有个姐姐。” 面对着这一看就是贵人的人,他原想要找个好点的说法,可对上薛诺恶狠狠的目光,他打了个冷颤就低声道, “他姐姐跟他一起去的观音庙,长得好看,是我起了色心把他姐姐骗出去的。” “我本来只是想要跟他姐姐亲近一下,没想到她真跑去了扈家。” “是我看到扈家出来的人把他姐姐拖走的,薛,薛诺他没说谎……” 沈却看着王大对薛诺的害怕,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伤,还有薛诺身上的血迹上,半晌才对着薛诺道:“是你伤的他?” “他欺负我姐姐。”薛诺没否认。 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沈却, “求公子救救我姐姐。” 沈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半大少年,他身形瘦弱,脸色苍白,不似之前伪装的楚楚可怜,他此时脸上平静极了,只有眼里藏着害怕和急切。 “我凭什么帮你?”沈却说。 “我身无长物,可公子既在扈家故意为难,后又一路尾随,不管您是将我当成个未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还是您有别的想法,只要你能救我阿姐,公子想要怎样都行。” 薛诺看着他,微红着眼圈, “之前在春香楼时,您见我落难让随从询问,后来明知我不是好人却依旧会被我卖惨所骗,您身边之人也是心善至极,说明公子教养极好绝非铁石心肠。” “求公子你救救我姐姐,只要你能救她,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只有姐姐一个亲人,我求你……” 她在祁镇不认识任何人,而唯一能在扈家说的上话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下午她亲眼看到扈家的管家恭恭敬敬的唤他“沈公子”。 只有他能帮她去扈家要人。 薛诺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不断的磕头,额上见了血迹也不见停。 沈却看着她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鲜血顺着脸蛋朝下淌,勾的眼角都浸了血色,他心中突生不舒服:“行了。” 薛诺停下来,挂着眼泪看着他。 沈却沉声道:“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是!” “那如果让你去死呢?” 薛诺愣了下,像是在确认沈却说的是真是假,对上他冷冽的目光时,下一瞬她手中一扬,抓着袖中藏着的短刀就朝着自己胸口刺去。 “啪!” 沈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 “你疯了?”他满脸震惊。 薛诺鲜血糊了一脸,却格外平静:“只要你肯救我姐姐,我的命都给你。” 沈却:“……” 她瞳仁漆黑,刚哭过的桃花眼里全是决绝。 她是说真的,只要能救姐姐,她什么都能不要。 沈却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心生恍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绝的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那一刀他看的清楚,要不是他拦着绝对插进她心脏里,就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他沉默了片刻,才猛的松开她的手, “我不要你的命,二十年,我替你救你姐姐,你卖身给我二十年。” “为奴为仆,无我令不得擅离半步,言听计从,若有违背,我便收回你的命。” 薛诺愣了愣,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纸笔。” 沈却朝着身旁道。 石安早被这一串的事情惊住,万没想到自家公子有朝一日会“趁火打劫”,况且沈家要什么样的奴仆没有,全是沈家干净清白的良家子,何必选这心狠歹毒的小孩儿? “公子……” “纸笔!” 沈却面无表情。 石安见状只能去取了纸笔过来。 沈却执笔亲自写了卖身契递给薛诺,上头清楚明白写着薛诺自卖为奴二十年,等递给薛诺时,她却看也没看就直接按了手印。 “你不看看?” “我不识字。” 沈却愣住,薛诺怎么会不识字? 他心中有一瞬间的疑惑,却也没多想,只是将卖身契收起来后,就朝着身旁看傻了眼的石安说道: “派人去码头找,看能不能拦住抓他姐姐的人。” 他垂眸对着薛诺说道, “你跟我去扈家。” 薛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连忙爬起来就想走,却被沈却拦住。 “伤口处理一下。” “不用……” 薛诺想说不用,可对上沈却冷然的眼,陡然想起自己奴才的身份沉默下来。 沈却朝着门外看了眼,就立刻有人进来替薛诺处理脑袋上的伤,等过了片刻,薛诺才缠着白布跟着沈却一起去了扈家。 柳园主人突然造访,扈家上下都是极为惊讶的。 自打知道柳园里住进了什么人时,扈家的人就想尽办法想要与他攀交情,可柳园的那人油盐不进,他们这才歇了念头。 没想到人今天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老爷,你说那位沈公子怎么回事,之前你几次三番想要拜访都被推拒,今天却主动说要借人,这大半夜的更是找上门来?” 扈夫人一边替自家夫君穿着衣裳,一边问。 扈盛林扯了扯袖子皱眉说道:“我哪儿知道,反正那是京里头的贵人,怠慢不得。” 沈却是当朝次辅沈忠康的长孙,其父沈正勤更是太子少傅,陛下和东宫眼前红人。 扈盛林早就听闻过沈家的事情,更知道连他那位主支的侍郎堂兄都想要讨好沈家,先前沈却到了祁镇之后,他就几次想要拜访借机拉拢关系,只可惜沈却为人看似温和却极难靠近。 如今突然上门。 甭管沈却为什么来的,他都得恭敬迎着。 扈盛林匆匆忙忙系着披风就出了房门,等到了前厅时,就见沈却坐在厅中,身边还站着个脏兮兮的半大孩子。 那小孩儿脑袋上像是受伤,缠着一圈白布,上头隐约还能看到血迹。 “沈公子,您怎么这么晚过来?” 他上前问候了一声,就朝着旁边的人斥道,“你们怎么待客的,沈公子过来也敢怠慢,还不赶紧去上茶……” “不必了。” 沈却直接说道,“扈老爷,今天这么晚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扈老爷帮忙。” “帮忙不敢,沈公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扈盛林连忙说道。 沈却指了指自己身旁站着的小孩儿:“我这次来江南,是为了寻找府里一位世交家中走丢的小孩儿,一路顺着线索来了祁镇,才总算找着了他们姐弟。” 扈盛林闻言看了眼薛诺有些不解,找到了就找到了,沈却来他家里说这事干什么,他试探的说了句:“那,恭喜?” “可他姐姐被人掳走了。”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掳人?” 扈盛林顿时惊讶,“沈公子您别急,可知晓掳人的人是谁,人在什么地方丢的?这祁镇地方不大,我这就派人帮您去找……” 沈却闻言说道:“人就在扈家门前丢的。” 什么? 扈盛林僵住,条件反射就道:“怎么可能,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们府门前掳人?” “石安。”沈却没说什么,只唤了声。 外头石安就推攘着被捆着的王大走了进来,将人拎着到了厅内,一脚踹在他膝碗上,王大就差点一骨碌趴在地上。 第8章 跳江了 “这是……”扈盛林惊到。 “把你之前看到的事情跟扈老爷说一遍。”沈却平静道。 王大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半边脸包着伤口依旧血淋淋的,跪在地上就连忙将之前的事情吐了个干净。 等听着他说是从扈家出去的人将人强行拖走,扈盛林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 “沈公子,我们扈家绝不敢干这种事情,也不敢结交这种匪类。”扈盛林急声说道。 “是我亲眼看到的,是扈二公子送那个人出的门。”王大连忙说了句。 扈盛林对上沈却微冷的目光,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府里有两个儿子,老大性子沉稳上进,早早就进了书院,老二胡天黑地的瞎混,以前没少惹出是非来。 要说别的人他还敢拍着胸口说眼前这人胡说八道,可要是那个小兔崽子…… 扈盛林生怕是自家小儿子惹来的祸端,这要真是绑了沈家的人,他们整个扈家都担待不起,他连忙扭头朝着外头站着的人说道:“去把二公子给我叫过来!” 外头的人匆匆离开,没过多久,扈二公子就来了,身边还跟着扈家大公子。 扈二公子名叫扈容,上前就打着哈欠说道:“爹,这么晚了你叫我过来干什么呀……” “啪!” 扈盛林一巴掌就扇在他脸上,怒声道:“你给我跪下!” “爹……” “跪下!” 扈容吓得连忙跪着。 “爹,这是出什么事了?”扈家大公子扈言连忙问道。 “你还问我,你问问这个混账东西都惹了什么祸事。”扈盛林指着二儿子怒道,“你个混账玩意儿,你今天下午招惹了什么人来府里?” 扈容脸色微变,下一瞬故作不解:“什么人啊,爹你说什么。” “你还给我装!” 扈盛林何其了解自己儿子,他上前就想动手,被长子拦着才厉声道, “这段时间我忙着你姐姐的婚事,顾不得府里,你就招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府,居然敢在我们府门前掳走沈公子府上的亲友!” 扈容脸色瞬间苍白,瞪了大了眼。 扈言也吓了一跳:“爹,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家亲眼所见,有什么误会?”扈盛林怒道。 沈却无意看他们父子争执,也不想掺和扈家教子,他只是平静看着扈容说道: “扈二公子,你请进府中的客人掳走了我们沈家世交府上的姑娘,还请将人交出来,否则若是人出了什么事情,我找不着罪魁,就只能找你们扈家了。” “沈公子,这其中必有误会……”扈言急声道。 “我不管有没有误会。” 沈却淡道,“人是在扈家门前丢的,掳人的人,是你们扈家的客人,将人安好送回来此事就也罢了,若有损伤……” 他顿了顿,未将话说尽,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话里威胁之意。 扈言是见过沈却的,也早就从父亲口中知道这位沈公子的来历和身份,他万万没想到弟弟居然惹出这种祸事。 能跟沈家成为世交的会是什么简单门户,哪怕光是冲着沈家二字,那姑娘要真是被人掳走了,还是在他们扈家门前出了事,他们扈家就逃不掉干系,一个结交匪类的罪名就能让扈家吃罪不起。 “二弟,那到底是什么人?” 扈容张了张嘴。 “你还不说?!” 扈盛林见他到了这会儿还吞吞吐吐,气得上前就踹了他一脚, “你平日里惹是生非也就算了,如今惹出这种大祸还敢遮掩,你是不是想要拉着一家子老老小小跟着你一起去死?” “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我现在就亲自把你送到官府去,也省的你祸害了我们整个扈家!” 扈容听着这话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低声道:“爹,我真的不知道掳人的事情,我只是招待了一个朋友。” 沈却看他:“什么朋友?” “是京里头来的,叫柴春华。” 薛诺急声道:“他人呢?” “早就走了…” 扈容看了眼裹着脑袋的小孩儿,见旁边沈却沉着眼看他,像是怕他不信急声说道, “他真的走了,晚上他在府里用过饭后就说要连夜回京城了,我送他到了门前就回了府里去了姐姐那边,爹,你不信你去问姐姐。” 扈盛林怒道:“那柴春华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见扈盛林闻言挥着巴掌就想扇他,扈容急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是半个月前在苏扬那边遇上的,他出手很是阔绰,又认识金荣哥,我,我就跟他交了朋友……” 扈盛林朝着他就是一脚:“闭嘴,你堂哥怎么会结交这种人?” 沈却皱眉,他倒是知道扈容口中的金荣哥是谁,扈侍郎的儿子,叫扈金荣,以前在京中照过面,他皱眉说道:“那柴春华来找你干什么?” “我……”扈容吞吞吐吐。 “还不快说!”扈盛林抬脚就踹。 扈容被踹的疼的脸苍白,蜷在地上颤声道:“他是专程来江南找漂亮伢子的。” 伢子? 扈盛林愣了下,沈却也没反应过来什么是伢子。 薛诺却已经脸色难看,声音微哑的说道:“伢子就是人奴,也是指长得漂亮好看的瘦马。” “你!” 扈盛林差点气晕过去。 沈却也是愣住,突然就想起梦中那批连带着薛诺一起被送进四皇子府里的瘦马,是巧合吗? 扈容神情惊慌地道:“我没弄过的,是柴春华听说这边烟柳巷有两家专门养伢子的,驯出来的瘦马又好看又听话,他想找些漂亮苗子才来了这边。” “他说京里头的贵人眼挑,他就是来帮人办事寻些模样周正的送去高门大户里当差,我,我就只是帮他牵个线而已,赚他点儿银子,我不知道他敢掳人的……” 扈盛林简直恨不得能抽死这缺德玩意儿,他是短了他吃喝还是怎么的,居然能让他去干这种缺德事情。 沈却让石安将暴怒的扈盛林拦住之后沉声问道:“那个柴春华有没有跟说过他是替谁办事的,或者是帮哪家找的人?” “没有,他就说跟金荣哥是朋友……” “闭嘴!” 扈盛林冷汗直流,他扭头就急声说道,“沈公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荣哥儿是绝不可能干这种事情的,定是那人打着我兄长家的名头骗了这混帐东西。” 人奴买卖不是稀罕事,正经牙行卖身死契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瘦马不同。 那玩意儿养出来是干什么的谁不知道,而且能干出当街掳人这种事情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事儿绝不能牵扯到京里头扈家。 沈却看着扈家这二儿子一问三不知也是忍不住皱眉,正巧这会儿外头有人进来,说是柳园的人求见。 石安出去了一会儿,进来就道:“公子,姜成回来了,说是在码头把人截住了。” 薛诺顿时一喜。 沈却也是微松了口气:“人呢?” “院子里。” 沈却连忙起身就朝外走,走了两步又对着石安道:“把扈二公子带出来一起看看。” 扈家这边对于儿子被人提来提去的事情丝毫不敢有怨言,扈盛林甚至还主动跟着一起出去,等见到被捆起来扔在院子里的人时。 沈却看了扈容一眼,扈容连忙点头:“就是他。” 被拽过来的王大也是急声道:“对,擦黑的时候就是他把人掳走的。” 地上的男人被堵了嘴,绑了手脚。 一个身材精壮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上前:“公子,这人是在码头上抓住的,当时正跟人交易几个模样周正的孩子,船舱里也放了一些男孩儿女孩儿,属下将人全部带回来了。” 薛诺下意识地就朝着后面看去,就见到果然还有一堆人跟在院子前。 那些人神情惶惶,大多模样漂亮身形娇弱,怯生生看着这边时满是惊恐,薛诺却顾不得他们,只在里头找着姐姐的踪迹,可是没有,找遍了也没找到姐姐。 她心头发慌,又扭头冲了回来,一把抓着地上那人就急声道:“我姐姐呢!” 那人呜呜两声。 薛诺扯掉他嘴里堵着的东西:“你在扈家门口掳走的那个人呢?” “什么掳走,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人脸色微变,怒视着周围的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敢抓我,不要命了……啊!” 薛诺狠狠抓着他的脖子就将人一把摁在地上,摔得脑袋轰响。 那人险些被撞蒙过去,还没等回过神来,就突然惨叫出声,却是薛诺抓着短刀就扎进他肩骨,鲜血四溅时。 小孩儿格外凶狠:“我问你话,被你掳走的人呢!!” “什么人,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啊—— 手指头被生生掰折,薛诺眼中赤红:“我姐呢?” “我不……啊!!” 耳朵被生生斩了半截。 石安和姜成几人都是被凶狠的小孩儿惊住,扈家几人更是吓得满脸惊恐。 眼见他抓着刀戾气横生,沈却叫了声:“薛诺。” 薛诺却如魔障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一样,只伸手抓着他出血的伤口,指尖就那么插进了骨头里,疼的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沈却眼直跳:“石安,把他拉开!” 石安上前抓着薛诺想将人提起来,却被薛诺挥刀险些斩在手上。 沈却断喝出声:“薛诺,你把人弄死了,还想不想找你姐姐!” 薛诺手中动作一顿,眼中血色淡去了一些,就被石安趁机抓着后颈硬提了起来,只她依旧凶狠极了,抓着短刀盯着地上那人的模样像是随时想要了他的命。 沈却见她这般模样只觉心悸,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此时却没时间多想,他只是垂眼看着那人寒声道:“不想受罪的话最好老实交代,掳走的人呢?!” 那人早就被整怕了,疼的脸上不剩半点血色,他看出来眼前这些人不好惹,咬死了牙关:“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我没掳什么人,这些伢子都是我花银子买的。” “你放屁,我亲眼看到你在扈家门口把人拖走的!”王大尖声道。 那人眼中一乱。 沈却冷了眼:“姜成!” 姜成上前就想用刑,却在这时,人群里却是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你们找的是不是个瘸腿的大姐姐……” “你知道?”薛诺扭头。 那个孩子对着她泛红的眼吓得脸色发白,怯声道:“她……她流了好多血,被打伤了,后来跳江了。” 薛诺脸色“唰”的惨白。 第9章 成国公府 跳江了。 跳江了…… 薛诺脑子嗡了一下,像是绷着的弦断了,眼里刚褪去的血色瞬间弥漫开来。 “你干什……唔!” 石安察觉不对去拉她时,胳膊上挨了一刀。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时,她就已经到了地上那人跟前: “她胡说的吧,我姐姐最怕水了怎么会跳江,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对吗,你把她交出来,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地上那人察觉不对就想后躲,被薛诺抓着胳膊时像是被毒蛇缠上,而下一瞬被一刀扎进眼窝里时,另一只眼球猛的突出疯狂挣扎起来。 薛诺一手按在他脖颈一侧,原本还疼的狰狞的人却突然软成烂泥:“告诉我,我姐姐呢?” “你,你放过我……” 那人脸上血流如注,疼的哭喊出声, “我只是想送她一个好前程,让她锦衣玉食不用朝不保夕,我没想要她的命……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她自己跳的……啊!!” 刀尖一挑,那血肉模糊的东西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扈家众人都是吓得尖叫出声。 “薛诺…” “滚!!” 石安被她血腥惊住,上前想要拦着时就撞上她猩红至极的眼,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像是完全没有理智一样,充满了冰冷和戾气,毫无半点人性温度。 她死死掐住地上那人的脖子,刀尖一点点划开他脖子上的肌肤,鲜血弥漫时,她呢喃低语:“你怎么能胡说呢?我姐姐才不会跳江呢,你把她藏哪儿了,还给我好不好?” 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在夜色里让人毛骨悚然,眼见着她刀尖向上像是想要将他脸皮都剥下来,突然身形一顿,手里的刀砰的落地时,薛诺直挺挺地就朝下砸了过去。 沈却一个手刀打晕了她。 伸手一捞人就落进了怀里,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他看着紧闭着眼唇色惨白的小孩儿,再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血人。 “公子……” “把人带回柳园,别让他死了,审清楚他是谁家的人。” 姜成闻言带着人上前,将地上的血人弄走。 沈却将怀里人抱起来,那丁点儿的重量让人知道小孩儿有多瘦。 石安想要接过薛诺,被沈却让开,他说:“去找个大夫,还有。”他目光落在那群从码头带回来的人身上,“把他们也全部带回柳园。” 扈家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沈却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只剩下院子里那一滩血迹。 扈盛林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等缓过劲来之后,抓着身旁吓得险些失禁的小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你看看你惹的祸事,完了,完了!” 真出人命了,沈家怎么能善罢甘休,那小孩儿更跟疯子一样,险些活剥了那个柴春华,他要是回过神来,他们扈家哪能逃得过。 扈盛林脸惨白,全完了! …… 从扈家回柳园时,外头下起了大雨。 夜色越深时雨势越大,淅淅沥沥的砸在屋瓦上时好像要将房顶都掀了似的。 沈却换了一身衣裳洗净了血迹站在廊下时,风吹的衣袍纷飞,而姜成和石安都在他身前站着,石安胳膊上还绑着伤处。 “那个柴春华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瞎了一只眼睛,废了一条胳膊,大夫说他脖子上的伤口差点划到了气管,要是再进半寸就是神仙都保不住他的命。” 石安边说话边摸着胳膊上被伤到的地方, “公子,里头那小子就是个疯子,心黑手辣的厉害,要不是你拦的及时,他怕是真能活剥了柴春华的皮。” 想起薛诺浑身浴血赤红着眼的模样,石安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公子,我总觉得那小子有些不对劲。” 沈却何尝没发现薛诺不对劲,之前戏耍他时明明那般冷静狡猾,可他伤柴春华时那眼神却全然不似活人。 里头大夫正在替薛诺看诊,沈却领着两人进去时,那大夫刚扎完了银针,而床上躺着的小孩儿紧闭着眼时,安静的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疯魔。 “大夫,他怎么样?”沈却问道。 那大夫轻叹了声:“情况不大好,体内血虚,脉象紊乱,老夫看过那么多病症,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小年纪身子就千疮百孔乱的一塌糊涂的。” “可有性命之忧?”沈却问。 “那倒是没有。” 大夫说话时迟疑了下,想起刚才那奇奇怪怪的脉象,皱眉说道,“她脉象挺奇怪的,身子那么虚,可脉象却强而有力,像是用过什么大补的东西。” “这位公子,您府上若是想要替她滋补身子也得慢慢温补才行,这大补之物若是用的不好是会要人命的,且她这种情况也容易虚不受补。” 石安皱眉说道:“什么大补之物,我家公子也是意外捡到这小孩儿,哪能给他大补?” 那大夫闻言惊讶:“不是公子?” 他忍不住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脏兮兮的小孩儿,再看着身前这位穿着打扮一看就精贵的公子,顿时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沈却倒也没怪罪这大夫,只问道:“除了脉象奇怪,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这倒是没有。” 沈却闻言让他开了方子就让人将大夫送了出去。 等屋中再无外人,他才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昏迷的薛诺。 小孩儿脸上还沾着血迹,脑袋上的伤口重新被包扎了,因为大夫替他擦拭过伤口,额头附近的肌肤比之其他地方要白上许多,微微坦开的衣领露出的脖颈也白皙细腻。 沈却想起梦里那张脸,突然拿着被角擦了擦她脸,就见一层黑黄之色被抹了下来,脸上露出的肌肤白皙极了。 “他的脸?”石安面露惊讶。 姜成也是看了眼薛诺说道:“公子,他脸上抹了东西。” 沈却反倒是最淡定的那个,或许是梦里已经见过了那小千岁容貌最盛的模样,如今瞧见真容时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若真长得不好,他又如何蛊惑得了眼高于顶的四皇子? 他没有多说,只松开被角扭头看着姜成问道:“柴春华那边问出来了吗?” 姜成连忙点点头:“问出来了,这个柴春华是成国公府的人,奉命来江南搜罗瘦马,调教之后送入京中各府。” “他这次来江南一直没找到特别好的苗子,今天在扈家门口一眼就相中了那位薛妩姑娘。” “薛妩姑娘是流民,家无底蕴又无靠山,来扈家找她弟弟时说漏了嘴,柴春华就动了歪心思想要将人掳走带回京城,只是他没料到那姑娘骨头太硬,调教不成反将人逼着跳了江。” 石安闻言惊讶:“你说他是成国公府的,那不是三皇子的外家?” 沈却也是忍不住皱眉。 太子是元后嫡子,早早就被立了储君,言行德性样样出众,而三皇子是继后所生,因也占着嫡子的身份,便一直觉得自己要比其他几位皇子尊贵。 这几年三皇子一直都不太安分,不仅事事要强,样样都要压着二皇子和四皇子他们,甚至还有些觊觎储君之位跟太子别着矛头,这其中成国公府没少出力。 成国公派人来江南搜罗瘦马,想也知道是为着什么。 沈却还记得,梦里京中所有的乱局都是因为薛诺同那批瘦马入京踏足四皇子府开始,所以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三皇子和成国公府招来的祸端? 那梦里的薛妩呢? 薛诺入京,是不是也因为薛妩出事? 第10章 人如草芥 沈却走神了片刻才突然惊醒,揉着眉心告诫自己。 那梦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完整,其中断断续续缺了太多,更不能太过依赖,也不能凭着梦里的东西去判定身边的事情,否则要是出了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派去打捞的人呢?”沈却问。 姜成说道:“已经去了码头了,只是春潮江涌,祁镇那码头刚好又是河道口,这外头下着大雨水流湍急,那薛妩姑娘拖着一条断腿入水,怕是很难活得下来。” 陵江水深,就是水性极好的人下去也未必能活着出来,更何况是个断了腿的弱女子。 他们的人去码头时,距离那薛妩掉进水里已经过去了很久,能活着的希望几乎等于是没有。 沈却也是知道这点,可想起发疯的薛诺,他还是说道:“继续让人打捞,活的没有,找到尸体也好。” 姜成应声。 夜雨越下越急,瓢泼大雨将天地几乎连成了水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叫了下面的人来替沈却清理衣物,石安站在门外拢了拢衣领打了个冷颤说道:“公子,您先前说要回京了,眼下事情了了,我去替您收拾东西?” “先等等。”沈却说道。 石安闻言顿时着急:“您不会真要管那小孩儿的事吧?” 见沈却没说话,他忍不住道, “那柴春华可是成国公府的人,又是三皇子的靠山,早前三皇子因着太子殿下的事就已经格外针对咱们府上,这次要是事情闹大了,他必定会记在您头上。” 收拢瘦马虽然名声不好,可就算闹大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退一万步真拿着他们强掳民女问罪,三皇子跟成国公府大可将柴春华推出来当了替死鬼,半点儿都伤不到他们根本。 反倒是公子,不仅得不了好还会惹来一身腥。 “而且公子,我虽不知您为何要找这个薛诺,可他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儿下手就能那么狠,性子也乖戾古怪,您总不能真把人带回京城。” “这要是回头再闹出事来连累了公子怎么办?” 沈却闻言抿了抿唇,他其实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安置薛诺。 离京时他被梦魇纠缠,满脑子都是梦里那个嚣张恶毒的小千岁,或高坐玄堂杀人如麻,或在沈家祠堂挑眉戏谑,梦里被他逼的退无可退的憋屈和怨怒让他只想将人找到斩草除根。 可真当见到薛诺时。 沈却又迟疑了。 他从小到大所学的东西,都让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梦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甚至这个人眼下未曾犯错,所做之事伤人之举也全是被逼无奈,他根本做不到因此就置他于死地。 可是放了薛诺他又不敢。 万一梦境成真,放了他就等于放虎归山。 “公子…” 石安还想说什么,房中突然就传来哐啷一声。 主仆二人都是脸色一变,连忙推门而入,就见床上的小孩儿披头散发的跪坐在床上,之前进去伺候她换衣替她清洗的下人则是摔倒在地上。 薛诺听到门前声音扭头看过来,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眉色极浓,挺翘的鼻梁下嘴唇略显苍白,配上那一张极为白净胜雪的皮子,哪还有半点之前黑瘦的模样。 她衣衫褪到一半,露出的肩头白的晃眼。 对上门前两人眼里的震愕和惊艳,薛诺一把抓着衣裳拉了上去,眼神微厉时身上那股子娇媚就淡去了些。 那张脸虽然依旧出众,却也不显得太过女气。 “公子。”地上那下人疼的呲牙咧嘴。 “怎么回事?”沈却皱眉。 那人爬起来揉着手腕说道:“我刚才正替他换衣裳呢,谁知道他突然醒过来就动了手。”他冷不防被抓着手腕差点被折断,一屁股摔下来砸翻了床前的架子,尾椎骨都像是裂了。 薛诺声音微哑:“我不习惯让人近身。” 沈却看着她微垂着的脸,长着这么一副雌雄莫辨的好模样,对于朝不保夕的流民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大业好男风的显贵颇多,豢养男宠的更是不少。 小孩儿谨慎些不敢让人靠近也正常。 “你先下去。”沈却说道。 那下人捂着手腕离开,沈却才走到床前。 薛诺下意识的朝着床里退了一些,桃花眼也圆了几分,他见状忍不住眉心微动,这小孩儿好警惕的性子。 见薛诺有些怕他,沈却站在床前几步就没有再继续靠近,只是开口说道:“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 薛诺像是想起了什么,微红着眼低“嗯”了声。 沈却说:“我已经让人去码头打捞了,也派人去沿岸附近搜索,你姐姐要是还活着一定能够找到。” 薛诺垂头时喉间微哽。 “这是他们在船上找到的,好像是你姐姐留下的东西。” 沈却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时,就见床上的小孩儿打开包着的帕子,看到里面那几颗已经泛旧的木犀香珠,本来还算冷静的脸上瞬间落泪。 她垂着头,青丝遮掩了半边脸,死死抓着香珠时指节苍白,咬着嘴唇见了血腥。 小孩儿曲着腿狼狈坐在床上,明明没有嚎啕大哭,连声音都没发出半点,可那眼泪却像是烫了人心,让沈却憋闷的难受。 “那个人呢?”薛诺问。 沈却原想说在地牢,可蓦地想起梦里薛诺睚眦必报的性子,话音一转:“死了。” 薛诺仰着脸看他。 “你之前伤了他要害,没来得及等到大夫过来就断气了。” 薛诺哭声道:“那公子可知道他是谁家的人?” 沈却摇摇头:“没来得及问。” 石安看着自家公子睁眼说瞎话满是不解,却也没拆穿。 见薛诺愣愣看着公子像是不信,他在旁说了句:“你是不知道你当时跟疯了一样,一刀就刺穿了那人眼眶,我们拦都拦不住,要不是公子及时将你打晕,你怕是能挑着他脖子上的气管活剥了他整张脸皮。” “你这小孩儿丁点儿大的年纪,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凶厉的手段?” 薛诺红着眼睛说道:“我家以前的邻居是屠夫,他教过我杀猪。” 石安噎住:“……” 沈却也是没想到会得来这答案,瞧着床上的小孩儿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他才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公子不要我了?”薛诺红着眼问他,“我已经签了身契给公子。” “我并没帮你找到你姐姐……” “可您替我去了扈家。” 薛诺握着手里的木犀香珠,仰着脸时眼角浸着红。 “要不是公子,怕是连姐姐死了,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说话时忍不住掉了眼泪,撑着床板爬起来直接跪在了床上, “这世道人命太贱,贱到稍有权势就能将人当成草芥,我们从延陵逃难出来时只想要好好活着,可我护不住姐姐,也护不住我自己。” 薛诺磕头时眼泪湿了被褥, “我知道公子是心善之人,还求公子收留。” 11章 狗咬狗 沈却到底还是留下了薛诺。 等房门再次关上,听着里头传出来压抑的哭声,石安想起那小孩儿咬着嘴唇无声掉眼泪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这小孩儿也挺可怜的,什么倒霉的事儿都遇上了,还好遇到了公子。” 沈却侧眼看他:“你之前不是还说他性子太凶不该留着。” 石安一噎:“我那不是怕他惹事儿连累公子吗,可眼下瞧着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要说之前的事情虽然吓人,可就像那小孩儿说的那样,他只是想要好好活着,他长着那样一张脸,父母双亡就剩下一个姐姐相依为命,要是不凶狠些哪能护得住自己,可就算是这样姐姐依旧没了。 哪怕石安挨了他一刀,这会儿也是忍不住心生怜悯。 沈却乜了他一眼:“你这脑子也只能看得出来这么点儿,是好是坏哪那么容易说的清楚。” 石安不解自家公子的话。 沈却也没跟他多解释,只撩着衣袍避开了台阶下溅起来的雨水,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说道:“明天一早把码头上带回来的那些人送去县衙。” “柴春华呢?”石安问。 “也一并送过去。” 石安闻言满是不解。 沈却说道:“柴春华是奉了成国公府的命来江南搜罗瘦马,办这种事情经手的未必只有他一人,他要是长时间没消息定然瞒不过成国公府和三皇子那边,所以人不能留在我们手里。” “这次他拉着扈家的人垫背一起沾上了人命官司,扈盛林拿不定主意自会传信给京中扈家。” 石安想起京中那位扈侍郎恍然说道:“公子是想让四皇子去跟三皇子闹?” 沈却嗯了声,扈盛全跟四皇子走的近,扈金荣也是四皇子的伴读。 今年春祭日时,三皇子狠狠坑了四皇子一把,让他在圣前丢了大脸。 四皇子心胸狭窄早就恼恨在心,要是知道三皇子在外搜罗瘦马、勾连朝臣必不会轻易放过,而且也能让四皇子出头去查那些被三皇子送过瘦马的显贵朝臣。 搜罗瘦马的事情未必能让三皇子如何,可勾结朝臣送养美色却是朝中大忌。 要是四皇子真能顺藤摸瓜查出什么,足够让三皇子喝上一壶,而且他们若是狗咬狗,也能让太子那边松缓一些。 “可这事儿是公子先发现的,四皇子那边知道了能插手吗?”石安迟疑。 沈却神色淡定:“不让他知道就行了。” 他招招手让石安上前,朝着他低语了两句,等说完后才道, “你明天送柴春华去县衙之前,先去一趟扈家,照着我刚才说的跟扈盛林说一遍,他是聪明人,想要护着他儿子和扈家就该知道该怎么去做。” 至于柴春华那边,他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抓的他,只要让扈盛林那边糊弄一翻想要瞒过去并不是难事。 沈却回了自己住处后,想起那边的薛诺,朝着石安叮嘱道:“还有,交代下头的人一声,别让薛诺知道柴春华还活着,也别将成国公府那边的事情说漏了嘴。” 石安点点头:“是,公子。” 第二天一早,沈却刚起身时就有人端了铜盆进来,他只以为是石安,顺手接过递上来的帕子擦了脸后,抬眼才发现身前站着的人不对。 “你怎么在这儿?” 沈却皱眉看着收拾干净之后,穿着青色下人衣衫,束着发规规矩矩的站在身前的小孩儿。 “我来伺候公子洗漱。” 薛诺说话间伸手想要接过帕子,却不想直接被沈却避过。 沈却沉声道:“你不用做这些。” “公子?” 薛诺脑袋上还缠着白布,像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拒绝,她悬着手时神情有些无措,姣好的脸上也跟着白了几分。 沈却见她模样声音微缓:“我留你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这些,而且你身上还有伤,先好好养着。”顿了顿他才又道,“码头上打捞的人还没回来,你先回去歇着,一有消息我会让人去告诉你。” 他起身自己将帕子扔进了盆里,原以为小孩儿得了消息就会离开,可谁知转身就见她垂着脑瓜抓着袖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沈却疑惑。 “公子是不是想赶我走了?”小孩儿抬头看着他,“公子答应帮我找姐姐,也答应赏我饭吃,现在却不让我伺候……您是不是嫌我没用,后悔不想要我了?” 沈却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发现没等到他回话之后小孩儿眼睛开始泛红咬着嘴唇抓着袖子无措时,他才突然明白过来薛诺是在怕什么。 他因为梦境觉得逼着薛诺签了卖身契是趁人之危,可却忘记了,对于从延陵逃难过来朝不保夕的薛诺来说却是给了她一条生路。 况且薛妩跳江下落不明,薛诺只能靠着他来找她姐姐。 小孩儿身无长物怕是心中不安,觉得只有跟在他身边伺候着坐实了下人之名才能安心。 沈却觉得自己猜中了真相,神色微软了几分:“我没想赶你走,只是你身上伤势未愈……” “我伤没事了!”薛诺急声道。 沈却对着她瞪圆的眼,见她攥着手心满是期盼的看他,没了凶狠之后倒有些像是太子妃养的那只哈巴狗儿,晃着尾巴跟人讨食,让人不忍心拒绝。 沈却说道:“那你去替我将衣裳取过来,还有大氅,就那边架子上蓝色的那件。” 薛诺得了差事顿时欣喜起来,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兴冲冲的应了一声,就连忙转身朝着旁边搭着衣裳的架子冲了过去,脑袋上发带束着的发尾一晃一晃的,让人看的忍俊不禁。 薛诺手脚极为利落,抱着衣裳过来伺候沈却穿衣,虽然束带的时候有些错漏,却胜在脑子聪明。 沈却察觉到她心思后倒也不拒绝她伺候,等穿好衣裳洗漱完后,石安端着早膳进来,才被沈却横了一眼。 他假装没瞧见,朝着薛诺眨眨眼。 薛诺咧嘴露出个感激的笑来,在沈却看过去时连忙垂了下来。 沈却有些无奈,他倒是不知道才不过一夜而已,石安居然就能这么向着这小孩儿了,甚至还帮着她来讨好自己。 “你倒是胳膊肘朝外拐。”他横了石安一眼。 石安能听出来自家公子并没生气,况且薛诺那小孩儿不发疯的时候也挺讨喜的,光是那张脸多看几眼也能让人心情大好。 他将盘子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这才说道:“我哪敢朝外拐,就是见公子留了他,他有感激之心才让他来伺候公子的。” “公子不知道,我早上起来时就瞧见他在厨房给公子熬粥,说是要谢谢公子,我闻了下还挺香的,公子要不要尝尝?” 第12章 被人废了 薛诺像是没想到石安会替她请功,连忙摆手脸颊微红的低声道:“也不是我熬的,我就是看了会儿炉子……” “看炉子也一样。” 石安当然知道这粥不可能是眼前这小孩儿熬的,哪怕公子收留了他,可他来路不明,公子的衣食住行都是府里的老人照管着,出门在外也轮不着一个刚进府的小孩儿插手。 他就是觉着薛诺有这心至少是懂得好赖,也是知恩图报的,他自然不介意在自家公子面前说说他好话。 “公子您是不知道,他天不亮就醒了,把院子里的污水扫的干干净净的,连院墙边儿的杂草都清理了一遍,又去了厨房帮着挑水。” “我听罗叔说他原还想给您做菜的,结果不小心伤了手,罗叔才把他撵着去看了炉子。” 沈却朝她看过去时,薛诺下意识的将手背在身后。 “手伸出来。”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 沈却皱眉:“手。” 薛诺被他冷着脸吓了一跳,这才迟疑着将手伸了出来。 沈却的目光先是被她手心里的那一层茧子吸引,片刻不见伤势才抬头看她。 薛诺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缩着眼神想说自己没事,可对着沈却的目不转睛,只能伸手将衣袖拉了起来,然后就看到如玉的小臂上一片烫伤的痕迹,上头还有鼓胀起来透明的燎泡。 “怎么弄的?”沈却沉声问道。 “不小心碰到了灶台……” 薛诺声音极小,像是不自在,连忙将衣袖扯了下来,碰到燎泡的时候还小小的吸了口气,然后抬头时鼻尖都有些红, “我没事的,石大哥已经给了我烫伤的药膏,敷上两天就好了。” 她说完飞快看了沈却一眼, “……公子别生气。” 沈却对着这般胆怯的薛诺有些不适应,他梦里见过他长成之后最为眉眼飞扬的模样,也在那暗巷里看过他的凶狠。 他总觉得小孩儿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又说不出来他为什么不该是这样。 瞧着她微垂着的眼,他开口说道:“我留你在府上不是让你做这些事情,厨房的事自有厨房的人去做……” 话没说完,对面小孩儿手指就突然绞起,下颚紧绷着时垂头像是快哭了。 沈却突生一股无力来,对上她垂在脑袋两边的发带,莫名有种自己好像在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感觉。 他话音一顿转声说道,“以后你是我院子里伺候的人,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照管好我衣食就行,别的事情不用你管。” 他瞧了眼小孩儿藏着的手, “你要是伤了手,还怎么伺候我?” 薛诺猛的抬头,眼里亮晶晶的,公子的意思是让她伺候? 沈却被她盯得别扭,扭头对着石安就道:“还不盛饭!” 石安偷笑:“公子,我还得去办您昨儿个夜里交代的事儿呢,阿诺,还不伺候公子用饭。” 他朝着薛诺挤挤眼睛,给了她一个机灵点儿的眼神,然后就朝着沈却说道, “公子,我先走啦。” 沈却瞧着石安将勺子塞进薛诺手里,然后一溜烟跑了,而小孩儿眼巴巴的看着他满是期望:“公子,我替您盛饭?” 沈却心里骂了石安两句,还能怎么着。 “盛吧。” 等石安滚回来的时候再收拾他! 薛诺得了他的话后就像是得了什么承诺一样,嘴唇翘起时眼里都高兴的泛光,哪怕努力遮掩心思,可低头替他布菜时嘴边依旧露出个浅浅的梨涡,倒是半点都看不到之前阴霾。 沈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微垂着的侧脸上时,眼底有打量也有疑惑,更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和不解。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薛诺突然扭头朝着他问道:“公子吃辣吗?” “吃。” 她又低头,脑袋后面的发尾晃了晃,仔细的将菜摆好在盘中,然后才推到了他跟前。 沈却这才收神,接过饭碗吃了起来。 姜成进来时沈却正挑着一块辣腌萝卜,见他脚步匆匆的过来,而刚才还在旁替他布菜的薛诺忍不住朝着门前看去时,他也放下了碗筷。 姜成进屋就看到自家公子身旁站着个模样格外出众的半大小孩儿,他愣了下:“公子,这位是?” “他是薛诺。”沈却说道。 姜成忍不住睁大了眼,上下看了薛诺一眼,很难把眼前这个白净漂亮的少年,跟昨天夜里那拿着短刀险些弄死了柴春华的小乞丐看成一人。 他也曾在京中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人,比如自家公子,容貌本就是一等一的,再比如京中那向来以貌美著称的康王府小公子,年仅十三就已让人惊叹,可眼前的少年却依旧让他觉得惊艳。 要不是穿着下人衣裳,浑身打扮的朴素,乍一看上去还真以为是高门大户里娇养出来的世家公子。 “码头那边怎样?” 沈却见姜成一直盯着薛诺,不由出声打断。 姜成连忙回神,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说道:“我照着公子的吩咐带着人在码头附近打捞了一夜,什么都没找到,沿岸附近也已经派人去寻了,只是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昨天夜里镇上下了大雨,码头附近江水涨潮还现了暗流,附近的船只都纷纷避走,薛妩姑娘恐怕是……” 他说着说着,就见薛诺脸色白的不像话,后面的话有些不忍说出来。 那薛妩怕是真的没了。 薛诺紧紧咬着嘴唇,掐着腕上的木犀香珠强忍着眼泪,半晌才低声道:“我姐姐是不是找不回来了?” 姜成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沈却也是一时间沉默,他看着惨白着脸摇摇欲坠的小孩儿,开口道:“我会让人继续去找……” “不用了。” 薛诺哑声道,“陵江那么大,姐姐又不会水,我早该知道她找不回来了。”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眼泪,仓皇擦了一把就垂着头哭声道,“公子,我想去码头看看。” 沈却看着她哭的说话声音都不稳,心中不由也是憋闷的难受:“让姜成陪你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看看姐姐……” 她垂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掉,“我不会跑的。” 沈却没想过薛诺会跑,她要是会跑,昨天夜里就不会在他提醒卖身契作废的时候执意要留下来,而且薛妩的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要不是他突然见到薛诺,因着梦里那些事情刻意阻拦了薛诺进扈家的差事。 薛诺也不会在扈家门前跟人起了争执,后来也不会为了找口饭吃去春香楼打那刘公子的主意。 她如果早早回了观音庙,薛妩也许就不会被人骗了出来,更不会在扈家门前被人掳走。 小孩儿的哭声让他心里愧疚也难受,他说道:“好。” 薛诺抹了抹眼泪,转身跑出去时,姜成说道:“公子,要不要我跟过去看看?” “不用。” 沈却沉声说完,屋中气氛一时沉闷极了。 姜成看着沈却沉着眼的样子不敢开口,总觉得公子对那薛诺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公子,那码头那边还要继续吗?” 沈却想起薛诺刚才说的话,垂着眼帘说道:“不用了,派人告知沿岸附近府衙,帮忙留意可有从陵江身还之人。” 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他却依旧还是希望薛妩能有一线生机。 姜成也知道公子这么做根本没什么用处,可对着公子的交代他还是认真答应下来:“公子放心,我会让人办妥。” 两人在屋中说了会儿话,外头就有脚步声匆匆过来,姜成朝着门外看去,就见石安脸色着急的冲了进来。 “怎么了,这么急冲冲的?”姜成道。 石安没直接回话,而是先朝着屋里看了一眼:“薛诺呢?” 姜成说道:“他去码头了。” 沈却见石安进来就先问薛诺,忍不住皱眉:“怎么了。” “隔壁扈家出事了。” 石安见薛诺不在微松了口气,这才朝着沈却急声说道, “我刚才照着公子吩咐,打算将柴春华送去县衙之前去扈家一趟,可谁知道去的时候就见到扈家乱成一团,打听了才知道扈家那位二公子被人给废了。” “废了?”沈却神情微愕。 石安点头急声说道:“说是他被人拔了舌头挑了手脚筋,连眼睛也瞎了,他院子里的下人早上发现他时人就只剩一口气了,整个屋子里都血淋淋的。” “什么时候的事?”沈却问。 “应该是昨天夜里咱们走了之后。” 石安脸色极为不好,“县衙的人已经去了扈家那边,扈家乱成一团,扈盛林见了我时脸色难看的很,那个扈夫人更是哭天喊地的,话里话外都指着咱们柳园。” 沈却脑海里莫名就闪过薛诺的脸。 他紧抿着嘴唇又快速将脑子里的脸甩掉,知道眼下不管到底是谁动的手,扈家那边恐怕都会怀疑是他。 他昨夜才找上门,扈容就出了事,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沈却脸色沉了下来,朝着石安道:“柴春华呢?” “还在外面让人看着。” “先把人看押起来,派人暗中送回京城。” 石安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什么变了主意,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沈却原还想说什么,只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就有人报,说是县衙和扈家的人在柳园门外求见。 第13章 为什么要怕? “公子。”石安看着沈却。 沈却没想到县衙的人这么快就会找上门来,他沉声说道:“先让人进来。”复又看向姜成,“你去码头一趟,把薛诺带回来。” 姜成没问什么,点点头就直接朝着院墙那边走去,片刻纵身就消失在院墙外。 沈却理了理衣袖,这才沉着脸领着石安朝着前院过去,刚过抄手游廊还没进前厅,就听到里面扈夫人哭天喊地的声音。 “我可怜的儿子,是他们,是柳园的人,定是他们记恨我儿被人哄骗伤了他们沈家的人,就把他害成这幅模样……” 扈夫人嚎啕大哭,“容儿才十九岁,就被害成这样,这让他以后怎么活啊!” 县令陶纪被她尖利哭声吵得脑子疼:“扈夫人,这事情还没查清楚,未必跟柳园有关。”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扈夫人已经上了年纪,素日保养极好的脸上生生老了一大截,哭得眼睛通红,“他们昨天夜里闯了扈家抓人,差点把人弄死在了我们府上,过了没多久我儿子就出了事!” “照扈夫人这话中意思,你儿子勾结匪类强掳民女,我家公子还不该管了,还是你们扈家门户太高,往后谁都登不得你们扈家大门,否则你家里甭管出点儿什么事都能赖在旁人头上?”石安忍不住嘲讽出声。 厅内几人闻言都是扭头,就见门前沈却走了进来。 “陶大人。” “沈公子。” 陶纪连忙微躬身行礼。 沈却皱眉看了眼扈夫人,才对着扈盛林说道:“扈老爷府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对二公子的遭遇我也十分同情,可有些事情还请贵府人慎言的好,污蔑朝廷命官,想必扈老爷知道是什么后果。” 扈夫人怒声道:“明明是你们……” “闭嘴!”扈盛林扭头低喝出声。 扈夫人吓了一跳,对上扈盛林的怒色不敢再出声,却是捂着脸哭了起来。 扈盛林脸色格外难看,他知道沈家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可是想起瘫在床上成了废人的小儿子,心中却满是悲愤: “沈公子,我知道沈家家风严谨,沈公子也绝不会做此伤人之事,可是我儿子伤的实在是太巧。” “他平日里虽然混账,却也没跟人结下过什么生死大仇,唯独昨天那事犯了糊涂被人所骗害了人。” “我们扈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在祁镇也不是寻常人家,除了沈公子这里,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能耐,能在扈家眼皮子底下将我儿子弄成那般模样。” 石安在旁闻言一怒:“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却伸手挡住石安,只平静对着扈盛林道:“扈老爷,我如果想要对付扈家,单凭扈容结交匪类强掳良家女子,替人搜罗瘦马用以收买朝中之人的罪名,就足以让你们整个扈家吃不了兜着走。” 扈盛林脸色一白:“扈容是被人骗了……” “那他知不知道柴春华搜罗瘦马之事?”沈却一针见血。 扈盛林张了张嘴被堵得不知道怎么回。 陶纪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他们说起强掳女子的事情,他不由道:“沈公子,这强掳民女是怎么回事?” 沈却也没瞒着他,直接将之前跟扈家说过的那套说词搬了出来:“我这次南下除了替陛下办差,也同样是为了寻找世交府上走失的亲眷,好不容易才在祁镇找到那姐弟二人下落,谁知其中姐姐却在扈家门口被人强行掳走。” “那人是奉了京中之人的命令前来江南搜罗瘦马,又与扈家二公子交好,他在扈家门前掳人时扈家丝毫未曾阻拦。” “我世交府上的那位姑娘被他掳走之后强逼不成跳了江,我也派人在码头打捞了一夜,陶大人要是不信大可派人去码头询问。” 陶纪没想着柳园跟扈家之间居然还牵扯出这种事情,江南这边豢养瘦马的人家不少,借此攀附权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一旦牵扯到了京中就不是小事,而且听沈却这意思,那人行事这般张狂恐怕来头不小。 他忍不住看向扈盛林紧紧皱眉:“扈老爷之前为何没提及此事?” 扈盛林强辨说道:“这事跟我儿子没关系,他也是被人骗了……” “一句被骗就能抵消一条人命?”沈却沉声道。 扈盛林脸色泛白,人在扈家门前被掳走,掳人的那人又是扈家出去的,这事情根本就容不得他辩解,他也说不过沈却。 可听着沈却说那个被掳走的姑娘跳了江后,他越发觉得他儿子的事情跟柳园的人脱不了干系,只能紧咬着牙说道, “就算这事情真跟我儿子有关,那也该是官府问罪,轮不到人动用私刑。” 沈却脸色一沉:“你指责我动用私刑有什么证据?” 陶纪也是在旁说道:“扈老爷,咱们查案是要讲证据的,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是沈公子伤了你儿子,可有人看到?” 扈盛林面色难看,要有人看到他还说什么。 他知道以沈却的身份没证据根本奈何不了他,陶纪也不会帮着他们去为难沈家的人,他今天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他。 扈盛林深吸口气说道:“陶大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从未怀疑过是沈公子动的手,今天过来是为着别的人。” 他看向沈却说道,“沈公子,我要找的是昨天夜里差点在扈家杀了人的那个人。” 沈却眼神微沉。 石安简直怒发冲冠:“你该不会说是薛诺弄的你儿子?” “他昨天夜里一直都在柳园,知道他姐姐没了差点哭晕过去,而且他那么大点儿小孩儿,怎么可能跑去你们扈家废了你儿子。” “怎么不可能!” 扈夫人忍不住开口,“那就是个疯子,他昨天就差点在我们府上杀了人,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他肯定是记恨容儿跟他姐姐的事情才会朝我儿子下了狠手……” 扈盛林拉着狂躁的扈夫人朝着沈却说道: “沈公子,我们无意找你麻烦,可是我儿子变成那般模样总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害的,我知道沈公子不屑伤人,可难保不会有人借着沈家的势做了恶事还躲在沈公子身后。” 他不等沈却回话就转向陶纪, “陶大人,那人性情凶狠下手毒辣,昨天夜里我府上众人亲眼所见,他因他姐姐之事状若疯癫,险些活剥了那罪魁,我府里院中血迹都还在。” “这等凶狠之人难保不会因泄愤而伤了我儿子,我儿子有错自然该罚,可也不该落到这般地步。” “还请陶大人替我儿子主持公道,严惩伤人之人。” 陶纪看着扈盛林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想起刚才在扈家看到那扈二公子血淋淋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对着他们只觉得棘手。 他不想得罪沈家,可扈家这事儿又不能不管。 最后只能看向沈却:“沈公子,这……不如先把人叫出来问问?” 石安压根不信扈家的事情是薛诺做的,先别说那小孩儿瘦瘦小小的哪能闯进扈家将人弄成那样,就说他一整夜都留在柳园没出去过,今儿个一大早就待在厨房,哪能避得开满院子的下人。 他正想说话,就被沈却伸手拦住。 沈却看着纠缠不休的扈家,沉声说道:“陶大人既然开口了,我自然不会拦着你询问。” “只是薛诺知晓他姐姐落水,在你们来之前就去了码头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稍后会将人带回来。” 扈夫人闻言急声道:“他不会做贼心虚跑了吧!” 沈却目光一冷,朝着她看过去。 扈夫人神色微惊连忙闭嘴。 一屋子人都在厅内坐着,外头柳园的下人都各自站在院中。 陶纪其实是不相信沈却会出手去伤扈家小儿子,要不是扈家缠的厉害,他都不愿意走这一趟。 他小声地跟沈却问候着他祖父和父亲的身子,示好之意毫不掩饰,沈却也没为难他,只低声与他说着话。 等坐了快一个时辰,外头还不见薛诺回来,扈家的人有些坐不住疑心薛诺是不是真的跑了,就在这时外头才传来动静,就见姜成领着薛诺走了进来。 薛诺像是哭过了,微耷拉着头跟在姜成身后,眼睛红肿,脸上也怏怏的没有神采。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却皱眉问道。 姜成上前低声回道:“我去码头的时候没见着他人,找了许久才发现他躲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偷哭,我找他花了些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他当时去码头没找着人,也一度以为薛诺跑了,可后来在码头上转了一圈,才在码头下游一处角落里找到哭得一塌糊涂的薛诺。 当时他坐在临江的地方,望着水流掉眼泪,被他发现时还狼狈想躲。 “公子…” 薛诺低低叫了一声,还带着哭后的鼻音。 沈却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顿了顿,才扭头对着陶纪说道:“陶大人,他就是扈家要找薛诺。” 他顿了顿才对着薛诺道, “这位是这边的县令陶大人,他有话要问你,等会儿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就行。” 陶纪看着薛诺神情惊讶,他原本还以为扈家说的那么厉害的人肯定长相也凶恶,却没想到是个这般精致好看的少年。 扈盛林他们也是瞪大了眼:“他是昨夜那个人?” “不然呢?你们该不会说我家公子随便找了个人来吧。”石安忍不住嘲讽了句。 “石安!”沈却扭头看了他一眼。 石安悻悻然的闭嘴。 扈家的人就算再不愿意相信,可仔细打量眼前这人身量的确跟昨夜那人一样,况且沈却就算真要移花接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个这么漂亮的少年。 陶纪对上薛诺有些疑惑的眼神,轻咳了一声开口:“你叫薛诺是吧?” 薛诺低嗯了声。 “本官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你可知道昨天夜里扈家二公子被人所害?” 薛诺闻言摇摇头:“不知道。” “是吗?” 陶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色: “那伤人的人下手极为狠毒,不仅废了扈二公子手脚,还弄瞎了他眼睛拔了他舌头,让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从此都只能瘫痪在床上。” 薛诺神色有些怏怏的,像是心不在焉似的,听着这话之后虽然有些惊讶却没太多害怕之色,只是“哦”了一声。 扈夫人迫不及待地尖声道:“果然是他!” “什么是我?”薛诺不解。 “你还装,要不是你害的我儿子,你为什么都没反应?”扈夫人目眦欲裂。 薛诺白皙的脸上露出疑惑来,微侧着头看向声嘶力竭的陌生妇人说道:“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有什么反应?” 陶纪皱眉道:“你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 她桃花眼里还带着哭后的微红,脸上满是费解。 陶纪愣了下:“可他这么惨……” “惨?” 薛诺小脸微皱了起来,“陶大人见过真的惨吗?” “延陵水灾的时候,大水冲垮了堤坝,沿岸附近的人死了无数,我跟姐姐逃难出来,沿途遇见的全是缺胳膊断腿饿的皮包骨头的人。” “我见过这么大的小孩儿,脑袋被落石砸的缺了一块,脑浆都崩出来了还不肯咽气,也见过在水里泡了好久爬出来时全身都腐烂的人,疼的扯掉自己身上的皮。” “我跟姐姐还没来祁镇之前,一直都睡在难民堆里,那会儿周围都能闻到尸臭味儿,好多人头一天还活着,第二天就死了,然后变成那些饿疯了的人的口粮。” “他只是断了手脚瞎了眼睛,有什么好怕的?” 第14章 试探 小孩儿漂亮的不像话,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吃人我都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 “别说了!” 不说承受力不高的扈夫人脸色惨白欲呕,就连扈盛林和陶纪他们反应过来薛诺话里那句“吃人”是什么意思后也是一阵反胃。 薛诺被喝止后有些委屈的抿抿嘴,眼神都耷拉了下来:“是你们先问我的……” 她像是想起了姐姐,吸了吸鼻尖低声说道,“我虽然讨厌扈家的人,可我没害他,我昨天夜里被公子带回来后就一直都在柳园,今天早上伺候公子用了早饭才去了码头。” “有人能作证吗?”陶纪问道。 薛诺想了想:“我半夜的时候睡不着起来拔草,遇见了院子里的护卫大哥,他还借了我铲子和笤帚,后来去厨房挑水时那边也有人的。” 沈却一直留意着薛诺的神情,闻言捻了捻指尖朝着石安看了一眼。 石安就转身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就将几个下人带了上来。 薛诺说的那个护卫是跟着沈却从京中沈家过来的人,听到陶纪他们问话时就说道: “昨天夜里公子让我守着荣济堂,他一直都在里面待着,直到后半夜才出来蹲在墙角拔草,他跟我借了笤帚和铲子,后来他扫好院子又把荣济堂里面也扫洒干净才将东西还给我。”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雨刚停没一会儿,大概寅时两刻。” “那昨夜他可有离开过?” 那护卫摇摇头:“没有。” 陶纪皱眉:“这么肯定。” 那护卫看了沈却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才开口说道:“公子昨天夜里将他带回来后,就让人守在荣济堂外面,荣济堂昨天夜里也一直没有熄过灯。” “公子跟大夫离开之后没多久,薛诺就起来在屋中来回转了一会儿,后来就坐在窗边发呆,属下一直守在院前,抬眼就能看到屋里的情形,他要是离开过我肯定能知道。” “他出来打扫院子拔草的时候,属下一直都跟他在一起,直到他去了厨房那边属下才没继续跟着。” 他说完之后,厨房那边管事的罗叔连忙说道:“公子,这孩子进了厨房就忙里忙外的帮着挑水烧火,厨房里的丫鬟婆子都看到的,他说想要替公子做顿饭报答公子收留之恩,后来不小心烫伤了胳膊我才将他撵去看火,一直到天亮之后小石来厨房时都没离开过。” 石安在旁点点头:“我去厨房的时候,他就蹲在灶炉跟前,那时候天已经亮了,就算他想要去扈家也不可能。” 柳园看着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可他却是清楚这院子里里外外守着不少护卫,公子这次南下虽然是来找人的,可也同样兼顾着正经差事,所以身边带着的几乎都是府里护卫中的好手。 这些人守着院子,想要无声无息的出去谈何容易,更何况天亮之后薛诺几乎没离开过他眼皮子底下,还跟他讨教过怎样伺候公子的事情,哪有时间跑去扈家伤人。 石安说完之后就冲着薛诺说道:“把你胳膊给他们看看。” 薛诺闻言拉着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烫伤,那伤处敷了药膏,一些燎泡已经蔫了下去,红彤彤的看着就知道不是刚留下的。 陶纪看了眼那伤痕扭头对着扈盛林说道:“这么说他的确不是伤了贵公子的人。”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说谎替他遮掩。”扈夫人满脸不甘。 沈却眼神顿时沉了下来:“那扈夫人还想如何?” 扈盛林见他动气想要说什么,却在这时外头有人快步进来,说是府外有县衙的人过来找陶纪,等人进来时才发现是县衙的差役,那人进来就对着陶纪急声道: “大人,府衙那边来了好多人。” 陶纪惊讶:“怎么回事?” 那衙差朝着扈家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才低声道:“那些人全是来状告扈家的,说他们包庇扈二公子谋害人命,还带来了好几具尸体,都放在府衙门前……” “胡说八道!”扈盛林豁然起身,“我儿子什么时候害过人性命!” 那衙差被他厉喝吓着,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告状的人是这么说的,现在他们都在府衙门前,说要让大人替他们做主,师爷说让他们先把尸体抬进衙内他们都不肯,非得等着大人回去,我来的时候衙门前都已经围满了人了。” “大人,黄师爷请你快点回去,说不然怕是要出大乱子。” 陶纪没想到前脚跟着扈家来柳园要公道,后脚就有人把事儿闹到了县衙那边,他连忙急声说道:“那还不赶紧回去。”说完他才想起沈却,扭头说道,“沈公子,今天的事情冒犯了,县衙那边出事我得先回去,下次有机会在登门致歉。” 沈却摆摆手:“查案本就是陶大人职责,谈不上冒犯不冒犯,陶大人有事先去忙吧。” 陶纪也顾不得跟沈却多寒暄,连忙抬脚就走,等走了两步见扈盛林他们还愣在原地,直接皱眉道:“扈老爷,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刚才说吗,县衙那边的人都是状告扈家的。” “还请扈老爷跟本官走一趟。” 扈盛林脸色大惊,他没想到他原本是来替他儿子讨公道的,可转眼就变成了被人告。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可陶大人却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只开口让人“请”扈盛林和扈夫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县衙跟扈家的人匆匆来又匆匆走,眼见他们离开,沈却皱眉开口道:“姜成,你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姜成点点头就跟了过去。 厅内就只剩下柳园的人后,沈却才沉着眼看着薛诺,那目光里满是审视。 薛诺疑惑看着他:“公子?” “扈家的事情当真跟你没关系?”沈却沉声问道。 薛诺直接皱眉:“公子疑心我?” 沈却没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却显然是在说他根本不信薛诺的话,扈容身上的那些伤太像是梦里那小千岁折磨人的手段,他与人有仇从不会轻易让人死了,反而会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薛诺紧紧抿着嘴角,手中突然握紧时桃花眼冷沉了下来,早上那种感激和亲昵散了个干净。 她突兀的嗤笑了声,扯了扯嘴角嘲讽道:“公子不是疑心我,是根本就认定了扈家的事情是我做的。” “你不相信烂泥里爬出来的人会是干净的,也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信我,既然如此,公子要我的卖身契干什么?” 她说话时死死看着沈却,像是眼里的光都灭了,半晌手中一松,讥讽道, “我除了这张脸,公子还看上了什么?” “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明明对我鄙夷不屑,却还要故意坏了我之前入扈家的差事,对我赶尽杀绝之后却还忍着恶心留着我?” 沈却对上她满是怒气的眸子神色仲怔了一瞬,她眼里全是被人不信后熊熊燃烧的火焰,原本苍白的脸上浮出怒红,嘴角紧抿着时竖着浑身的尖刺,像是想要将靠近的一切都刺伤。 薛诺见他不说话,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薛诺!”石安连忙一把抓着她,“你去哪儿?” “我卖身契在公子手里,还能去哪?” 她小脸之上全是寒霜,“不管公子觉得我多低贱,你替我找我姐姐,我说过卖身二十年就是二十年。” “公子要是认定是我害的扈二公子,就把我送去县衙,抵了一命我也就不欠公子了。” “反正我这条命也不值钱!” 第15章 谁忽悠谁 薛诺用力一挣就甩开了石安的手,直接出了前厅。 石安见她不是离开而是去了后院,这才没继续跟过去,他只是扭头对着沈却说道:“公子,您真怀疑薛诺?” 沈却看着闷头离开的小孩儿,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刚才几乎压抑不住不被人信任的怒气,他忍不住捻了捻指尖看向之前说话的那个护卫:“龚临,你昨天真的片刻都没离开过荣济堂?” 龚临是那护卫的名字,他闻言回道:“属下一直守在荣济堂外,中间只去如厕过一次,可也唤了人过去盯着。” “你确定薛诺一直都在屋里?” 龚临毫不犹豫地道:“是在屋里的,公子离开的时候屋里一直没什么动静,属下以为他睡着了,可后来没多久他就起来了。” “夜里屋里有灯,稍有动静影子就会落在窗上,属下一直都看着他在屋中,而且后来他还开了窗户透气,属下亲眼看到他脸的。” 沈却闻言皱眉,他不怀疑龚临,龚临也不会替薛诺说谎,不过如果只是看到影子的话也未必没有别的办法。 他坐在那里没说话,厅内气氛也沉凝极了。 等过了许久,出去打听消息的姜成才回来,而带回来的消息让沈却吃惊之余,之前的怀疑也生了动摇。 “我刚才跟着陶大人他们去了县衙,那边的确是有人状告扈容,我听了个大概,好像是扈容跟人合伙开的黑矿大概在两个多月前砸伤了人,矿里的人闹了起来,扈容他们不肯赔钱,还把领头的几个人给打死了。” “那死的有一户人家里有个女儿,怨恨她爹枉死想要上告,被扈容他们带人截了下来糟蹋了,扈夫人事后更是拿来银子找了人污蔑那姑娘与人苟且绑了沉了塘,她娘也因为这事活活气死了。” “县衙那边告状的人几乎都是当初被打死的那些人的亲人,抬着的也是那些人的尸体,陶大人问了几句就诈了出来,说是让他们来告状的是沉塘那女孩儿的哥哥。” “哥哥?”沈却皱眉。 姜成解释道:“她哥哥早前去了西南投军,这次回来省亲才知道家里人出了事。” 沈却只见过扈容一面,对他印象不深,只觉得是个担不起事性子纨绔的富家公子,却没想到他还干过这种事情。 他沉声道:“那个人呢?也在县衙?” “没有,人失踪了。” 姜成说道,“陶大人说审过那些人后,只知道那个人叫邱长青,十一年前就去了西南投军,刚去那几年还时不时送信和钱财回来,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没了音信,邱家这边的人一直都以为他死了。” “他这次回来才知道家中出事,重新替他爹娘妹妹立了坟后,就再没出现过,不过刚才在衙门里时我听里头的衙差说,那扈容不仅被废了手脚,下面也被人去了势,只是扈家的人故意瞒着。” 石安站在一旁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公子,那扈容该不会是被邱长青给伤的吧?” 害死人家全家,换他们是邱长青也绝不会饶了他。 沈却紧紧抿唇:“陶纪怎么说?” 姜成低声回道:“陶大人大概审了那些人,听他们的口气说那邱长青是打算找扈容报仇的,今天午后也曾送口信给那几家人,让他们抬着尸体去衙门告状。” “陶大人已经派人去抓邱长青了,不过恐怕很难把人抓回来。” 那个邱长青离家投军的时候才十六岁,如今已经过去十一年,面貌早就跟以前不同,祁镇认识他的人本就不多,唯一与他见过面的那几家人对他又闭口不提。 邱家的人已经死了个干净,邱长青无牵无挂,如果扈容的事情真是他干的,他恐怕也不会再回西南。 若他真的存心隐姓埋名掩藏身份,想要将人找出来几乎不太可能。 “眼下扈夫人那边已经被收监,扈盛林怕也逃不掉干系。” 石安听着姜成的话忍不住说道:“我就说这事儿跟薛诺没关系了,他之前虽然挺狠的,可要避开龚临他们跑去扈家哪有可能,公子,您怕是真的冤枉他了……” 沈却闻言脑海里就出现之前薛诺满是讥讽冷嘲的目光,心中微颤了颤。 县衙那边的案子查的很快,天色刚黑的时候,就有人送来了消息,说昨天扈家招工的时候有个疑似邱长青的人也去了,还混进了扈家里面。 昨天夜里出事之后,那人就不见了。 沈却亲自去了县衙一趟见过陶纪之后,又看了那些状告扈家之人的口供,等他再回柳园时脸上就多了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误会了薛诺。 邱长青的确去了扈家,如今又失踪,以他对扈容的仇恨,对他下此狠手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是他动手,那他无端猜疑薛诺,就成了薛诺所说本就是他偏见。 扈容一出事,他条件反射就觉得是薛诺。 沈却站在院子里许久,才问道:“薛诺呢?” “在荣济堂那边。”石安低声道。 沈却迟疑了片刻,才去了荣济堂,等到的时候就见薛诺坐在廊道边的台阶上,蜷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愣愣的垂眼看着地上发呆。 她身上的衣裳不那么合身,下摆拖在地上,袖子也挽起来一截。 薛妩留下的那几颗木犀香珠被她用线串了起来,此时挂在她细小的手腕上,而另一条胳膊还隐约能看到烫伤的地方。 听到脚步声时,薛诺抬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沈却停在她身前。 “公子是来送我去衙门的吗?”薛诺嘲讽。 沈却看她露出的脑袋顶,只从言语就能听出她话中的抵触。 想起早上小孩儿端着水盆满脸热切的说着想要伺候他的样子,他脸上露出些不自在,压着声音说道:“还在生气?” 薛诺嗤了声:“我这种人哪有资格生气。” 她像是赌气,说出来的话格外刺人。 “公子还是离我远点儿的好,免得被我脏了眼,你要是决定要送我去衙门,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污了公子的手。” 沈却听着她不客气的话,不由苦笑:“我没想送你去衙门,扈家的事是我误会了你。” 薛诺原本满是嘲讽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会主动认错。 沈却对着她说道:“扈家的事情出的太过巧合,而我之前几次见你时你都在伤人。” “昨天夜里在扈家时你只差一点就要了柴春华的命,那般凶狠的样子任谁都会起疑,所以陶大人和扈家的人过来时,我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柴春华没死?” 薛诺没留意其他,只听清楚了那一句差一点要了柴春华的命,她怒声道:“你骗我?!” 沈却见她满眼怒气的样子连忙解释道:“不是骗你。” “柴春华是没死,不过也半死不活了,他的确害了你姐姐,可他身上还有别的事情要查,而且他也不能死在你手上,否则你沾了他的命往后就休想消停,也再难像你姐姐期盼的那样安好活着。” 薛诺不笨,她愣了下就道:“柴春华身后还有其他人?” “的确有,但眼下不能告诉你。” 见小孩儿抿着嘴唇看着他,他声音微缓了几分说道, “我承认我之前忌惮你对着柴春华他们显露的凶狠,才会疑心扈家之事,只如今知道扈容是被其他人所伤,所以抱歉,之前是我想错了。” 他不该拿着梦里的事情来定薛诺的罪。 薛诺原本竖着满身的刺,可没想到沈却会对她解释,也没想到他会直白的跟她抱歉。 她眼眸睁大时显得有些钝圆,手指下意识的抓着腕上的珠串,对着沈却满是歉意的目光时脸上闪过些不自在,原本怒冲冲的眼里放松了下来。 “那你现在信我吗?” 沈却看着她半晌,突然笑了笑:“暂时信。” 薛诺闻言像是有些生气,可转瞬想想自己刚来要是立刻就说信任好像也不对,她瞪了沈却一眼才不高兴的嘟囔: “爱信不信,大不了我以后干些粗活不靠近公子就是。” 反正我吃的也不多。 干杂活也能养活自己。 沈却听到她最后一句嘟囔,瞧着她瘦瘦小小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那天她在扈家门前叫嚷着她一天只要两个馒头的样子,扑哧轻笑出声: “放心,我肯定不让你光吃馒头。” 薛诺一听馒头就有些恼,到底年轻没忍住,朝着沈却问道:“那公子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你干嘛拦着我不让我进扈家?而且后来你还一直跟着我看我出丑想逮我短处。” “我以前得罪过公子吗?” 沈却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眼睛,笑容微敛了几分:“只是见你有些像是旧识之人。” “啊?”薛诺费解。 “他很恶劣,也很可怕,我以为你是他。” 沈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梦境的事情,梦里那些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的东西也没办法跟人述说。 他垂头对着神情疑惑的薛诺认真说道:“扈家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一时兴起拦了你进扈家,更不该为了一些事情为难你,让你没及时回了观音庙。” “你姐姐的事情我也有责任,你放心,我虽不能将柴春华交给你处置,可我不会轻易放过他和他身后的人,也定会替你姐姐讨一个公道。” 他伸手轻拍了拍薛诺的脑袋,柔声道, “以后你留在我身边,只要你不做害人的事情,我会好好照顾你。” 薛诺眼神微润:“真的?” “真的。” 她低声道:“那我能不能去观音庙一趟,那里有姐姐的东西。”她顿了顿连忙道,“你可以让人跟我一起去的。” 沈却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点点头:“让石安陪你去。” …… 沈却离开之后,薛诺就一直坐在台阶上没有动弹,她出神的望着不远处的水缸,那缸里飘着几片浮萍,上面还有几朵水藻上开着的小花。 月光落下来时,水面被夜风吹的泛着涟漪,隐隐约约像是连月亮都坠入其中。 过了许久,薛诺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圆的脑袋,心中忍不住轻嗤了声。 沈忠康那么精明的老狐狸,怎么会养出来沈却这么个傻子。 不过他说她像旧识,是认出了她? 可她记得当年在京中时并没跟这书呆子打过什么交道,倒是姐姐应该是见过他的,沈却嘴里那个可怕又恶劣的人是谁?母亲吗? 薛诺杵着脸侧微眯着眼,夜色中神色危险极了。 片刻听到脚步声时,她身形没动,只是眼里那股思索之色没了,眼神呆呆的像是在走神。 第16章 不要脸 石安远比沈却那书呆子还要好糊弄,或许是自小就在沈却身边当差,没遭过什么磨难,忠心是有,人也不笨,就是耳根子软。 薛诺摆脱了嫌疑之后朝着他示弱红红眼眶,他就先替她叫上了委屈,去观音庙的一路上嘴里都在骂着扈家跟疯狗似的乱咬,连带着县衙那边查出来的消息也吐露了个干净。 说完他拍了拍薛诺的肩膀:“你放心,那个邱长青虽然跑了,可扈家的事情十之八九是他做的,冤有头债有主的,扈家那边赖不上你。” “公子也已经知道误会了你,往后你就安心留在公子身边伺候着,没人敢为难你。” 薛诺有些不好意思的露出个笑:“谢谢石大哥相信我。” “有什么好谢的。” 石安瞧着她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 “我知道你以前过的不好,可往后留在公子身边,脾气还是得收敛着些,咱们做下人的顶撞主子是大忌。” “公子性子好才不跟你计较,可若是换成别人绝没那么好说话。” 他隐约猜到公子南下要找的人怕就是眼前这小孩儿,等回京时恐怕也会带着。 沈家虽是清贵人家,可府上的规矩一点儿不少,里里外外十几个主子,几房之间又有龃龉。 要是薛诺不懂得收敛还是这幅一碰就炸的性子,等回京之后定会惹来麻烦。 薛诺看着语重心长的石安,乖乖点头:“我知道了石大哥。” …… 观音庙离柳园有些距离,薛诺跟石安是乘的马车过去的,等到了观音庙后,薛诺也没避着石安,反而带着他一起进了庙子里。 破庙里依旧还跟之前一样,住满了那些无处可归的难民,大大小小的火堆边围着神情麻木的人。 瞧见薛诺他们进去,不少人都是面露惊讶,随即看着薛诺那张脸连眼珠子都移不开。 薛诺没理会他们,只领着石安就绕过了残破的佛像朝着最里面走去。 等到了那边后她才指了指角落那边低声道:“石大哥,我过去收拾东西,顺道跟之前照顾过我和姐姐的叔叔婶婶说句话,免得他们担心。” 石安看了眼那边,对上一群脸色枯黄满眼惊恐的女人,他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薛诺提着有些长的衣摆朝着那边走过去,就见她熟络的跟那些满脸惊疑的女人打起了招呼,而那些人得知眼前这人居然是之前那个黑小子时都是惊呼出声,随即将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说起了话。 石安隐约听到她们提起了薛妩,知道薛妩出事后一群人都是难过唏嘘。 “怎么就出事了呢?” “那么年轻……” 薛诺红了眼眶,声音低了下去。 那几个女人心生不忍,有人说道:“阿诺,那你呢,以后怎么办?” 薛诺像是强打起精神咧嘴一笑:“我遇到一个好心的公子,得了他收留,以后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了。” “真的呀,那可是好事。” 说话的人瞧了眼薛诺的脸,轻叹了声,“你长得这么好,可不能留在这破庙里头。” 人心都是脏的,有权势的人脏,没权没势的人有时候更脏。 阿妩那小姑娘千躲万躲都没幸免于难,阿诺长得这么好,留在这庙子里早晚招祸,倒不如跟着人走了,至少有口饭吃,有地方可住。 薛诺一边里将地上的一些东西包了起来,把用不上的全部送给了旁边的女人,跟她们说了会儿话后,就又去了另外一边。 那边有个倒下来的木头神像,旁边坐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 石安见薛诺蹲在那人身前像是在跟他告别,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薛诺伸手戳了那人一下,还没靠近就被避了过去,她侧脸避过了石安那边,背光时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乖顺模样:“嫌弃我?” 那人抬头,胡子拉渣的脸上像是在忍耐,说话时都在颤抖:“把解药给我。” 薛诺微睁大眼一副你要不要脸的样子:“你这人怎么好意思的,我替你解决了扈容,你连报酬都没给我,居然还问我讨要东西?” “我没让你替我!” 邱长青郁气凝结于胸,差点没气翻过去。 他数日前就已经回了祁镇,知道家中遭遇就想要杀了扈容报仇,可扈家这段时间办喜事,扈容被困在府里很少外出,偶尔出门也是前呼后拥在去的是闹之地,让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昨天扈家招人的时候他也去了,好不容易混了进去,夜里摸到扈容的院子时想要动手就撞上了眼前这人。 大家目标都是扈容,本可以直接杀了了事,可这厮却压根不懂合作二字,跟疯狗似的就朝着他动手,偏他身手不高人却滑溜至极,用的招式也是阴险歹毒的厉害。 邱长青拼着给了这人一刀,自个儿也中了毒。 原以为他怕是没了,可谁知道这人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的,上一刻还喊打喊杀,下一瞬就笑嘻嘻的跟他谈条件。 明明是自己跟扈容有仇,却偏要揽了替他们邱家复仇的名头,丝毫不管邱长青本就有能力杀了扈容的事情。 不仅把人“撵”出了扈家,事后让邱长青背了害人的罪名,连扈容一根儿毛都没碰到,还得承了这不要脸的小流/氓一个“人情”。 邱长青中毒后行动不便,体内一直剧痛不止,他咬牙说道:“我知道你叫薛诺,你姐姐被扈容牵累为人所害,你自己想要找他报仇,有没有我你都会动手。” “扈家的事情是你做的,可我替你担了罪名,也照你说的让了那些人去县衙告状替你摆脱嫌疑。” “如今整个祁镇的官差都在四处搜捕我,没人会将扈家的事情想到你头上,你还想怎样?” 薛诺瞧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可我替你报仇了呀。” “他又没死!”邱长青怒道。 薛诺微歪着头看着他, “你这粗人喊打喊杀的有什么意思呀,人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什么痛苦都没了,可我就不一样了。” “他打死你父亲,我替你打断了他手脚,他玷污你妹妹,我替你去了他的势。” “他口出秽言污蔑你们家清白,说他亲眼看到你妹妹与人苟且,我就帮你拔了他舌头剜了他的眼,让他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永远都不见阳光。” 她眼睛完成了月牙,笑着说, “你想呀,他爹娘舍不得他死,赖活着也得给他续命,他活一天就得痛苦一天,又开不了口去求解脱。” 活一天,就痛苦一天,身在地狱,永不解脱。 “我对你这么体贴,让你父母妹妹都能安息。” “这么天大的恩情,你好意思赖账?” 薛诺歪着脑袋看他时,桃花眼里满是谴责。 邱长青却像是被毒蛇盯上,后脊朝着尾椎都渗着凉意。 他脸色微白,犹如困兽: “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他拳心握紧,觉得眼前的人危险极了,甚至心中生了杀意。 薛诺见他样子像是瞧见什么好笑的东西,扑哧低笑出声,她在怀里掏了掏,片刻手里取出个药丸子扔给了邱长青: “昭云十四骑的人,什么时候变成这老鼠胆子。” 第17章 冰山一角 邱长青脸色大变,伸手就朝着薛诺抓去。 薛诺一掌拍在他膝盖骨上,矮身避开:“沈忠康的人就在庙子里,你想被人发现就继续动手。” 邱长青还没站起来的身形陡然歪倒在地,膝盖上疼的发麻,却还死死看着薛诺:“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猜。” 邱长青:“……” 他恶狠狠的盯着薛诺,完全没心思跟她玩笑,紧咬着牙槽好像下一瞬就要暴起伤人。 薛诺嗤笑:“无趣。” 她指了指他后颈的方向:“可还记得你落下这刺青时的誓言?” 邱长青下意识的伸手朝着后颈摸去,那里藏在衣领下有一块刺青,触手凹凸不平,那刺青看似寻常,可其中含义却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眼前这人是怎么知晓。 薛诺嘴唇轻启:“奉天迎命,不为诏令,愿苍生俱饱暖,开混沌破夜沉。” 邱长青瞳孔猛缩:“你,你是……” “我姓赢,幼时母亲唤我元窈。” 邱长青张大了嘴看着眼前少年这张出类绝尘的脸,脑海里猛的就出现当年曾经见过的那位在马上风姿绝然,傲世朝堂的女子。 他眼中瞬间通红,手中颤抖着时,嘴唇蠕动着道:“主上当年只有一子一女,你若是元窈郡主,哪来的姐姐……” “我姐姐随父姓。” 邱长青听着薛诺的话时,猛的就想起当年主上在时的情形。 主上不是寻常女子,也从未与人成婚,当年显赫于京城居于众皇子之上,独得先帝宠爱,过的恣意潇洒。 那时主上在后院豢养十余男子,个个都是容貌出尘,她游走众人之间,后诞下一子一女。 邱长青还记得那些为着主上痴迷的男子,也记得主上当年的风流,可其中要说最受主上宠爱的便是薛郎中,而他记得薛郎中与主上在一起时就带着个丧服丧母的女孩儿,说是他兄长留下的遗孤。 也就是说,薛妩是当年那个女孩儿? 主上蒙冤被害时,薛郎中下落不明,难道是他带走了少主他们? 他欣喜:“小公子也活着?” 薛诺垂眼:“弟弟当年没逃出京城。” 邱长青脸色瞬间苍白,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那般血洗之下少主能够逃脱已是万幸,他连忙起身就想下跪,被薛诺伸手拦着。 薛诺抿抿唇说道:“你的代号。” “青鸟。” “昭云十四骑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 邱长青颤声道:“还有,鹿蜀,苍鹭,还有蛊雕都活着,其他人没逃过当年血洗。” “你们可有联络?” “有。”邱长青说道,“蛊雕和鹿蜀都在京城,苍鹭在朔州,我们这些年一直想要替主上复仇。” 薛诺微闭了闭眼,当年母亲在时,昭云十四骑是何等威名赫赫,辅助母亲震慑朝堂,可母亲死后惨遭血洗。 她一直以为他们早就死绝了,可谁知昨天夜里在扈家时却看到了邱长青颈后的刺青。 心中波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再睁眼时就已平静,“我现在跟在沈忠康长孙身边,不日应该会随他一起回京。” “眼下不方便跟你多说,你想办法离开祁镇之后联络剩下几人让他们归京,等到了京城之后再行碰面。” 她顿了顿才道, “我相信母亲当年选人的眼光,可毕竟时隔数年,为了防着你背叛,这药丸只能解你一月之毒,一个月之后你如果不来寻我,中了红颜枯是什么后果想必你也清楚。” 红颜枯! 这是主上当年研制出来的毒,只有她一人才有。 邱长青越发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他清楚当年之事有多凶险,连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主上留有血脉在世,眼前之人若真是主上血脉小心一些实属正常。 他连忙微垂着头说道:“属下明白,属下会去京中寻您。” 邱长青说完迟疑了一瞬, “只是少主,那沈家不是安稳之地,当年主上救过沈家满门,还提携过沈家的人,可是主上被人冤害时沈家的人却是闭口不言,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薛诺想起当年之事神色微冷,下一瞬道:“我需要一个身份回京。” “属下能替您安排。” “你不行。” 薛诺抬眼时神色阴冷,她要接触朝中之人,要顺理成章的留在京中核心之地,甚至能打探到朝中消息,只有沈家才能办到。 她原本选中的是扈家,想要踩着跟扈家联姻的平远伯庶子进京,可没想到被沈却毁了,还因此害死了姐姐…… 她眼底浮出些猩红,体内气血躁动时生出杀意来,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石安的声音。 “阿诺!” 体内的戾气消散,眼中猩红也淡去了些,薛诺扭头时脸色在昏暗光线之下有些看不清楚:“石大哥?” “天色太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好!” 薛诺明明脸色冷戾,声音却脆嫩欢快。 她知道这里不宜久留,沈却那书呆子不是信了她,他不过是因为扈家的事情“冤枉”了她,自觉一时愧疚才会让她出来。 她虽然不知道沈却为什么找上她,可借着沈家回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沈家的事情你不用管,等回了京城再来见我。” 薛诺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后,就直接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沾上的灰,朝着邱长青挥了挥爪子全当告别,然后就抱着怀里收拾好的东西朝着石安那边跑了过去。 石安见她到了身前才忍不住问道:“跟那人说什么呢,这么久?” 薛诺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是跟我们一起从延陵过来的,之前欠了我东西,我刚才跟他讨要他想耍赖来着,被我教训了一顿。” 石安顿时说他:“你都跟着咱们公子了,还惦记着这些可怜人的东西?” 薛诺不满:“那不一样,是我的就得是我的!” 石安见她小脸都皱了起来忍不住失笑:“行行行,是你的,那要回来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嘿嘿,当然要回来了,他要不还,我就揍他。”薛诺弯眼。 石安见她笑的得意洋洋好像屁股后面多了条招摇的尾巴,直接伸手朝着他脑门就轻拍了下:“别动不动就揍人,咱们得讲道理,而且沈家富贵着呢,咱们公子也向来大方,以后好好伺候公子,什么好东西都有。” 他领着薛诺朝外走时,嘴里教训着她。 薛诺挨在他身边也没反驳,反而笑眯眯的跟着逗趣。 邱长青抬头看着薛诺跟刚才完全两样的面孔,目光露在昏暗光线下有些阴暗不明的身影上,刚才那一瞬间他明明感觉到了杀意,可此时少主身上却天真烂漫的像是顽童。 他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栽在这么心黑……聪慧的少主手上,他好像也不算太冤。 不过少主居然还活着…… 邱长青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来,他伸手将那药丸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后,感觉着身体里的疼痛消失之后就直接翻身而起,从破庙后门离开。 他得去联络蛊雕他们,尽快回京。 第18章 目不识丁 柳园这边,沈却在薛诺他们出门之后就回了书房。 他手里翻着书,目光落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上,可心神却早已经飘远。 屋中灯罩之下,烛心烧的噼啪作响,隔着窗棂能瞧见外面月影婆娑,偶有风吹过时,那树影摇晃起来。 而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轻抿着嘴角,指尖摩挲着手中书页安静出神。 “咚。” 门前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沈却被这动静弄的回过神来,抬眼就瞧见从门外进来的姜成。 姜成一身劲装,脚下还沾着些泥土,进来就先开口:“公子。” “怎么样?”沈却问道。 姜成说道:“属下刚才一直跟着他们,石安和薛诺去了观音庙后,薛诺只与庙中几个难民说了会儿话,然后就收拾了东西回来,途中未曾再去过其他地方。” 沈却问:“可有什么异常?” 姜成想了想:“薛诺在观音庙里好像跟其中一个难民起了争执还动了手脚,不过后来没打起来。” 动手? 沈却心里头微疑惑了一瞬,才皱眉道:“还有其他的吗?” 姜成摇摇头:“没了。” 之前他一路都跟在马车后面,亲眼看到两人进了观音庙。 石安就在一旁守着,而他趴在庙顶横梁上,里头虽然光线昏暗人,可也足以看得到薛诺只与庙中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说过话,除此之外再没接触过任何人。 后来石安唤了薛诺离开,他就就跟了回来,直到马车停在柳园门前,他才先一步翻墙进来回禀公子。 沈却听完姜成的话后沉默下来,他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自己让姜成跟着薛诺到底是想要知道些什么。 “公子……” 姜成正想问沈却到底想知道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石安和薛诺说话的声音。 沈却忍不住侧头朝着窗外看去,就见到院门前穿着青色衣衫的小孩儿背对着里面倒退着走着。 她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说话时声音脆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逗得一旁的石安哈哈大笑,伸手去拍他脑袋。 薛诺矮身就躲了过去,随即叽叽哇哇的说不准石安拍头,不然以后长不高了。 沈却收回目光,片刻后就听到两人到了门前,石安朝着里面探了探头叫道:“公子。” “进来。” 石安领着薛诺走了进来,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公子,我们回来了。” 沈却扫了眼薛诺怀中,就瞧出她抱着的像是衣裳,里头还裹着什么东西,他开口问道:“东西都取回来了?” 薛诺点点头说道:“我把姐姐的衣裳取回来了,其他的东西送给之前照顾我跟姐姐的婶婶了。” “有遇到麻烦吗?”沈却问。 薛诺脸上笑得露出两个梨涡:“有石大哥跟着我呢,没人敢为难我,而且以前我跟姐姐都遮着脸,现在洗干净了他们好多人都不认识我了。” 说话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鼻尖, “不过有个脸皮厚的,之前借了我东西不肯还我,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还骂我来着,我就教训了他一顿……” 说着说着,她猛的想起自己现在跟以前不一样,而且公子好像不喜欢她跟人动手,她连忙又急声解释道, “我就是踹了他一脚,打了他一下,没伤他的,公子别罚我。” 沈却原本听着姜成说薛诺去了观音庙与人起了争执时还有些生疑,可此时见她急声解释,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心头仅剩的那点儿怀疑也散了个干净。 原来真的是他多疑了。 心头放松下来时,沈却扬唇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罚你了,还是在你眼里,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薛诺连忙狂摇头,抱着怀里的东西望着他时,眼中润汪汪的跟小狗儿似的:“公子是好人。” 沈却听着她的话忍不住眼底带了笑,只觉得小孩儿到底性子单纯,这世上好人坏人哪有那么容易辨的清楚,怕不是谁给她两个馒头她都能说人家一句好人。 他笑着说道:“既然东西取回来了,晚上就直接搬过来这边住吧。” 沈却看了眼她身上明显不太合身的衣裳,扭头朝着石安说了句:“明天去替他买两身衣裳回来,还有鞋子。” “啊?”薛诺睁大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石安见她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推了她一下:“啊什么啊,那荣济堂原本是客厢,离公子住的地方可远了,公子让你搬过来住就是答应让你以后留在身边伺候了。” 要不是答应让人留下来,哪里会让她搬到近前,还替她买衣裳? 薛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巴掌大的脸上笑出了包子样来:“谢谢公子!” “以后留在我身边当差,别的不需要你多做,只一点,不准随便伤人,还有,有些事情是底线,坑蒙拐骗的事情不准再做,否则决不轻饶!”沈却警告了一句。 薛诺连忙说道:“我知道了公子!” 沈却拉开书桌前的抽屉,将里面放着的东西取了出来递给薛诺。 薛诺看着格外陌生的刀鞘有些疑惑:“公子?” “打开看看。” 薛诺接过之后,将里头的短刀抽了出来,等看清楚那刀匕之上刻着的纹路时,她瞬间欣喜,抬头看着沈却眼里的高兴之色几乎压抑不住:“是姐姐给我的刀。” “这短刀锋利,容易伤人伤己,我叫人替你做了刀鞘,你可明白什么意思?”沈却问她。 薛诺握着手里的刀,看着沈却意味深长的样子,心里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哪能不明白沈却是什么意思,这短刀在她手中被沈却看到已经伤过好几人,他将短刀还给她却给了她刀鞘封了利刃,不就是劝诫她以后轻易不要再造杀孽,也告诉她让她要懂得收敛锋芒,藏刃于鞘中。 这好为人师的样子,倒有些像是沈忠康。 薛诺面上迟疑,握着短刀没说话。 沈却说道:“藏,而内敛锋芒,慧行表,智在内,藏巧于拙才是聪明人,懂吗?” 薛诺茫然摇头:“不懂。” 沈却:“……” 他突然才想起来,这小千岁年少时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来着。 他忍不住扶额:“算了,以后再慢慢教你,反正你要记住,这刀藏于鞘中归还于你,是为让你自保,不是让你伤人。” 薛诺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第19章 最好看的崽 沈却叫了个园子里的下人过来,让他领着薛诺去搬东西。 薛诺千恩万谢乐颠颠的跟着人出了书房,刚到门前就听到身后姜成说道:“公子,京里头又来消息了,催着您回去。” 石安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公子来江南的事儿也办妥了,老太太寿辰在即,咱们要是再不起身的话怕是赶不上了。” “眼下恐怕还走不了,至少得等扈家的事情了结之后。” 沈却的声音偏清冷,如玉石落盘,倒是极为好听。 他说话时不紧不慢,有着世家公子的沉稳和冷静,“祖母的寿辰还有一段时间,再耽搁几日回去也不碍事,先将这边的事情打理妥当。石安,你将从船上救下的那些人先送去县衙。” “那柴春华……” 薛诺脚下走的慢了些,听了两耳朵后面主仆三人的话,见他们提起柴春华就扭过头没再继续听下去。 柴春华该死,可现在还不能死,否则他要是出事,她跟沈却才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就会分崩离析,而且眼下她最重要的事情是回京,只要沈却打算回京就好,柴春华大可以慢慢再找机会。 至于扈家的事情薛诺半点都不担心。 扈容被废的案子已经算在了邱长青头上,眼下邱长青跑了,他当年被收编进昭云十四骑时早就消了真名户籍根本没人查得到他,扈容这事最后只会变成无头公案。 反倒是扈家牵扯进去谋害人命的事情更加麻烦,扈容手头沾了好几条人命,就连那扈夫人也包庇之下害死了一人,扈容眼下这情况不可能再继续问罪,总不能将个口不能言四肢全废的人拉进大牢问斩。 这事情最后的结果大抵就是护崽子的扈夫人受了罪责以命抵命,而扈家那边则是拿钱消灾,出一大笔银子安抚那些死了人的亲眷,想办法让他们别再继续闹下去。 那位陶县令甭管心中怎么想,对于此事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公子?”这边石安问完,见沈却突然走神,不由唤了他一声。 沈却瞧了眼已经从门前离开的薛诺,收回目光后才继续朝着石安二人说道:“我原是想把柴春华留在祁镇,借扈家的手把他交给四皇子,可是眼下扈家出事显然是不行了。” 他厌恶成国公府行事,也同样厌恨柴春华强掳薛妩害她丧命。 此时就算不涉及薛诺他也不会轻易饶了柴春华。 沈却说道:“把柴春华带回京城,将人直接送交刑部,他之前掳走薛妩时那般肆无忌惮,显然这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他手中说不定还有别的人命。” 石安吃惊:“可是公子,他是成国公府的人,咱们要是把他送回京城,那成国公府那边……” “你以为我不把他带回京城,成国公府就不会记恨于我?”沈却微眯着眼冷声说道。 祁镇这边的事情瞒不住人,原本如果能够说服扈盛林因为顾忌他儿子牵涉其中,帮忙将事情瞒下,倒是可以借他传讯扈盛全,引来四皇子吸引成国公府和三皇子的目光。 可如今扈家那边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扈盛林传信京中时定会说出事情始末,其中也自然会提及他跟薛诺姐弟。 四皇子又不是傻子,他身边更是不缺精明之人。 他要是不把柴春华交出去,四皇子那头必定会攻讦沈家勾结朝臣包庇贼人,可一旦把人交出去,得罪成国公府和三皇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于把人留在祁镇交给陶纪,沈却想都没有想过。 四皇子那边不插手,成国公府要么会把柴春华捞出去保他无事,要么就是杀人灭口。 他答应过薛诺要替他姐姐讨回公道,他也欠了薛妩。 沈却微垂着眼时有些阴翳:“我原顾忌太子殿下,知他在京中处境艰难不愿将他拉进此事中来,可如今已经到了这地步,有些事情由不得人,与其将人留在这里被其他人抓着把柄,不如占据主动把人带回京城。” 柴春华必须入罪,他还得想办法借着这事狠狠撕掉成国公府和三皇子一层皮,这样才能让他们顾不得咬上太子殿下和沈家。 “你们去帮陶纪一把,看能否抓住邱长青。”沈却道。 石安和姜成点点头答应下来。 …… 薛诺像是完全忘记了扈家那边的事情,丝毫都没有打探的心思,她直接搬过来住在了这边耳房,跟石安、姜成只有一墙之隔。 码头那边不再打捞之后,沿岸搜寻的人也没消息传来。 薛诺像是认命了一样,又去了一趟码头,朝着陵江烧了些纸钱衣物,磕了几个头后,回来柳园就再也没提及过薛妩。 她留在了沈却身边当差,整个人像是精力用不尽似的,每天早上早早就起,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就去厨房帮着罗叔挑水做饭,然后赶在沈却起身之前端着温度正好的热水过去伺候他洗簌。 沈却刚开始每天睁眼就瞧见她站在床前时还觉得不习惯,可三、五日也就慢慢适应了下来。 小孩儿长的好看,不管对着谁时都是笑脸迎人。 或许是有了安定的生活,她眼里再少见初遇时的戾气,那双桃花眼里时时带笑显得格外亲人,说起话来又甜又会讨好人。 两三天时间就哄的连带罗叔在内的一行人对她疼爱有加,跟院中的护卫丫头也相处的很好。 薛诺显露出来一些机灵,却又恰到好处的不惹人厌恶。 像是摸准了沈却喜静的习惯,她虽然时常跟在他身后,却半点都不扰人。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雨季也好像跟着过了。 院中的蔷薇开的正盛,枝枝蔓蔓的绕着假山攀了上去,风一吹就荡起一片涟漪。 沈却坐在凉亭里翻着京中寄来的书信时,只觉得有些口渴,才准备开口叫下人送茶过来时,一杯温度恰好的茶水就递了过来。 他扫了眼讨巧的薛诺,不由失笑:“你这机灵劲儿,留在我身边委屈了。” 薛诺不高兴的将脑袋上落下的蔷薇花瓣取了下来,嘀咕说道:“才不委屈呢,我就想留在公子身边,别的地儿我才不去!” 她说完看着沈却,“公子可别把我送人,我长得这么好看,公子就把我当个摆件儿,看书累了歇歇眼也好。” 沈却被她逗笑:“哪有你这么自吹自擂的摆件儿?不害臊。” “那我本来就好看嘛!” 薛诺丝毫不动含蓄二字,微歪着脑袋看着沈却时,桃花眼里满是自得, “公子都不知道,我阿娘说我打小就比别的小孩儿漂亮,又乖巧又懂事,那会儿叔伯兄长瞧着我时都乖儿宝儿的叫着,有什么好东西都塞给我。” 沈却扫了她一眼,好看的确是好看,乖巧懂事半点没看出来。 他问:“你还有叔伯兄长?” 薛诺顿了顿:“没了,都死了。” 沈却神情一窒,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安慰,薛诺就像是已经自己舒缓了过来,那点儿难过消散了干净,扬眉笑的开心: “我不骗公子,我打小就是我们家最好看的崽,当然,比公子还是差一点点的。” 她作势掐了掐指头尖尖,比出一点点的距离来。 沈却瞧她笑得没心没肺故作开心的样子,想起丧身陵江的薛妩,愧疚之下忍不住心生怜惜。 见薛诺凑着脸笑眯眯的,他突然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说道:“嗯,你是最好看的崽。” “我的头发!”薛诺尖叫。 沈却继续揉。 “公子!!” 小孩儿捂着脑袋直跺脚,气得脸都成了包子。 沈却哈哈笑了声这才收回手,瞧着薛诺顶着一头呆毛心里嘀咕:脑袋倒是挺圆的,就是头发有点扎手,这身板儿也太瘦了,回头得好好养养。 薛诺捂着头疯狂想剁了他的手时,就见对面的书呆子瞧她时跟她未知名的爹似的,一脸的慈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看屁啊! 第20章 雄兔和雌兔 薛诺瞧着对面穿着青衫满脸带笑的傻子,垂头时遮掩了面无表情,等瞧他笑眯眯的准备喝茶时,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伸手,一爪落在沈却脑门上,“砰”的弹了下。 沈却:“……” 脑门红了一块。 “薛诺!”沈却咬牙。 哈哈! 薛诺转身就溜,跟个兔子似得的直接蹿到了凉亭外,一脑袋就撞进了正好走过来的姜成怀里。 她一个趔趄朝后倒时下意识想要翻身而起,等察觉到沈却还在身后看着只能强压着身体反应,然后就被姜成一把拎住了后脖颈。 姜成约有九尺高,薛诺在他面前就是个小矮子,被拎着后脖颈时脚尖离地挥舞着手,腿上蹬了蹬,居然没挨着地儿。 她脸上涨红时,就听到院子里沈却扑哧笑出声。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 身为文盲遭到嘲讽的薛诺面无表情,她要弄死这书呆子!! 姜成也被自家公子这话雷了下,低头瞧着手里抓着的野兔子,没忍住肩头抖了抖,对上她怒气冲冲的眼时手一松。 薛诺落地就朝着他小腿踹了一脚,转身跑了。 姜成:“……” 他招谁惹谁了? 沈却笑得差点端不稳杯子。 姜成揉了揉腿走过来时,还能看到自家公子脸上没散去的笑意,他还鲜少见到公子这么开怀的样子。 想起刚才那小孩儿气冲冲蹦走的模样,他也是忍不住嘴角扬了扬,其实石安说的不错,这小孩儿不凶的时候听有意思的。 他朝着沈却道:“公子,陶大人来了。” 沈却说道:“请他过来。” 陶纪被下人领着过来时,就瞧见院子里格外秀雅精致的景,他一边心中叹着这柳园不愧是祁镇最好的园子,一边朝着身前领路的人看了眼,能瞧得出来这人是个练家子。 这几天他派人四处搜寻邱长青时,沈却也派了人过去帮忙,虽然没找到那个跑掉的邱长青,可是柳园的下人却是帮他堪破了两处拐子的藏身之地,连带着抓了好几个数案在身的人贩子。 陶纪瞧着柳园的人简直眼馋极了,要不是知道沈家的人碰不得,他都想要挖沈却墙脚。 等入了凉亭,见到沈却在那儿等着,陶纪连忙收了心里那点儿小心思,朝着沈却拱拱手:“沈公子。” “陶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陶纪入座后,沈却就取了桌上之前薛诺送来的茶杯替他倒了杯茶水,然后递到了陶纪跟前,“陶大人请用茶。” 陶纪有些受宠若惊,这沈长垣虽然官位不高,可却是太子伴读,又是少傅之子、沈家嫡孙,身份地位哪怕是在京中一众世家公子之中都是极高的。 被他这种人礼贤下士,身为区区八品县令的陶纪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格外舒坦。 茶水入口,带着淡淡的花香,陶纪忍不住眼前微亮:“这茶不错,里头是混着柰花?” 沈却闻言嘴角轻扬了扬,想起自己前天不过是随口说了句柰花似雪,香气怡人,薛诺就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了这柰花香茶,就连他身上挂着的香包也偷偷换成了晒干的柰花。 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笑着说道:“陶大人敏锐,的确是柰花。” 陶纪失笑:“没想到沈公子也喜欢这等香茶之物。” “素日清茶怡口,偶尔喝点其他的也别有一番风味。”沈却笑了笑。 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这才进入了正题。 陶纪放下茶杯朝着沈却说道:“这几日多谢沈公子借人给下官,帮着下官搜寻贼人,只可惜那邱长青犯案之后就没了下落,翻遍了整个祁镇都没将人找出来。” “他恐怕已经离开祁镇了。”沈却说道。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 陶纪轻叹了声,“扈家这事儿也是棘手,那邱长青谋害扈容是为寻仇,熟悉他的那些人都不肯暴露他长相。” “他十几年前就去了西南,如今在这边又无亲眷,想要找他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没有画像,连发通缉令让其他地方官府帮忙搜寻都难。 沈却轻捻着指尖:“我记得他之前不是混进了扈家当差,扈家也没人见过他容貌?” 陶纪摇摇头:“下官已经让人问过了,那邱长青怕是在去扈家之前就已经做了打算要朝着扈容下手,所以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过话,进了扈家之后也大多低头做事。” “扈家的下人只记得他有些驼背,脸上也脏兮兮,看着老实本分。” 陶纪说着说着,自己就先无奈了起来。 这邱长青摆明了冲着扈容去的,一早就避开被人瞧见容貌的机会,而且扈家那边招工也没经牙行的手,去的大多都是难民。 他们图便宜省事,又因为只是用上大半个月,应付完扈家大小姐跟平远伯庶子的婚事,这些人就都不要了,所以连个契约都没签。 到头来除了知道有邱长青这么个人,其他什么都查不到。 陶纪说完后看向沈却:“下官思来想去,想要找到邱长青,恐怕只能在西南那边想办法了,他之前去西南投过军,能不能从这边想法?” 沈却闻言直接说道:“这条路行不通,先不说西南那么大,能投军的地方极多,而且前几年时西南还有过好几次大型的战事,死伤退伍的人比比皆是。” “军中能有记载的都是有品阶的,你没那个权限去让军中帮忙查人。” 见陶纪眼巴巴的看他,沈却直言, “我不会去查。” 陶纪闻言脸上瞬间垮了下来,查不到邱长青,扈家这案子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沈却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皱眉:“陶大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陶纪道:“沈公子请说。” “这件案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主次。” 陶纪愣了下。 沈却看着他:“扈容固然为人所伤,可这案子究其原因是扈容害人性命在前。” “扈家私开黑矿本就违反朝廷律令,扈容害死邱家满门,扈夫人包庇于他,邱长青报复手段虽然残忍,却也事出有因。” “陶大人如果能抓住邱长青自然是该依律问罪,可眼下他既然没了踪迹,陶大人与其执着于他,难道不该先处置有人命在身的扈家这边吗?” 陶纪听懂了沈却的意思,脸色变了变,一时间没有说话。 沈却眸色微沉:“陶大人总该不会觉得,杀人无需偿命?” “当然不是!” 陶纪对上沈却微沉的眼,连忙说道,“扈容杀人当然该问罪,可是沈公子也知道他现在这种情况连过堂都不能,下官总不能将个废人抬进县衙判罪问斩……” “他不行,扈家其他人呢?”沈却直接打断。 “这……”陶纪避开他眼神迟疑着道,“这事情本就是扈容一人之罪,他私开黑矿扈家其他的人并不知晓。” 沈却脸上瞬间冷了下来。 陶纪这是在替扈家开脱,而且扈家那边怕是已经想办法摆平了那几个苦主,甚至跟陶纪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笑意散去的同时,嘴角拉平时脸上生了厉色, “想要私开黑矿,各方关系疏通,矿场聘人,凿矿的火药,矿物售卖所需的各种手续和渠道,没有钱财和人脉开路一样都办不成,单凭扈容一个纨绔子弟,他哪来的本事能够瞒着扈家上下做到?” “我记得扈容交代过,那黑矿是他跟人合开,与他合开的人是谁,矿物又卖给了什么人,陶大人查过了吗?” “还有他们敢朝着矿里的人狠下杀手,没人替他们扫干净尾巴,他们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陶纪被沈却的话问的冷汗直冒。 沈却沉声道:“扈盛林就算不知情,扈夫人呢,她包庇扈容,害死邱长青的妹妹,逼死邱家老母,这般手段也不该问罪?” “灭人满门,手段毒辣,陶大人一句不知道就能替他们脱罪,我倒是不知道这祁镇的律法跟大业其他地方不同,陶大人审案的本事也是格外出众!” 第21章 再加一把火 陶纪被他一番逼问弄的脸色苍白。 沈却沉着眼看着这地方县令,手中猛的放下茶杯时,“砰”的一声,像是丧钟似的,让陶纪从石凳上猛的蹿了起来。 姜成立于一旁,看着自家公子动怒,而陶纪战战兢兢站在那里虽有惧意却未曾开口认错时就觉不好。 自家公子向来看不惯官场上的这些伎俩,可这里到底不是京城,公子也并非是督察巡抚,没资格过问地方审案。 陶纪要是胆儿小服软也就算了,可万一真撕破脸,公子也有越权之嫌。 沈却沉眼看着桌上杯盏,他其实发了火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冲动了。 扈盛林跟京中扈侍郎是堂兄弟,扈家在祁镇又积威已久,扈容这罪魁已废,陶纪所做的不过是地方官员惯做的事情。 场面僵持着,谁也没开口。 就在这时,亭子外面有脚步声靠近,穿着青色的薛诺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几叠点心,直接走了过来:“公子,罗叔知道来客了,让我送点儿点心过来。” 原本僵持的气氛瞬间被戳破,沈却看了眼摆在桌上的点心,又瞧了眼薛诺。 薛诺背对着陶纪朝着他眨眨眼,一脸的快夸我。 沈却:“……” 他心里突然就气不起来,睨了她一眼后,薛诺就笑眯眯的退了下去。 等她走远之后,沈却才对着陶纪说道,“罗叔的师父是御膳房里的,他跟着学了一手好手艺,最拿手的就是各式点心,陶大人也尝尝。” 沈却给了台阶,陶纪自然连忙跟着下,他坐回了桌旁取了块儿点心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先开夸:“果然是好手艺。” 沈却瞧着陶纪圆滑的样子,轻叹了声:“方才的话是我说的有些太过,陶大人莫要介意,只是我也是为着陶大人好。” “扈容有几条人命在身,扈家这事儿就算他们摆平了苦主,可也未必能遮掩的过去,而且陶大人可知道,扈家之前为什么会先怀疑是柳园的人伤了扈容?” 陶纪皱眉:“不是因为薛妩的死?” “是也不是。” 沈却说道,“我一直没跟陶大人说过,之前掳走薛妩的人名叫柴春华,是成国公府的人,他曾在苏扬刻意跟扈容偶遇随后与他往来,这次更是借扈家之势搜罗瘦马掳掠美人。” “陶大人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扈家在京中的事情,如今那柴春华在我手中,扈盛林那夜唆使陶大人来柳园问罪,想要替他儿子找到真凶是假,最重要的是因为我是太子伴读。” 陶纪官场为官本就是七窍玲珑,他刚开始还听的茫然,可等沈却把话说完之后在心里过了一遍,就咂摸出不对劲来。 他是世家子出身,在京中也有关系,能来江南富庶之地积攒资历,本就不是随便人能做到的,陶纪对于京中的那些事情也知道一些。 那成国公是三皇子的外祖,扈家却是四皇子的人。 三皇子的人借着四皇子的人搜罗美人,这显然是想要拉着四皇子下水,而眼前这位沈家嫡子是太子心腹,三皇子的人又落在了他手上。 扈盛林那天一口咬定是柳园伤人,这他妈哪里是在找凶手,分明是想要试探沈却甚至是他身后太子的态度。 陶纪脸都青了。 沈却神色诚恳的说道:“我原是想要将柴春华交给陶大人处置,可此事牵扯到几位皇子。” “若将人交给了陶大人就是害了你,可是扈容出事,扈盛林必会去信京中,而柴春华在扈家被抓,京里头也是瞒不过去的。” “扈家这次的案子陶大人要是不偏不倚也就算了,京中就算知道之后会有人生气,也只会以为你是不知情,可如果你一旦偏向扈家……” 沈却没再说话,陶纪却是冷汗“唰”的流了下来。 他要是偏向扈家,明摆着着就是告诉成国公府和三皇子,他投了四皇子,以三皇子那霸道性子,他哪能饶了他? 陶纪脸色苍白,猛的起身朝着沈却就抱拳行了个大礼:“多谢沈公子提点,是下官糊涂了,扈家的事情下官必定会秉公办理,绝不会与人徇私。” 陶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离开时那背影像是有鬼撵着似的。 姜成看他背影消失在园子里,才开口道:“有公子这话,陶纪估计不会在扈家的事情上动手脚了。” 沈却“嗯”了声,端着茶杯正想喝茶,就瞧见隔了些距离的望台那边,本该走了的小孩儿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在瞧什么,一边还探长了脑袋,伸手扯着旁边树枝。 他眉心一皱,想起自己刚才提起了成国公府,可是转瞬瞧着望台跟这边的距离,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刚才他说话声音不大,又隔了这么远,那小孩儿哪能听的清楚。 薛诺以唇语看着沈却跟陶纪你来我往,嘴里咂摸着“成国公府”几个字,正阴沉着脸想着回头怎么搞死成国公府的人时,就察觉到沈却有些惊疑的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半个身子都作势探出了望台去扯树枝上的槐花。 那边沈却正想扬声叫薛诺下来,谁知道就看到那小孩儿扯着树枝力气太大,那树梢上的槐花没扯掉不说,还反将瘦小的薛诺直接拉了出去,身子一歪直接从望台上栽了下来。 “薛诺!” 沈却手里的茶杯差点儿扔出去,心也险些吓停了。 他慌乱朝着亭子外面走了几步,就看到那掉下来的小王八蛋跟个猴子似的,一把抓着旁边的横栏,另外一只手攀住了望台边的槐树树梢,然后整个人就吊在了半空中。 沈却手里被茶水烫的发红,黑着脸怒声道:“姜成,去把那小王八蛋拎下来!” 姜成没上望台,直接走到树下轻身一纵就跃了上去,树上轻点了两下就到了薛诺身旁,然后抓着她领子拎着人跳了下来。 薛诺像极了失重的人尖叫了两声,落地后踉跄了一下,瞧见沈却黑漆漆的脸转身就想溜,却被姜成一把抓住了腰带,双手双脚还保持着朝前跑的姿势,腰上却朝着后面弯着,直接被生生拖了回来。 “砰!” 沈却朝着薛诺脑袋上就是一巴掌,“你不想要命了,跑那么高找死?!” 薛诺被打的脑袋都嗡嗡作响,看着沈却眼里冒着火就知道他真动了怒气,她特别从心的捂着头说道:“我那是不小心……” 见沈却再次扬手,她忙抱着头缩着脖子叫道, “罗叔说江南潮湿多雨,公子湿热火旺,眼睛有些赤肿,槐花能够入药!!” 沈却愣了下。 “而且公子这几天胃口不好,我姐姐以前用槐花给我做过饭,清香又开胃,我就想着摘一些做了给公子尝尝看……” 她又怂又可怜,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沈却,小小声地说道, “我刚才只是不小心没站稳,而且我爬树可厉害了,姜大哥不救我,我也能下来的。” 沈却瞧着双手举过头顶捂着脑袋,缩着脖子可怜巴巴的看他,桃花眼里水汪汪的,他心里怒气突然就散了,手依旧落在她脑袋上,却没敲她,只是用力揉了一把。 “有没有伤着?” 薛诺跟被揉的一晃,站稳才嘟囔:“没有。” 沈却目光扫过她手上,就看到上面擦伤细痕。 薛诺连忙将手塞在背后:“真没事……哎,公子!” 手腕被抓了过去,沈却直接拉着她就走,薛诺连忙扭头朝着姜成求救,姜成那木头却是杵在原地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她只能瞪了他一眼,扭头被沈却半拖半拽着出了园子,朝着书房那边走去。 第22章 公子是好人 沈却将人带进了书房,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道:“坐着。” “公子……” 薛诺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沈却扫了一眼,然后瘪瘪嘴坐了下去。 沈却见她明明想说话却又怂不唧唧的样子,险些没被逗笑,举拳掩饰性的放在嘴边压下了笑意之后,他才走到一旁拉开抽屉取了些伤药出来,又拿了一壶清水。 等坐在薛诺身边后,沈却倒了些水替她清理伤口,一边说道:“府里有护卫,也有下人,想要槐花让他们去摘就是,那么高的地方也不怕掉下来摔断了腿。” “我才不会摔呢……嘶!!” 伤口上沾了水,薛诺疼的脸都皱成了包子,嘴里硬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泪汪汪的道,“公子你轻点儿!” “娇气!” 沈却睨她一眼,“当初在我跟前二话不说拿着刀子捅自己那狠劲哪儿去了?” 薛诺疼的直哆嗦,一边吸气一边道:“那敢死又不代表不怕疼,再说要真捅死了,不就不知道疼了吗!” “胡说八道!” 沈却被她歪理说的无言以对,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手里却是下意识放轻了一些。 将她掌心的伤口清理干净又上了药后,这才将沾了血的帕子扔在一旁,自己鞠水洗着手上沾上的血:“刚才陶纪来时,怎么想着送点心来了?” 薛诺眼珠子一转,还没说话呢。 沈却就道:“不准撒谎。” “……” 薛诺瘪瘪嘴,垂头丧气:“那个陶大人一看就是个涂了油的滑溜王八,上次他跟着扈家的人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是偏着扈家的人的,指不定是收过扈家的好处。” “公子为人正直,我之前不过抢点儿银子你就想把我送去府衙,那个扈容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你肯定不会放过他。” 她坐在那里一边吹着手上的伤口,一边说道, “我问过石大哥,这几天那个陶大人只管着抓邱长青,根本就没审过扈家的人,连之前抓进府衙的扈夫人也被放回去了,告状的那些倒是都被扣押在府衙大牢。” “那王八蛋肯定跟扈家是一伙的,收了好处不打算管这事了。” 沈却见她撇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朝着她道:“所以你就送点心来了,怕我跟他吵起来?” 薛诺悻悻然的点点头:“陶大人是地头蛇,那个扈家也很厉害的,说不定扈容的事那个扈老爷和陶大人早就知道。” “公子虽然厉害,可这里又不是公子的地盘,要是真跟他吵起来撕破脸了,万一他狗急跳墙怎么办?” 沈却定定的看着吸溜着鼻子皱着脸吹伤口的小孩儿,眼里神色微怔了怔。 他知道她聪慧,也察觉到她比其他人机灵,可没想到她对事情看的也这么明白,他问:“那换成是你,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薛诺疑惑。 “扈家的事情,陶纪袒护扈家,你会怎么做?” 薛诺眉毛皱了起来,满脸不解:“他袒护就袒护呗,官商勾结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以前在延陵的时候官老爷帮着打死人的都有,再说他们又没得罪我,我干嘛要管。” “那如果得罪了呢?”沈却追问。 见小孩儿看着他皱着脸,他说,“如果扈容没有出事,或者是陶纪那天夜里被扈家收买冤枉了你,你会怎么做?” 薛诺眼神瞬间凶狠:“弄死他们!” “我娘教过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谁想害我,我就先弄死他!” 沈却看着她跟狼崽子似的呲着牙露着爪子恶狠狠的样子,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脸上是凶色,可眼里却是干净的,就好像她生来懂的道理就是一报还一报。 沈却这时候才发现这小孩儿好像完全没有善恶观念,也不懂得为人处事,在她眼里不关自己的事情她完全不在意。 对她好的,她就对人家好,可谁想害她她就先下手为强,睚眦必报到了极点,又小气又凶狠。 这性子像极了梦里那个不讲道理的小千岁。 可是这一次沈却没觉得害怕。 他只是紧紧皱眉看着呲牙的小孩儿,想起她献宝似的捧着柰花香茶给他的样子,突然说道:“我教你读书吧。” “啊?”薛诺懵逼。 “我说我教你读书。” 读书通智明理,开阔心胸,也能增长见识教会人分辨善恶,沈却越想越觉得教薛诺读书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小孩儿性子通直不辨善恶,可是本性却不坏,以书育人教她明辨是非,有他在身边看着,她也就不会长成梦里那样子。 薛诺抬头看着沈却时,是真的傻了眼。 沈家的人向来自诩清流正直,那沈忠康也自喻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可真如他们这种世家出身的,哪一个心里还没有一些弯弯绕绕? 她不知道沈却之前为什么会盯上她,试探了几次也不像是知道她身份,可他又隐约对她有着极浓的防备,所以才让自己表现的“单纯”、“纯粹”一些,又表现虽然聪明却在他面前不遮掩性情,想要让沈却对她放心从而带她回京城。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二傻子居然会说教她读书?! 汝彼母之寻亡乎? 曾经身为学渣后来被迫通史明经,每天睁眼就在书堆里的薛诺嘴唇动了动,险些一句骂娘的话出来。 她连忙垂头遮掩着脸上异色:“公子说什么呢,我这种人哪有资格读书。” 沈却见她听到能够读书明明眼睛发亮,却又因为自卑垂着脑袋满是低落的样子,越发生出些怜惜来。 他知道一些平民百姓家中的孩子根本没机会进学,也凑不出钱财去交束脩,这小孩儿已经十五却还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她家中怕是极为艰难也不可能送他进学。 沈却满是怜惜地摸了摸她脑袋温和说道:“放心吧,我知道你想学,待会儿我让石安准备些东西,我亲自教你。” 薛诺:“……” 不! 我不想学!! “公子,我…”薛诺张嘴就想说自己不学。 沈却却把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激动当成了欣喜,见她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副感激至极的样子,他轻笑着说道:“不用这么感激,就当是你刚才冒险替我摘槐花做饭的酬劳。” 薛诺:“……” 她等下就去给槐花饭里下毒!! 沈却压根儿不知道薛诺心里在想什么,只微侧着头说道: “我来江南也有些时日了,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得返回京城,到时候路上无事正好教你,说不定等你到京城时,也能认些字了。” 薛诺心里骂娘声一顿,听出了这傻子是打算带她回京,想着自己还得靠着他回京之后做些事情,她默默将要下毒的小人儿掐死,然后假笑着满是感激。 “公子是好人。” 第23章 腰子疼 时隔三日,陶纪又来了柳园,只这一次他愁眉苦脸,像是遇见了什么大麻烦。 陶纪来了见到沈却后就跟着沈却去了书房,两人关起门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足足大半个时辰都不见出来。 薛诺坐在廊亭里,有些好奇的朝那边看了眼:“石大哥,那陶大人是怎么了,看上去满脑袋的晦气?” 石安就在薛诺身旁,也朝着那边看了眼说道: “前两天扈夫人不是被收监了吗,连那些告状的百姓也被放了出来,可谁知道昨天夜里扈容死了,说是伤重难愈突发恶疮没救回来。” “扈夫人早前有心疾,知道儿子死了之后也在狱中发了病,跟着去了,扈家一夜间死了两人,还有一个死在狱中,扈家那边闹着要陶大人给他交代。” 都死了? 薛诺忍不住挑眉,难怪陶纪今天过来的时候跟见了鬼似的满脸晦气,只不过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陶纪前脚才刚抓了扈夫人,打算问罪扈容杀人和黑矿的事,结果他转眼就突发恶症死了,就连扈夫人也死在了狱中? 薛诺还记得以前在京中时见过一个小结巴就是有心疾的,身子孱弱,受不得惊,小心翼翼被府中娇养着,那张脸上依旧常年不见血色。 有一次他去宫中赴宴时被几个年幼的皇子捉弄受了惊吓,当场晕倒险些人就没了,整个太医院的人齐齐出动才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个扈夫人那天来柳园时却是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哪怕后来被她故意吓唬,也丝毫没有半点发病的征兆。 这哪像是得心疾的人? 可要不是心疾…… 那就有意思了。 “啪!” 薛诺正想着事儿呢,一道戒尺就落在手边的书页上。 石安敲了敲桌面说道:“看什么呢,还不赶紧背书,这三字经已经是最简单的了,公子说了你今天要背前十联,待会儿陶大人走了他要检查。” 薛诺:“……” 石安絮絮叨叨:“咱们公子学富五车,是老太爷亲自教出来的,京中多少人求着他教他都不带理会的,你能得了这机缘就好好学,别辜负了公子好意。” “公子之前念的那些你是不是没记住,那我再教你一次……” 薛诺面无表情地听着石安在她耳边念着“人之初,性本善”,她现在只想仗义除魔! …… 天色微暗时,陶纪才从房中出来。 他脸上神色依旧不大好看,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出来后朝着沈却拱手行了个半礼就匆匆离开。 等他走后,沈却才揉了揉眉心低叹了声,扭头就看到廊亭那边趴在桌上的身影。 沈却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到近前时,才发现薛诺歪倒在桌上睡着了。 她摊开了一条胳膊压在半开的书上,脑袋枕在那条胳膊上,脸都被压得有些变形,沈却目光落在她吊下来的另一条胳膊,卷上去的衣袖刚好露出之前烫伤过的地方。 目光在她腕子上转了一圈,沈却顿了顿:这小孩儿真白。 沈却伸手正想去戳薛诺脑袋将人叫醒,还没靠近,原本睡着的人就突然睁开了眼。 薛诺眼神凌厉至极,待看清楚沈却时,绷紧的背脊放松下来,眼里也恢复了刚睡醒的迷糊:“公子?” 她声音迷迷瞪瞪的,又软绵绵。 沈却说道:“你流口水了。” 薛诺连忙坐起身来伸手一抹嘴角,等发现什么都没有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她瞬间嘟囔:“公子骗人!” 沈却眼里带笑:“我让你背书,你就在这里睡觉,还好意思控诉我?” “我都背好啦。”薛诺哼了声。 沈却挑眉:“背好了?” “那当然,我早就说了我可聪明了!!” 薛诺下巴微扬说完后,见沈却不信,她索性直接顶着脸上被压出来的印子,张嘴就背了起来。 她声音带着少年稚嫩,微压着嗓门时雌雄莫辨,沈却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背着三字经,将他要求的那些背完之后依旧没停,反而还继续背了下去。 从刚开始的镇定自若,到后来的面露惊讶,再到皱眉惊疑。 “人遗子,金满籯。我教子,唯一经。”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薛诺背的口干舌燥,一口气吐完后,就得意道:“公子,我背完了!” 沈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薛诺,见小孩儿抓着桌上的茶杯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茶水,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端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副“我很厉害”,“快来夸我”的表情。 他忍不住挑挑眉说道:“我记得我还没教你后面的这些,你什么时候全部背下来的?” 薛诺笑眯眯地说道:“就今天呀,我让石大哥念了几次,然后我就背下来啦。” 石安那憨批拿着鸡毛当令箭,跟他主子一样以教她为乐,她就索性成全了他,让他从头到尾把千余字的三字经念了几十次,念一次喝一壶水。 沈却不知道其中的事情,只以为她是真的让石安念了几次就会了。 他之前就知道薛诺聪明,只如今看来还小瞧了她。 哪怕她只是囫囵吞枣照着念而已,一下午能把整篇三字经背下来也已经是极好的天赋了,只可惜耽误了这么多年,要是薛诺能早早进学说不定还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沈却不吝啬夸赞:“能背下来的确是很厉害,可光会背不行,还得识字知意。” 他想着明天开始得教许诺认字了,她天赋这么好,倒是可以加快进度每天多学一些字,而且等她手好了之后,练字也得跟上。 沈却想完后才问:“对了,石安人呢?” 薛诺抿唇笑得开心:“去茅厕啦!”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廊道尽头走过来的石安,连忙挥挥爪子爪子叫道,“石大哥!” 石安一哆嗦,脑子瞬间出现薛诺跟魔音绕耳似的说着“石大哥,再念一次”的声音。 他脸色有些泛青,实在是被薛诺的勤奋上进给吓到了。 下午刚开始薛诺让他念三字经时他还没当回事,可后来念的嗓子都差点劈叉,每次他想找借口不念的时候。 薛诺就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他,可怜巴巴的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我辜负了公子果然不配读书”。 字字泣血锥心,叫人不忍拒绝。 石安就鬼使神差的一遍一遍的念下去。 天知道他一下午跑茅厕跑到腿软,刚刚出来的时候还被府里的护卫关心了一遍他的腰子,隐晦给了他两张补肾的偏方。 他简直怕了薛诺了,躲在外面看到陶纪出去时才进来,这会儿对上薛诺可可爱爱的笑脸心里还哆嗦,生怕她张嘴就来一句“石大哥再念一次”。 “你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沈却瞧见石安问了句。 石安强撑着笑脸:“没什么。” 他就是腰子疼。 第24章 监察御史 沈却皱眉看着石安,觉得他跟薛诺之间有点儿古古怪怪的,不由看了旁边薛诺一眼。 薛诺扬唇:“公子,怎么了?” 她笑得太正经,丝毫都看不出来刚才使坏的人是她。 沈却也只以为自己是想多了,淡声说了句“没什么”,就朝着石安交代道:“去把派去县衙的人都撤回来,你跟姜成准备一下启程回京。” “公子要回京了?”石安闻言瞬间惊讶,“您不是说要等扈家的事了结后再走?” “扈家的事了结不了。” 沈却眉峰之间带着些郁色,“扈家接连死了两人,邱长青不知所踪,扈容与人合开的黑矿那边也推了人出来顶了罪,将扈家撇的干干净净,现在因扈夫人暴毙狱中,扈容死无对证,扈盛林反过头来紧咬着陶纪不放。” “刚才陶纪过来说,朝廷委派调查江南盐矿的监察御史刚好途径呈州,知道了扈家的事情,因案子涉及私矿开采已经被他接管,州府衙门那边不出两日也会派人过来,再往后这事就由不得县衙插手了。” 石安闻言忍不住睁大了眼:“这么小的事情,怎么会惊动了监察御史?” 沈却满眼讽刺:“正常情况下当然不会,可谁叫那监察御史叫徐立甄。” 石安愣了下,蓦的就想起了徐立甄是什么人,随即就忍不住变了脸色,而旁边的薛诺在听到“徐立甄”三字时,眼神也有瞬间的阴冷,只是转瞬即逝,谁也未曾察觉。 石安啐了一口满脸的晦气:“怎么是他?” 那狗日的来江南干什么? 他简直是阴魂不散! 薛诺看着两人同样不好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公子,那个徐立甄是谁啊?” 沈却紧抿着唇没说话,倒是石安先开口:“他是都察院的人,跟咱们沈家有仇,这几年没少找老太爷他们的麻烦。” 见薛诺费解,他说道, “徐立甄以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后来因为犯了大错被老太爷和朝中其他几位老大人弹劾。” “陛下盛怒之下将他罢官三年,原以为他会就此远离朝堂,谁想三年后陛下却再次将他启用,还将人重新塞回了都察院,如今成了十三道监察御史之首。” 徐立甄二十余岁就入朝,四十岁到顶峰,因为主办了七年前永昭公主谋逆的案子深得陛下信任,当上了左都御史。 大抵是人在高位,忘了本心,时隔一年多,徐立甄就因为一桩冤害朝中重臣以及贪污的案子被弹劾丢了官。 谁能想到两年前他居然能再次复起,重入都察院。 徐立甄的官位论品阶不高,权利却大,而且还是个疯狗。 因为记恨当年沈忠康为首几人弹劾他的事情,将沈家当成了生死大敌,找着机会就想坑沈家的人一把。 沈家这边一直防备着他,可依旧着过两次道,偏他特别能讨好陛下,得陛下倚重,让沈家奈何不得。 石安说了几句,满脸晦气地道:“那就个疯子,反正你只要记得,他跟咱们公子不和,跟整个沈家都不和就成了。” 他顿了顿才扭头看向沈却道, “公子,徐立甄突然管了扈家的事情,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沈却眉心轻拧:“一半是为着我,一半是为着扈家……”也不对,其中恐怕还有一些是为着成国公府和三皇子。 徐立甄这几年一直盯着沈家不放,也因为当年弹劾他时有太子的一部分原因,所以极为仇视东宫那边。 凡能与东宫和沈家做对的事情他都干,而跟东宫不和的三皇子、四皇子自然也就被他视为“助力”。 沈却本想留在祁镇等着扈家的案子了结之后再离开,可是徐立甄突然插手,他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柴春华他带不走不说,连因他所说保持“中立”的陶纪也会跟着倒霉。 他揉了揉眉心沉声说道,“去准备吧,今天连夜就走。” 石安一想起徐立甄干的那些破事就头皮发麻,他连忙应了一声就准备离开,旁边薛诺却是开口:“等等。” 石安扭头。 沈却也是看向她。 薛诺侧着头说道:“公子,那个徐立甄是跟你有仇的吧?” 沈却道:“怎么?” “我刚听石大哥的意思,那个徐立甄一直都在找你和你府中的麻烦,显然是对你们没什么好心思的。” “我虽然不懂监察御史是什么官职,可我听说御史是能弹劾官老爷的,而且能让公子避忌,让陶大人害怕的,他肯定也是个厉害的。” “他来这里如果真是冲着公子,那公子要是走了,岂不是随便他怎么编排?” 薛诺尽量用着不那么靠谱的话,避开了一些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地方,对着沈却说道, “扈家的事情跟公子没关系,扈容他们的死也跟公子无关,可是陶大人却多多少少牵扯到里面。” “他先是收了扈家的好处,后来又翻脸想要秉公处理,结果两头都没占着,没找到扈家开私矿的证据不说,人证也全部死完了,还被扈家反咬一口说他冤害扈容跟扈夫人。” “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可我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那个陶大人来找了公子好几次,每次都跟扈家的事情有关系,他贪财又怕死,万一那个徐立甄来了见公子走了,回头吓唬吓唬陶大人,让他跟着一起冤枉公子怎么办?” 石安竖着眉毛:“他敢?就算他真敢,谁信?!” 薛诺说道:“官字两张嘴,当官的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的还少吗,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敢?” “别回头公子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说那私矿是公子开的,或者说是公子收买邱长青害死扈容,再不然冤枉说是公子跟陶大人勾结害死扈家的人什么的,再把当初告状的人弄死了,到时候鬼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们要是再不要脸点儿,让扈家反过头来咬公子,那公子岂不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沈却说道:“官场上想要陷害谁没这么容易。” “可万一呢?”薛诺嘟囔,“存心害人哪有不容易的,万一他们真这么干,那公子岂不是倒霉。” 沈却听着薛诺的话觉得她有些天真,下意识想说以沈家如今的地位胡乱编排的证据没那么容易让他入罪,徐立甄就算想找沈家麻烦也不会用这种手段。 可话还没说出口,他神情却突然顿住。 真的不会吗? 他因梦境南下找人的事情不可能对外人言,朝中交代的差事也不涉及呈州和祁镇这边,可他却在这里停留了十余日,其间陶纪几次跟他往来,他不仅去过扈家逼问柴春华的下落,又曾借人给县衙捉拿邱长青。 如果…… 如果徐立甄真的那么不要脸,颠倒黑白将扈家的事情落到他头上,京中自然不会信他买凶杀人,私开黑矿的事,可是党争上面呢? 扈家跟四皇子关系极深,柴春华跟成国公府和三皇子又脱不了关系。 一旦牵涉到党争之事,就算没人信那些可笑的罪名,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奉了太子之令,私下江南有所图谋,想要构陷三皇子和四皇子。 而这些事情一旦落进陛下耳朵里,以陛下这几年对沈家的态度,难保不会疑心沈家。 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沈却原本反驳的话顿时说不出来,抬眼定定的看着薛诺。 薛诺鼓鼓脸说道:“公子看着我干什么?” 她不满, “你可别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我要是那个徐立甄存心想要找公子麻烦,那这会儿肯定巴不得公子走。” “等你走了,那个没骨头的陶大人没了顾忌,我再吓唬吓唬他,然后把该杀的人一杀,该收买的人一收买,回头再叫扈家反咬公子一口,那公子到底干了什么还不就是我说了算了。” “到时候搞不死公子,也能弄臭了公子。” 石安在旁听的脸都有些青了,瞅着她说道:“你别吓唬人,哪有那么厉害?” 薛诺瞪眼:“你不信?” 石安撇撇嘴刚想说薛诺夸张,而且她一个三字经都没认全的小孩儿知道个屁,可谁知道沈却却是突然开口: “阿诺说的没错,说不定徐立甄是真的想要我走。” 第25章 教导 “公子?”石安惊讶。 沈却轻抿着嘴角,想起刚才陶纪着急忙慌的来跟他说徐立甄要来的事情,只觉得他的确是脑子糊涂居然没反应过来。 徐立甄是什么样的性子? 那人行事向来不择手段,对东宫一系的人下手也从不留情,他要是真冲着他来的,肯定会悄无声息的来了之后暗中搞事情。 可他明知道柴春华在他手里,却人未至消息先到。 要不是徐立甄默许,以陶纪的本事怎么能探听得到巡察御史和州府衙门的事情,还特地赶在徐立甄来之前跟他“通风报信”,给他离开的机会? 沈却摩挲着指尖,他倒不觉得徐立甄是要借着扈家和柴春华的事算计他什么,这不像是他的为人。 他这么做,反倒更像是怕他继续留在祁镇,故意想要惊走他…… 沈却抬头对着石安说道:“去把姜成和龚临都叫过来!” 石安满心不解,不知道公子怎么信了薛诺的话,可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大好看,也不敢多说话,连忙就转头匆匆出去。 等人走后,沈却才扭头看着薛诺。 薛诺有些心虚地摸摸脸:“公子这么看我干什么?” 她心中急转,想着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没露馅吧。 她说的那么粗俗,又故意把徐立甄的目的往栽赃上面扯,一看就是个徒有心眼儿,但是没见过世面不懂得朝争复杂的小废物。 她故意露出得意之色:“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 对面沈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眼神越发危险,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怀疑。 薛诺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脸时笑容有些撑不住:真起疑了? 她脑子里已经在飞速想着是捅死他先溜,还是毒死了跑路,这院子外面守着人有多大机会能逃走,脑门上就突然挨了一下。 薛诺吃痛地伸手捂着额头,就见对面沈却皱眉说道:“我有没有教过你别说粗话?还有人要自谦才能更进一步?” “你刚才说了多少粗鄙之语,还洋洋得意,这几天教你的东西都白学了?” 薛诺:“……” “三字经罚抄十次。” 薛诺正想伸爪说她手受伤了,沈却就先说道,“先记着,等你手好了再抄。” “……” 薛诺想骂娘。 沈却教训了薛诺,见小孩儿气鼓鼓的样子,他说道:“你很聪明,在某些事情上面见识也很敏锐,可是徐立甄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薛诺没想到沈却会跟她说这些事情,不由捂着额头看着他。 “石安应该有跟你说过沈家的事情吧?”沈却问她。 薛诺点点头。 沈却说道:“我祖父是当朝次辅,父亲是太子少傅,我们沈家上下都绑在东宫这条船上,那徐立甄不仅仅是跟沈家有仇,与东宫那边更是,所以沈家无论出任何差错都会牵连东宫。” “徐立甄能罢官三年再次复起,就足可见他非比常人,他如果真想惊走了我之后栽赃陷害,也不会选择以扈家事为筏子这种拙劣手段……”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朝着薛诺道, “我说你能听懂吗?” 薛诺没想着这书呆子会突然跟他说起沈家和徐立甄的事情,还提到了东宫,她仔细留意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试探之意,沈却的口气反而更像是在教她。 她迟疑了下才说道:“公子的意思是,徐立甄知道公子因为太子殿下忌惮他,不会在这里被他抓住把柄,所以故意放出消息让公子离开,只是他不是为了栽赃陷害,是有别的打算?” 沈却见她这么快就想到了关键,眼中不由带了些笑。 不愧梦里那个能搅得京中天翻地覆的小千岁,哪怕眼下对于朝中局势半点不知,也能凭着寥寥几语知道他想说什么。 沈却朝着她说道:“扈家跟京城皇子有关,之前抓到的柴春华也是,他们虽不属同一阵营却都跟太子殿下是在对立关系。” “眼下柴春华在我手里,扈家的事也多少跟我有些关系,不管徐立甄来了之后要做什么,他最终的目的肯定都在沈家和东宫。” 薛诺见沈却居然是真的在认真教她朝中的事情,还与她分析徐立甄的目的,她心里头顿时一阵说不上来的复杂。 这二傻子怕不是沈忠康从野地里捡回去的吧。 他脑子进水了?居然跟一个不知底细来历的下人讨论朝中的事情? 薛诺越来越觉得沈家的这位嫡长孙有些让人看不明白,莫名其妙找上她,坏了她的事情,跟踪她害姐姐落水,又莫名其妙帮她。 她能感觉到在扈家门外初见时,沈却对她是有恶意的,后来小巷里再见到时那恶意依旧还在。 那天她求沈却救姐姐,沈却说要她的命时是真的,可当她动手率先反悔的又是他,事后让她签下二十年卖身契,只让人盯着她却没再为难她,甚至还对她多有照顾。 沈却对她有怀疑有忌惮,也曾生过杀意,可他又没有真正伤害过她或者将她除之而后快,甚至她来了柳园之后,他也待她不错。 如今居然还想教她读书。 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都矛盾极了。 薛诺一时间也有些猜不出来沈却到底想干什么,可也不会错过打探京中消息的机会。 她压下心头跟猫抓似的疑惑,只佯作好奇开口:“太子殿下不是将来的皇帝吗,徐立甄再厉害也就是个当官的,他找太子殿下麻烦,就不怕陛下找他麻烦吗?” 沈却闻言脸色微黯:“陛下待太子殿下并不亲近。” 薛诺眉心一皱,不亲近?怎么可能! 太子是元后之子,自落地就被先帝立了皇太孙,他从小天资聪颖,极得先帝喜爱,先帝驾崩之后天庆帝即位,皇太孙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储君,不仅得朝臣拥趸,也颇得天庆帝心意。 薛诺还记得当初母亲还在时,天庆帝最喜欢将太子带在身边,出入御书房也时常让他陪同,怎么突然就不亲近了? 她装着不解问道:“既然不亲近,那陛下怎么还立他当太子啊?这平民百姓家里传家产都得传给喜欢的,何况还是皇位呢,陛下怎么愿意交给自己不喜欢的儿子?” 沈却淡声道:“谁告诉你,当了太子就一定能当皇帝?” 陛下正值盛年,其他皇子又陆续成年。 这几年陛下待太子疏远忌惮,又偏宠三皇子他们,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要不是他纵容,三皇子、四皇子他们又哪能养出那么大的胆子和野心? 沈却想到这里脸上神色更淡了些:“而且太子的储君之位是先帝给的,以前有人压着时陛下自然是疼爱太子,可后来……” “后来怎么了?”薛诺追问。 后来? 沈却神色低沉了些,后来那人死了。 第26章 逆贼嬴姮 皇室之中的父子之间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权势利益,朝堂博弈,又哪能像是寻常百姓家中父子天伦。 君父君父,先君后父。 陛下心中惦记的只有君字,而太子殿下犯了君威,陛下自然厌恶。 “公子?”见沈却走神,薛诺招招手,“后来怎么了?” 沈却心里念头一堆,面上却只是讳莫如深:“没什么。” 薛诺:“……” 这狗比吊人胃口!! 见沈却不想多说太子和皇帝的事情,她也不好追问怕他起疑,只能换了个话题:“那公子,那个徐立甄为什么这么针对太子殿下跟咱们沈家呀?就因为老太爷弹劾过他?” 沈却被她话中那句“咱们沈家”给逗笑,见她满脸好奇就解释说道: “徐立甄那人就是个卑鄙小人,他以前出卖过旧主,害死了一个很厉害的人,然后踩着那人的尸骨爬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 “他身处高位时仍不肯罢手,想尽办法抹黑那人身后之名,对着当年跟随过她的人赶尽杀绝。” “徐立甄的旧主与太子殿下和沈家有些渊源,后来我祖父和太子殿下等人联手弹劾,让徐立甄丢了官,太子殿下事后又出手教训过他,他就一直怀恨在心,重新复起之后就把太子殿下和当年弹劾过他的那些人视为死敌。” 薛诺神色微顿:“那徐立甄真可恶,被他害死的是好人?” 沈却抬眼看她。 “怎么了?”薛诺疑惑,“我说错了吗,他不是好人?” 沈却抿抿唇,“这世间的人哪能用好坏二字分的清楚。” 薛诺闻言皱了皱眉头:“那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啊?” “我也不知道,有人说她是好人,誓死追随,也有人说她歹毒狠辣乱了朝政,是世间极恶之人。” 沈却说着话时神色有些晦涩。 薛诺追问:“那到底是谁啊?” 沈却说道:“先帝之女永昭公主,不过陛下早已废了她封号,如今她是逆贼嬴姮。” 薛诺哪怕早猜到沈却说的是谁,可当听到他说出来时,心中还是一点点沉寂了下去,掐着指尖才能遮掩住眼里的戾气,微垂着眼时讽刺至极。 逆贼。 嬴姮?! 呵! 她眼里有一些血色浮现出来,气血翻涌时脑子里杀意沸腾时,用力掐在掌心的伤口上,那刺痛让她消退的意识重新回归,脑海里也清醒了一些。 “她做什么了吗,为什么是逆贼?”薛诺听到她自己问道。 沈却提起嬴姮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发现薛诺的不对劲,只讽刺笑了声:“还能做什么,身处她那个位置,太厉害了就是罪过。” 大业第一位摄政的公主,先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沈却年少时曾跟随祖父见过那位永昭公主,如天人容貌,性情也恣意果决,那般惊才绝艳之人,光芒笼罩整个大业朝堂,也曾替先帝和天庆帝披荆斩棘杀遍朝堂,震慑诸侯。 只可惜身为刀的命运,既要锋利,又要懂得藏刃。 要么永远握于帝王之手为其所用,要么就只有被折断销毁的下场。 永昭公主死的那一年,京中群魔乱舞,朝廷人人相庆。 天庆帝大义灭亲博得朝臣诸侯拥趸,唯独那惊才绝艳的永昭公主,被废其位,除其名,过往皆以恶名所尽,尸骨无存。 沈却当时年仅十三,对于永昭公主的死体会还没那么深,可他永远都记得向来睿明冷静的祖父在得知永昭公主死后,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两天两夜都没出来。 再出来时,他神色平静,依旧是那个伫立朝堂的沈次辅,可沈却却能感觉到祖父像是苍老了很多。 那时候他不懂,曾问过父亲。 父亲说祖父心中有愧,他亦有愧。 后来祖父将他带到祠堂改了名,取了“却”字,送他到了太子身边当伴读,他当时只觉得不解,可随着年岁渐长,跟在太子身侧时间愈长,知道了一些往事之后。 他好像明白了这却字是什么意思。 却苏。 亦作死而复生之意。 沈却深吸了口气,不想多说已逝之人的事情,只是朝着薛诺说道: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永昭公主名讳是朝中禁忌,也是不能碰的存在,我今日跟你说的这些你自己知道就行,别与外人提起,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薛诺掐着掌心撑出个笑:“公子放心,我不会跟人说的。” …… 石安领着姜成和龚临过来,薛诺就找了个借口说要如厕离开了廊亭。 等起身背过身后几人时,她脸上就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外头庭院里杨柳清新,微斜的夕阳笼罩在院子里时温暖怡人,薛诺手指却是冰凉。 ……娘的小阿窈,看到了吗,这就是娘替你祖父和舅舅打下的江山。 ……可阿娘,他们都骂你。 ……骂就骂呗,娘就喜欢看他们恨我骂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娘呀不喜欢那些老匹夫,这万里河山才是娘心之所向,等你舅舅坐稳了皇位,娘就带你和你爹爹们去朔州打仗去! 阵前烽火战沙场,饮血归巢美人伴。 她永远记得母亲站在山河舆图前指着上面眉眼飞扬快活的样子。 薛诺死死掐着掌心,抿着唇站在廊楼边很久很久,久到天边夕阳落下,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脸上被夜风吹的苍白,她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沈却交代了石安他们去办事后,就在书房里写着东西,思索着徐立甄来祁镇的用意。 等着外头天黑时,手边的茶杯空了却没人添茶时,他才蓦的回神发现薛诺还没回来。 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沈却有些疑惑,这小孩儿这段时间恨不得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跟个尾巴似的走哪儿跟哪儿,突然跑不见人影还有些不习惯。 沈却起身走到一旁摸了摸凉下来的茶壶,没了喝茶的兴致。 等出了房门绕了一圈,也没在院子里瞧见薛诺的下落,找人问了一句,才知道那小孩儿好像跑去了厨房。 背着手晃悠到了厨房外,沈却隔着门窗远远就听到里头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这就是绣球酥啊,好像太甜了?” “甜吗?我觉得挺好的,味道刚好。” “我也觉得有点儿甜,要不把里头的红糖换成花蜜,而且这外面的面线是不是太粗了呀,这哪里像是绣球,瞧着跟马球似的。” “瞎说,哪有这么好看的马球!” 沈却走进去时就看到薛诺踮着脚站在灶台边上,跟厨房里的两个丫头脑袋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瞧着锅边的东西。 罗叔守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冷不丁瞧见沈却就想张嘴叫他。 沈却连忙挥挥手,示意他别出声。 第27章 他在侮辱她! 罗叔只能将话头咽了回去,看着沈却走到三人身后。 灶台上烧着油锅,锅里热油冒着泡,锅边灶台上则是摆着个盘子,里面放着些红色圆球。 薛诺守在灶台边上,手里抓着一个就塞进嘴里,甜的桃花眼都弯了起来,让得原本还跟她争执的两个小丫头都看红了脸。 沈却见状觉得好笑,这小孩儿长得跟祸水似的,毛都没长齐就勾的府里丫头春心荡漾,等再大些也不知道会招惹多少女子。 见薛诺吃的笑眯眯的,满足极了。 沈却幽幽开口:“好吃吗?” “好吃!这绣球酥内里软绵,表皮酥脆,红糖润口又不齁甜,简直绝了……” 薛诺一边夸赞一边扭头,冷不丁撞上沈却的眼时吓了一跳,朝后退了半步差点栽进油锅里。 沈却连忙捞了她一把,揽着她后脖颈将人拉了回来:“你想油炸人肉?” 薛诺一脑袋撞在他身前,鼻梁都差点断掉,疼的嗷呜了一声,才捂着鼻子抬头:“公子,怎么是你啊,你差点吓死我了!” 沈却冷眼:“你不是如厕去了?一去就是一下午?” 薛诺:“……” “你的书呢?” 薛诺脸上控诉瞬间没了,直接心虚。 她眼珠子转了转就看向罗叔,一脸求解围的样子。 罗叔见她跟小狗似的被公子训的耳朵都快垂了下来,不由笑着说道: “公子别教训他了,之前公子途经成阳的时候,不是吃过一品居的绣球酥觉得味道还不错吗,阿诺听说之后磨着我做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公子尝尝看。” 薛诺闻言连忙扭头捧着灶台上的盘子就朝着沈却献宝:“公子,绣球酥!” 沈却看着盘子里都快小半个拳头大的绣球酥,那上面交织的面线歪来扭去,还有些地方炸焦了,他挑眉道:“这是绣球?酥?” 那绣球两字音调极重,带着古怪。 “扑哧!” 两个小丫头掩嘴笑出声。 薛诺瞪了她们一眼,扭头不满道:“怎么不是了,虽然丑了点,可味道差不多,可好吃了!” 她取了一个递给沈却,沈却没接。 薛诺脸上沮丧了起来,原本飞扬的桃花眼也垂了下来,鼓着脸嘀咕道:“丑是丑了点,那我回头再做吧,公子下次再……” 话没说完,手中就一轻,那丑丑的绣球酥就到了沈却手里。 薛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见他要吃连忙说道:“公子小心点儿,里面红糖化了有点烫!” 沈却咬了一口,就将漏开的口子朝上倾斜,嘴里酥脆的面皮炸开之后,紧接着就是红糖和花生碎的味道。 许诺黏在他身边踮着脚道:“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吃?!” “还不错。” 薛诺得了夸奖,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 “我就说还不错吧!”她得意哼了声。 那几颗丑了吧唧的绣球酥最后大半进了沈却的肚子,等吃饱喝足,拎着罗叔亲自上场做出那一食盒精巧漂亮的绣球酥从厨房出来时。 薛诺走路时脚步轻快,头上扎着的发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沈却见她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跟在后面问道:“心情这么好?” “吃了甜的当然就好,我阿娘说这世上没有比甜食更能让人高兴的了。”薛诺说道。 沈却闻言愣了下,只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见薛诺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眉眼弯弯与他说话,他摇摇头轻笑,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这性子真跟小孩儿一样。 薛诺将食盒放在身后提着,一边问道:“公子,咱们既然不走要留在祁镇,那你想好怎么对付那个徐立甄了吗?” 沈却“嗯”了声。 薛诺追问:“那公子要怎么做呀,要不要我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沈却失笑。 薛诺脚下没停,扬了扬下巴轻哼了声:“公子可别小瞧我,我能帮你的可多了。” “我虽然没有公子厉害,可有些事情公子指不定还不如我呢,就像那天在巷子里公子不也着了我的道?” 她没遮掩自己的恶劣,只眯着眼笑,“我是烂泥里爬出来的,所以最知道人想使坏时什么手段都能用的上。” “公子是好人,又有自己的讲究,所以你那些招数只适合对付讲规矩的好人,对坏人是没用的,而且我要是公子,明知道徐立甄几次三番对付我,又找我家里麻烦。” “那别管他来祁镇是干什么的,我肯定都会先坑他一把。” 沈却见她说的理所当然的样子,想起薛诺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却能敏锐察觉到陶纪送来的消息不对劲,拦着他离开的事。 梦里头已经成年的薛诺本事不比徐立甄差,坑人更是一坑一个准,那京中权贵就没几个能逃得过的。 如今她未涉京城,也还没遇到梦里那些事情,可某些本能好像依旧还在。 他突然就生出些好奇:“你说说你想怎么对付他?” 薛诺歪着脑袋想了想:“是我的话啊,我就先拿下了扈家,再拿下陶大人,挖个坑等着他来,颠倒黑白坑人的事情又不是只有他能做,咱们也照样可以。” “公子之前不是说,徐立甄来江南是巡盐的吗,扈容的黑矿就是采盐的。” “咱们大可以说他是跟扈家的人勾结开了黑矿,被公子恰巧撞破所以才急匆匆赶来遮掩,再说了,公子难道不觉得那个扈容跟扈夫人死的太巧了吗?这分明就是被灭口嘛。” “指不定真是徐立甄让人干的。” 沈却听着薛诺絮絮叨叨的说着,刚开始还觉得好笑,可笑着笑着,神情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脚下一停:“你听谁说扈容那个黑矿是采盐的?” “就衙门里的人啊。” 薛诺说道:“前两天公子带我出去买书的时候,不是顺道去过一趟衙门吗?” “你去见陶大人的时候,我跟门口的衙差瞎聊了几句,给了他几块罗叔的点心,就听他说扈容跟人合开的那个黑矿本来是采铁矿的,可后来发现地水出卤,就开了几处盐井变成了采盐的。” “那个衙差说他之前查案的时候去过那黑矿一趟,那盐井出盐可高了,就那一个地方的几个井头就能比得上别处好几座盐矿了。” 薛诺像是压根不知道她说的东西有多重要,只朝着沈却道, “公子你想啊,那盐多贵啊,那么几处盐井光是扈家哪能吃的下,运盐卖盐都得有人吧,咱们就先赶在徐立甄来之前把那些人都抓了,回头就说那盐矿是徐立甄的,坑他一把。” 沈却没听着薛诺明显拙劣的算计,反而全部心神都在盐井上面。 之前陶纪三番两次地找他,今天过来时更是神色惶惶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他想要求着他帮他在监察御史面前说话,也想借着他出头扛扈家的事情。 沈却虽没答应,却也好几次询问过扈家的事,可是陶纪从来没告诉过他,扈家那矿居然是采盐的。 扈家事发之后,官府就接管了扈家的黑矿,那周围都被府衙的人守着,陶纪不可能没派人进去察看过。 连衙差都知道的事情,陶纪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起半句,甚至还话里话外误导于他,让他以为扈家那私矿采的是铁。 盐铁虽然都是官管之物,不得私采,可两者却完全不同,。 铁矿体重而杂,想要运出去贩卖极为不易,寻常人家不可能大量收购也不敢收购,而能够大量收购的买家几乎都是来历有问题的,购买时一定会想尽办法遮掩形迹和铁矿去处,能够瞒住巡检司和地方官府还算正常。 反倒是私盐,极好出手,利益又高,运输方便,也是各地紧缺畅销之物。 私盐开采出来不会留存太久,大多即刻就会被运出换成钱财,也就是说运盐的商船或者是马车会往来祁镇频繁。 这也就意味着,这东西流入市场后买家极多,很难守得住消息。 可无论是这边的巡检司衙门还是地方官府,亦或是漕运上居然一直没有人发现。 这可能吗? 沈却神色一点点冷冽下来,想要隐瞒盐矿的事情,非扈家之力能够办到,巨利之下一直未曾走漏消息。 除非是上下勾结,沆瀣一气! 跟扈家勾结的人是谁? 沈却微眯着眼沉凝。 陶纪首先要排除,他要是真跟扈家私盐的事有关,就不会在那天他吓唬了之后急急忙忙就把扈夫人抓进牢中。 他充其量就是收了些好处知情不报,能跟扈家勾结的,必然是能压得住私盐消息,又能轻易找到销盐渠道的。 这两点,还有谁比漕运司的人能做的更好? “公子,公子?” 薛诺见沈却神色冷凝,不由停下来叫了他几声。 沈却回过神来,再看着薛诺时眼神有不由复杂:“薛诺……” “啊?” “你好像胖了点?” “……” 她想尽办法提点他呢,这棒槌都想的什么狗屁东西?! 沈却不知道她心里腹诽,只是瞧着眼前还年少稚嫩的少年,想着她那脑子里坑人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她走歪了。 他走到她身前用力揉了揉她头顶:“徐立甄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做,你别管了,现在天色太晚,你该回去睡觉了。” 薛诺皱眉,她话都还没说完呢。 沈却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揉的她满脑袋呆毛,“快去,不然小心长不高。”他上下看了一眼,比了比薛诺的个头, “不过你是不是太矮了点儿。” 怎么才到他肩头? 薛诺:“……” 妈的! 他在侮辱她?!! 第28章 灭口 惹毛了薛诺,见她将食盒朝着他怀里一塞就气冲冲地走了。 沈却抱着食盒摸了摸鼻尖。 天地良心,他刚才是真的觉得小孩儿个头有点儿矮了,他弟弟长林今年十七岁,个子都已经到他耳边了,就连四房那个十四岁的小鬼头瞧着都比薛诺要壮实很多。 薛诺眉目本就长得精致,唇红齿白,身材瘦弱,进了柳园这些天好吃好喝养着,也只是脸上长了些奶膘,身上却半点儿肉都没见长,看着风一吹人就能没了。 沈却将人留在身边后莫名就多了一股子老父亲的心理,思衬着莫不是以前过的不好伤了底子?看来等回京以后得找个大夫替薛诺调调身子,要不然这么瘦瘦小小的身板,将来怎么娶媳妇儿? “公子。” 姜成出去办事回来,去了书房那边没找到沈却,就一路找了过来。 沈却提着食盒走了过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跟人动了手。”姜成低声道。 沈却眉心微凝,这才发现姜成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他神色微沉:“去书房再说!” 两人前后脚进了书房,命人守着外面,关上房门之后,沈却放下手里的食盒就直接问道:“怎么回事?你跟谁动了手?” 他上下看着姜成,“可有受伤?” 姜成摇摇头:“没受伤,不过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见沈却疑惑,他说道,“下午公子吩咐之后,我跟石安去廖家本想找些线索,谁知道去时发现廖家有些问题。” 那个廖家的儿子就是跟扈容合开黑矿的人。 “我们去时廖家大门紧闭,对外也一直宣称廖帆被抓之后廖老爷就病了,我佯装上门拜访被廖家的仆人拒之门外,就想办法偷偷潜入廖家,才发现那个廖老爷是假的,府里也有被人清理过的痕迹。” 沈却脸色微沉:“廖利明跑了?” 姜成低声道:“应该是。” “那个假扮廖老爷的人说,昨天夜里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在廖家住上一段时间,冒充廖老爷躲在房中装病,其他一问三不知。” “至于廖家那些下人,昨天下午时他们还见过廖老爷,后来廖老爷说他身子不舒服就一直没再见过任何人,所以就他们也不知道那房里的人不是他们家老爷。” “我跟石安察觉不对就去了县衙,结果撞上几个蒙面的人。” 他们去县衙的时候天色已黑,陡然从大牢方向冲出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来。 姜成二人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就追了上去,直接跟那几人交了手,只可惜那几人身手极好,手段刁钻,再加上他们拿住了几个县衙的衙差做了人质,最后姜成他们只侥幸抓住了一个,其他的全跑了。 “抓到的那人呢?”沈却问道。 “死了。” 姜成说道,“那人被抓之后还没等问话就服了毒,那手段像是死士。” “我跟石安问过县衙的人后,才知道廖帆被人灭了口,眼下县衙大牢那边乱成一团,衙差也死了好几个,石安还留在那边。” 廖帆也死了? 沈却脸色冷沉。 先是扈容母子,后又是廖帆,如今连廖帆的父亲廖利明也没了踪迹…… “不好!”沈却心中一惊,“扈家!” 姜成愣了一下,就看到沈却转身就朝外疾走了出去,他也是猛的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跟在沈却身后快步出了门。 躺在耳房那边的薛诺听到外头动静出来时就只看到沈却背影,连忙跟上去:“姜大哥,公子这是怎么了?” “扈家出事了!” 姜成来不及多说,只叫上了柳园里十几个护卫追了上去。 薛诺眉心微皱,也连忙跟着小跑了出去。 一行人很快到了扈家门外,扈家大门紧闭,姜成上去敲了几下没听到有人开门。 “翻墙进去!”沈却厉声说了句。 姜成纵身从旁边翻墙而入,等开了扈家大门,一行人冲进去时,发现扈家不仅门房处没人守着,前院也连半个值夜的下人也没有。 沈却领着人踏进前厅之后,姜成变了脸色:“有血腥味。” 薛诺虽然没开口,可也一样闻到了血腥味道。 一行人连忙朝着扈家后院而去,绕过前厅时就已经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隐约还听到有人尖叫的声音。 “出事了。” 沈却等人走的更快了些,等绕过前后院相连的圆月拱门,那叫声就越发明显,而就在这时,薛诺突然听到一阵极为细弱的破空声。 突如其来的危机让她背脊一凛,猛地伸手朝着沈却用力一推,自己则是朝后闪了开来,动作落下的同时就听到姜成厉喝: “小心!!” 沈却被推的倒退半步,堪堪避过突如其来的攻击,而姜成手里的长剑“锵”的一声撞上了来人,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就将人踹飞了出去。 “保护公子!” 姜成喝道,身形已经攻了出去。 扈家后院里突然多出几道黑衣身影,姜成缠上了其中两个,另外三人则是继续朝着沈却这边攻来。 几个护卫纷纷抽刀上前,片刻就跟人战成一团。 薛诺也是脸色瞬变,握着短刀正警惕着有人偷袭时,就感觉到垂着的手腕一热,随即被沈却拉到了身旁,而剩下三个护卫则是快速将他们护在身后。 抓着她手腕的手很大,掌心发热甚至有些烫人。 沈却手里紧紧抓着薛诺的手腕将她扣在身边,身形微侧将人挡在自己身后,嘴里则是朝着身前那几人说道: “留一个人就行,你们去帮姜成!” 那几个黑衣人手中极为厉害,逼得姜成都有些不如,可却耐不住这边人多,而且打斗了没一会儿。 扈家后院那边像是已经突围也有人冲了出来,正是扈家养的护卫。 “走!” 那几个黑衣人见势不对,其中一人鸣哨示意后,一脚踢飞了身前的人转身就跑,另外那几人也是直接撤退。 “别让他们跑了!”沈却厉喝。 姜成手中长剑猛的掷出,落在其中一人腾空而起的方向。 那人听到破空声时下意识朝后一仰,原本想要离开的去势于半空中停滞了一下,而姜成已经追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脚踝,朝下用力一扯,生生将人拉了回来,在那人想要回头攻击时一拳落在那人肚子上,直接将人轰落在地。 “砰!!” 一声巨响,那人轰然落地。 姜成像是离弦之箭疾驰而去,一把扣住那人下颚,一巴掌扇翻了他脸上的蒙面黑巾,连带着打断了他原本想要咬碎毒囊的动作。 “还想用这一招?!” 上过一次当的姜成冷哼出声,抓着那人下颚一用力,直接将下巴卸了下来。 他顺手接过身旁护卫的刀,单腿压在地上那人胸口用力一碾,让那人险些窒息,而手中则是极快的挥舞了两下,直接挑断了那人的手筋脚筋。 第29章 死士 “啊!!!” 地上那人疼的眼球外突,惨叫出声。 姜成朝着他颈侧一捏,那人声音瞬时断掉,浑身抽搐了一下像被卸了全身力气,而姜成则是找出那人藏在牙槽里的毒药取了出来,这才道:“把人看好!” 他起身后旁边的人就连忙上前,把那黑衣人按着绑了起来。 姜成则是伸手扯了一截衣裳绑在了手臂上流血的地方,他刚才跟人打斗时也受了伤。 “公子没事吧?”姜成问道。 沈却摇头:“我没事,你伤的可重?” “皮外伤。” 姜成扯了一截袖子,单手将伤口处绑了起来,看着不怎么流血之后,这才说道,“这些人胆子忒大了,居然敢朝着公子下手,只可惜没抓住另外几个,让他们给跑了。” “抓着一个就行。” 沈却看了那人一眼,对着姜成道,“审一审,看能不能撬开他的嘴。” “这人是死士,想要他开口恐怕很难。”姜成说道。 沈却看过这人刚才被抓后毫不犹豫自戕的动作,也猜到应该是谁豢养的死士,这种人骨头都硬,想要让他开口很难,只不过…… “先试试看,能开口最好。”不能开口,也还有别的用处。 姜成把人提着走了下去。 沈却看着对面血淋淋的扈家人,知道周围没危险后,这才松开了薛诺的手。 “跟在我身边。”沈却叮嘱了句。 薛诺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被捏的泛红的手腕,再抬头看着已经朝着扈家那些人走去的沈却,抿着嘴角有些沉默,她将短刀收回了袖中,神色有些复杂的跟在沈却身后。 …… 扈家被人闯入的突然,门房被杀之后,那些黑衣人目标明确直奔扈家主院,见人就杀。 扈家下人死了好些,扈家大公子扈言因为身边仆人拼死相救,再加上沈却派来扈家盯梢的人相助才勉强活了一条命。 扈言被人搀出来时格外的狼狈,后肩挨了一刀,险些就砍到了脖子,腿上的伤也深可见骨。 下人替他包扎时,他脸色惨白地听着府里的人回报,他温柔体贴的妻子死了,跟平远伯庶子定亲眼看婚期在即的妹妹也死了,整个府里就只有他逃过了这一劫。 沈却看向受伤的两个护卫:“龚临呢?” “龚哥跟着扈盛林出去了。” 那护卫也伤的不轻,说话时气虚,“下午的时候扈盛林突然收到了一封信,然后急急忙忙地就出了府,公子让我们盯梢扈家,龚哥怕扈盛林出事就带了两个人跟着去了,走时让我们留下来看着扈家这边。” 他们本只是盯梢扈家,所以没留太多人手,谁能想到天黑之后扈家居然会突然遇袭,。 那些黑衣人闯进来后就直奔后院,二话不说就动手杀人,以他们两人之力,加上扈家的这些护院,最后也只能勉强护得住扈言一人。 “好在公子来的快,否则……” 扈家指不定就真被灭了门。 扈言听着刚才救他的那两人居然是沈却的人,他那张温润的脸上满是惨白:“沈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为何要派人盯着扈家,还有,为什么有人要害我们?” “这就要问你们扈家到底做了什么了。” 沈却看着扈言,“今天夜里衙门那边突然遇袭,跟你弟弟合开黑矿被抓的廖帆惨死,他父亲廖利明也于昨日失踪,你父亲今天莫名出府,你们扈家在他走后就惨遭血洗。” “扈公子觉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扈言本就失血过多,闻言更是眼前一黑。 他早早就进了学堂想要考取功名,堂伯父也曾允诺待他科考之后就接他进京送他入仕途,因为官员不得插手商贾事的规矩。 家中的事情父亲从不让他沾手,他也一心扑在读书上面,可这不代表他就真的半点不通俗物。 扈容跟廖帆合开黑矿,扈、廖两家相继出事,总不会是巧合。 沈却说道:“你母亲跟扈容突然暴毙,事情有些不对,我原是以为你们府中想要断尾求生所以灭了他们二人的口,才派人过来瞧个究竟,没想会碰上这种事情。” “如今看来,灭口的确是灭口,可不想留你们活路的却是别人。” 扈言嘴唇轻颤:“我父亲……” “不出意外,他恐怕也出事了。” 扈言身形一晃。 旁边有人连忙扶着他急声道:“公子!” 沈却看着不堪重击的扈言说道:“扈公子,扈容跟人合开黑矿的事你父亲应该也知情,而且此事也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能让人这么兴师动众不惜血洗满门,其中利益纠葛早已不是你们扈家能担得住的。” “廖家父子相继出事,你父亲那边也出了问题,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江南官员,说不定还涉及朝中,眼下所有与之有关的人几乎全部丧命,唯独还留下你一个……” 话虽没说完,可扈言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身为唯一的活口,那些人绝不会放过他。 “我不知道家中的事情,我爹也从来不跟我说生意上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扈言惶惶不安。 “此事不在于你知不知道,只在于你是扈家的人。”沈却沉声说道。 扈言血色尽消。 沈却淡声道:“黑矿的事本只是一桩小事,扈容杀人一案,陶大人那边没查清前也没有上报过朝廷,可是知州府和南下巡盐的监察御史却突然得知消息,甚至还打算这两日亲自过来。” “你们扈家的那个黑矿做的就是贩卖私盐的事,知州府和监察御史还没来,就有人先一步来灭你们的口,甚至之前还曾有人故意想要将我从祁镇支走……” 沈却说道这里话音一顿,抬眼对着扈言问道, “扈言,你可懂我的意思?” 扈言不蠢,沈却也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弟弟跟黑矿的事看似闹的极大,可说到底也只在县衙这边。 祁镇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虽然有个渡口,可知州府那边不可能事事盯着这边。 陶纪既然压着扈家的事情还没上报,知州府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监察御史,既是巡盐,按理说精力也该在漕运和盐道那边,怎么会突然关心小小的杀人、黑矿一案,还偏偏想要支走家世极高背景雄厚的沈家嫡子? 这摆明了不就是想要掩盖什么。 “沈公子……” 扈言浑身发抖,慌忙撑着身边的人起身,然后朝着沈却跪了下去,“求沈公子救我!” 第30章 避祸 扈言心中惶惶,不顾腿上的伤跪下去时,血流了一地。 “你先起来。” 沈却让人将他扶了起来,又叫人替他重新包扎伤口,看着吓得不行的扈家长子,沉声说道,“刚才我说的那些也只是猜测而已,眼下还不能确定朝你们动手的是不是他们,更没有证据能够指证任何人。” “我身上并无实差,也不能轻易干涉地方政务。” “你想要活命,就得先让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灭扈家的口,你们手中有他们什么把柄,又与各处有什么牵连,只有知道这些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否则谁都帮不了你。” 扈言脸皮发颤:“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父亲从不让我插手家中生意,我弟弟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平日里跟人吃吃喝喝时不时会惹出些祸事,可他跟人合开黑矿害死了人,我也是这次他出事后方才知道。” 沈却见他神情惶恐紧绞着手指,脸色苍白不安,就知道扈言没有说谎。 这位扈家大公子怕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扈盛林跟扈容的事情也没对他说过。 沈却不由皱眉:“那你父亲下午出门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或者之前这段时间,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较特殊的事情,或者是叮嘱过你什么?” 扈盛林不管小儿子胡闹,还借着小儿子的名担着开私矿的事,却把长子撇的干干净净,显然他对于长子的期许要远高于小儿子。 这种情况下,如果扈盛林察觉到不对劲时,或许会交代一些事情留作后路。 扈言闻言紧紧皱眉,脑子里像是突然闪过什么,神情一顿。 沈却看到了他脸上的不对劲,直接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扈言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沈却皱眉道:“你要是不信我,也可以不说,我只当没有撞见过今天的事。你们府中遇袭,稍后我会让人去通知陶大人,让县衙那边来接手扈家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扈言连忙拒绝。 他虽然还没入仕途,却也知道官场里的一些事情。 陶纪只是从八品的县令,如果扈家的事情真的跟知州府和监察御史有关,那他们一旦来了祁镇想要做什么就不是陶纪能够挡得住的。 更何况他父亲以前也跟他说起过陶纪,说此人性情圆滑,是个见风使舵、利益至上的墙头草。 以前扈家有堂伯父在朝中,父亲又时常割舍利益给陶纪,两家彼此往来陶纪自然偏向他们,可是前不久爱陶纪突然翻脸将他母亲锁拿下狱,一副要彻查扈家的样子,就算扈言再傻也知道陶纪根本就不能相信。 要是真把扈家的事情交给县衙接管,指不定陶纪转手就把他卖给了知州府的人。 扈言说道:“我不是想瞒着沈公子,只是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跟此事有没有关系。” “前天夜里我二弟突然伤重不治,后来我母亲又死在牢中,我爹昨天去了县衙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书房,今天早上将我叫了过去,跟我说让我准备一下这两日就启程去京城找我堂伯父。” 扈夫人突然身亡,扈言有孝在身,三年不得科考。 扈盛林说让他先去京城找扈盛全,暂住在侍郎府中,说扈盛全会送他进国子监读书,借着扈家的关系早些接触京中人事好能替将来铺路。 “进国子监?”沈却眉心微皱。 薛诺也是忍不住看了扈言一眼,大业朝规,国子监诸生只纳朝中文武官员六品以上子孙,取事官五品的期亲,或三品以上朝臣曾孙辈之人,以及勋官四品以上有封之子。 除此之外,八品以下子弟及庶民之俊逸者虽说每隔三年也会应选数人,可这些人的名额却是极少,要求也十分严苛,大都由各州州学选送,经国子监中博士挑选,能被选中的无一不是各地俊杰或是名声在外之人。 说句不好听的,那国子监就是给贵族以及一定品阶的官员子弟进学的地方,寒门根本没资格进入国子监。 扈家虽然算不上寒门,可单论扈言的出身,他是没资格进国子监的,除非京中扈家肯舍弃他们嫡系子孙入国子监的名额将其让给扈言让他顶上,可扈盛全怎么可能为着扈言就做到这般地步? 薛诺能想到的,沈却自然也能想到,甚至他比薛诺更清楚国子监招生的规矩。 扈盛全和扈盛林说是堂兄弟,可一个是主支嫡出,一个庶子庶出。 扈盛林的父亲本就是扈家庶子,不得府中看重,可好歹外派江南时还有个官身,扈盛林同样也是庶出,却没他父亲那么好的命,成亲之后就被分了出来,几乎是靠着扈夫人娘家扶持才慢慢将生意做大。 扈盛林跟扈盛全这对堂兄弟的处境天差地别,虽说仍有往来,按理说却并不亲密。 扈盛林凭什么就那么笃定,他那位堂兄一定能让他儿子进国子监? 沈却看着扈言沉声问道:“你父亲说的是你堂伯父会送你进国子监,而不是让你去求你堂伯父送你进国子监?” 扈言听出了话中区别,神情有些低落: “我父亲说堂伯父欠他一个人情,这件事情堂伯父也一早就答应过的,父亲原是打算等我妹妹出嫁之后,让我参加完了乡试再进京,可谁知道母亲突然出事。” “父亲说我留在这边是虚耗时光,且我妹妹跟平远伯府的婚事也得进京去商议,所以他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带着妹妹一起去京城见堂伯父,让堂伯父帮忙去平远伯府商议婚期延迟的事情,可谁知道……” 扈言想起妹妹时突然哽咽出声,谁能想到原本备嫁的妹妹会突遭横祸。 沈却想起扈家短短几天就接连死了数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父亲给你的信呢?” “在我这里。” 扈言红着眼抹了把眼泪,才从胸前掏出一封信来哽咽着说道, “早上父亲把信给我之后,我忙着跟人收拾行礼就把信随身带着,我也没看里面写的什么。” 第31章 古琴藏物 沈却接过他递过来的信,那信上油蜡密封,沾了点血迹,打开后信中只写着一些寒暄之词。 扈盛林说家中突发意外,扈言留在这边进学不便,让他堂兄扈盛全帮忙照顾扈言些时日,教导他进学之事。 信中也提及了扈家小姐跟平远伯庶子的婚事,扈盛林言辞恳切请求堂兄帮忙去平远伯府商议婚事延期的事,还说平远伯府若是不愿,嫌弃三年孝期太长,可让扈盛全帮忙替女儿退亲。 这信中丝毫没提及黑矿以及扈容的事情,看着也都是十分正常的寒暄,可扈盛林既然突然让扈言离开,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或是察觉到扈容母子为人灭口感受到了危机。 他既然替他儿子留下了退路,总不会半句不提才对。 薛诺在旁问道:“公子,这信里说的什么?” 沈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扈老爷只是托扈侍郎照顾扈公子他们。” 薛诺忍不住嘀咕,“可是扈夫人才刚死,扈老爷不让儿女留下来守孝,怎么把他们送去京城?扈小姐也就算了,扈公子以后可还想当官的,孝期出门,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沈却闻言抿抿唇,连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扈盛林怎么会不知道。 他这分明是想要让一双儿女去京城避祸的。 沈却垂眼看着手中信纸,里面没有夹层,信上也没什么值得推敲的暗语,可是扈盛林既然让一双儿女去京城避祸,那他必然是察觉到身边出了问题,甚0至提前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出事。 既然如初,他肯定会留下东西让扈言兄妹自保。 “扈公子,你父亲让你进京拜访扈侍郎,又让你暂住在他们府中,有没有给你准备什么东西让你带上?”沈却问道。 扈言声音沙哑:“有是有,可都是一些平常的见面礼,最贵重的也就只有一把古琴。” “古琴?”沈却疑惑。 扈言红着眼解释说道:“我父亲喜欢弹琴,堂伯父年少时也擅长君子六艺。” “三年前父亲带我进京的时候两人还曾一起弹琴对弈,前段时间父亲得了一把极为名贵的古琴,每日都要把玩,这次家中出事,父亲就说让我进京的时候将那琴带去京城交给堂伯父当见面礼。” 沈却若有所思:“那让你带走的东西都在哪?” 扈言说道:“古琴在我爹书房,他说要先调试一番,等我离开的时候再交给我,其他东西还在库中,都装箱放在偏角。” 沈却立刻有了决断:“你带我去书房找古琴。”复又吩咐身边的人,“你们两个,跟扈家的下人去库中看看那些东西,仔细留意里面有没有放着什么。” 扈言被今夜几近灭门的惨事吓得又惊又惧,沈却不仅救了他,也同样是他现在唯一能抓着的救命稻草,所以对于他的话毫不犹豫,吩咐下面的人带着两个护卫去库中察看,他自己则是被人背着,领着沈却他们去了书房。 扈家的院子极为宽敞,扈盛林的书房就在其中一座阁楼之中。 跟其他人家书房就在一层不同,扈盛林将书房放在了阁楼二层,等众人过去时就发现那书房房门大开,木栓被撞断了半边,门前的书架歪倒在一旁,而书房里面显然是被人翻找过了,各种东西凌乱散落在地上。 “有人来过这里。”薛诺低声道。 “扈家如果真握着什么把柄,他们来灭口之前自然不会放过书房这种地方。” 沈却早有预料,之所以刚才没让人进来搜看也正是因为这原因。 那些黑衣人起了灭口的心思,定然会先将“证据”销毁,而书房这种地方向来都是不会错过的地方。 扈家的下人全被屏退在外,门前有护卫守着。 薛诺在里头扫了一圈,就连忙小跑到一旁角落里:“公子,琴。” 她从那边倒下的柜子下面,扒拉出一架古琴,那琴通体黑色,迎着门前照进的火光时又隐隐泛着幽绿,琴边雕刻着纹路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弦在夜晚的烛光中泛着幽泽。 薛诺趁着清理压在琴上的东西时,顺手摸了一遍,很快就在琴身侧面摸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缝隙,她佯装什么都没发现,抱着琴回到了沈却跟前。 沈却接过后问道:“这就是你父亲让你送给扈盛全的琴?” 扈言有些难过地道:“就是这个,我爹自从把这琴带回来后就一直摆在书房里,隔三差五就会擦拭一次,偶尔还会弹奏一曲,他说这琴是他好不容易才搜罗来的,平日里都不让任何人碰它。” 沈却低头拨了拨琴弦,声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琴弦停摆之时依旧有余音绕耳:“的确是张好琴。” 薛诺闻言好奇的伸着爪子拨弄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眼房中:“你们家不怕招贼吗?” “啊?”扈言疑惑。 “旁人得了好东西谁不是藏着掖着,扈老爷要是真喜欢这琴也该好好收起来才对,怎么摆在这里,瞧瞧刚才被人推倒了架子,要是再歪一点非得被砸断了不可。”薛诺不解地说道。 沈却手中一顿,压着琴弦时,那琴上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这琴的确是好琴,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扈盛林既是爱琴之人,又从来不让人碰这架琴,的确该好好将其收起来才是,哪怕不至于藏起来,也不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万一被哪个下人不小心碰掉了或者是损伤了怎么办? 换做是沈却自己,喜爱之物必好生珍藏,将其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而不是一进书房一眼就能看到的架子上。 古琴不是刀剑等物经得起折腾,保养不好都会影响了音质,扈盛林这样完全不像是对待珍爱之物,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借用灯下黑的道理来让有可能闯入这书房里的人不去留意。 沈却连忙让人点了书房里的曲颈长灯,将琴抱到一旁。 他垂头仔细看了一遍,又在琴身上敲了敲,片刻后才在琴侧边上找到了暗匣,将其打开之后,果然就看到那琴身里面居然是空的,里面用油纸包着放着一册东西。 第32章 被算计了 扈言见状呼吸微重,这琴里居然藏了东西?! 沈却哪怕早有预料,可真看到里面藏着的东西时也隐隐猜到事情恐怕越来越棘手,他连忙将东西取了出来,拆开翻看了起来,那册子不大,只看了两页,沈却脸上就神色剧变。 手中快速翻看,越往后,脸色就越难看。 “沈公子。”扈言心中不安。 沈却紧紧抓着手里的东西,断声道:“这里你不能留了。” 扈言微张着嘴:“沈公子,这东西……” “这是漕运私盐走运的册子。” 沈却只低声说了一句,扈言就险些吓晕过去。 沈却也是脸色极为难看,这册子里不仅有扈盛林借着黑矿产出替人遮掩私盐转运,帮人牟取暴利的明细,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就说以扈家那点儿黑矿上的事,怎么可能招来徐立甄和知州府衙的人,原来扈盛林一直都在帮着漕运上面转运私盐,还以祁镇码头为中心转帮忙分售提纯精盐。 这册子粗略一看,所涉及到的官员就不止一两个,而光从扈盛林手中流出去的银子和私盐数量,就足以让漕运上的某些人满门抄斩,而且就此追究下去,恐怕牵连朝中很多人。 沈却紧抿着唇寒声说道:“有这东西在你手上,他们绝不会让你活着。” “那我怎么办?沈公子,你要救救我……”扈言吓得浑身发抖。 沈却拧着眉心心中急转,有这东西在,扈言是肯定不能留在祁镇了,而且这东西干系太大,必须要送回京城才行。 徐立甄他们来这里十之八九就是冲着这东西来的,而今夜扈家遇袭,廖明利和扈盛林的失踪,怕都跟这东西脱不了关系…… 不对。 沈却脸色一变,他们如果真要这东西,大可直接冲着扈盛林去,以他们的手段大可暗中绑了扈家的人,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明知道柳园跟扈家毗邻,也知道他在关心扈家之事,他们怎么敢杀人灭门? 还有这书房,扈家书房位置奇特,在连廊后偏僻阁楼之上,连他刚才过来都觉得奇怪,那些死士头一次过来怎么能这么精准的找到扈盛林书房的位置? 除非,是有人帮忙。 “陶纪!” 沈却脑海里划过道闪电,一些迷雾被劈散时,咬牙说道,“他居然跟我作戏!” “公子?”薛诺看着沈却陡然变化的脸色,疑惑看他。 沈却寒声道:“这书房你第一次来,能找到吗?还有廖利明,他昨天就已经失踪,那些人既然要动两家,何必分开,今天才朝着廖帆和扈家人下手?” 薛诺听着沈却的话脸上一凝,廖家和扈家既然合开黑矿,按理说应该都知道其中的事情,要斩草除根也该同时动手,可廖利明却是昨天就已经失踪,扈盛林今日才出事。 除非是那些人刚开始以为东西在廖家。 扈盛林既然能提前让扈言避祸,又藏了证据,也很有可能推廖利明出来顶祸,是廖家那里什么都没找到。 那些人才又盯上了扈家,将扈盛林引出去后派人来搜了书房。 扈盛林和书房这里什么都没搜到,他们才朝着扈家下杀手,可明明能悄无声息弄死扈言,却偏要做出灭门之态。 他们的目的…… 薛诺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蓦的抬眼看向扈言时,桃花眼中也满是惊愕和恼怒。 他们被人算计了! 有人想要坑沈却一把,更想要借他的手拿到扈家的东西。 “走!” 沈却抓着薛诺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拽着扈言就朝外走,可谁知才刚到书房门前,就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 站在阁楼之上,居高临下能看到远处火光耀眼,而之前拎着那死士去审讯的姜成也疾冲了过来,朝着沈却急声道:“公子,外面有官兵围了扈家大宅,那些人看着不像是这边县衙的人。” 沈却怒道:“他们来的倒快!” 死士才刚失手,就派人围了扈宅。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册子,直接塞给了姜成:“你带着扈言立刻走,回京城,一定把这东西藏好,回去之后交给我祖父。” “公子…”姜成怎么可能丢下沈却走,“我带你一起走。” “你带着我走不了的。” 今天夜里不管是意外还是请君入瓮,外头的人围了扈家大宅就代表这里已经被困,姜成带着他根本就走不了多远,他留下来好歹还能周旋一二,徐立甄也不敢轻易要他的命。 “公子,扈言怕是也走不了。” 薛诺在旁说道, “之前咱们进来的时候,那些逃走的黑衣人就知道扈言没死,姜大哥要是带着他,就等于是告诉别人你们手里找到了扈家握着的把柄,他们不会放扈言走的。” 沈却也是蓦的反应过来,扈言留下来他们还能借口没发现什么拖延时间,可扈言跑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且经薛诺一提,他也想起来。 如果来的真的是徐立甄,以他的心性,恐怕早就防着他这边送消息回京,姜成要是真往京城方向去,别说路上山高水远容易出事,而且远水也解不了近火。 沈却脑海中急转,思衬着眼下的困境该怎么解决。 这册子上关乎的人并非一两个,除了江南和漕运上的官员,牵扯最大的就是扈侍郎和四皇子。 扈盛林所敛钱财大半都进了四皇子的腰包,而一旦这册子暴露出来,四皇子绝对好过不了,除此之外这账册里最关键的就是漕运司的人,一旦送交京城,漕运司那边必定会大换血。 他拿着这册子就是举世皆敌,别说徐立甄,漕司和四皇子的人恐怕也会想尽办法除了他。 徐立甄想要账册,除了可能会牵涉到他之外,也极有可能是想要这账册里的名单用以捏着这些人。 沈却只觉得棘手,他之前只以为扈盛林手里握着一两个人的把柄,谁知道牵扯这么大。 如今拿着这册子想要再撤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回京城搬救兵根本不可能,他带着的这些人也扛不住外头围府的官兵。 与其硬碰硬没多少胜算,倒不如借力打力,用这册子找人压住徐立甄,再谈之后的事情。 第33章 怕不怕? 沈却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看似过了很久,实则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有了决定,沈却就开口。 “姜成!” “公子。” “你带几人想办法出去,然后……”他站在姜成身前,说后面的话时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连薛诺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等说完后,沈却就直接把手里的册子给了姜成, “现在就走!” 姜成抓着册子脸色难看:“公子……” “走!”沈却沉声道,“这册子在你手里,谁都不敢动我,可要是被人夺走,我们所有人都得命丧于此。” 外头火光越来越近,已经有人朝着后院这边进来,而这边的护卫也都堵在了书房外的拱门前。 姜成也知道事情耽搁不得,哪怕不放心沈却安危,也知道眼下他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反而手里这东西落到旁人手上才是最大的危机。 “那公子小心。” 耳边听着外头脚步声杂乱越来越近,姜成咬咬牙,点了门前三个护卫领着他们直接转身朝着楼后的阴影处而去。 扈言见沈却的人带着册子走了,顿时急声道:“沈公子,你说过你要救我的,我父亲的东西落在你手上,你要救我……” 沈却抿唇:“我也想救你,可你也看到了外头是什么情况,我如今怕是自身都难保,又怎么救你?” 扈言脸色惨白。 沈却看着他说道:“你也不用太害怕,你父亲的事情你知道的不多,那册子也在我手上,待会儿若有人问起你照实说就行。” 他将之前扈盛林给扈盛全的那封信放在灯罩里烧了起来, “你父亲既然让你跟京中求援,那你只要咬死了说你父亲前几日就已经去信给了扈侍郎说你要入京的事,看在扈侍郎的面上,他们也不敢轻易要你性命。”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是愿意信我,就照着我说的做,要是不信,那就只能生死有命。” 沈却没跟扈言多解释,那信烧干净时,外头的火光已经到了阁楼前。 他将灯罩重新放上去,就再去看脸色惨白的扈言,只扭头对着一直站在身边的小孩儿问道:“怕不怕?” 薛诺摇摇头:“不怕。” “公子在,有什么好怕的。” 沈却向来是不喜欢人拍马屁的,可薛诺的话却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柔声道:“走吧,跟我去看看来的是谁。” …… 阁楼下轻甲声和脚步声交错,火光照亮了整个庭院,原本守在外头的扈家下人全被拿下。 那些官兵衣着的人包围了整个院子,沈家剩下的那几个护卫全都聚集在楼前,持刀与进来的那些人对峙着,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之前姜成拿下的那个死士。 沈却也没下去,领着薛诺到了门外,伸手撑着那朱红栏杆居高临下的看着院中情形。 等看清楚站在那些人中间的人时,沈却突然笑了声,朝着下方扬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崔大人,你不在京中当差,怎么来了江南了?” 下方那人方脸虎目,身材壮硕,抬眼看到站在楼上的沈却就抬手道: “我奉皇命随徐大人一起来江南巡查,前些时日此处县令上报有人私开黑矿伤人性命,恰巧徐大人查到一桩私盐走运之事也与此处有关。” “我奉令带人过来锁拿扈家之人,不知小沈大人为何也在此处?” 沈却半倚着栏杆说道:“反正不是来灭口的。” “……” 崔乐脸上一僵。 沈却说道:“扈家黑矿的事既是陶县令上报的,那他应该告诉过徐大人我跟扈家起过摩擦。” “我所居之地毗邻扈家,今夜突闻扈家有人惨叫,我怕扈家出事回头有人嫁祸于我私心寻仇,只能连夜过来看看。” “果不其然,死人了。” 他轻叹了一声,似惋惜,又似懊恼, “说起来也怪我这人胆小,要是早知道徐大人和崔大人来了,我就不多此一举了,以二位的睿智,总不至于像那无知小人,冤枉我害了扈家满门。” 崔乐:“……” 薛诺学着沈却的模样也趴在栏杆上,听着他三言两语嘲的楼下那人脸皮僵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书呆子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嘛。 先前瞧着好糊弄,可这会儿怼起人来句句到位,刀刀见血,没等人找借口诬害他,他就先把人家的话说了个干净。 崔乐只觉得心口梗的慌,见周围全是他的人,沈家也不过剩了几个护卫。 他心下发狠想着先把沈却拿下其他事情稍后再说,就听楼上那人又轻飘飘地说道: “不过崔大人你们来的也太晚了,陶大人也是,既然早将黑矿之事上报,疑心扈家,也该早点跟我通个气,我也不至于在扈家找到了些东西,还以为他也掺合到了里面。” 崔乐眼皮一跳:“小沈大人发现了什么?” 沈却说道:“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些漕运上走运私盐的账册。” 崔乐急声道:“东西呢?” 他说完就发现沈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怕隔着些距离也像是带上了审视。 他连忙压着心里急迫,放缓了声音说道,“小沈大人有所不知,我跟徐大人来祁镇就是为着扈家走运私盐的事情。” “这几年漕运上大小事不断,私盐走运之事也是屡禁不止,陛下几次提及此事忧心下面贪腐影响百姓生计。” “小沈大人要是真找到了账册,那就是帮了朝廷的大忙了,还请小沈大人将账册给我,也好能尽快查清此事。” 沈却听着他义正言辞的话,却没回答他,反而只是问道:“徐大人呢?他也来了?” 崔乐虽然着急,却也只能先回道:“来了。” “那就先去见徐大人吧。” “小沈大人!”崔乐想说什么。 沈却就道:“徐大人才是监察御史,有些东西也只有他才能定。” “反正他人已经来了,账册的事等见到他之后再一起说吧,省的我先跟崔大人说一次,回头见到徐大人还得再跟他说一次。” 第34章 拖延时间 崔乐闻言面露迟疑,来之前徐大人已经交代过他,让他不惜代价要将沈却拿下,也一定要把那账册拿到手。 沈却要是表露出反抗的意思他肯定直接动手,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拿下,可眼下沈却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反而主动要求要见徐大人,甚至话里话外也没拒绝要把账册给他们的意思。 崔乐反而一时间不敢轻易动手。 沈却居高临下的看着崔乐,见他不应忍不住皱眉。 “崔大人,扈家险些被人灭门,我又刚好在场,要不是我侥幸救下了扈家长子,怕是有嘴都说不清楚。” “眼下不仅是账册的事,扈言也得当面交给徐大人才行。” 他顿了顿, “我祖母寿辰在即,原本我早就该回京,要不是扈家的事情突然耽搁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你和徐大人既然是来查私盐的,那不管什么东西都该当年说清楚。” “我可不想我一走,就有人拿着扈家的事给沈家脑袋上扣屎盆子。” 崔乐是知道徐立甄跟沈家不和,沈却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落在他耳中,就变成了沈却察觉到了什么,担心徐立甄事后陷害,才非得见到他亲自把东西交给他不可。 崔乐虽然是徐立甄的人,可同样也有自己的心思。 沈家毕竟不是普通人家,这沈却更是沈家嫡子,又是太子伴读。 他来江南跟京中依旧是有联系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崔乐也不想伤沈却性命,否则沈家和太子那边追究下来。 徐立甄不怕,他却担待不起。 崔乐心中衡量了一番,神色缓和下来说道:“小沈大人误会了,我刚才只是一时心急,你说的是,徐大人就在县衙那边,我这就带您过去。” 沈却见崔乐答应下来,领着扈言和薛诺出了阁楼。 等走到崔乐跟前,他就指着身旁浑身是伤被人搀着的扈言说道:“这就是扈家长子,崔大人既然来了,人你就先看着。” “沈公子!” 扈言没想到沈却这么干脆利落就把他交给了别人,顿时急了。 沈却没等他开口就直接说道:“扈公子,刚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那账册关系的不是一人两人。” “你虽然不知道你父亲的事情,扈盛林平日也没告诉过你生意上的事,可你是扈家长子,若有人想要灭口不会因为你不知情就饶了你。” “你父亲眼下出事,扈家也遭了横祸,现在唯一能护得住你命的就只有朝廷,你明白吗?” 沈却口中朝廷二字咬的极重。 扈言瞬间就想起沈却刚才跟他说过的话,原本激动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沈却见他没再开口,这才又朝着崔乐说道:“我之前带着人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救下扈家其他的人,不过倒抓住了个动手的死士。” “崔大人既然来了,这人也就一并交给你了,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审出点儿什么来。” 崔乐原还对沈却抱着防备之心,可见他居然把扈家长子和被抓的死士都交给了他,他瞬间放心下来。 在他看来,沈却要是有别的心思,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把人交给他。 他连忙让人将两人接过之后:“多谢小沈大人。” 沈却拢了拢袖口,那里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走吧,去见徐大人。” 崔乐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他袖口,看到里面鼓起的像是书册一样的东西,又看了眼隔在两人中间死死护着沈却的那几个沈家护卫。 这么近的距离,他想要拿住沈却不难,可那账册里面的东西极为要紧,万一撕坏个一张两张的怕会坏事。 崔乐衡量了一下拿下沈却夺走账册的可能,到底不想冒险,想着反正人去了县衙东西也都在他身上,他歇了心思,挥手让院中官兵散去后,才亲自领着沈却朝着县衙而去。 …… 夜色如幕,扈家宅院被看守了起来,薛诺跟着沈却从里头出来时,还看到那些官兵锁拿扈家下人,奉命搜索扈家内外,而那个之前还剑拔弩张的崔大人则是走在前面。 薛诺跟在沈却身旁,看着周围那些围着他们防着他们逃跑的官兵,忍不住心中“啧”了一声。 能跟着徐立甄来祁镇,甚至还被他放心派来“夺取”账册对付沈却的,就算不是心腹也该是他极为信任的人。 徐立甄让他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想要直接拿了沈却强夺账册,可沈却先是先声夺人乱了这人的心神,后又提起沈家让他心生忌惮,随即又主动示弱以扈言和那死士让他放松警惕…… 这书呆子虽然愣了点,倒也不傻。 扈家到县衙算不得太远,他们走的也不慢,等到了县衙前时,远远就看到那衙门前站着许多穿着轻甲的官兵,等他们进了县衙,就发现里面已经换了“主人”。 沈却他们被带进去就先留在了前面,崔乐让人看着他们后,就径直去了后堂。 等进得里面,就看到陶纪坐在堂中脸上紧绷着,而上首位坐着个中年男人。 那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靛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挂着一枚麒麟白玉,他手边的桌上摆着一杯茶,露出的侧脸半点不显凌厉。 正垂首翻看着手里的东西,听到动静抬头时,那张脸上眉如青峰,却端正肃容。 陶纪打从今天夜里出事之后就一直绷着心神,这会儿看到崔乐回来连忙起身急声道:“你回来了,怎么样,人拿住了没有?还有东西,沈却有没有找到?!” “扈盛林那厮也不知道把东西到底藏在了哪里,骨头硬的不得了,怎么问都不肯开口,咱们也翻遍了扈家都没找到那东西,沈却能找到吗……” “陶大人。” 徐立甄声音偏沉,只淡淡叫了一声,陶纪就连忙闭嘴。 崔乐这才对着徐立甄说道:“沈却找到东西了,我也把人带回来了。” “动手了?”徐立甄问。 “没有。” 崔乐看着神色平平的徐立甄,丝毫不敢小觑于他,只低声说道, “我带着人去的时候,沈却已经拿到了东西,他像是早就知道大人想做什么,开口就撇清了跟扈家的关系,又把扈家长子和他抓住的那个死士一起交给了我,还主动提出要来见大人。” “他没反抗,我也不好直接动手。” 第35章 公子,我怕 没反抗? 徐立甄神情微顿,沈家那老狐狸对他向来不假辞色,处处提防,沈家那小子也不遑多让。 他居然主动想要来见他,这倒是稀罕。 徐立甄还以为沈却看到崔乐去时,察觉到他被算计后会想办法跑了才是。 “他人呢?”徐立甄问道。 “在外面。” “让他进来吧。” 崔乐小心看了眼徐立甄,见他没有动气这才微松了口气,连忙转身朝外走去。 “徐大人。” 陶纪没想到崔乐居然没跟沈却动手,他原本以为今天夜里会有一场恶战,以徐立甄跟沈家的关系肯定容不下他趁机会朝沈却下手,他才敢卖了沈却,可如今崔乐却全须全尾地把人带了回来。 陶纪顿时坐立不安:“沈却来了,不如我先下去……” “这里是你的县衙,出事的也是你辖内的人,你能躲到哪儿去?”徐立甄看了他一眼。 “可是沈却那里……” “你怕他做什么?” 徐立甄淡声道,“你辖内出了盐运走私的事情,你依律报给我是你职责所在,他能奈你如何?” 陶纪闻言语塞。 理是这个理,可问题是他如果仅仅依律上报肯定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他骗了沈却,之前一直告诉他扈家的案子压着未曾上报,今儿个白天去找他时还装作惊慌之状故意提起监察御史两日后才来借机糊弄了他,夜里更是跟着徐立甄一起算计了沈却。 要是沈却真的栽在了徐立甄手里他自然不怕,时过境迁后沈家想要问罪也奈何不了他。 可眼下沈却没事,还好端端地来了县衙。 让他直面沈家,他哪儿敢? 陶纪心里头发虚,张嘴想找个借口出去先躲躲,好歹不用自己当了马前卒,可徐立甄静静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浑身僵硬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他只能垂着脑袋在旁边候着。 等外头崔乐带着沈却他们进来时,对上沈却扫过来的眼神,他就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沈却看了眼陶纪,见他不敢跟自己对视时心中冷哼了声,突然觉得薛诺之前骂陶纪是个抹了油的滑溜王八那话一点儿都没错,他原以为这人只是胆子小了点儿为人圆滑了点儿,没想到他这墙头草作戏的本事也是一流,把他也给坑了进去。 徐立甄瞧着跟在沈却时说话倒是温和:“数日不见,长垣贤侄风采依旧。” “比不得徐大人一身气度更甚从前。”沈却互捧。 徐立甄对着眼前之人时完全不像是跟沈家有仇的,反而就像是邻家长辈与他叙旧:“先前在京中时就常听陛下提起你,说你少年英才,有你祖父之风,我家中那小子也时常提起你,只可惜一直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 “如今难得能遇见,快过来坐。” 沈却闻言也不客气,走到一旁坐下之后就笑道:“我祖父也时常提起徐大人,说您精明睿智,是陛下肱骨。” 徐立甄扬唇:“是吗?那等回京之后,我得找机会拜访一下沈老大人。” 沈却闻言顿笑:“那我祖父定然高兴。” 两人寒暄着时,谁都不见嫌恶之色,反而言笑晏晏间像是许久不见的忘年好友。 薛诺站在门前几步,静静看着不远处跟沈却谈笑风生的中年男人,看着他脸上自信睿明,看着他浑身气度,眼前却出现了多年前他低头恭顺跟在母亲身后的模样。 “阿诺。”沈却轻唤了声。 薛诺连忙跟了过去,站在他身旁,而沈家那几个护卫也亦步亦趋的跟着护在他左右。 徐立甄乍一看到之前站在沈却身后的少年时,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好漂亮的小孩儿。 他目光在薛诺那双格外招人的桃花眼上顿了顿,还没来得及细瞧,就见那小孩儿突然瞪了他一眼,扭头躲在沈却身后,徐立甄挑挑眉:“这是?” “亲戚家的小孩儿。”沈却淡声道。 徐立甄说道:“倒是个标志的孩子,只是我与沈贤侄闲聊几句,不如让他们先出去?” “我要跟着公子!”薛诺伸手就勾住沈却的袖子,“公子,我怕!” 沈却见她嘴里说着害怕,脸上却硬梆梆的板着脸,顿时忍不住轻笑出声:“徐大人见谅,阿诺胆子小,刚才在扈家怕是被吓着了,反正只是闲聊几句,都是自家小孩儿,让他留着吧。” “至于其他几个,也都是沈家护卫,就算听了什么也不会外传。” 徐立甄皱眉看着沈却,心中嗤笑这沈家小子也不过如此,这县衙里里外外都是崔乐的人,要是真动起手来就算再多几倍的人也没什么用处,留几个护卫在身边就能保得住他安全? 可笑! 徐立甄眼底划过抹嘲讽,对沈却看低了许多,连言语也轻慢起来:“之前就听说你离京替太子办事,原以为会在扬州遇见你,却没想到你居然来了祁镇这小地方。” 沈却笑了笑:“先前殿下得知谢老先生身体不适想要探望,却碍于身份,不便离京,便让替他走这一趟。” “见过谢老先生之后,我本是打算顺道去延陵看看那边灾情,谁想途径祁镇却遇上了扈家的事情,结果就耽搁了下来。” 谢老先生虽无官职,却是当世大儒,于文人之中身份极高。 早前在京中开坛讲课时曾跟太子有过半师之谊,朝中数次请他入朝都被推拒,他身体不适太子命人前来探望,别说是徐立甄,就算是皇帝那边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至于查探灾情,也在情理之中,身为当朝储君关心民生也很正常。 沈却说完笑言:“我也没想到这小小的祁镇居然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惊动了徐大人,咱们虽然没在扬州相遇,可在祁镇这小地方也能见到徐大人,也真算得上是有缘了。” “这种缘分我可不想要。” 徐立甄说道,“我本在别处查探私盐走运之事,线索直指祁镇这边,恰逢陶大人让人传讯说是扈家私开盐矿囤运私盐。” “我这匆匆赶过来还没瞧见扈家的人,你就先给了我这么大个惊吓。” 第36章 阴阳怪气 徐立甄看着沈却:“听崔大人说,他刚才去扈家时,那边死了不少人,这泼天祸事你也敢大着胆子往里面撞。” “好在你没出什么事情,否则要是真因为我查私盐之事连累了你,你父亲和祖父指定寻我麻烦,怕是连太子殿下也会怪罪于我。” 沈却说道:“徐大人哪里的话,你是为朝廷巡盐,我祖父他们哪会是非不分,况且扈家这事儿我也不想掺合,怎奈就这么凑巧撞上了。” “说起来也是怪陶大人,他要是早跟我说已经找了徐大人过来,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徐大人是不知道,刚才在扈家我差点儿也没命了,那血淋淋的样子,实在是吓人。” 陶纪打从沈却进来之后就坐立不安,冷不丁被他点名,脸色瞬间惶惶:“小沈大人,我……” “陶大人别误会,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 没等陶纪说什么,沈却就笑声解释,“你身为地方官员,察觉走运私盐的事情告知上峰是对的,我毕竟没有实差在身,虽凑巧掺合其中,可对上为着利益铤而走险之人也力有不逮。” “好在崔大人和徐大人来的及时,才能帮助陶大人震慑住宵小,否则这扈家说不定真就鸡犬不留了。” 陶纪听这沈却的话不仅没松口气,反而背脊发凉。 沈却他…… 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这话什么意思? 徐立甄眼看着沈却三言两语就把陶纪吓得够呛,而且这黄毛小子嘴上半点都不吃亏,想要言语上占他什么便宜是别想了,他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神色冷淡了几分。 “长垣贤侄是沈老大人亲自教出来的,自然能体谅陶大人的不易,他也是照着规矩办事,怕走漏了消息而已。” 他不想废话,直接看着沈却说道, “我先前得到消息,这扈盛林不仅私开黑矿,替人走运私盐,手中还握着漕运上一条水陆私售的线路。” “他手里有一份账册,听闻是落到了你手上,还请长垣能够交给我,也好让本官尽快查清私盐之事,给朝廷一个交代。” 沈却闻言点点头:“这账册的确该交给徐大人。” 徐立甄脸上露出些笑来,觉得这沈家小子还算识趣,谁知下一瞬笑容就僵在脸上,就听到沈却满是遗憾地说道,“我的确找到了扈家的账册,只可惜眼下那东西不在我手里。” 徐立甄脸色顿沉:“贤侄不要说笑。” “我没说笑啊,那账册的确不在我这儿。”沈却耸耸肩说道,“先前陶大人一直压着扈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徐大人奉命巡盐会来祁镇,扈盛林留下的那账册干系太大,我哪敢留在身边?” “陶大人要是早一些告诉我徐大人会来,或是崔大人早来一步,我肯定直接将账册交给你们。” 陶纪脸色大变,急声道:“我跟你说过徐大人要来……” 沈却微笑:“可你跟我说徐大人还在呈州,少说要两天才能到这儿。” “我……”陶纪语塞。 沈却皮笑肉不笑:“我以为陶大人说的是真的,想着那些人敢明目张胆灭扈家满门,还敢朝着我下杀手,那账册要是留在我身边必定保不住,我自然要想办法才行。” 徐立甄此时脸上已经没了笑容,想起刚才崔乐跟他说沈却主动要求来见他,甚至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打算,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沉着脸说道:“你让人把账册送走了?” 沈却:“还是徐大人聪明。” 徐立甄眸色一寒:“沈贤侄,你跟陶大人如何是你们私事,可那本账册关系的却是整个江南漕运,还请沈贤侄将账册交还回来,否则若有什么闪失,恐怕沈家也护不住你。” 沈却看着徐立甄不再装着温和儒雅的样子,脸色也冷淡的下来,扬扬唇淡声道:“我也很想交给徐大人,可东西不再我这儿,我总不能假造一本给你?” “那你袖中是什么东西?”崔乐脸色难看。 沈却扬了扬手:“这个啊?”他将袖子里的东西滑了出来,朝着一旁桌上扔了过去,“不过是在扈家书房瞧见了一本山水游记,觉得挺有意思就收了起来,崔大人若是想要,那便给了你。” 崔乐看着桌上那本游记,想起沈却之前在扈家装模做样的样子,气声道:“你耍我?!” 沈却耸耸肩笑得一脸惫赖:“崔大人也没问我啊?” 崔乐气得瞪眼。 堂中徐立甄一拍桌子:“沈长垣!” 外头有人围拢过来,沈家那些护卫都是心中一凛,连忙将沈却团团护在中间,薛诺也是下意识抓住袖中短刀,防备着屋中两人恼羞成怒。 “你插手私盐走运之事,你可知道本官能直接拿了你?!” 沈却闻言平静的很:“徐大人是监察御史,想要拿我自然容易,可想将私盐走运的事情栽到我身上,总得有个证据不是?” “扈家那账册上写的什么,我比徐大人清楚,你今日就算拿我撒气,待到账册送回京城时我也能够洗刷清白,倒是徐大人,您好不容易才重新起复得入都察院,让陛下重新倚重于您。” “您确定要在此处拿我?” 褪去了之前的温和,沈却说话格外尖锐。 徐立甄脸色冷沉,对上沈却毫不示弱的模样,半晌才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气:“你也是官身,本官自然不会轻易拿你,可那账册若有所失,你也担待不起。” 沈却附和着点点头:“徐大人说的是,那账册就是个祸害,引得扈家满门被灭,我也险些被人所杀,所以我将账册送回京城,这样才能以保周全。” “你!” “徐大人放心,护送账册的人都是沈家精锐,我也吩咐他们回京之后以徐大人的名义将账册交于朝廷,陛下若是闻听此事,定能感受到徐大人巡盐的用心,到时不会少了封赏。” 沈却笑容满面,“徐大人不必太过谢我。” 薛诺看着徐立甄从最初的镇定自若到彻底破功,那脸被气得铁青铁青的,差点忍不住想要呱唧鼓掌。 论阴阳怪气,果然沈家绝学。 第37章 顾忌 沈却一通阴阳怪气的结果,就是被“请”到了县廨后面的思补斋。 南北对立的两间房子,沈却和薛诺一间,另外那些护卫一间,屋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站着穿着轻甲的官兵。 沈却几乎是被推攘着进了房门,瞧着里头空荡荡只有两张太师椅并着一张破旧方桌的屋子。 沈却忍不住轻嘁了声。 思补斋? 县衙里头那么多的地方,徐立甄偏偏把他送来这里,是想要让他思过找补? “小沈大人,徐大人奉命调查私盐一事,那账本至关重要,您弄丢了账本,只能请你暂时留在此处。” “那感情好,正巧我这一夜担惊受怕的,有你们在外守着,也正好能好好睡上一觉。” “哦对了。” 沈却说完像是想起什么,朝着门外站着的人说道,“之前县衙大牢遇袭,我身边的随从留下来帮着陶大人锁拿刺客,眼下县衙已经无事,还麻烦你告诉陶大人一声将人送还回来,免得生了什么误会。” “我也乏了,没什么事情别来打扰。” 外头的人原还想着沈却能服个软说句什么好听的,那想他半点服软的意思都没有。 只听到沈却说了句“送客”,一直跟在他旁边那个容貌精致的少年就配合着抓着房门“砰”的一声甩上,差点砸了他的鼻子。 “……” 门外的人面面相觑。 “头儿,他这……” “别管他,也就只能图个嘴上舒服,你带着人好好守着这里,看好了他们。” 这沈家的公子轻易不能上刑,大人没开口之前也不好动他,可饿上几顿却是可以的,他就不信这打小珍馐美馔锦衣华服养出来的公子哥儿,真能受得住多大的罪! 徐立甄早就料到沈却没那么容易服软,听到下头人回禀时并没多少意外。 崔乐却是极为气恼:“往日都说这沈长垣是个性子板正的,没想到居然也这么多心眼儿,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账册送出去的,明明早前就让人盯着扈家了。” “你去之前让人盯着,带他回来之后呢?” 崔乐闻言就想起沈却之前在扈家见到他时,主动提及账册,还要求来见徐立甄,话里话外都暗示着那账册还在他手里。 崔乐当时只想着沈却都跟着他回来了,哪还会防着他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别人,一时间脸色难看极了。 “你就是小瞧了沈长垣,他可是沈忠康那老狐狸亲自教出来的,就算不如他狡猾,又怎么可能半点心计都没有。” 世家公子没见过疾苦,没经历过挫折,或许心性欠缺容易被人算计,可该有的脑子却还是有的,一旦察觉到危险自然也会想办法寻找出路,否则那堂堂沈家教出个坐地等死的傻子来,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徐立甄之前同样小看了沈家这小子,被他激怒后再冷静下来时,已经明白沈却不像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查清楚了吗,他身边的人少了多少?” “至少五六个,陶纪说沈却来祁镇时,身边至少有十五人护卫,除了留在县衙的石安和跟在沈却身边的那几个人外,还有个姜成以及极得他眼的龚临都不见了。” “这两人是沈却身边护卫中领头的人,特别是那个姜成,是姜武尹的儿子,早前姜家出事时被沈忠康救了之后就一直留在沈家,平时跟在沈忠康身边办事,这次沈却南下为了护着他安危才跟了过来。” 姜武尹以前是宫中执殿郎,跟随陛下左右护卫他安危,身手是出了名的好,四年前宫中遭了刺客,姜武尹因故擅离职守护驾不利让得陛下险些丧命,受了君王雷霆之怒被杖责而死,家中也受了牵连。 姜家被贬为奴,沈忠康出面将姜家妇孺买了回去,为着此事还被人弹劾过一遭,只是不知道后来沈忠康跟陛下说了什么,事后陛下虽然没赦免姜家之人,却也没再追究沈忠康收留姜家人的事。 徐立甄这些年一直盯着沈家,自然是知道此事的。 姜武尹当年是京中第一高手,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这几年沈忠康在外行走时那年轻人时常跟在他左右,徐立甄也是见过他的,要是账册真的在那姜成手中,想要抢回来怕是不容易。 崔乐说道:“除了姜成和龚临,沈却身边的护卫还少了好几个。” “扈家活下来的那个儿子呢?” “已经审过了,他说扈盛林把那账册藏在书房中的古琴里,他亲眼看到沈却得了账册,可是沈却只跟他说那账册关乎私盐走运,也和漕运上有关系,并没将账册给他看过就直接让人带走了。” “扈盛林大概是知道自己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情,也知道纸包不住火,所以他做的那些事情从来没跟家中的人提过,也早早就替他这长子做了打算,想要把人送去京城扈侍郎府府里,扈家长子对私盐的事一无所知。” 徐立甄闻言忍不住皱眉,他双手落于腹前,指尖轻点着手背沉声说道:“派人去追捕沈家的人,同时传信给各地驿站,京中城门,想办法拦截姜成等人。” 崔乐忍不住说道:“那沈却还在咱们手里,他既然看过账册,就不能让他吐出来吗?” 徐立甄看了他一眼:“怎么吐?用刑吗?” 见崔乐意动,徐立甄直接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你以为沈长垣是那些你随随便便就能动的人?他是沈家嫡子,陛下钦点的太子伴读,虽然眼下只是个编修,可那也是入了翰林院官籍,在陛下面前得过脸的。” “你要是有确凿证据能定他罪也就算了,可你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他手里还抓着盐运账册,你要是敢对他动刑那账册一旦落到沈家手上,沈忠康能活活剥了你身上这层官皮!” 徐立甄是想找沈家麻烦,也乐的能毁了沈家嫡子让沈家那老狐狸痛苦一回,可前提是不能把他自己也给坑了进去。 那账册一日没有下落,他就不能动沈却,甚至连扈家那个活口也得给人留着。 第38章 你怕不是有大病 徐立甄心里清楚的很。 找个借口把沈却关着已经是勉强,要真用刑伤了沈家那小子,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见崔乐脸色不好,徐立甄朝着他摆摆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咱们本是冲着账册来的,该扫清的尾巴已经扫清了,私盐的事情与我们没多大关系。能拿了账册捏人把柄最好,拿不到也别把自己的把柄递出去。” 他想了想, “沈却那小子暂时动不得,先追账册,沈却这边也防着,免得他调虎离山那册子还在他手里。” “对了。” 徐立甄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记得陶纪之前说,沈却手里还抓着个成国公府的人?” 崔乐点头:“那人这次也一起抓了,说起来沈却之所以撞上扈家这事,最早就是因为成国公府那人闹起来的。”说着时他满脸的晦气,“你说三皇子也是,好端端让人搜罗瘦马也就算了,怎么就这么凑巧找上扈家。” “扈盛林这么多年办事一直谨慎,又有陶纪帮忙遮掩着更没人知道私盐的事,咱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消息赶了过来,想要提前拿到账册好能拿捏漕运上的人,可谁能想那人早一步招惹了沈却!” 简直坏了他们所有的打算! 徐立甄闻言却是冷哼了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 崔乐一怔:“你是说……” “咱们能知道私盐的事,三皇子未必就不能知道,这江南偌大的地方,哪里找不到美人,怎么偏就这么凑巧找到祁镇这小地方来了?” 成国公府的人能不知道扈盛林跟京中扈侍郎的关系吗,又怎么会不知道扈家亲近四皇子有意辅佐。 搜罗瘦马这事上不得台面也见不得人,堂堂皇子沾上这种污糟事情会被人戳脊梁骨,照理说成国公府的人应该避着外人暗中行事才对,怎么可能主动告诉扈家的人,甚至还借着扈家的儿子去搜罗美人。 “那他为什么在扈家门前绑人?”崔乐问道。 “还能为着什么,不过是想要主动漏了短处拉扈家那公子下水,又凑巧遇到那女子容貌太过出色。”沈却身边那小孩儿的容貌任谁都得说个好字,他姐姐容貌定然差不了。 “掳人半真半假,想借此绑住扈家小儿子探听消息才是主要的,只是他大概是没想到随便掳个人居然会跟沈却扯上关系,还被咱们这位沈大公子扒出了他身后的成国公府。” 崔乐听着徐立甄的话忍不住张了张嘴:“可我听陶纪说,那人那天夜里就去了码头打算离开的……” “谁告诉你去了码头就是要离开?” 徐立甄哼了声,“你要不信,让人审一审成国公府那人,就知道他来祁镇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他不欲多说这事,只问了句, “陶纪说的那小孩儿就是沈却身边的那个?” “看长相,应该是他。” “这沈家小子倒是个心善的。” 徐立甄神情微讽,沈却既已知道扈家的事情还把人留在身边又抓了成国公府的人,估摸着是怕成国公府事后灭口。 无谓的仁慈,却替自己招惹麻烦,为着个不相干的跟成国公府和三皇子闹的不对付,简直蠢之又蠢! ……谷 思补斋这边,沈却坐在太师椅上,见薛诺打从进来之后就里里外外的看着屋中四处,推推房门,再看看旁边的窗户,他不由说道:“这地方四面围墙,外面也有人守着,逃不出去的。” 他朝着小孩招招手,“累了大半晚上,先过来坐会儿。” 薛诺走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后,就扭头说道:“公子,那个徐立甄把咱们关在这儿想干什么?” “估计是怕我糊弄他,也怕扈家那账册还在我手里。” 见薛诺皱着眉头一脸忧愁的样子,他淡声道,“放心吧,账册没找到前,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就算想要栽赃他也怕账册重见天日的时候把他自己坑进来。” “他轻易不会真伤了我的人,顶多就是让我吃点儿苦头受点儿教训。”比如饿上他两天之类的。 薛诺闻言耷拉着脸,她知道徐立甄不会轻易伤了沈却,在账册没找回前也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她不想被困在这小房子里面什么都做不了,而且要是有可能,她其实更希望徐立甄能干点儿什么,比如严刑逼供,再比如陷害陷害沈却什么的。 他只要动了手,就能找到反手的间隙,什么都不做才让人头秃。 沈却见她垂头丧气,不由靠在椅背上说道:“接下来几天恐怕得跟着我挨饿了,后悔吗?” “后悔倒是不后悔,就是觉得憋屈。” 薛诺似真似假的嘟囔,“我不喜欢那个徐立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还有那个崔大人,看着就是个狗腿子。” 沈却见她愤愤然的样子失笑:“那个崔乐是可不是什么狗腿子,他原是漕运上运军卫守备,后来调入京城之后成了卫营副将,因少与京中权贵往来忠于陛下,所以颇得陛下看重。” 他解释了一下运军卫守备和卫营的事情,才又继续, “徐立甄跟他一样,重新起复进入都察院后就只做纯臣的事情,事事以陛下为先,不参与任何权争之事,所以他也格外能让陛下信任,陛下能让他们两个一起来查漕运的事情倒也不算奇怪。” 薛诺似懂非懂:“那他们干嘛还搞这么多事情,要真的事事以陛下为先好好查案不就行了?这么暗地里搞扈家,又算计公子追着那账册不放,没私心才怪!” 沈却闻言眼神微眯,他其实也奇怪,以徐立甄和崔乐这几年对外显露出来的,那账册落在他们手上和送回京城也没多大区别。 可他们先是朝扈家下手,后又让陶纪算计他百般想要把账册弄在手里。 他原想着徐立甄是为了针对沈家和他,可后来却发现不对,如若不是为了此事,只是想要追查私盐一案不至于如此,徐立甄倒更像是有别的私心。 只是这私心不知道是他掺合了私盐走运案子的心虚,还是那账本上的人对他有别的用处,如果是前者也就算了,可如果是后者,只能说徐立甄那所谓的“纯臣”怕是假的。 他“有主”了。 沈却吃惊于薛诺直觉敏锐,瞧着小孩儿耷拉着脸的样子,突然说道:“先不说他们的事了,账册找不到,我们这几天怕是要一直留在这儿了,正好先前教你读书的事断了……” 薛诺顿生不好的预感。 “我教你认字吧,反正也没事,咱们争取赶在姜成回来前,把三字经给认全了。” 薛诺:“……” 你怕不是有大病! 都什么时候了,还教她认字?! 第39章 长歪了 被关起来后,沈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安静。 他没试图逃脱,也没主动服软。 崔乐的人饿了他两天,原想着让他受受罪,教训教训这世家公子,可谁想到沈却脸饿白了,身上也饿得没了力气,却还有功夫瘫在椅子上盯着旁边同样饿得头晕眼花的薛诺认字。 沈却拆了灯罩上的竹篾在油灯上烘着,那竹篾烧起来时居然有那么一丝炭烧烤鸭的味儿,他耸了耸鼻子,朝着薛诺说道:“好好练字,等回京之后,我带你去吃烤鸭。” 薛诺有气无力的半趴在桌上,桌面是“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她奄奄一息:“我怕还没吃到烤鸭就先饿死了,公子,我手软,能不能不练字了?” “再写两次就休息。” “可我没劲儿。” “努努力,就有了。” “……” 薛诺忍不住趴在桌上翻了个白眼,无比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假装不识字,她低头在桌上写字时,力气大的像是在沈却脸皮子上作画。 沈却见她脸色发白写字时手都是飘的,到底还是心软:“以前也这样挨过饿吗?” 薛诺垂眼:“我娘还在的时候没有,那时候家中还算富裕,也从没饿过肚子,可后来她死了,我和姐姐遇到很多坏人,为了躲着他们藏在一处地窖里饿了整整五天,等那些人走了,我和姐姐才被人救了出来。” 母亲谋逆,天庆帝下令杀无赦,不曾问罪,不曾锁拿,禁军入府见人就杀,整个永昭公主府血流成河。 薛爹爹匆匆把她和阿姐藏在马房的地窖里,里头堆着的全是喂马的干草,头顶上是禁军杀戮的声音,阿姐死死捂着她的嘴躲在地窖里不敢出去。 那几天她们蜷缩在那黑漆漆不见天日的地窖里,饿了就吃干草,明明撑到肚子发胀,可依旧饿得恨不得能啃了自己的胳膊。 后来薛爹爹把他们救出来之后,就带着他们四处逃亡,风餐露宿,日夜颠簸,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情。 薛爹爹是个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又因为早前被人喂了药时常发疯。 薛爹爹那张脸认识的人太多,他划花了自己带着她四处寻医问药替她医治,又要想着替母亲报仇。 好好一个美男子,走的时候又丑又瘦,只剩一把骨头。 “殿下最喜欢的便是我这张脸了,如今我变得这般丑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 薛诺还记得他躺在床上抚着自己的脸笑容温软的样子,那时梅花盛开,他说,他要去见他的殿下了。 眼中陡然湿热,薛诺连忙将头埋在臂腕: “我讨厌饿肚子。” 她想阿姐了。 沈却脑子发晕,眼前泛黑时肚子里剐着的疼,胃里空空如也不断叫嚣着想要将东西塞进去,只是两天而已他就有些受不住了,更何况是那些天天挨饿的难民。 犹记得那天在扈家门前,他觉得薛诺只要两个馒头时无比可笑,却从没想过两个馒头可能是那些饿了许久的人的命。 他当时只顾着梦中的事情,想要验证她是不是梦里那人,只想着要提前斩草除根,可他却忘记了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变化不断,年少的薛诺不是后来那杀人如麻的小千岁。 他试探她时从没想过,如果薛诺不是梦里那人,他随便一言就断了她的生路。 沈却突然伸手罩着薛诺头顶:“对不起。” 薛诺抬头茫然。 “扈家的事,还有你姐姐的事情。” 见小孩儿仰着脸微红着眼圈,他低声说道,“以后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我保证。” 沈却起身走到紧闭的房门前,打开门朝着外面说道:“我要见崔乐。” …… 崔乐来的很快,进来就看到沈却苍白着脸坐在桌前。 兴许是饿了沈却两天,又瞧见他没了之前的精气神,崔乐出了之前被戏耍的恶气之后,再瞧着这位沈家的天子骄子时就说话就带着一股子戏谑: “小沈大人找我过来,可是想明白了?” 沈却抬眼时声音不大:“我一直都想的很明白,是崔大人想不明白。” 崔乐原是以为沈却找他过来是为着服软的,没想着他到了这个时候了说话还这么硬气,他顿时气笑了:“崔某想不想明白就不劳你操心了,倒是小沈大人骨头硬,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说起来小沈大人怕是没挨过饿得,也不知道你能扛得住几日。” 他上下看了沈却一眼,作势就朝外走。。 沈却半点都不着急,只在他快要出了房门时才幽幽说道:“崔大人,我祖父曾经教过我一个道理。” “与人为敌时要么抓住机会将事做绝,要么就别急着跳出来,万事留一线。” 崔乐脚下一顿:“什么意思?” “我记得崔大人以前在漕运上当差,是运军卫守备,跟漕司提举詹长冬关系十分亲近,后来詹长冬因监管漕运不利,被人检举之后贬官险些丧命,而崔大人却在之后突然得入陛下的眼,调入京中成了卫营副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崔大人既曾是漕运之人,对于这次私盐走运的事就该避嫌才是,你知道为什么徐立甄明明厌恶沈家至极,不惜算计扈家之事,可抓住我之后却没落井下石?” “那是因为他知道这次的事他拿不住我把柄,他今日伤我一分,明日就会成了他人攻击他的话柄,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跟漕运关系莫大的崔大人。” “你说要是让人知道你为难了找到扈家账本上交朝廷的我,甚至意图害我性命,其他人会怎么想你?” 沈却说话时声音不大,甚至因为长时间没吃饭有些虚弱,可他的话却让崔乐听的脸色大变。 “谁伤你性命了?!” “自然是崔大人,擅自锁拿翰林院人,又百般折辱苛待。” 他手里突然拿着没烧干净的竹篾,朝着胳膊上一划,鲜血流下来时,他说道,“瞧,崔大人为得盐运账本不折手段严刑逼供。” “沈长垣!!” 崔乐目瞪口呆,一句你要不要脸差点骂了出来。 第40章 不要脸 旁边的薛诺也是没想到沈却会突然来这一招,这种事情该是她干的才是,这世家养出来的公子哥儿怎么突然像是长歪了? 她朝着袖子里摸了摸,将短刀拿了出来。 “公子,这里有刀,锋利一些。”她拿着短刀比划了一下,“严刑逼供可能还得几道伤口。” 沈却瞧着她认认真真的像是在想该在哪里下手,旁边崔乐早就被惊呆了,他朝着崔乐说道: “我虽然品阶不高,却也是太子伴读,崔大人严刑逼供想要夺取账册,伙同徐大人迫害于我,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借私盐走运谋害太子。” “等到回京之后我定会一五一十告知陛下,求陛下做主。” “你放屁!”崔乐怒声道,“你以为陛下会信了你的鬼话?” “那谁知道呢,这县衙里里外外都是你们的人,我被你们强行囚禁于此,还惨遭刑讯,除非我死在这县衙里面没机会再回京城,否则这事儿总得给太子殿下和沈家一个交代。” 沈却指了指流血的地方,满脸的虚弱,“崔大人,我头有些晕,再不快些请大夫,我可能真的不行了。” “你……” 不要脸! 崔乐看着沈却顶着指尖大小的伤口说着自己要不行了,简直想要弄死他,这狗屁的端方君子,谁他妈养出来的君子会这么不要脸? 可偏偏他还就吃他这一招。 那账册要是抢了过来,他们大可罗列个罪名坑的沈却抬不起头,可偏偏账册被带走了,连带着沈家护卫也跑了好几个。 眼下派去沿路追捕的人没有半点消息,他饿沈却两天没问题,可沈却要是真受了伤或者在这里出了事。 等着沈家护卫拿着那账册告进京城,到时他谋害沈却夺取账册的罪名就洗不干净,说不定连带着扈家被灭门的事也会落在他脑袋上。 崔乐脸上跟开了染坊的一样,眼见着沈却朝着他那小随从身上一靠,嘴里说着“我要晕了”。 崔乐咬牙切齿:“请大夫!!” …… 请大夫是不至于请大夫的,可崔乐也的确是被沈却搞麻了。 被关了两天之后,沈却以流了一些血为代价,让得崔乐不敢再将他囚禁在房里。 崔乐气急败坏的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就有县衙的人送了吃的喝的过来,连带着原本守在外面的那些官兵也都撤走了。 对门被关了两天的护卫看着自家公子安然无恙险些泪目,崔乐想要逼着沈却服软,倒没为难这些护卫,他们这两天反而都吃过东西,知道自家公子被饿了两天,几人都是忍不住暗骂徐立甄和崔乐。 桌上摆了好些吃的,鸡鸭都有,薛诺避开了油腻的东西拿着桂花糕就朝着嘴里塞。 “慢点儿吃。” 沈却胳膊上缠了白布,想要去扯鸡腿,还没碰着就被薛诺伸手拍掉,她塞了一块桂花糕进沈却手里,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道: “饿了两天,不能吃太油腻的,要不然会闹肚子。” 沈却倒没想到这个,他咬了口手里的桂花糕,又喝了点热汤之后,才感觉到胃里舒服了一些。谷 明明饿了两天,他吃起东西来依旧慢条斯理,好像规矩仪态刻进了骨子里,反倒是薛诺风卷残云。 瞧着瘦小干瘪的身子,那肚子却像是无底洞一样,很快干掉了桂花糕,就朝着清淡些的菜色探去。 薛诺一边自己吃,还不忘一边拿着公筷朝着沈却碗里放。 那精巧的陶瓷碗中很快就堆成了小山,沈却瞧着薛诺进食时塞得圆鼓鼓的脸颊,决定不计较刚才这小没良心的朝着他递刀的事情了。 “公子。” 石安瞧着沈却的伤口气恼极了,他刚刚才被放了回来就知道自家公子受了伤: “那个崔乐跟徐立甄就是狼狈为奸,以前在京城时他哪敢对公子这样,他居然敢伤了公子,等回京之后定要告诉老太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沈却见着义愤填膺的石安沉默了下,没好意思说这伤口是自己弄的,那么不要脸的事情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只是转了话题问道:“这几天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他们敢?!” 石安怒声道,“我那天跟姜成到县衙里帮着他们抓刺客时,衙门里的人都知道,而且当时虽然晚了,可衙门附近还是有人看到的,他们不敢拿刺客的事情冤枉我。” 那天姜成走了之后,他留在县衙这边本是想等着公子过来,可谁知道姜成一去不返,公子也一直没有过来,他察觉到不对想要离开被人拦着,事后陶纪虽然把他留在了县衙大牢,却也没敢对他怎么样。 他也是今天出来之后,才知道扈家那天晚上被人灭了门,公子也被徐立甄和崔乐给抓了。 “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出去?” 石安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之前看过这县衙里面,刚才来的时候也瞧清楚了外面的人,公子要是想走,我们几个应该能护着您出去的。” 谁知道沈却摇摇头:“不走。” 石安皱眉。 薛诺在旁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嘟囔道:“走什么走,现在这边里里外外都是徐立甄他们的人,就连陶纪那王八蛋都跟了徐立甄,就算你们能冒险送了公子出去,也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离开祁镇。” “徐立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崔乐又被公子得罪死了,他们现在怕是巴不得公子离开,等从这儿出去之后再随便找个借口弄死了公子,回头嫁祸给扈家账本上的那些人。” “现在出去不是找死吗!” “不准说粗话。” 沈却拿着筷子尾拍了薛诺脑门一下,扭头对着石安道:“阿诺说的对,现在这县衙里才最安全。” 姜成带走了账本,徐立甄和崔乐他们找不回来,就势必会把消息散出去,到时候他这个“众矢之的”走哪儿都安生不了。 崔乐突然撤了外面看守的人,让他得了“自由”,除了是因为发现困着他又不能伤他出出气还得被他要挟之外,说不定也是存了让他逃走的心思,他要真走了的确是找死。 “安心在这儿待着,不用管徐立甄他们,等过几天就没事了。” 算算时间,姜成应该也到了。 第41章 打! 徐立甄察觉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天。 听着陶纪急匆匆的过来,说崔乐又跟沈却吵了起来,不仅被他身边那两个随从气得跳脚,还跟人动了手。 徐立甄原本交代着身边人的动作一顿,扭头说道:“崔乐跟沈却动手了?” “不是小沈大人,是他身边那个随从,叫石安的。”陶纪急声道。 徐立甄紧紧皱眉:“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他说过让他别去找沈却?” “崔大人是没去了,是小沈大人找的他。” 崔乐自打那天被沈却弄崩了心态就没打算再去过思补斋,他私底下没少骂着沈却不要脸,说沈家在外替他做名,沈家玉郎就是个无耻之徒,可他骂的再凶狠也的确没再主动去找沈却。 反倒沈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半点没有先前端方如玉的样子,隔三差五就找点儿事情撩拨崔乐一回。 崔乐一个武将让他跟人动手还行,论嘴皮子哪能比得上沈家玉郎。 每次都被气得跳脚不说,还偏偏得压着脾气照着沈却挖好的坑朝里跳,要不然沈却就朝自己捅刀子,简直把脸皮扔在地上不要了。 徐立甄也没想到沈忠康向来引以为傲的孙子能这么不要脸皮,他额头青筋蹦了蹦:“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小沈大人说,那薛家小孩儿该学蒙求了,还让崔大人替他找本幼学琼林,替薛诺增长见识。” “……他昨天不是才要了千字文?!” “小沈大人说学完了…” “他以为他教的是过目不忘的神童?一天就学完了?!” 陶纪听着徐立甄咬着牙槽说话的声音,忍不住默了默,他也觉着沈却这话跟闹着玩儿似的,他们都是从蒙学过来的,有几个人能一天就能学完千字文的? 他早前就已经查过了,那薛诺根本不是什么沈家亲眷,不过就是个流民,延陵遭灾来了祁镇之后才被沈却给了捡回去,以前大字不识。 沈却分明是借口薛诺进学的事变着花样逗弄崔乐。 “算了,我过去看看。” 徐立甄交代身边那人先留意着京中动静,转身就打算领着陶纪去思补斋那边。 崔乐那性子摆明了不是沈却的对手,而且他显然小瞧了这位沈家玉郎,原以为是个刻板刚正的性子,能够随意拿捏着,可没想到遇到事情时反倒精明的很。 他这么闹腾处处撩拨崔乐,万一崔乐真经不起激朝着沈却动了手…… 等等。 徐立甄脚下迈过门槛时突然一停,身后的陶纪一时没收住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陶纪“哎哟”了一声,连忙抓着门扇才稳住了身形,捂着生疼的鼻子想要说话时,就发现徐立甄脸色难看起来。 “徐大人?” “你刚才说,沈却这几天一直找崔乐麻烦。” “是啊,小沈大人好像故意招惹崔大人,没事就找借口让崔大人过去,崔大人担心是跟账册有关的事,哪怕不愿意也会过去瞧上一眼,结果每次说不了几句就跟小沈大人闹起来。” 徐立甄脸色微沉:“这几天闹了几次?” “有两三次了吧,几乎每天都来一回。” 徐立甄扭头朝着身旁跟出来的随从问道:“派出去的人找到沈家那几个护卫没有?” 那人摇摇头:“往京城的各处驿站,沿路关卡,水路陆路上都有人留意着,就连三皇子跟四皇子在漕运和江南的人得了消息也派了人沿途搜捕,可一直没找到那几人的下落。” “那个姜成领着几个沈家的护卫离开祁镇之后就跟失踪了一样,我们翻遍了沿途各处都没找到半点踪迹。” 徐立甄眼中冷了几分:“他们本就没往京城走,你们自然找不见他们。” 那人愣住。 陶纪也是神情一僵:“没去京城?可沈却不是说他让人把账册送去京城了?” “他嘴里的话能信?” 明知道跟他们是对立的,也察觉到扈家的事情被人算计了,他怎么会以为那个沈长垣还会那么老实,真像是他说的那样把账册送去京城了。 沈长垣不会不知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消息一旦传出去后各处人马必定半途拦截,那账册一旦遗失,他也就没了任何倚仗,到时还拿什么来保他自己?保沈家清白? 徐立甄气恼自己居然被那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更懊恼他之前居然没想到这一点,猛一甩袖子就大步朝着思补斋那边走去,而原本站在门外瞧着崔乐跟石安“切磋”的沈却,很快就看到徐立甄满是阴沉之色的带着人进来。 崔乐被石安一拳头擂在胳膊上倒退了几步,气得就想再上前时,就听到徐立甄的声音:“住手!” 徐立甄上前按着崔乐的肩膀,寒声道: “把他们拿下!” 一群人乌泱泱的涌了进去,石安吓了一跳连忙退回到沈却身前,沈家那几个护卫早前就被卸了刀具,见状也满是警惕的围在沈却四周。 “徐大人这是干什么?”沈却皱眉。 徐立甄冷声道:“你把账册送去了哪里?” “自然是京城。” “到现在还想糊弄本官!” 徐立甄面色冷凝,“我原以为你们沈家的人都是忠正之人,你不信我,将账册越过我送往京城我能理解,虽有气恼却也不曾伤你半分,可没想到你居然敢勾结地方之人,私藏盐运账本。” “沈长垣,你罔顾圣恩,辜负太子殿下信任,实在是可恶至极!” 薛诺听着徐立甄开口就将一顶天大的帽子扣在沈却脑袋上,而沈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徐立甄想要干什么。 她心中低叹了声,一句要遭罪了还没感叹出来,就见徐立甄压根不给沈却说话的机会,直接就下令道: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把他给我拿下!” 周围的人冲了上来,石安他们伸手想要反抗,可双拳难敌四手,沈家众人很快就被拿下,连带着薛诺和沈却也被压着半跪在地上。 “给我打,撬开他的嘴,看他将账册私藏何处!” “徐立甄,你敢!” 沈却没想到徐立甄说动手就动手,猛的抬头怒喝出声。 第42章 翻脸 “本官有何不敢!” 徐立甄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却, “本官奉皇命巡视盐运,查得有人贩卖私盐之事一路追查,却被你屡屡阻拦,你与地方之人勾结私藏账本,阻碍本官办案,本官有何不敢审你。” “沈长垣,你虽是太子伴读,可本官却是巡察御史!” 那账本是找不回来了,不管沈却选择了跟谁合作暂时借力,都势必会有给出利益说动那人,也就意味着那账本上有了缺失,先为他人所用,他就算拿回来也没了用处。 沈却坏他好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他。 徐立甄又怎么可能轻饶了他。 “给本官打!” 沈家众人被压在地上时,旁边的人拿着棍子就直接上前,棍落之时院中顿时传来响声,沈却也是被一杖打在了后背上,整个人踉跄下去时,就看到身边薛诺也同样挨了一棍子。 薛诺脸上疼的一白,本就瘦弱的身形一时稳不住直接就趴在了地上。 接连挨了两棍子后,她疼的紧紧咬牙,紧捏着拳头才忍住了反抗的动作,蜷着头等着阴影继续落下时,就突然觉得身上一重。 “砰!” 棍子落下时被人挡住,身上抱着她的胳膊猛的一收紧,头顶传来压抑的闷哼声。 “你疯了?”薛诺失声道。 好端端的,谁要他护?! “别动!” 感觉到薛诺挣扎,沈却死死压着怀里的小孩儿,疼的冷汗直流。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让徐立甄朝他动手,可他赌徐立甄不敢真打死了他,就连沈家那些护卫他也不敢。 惟独薛诺,她是扈家之事的起因,又是不起眼的流民,徐立甄要是狠下心来是真的会打死她的。 他一手按着薛诺的脑袋,一手护着她身体,薛诺被他紧紧抱着,胳膊上箍的生疼,而原本该落在她身上的那棍子落在沈却身上,皮娇肉嫩的公子哥疼的直哆嗦,口中哪怕强忍着依旧溢出的痛哼。 沈却死死咬着牙,冷汗从他脸上滑落,滴进薛诺脖颈里,烫的她一哆嗦。 “砰!” 下手的人打的极重,沈却身形被巨力冲的抱着薛诺撞在了地上,额头蹭破血皮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让得薛诺眼中一点一点的泛红,心中暴虐陡生,浑身不断发抖。 却在这时,沈却低头靠近她,撞破的脑袋上的血蹭在了她脸上。 “别怕。” 薛诺心中一悸,就见他顶着脑袋上的血朝她笑。 “砰!” 又一棍下来,沈却手一松朝着旁边栽倒下去,薛诺一惊:“公子!!” “行了!” 徐立甄看着沈却躺在地上疼晕了过去,背上也隐隐见了血,他这才开口叫停,然后冷声说道:“把他们关进大牢,等候问审!” 沈家那些护卫都伤的不轻,石安背上血淋淋的,其他几个也好不到哪儿去。 所有人中反倒只有薛诺挨了两棍子就被沈却护了起来,所以伤的最轻,被旁边的人拖走时,薛诺定定看了徐立甄一眼,那眼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杀意。 却在他抬眼看过来时,她就低头掩住了泛红的眼睛,顺从的被拖进了大牢。 崔乐早就被刚才的事情吓傻了,他虽然恼恨沈却戏耍,也恨不得能将他弄死,可他一直记得徐立甄说的,沈却碰不得。 他没想到他自己忍了下来,徐立甄反倒先动了手。 这一动手就把人打个半死。 “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打他要是真把他打死了,太子和沈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死不了。” 崔乐不懂徐立甄的意思,倒是刚才朝着沈却动手的那个徐家随从低声说道:“崔大人放心,小人都是宫里刑司出来的人,来的时候我家大人就吩咐了不伤人命。” “小人下手的时候有分寸,这些人看着皮开肉绽,不会伤了筋骨,小沈大人顶多就是吃点儿苦头。” 崔乐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却是满脸不解:“你这又是让人动手,又不伤他性命,闹这一场到底是干什么?” “你之前不是还说,账册没找回来之前不能动沈家这小子?” “那账册找不回来了。”徐立甄冷哼了声,“沈却压根儿没让人把账册送回京城。” 崔乐瞪大了眼:“他没把账册送回京城?!” 徐立甄带着隐怒说道:“我也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大的胆子,他估计找了漕运上的人,而且十之八九还是跟咱们不睦的,这会儿人怕都快要赶回祁镇了。” 崔乐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个人名来:“詹长冬?” 要说漕运上跟他有仇的,詹长冬绝对算得上一个。 詹长冬当初被贬黜之后被现漕运副总督朱英收留,对朱英极为忠心,眼下也是朱英手中最为得力之人。 想起跟詹长冬之间的那些恩怨,崔乐就是眼皮子发抖。 “你既然知道账册抢不回来,朱英的人也会过来,何必还打沈却?” 要是早就发现这事,打了沈却知道账册下落还来得及去拦,可眼下都过去快五天了,黄花菜都凉了,打了沈却有什么用处。 徐立甄面无表情:“他敢耍我,我自然要给他个教训。” 沈家那老狐狸他轻易动不了,难不成还动不了个小的? 那账册要是送回京城,他自然不会去动沈却,也不会让自己落到可能会跟陛下站在对立的地步,可如今沈却擅自将账册给了漕运上的人,甚至“阻拦”他办案。 他就算打他一顿,只要不伤了他性命,沈家那老狐狸也奈何不了他。 他知道打了沈却没什么用处,可能让他出气,这就已经足够了。 徐立甄朝着陶纪看了一眼:“让人盯着牢中,别让沈却出了事,也先别给他找大夫,让他好好吃点儿苦头,也好让这小子知道他那点儿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复又对着崔乐说道, “你也准备准备,朱英的人估计这两天就到了,来的十之八九是詹长冬,去把扈盛林解决了,把该扫清的尾巴都扫干净了。” “别被人抓住把柄,詹长冬可不会跟你客气。” 崔乐闻言瞬间就顾不上沈却了,反正他死不了就行,倒是詹长冬,一想到扈家那账本居然落在他手里,甚至马上就要见到他,崔乐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起来。 第43章 疼死活该 县衙大牢里光线昏暗,崔乐的人把沈却他们扔进牢里之后,交代了狱卒好生看守人就走了。 薛诺他们跟沈却被隔了开来,徐立甄像是故意想要让他们吃足了苦头,挑的是最差的牢房,连地上的草木都是潮湿的,隔着墙角冯熹甚至能闻到外面沟渠透过来发霉的臭味。 “公子!”石安疼的满脸煞白,却抓着牢门摇晃。 外头狱卒被吵得不行,快步过来就甩了一鞭子,险些打在石安脸上。 “吵什么吵,再吵小心挨鞭子!” 石安怒道:“你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你们……” “啪!” 那一鞭子直接抽在他抓着牢门的手上,打的石安疼的一抖。 那黑着脸的狱卒骂道,“管你什么人,这县衙大牢没少进你们这样的公子哥,想好好的就给我安安稳稳的待着,再敢吵吵嚷嚷的,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石安疼的呲牙,正想骂人,被关在斜对面的薛诺就直接斥道:“别叫了!” 喝止了石安,她才朝着那狱卒说道, “这位大哥,我家哥哥脑子莽,你别跟他计较,我这里有点儿碎银子,请大哥喝酒。” 薛诺手里抓着两个指尖大小的碎银子,朝着那狱卒伸手。 那狱卒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一张脸耸拉着时,眼睛显得格外的凶悍。 当瞧见她手里的东西,他原本紧皱的眉毛松了一些,而薛诺没等他拒绝就继续说道:“我家公子是京里头来的贵人,不小心得罪陶大人的上头,才叫挨了教训,可他自小家中娇养着。身子荏弱,哪能经得住这么大的折腾。” “我知道大哥当差不易,也不求您别的,只我家公子被打得厉害得有人照看着才行,否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上面的大老爷推脱几句也没人奈何得了他,但大哥可就平白担个见死不救的名头。” 那狱卒听着薛诺的话,不由靠近朝着沈却那边看了一眼。 皮白面嫩,衣着富贵,瞧着的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先前这牢里关着的廖家那个瞧着都不如他,他也是听说县衙里头来了两个大官儿,还关着个京里头来的世家公子。 那狱卒脸色变了变:“这事我做不了主。” 薛诺不恼:“我知道的,所以也不麻烦大哥,只是把我换到隔壁牢房里就好。” 那牢门缝隙不算太大,可薛诺身形瘦小,她伸长了手朝前一探,就直接把手里的银子扔到了那狱卒怀里, “大哥也是在下头当差的,没得为着上面人争执冲在前头。”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要是不放心,去问问你家陶大人,看我家公子要是死在了牢里,他担当得起吗?” 薛诺声音温软,明明说着要挟的话,言语却不激烈,可就因为这样才叫外头那狱卒变了脸色。 他看了眼手里的银子,想着刚才那些人把人扔进来转身就走了,只叮嘱他好生看着,好像也没说过不准将人关在一起。 他一把将那碎银子塞进怀里,故作凶恶: “换牢房可以,不准找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薛诺被换进了隔壁沈却的牢房里,那狱卒恶声恶气警告了几句就转身离开,而薛诺则是忍着后背的疼痛走到沈却身旁,将人从地上翻转了过来。谷 “阿诺,公子怎么样了?”对面石安急声道。 “皮开肉绽,你说怎么样。” 薛诺一句话就让石安急的恨不得能自己过来,她一边将靠牢门边上的干草堆起来,吃力的将沈却拖到上面趴着,一边朝着石安说道, “你消停些吧,挨了那么多棍不疼吗?” “徐立甄摆明了是想让公子吃点儿苦头,这县衙大牢的人也认不得沈家是谁,你再这么吵嚷下去,除了多吃几鞭子没有半点儿用处,还不如省省精力好好养着。” 薛诺试着去解沈却的衣裳,可伤口出了血,刚才又沾上了秽物,这会儿黏在一块,刚一碰到昏迷中的沈却就疼的直哼哼。 她只能将短刀取出来,避开他伤处将他后背上的衣裳挑破,然后揭了开来,就看到他后背上全是肿胀起来的大片青紫伤痕,上面血肉浮起,一些地方裂开淌血,反倒是脊骨和要害都避了开来。 薛诺皱眉伸手摸了摸沈却的骨头,顺着肩胛到脊骨再到腰椎,又隔着衣袖在两侧伤处轻按了下。 沈却疼的顿时惨叫了一声,薛诺却是松了口气。 还好,没伤到筋骨。 徐立甄那王八蛋没想跟沈家鱼死网破。 “疼……” 沈却疼的直哆嗦,眼睛紧闭着时,手中无意识的抓着薛诺的小腿。 薛诺挥手“啪”的一声拍掉了他的手,面无表情的翻了个白眼:知道疼还逞能,疼死了也活该! 她起身解了自己外衫,将干净的里子扯了下来,替沈却将后背上沾着的秽物清理干净,听着他疼的直哼哼,指头蜷在一起时身子痉挛,掐的指节泛白。 她默了默,将一条胳膊递了上去,另外一只手擦拭的动作也轻了些。 石安隔着牢门看到薛诺照顾沈却,这才又气又疼地坐在地上破口骂道:“徐立甄那个王八蛋,他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 薛诺撇撇嘴。 早在沈却让人把账册送出去时,他就该做好徐立甄发现的准备,要是姜成能赶在徐立甄察觉之前把人带回来,徐立甄自然动不了他,可要是徐立甄赶在这之前发现了,他就算找不回账册,也多的是办法能教训沈却一顿。 沈却的确聪明,能想到让姜成把账册送去漕运借力,也懂得拖延时间误导徐立甄他们。 可他却小觑了徐立甄的无耻和下作。 他一旦知道账册不在沈却手里,甚至知道他与漕运上的人“联手”,徐立甄也就没了京中的顾忌,一顶私藏账册的帽子,就足以让他有借口能让沈却狠狠吃一顿苦头。 哪怕弄不死他,也能打了沈家的脸。 薛诺垂眼看着昏迷中疼的脸惨白的沈却抿抿唇,沈忠康教了他正直善良,教了他心计谋略,让他能够坑了徐立甄一回,也知道危机时灵活应变。 可他却忘记了教他为人别太光明,有时候心思阴暗点儿不是什么坏事。 第44章 嘴硬心软 薛诺胳膊被掐的生疼,她皱眉掐了沈却脸上一把。 “轻点儿!” 再掐她,小心她弄死他! 沈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手里松开了一些。 薛诺把拆掉里子的外衫重新套上,又将剩下的干净里子虚搭在沈却被打伤的后背上,折了两个角扯了一截干草编了下插在他腰封上面,撑着不让布料碰着伤口。 她这才坐在沈却身旁,朝着对面的石安说道:“你伤的怎么样?” 石安疼的呲牙咧嘴:“还好。” “其他人呢?” “都在这儿呢,那几个鳖孙子打我的时候留手了,可打翟四他们几个却下了狠手。”虽然没把人打死,可翟四他们身上的伤却比他重的多,被送进来之后就疼晕了过去。 “忍忍吧,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能出去吗?” “不能出去,徐立甄还能真打死沈家人?” 石安闻言透过牢门看了眼对面的薛诺,就见她坐在那儿时,半张脸都隐在牢门后的阴影里,一只手垂在膝上,看不清楚神情,他总觉得她跟之前好像不一样了。 可她笃定的声音,却莫名地让石安原本惶惶不安的心中安定了下来:“你说的对,他不敢让公子死,否则老爷和太子殿下不会饶了他。” 薛诺突然问道:“公子跟太子殿下关系很好吗?” “那当然。” 石安忍着疼学着薛诺侧靠在牢门边上,避开了身后的伤口说话时,声音些虚弱却又得意:“我家老爷是当朝次辅,极得太子敬重,太子年幼时就是我家老爷替他启蒙的。” “后来太子被立了储君,我家大爷就成了太子少傅,时常出入宫中教导太子殿下,等到公子十五岁应试之后,又被选中成了殿下的伴读,咱们沈家跟东宫关系最亲近不过了,太子殿下也极为信任公子。” “太子殿下就只有公子一个伴读?” “那当然了。” “可我听说富贵人家挑选伴读都是好几个,而且大多都从年幼开始,公子为什么十五才进宫?” “那是因为……” 石安脱口想要说什么,可猛的反应过来连忙闭嘴,然后囫囵说道,“你知道什么,那宫里的规矩跟外头的肯定不一样了。”他随便说了一句后,就靠着牢门嘟囔了几句背疼,不肯再开口。 薛诺看出来石安有所隐瞒,也没再追问,他只是垂眸看着沈却。 她记得母亲还没出事前,她经常出入宫里,那时候太子哥哥的伴读是康王府的小儿子,还有当时另外一个朝臣的儿子。 母亲曾经提起过让沈家的孩子进宫陪伴太子进学,却被沈忠康拒绝了。 他说沈家出了个次辅,又有个少傅,已经足够招眼了,沈家如烈火烹油不宜再进,甚至因此很少让年幼的沈却进宫或是在人前露脸,连她也很少见到沈家这个嫡长孙。 可母亲死后,沈家时隔两年不仅弹劾了徐立甄,还把沈却也送进了宫里成了太子伴读。 沈却是唯一的太子伴读,那康王的小儿子和以前那个小伴读呢? …… 牢中安静的吓人,入夜之后温度降下来时,牢中甚至有些阴冷。 薛诺将外衫搭在沈却身上,靠在他身边闭眼休息,等迷迷糊糊地惊醒时,就感觉到抓着他的那只手热的有些烫人。 耳边有人低低说着胡话,她连忙起身,就见身边沈却脸色发红,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公子?”谷 沈却毫无动静。 薛诺又推了推他肩膀,叫了声沈却,身边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薛诺顿时觉得不对,连忙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就感觉有些烫手,而沈却后颈上更是湿了一片,头发都黏在了脖子上。 她脸色微变,连忙抬头朝着对面叫了石安几声,才听到他比白天还要虚弱的声音:“怎么了?” “公子发热了。” 对面牢门哗啦响了两下,就见石安撑着牢门坐了起来。 “你那还有银子吗?” “没了。” 石安那天被留在牢中是叫人搜了身的,身后那几个沈家护卫被卸刀具关进县衙时,身上的东西也都被搜走了。 薛诺没想到自己从沈却那儿弄来的两角银子居然是仅剩的漏网之鱼,她转身蹲回去在沈却身上找了找,钱袋子没找着,只有腰上挂着的那枚玉佩,她一把将玉佩扯了下来,走到牢门前就哐啷一声撞在牢门上。 外头不过片刻就响起了脚步声,隐约的油灯光线摇曳着朝着里面过来。 “干什么呢,找死呢!” 进来的狱卒换了一人。 薛诺拿着那枚玉佩朝外说道:“这位大哥,我家公子发了高热,还请去跟陶大人说一声,看能否请个大夫过来。” 那狱卒提着油灯看都没看玉佩就直接骂出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贿赂我,你是想害死我吗?” 薛诺皱了皱眉,就听到那人骂骂咧咧,“不过就是个阶下囚,还想见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这会儿早就歇着了,哪有功夫来见你们,赶紧滚回去好好待着,再敢闹出动静,小心我的鞭子!” “这位大哥……” “啪!” 薛诺刚想继续说话,那鞭子就甩在牢门上,哪怕她躲得快也打到了她脖子。 “陶大人早就吩咐了,让好好看着你们等候提审,安静待着!” 薛诺捂着脖子脸色阴沉下来,看着那人骂了一声转身就走,她直接冷声说道:“是你家陶大人休息了,还是你家徐大人故意的?” 那人脚下一停,就听到身后说道, “你家徐大人想要让我家公子吃点苦头也就算了,可过犹不及,我家公子要是真死在了这大牢里,他担得起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 薛诺沉着眼看他:“是我胡说八道,还是徐大人忘记吩咐你们别伤了我家公子的命。” “他跟沈家的那些仇怨整个朝中的人都知道,我家公子什么为人陛下也很清楚,他借着私盐账册的事出出气,教训教训我家公子,陛下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如果真因私心害死公子,陛下也不会保他。” 她说完之后不管那人脸色如何,只寒声道, “去告诉徐大人,我家公子高热不止,要请大夫!” 那人脸色变幻不断,张嘴想说什么,就撞上薛诺的眼神。 明明是好看至极的桃花眼,可眼神却冰冷至极,里头盛满了戾气,叫人心头生寒。 那人心头一跳,看了眼牢中脸上烧的通红的沈却,还有面无表情的薛诺,他心中突然有些发慌,提着油灯转身就走。 第45章 取舍 县衙厢房之中,徐立甄颇有些好奇的听了找来那“狱卒”的话。 等听他说完牢中发生的事情后,他这才道:“这话是谁说的?” 那人穿着“狱卒”的衣裳,却是徐立甄从京城带来的人:“是小沈大人身边那个叫薛诺的随从,他说让大人别过犹不及。” “我记得昨天下午把他们扔进牢里后,也是那小孩买通牢里狱卒的?”徐立甄朝着身旁道。 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昨天下手杖责沈却,那个自称是从宫中刑司出来的人,他叫朱胜。 朱胜回道:“昨儿个进了牢里后,他就花了银子买通狱卒,让人将他换到了沈却身边替他看了伤,沈却身边其他人都还闹腾时,他就已经格外的安静,好像知道大人用意。” “倒是个机灵的。” 徐立甄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几次见到薛诺的场景,明明是张很招眼的脸,那小孩儿的存在感却极低。 后来好几次都让他忘记了,那薛诺才是扈家这事的开始。 “去查过那个薛诺了吗?” “已经查过了,的确是延陵来的难民,有好些人和他们姐弟同路,后来住在观音庙时,也有很多人都知道他们。” “薛诺那姐姐长得很好,之前就出过几次乱子,后来遇上柴春华,他既是想借机拉扈家下水,也刚好凑巧见猎心喜,就直接把人掳了去。” “那姑娘跳江之后,薛诺就求到了沈却那里,这才有了后来扈家私矿被翻出来的事情。” 扈家这事太过巧合,沈却出现的突然,那薛诺姐弟跟扈家的起因更是离奇,所以朱胜一早就去查过那薛诺的底子。 只可惜什么都没查出来。 那小孩儿底子干净清白,确确实实是延陵那边过来的难民。 “那沈却呢,他来祁镇干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我们的人顺着他一路踪迹查下来,发现从谢老先生那离开之后就去了好些地方,每到一处都会去附近的善堂和育孤堂施粮捐银,到了祁镇后还赈济了灾民。” 徐立甄闻言挑眉:“你别告诉我,他来这儿是来行善积德的?” 朱胜:“……” 徐立甄没好气:“你说他凑巧来这里,或者是冲着扈家来的,都比这套说词来的强!” 朱胜也觉得自己那说法有些可笑,连忙垂头:“我会继续去查。” “算了,不用查了。” 徐立甄冷声说道,不管沈却是为着什么来的,终归掺合到私盐走运的事情里来,就算真查出点儿什么也不过是这些,继续查下去也只是浪费心力。 那牢中来回话的人看着自家大人气恼的样子,忍不住低声道:“大人,那牢里那边?” “那小沈大人发了高热,脸上也烧的通红,属下看了一眼情况的确不大好,要是不请大夫怕真会出事……” “去请吧,别真叫他死了。”徐立甄不耐地说道,“人来了直接带去牢里,保住命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那人闻言瞬间明白,自家大人这是还没让沈却吃够苦头,请了大夫只保他命,却没想把人放出来。 他点点头领命之后就快步出去请大夫。谷 朱胜等人走后才忍不住问道:“大人,我知道您气沈却多事,可您既然都已经让他请大夫了,何必还把人留在牢里。” “漕运司的人恐怕这两天就来了,要是让他们瞧见沈却伤重,到时肯定会拿着沈却的事情找您麻烦?” “找我什么麻烦,我不过是照章办事,领了皇命追查账册下落罢了,沈却擅自将扈家账册送往漕司,有与人勾结之嫌,本官查案心切才让他受点儿杖责,谁能说得出本官半个错字?” 徐立甄不以为意,“况且眼下要是把人从牢里弄出来,那才是落人话柄。” 朱胜闻言不解。 徐立甄看着他:“沈却在牢里,是因为他私藏账册勾结漕司,漕司的人一天不把账册送回来他就有一天有罪。” “可眼下漕司的人还没来,我就主动把人放出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朱胜整个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要是主动把沈却放出来,岂不是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大人之前杖责沈却是为了私心,跟私盐走运还有扈家账册没有半点儿关系? “是属下愚钝。” 徐立甄伸手拨弄着眼前的灯芯,屋子里的光线摇曳起来:“沈却的事情别管了,人死不了就行,不过这次南下算是白走一趟了。” 朱胜忍不住在旁说道:“其实也不算是白走,那个柴春华不是还在大人手里吗?等回京之后,三皇子和成国公府必定会感谢大人,而且那账册咱们虽然没有拿到,可漕运上这次肯定会有大动静,大人也能趁机安插几个人进去。” “还有四皇子那边,大人替他扫清了尾巴,也算是送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徐立甄闻言垂着眼,他要的可不是四皇子的人情。 原本意外知道私盐走运的事情趁机南下,是想借着扈家的东西拿捏漕运上一些官员,顺势将那些人招揽到麾下,可是知道却被沈却给搅合了。 扈盛林与人合谋走运私盐是铁定会入罪,京里头扈盛全那边多少也会受到牵连,四皇子折损了臂膀,就算记他人情那也有限。 徐立甄将灯芯拨正:“等漕司的人来了,就准备回呈州。” 朱胜问道:“大人要审这案子?” “当然要审。” 徐立甄把玩着手里的小木棍,微眯着眼道, “既然账册拿不到了,那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仅要审,还要把案子办的漂漂亮亮。” 得不了漕运上的好处,就得占住陛下那头。 陛下关心漕运之事他是知道的,只这几年派来的人一直都探不进漕司深处,既然如此,那他倒不如借着这次的事当了敲门钻,将私盐走运的案子办的漂漂亮亮。 他说话间将手里那小木棍朝着桌上一扔,“啪”的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我这监察御史也当了快三年了,是时候该挪挪了。” “那崔大人那边……” “让他安生点,别惹事。” “是。” 第46章 咬了一口 …… 大夫连夜入了大牢,替沈却看过之后,说是他因背上伤势引起的高热,有人送了汤药和水过来,又扔了一身粗布麻衣,除此之外丝毫没有把沈却带出去的打算。 石安他们待遇却没沈却这么好,只得了点药粉和几粒药丸子,那大夫甚至来不及替他们把把脉就被跟进来的人带了出去。 薛诺看了眼地上堆着的东西,忍不住骂了徐立甄两句。 那狗东西的心眼儿真的是比针还小。 薛诺费劲替沈却清理了伤口,换了衣裳,等到把人拖到一旁多出来的木板上趴着时,她浑身上下都已经汗淋淋的。 撑着木板边缘蹲坐在一旁时,她后背抽着的疼。 虽然只挨了两下,可奈何那人朝她下手跟打沈却时留手不同,那两棍子实打实的落下来,怕是伤着了筋骨。 薛诺斜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儿喘了口气,这才将沈却斜扶着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拿着一旁的汤药想要给他喂。 谁知昏睡中的沈却紧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公子,喝药了。” 薛诺耐着性子哄了几句,沈却全无反应。 她只能皱眉伸着手指强行将他牙关撑开,想要将药喂进去,可谁料药还没倒进去就先被狠狠咬了一口。 沈却咬住她指节,力气大的跟狗啃了骨头似的,咬住就不松嘴。 薛诺疼的吸气:“放开!” 沈却迷迷糊糊叼着不放。 薛诺感觉到他不仅没松开牙关,反而还磨了磨咬住的地方,跟狗似的让她指节都见了血。 她气得肩膀一抖,直接朝前撞在沈却后背的伤口上,原本昏迷的沈却疼的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弹起时就一脑袋撞在了薛诺下颚上。 两人同时疼的叫出声。 妈的!! 这扫把星! 薛诺被撞的咬到了舌头,眼泪瞬间冒了出来,瞧着疼的哼哼唧唧的男人一时间什么耐心都没了,趁着他叫疼时松开了嘴,直接按着人就拿着药碗朝里灌。 沈却脑袋被撞的眩晕,人还没清醒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汤药灌了满嘴。 “呕!” 他下意识想吐,就被薛诺一把抓住了下颚。 那带血的手指卡着他下颚时,另外一只手灌药不停。 满碗汤药一股脑的朝着喉间涌去时,喉咙被人一按就下意识的吞咽,随即差点没呛得原地去世。 沈却被压着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吞咽,等到碗里汤药喝尽。 薛诺才将人松口,而他立刻反呕了一声,直接半趴在木板上剧烈咳嗽起来,咳一声,身子抖一下,后背的伤口扯动时血又流了下来。 沈却疼的直冒冷汗,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身边的“罪魁”,就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 薛诺完全没有自己折腾了沈却的愧疚,无情地把人扔回木板上后,就走到一旁拿水冲洗手指。 看着上面被咬得血淋淋的牙印,她满脸晦气的扯着袖子把血迹擦干净,扭头看了眼惹人烦的书呆子,心里头默默又记了徐立甄一笔。 那狗日的混球,她早晚有一天扒了他的皮! 石安隐约看到这边动静,急声道:“你小心些,别呛着公子。” “那你来?”薛诺回了一句。 到底还惦记着沈家有用,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暴躁声音缓和了一些,“公子眼下烧的厉害,要是不把药灌下去,高热退不下来,时间长了会烧坏了脑子。” “我把药给他喂下去,缓一缓就好了。” 薛诺说道:“等下我会守着公子,你也赶紧歇一会儿,不然要是病倒了,我可照顾不了你。” 石安见她拧了帕子替沈却擦脸,脸色这才好了些。 …… 夜色渐深之后,牢中越发湿冷,沈却的高热到了后半夜一直反反复复,人也昏睡着没醒。 夜里或许是难受,一直哼哼唧唧没个消停,扯着薛诺的袖子叫疼。 薛诺时不时拧个帕子搭在他脑袋上,等到外头天大亮时,那阳光透过天顶的窗口落下来,沈却的高热才退了下去,人也跟着消停下来。 见他安静下来,薛诺也是精疲力尽,斜倚在墙角处睡了过去。 县衙的大牢里还关着些其他的犯人,只是离这边牢房远了些,昨天夜里彼此也没吵嚷,天亮之后那边分饭时声音大了起来,这边也就听到了动静。 沈却迷糊的醒过来时,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脑袋下枕着的地方软绵绵的,落在他脸侧的细白手上有着个极深的牙印。 沈却只觉得他头顶生疼,像是被人敲了一锤子,侧躺着时压得呼吸不畅,他伸手想要揉揉头顶,冷不防的就扯到了身后的伤口。 “唔!” 沈却疼的呻吟出声,险些栽倒下去,好不容易撑着自己没砸在薛诺腿上,停了许久才缓过了背上那股劲儿,这才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徐立甄发现他没把账册送去京城,而是让姜成带去了漕运司衙,气恼之下让人拿他,还直接杖打了他…… 沈却连忙朝着薛诺看去,就见她闭着眼靠在墙上睡着了。 小孩儿唇色苍白,脸上也跟鬼似的没什么血色,那向来好看的桃花眼紧闭着时,眼下一片乌青。 像是睡的极为难受,她蜷在墙角耷拉着脑袋,下颚上还有一块儿青紫。 沈却看了眼身遭的环境,脸色阴沉了几分,那徐立甄居然把他送进了大牢? 他思索了片刻,也就明白了昨天徐立甄为什么会突然朝他动手,他算到了一切,却独独算漏了徐立甄心胸狭窄。 在他看来如果换成是他,明知事不可为就会退去,不会在这种“小道”上动些手脚落人话柄,坏了名声。 可徐立甄却不是这么想的,哪怕明知道事后就算能找到借口,在有心人眼里也会被人说他假公徇私发泄私怨,他也要先打他一顿出气。 这种行事风格简直无赖又无耻。 “公子!” 对面石安一直撑着精神,到早上时才迷迷瞪瞪的睡去,等一睁眼就看到对面自家公子醒了,他连忙急声道:“公子您醒了……” “嘘!” 沈却连忙示意石安噤声,只可惜已经晚了。 薛诺原本垂着的脑袋顿了微晃了晃,下一瞬就抬了起来。 第47章 阿诺这么乖 “你醒了?” 她眼中带着刚睡醒的困倦,雾蒙蒙的,声音也有刚睡醒的软绵,倒不似平日里压着的低沉。 沈却惊讶:“你声音?” 薛诺喉间一紧:“昨天夜里有些着凉了。” 语气依旧有些乏力,只是没了刚才那黏糊糊的绵软,她咳了一声才哑着嗓子说道,“昨天夜里公子发了高热,徐立甄不肯让人送你出去,只让大夫来看了一眼就走。” “这牢中简陋,我也只能勉强替公子清理了一下伤口,又喂了些药,今晨时才退了热。” 她嘴唇有些发干,嘴里也泛苦,说话时不那么舒服,“公子现在好些了吗?” 沈却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脑子里猛的就出现自己被人压在地上掐着下巴灌药时,口鼻之中全是汤药的窒息。 那跟噩梦一样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让得他脸上都僵了。 “公子?” 薛诺坐直了身子,伸手摸他额头:“是还难受吗?已经不热了啊,是不是背上伤口疼了?要不然公子再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额头上覆着的手冰凉凉的,近在尺咫的小孩儿疲倦极了,眼里全是熬夜后的血丝,他身上还盖着薛诺的外衫。 沈却忍不住就心中摇头,不可能,阿诺这么乖巧,怎么会那么对他,他一定是又做噩梦了。 他伸手将额上的手扯了下来:“手怎么这么凉?” “我天生就这样,手冷。” “这牙印……” 薛诺连忙将手抽了回来,低声道:“我给公子喂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公子伤口了,公子疼起来时就咬了一下,不过不要紧的,一点儿都不疼。”反正她已经还回去了。 沈却闻言心里却不是滋味,怎么会不疼。 那牙印深得都快见到骨头了,上面一圈血迹都还没结痂,指头周围也看着青了,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小孩儿咬成了这个样子。 这要是伤了指头,她以后还怎么读书写字?怎么应试科举? “我昨天夜里疼迷糊了,完全不记得干了什么,我还有没有伤到你哪里?” 薛诺摇摇头:“没了。” “真的?” 薛诺下意识藏着胳膊。 沈却留意到了就直接拉着她将衣袖卷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掐痕,本来细白的小臂都肿了一圈,比她之前被烫伤的那只胳膊瞧着还要惨一些。 “你怎么都不躲的,明明平时挺机灵的,就待着旁边让我掐吗?”沈却责怪。 “可你是公子啊,你那会儿疼迷糊了,不掐我就得掐你自己。”薛诺不以为意的将袖子扯了下来,“我皮糙肉厚又不怕疼,公子要是把手掐坏了,以后还怎么写字?” 沈却神色仲怔了片刻,才忍不住重重揉了下她脑袋。 这笨蛋! “嘶。” 抬手扯到后背伤口时,沈却疼的吸了口气,薛诺连忙将人扶着:“公子你赶紧趴着吧,你后背上被打的厉害,流了好多血,昨天还剩了点儿药我去拿过来给你敷上。” 她说话就想起身,哪想到腿上发麻“砰”的一下又坐了回去,连带着被她扶着的沈却也撞在了墙上。 沈却疼的眼前都冒金星,却顾不得伤势就连忙拉着薛诺撞在墙上的脑袋,一看就见她脑门上又撞红了一块:“怎么回事,伤着没有?” 薛诺捂着额头呻吟:“没事,就是腿麻了。”谷 刚才乍然见沈却醒来,忘记昨天夜里被折腾着让他当了一整夜的枕头,这会儿腿上针刺一样的疼。 抬头见沈却后背又被撞出了血,人也是疼的脸上惨白惨白的,薛诺竟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她克沈却,还是这书呆子克她,好像打从进这大牢之后他俩就没一个好的。 缓过腿上的刺疼后,她这才起身把人扶着趴回了木板上,然后去了一旁找昨天用剩下来的伤药。 沈却惨兮兮的趴在木板上,见薛诺背对着他时才疼的呲牙咧嘴。 “找到了。” 薛诺拿着药瓶回头时,沈却立刻板平了脸。 “这伤药昨天夜里用过一半,止血还挺厉害的,我先替公子敷上。”她跪坐在沈却身旁,“你伤口碰着药粉肯定很疼,公子要是受不住就告诉我一声。” 沈却板着脸:“上个药能有多疼,你来吧……” 啊啊啊啊!!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险些疼的跳起来,后背刺拉拉的灼着,伤口沾了药粉疼的他险些绷不住脸,薛诺看着刚才还云淡风轻的沈却背脊猛的绷了起来,死死抓着木板时,垂着的下颚和脖子上的软肉都疼的发抖。 薛诺促狭:“公子疼吗?” “……不疼。” 沈却红着眼睛维持着最后的倔强。 薛诺见他声音都哽咽了,嘴角忍不住上扬,故意戳了他肩膀一下,就见他浑身一哆嗦,“啪叽”一下摊在了木板上。 “薛!” “诺!” 沈却咬牙。 薛诺满脸无辜眨眨眼:“公子说不疼的。” 沈却:“……” 他扭头就瞧见小孩儿脸上坏笑,伸着胳膊就将人压了下来。 石安看着对面压着小孩儿疯狂撸着她脑袋让她认错的自家公子,再看了眼身边躺了一地疼的歪七咧八的翟四等人,默默扭头蹲在墙角:他不该在这里。 …… 徐立甄虽然有心拿着沈却出气,可漕司那边的人来的很快。 当天下午姜成就拎着徐立甄的脖子一路打进县衙大牢。 旁边崔乐带人围着他,那模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架势,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个三十来岁穿着深赭色圆领大袖儒衫的男人。 “姜成,你放开徐大人!” 崔乐眼见着姜成抓着人进了大牢,怒视着旁边那人,“詹长冬,你还不让他把人放开!徐大人是陛下任命的监察御史,他要是在这里出事,你也逃不掉!” “你这话说的,那徐大人不是好好的吗。”詹长冬神情闲适。 崔乐怒道:“他劫持徐大人还叫好好的?!” 詹长冬诧异:“崔大人这话可别乱说,姜成不过是一时热情拉着徐大人跟他家小沈大人叙叙旧,哪就用得上劫持二字了?”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您可别冤枉人家。” 说完他朝着前面的姜成扬声道,“姜兄弟,这叙旧也温柔着些,咱们徐大人身娇肉贵,小心伤了他。” 第48章 公子晕了 姜成闻言没有说话,只用力一转就将徐立甄直接拽进了牢里。 等见到浑身血淋淋的沈却时,他抓着徐立甄后肩就猛的一按,瞬间就听到骨节错位的声音,连带着徐立甄也跟着惨哼了一声。 沈却也看到了姜成他们,当见到他居然抓了徐立甄过来,让薛诺扶着他起身之后说道:“回来了?” “公子。” 姜成紧抿着嘴唇,拎着徐立甄就上前,“他故意伤了公子!” 沈却看着他被姜成捏着后肩疼的脸煞白的样子,突兀笑了声后,才对着姜成说道:“你性子怎么这么急?徐大人只是请我进来配合他查案罢了,几棍子而已,还打不死我。” “放开他吧,别误伤了徐大人。” 姜成闻言却依旧气怒,朝着他后肩又按了一下,这才抓着他胳膊朝前一扭,将刚才卸掉的地方装了回去,然后将人一把扔给了旁边的崔乐。 那边崔乐连忙扶着踉跄的徐立甄急声道:“徐大人,你怎么样?” 徐立甄后肩疼的厉害,没理会崔乐只抬头沉声道:“你们沈家的人就是这般规矩吗,随便朝着朝廷命官动手?” 沈却被薛诺扶着出来,撑着姜成借力时才能站稳:“徐大人这话过誉了,我们沈家的人再怎么没规矩也不及徐大人,不经审案就随便杖责朝臣,若非我命大,这会儿沈家的人都该替我扶灵了。” “徐大人要是觉得姜成冒犯,不然咱们各自上书陛下,也让陛下评评理看是谁不讲规矩?” 徐立甄沉着眼看着沈却。 詹长冬站在一旁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笑眯眯地上前说道:“都是误会一场,这徐大人急着问案,姜成也忠心护主,哪就值得闹到陛下那里去了?” 他上前看着沈却关切道:“下官詹长冬,是漕运司府佐,在朱英朱大人身边当差。” “小沈大人可还安好?朱大人接到您送去的东西,知晓漕运上出了那等欺上瞒下之事,立刻就派了我过来,只是没想到徐大人这么心急,竟是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 沈却脸色微白:“多谢詹大人关心。” 詹长冬扭头看向徐立甄,虽然依旧笑容满面,可言辞间却要犀利的多: “徐大人,方才我就听崔大人说,你是因为小沈大人私藏盐运账册才将其入狱,如今那账册已经带回,小沈大人这边你还要继续审问吗?” 徐立甄伸手压着面身旁带怒色想要说话的崔乐,沉声说道:“账册既然已经寻回,本官自然不会再为难小沈大人。” “也怪本官忧心私盐走运之事,沈贤侄要是早些告诉我将账册交给了朱大人,本官也断不会一时情急伤了贤侄。” 詹长冬闻言道:“徐大人这一时情急,可将小沈大人伤的不轻。” 徐立甄面不改色:“陛下交代的差事,本官不敢轻忽,有时也就难免严苛了些。” 詹长冬见他回答的滴水不漏,直接就一句话拐到了陛下身上去,扯扯嘴角似笑非笑:“难怪徐大人这般得陛下看重,事事以陛下心意为先,宁肯杀错不肯放过,下官佩服,小沈大人你觉得呢?” 沈却见徐立甄一口一个贤侄,好像他们之间什么嫌隙都没有过,而詹长冬话里话外全是挑拨,心里不由厌烦的很。 他哪能看不出来,这两人都没存什么好心思。 沈却脸色苍白正想说话,旁边的薛诺就突然伸手扯了他一下,在他侧头看过去时就满脸焦急的搀着他说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他腰间被掐了一下,就见小孩儿背着人朝着他使眼色,他刚才因为詹长冬他们升起的厌烦心思瞬间散了,有些好笑的瞪了她一眼,这才双眼一闭,朝着薛诺身上倒了过去。 抓着他腰肢摇晃了两下才被人撑住,随即就听到小孩儿夸张的叫声:“不好了,公子晕倒了!” 牢中光线本就昏暗,哪怕大白天里也依旧看不太清楚。 谁也没看到薛诺和沈却之间的那点儿小动作,等看到沈却晕过去时,别说是詹长冬,就是徐立甄也是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姜成就已经将人背在了背上,领着薛诺快步朝着大牢外走去。 姜成把人背出了大牢,急着想要去找大夫时,耳边就传来沈却的声音:“回柳园那边。”谷 “公子?”姜成猛的回头,就见刚才晕过去的沈却居然醒着。 沈却说道:“詹长冬来了,盐运走私的事情朱英已经插手,徐立甄占着监察御史的名,又有崔乐帮忙,朱英在漕运上积威已深,想要趁此机会再进一步,两边打起来争执不下时恐怕会把沈家也拉进来。” “你先送我回柳园,再把石安他们也带出来,不管他们谁要见我,都以我伤重昏迷为由闭府不见。” 姜成闻言连忙应声下来,朝着县衙厢房的脚下一转,让身边跟过来的那两个沈家护卫去接石安他们,而他则是背着沈却就朝着县衙外走去。 等徐立甄他们从大牢里出来,才听说姜成把人带回柳园了。 等石安一行人也被送回柳园之后,柳园就大门紧闭,除了进出看诊的大夫之外,谁也不得入内。 詹长冬刚开始还高兴着沈却伤势越重,沈家势必会跟徐立甄闹的越僵,说不定能借沈家和太子殿下的势压住徐立甄。 可三天之后,沈却依旧“昏迷”不醒,不仅徐立甄他们进不去那柳园大门,就连他也被挡在了门外。 詹长冬才开始觉察出不对劲来。 “你家公子还在昏迷?” “回大人,公子伤势太重,这几日总是断断续续的昏睡,实在无法见客,还请大人回吧。” 詹长冬闻言皱眉:“可有找过大夫?” “已经找过了,大夫说要静心休养,不可劳神。”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进去探望一下小沈大人……” 詹长冬作势想要入内,谁知还没踏进柳园大门,就直接被人伸手挡在了门外。 姜成皱着眉心正想说话,薛诺就从他身后绕了出来:“姜大哥,我来跟詹大人说。” 见姜成皱眉看着她,薛诺推着他进去说道:“放心吧,是公子有话让我转告詹大人,你先进去吧,公子方才找你呢。” 把姜成推进了门里,见他离开之后,薛诺才朝着詹长冬道, “詹大人,我家公子伤重不宜待客,还请大人回去吧。” 詹长冬面色一沉刚想说话,就听眼前这漂亮的少年说道, “其实那账册既然已经给了朱大人,想怎么处置都全凭朱大人的意,詹大人何必还来找我家公子?” 詹长冬沉声道:“有些事情你不清楚。” “我是不清楚,可我听我家公子说过,做大事者必有取舍,陛下这两年也格外关心漕运之事,对漕运贪腐也多有不满。” “徐立甄为何得陛下信任?崔乐又为何能让陛下另眼相看?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有旁人替代不了的能耐吗?” 薛诺的话让詹长冬一愣。 “账册既已曝光,想要遮掩根本不可能,朱大人与其想着如何取舍,倒不如博上一把,若能抢先查清扈家首尾将私盐一案上达天听,必定会比一些明知事关紧要还借机宣泄私欲的人要来的强。” “有些功劳,朱大人若是不要,可就让给别人了。” 詹长冬闻言心中猛的一凛,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她:“这是你家公子说的?” 薛诺笑得露出两个酒窝:“我家公子还昏迷不醒呢。” 詹长冬挑挑眉,上下打量了薛诺一眼,微凝着眼眸片刻才缓缓露出抹笑来:“我知道了,让小沈大人好好养伤。” 薛诺笑容灿烂:“好。” 第49章 夜会 薛诺亲自将詹长冬送到了马车前,临他走时两人离得近,薛诺与他告辞时衣袂靠拢了片刻,又很快分开。 等詹长冬上了马车之后,他突然叫住朝回走的漂亮少年。 “你叫什么?” “薛诺。”她回头展颜一笑,“滕薛争长的薛。” “江南多雨,路上湿滑,詹大人回去的时候脚下多当心。” 柳园大门重新阖上,跟在詹长冬身边的人忍不住感慨道:“这小孩儿长得也太好了些,瞧着年岁不大,眉眼间也还没长开,这要是再过几年彻底长开了,那可真当得起一句祸水了。” “不过滕薛争长……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介绍自己姓氏的。” 这词锐气太重,隐隐就带着较量和针锋,也显得太过锋芒毕露,跟刚才那少年谦逊有礼的样子全然不同。 詹长冬却没理会身旁那人的话,只是静静看了眼柳园那边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 他将略显宽大的衣袖拢了起来,朝着那人说道:“先回去吧。” “不等沈却了?” “等不到了。” “嗯?” “你还没看出来,沈却是不打算见我们的。” 詹长冬神色平静:“刚才薛诺那话说的很清楚,沈却已经把账册交给我们了,私盐的事情就跟他再没关系,不管大人是想要护着手下的人,还是秉公直审查清此案,他都不会再插手。” “可徐立甄打了他……” “那又如何?” 詹长冬神色淡淡,“他将账册交给漕运上的人本就逾越,徐立甄也不过是照章办事,没什么错处。” “徐立甄行事向来不留把柄,他抓着沈却杖责于他大多是为了出气,不会真将人打的太重,沈却那边却一直昏迷不醒,摆明了是不想见我们。” 跟着詹长冬一起来的那人是朱英的左右手,这次既是为了保护詹长冬,也同样是跟他一起来打算说服沈却出面找徐立甄麻烦的。 见沈却居然避而不见,他忍不住就说道:“这沈家的人也未免太没脾气了,徐立甄可是将他打的半死,还把人扔进大牢里受了那么多罪,他居然一声不吭就打算认了?” “他不是太子伴读吗,丢了这么大的脸就半点儿不气?” 詹长冬说道:“正因为他是太子伴读,私盐的事情他才不能轻易搅合进来。” “这事现在已经牵涉到了三皇子跟四皇子,还有一个礼部侍郎,漕运上这么多人,要是再把太子也卷进来,稍有闪失威胁的就是东宫之位,他现在避嫌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跟徐立甄的私怨,来日方长,京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往后多的是时间能够找回来。” 武卓闻言脸色不大好:“那就这么算了?咱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詹长冬摇摇头:“怎么能是白跑,他送了账册,咱们救人,况且他刚才不是也告诉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了吗?” 武卓愣了下。 “好了,你也别抱怨了,等回去之后我会跟大人交代清楚,咱们先回去见一下徐立甄,告诉他咱们明日就要带着那扈言和陶纪返回呈州,他若不同路的话,我们就先走。” 陶纪因为辖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再加上扈家私矿有失察之嫌,这次也会被一并带去呈州交由州府那边问责,而且扈家的事情出在祁镇,要说陶纪完全不知情谁也不信。 武卓听詹长冬说的这么肯定,想起来之前大人虽然说让他多注意詹长冬,可在私盐的事情上多听他的,而且詹长冬这人脑子好使,他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 詹长冬糊弄住武卓,见他嘀嘀咕咕念叨着沈却胆小,这才摩挲着掌心里多出来的纸团。 …… 夜里三更,整个祁镇都安静至极。 詹长冬借口扈家被灭之事疑心徐立甄,觉得县衙并不安全,领着武卓和漕运司的一行人住进了镇东临湖的一处酒楼。谷 外头响起敲更的声音时,詹长冬起身朝外走去,刚打开房门就看到门前守着的人。 “大人?” “我有些饿了,去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吃的,给我弄些过来。” 门前站的人并没多想,点头应下来后就直接下楼去了后厨,而詹长冬却没留在屋中,等人已经离开一会儿之后,他这才扯过披风系上朝着外面走去。 这酒楼在祁镇最大的湖边,临湖的方向延伸出一块当了观景台,下方正对着湖边的凉亭。 那观景台因在湖上,夏日凉爽时有人喜欢过去乘凉,可眼下这天气湖风浸人,哪怕是白天时也根本见不到人过去。 詹长冬拢着披风走过去时,就隐约见到那边早已经有人等着,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赫然正是白天在柳园门前见过的薛诺。 薛诺倚在栏杆上朝着他笑道:“詹大人来了。” “薛忱是你什么人?” 詹长冬没有半点寒暄就直奔主题。 薛诺笑了笑:“詹四叔,薛爹爹带我见过你的。” 詹长冬听到这称呼忍不住面露诧异,他虽然在府中行四,可这么叫他的却很少。 他定定看着薛诺眉眼片刻,才隐约在脑海里找出一些影子来,四年前薛忱来见他的时候,身边好像就跟着个模样极好的小孩,病怏怏地叫着薛忱爹爹。 “你是当年那个孩子?”詹长冬惊讶。 薛忱是朝廷钦犯。 当初永昭公主谋逆被杀之后,薛忱身为公主府“面首”本该被一起处决,可后来他却带着他兄长的女儿逃了出来。 詹长冬一直以为他死了,直到四年前薛忱突然带着个病怏怏的孩子找了过来。 他说那孩子是他兄长留下的骨血,身患奇疾,当时他们被人一路追杀,他走投无路才找上了他。 詹长冬替薛忱抹掉了痕迹,又帮他们安排了身份,后来原想将人送到詹家老宅那边,可谁知道薛忱却带着那孩子半路跑了,只留了一张字条,带走了他准备的银子和路引,从此消失无踪。 他没想到四年后会再见到当初那个孩子,更没想到她居然会女扮男装跟在沈家嫡子身边。 “薛忱呢,他在哪里?你怎么会跟沈家的人在一起?”詹长冬急声问道。 薛诺垂了垂眼:“薛爹爹已经没了。” 詹长冬愣住:“怎么会……” 见薛诺没有说话,他脸上一点点苍白下来,指尖蜷缩时手心发抖,“为什么,他还不到四十,怎么会死了?” “薛爹爹当年从京中逃离时,就受过重伤,后来一路逃亡又不得安宁,这两年他大多时候都在病床上躺着,要不是心有挂念,早就扛不住了。” 詹长冬脸色越发的白:“他葬在哪里?” “延陵。” 他手中抖得越发厉害,突然就爆发出来:“延陵,他就在延陵,为什么不来找我,明明病的都快要死了,还撑着面子不肯放吗?” “当初我让他去留在詹家老宅那边,他偏要半路上跑了,如今却病死在外面,他……混帐……” 薛诺听着詹长冬低骂着,咬牙切齿,像是恨极了。 可他声音却抖得厉害,一双眼睛也红了。 薛诺喉间也有些沙哑:“薛爹爹说,他是朝廷钦犯,他要是带着我去了詹家老宅,会连累詹四叔一家老小。” “他说你们吵了半辈子,要不是四年前走投无路险些被人抓到,他也不会去见你给你惹麻烦,结果还是连累了你。” 第50章 露馅? “放屁!我是自己遭人算计才会丢了官,跟他有什么关系?!” 詹长冬又恨又恼,怒骂着薛忱自以为是,骂他病死活该,骂他混帐东西,可骂过之后,声音却渐渐哽咽,片刻后忍不住捂着脸, “我能帮他的……我明明能帮他的……” “什么狗屁钦犯,什么谋逆,我知道他不是……” 詹长冬喉间像是压着什么,每说一个字时都带着泣音,断断续续的声音让人觉得压抑至极,隐约还能看到他脸上有水迹。 旁边薛诺紧抿着唇扭过头去,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薛忱和詹长冬相识于年少,都在云麓书院求学,他们同时进入书院,住同一间监舍,拜了同一个先生,为着院中首席的位置谁也不服气谁。 两人脾气不和,性情不同,观念相斥,就连平日里在课堂上辨理都能大战三百回合。 薛忱跟詹长冬像极了宿敌见了面就眼红,两人对掐了三年,后来一起应试中了举人,这份孽缘就一路从书院杀到了翰林院。 等到两人都在朝中各有成就时,依旧谁也不服谁。 薛诺还记得,薛爹爹跟她说起过往的事情时,这个跟他掐架掐到脸红脖子粗的詹四叔总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嘴里明明骂着詹长冬是铁公鸡,骂他小气鬼,可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能够遇见一个爱到不顾所有愿意追随的人,还有一个亦敌亦友的知己。 夜色微凉,冷风吹湖面时飒飒作响。 詹长冬过了许久才稳住了情绪,红着眼说道:“这么多年了,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他死了也好,省的活着碍眼!” 薛诺抿抿唇没说话。 他又道:“那你呢,为什么跟着沈家的人?” 薛诺说道:“薛爹爹为了替我看病花光了银子,我原是打算留在延陵找个生计,可后来延陵遭了水灾,我就跟一个姐姐一起来了祁镇,谁知道会撞进了扈家走运私盐的事情里面。” “姐姐出了事,沈却帮了我,我也就留在他身边混口饭吃。” 她没解释自己的身份,只三言两语就将她跟沈却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对着詹长冬道: “詹四叔,沈却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跟薛爹爹的关系,我今天夜里来见您,除了是想替薛爹爹来看看您之外,也是想跟您说说扈家这案子。” 詹长冬皱眉看着她。 薛诺说道:“扈家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家之事,不仅牵扯到了成国公府,三皇子和四皇子,同样也还有漕运上上下下很多人。” “那账册您也看过了,除非是有大魄力能够断舍离,否则朱英干净不了。” “扈家灭门的事情有九成是徐立甄做的,他这次南下恐怕也就是冲着这事情来的,他应该在朝中认了主,这次没将账册拿回去,他势必不会再丢了陛下那头,接下来这段时间他肯定会狠狠咬住朱英和漕运上不放,而您留在朱英身边难免会殃及池鱼。” 詹长冬闻言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沈却白天让你转告我的话想必也跟你说的一样,等回去后我会劝朱英赶在徐立甄之前审清私盐一案,抢先上报朝廷……” “不是。” 薛诺正色看着詹长冬,“我是想说,詹四叔难道就甘心一直留在朱英身边,当一个小小的漕司府佐?” 她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声音不大,可每一句都撞在他心上。 “您当初也曾是漕司提举,若非被崔乐陷害,如今朱英那位置恐怕早就已经是您的,何至于一直当他的马前卒。” “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您何必费力劝服朱英?要是能连朱英一并拿下,甚至将私盐案后的利益送到圣前。” “我想换取一个佥都御史的位置应该不难。” 詹长冬神情间带着错愕:“佥都御史?” 薛诺说道:“原佥都御史邢汉义家中有丧,他丁忧之后,都察院势必有人要补上他的职缺。” “我从沈却那里打听到,徐立甄这半年来一直想要朝上挪一挪,虽然不知道他在朝中认的到底是哪位主子,可他巡盐存了私心,妄图压下私盐账册暗中处置扈家就是犯了大忌。” “詹四叔应该知道陛下为什么会格外看重徐立甄和崔乐,一旦他们二人被看重的东西没了,所谓纯臣连那个纯字都染了私欲,那佥都御史的位置也就轮不上他了。” 詹长冬被许诺说的心中震动。 他本就极为聪明,否则当年也不能以平民之身一路走到漕司提举的位置,成了漕运上下除了总督之外为数不多的主事人之一,掌着一方大权。 正是因为听懂了薛诺的话,他才忍不住脸色微变:“你说的是很容易,我也能想办法拿了朱英,可陛下没那么容易信我。” “为什么要他信你?”薛诺微歪着头看他,“只要他不信徐立甄和崔乐就行了。”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 可詹长冬却是懂了。 他不需要天庆帝有多信他,只需要在天庆帝心里埋下颗种子,让他不再全然信任徐立甄他们,哪怕只是一点点怀疑,一点点猜忌,就足以让徐立甄和崔乐不再是天庆帝心目中唯一的选择。 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詹长冬脸上变化不断,心中衡量着事成的可能性。 薛诺说道:“想要找到这种机会不容易,能够越过漕运直达天听,要是错过了,下次再想要有几乎不可能。” “而且沈却早前让人送账册给朱英时,就是料定你跟崔乐有过往仇怨,不会放过这机会,如果你真要做,沈家也不会坐壁旁观。” 沈却现在不搭理詹长冬,是因为他知道詹长冬是朱英派来的,而私盐走运的事情朱英也不干净,他不想掺合。 可如果詹长冬能连朱英一并拿了,将那账册上的人全数肃清。 薛诺至少有八成把握,能说服沈却那书呆子,甚至让沈忠康和太子出面,毕竟这事情若是成了,不仅能截了徐立甄的胡,也能打击到三皇子和四皇子,削弱他们如今的助力。 皆大欢喜。 詹长冬听着薛诺的话无疑是心动的,他有抱负,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真能借此机会回朝…… 他沉声道:“你为什么帮我?” “你是薛爹爹的知己呀。” 薛诺微笑,“薛爹爹说,你是当年他进永昭公主府后,唯一一个当着他面骂他色迷心窍脑子进水,将他打的半死,后来却在他落魄时还肯帮他的人。” “……” 詹长冬面色木了木,这话的确像是薛忱说出来的。 外面有脚步声过来时,薛诺撑着栏杆说道:“有人来了,我得先走了,等沈却回京的时候我会跟着他一起。” “詹四叔,你也要加把劲哦,可别输给了我薛爹爹,等回头要是能在京城见到你,我就替薛爹爹请你喝酒。” 她朝着詹长冬弯着眼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抓着梁沿边缘朝外一跃,借力翻身就上了观景台外的梁顶。 薛诺人刚消失,外面就有人匆匆过来,见到站在横栏边上的詹长冬时松了口气。 “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啊,我还以为您出事了。” “房中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那人见旁边空空如也,詹长冬也神色如常,完全没有多想,只手里还提着食盒:“后厨里的人都歇着了,只有个婆子守着,我让她凑合着替大人做了一碗面。” “这么晚有面就不错了。” 詹长冬看了眼横栏外面,夜色浓郁如墨,之前那漂亮的雌雄莫辨的少女好像从未出现过,他转身朝着住处走,“走吧,回去吃面。” …… 薛诺离开酒楼就直接回了柳园,她悄咪咪的先去沈却门外转了一圈,见房门紧闭,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 她这才转身回了耳房那边,等进门踢掉了鞋子就摸黑朝着床前走。 薛诺摸到床边正想直接倒下去,就突然听到有人开口: “去哪儿了?” 薛诺吓得一个鲤鱼打挺,险些没闪了腰,扭头就见沈却杵在床边,隐约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时,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