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后宫品级 宣朝后宫大致仿照唐制。 超品:皇后 正一品:四妃(贵淑德贤) 正二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正三品:婕妤(九员) 正四品:美人(九员) 正五品:才人(九员)——婕妤、美人、才人合称二十七世妇 正六品:宝林(二十七员) 正七品:采女(二十七员) 正八品:选侍(二十七员)——合称八十一女御 第一章、“码农”文晓荼之死 文晓荼昨晚加更到半宿,直到现在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如果不是冰箱空了、肚子也瘪了,她真想好好睡个饱饱的回笼觉。 半个小时后,文晓荼从超市出来,手里只举着一杯快要喝完的奶茶,过量的糖分安抚了她的五脏庙,让她感到身心愉悦。 至于超市采买的那些果蔬生鲜、粮油米面、零食日用,她趁着上厕所的时候就顺手丢进了芥子空间里。 文晓荼小时候因为一次意外事故,激发了芥子空间这项特殊能力,虽然空间小到仅有一立方米,但也救过她的小命,在随后的这些年,则充当了她的移动小库房,说实在的,还真是蛮方便的。 小时候,芥子空间是捉迷藏最佳藏身之处。 长大了,芥子空间就是她的行李箱。 她可以把芥子空间里的空气抽干,让这一立方米空间变成真空保鲜室。 虽然用途多多,但其实很鸡肋。空间太小,没法作为物流工具赚钱,除非她去卖那些白白的粉末状物。 太过有违做人底线的事情,她还是干不来的。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她家境还算富裕。 不过——三年前抚养她长大成人的外祖母罹患宫颈癌,最终落了个人财两空。可即使那段时间日子稍微困顿了些,文晓荼也没想过不干人事。 文晓荼慢吞吞踱步到垃圾桶跟前,把空奶茶杯扔了进去,她哈欠连天,好在已经完结了,她总算可以稍微歇息一阵子了。 文晓荼在大学期间就当了一名光荣的网文作者——这一行,说得好听点叫作家,说难听点儿就是码农——码、字、民、工。 大城市的生活成本太高了,或许她应该把手里这套仅有的小房子租出去,然后回外祖母的乡下老家的祖宅……静谧的小镇、古色古香的中式合院——那是外祖母前些年经济富裕的时候特意修缮的,本打算养老用,可惜…… 文晓荼感叹之余,觉得自己很需要去乡下养老。 手上这套小房子的房租,足够她在乡下小镇的开销,再偶尔码点儿字,完全可以过上轻松宽裕的日子——前提是不要结婚、不要生孩子。 这辈子唯一会对她催婚的外祖母已经无法在她耳畔叮咛,而那对不称职的父母,让她实在没有结婚生娃的念想。 回老家吧。 文晓荼这样想着。 热闹得有些喧嚣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尖锐的吼声,“去死!你这个脚踩两条船的女人——” 文晓荼甚至都来不及懵逼,她只感觉到后心窝子处传来剧痛。 利刃从后背将她穿透,她低头便看到,自己的心口偏右的位置冒出一抹带血的刀刃。 血,像喷泉般涌出。 她倒在了地上,微微有些糟乱的长发被风吹拂开,露出一张五官端正、眉眼还算清秀的苍白的小脸。 脚踩两条船?她母胎单身二十五年好伐?!她这是……遇上神经病了? 那位面孔扭曲的年轻人狰狞的脸瞬间呆滞,“你……我……我捅错人了……” 文晓荼:我有一句MMP不值当讲不当讲! 尖叫、混乱。 繁华的街头沸反盈天。 捅人凶手第一时间跑得没了影。 文晓荼倒不担心那人会逍遥法外,她只担心自己的小命休已! 这出血量,应该已经到了休克的临界线了吧。 她不想死啊!! 文晓荼内心发出呐喊。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明暗忽闪,她甚至已经出现了幻听。 “我不想活了……” “爹、娘!女儿不孝!大哥二哥四弟五弟,要替我尽孝啊!” 那是少女凄婉的哭诉声。 谁啊?文晓荼只觉得浑身发冷,意识也在渐渐模糊。丫的,好端端寻死觅活?你不想活,姐可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呢! 突然脑海深处发出了“叮”的一声长音,像是微波炉热好饭菜的提示音。 “坚持住!救护车来了!” “噗通”一声,似乎是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 下一秒,迎接文晓荼的是冰冷与黑暗。 好冷、好黑、无法呼吸。 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等等,不对啊! 为什么她胸口不疼了? 她怎么好像在水底?? 水压积压着她肺部仅存的一点空气,冰凉的水灌入她的口鼻! 失血过度,还会导致人出现幻觉??? 文晓荼虽然闹不懂,但是,身体求生的本能在她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手脚并用,顺着投射到水中的那一抹稀薄的月光拼命游了上去。 几秒钟后,湿漉漉的脑袋破水而出。 文晓荼咳嗽着,口鼻并用贪婪呼吸着深夜微凉的空气。 她狗刨式刨到了岸边,像是落水狗似的趴在潮湿的岸上,大口喘息着。 良久之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既不疼,也没有伤口。 更重要的是,她的胸部——居然、缩水了!!!! 她惊悚了! 宏伟的高楼大厦,转瞬变成了低矮的平房。 挺拔的山峰,咻地化作了平坦的荒漠戈壁! 她被打击得良久才回过神来。 写过无数狗血网文的她瞬间就明白了状况,她、文晓荼、穿越了。 等等,她这么平,那她现在的性别该不会已经发生了改变吧?! 文晓荼心肝乱颤,这年头的穿越事故,那可是千奇百怪,只有读者想不到,没有作者编不出来,穿男穿女、穿猫穿狗、穿妖穿魔……别说性别,物种都能给你改了!! 文晓荼忽的发现,自己长发湿漉漉贴在身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男的留长头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在加上自己的衣着,虽然暂时无法辨析到底是哪个朝代,那明显是古装。 古代男人,也都是留长头发的啊! 文晓荼急忙想要仔细确认自身性别,却有人提着灯笼寻了过来。 提灯的是个穿着月白袄、绿褶裙的少女,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小脸带着泪痕,“才人,奴婢可找到您了!” 才人?!文晓荼一愣,这貌似是后宫嫔妃的一个低级位份吧?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是个女人。 只不过,这个身份……文晓荼内牛满面,原来这里是皇宫啊! 第二章、才人温如荼 才人。 这个位份,貌似很多朝代都有。 唐朝、宋朝、明朝……还有其他小朝代。 总之是个不高,但起码并不垫底的中下层嫔妃。 被那绿裙宫女搀扶了起来,文晓荼只觉浑身乏软,半个身子都依偎在了这个小宫女身上。 “才人不是说出来透透气吗?怎么竟落水了?”宫女小脸上满是惊诧。 文晓荼含糊地道:“天黑、不小心失足……” 她被刀捅后,曾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此身原主,应该是投湖自尽,只不过在很多朝代,嫔妃自戕貌似是会连累家人的。而死去的原主,寻死之际,心中最惦念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兄弟,所以才想要“失足溺毙”。 也不晓得这位才人为何这般想不开,是被其他嫔妃欺负,还是受到冷落……不管怎么说,她也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那小宫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连忙扶稳了自家才人,“才人以后再别一个人出门了。” 嗯?听这口气,明显并不认为“她”是不慎落水…… 文晓荼眼观鼻鼻观心,只说了句“知道了”。 那小宫女一边打着灯笼,一边扶着她,穿过一小片竹林,便抵达了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 红漆大门内探出个太监衣着的年轻人,“才人小主这是怎么了?” 文晓荼没说话,扶着她的那个小宫女便已经答话了:“小主不小心掉进了太涵池里。” 这太监眼里颇有几分狐疑,但嘴上没有多说什么,连忙关上院门。 月光朦胧之下,文晓荼依稀瞧见宫苑正堂外悬挂着“衍庆堂”的匾额。 堂中一个小宫娥迎了上来,“红果姐姐,才人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红果??文晓荼内心止不住吐槽:这是什么鬼名字? 扶着文晓荼的小宫女红果连忙道:“小主是失足掉进了太涵池,碧莲,你赶紧去北膳房,盯着熬一碗姜汤来。” 文晓荼嘴角抽搐,红果就够雷人的了,这碧莲什么的,这是有仇吗? 其实恰恰相反,这红果碧莲是原主最青眼的两个宫女,原先是叫小红和碧儿,被原主特特赐了红果、碧莲的大名,提拔做贴身侍女。 文晓荼被红果扶进了堂中,这红果手脚倒是十分麻利,先是取了干爽的毛巾,给她包住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寻了干净的贴身衣裤,帮她换上。 碧莲端了姜汤进来的时候,文晓荼已经猫在被窝里,红果刚换了第三条毛巾帮她擦拭头发。 古代可没有吹风机,只能用干爽的巾子一遍遍擦拭。 见碧莲进来,红果连忙又换了一条干爽的毛巾帮文晓荼再度把六七分干的长发拢起包裹。 “才人快趁热喝了吧。”碧莲忙递上热腾腾的姜汤,“春寒料峭,太涵池的水肯定冷得很,万一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文晓荼只默默接过姜汤,吹着热气小口喝着。 碧莲满脸歉疚,“都怪我不好,明知道小主心里难受,我应该寸步不离紧跟着小主的。” 心情不好?嗯,的确是,都想不开轻生了呢。 文晓荼很想旁敲侧击打探此身寻死的缘故,但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不只是身体疲乏,连精神都很衰弱,就像是熬了三天三夜没睡觉似的。 红果自然也看出才人精神萎靡,便低声道:“才人若是累了,就先睡吧,奴婢会帮您把头发擦干的。” 堂中烛火黯淡,文晓荼萎软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转瞬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她睡得无比漫长。 梦中,她看到了一个女孩短暂十七年的人生。 记忆约莫从三四岁开始,她生在一个勋贵之家,祖父温辙是二等子爵,父母恩爱,上有一对双胞胎哥哥,貌似还曾有一个孪生姐姐,但在她记事以前便染病夭折了。 因怕她也夭了,所以父亲温祺给她取名如荼,自小家里人便唤她阿荼。 温如荼。 阿荼。 这孩子有着和她一样的乳名呢。 五岁的时候,她又添了一对双胞胎兄弟——话说这位母亲大人简直就是职业双胞胎孕妇啊! 总之,童年的岁月对温如荼而言是极其幸福的,有父亲母亲疼爱,有大哥二哥呵护,还有一双活泼可人弟弟…… 后来祖父温辙去世,大伯父温礼袭二等男爵,温祺携妻儿搬出了祖宅,但日子过得还是一如往常。 温如荼十五岁的时候,父母忙活完了前头两个儿子婚事,就开始私底下为她相看未来夫婿。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丧事,大房的堂兄年纪轻轻竟病殁了,大太太卢氏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也随之去了,不过半年光景,温家老太太也去了。 所以温如荼到了十七岁竟还未定下婚事。 也是因缘际会,这一年开春,太后便下懿旨,召见京中尚且待字闺中的闺秀入宫陪她赏花,名为赏花,实则是一场变相的选秀。 温如荼虽然容貌标致,但还算不上国色,在无数顶级贵女和绝色佳人面前,自是没什么自信可言,也不曾奢望能雀屏中选。 可没料到,太后对温如荼……的母亲非常满意。 徐氏夫人三胎生下六个子女,也着实是京中的一段奇闻了,双胞胎或许算不上多稀奇,但连生三对双胞胎,那可就太稀罕人了! 所以温如荼就这样被太后留在了宫里,还被封为才人,独独分配到了衍庆堂居住。 衍庆,螽斯衍庆啊。 原主温如荼也不是个矫情的女子,能够入选宫嫔,在她看来是莫大的荣耀。而且,她明显已经讨了正牌婆婆、太后娘娘的欢心,日后哪怕不得宠,好好伺候太后娘娘,在后宫里也总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不得不说,这孩子还是太单纯了。 太后的格外青眼,恰恰成为了旁人最妒忌之处。 温如荼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之心,在温家,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妻妾之争,她的父亲也是有侍妾的,只不过都在母亲的强大生育能力和悉心经营之下,两位姨娘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大伯父一房一直多有宠妾…… 只不过,为妻不同于为妾,更何况温如荼的位份不高,只是个五品才人,所以原主一直小心翼翼。八位新人中,无论位份高低,她都是客客气气,不愿得罪任何一人。 离开了舒心自在的温家,到了宫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每日小心逢迎,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而言,终究是紧张而疲累的。 好在这宫里,她还有有一个亲人。 正是此番同被太后选中的方婉仪。 这方婉仪乃是江南省提督学政方清儒之女,方清儒早年曾为东宫讲师,算得上是皇帝的老师了,方氏姿容秀丽,且才学出众,乃是众多新人中佼佼者。无论家世、门第、容貌、才华,都在温如荼之上,因此位份也是新人中最高的正三品婕妤。 巧的是,方婉仪的母亲也姓徐,与温如荼的母亲徐夫人是有着同一个祖父的堂姐妹。 也就是说,方婉仪是温如荼的表姐。 在一片陌生面孔中,却有一个有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姐,这对原主温如荼而言,简直就是天降的亲人。 第三章、婕妤方氏 漫长的记忆,愈是接近,愈是清晰。 婕妤方氏温柔大方,脸上永远带着和气的微笑,哪怕对待宫女太监,她亦是温和如水。入宫未久,便赢得了后宫上下的赞许。 相比之下,新人中另一位婕妤可就实在不好招惹了。这位婕妤姓贺兰氏,闺名凤翎,乃是晋宁大长公主的孙女,亦是嘉荣县主与庆阳侯嫡出之女,她明艳张扬,连后宫位份最高的林贤妃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何况是其他新人了。 众多新人中,贺兰婕妤最厌恶方婕妤,似乎是觉得方氏与她平起平坐是辱没了她。平日里,多有挑衅,明里暗里亦多有恶言。方婕妤自然只得一一忍了。 以上是背景。 然后便是原主记忆里最痛苦的一日,那一天,方婕妤送来了一盒色泽鲜艳、花香浓郁的胭脂。 “太后亲自出面,训责了贺兰婕妤,还责令贺兰婕妤向我赔礼道歉呢。这不,一大早,贺兰婕妤就送了两盒胭脂给我,据说是南越国的贡品呢。虽然贺兰婕妤一脸的不情愿,但送来的赔罪礼倒真真的极好。我听说这南越胭脂十分不耐存放,需尽快用完,所以我特意拿了一盒来送你。” 这个宫里,温如荼最是信赖这位表姐,自然没有多心。 但是,她用了这胭脂之后,脸蛋便开始麻痒红肿,虽然连忙洗掉,但面部还是开始溃烂…… 而后太医赶到,为她开药治疗,虽然脸上的溃烂慢慢愈合,但最终还是留下了坑坑洼洼、斑斑驳驳的痕迹。 太医说,只能尽力,但是……恐怕不能恢复如初了。 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一张标致的脸蛋就此彻底毁了!! 何其歹毒! 更令原主温如荼绝望的是,送出南越胭脂贺兰婕妤只是被太后下令幽禁思过,除此之外,再无惩处。贺兰氏仍旧是婕妤之尊。 温如荼的脸毁了,害她毁容的凶手竟然只是不痛不痒地被关了起来。 记忆中,原主曾哭着跑去颐年殿求太后严惩贺兰氏,可没想到,一直对她素来青眼有加的太后娘娘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 温如荼只是区区五品知州之女,而贺兰婕妤的父亲是庆阳侯、祖母更是据说与太后早年颇有交情的晋宁大长公主。 所以,原主彻底绝望了,她在绝望中,举身赴清池。 太涵池的水,真的很冷。 醒来后,文晓荼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心口一阵压抑。 文晓荼只觉得脑海深处有一股残余的怨与恨,那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孩的怨恨,怨自己弱小、怨太后包庇、恨自己无能、恨贺兰氏狠毒。 温如荼……她想报仇,想讨还一个公道。 这就是温如荼留给她的最后一道残念。 文晓荼心中嘟囔,看样子她还得想法设法替原主报仇。 只是这件事,却没那么简单。 原主单纯,一心认为是贺兰婕妤所为,太后所调查的结果自然也指向了贺兰氏,否则太后也不会令贺兰氏幽禁思过。 但是……自始至终,都有一个穿针引线的人。 “方婉仪。”文晓荼揉着眉心,想到了脑海记忆中那个始终带着和气微笑的方婕妤。 素来不睦的贺兰婕妤赠送的胭脂,难道方婕妤竟不检查一下?还立刻转手就送给了表妹一盒? 这方婕妤,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疑。 或许,方氏早就知道那胭脂有问题。 或许,方氏的目的,就是要借贺兰氏之手彻底绝了温才人日后获宠的可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这样的猜测,无疑是最合理的。 但是,没有证据。 更要命的是,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有证据! 方婕妤只是把南越胭脂转送给了温才人而已! 原主的记忆中,对这位方婕妤印象也是极好,美丽、温柔、落落大方,远比贺兰婕妤更具大家闺秀之仪……原主面部溃烂,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唯有方婕妤时时来看望,回回都是泪落连珠致歉。 “才人,方婕妤来看望您了。”小宫女红果低声禀报。 文晓荼这才回过神来,方婕妤啊…… 她是该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瞧瞧,“快请。” 碧莲连忙捧着面纱近前,“奴婢替您戴上吧。” 文晓荼一怔,是了,她如今据说容颜已毁呢。 轻薄的面纱软软覆在脸颊上,清凉丝滑,隔着这道面纱,她依然能够抚摸到脸上那凹凸不平的触感。 这张脸……也不知是何等骇人的模样。 话说,这衍庆宫貌似一面镜子都没有……显然是被身边的宫女特意贴心地收了起来。 红果碧莲倒是忠心。 心思起伏间,便瞧见一个穿着银红贡缎褙子的女子被宫女搀扶着走了进来,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面如美玉,杏眸微红,泪光点点,她快步扑了上来,一把执着文晓荼的手,“妹妹,我听说你昨夜落水了,你该不会是想不开——” 文晓荼一愣,嘴上立刻道:“只是走夜路没看清,不小心掉进去的。” 说着,她眯了眯眼,“婕妤怎么知道我落水了?” 文晓荼不悦地扫了一眼红果和碧莲,“是不是你们俩多嘴了?” 红果碧莲均是摇头不迭。 文晓荼做出疑惑之态,小声喃喃:“那就奇怪了,婕妤是如何知道我落水了?” 方婕妤面带婉怜之色,“是今儿一早,我宫里的小太监禀报说,昨夜里瞧见你湿漉漉的样子……” 文晓荼眼睑微垂,“这样啊……” 方婕妤怜惜地叹了口气,“这段日子,我真真是……生怕你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说着,方婕妤又开始落泪,她呜咽着道:“你若是有个万一,可叫我怎么跟姨母交代呀。” 文晓荼瞧着方婕妤悲切哀婉的样子,倒真是看不出一丝破绽,她忙道:“婕妤放心,我此番不慎掉落太涵池,反倒是想通了。太涵池的水那么冷、池底那么黑,我不想让家中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方婕妤泪眸怔忡了片刻,旋即她露出了笑容,“好,你能想开是再好不过了!你放心,太医们的医术那么精湛,一定能治好你的脸的。” 文晓荼挑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又絮叨了几句,方婕妤留下了一盒据说能滋阴养颜的上等官燕,便离开了衍庆堂。 宫女红果犹犹豫豫道:“才人,昨晚回来的路上,奴婢一直警醒着,并未察觉有什么人瞧见了咱们……” 文晓荼只“嗯”了一声,她也没发现有什么小太监…… 如今她身边伺候的,只剩下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宫女是红果和碧莲,太监是小钱子和小元宝,昨晚是小钱子负责守夜看门。 若非红果、碧莲泄密,便是这个小钱子给方婕妤通风报信了。 文晓荼心知肚明,好在原主不喜内监,素来不叫进内室伺候,只叫做些粗活杂活。小钱子便先放着,以后好生留意盯着便是。 第四章、残念啊… 文晓荼脑子里才塞进了一个十七岁少女一生的记忆,这会子太阳穴还有些发胀。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法子替原主报仇雪恨……想到此,心口竟有些不适。 原主残念啊…… 想也是,若换了是她,被毁了容,凶手却还逍遥法外,也必定意难平。 文晓荼头大如斗。 宫女红果似乎察觉了自家主子面色不佳,连忙柔声问道:“才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文晓荼轻轻摇头,“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歇会儿。” 红果柔声道:“小元宝已经去提膳了,才人用了早膳再歇息吧。” 文晓荼瞧瞧摸了摸自己的干瘪的肚子,大清早起来,粒米未进,那方婕妤便登门了,这会子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 虽说此身只是一介才人,但也有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伺候,二等宫女红果和碧莲,粗使太监小钱子和小元宝。其实原本不止这几个,但因原主容颜不复,好几个都另寻了高枝。 说话间,一个瘦巴巴的小太监便提着个硕大的食盒回到了衍庆堂。衍庆堂只是后宫的一处小宫苑,没有独立的膳房,一日三餐都要去北面的大膳房领取,好在路途不远,膳食提回来尚且热气腾腾,只是菜色就比较单调了,一碗粳米饭、配两碗素菜,外加一碗豆浆。 碧莲忍不住直皱眉头:“怎么又是这般清汤寡水?!” 小元宝小声道:“膳房说……才人小主病着,需吃得清淡些……” 碧莲柳眉倒竖、杏眼圆瞪,“什么?!” 红果急忙瞪了碧莲一眼,又连忙柔声宽慰道:“才人别生气,北膳房那边……要不,还是去打点一下吧?”——位份低微又居于小宫苑的嫔妃,膳房自然是要看菜下碟的。早先小主得太后青眼,北膳房自然不敢慢待,可是自打才人损了容颜,这一日三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文晓荼揉了揉眉心,原主入宫,倒是带了些私房银子,如今还剩下四百多两,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至于为钱犯愁,便道:“红果,你拿二十两银子送去膳房打点一下吧。” “是!”红果忙应了声。 文晓荼这会子腹中饥馑,顾不得饭菜寡淡,忙摘了面纱,将就着用了些。 填饱了肚子,便兀自去东侧寝室歪着,一边梳理着脑子里的记忆,一边琢磨眼下的境况…… 如今不是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而是国号为宣的架空朝代,皇帝姓明氏,是从蒙古人手上夺回了汉人的江山……大致可以对标明朝。 如今的皇帝是宣朝第四代皇帝,年号天泽,今年是天泽十年,这个皇帝……因御驾亲征去打鞑靼了,所以原主这个嫔妃连皇帝的面儿都不曾见过,也不晓得是圆是扁。 不过貌似这位皇帝很喜欢御驾亲征,登基十年,这已经是第三次跑出去打仗了。 而且这个天泽帝貌似不好女色,别看如今后宫也有十几号嫔妃了,但其中八个是太后娘娘趁着皇帝不在偷偷选的…… 天泽帝的后宫里原先就只有林贤妃、辛昭容和陆婕妤三个嫔妃,膝下则只有一位公主。——也难怪太后要偷偷选秀。 其实天泽帝原本是有一个儿子的,而且还是皇后所出。 可是三年前,天泽帝御驾亲征西南平叛,西南之乱倒是轻而易举平息了,但西南溽热,皇帝竟不慎染了疟疾,据说性命垂危,甚至还传出过皇帝已经驾崩在西南的噩耗。 彼时京中大小事务悉交由皇帝的弟弟晟王总揽,而皇长子景瑞年幼,尚且不曾被立为太子。万一皇帝真的驾崩,若晟王有不臣之心,还没断奶的景瑞如何争得过总揽朝政的皇叔? 所以,皇后就一不做二不休,假传皇帝密诏,并说服太后,一同扣押了晟王之母陈贵太妃,然后矫诏传位,扶持皇长子登基。 可没想到,皇帝竟然平安归来了!! 所以,皇后因假传圣旨、形同谋逆被赐死,差点登基的皇长子景瑞虽然只是个无辜的奶娃娃,也被剥夺了皇子身份,出继旁支。 所以,天泽帝没有儿子,而且又一次跑出去打仗了,并且又又一次把朝政托付给了弟弟晟王。 可想而知,太后得急成什么样子。 若是天泽帝有个万一,晟王都不需要谋反,人家特么滴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以太后心一横,趁着皇帝不在、没法提出反对意见,便索性迅速举办了一场变相选秀,还一下子选了足足八个秀女,火速册封了位份! 纵然皇帝回来,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这事儿有点好笑、有点荒谬,但对于文晓荼而言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她们这些新人,是未经皇帝允许就进了后宫的,可想而知,皇帝陛下的心情肯定不佳。 尤其是像她这样连一张赏心悦目的脸蛋都没有的嫔妃,以后的境遇可想而知会很凄凉。 如此一来,莫说是报仇雪恨了,只怕是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唉,真是越想越愁! 一时想不出办法,文晓荼便顺手摸出搁在小空间里的化妆镜,话说,她的衍庆堂连面镜子都没有,她至今为止还不晓得自己脸毁成什么惊世骇俗的模样了呢。 小巧而明晰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她如今的容颜。 一张鸭蛋脸坑坑洼洼宛若月球表面,因为结痂脱落而留下了无数星星点点肉红、黑沉的印记——简直就是重度青春痘外加螨虫肆虐过境!! 文晓荼捂脸,若是搁在现代,倒是还可以通过激光手术祛除,但搁在古代,这张脸基本上是没救了。 不过她的小空间里倒是存放了几瓶淡斑美白的精华,只不过也顶多就是淡化一下印记,对于坑坑洼洼是没辙的。 文晓荼叹了口气,能捡回一条命,她倒是并不嫌弃这张脸。但是,原主留下的记忆以及那一抹残留的执念,若不解决,只怕这辈子也没法好好过日子了。 有了银钱打点,文晓荼的午膳立刻就提升了一个档次,一盅滋补的党参汽锅鸡,一碟清炒玉兰片、一盘胭脂鹅脯,还有一碗珍珠燕窝——燕窝正是方婕妤送她的那盒。 文晓荼吃了个肚皮滚圆,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身为后宫嫔妃的滋润日子。这才是娘娘该过的日子嘛,吃香喝辣,还有人伺候。 额……差点忘了,娘娘也不是什么嫔妃都能当得起的,那起码得是九嫔。 本朝的后宫跟唐朝差不多,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四妃是贵淑德贤,九嫔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然后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员,合称二十七世妇,最后是宝林、采女、选侍各二十七人,正好是八十一女御。 啧啧,当皇帝真性福。 老娘也好想当皇帝耶。 第五章、皇帝明昭 盥手漱口后,红果第一时间为她佩戴上面纱。 其实文晓荼很想说,反正是在室内,又没有外人…… 但想到原主就是为此才想不开,自己突然这么想得开了,似乎不大正常。 算了算了,反正面纱轻薄透气,比戴口罩舒服多了。 天泽十年四月,已经是百花盛开,值此之际,天泽帝明昭终于班师回朝,不日将抵达京师,整个后宫也处处洋溢着欢喜的气氛,后宫娘娘小主们可说是久旱盼甘霖——不过这并不包括文晓荼。 伤害原主温才人的两个凶手——贺兰氏和方氏,一个是皇帝表妹、另一个是皇帝的师妹。 表妹明艳娇丽如玫瑰、师妹端庄秀丽如牡丹,而她……脸蛋跟月球表面似的!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皇帝不可能站在她这边!! 文晓荼磨牙霍霍,这个动不动就撂下朝政跑出去打仗的皇帝,怎么也没战死沙场?! 清凉山行宫,此地距京师不过五十里,凯旋的皇帝陛下此刻就驻跸于此,打算略作修整,再正式回京。 此番在西北追着鞑靼打了大半年,总算是拿下了鞑靼王庭——北方的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连王庭的地点也时常变动。此番能解决西北大患,主要还是运气不错。鞑靼部族几乎年年骚扰边关、掳掠无数,可若是出兵去打,鞑靼人便跑得比兔子都快! 前后两次亲征漠北,吃了不知多少风沙,耗费的国帑更是不计其数,更有无数将士葬身西北…… 好在此番总算是拿下了鞑靼王的人头。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至少二十年内,鞑靼是没法卷土重来了。 清凉山行宫乃是宣朝的避暑行宫,建在清凉山脚下,依山傍水,最是清凉宜人,更难的是这里还有温泉。 在西北吃了大半年的风沙,总算能安安静静泡个澡,皇帝明昭着实觉得身心舒坦。 但一想到在他离开的这大半年,宫里发生的事情,明昭便觉得头疼欲裂。 “母后啊母后……” 又是一堆烂摊子。 这时候,外头大太监梁琨玉扯着嗓子禀报:“皇爷,晟王殿下已经抵达行宫,此刻正在前头海晏殿侯见。” 皇帝明昭揉了揉眉心,一双剑眉这才略略舒展,他扬声道:“知道了!” 里头应了声,梁琨玉这才敢招呼一众宫人捧着巾帕衣物进去伺候皇帝陛下擦身更衣。 梁琨玉是打东宫时候就伺候的旧人了,皇爷有个怪脾气,不喜奴婢近身伺候——莫说是奴婢了,哪怕是嫔妃,也等闲近不得皇爷的身儿。 七八个宫女太监低眉顺眼进来,皇帝明昭刹那间脑子里便嗡嗡乱叫,像是有一群鸭子游了过来,他忍不住蹙了蹙眉——真是愈发严重了啊…… 海晏殿是皇帝在清凉行宫的寝殿,在暮色之下,巍峨的殿宇如流金溢彩般华美。 晟王明永曜一袭宽敞的天青色广袖常服,头戴玉冠,面如美玉,这位亲王殿下,观之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身量纤细修长,眉宇间还有一抹少年稚气,白里透红的小脸上挂着笑容,他双手一拱,唤道:“三哥!” 见到幼弟,皇帝明昭黑黢黢的脸稍微和蔼了些,他挥手屏退了宫人,瞬间只觉得耳边清静了不少,神色也瞬间可亲了许多,他打量着晟王,“长高了些。” 晟王嘿嘿一笑,旋即又露出苦色,“三哥可算是回来了,这大半年,太后娘娘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乱臣贼子。”——又不是他想监国的! 提到太后,皇帝明昭也觉得苦恼得紧,“母后她……唉!” 晟王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不过三哥此番总算是拿下鞑靼王庭,也算是了却了心头之患。”——只要三哥不再御驾亲征,他也不用做监国亲王了。 明昭露出无奈之色,五弟哪有那份野心?分明成天只想着偷懒,母后却把他当家贼般防备着。 晟王忽的道:“对了,宫里的事儿,三哥打算怎么办?”——太后突然要做主选秀,他虽然是监国亲王,但也管不到后宫,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给三哥纳了八个美人。这也就罢了,可没想到太后居然把贺兰氏也一并纳入后宫,才惹出了后头一系列乱遭事儿。 皇帝明昭脸色瞬间漆黑无比,“能撵的撵走,撵不走的……” 明昭再一次揉了揉眉心,“朕也只能养着了。” 晟王同情自己三哥之余,又莫名觉得有点可乐,他小声道:“其实这事儿也不全怪太后娘娘,三哥你可是皇帝,一直没有子嗣,也难怪太后娘娘心急。” 皇帝明昭一脸不快:“景瑞难道不是朕的儿子?” 晟王无语凝噎,半晌才道:“三哥,你早就把阿瑞过继给我当儿子了!” 那个被废后胡氏拥立的皇长子景瑞被皇帝下旨出继——正是出继给了亲弟弟晟王为嗣子。 晟王狐疑地瞅了瞅黑了不少的亲哥哥一眼,“三哥,你该不会是想选我……”选他当皇太弟? 皇帝明昭沉默,他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他如今是愈发不想亲近女色了,这后嗣……只怕也就只有景瑞了。这孩子虽然是被裹挟……但终究是谋逆了。所以,他不可能立景瑞为太子。 除此之外,便只有五弟是最有资格的人选,而且五弟的确是处理政务的一把好手,虽然身子弱了点,但当皇帝,其实也并不需要个个都御驾亲征。 晟王见自己亲哥一副默认的态度,瞬间苦了脸,“三哥,你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看我,又瘦又弱,监个国,都快把我给累死了!” 说着,这位年轻的监国亲王殿下竟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亲哥大腿,跟着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他只是监国,太后就恨不得吞了他。 三哥若是立他当储君,太后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了? 而且,当皇帝有什么好的?瞧瞧他三哥,应付完前朝还得应付后宫,因为没有后嗣,被前朝后宫轮番唠叨,受不了唠叨便跑去西北打鞑靼,把自己整得又黑又糙…… 相比之下,当亲王就舒坦多了。 本朝的亲王,位高俸多,清贵显赫,既有封地、还可久居京师,只要不谋反,犯再大的过错,也都是小事儿。 亲王这份工作,搁在现代,那就叫事少钱多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看着自己弟弟孩子般耍赖皮的样子,皇帝明昭觉得脑壳又痛了。 “好了好了,说一下政事吧。” 第六章、林贤妃 红果捧着一件桃红圆领小袄,笑着说:“皇上马上就要回宫,才人不如就穿这件衣衫吧。” 文晓荼挑了挑眉,“我现在这副样子,你确定太后还会让我去面圣?” 红果怔住了,皇上凯旋,颐年殿自然要家宴庆贺,按照规矩,嫔妃都应前去。但才人如今毁了容颜,先前才人去颐年殿求太后做主,尚且不得进不得殿门,更遑论是那般大喜的日子。 文晓荼道:“算了,不用忙活了。” 碧莲有些不服气:“小主也是正经赐了位份的嫔妃,凭什么不能面圣?等皇上回来,肯定会给才人做主的!” 文晓荼笑了笑,碧莲这孩子,真是单纯啊。 不过,皇帝到底会如何处置,又能否看清方婕妤绿茶真面目,她倒也拿不准。 主要是她不了解这位天泽帝,据说这位是不好女色且铁面无私的主儿……文晓荼只盼望传言是真的。 碧莲小声哼哼:“听说皇上就要凯旋,这方婕妤都七八日没来了呢,听说正忙活着整治新衣裳、新首饰呢!” 文晓荼浅浅一笑,她倒是巴不得方婕妤永远别来烦她。 红果轻声道:“不来也好。”说着,红果便将那件桃红缠枝袄子收了起来,又重新沏了一盏茉莉花茶奉上。 文晓荼抿了一口这花香浓郁的绿茶,满口馨香,真是好茶,这还是月前太后娘娘赏赐的呢。 在原主没有毁容之前,太后对原主可真真是极好。 寝室的房门被咚咚敲了两下,太监小元宝在外头禀报:“才人,贤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佩兰来了。” 贤妃?这可是后宫的一号人物了,因皇后胡氏谋逆而死,故而大公主之母贤妃便是六宫中位份最高之人,又奉皇帝之命打理六宫事物,可说是她顶头上司了。 现在顶头上司派人来看她,她自然要麻溜接见。 她忙抄起被她仍在枕边的烟粉色面纱戴上,理了理衣鬓,走出了寝室。 佩兰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宫女,眉目清秀,亦是一袭绿裙,不过发型不似红果碧莲那样梳着双丫髻,而是挽了个朝云近香髻,髻上还簪了一双赤金海棠簪子,一看就知不是等闲小宫娥。 佩兰规规矩矩做万福问安,“请温才人安。我家娘娘一直挂心才人身子,可偏生大公主这两日又犯了咳嗽,实在抽身不得。” 文晓荼端坐在扶手椅上,眼睑微微垂着,露出虚弱颓败的样子,“劳贤妃娘娘惦念,我的身子……也就这样了。” 说着,文晓荼又是一副勉强打起几分精神的样子,柔声道:“大公主是金枝玉叶,有上苍庇佑,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佩兰忙道:“多谢才人吉言。” 说着,佩兰眼珠子一转,忽的道:“说来,方婕妤似乎有些日子没来看望才人了。” 的确已经七日没来了,文晓荼眸子微垂,不欲多言。 佩兰温温吞吞一笑,“是了,皇上这会子已经到了清凉山行宫,略作修整就能回来了,方婕妤为了见驾,自然要好生拾掇着。” 文晓荼只淡淡“嗯”了一声,没精打采道:“这也是应该的。” 佩兰打量着温才人这副半截身子如土的样子,暗暗一啐,她忙近前两步,低声道:“其实娘娘心里一直很心疼才人小主,此番新晋宫嫔,就属您脾性最好。原先娘娘也是求了太后,想让您去景宜宫同住,可惜太后娘娘另有安排,指了这衍庆堂给您——” 佩兰声音又更低了几分:“才人是知道的,新晋林选侍可是我们娘娘未出五服的族妹,林选侍想去景宜宫,我们娘娘都没应允呢。” 文晓荼只默默看着佩兰,林贤妃先前的确很看重原主。 大宣后宫里的规矩,起码得是九嫔才有资格抚养皇子。 林贤妃想把温才人整去景宜宫,图的就是温才人的肚子。 贤妃虽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之人,但也只是四妃之末的贤妃,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心里不想着更进一步才怪。 文晓荼听得有点没了耐心,便直截了当问:“是贤妃娘娘想让我挪去景宜宫吗?”——说实在的,若是到了这个份儿上,贤妃还有拉她过去住的心思,她倒是巴不得。 景宜宫又大又宽敞,哪怕只是住偏殿,也比衍庆堂强多了。虽然头顶上多了个上司——但贤妃本来就是后宫嫔妃的顶头上司。再加上贤妃代掌宫务,在她手底下,起码份例用度不会被克扣。 佩兰被温才人这话给噎住了,她笑了笑:“才人小主忘了,衍庆堂是太后娘娘指给您的。我们娘娘哪能随便给您挪宫?” 文晓荼瞬间更加没精打采了,“哦,那佩兰姑娘可否告诉我,贤妃娘娘到底是何意?我这个人笨,听不大懂姑娘方才姑娘话是什么意思。”——原主那么轻易就被方婕妤给算计了,可见城府太浅,这会子她装笨正合适。 佩兰暗自腹诽,这温才人还真是个草包,但面上只得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才人此番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太后娘娘毕竟要顾念庆阳侯府、顾念晋宁长公主。故而,贺兰婕妤如何处置,我家娘娘也说不上话,但是……方婕妤……她先前与贺兰婕妤那般不睦,缘何贺兰婕妤送的胭脂,她竟分毫不疑心,竟都不检查一下,便转送了才人您?” 文晓荼定定看着佩兰,看样子贤妃也在怀疑方氏啊……如此正好。 文晓荼垂下眼睑,她咬了咬嘴唇,“你是说……不、不会的,方婕妤与我是血亲,她怎会害我?” 佩兰连忙蛊惑道:“据奴婢所知,方婕妤的母亲徐夫人与才人的母亲也只是叔伯姊妹而已,算来也只是远亲。况且方婕妤自由长在南省,与才人您自幼并不熟识……” 文晓荼并不擅长演戏,但好在她如今轻纱遮面,她又忙掩面低泣:“别说了!没有真凭实据,你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佩兰暗暗蹙眉,那方婕妤手段缜密,娘娘暗中调查过了,着实是查不出什么真凭实据,连太后娘娘也只是查出那胭脂是被贺兰婕妤混入了有毒的一品红…… “奴婢言尽于此……”佩兰屈膝一礼,“才人不妨想想,此番之事,谁最得利,便可见一斑了。” 见佩兰已经盈然离去,文晓荼这才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心下却是略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报仇之事,也并非不可能了。 贤妃……贤妃虽然膝下只有一女,但显然并不希望日后有人威胁她的地位。 方婕妤的父亲方清儒可是昔年东宫讲师,也就是天泽帝做太子时候的老师之一,所以天泽帝登基后,方清儒很受重用,如今已经是江南省提督学政。所以,她这位表姐,可算是皇帝的小师妹了呢,论情分,比起贺兰婕妤这位表妹也是不遑多让的。 也因此,太后才给了方氏正三品婕妤之位。 婕妤距离主位仅一步之遥,只消承宠侍寝,皇帝若是喜欢,就可以直接位列九嫔。可说是距离四妃之位不远矣,日后若是再生下一儿半女,居于林贤妃之上、甚至问鼎后位也是大有可能的。 所以林贤妃巴不得这两个婕妤通通倒霉。 第七章、流言蜚语 景宜宫。 贤妃林氏如今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可说是风华正茂,她一袭银红广袖织金袄子,怀里抱着一只狮子猫,那猫儿浑身雪白无暇,更难得是双眸金黄明透,宛若琥珀,着实惹眼。 大宫女佩兰躬身在侧,低语禀报:“……只是那温才人并不相信。” 林贤妃抚了抚云鬓,“不打紧,哪怕只是她在心头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也好。” 佩兰微微迟疑:“娘娘,这事儿……真的是方婕妤蓄意而为吗?” 林贤妃轻哼,“她是不是蓄意,很重要吗?” 佩兰一怔,旋即道:“是,奴婢明白了。” 林贤妃笑着拢着怀里乖巧的猫儿,柔声细语道:“她既沾了手,就别想洗清嫌疑。”——明明那贺兰氏是冲着方氏下手的,偏生方氏没事,倒是那温氏毁了容,这方氏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林贤妃忽的觉得甚是可惜,那温氏模样算不得多出挑,性子又软和,原是个极好的人选…… “真是……可惜了呢。” 皇帝离京不过五十余里,按理说一日即可归来,但清凉山那边的御驾却迟迟未起行,后宫这头没把皇帝盼回来,倒是先传出了流言蜚语。 有人说,方婕妤早就知道那南越胭脂里加了有毒的一品红,才故意送给温才人,就是想借贺兰婕妤之手毁了温才人的容颜。 这种话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传得有鼻子有眼。 这也就罢了,紧接着又冒出一个更耸人听闻的版本——说是贺兰婕妤送的胭脂原本是好东西,但方婕妤得手之后便偷偷加入了一品红,然后转手送给了温才人,以此嫁祸贺兰婕妤,一石二鸟。 碧莲一脸惊恐地跑来跟她汇报这个新惊人的传言,“才人,这方婕妤……可是您的表姐啊!” 表姐?在后宫这种地方,亲姐妹只怕都未必靠得住。 红果蹙了蹙眉,她低声道:“之前的传言也就罢了,今儿突然冒出了这番言论,未免耸人听闻了些。” 文晓荼默默喝着茶,是啊,她自然是倾向于前者,这贺兰婕妤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后一种传言,倒更像是贺兰氏故意传出的…… 这时候,太监小钱子快步跑了进来,“才人,方婕妤来了!” 文晓荼默默吐槽:来得倒是够快的。 片刻间,便瞧见方婕妤步履仓促走了进来,她今日妆容不似上次来的时候那般精致华美,只挽了个圆髻,不过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完美,脂粉薄施,眼眸微红,一副蒙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妹妹——” 文晓荼忙盈盈福了福,“给婕妤请安。” 方婕妤泪眼婆娑,忙上前亲手将她搀扶了起来,“如今宫里的闲言碎语,妹妹……想必也有所耳闻了,姐姐我,当真是有口莫辩啊!” 不,我瞧着你挺能辩的…… 文晓荼柔柔弱弱道:“既是闲言碎语,婕妤大可不必理会,只当是耳旁风便是了。” 方婕妤泪眼怔忡,她旋即点了点头,“只要妹妹信我就好。” 文晓荼:我可没说信你……不理会闲言碎语,只是因为这些没凭没据的闲言碎语终究不可能把方婕妤给怎么样了。 倒头来,贤妃不过就是发动流言攻势罢了,反倒是贺兰氏趁此机会,也散步出了对自己有利的甩锅流言。 两项合并,后宫议论纷纷,所以方婕妤这才急了。 文晓荼忙客客气气请了方婕妤去西侧次间落座,又叫碧莲奉了一盏清香四溢的绿茶。 方婕妤饮了两口绿茶,心下略略安定了几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笼络住温氏就好…… 方婕妤面色柔婉,叹息连连,“咱们姐妹自入宫以来,大事小事不断,不是冲着你,便是冲着我,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 还能得罪了什么人,方婕妤这话分明是引她去怀疑禁足的贺兰氏。 文晓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难不成是贺兰婕妤?可她不是被太后禁足了吗?” 方婕妤露出自嘲的神色,“贺兰婕妤的确是被禁足了,但她背后有庆阳侯府、有嘉荣县主,还有晋宁大长公主,把黑的说成白的,难道还是什么难事不成?” 说着,方婕妤又红了眼圈,“她的心肠未免太歹毒了!害妹妹容颜尽毁,竟还不肯罢休!她这是想要咱们姐妹俩的命啊!” 文晓荼端详着方婕妤此刻悲愤欲绝的样子,这演技还真是绝了,怪不得原主到死都不曾怀疑这位方表姐。 文晓荼柔声道:“万事都有太后娘娘做主呢。” 方婕妤泪眼通红,她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谁不晓得,太后娘娘最念旧情,她老人家就算不顾及庆阳侯和嘉荣县主,也不能不顾晋宁大长公主昔年恩情。” 话说,这位晋宁大长公主于太后到底有什么昔年恩情?? “太后……跟晋宁大长公主?”文晓荼露出好奇的神色。 她只知道这位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奶奶、先帝的亲姑姑,至今已经是古稀高龄,无论辈分还是身份都是一等一的贵重。 方婕妤叹息着道:“妹妹你不晓得,先帝的时候,咱们皇上虽然早早被立为太子,但太后娘娘……却迟迟没有被立为皇后。直到先帝病重之际,是大长公主亲自去求先帝,太后娘娘这才登上后位。” 文晓荼暗道,原来如此,那太后可真是欠了大长公主天大人情。所以,别说贺兰婕妤只是害了一个小小才人毁容,哪怕是害了几条人命,只怕也没人敢叫她抵命。 就因为有这般身份、这般情分,所以贺兰婕妤入宫以后,才敢如此嚣张,嚣张到明目张胆把一品红胭脂送给其他嫔妃。 贺兰氏有恃无恐,觉得自己就算毁了方氏容颜,也没人能把她怎样。 文晓荼叹气,活脱脱一个被惯坏了大小姐啊。这样的女子,若嫁给寻常富贵人家,凭借着母家,的确可是任性一辈子。 但这里是后宫,家世门第再高贵,能高贵得过皇帝太后? 人情这个东西,也早晚有耗空的一日。 第八章、皇帝回宫、休遣宫嫔 正在此时,小宫女碧莲欢喜地进来,飞快福了一福:“禀婕妤、才人,清凉山行宫传来圣谕,说皇上明日回宫!” 文晓荼面无表情,倒是方婕妤已经攥紧了手心里的锦帕,原本端庄持重的脸上也露出祈盼,以及隐隐几分不安。 皇上才一回来,便有这等对她不利流言蜚语……方婕妤偷偷瞄一眼温才人,好在温氏相信她,太后亦信任她们方家的家风,皇上……那样信重父亲,应该也会相信她吧? 文晓荼心下狐疑,你瞅我干啥? 方婕妤掩了掩嘴唇,“之前皇上不在,贤妃娘娘又太过仁厚,才纵得后宫不成样子。如今皇上回来了,肯定会为妹妹做主的。” 文晓荼心下暗叹,但愿吧。 送走了方婕妤之后,颐年殿那边又传出消息,太后申斥了打理六宫事物的贤妃,责怪她约束后宫不利,并命白芍姑姑前去清羽阁训诫禁足中的贺兰婕妤,并对方婕妤加以安抚,也算是草草按下了这次的流言风波。 当朝阳再次普照大宣宫之时,亦是天泽帝凯旋之时,晟王作为监国亲王自然少不得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圣驾,接下来据说还要连续三日为皇帝庆贺战胜。 作为儿子,皇帝明昭回宫第一件事,自然要前去颐年殿拜见太后。 母子分别大半年,容太后自是百感交集,眼里的泪珠打着转便掉了下来,当即便拉着皇帝的衣袖喋喋念叨:“怎么瘦了这么多?人也憔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没受伤吧?” 皇帝明昭虽然已经褪去戎装,一袭锦衣华服,但周身硬挺板正,看着仍然不像个皇帝,反而更像个武将,“母后放心,儿子一切安好。” 容太后擦着泪水道:“你叫哀家怎么能放心?前朝有那么多武将,你又何苦御驾亲征?” 皇帝明昭心中甚是无奈:“御驾亲征又不是亲上战场!”——虽然实际上,他的确身先士卒、亲自上了战场……但这些,没必要让母后知道。 容太后嗔怨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就算不必亲自动刀动枪,可西北苦寒,一个不小心,便会染上风寒。” 说着,容太后神色一紧,“这次出征,没有染病吧?” 明昭无奈地道:“儿子很好,不曾有恙。” 容太后松了口气,“哀家也知道你畏热不畏寒,但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又是去征战,叫哀家怎么能不担心?听为娘一句劝,永昭啊,以后就别御驾亲征了。” 永昭,天泽帝本名明永昭,继位后,本该由亲兄弟改字避讳,但天泽帝嫌麻烦,又嫌弃这个“永”字多余,便直接去之。故而晟王唤做明永曜,皇帝却叫明昭。 “知道了。”一举拿下鞑靼王庭,伺候起码可享数十年太平。西北太平,自然也就不需要御驾亲征。 容太后眉宇瞬间舒展,她笑着说:“哀家叫贤妃和辛昭容筹备了宫宴,到时候,一块热闹热闹。” 一听“家宴”二字,皇帝明昭便直皱眉头,他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女人一多,嘈杂得堪比一群鸭子。 明昭抬眼凝视着容太后:“从前母后总嫌弃宫里冷清,如今终于遂了您的心意,热闹起来了!” 容太后老脸尴尬,心中又有些恼羞,哀家费心费力,还不是为了你?! 明昭揉了揉作痛的眉心,“宫宴就不必了,还是尽快处理后了宫琐事。” 容太后叹了口气,“是哀家不该选贺兰氏入宫。”——要是不选贺兰氏,后宫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不像样的事儿,皇帝也不会如此反感后宫添了新人。 “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她?”容太后忙问。 明昭微微沉吟,“好在没有闹出人命,朕自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褫夺位份便是。” 容太后脸色一变,“贬为庶人?贺兰氏好歹是大长公主的孙女。” 明昭冷冷道:“她从前就是庶人,如今朕也只是让她变回从前而已。” 容太后露出不忍之色,“若连名分都没有,以后在后宫里哪里还有他容身之所?” 明昭不咸不淡道:“看在大长公主的份儿上,朕可以格外开恩,让庆阳侯府将贺兰氏接回去。” 容太后瞪大了眼睛,“皇帝要将贺兰氏休遣回母家?!” 明昭面容冷峻:“有何不可?朕又没有召幸过她!” 容太后苦笑:“皇帝是不曾召幸贺兰氏,但哀家先前已经赐了她婕妤的位份,若是发还侯府,贺兰氏便是弃妇了,而且还是皇家弃妇。皇帝难道就不能留在她宫里,给她一口饭吃吗?” 明昭深吸一口气,“母后若执意让贺兰氏留下,自然也无不可。” 容太后一愣,她没想到皇帝竟然肯松口,这可不像他的性子。 下一刻,明昭冷哼道:“只是,既然褫夺位份,她一介庶人,自然不能居于后宫。按照规矩,庶人要安置于永巷!” 容太后心中一惊,永巷是宫人居住之地,除此之外,也是关押废黜嫔妃的地方,皇帝这是要叫贺兰氏去冷宫住啊! 明昭字字冷硬:“贺兰氏若是肯回侯府,日后可以另行聘嫁,若是不肯走,就去永巷了此残生!让她自己选便是了!” 容太后苦笑,自己选?庆阳侯府哪里还有别的选项? 若是那些爱惜名声胜过疼爱女儿的人家,自然是宁可叫女儿老死冷宫,但贺兰氏那可是庆阳侯的掌上明珠。皇帝就是料准了庆阳侯府不舍得女儿去冷宫吃苦受罪。 容太后叹息:“皇帝当真不介意贺兰氏改嫁?” 明昭腹诽:朕巴不得这八个新人全都改嫁!! 但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如今他是能撵一个算一个。 “朕并不介怀。”明昭板着脸,冷冷说。 容太后心道,皇帝这是有多讨厌贺兰氏。 “贺兰氏的处置,母后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皇帝明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容太后苦笑。 明昭又继续道:“还有方氏——” 容太后老脸巨变,皇帝让贺兰氏改嫁还不够?难不成连方氏也要休遣回娘家?! 容太后急忙道:“先前的流言蜚语,哀家调查过了,是贤妃起的头,贺兰氏又从中推波助澜。” 明昭冷冷淡淡说:“但这并不代表方氏清白无辜。” 第九章、贺兰庶人? 容太后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皇帝的疑心是有多重?连方氏都信不过? 明昭眉心一皱:“不是朕疑心重,而是方氏……的确有很多疑点。” 容太后连忙道:“皇帝不是很信任方清儒吗?方家教养素来严苛,方氏入宫以来,处处贤惠得体,又与那温氏姐妹情深,她怎么会害自己的亲表妹?这种事情,怕是连温氏自己都不信!” 此时此刻,衍庆堂中,正在描红的文晓荼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她用帕子擤了擤鼻子,扫了一眼西窗外的暮色,已经是傍晚了啊。 碧莲笑嘻嘻走了进来,“才人,颐年殿传话六宫,说是今晚的宫宴取消了呢!” 文晓荼笑道:“宫宴取消了,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碧莲嘻嘻道:“宫宴取消,有些人便白忙活一场,难道还不好笑吗?” 红果端着茉莉花茶走上来,她狠狠瞪了碧莲一眼,“若是出了衍庆堂,还这般胡沁,有你好果子吃!” 碧莲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满脸孩子稚气,她吐了吐舌头,“我又不傻,只在才人面前才这么说,出了门,我便是锯了嘴儿的葫芦。” 文晓荼不禁感叹,多好的两个贴身宫女,原主怎么就脑子一抽,给赐名红果碧莲了?红果就算了,碧莲也是在太…… “我说碧莲啊……”叫出这个名字,文晓荼莫名觉得亏心得慌,“你这么忠心,要不我给你改个名,叫碧心可好?” 比心哟~听着就贴心。 又被改名的小丫头碧心一脸懵懂,“多谢才人赐名。” 这时候,太监小元宝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才人,奴婢回来的路上看到方婕妤乘着肩舆往颐年殿去了。” 碧心一脸不解:“宫宴不是取消了吗?” 文晓荼眯了眯眼,是啊,连她都知道宫宴取消了,方婕妤不可能不知道,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太后或是皇帝传召了方婕妤。 忽的,太监小钱子快步跑了进来,“才人,太后宫里的陈公公前来传召,请您即刻前往颐年殿。” 文晓荼心道,看样子是要处理她毁容一事啊。 这个天泽皇帝,未免也忒心急了点儿吧,这才刚回宫!连宫宴都不办,就先办后宫争风吃醋的事儿。 内心腹诽,她看着刚刚取来的晚膳,脸色有点苦,她晚饭还没吃呢…… 太后传召,谁又敢耽误? 红果第一时间取了件厚实的贡缎披风给她披上,然后就麻溜伺候她往颐年殿方向去了。 文晓荼不比方婕妤位份高,可没人抬着她,只能用一双蹄子走着去,再加上传信也晚了一筹,因此哪怕她一路紧赶,也比方婕妤晚了足足一刻钟。 暮色已经降临,颐年殿已经掌灯。 文晓荼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红果碧心,她理了理脸上的面纱,低声嘱咐道:“你们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然后便随着陈公公步入了颐年殿正殿。 刚进宫的时候,原主温才人还曾是这里的常客,颐年殿巍峨恢弘,明灿的八角琉璃宫灯一溜成排高悬,照得殿内甚是亮堂。 丹凤朝阳的扶手椅上,是神色已有些倦怠的太后娘娘容氏。侍立在太后身侧,一袭崭新妃红蹙金珍珠纽扣广袖袄、云鬓雾鬟的端庄秀丽女子正是婕妤方氏。而坐在太后身旁那架紫檀如意宝座上的,是一位皮肤黝黑、剑眉星目的青壮男子,不消说,正是天泽帝,皇帝一身团龙纹紫青长袍,腰上的红宝石带扣在烛火下鲜红如鸽血,如此一身富贵奢华衣着,穿在他身上,竟莫名叫人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文晓荼也只是匆匆瞅了一眼,就连忙垂下脑袋,恭恭敬敬见礼,“嫔妾温氏,给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 匆匆被传召,她自然来不及好生装扮,只穿着个柳绿色掐牙小袄,配一条碧波褶裙,临走前又被红果披上了一件青云出岫贡缎斗篷,看上去十分素雅,简直就是陪衬方婕妤的一片绿叶。 方婕妤看到她,立刻绽开笑容,“妹妹可算是来了!” 容太后微微有些不悦:“怎么才来?” 文晓荼内心腹诽,她离得远,传话去的时候就慢了一拍,她又没有肩舆,当然会比方婕妤来得晚。 文晓荼也只敢在偷偷腹诽,面上只得愈发恭顺,她低头屈膝:“臣妾来迟,请太后恕罪。” 颐年殿中常年弥漫着迦南香的气息,敦和悠远。容太后虽然还不满五十,但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故而常年礼佛,性子也还算敦厚。 看着温氏那覆了面纱的脸庞,烟粉色的面纱轻而薄,将大半张脸遮掩,但眼梢处仍有褐色斑驳无法盖住,容太后不禁心生惋惜,便摆手:“罢了。” 容太后看了一眼身旁宝座上的皇帝,皇帝方才发话,要召见方氏和温氏这两个当事人问询,却不知皇帝到底要问什么。这事儿明明已经查清楚了…… 皇帝明昭心底冷笑,查清楚的,不过就是些表面罢了。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五弟和母后分别寄了家信相告,内容是差不离的,只不过五弟只是陈述事由,未加置评,而母后的家信……倒是啰啰嗦嗦写了不少,无非就是贺兰氏嚣张跋扈、心狠歹毒,已经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而方氏幸免于难,温氏则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这件事,方氏本来就透着可疑,不过念想着方清儒的刚正秉性和方家的教养,皇帝明昭才不敢直接下决断,所以才要召见当事人。 容太后道:“此事贺兰氏虽然一直砌词狡辩,但哀家早已搜出物证,并且审问了贺兰氏身边宫人,也已经有了人证。对此,皇帝还要什么疑虑?” 皇帝明昭黑着一张冷漠的脸,眸子里好似藏着利刃,就这么冷冷扫过侍立于太后身侧的婕妤方氏,“贺兰庶人送你的那两盒胭脂动了手脚,你当真事先不知?” 文晓荼一脸懵逼:贺兰庶人??贺兰婕妤啥时候成庶人了? 方婕妤脸色忽的白了几分,她努力定了定心神,敛衣跪拜,“当日,贺兰庶人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向臣妾赔礼,臣妾哪里能想到,她竟在赔罪礼的胭脂里下了一品红?” 容太后亦道:“贺兰氏入宫以来,多有失礼之处,哀家忍无可忍,才训斥了贺兰氏,并命她向方婕妤赔罪。” 文晓荼暗道,这前因后果她自然也省得,但太后的这些话,也同样不能证明方氏不知情。 正想着,忽的发现,方氏已经含泪看向了她,皇帝和太后的目光也转向了她。 殿中没有半个宫人,只有太后、皇帝、方氏和她。太后皇帝坐着,方氏跪着,而她……站着杵在这儿,貌似成了焦点。 皇帝明昭眯了眯眼,这个温氏……好安静啊,自打进殿,就一直安静得不可思议。 第十章、朕的读心术失灵了? 皇帝明昭自幼就异于常人,他能听到他人的心声。 年幼时候,只要有人与他发生碰触,他就能听到对方心中所想。 这种异于常人的能力,随着他年龄增长而日益增强,到他当太子的时候,但凡有人接近他,他就能听到,离得越近,听得越是清晰。 再然后,等他当了皇帝,听取心声之能进一步加强,只要同处一室,不管有多少人,他都能听见这些人的心声。只不过人多了,便宛若置身闹市,叽里呱啦一片,便很难听清谁说了什么。 这种能力,看似的确是很厉害、很有用。 但是,皇帝明昭本人早就受够自己的这项能力。听到旁人心声,的确能够避免被人欺瞒,亦是御下好手段。 但是,自负的皇帝陛下并不认为没有这项能力,他就当不了太子、做不得皇帝! 尤其这项能力,也同样给他带来越来越多的烦扰!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后宫嫔妃心里想什么,总是听到女人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聒噪,偏生还不能命令闭嘴!这种烦躁,当真是无处排揎! 所以皇帝明昭才越来越不愿意亲近女色! 身为皇帝,他不可能身边没人伺候,但只要有人在身边,他耳根子就别想清静!尤其到了晚上,想清清静静睡觉都不成!! 没错,这读心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只要是人就会有心声! 哪怕是疯子傻子,哪怕是小婴儿,也总会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哪怕是睡着的人,也会有梦中心声! 哪怕是不爱胡思乱想、脑子空空如也的蠢人,也不会一直都没有心声! 没有心声的人,只有可能是死人! 皇帝明昭看着眼前这个貌似低眉顺眼的温氏,显然,她还活着。 那为什么,温氏没有心声呢?! 皇帝明昭很疑惑,虽然他巴不得每个人都是这般脑子空空如也宛若智障,但冷不丁真出现这么个人,他就忍不住想,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温氏脑子有问题,还是朕的读心之术出了问题? 但是,他明明能听见母后和方氏的心声。 容太后:皇帝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方婕妤则心如鼓锤,怦怦乱跳,皇上这是在怀疑她?!她明明手上干干净净,和温氏这蠢货也一直亲如姐妹,皇上为什么怀疑她?!她好不容易才挑唆起了贺兰氏的敌意,并且让贺兰氏知道了一品红混入胭脂中难以察觉……连温氏都对她深信不疑,皇上为何会怀疑她? 皇帝明昭揉了揉眉心,所以说,朕对方氏的怀疑是对的。家风严谨,不见得教养出来的女儿就一定良善! 皇帝明昭看着那个被方氏视为蠢货的温氏,那么轻易就信了方氏,被毁了容,可见脑子的确不怎么灵光。 可就是这么一个脑子不灵光的女子,为何朕却听不到她的心声?? “温氏——”沉默良久的皇帝陛下突然开口,他嗓音低沉幽邃,“朕已决定,将贺兰氏贬为庶人,发还母家。” 文晓荼瞬间瞪大眼珠子,“发还母家??”——还有这种好事?! 明昭皱了皱眉头,这副表情,明显可见内心十分惊讶,起码此时此刻,温氏不可能脑子里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不是温氏脑子空荡荡,而是朕真的听不到她心中所思所想。 温氏脑子没毛病,所以……是朕的读心之术出了毛病? 跪在一旁的方婕妤也吃了一惊,方才她来的时候,太后只告诉她,要将贺兰氏褫夺位份……没想到,还要休遣回母家?! 皇帝明昭冷冷道:“朕的后宫,容不下这种心思歹毒的女子!” 的确,不管贺兰氏想害谁,也不管她是否是被人挑唆教唆,这动不动就要毁人容颜,的确是太过歹毒了。 但文晓荼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贺兰……庶人,肯乖乖回母家吗?” 皇帝明昭凝着眸子看着眼前的温氏,“朕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去冷宫,要么回庆阳侯府。” 文晓荼:你牛! 不过,犯了错的嫔妃,还能回到娘家,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容太后道:“皇帝还恩许贺兰氏日后可以改嫁,庆阳侯府也该知足了。” 文晓荼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还可以改嫁?!大宣朝的嫔妃还可以这么自由、这么幸福的吗?!这个架空的宣朝风气竟如此开放? 这位脸若非酋,看上去很不好惹的皇帝陛下居然意外地宽宏大度啊!! 其实哪怕在封建时代,也不是每一个朝代都严格限制妇女改嫁的。丧夫之后,二婚三婚什么的,很多朝代并不会被人歧视,哪怕是程朱理学盛行的宋朝也出过二婚的皇后! 宋朝以前,那就更开放了,比如有位丞相,就喜欢别人的老婆…… 真正贯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腐朽观念的,其实是明清两朝。 但现在,别说秃瓢清朝了,连明朝都木有了。 大宣明氏的祖宗可不是朱熹,自然也就不会推崇程朱理学,所以民风之开放,丝毫不逊色宋朝。 嫔妃改嫁这种事儿,在宣朝也不是头一遭,本朝太宗就曾效法汉文帝,病重之际,曾留下诏书,凡是没有生育过的嫔妃,都可以离宫改嫁。 所以当皇帝提出准许贺兰氏改嫁,太后也没有太过讶异。 皇帝明昭皱了皱眉头,这个温氏虽然盖住了大半张脸,但眼睛分明很是惊讶,甚至似乎还有些……羡慕?嗯……这一定是朕看错了。 皇帝明昭不禁反思,朕是不是太依赖读心之术了?以至于察言观色的眼力劲都有些不足了? 算了,先处理了方氏再说吧。 皇帝明昭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眼前泛红的方氏,他没兴趣与方氏理论,只冷冷淡淡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文晓荼心中不忿:别瞎举例,我还活着呢!! 额……不过嘛,原主温如荼的的确确可说是被方氏给害死的。 方婕妤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连忙露出自责的神色,“臣妾愧对温妹妹!都怪臣妾一时不查,害了温妹妹!” 这一声哀婉的“温妹妹”直叫文晓荼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皇帝明昭一直悄悄观摩着那温氏的表情,此时此刻温氏的模样,倒不像是对方氏深信不疑。 皇帝明昭眯了眯眼,“温氏,方氏说她只是一是不查,你可相信?!” 文晓荼:……鬼才信她!! 第十一章、改嫁?! 文晓荼先前一直维持着原主对方婕妤几乎一般无二的信任,而如今,貌似已经到了可以背刺一刀的时机了。 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很多疑啊。 文晓荼低声道:“臣妾只信真凭实据。” 方婕妤又松了一口气,眼下的太后已经查出了能够证明贺兰氏害人的真凭实据。 容太后微微颔首,贺兰氏也算是重惩了,看样子温氏对此并无异议。 文晓荼幽幽看向了方婕妤,“所以,婕妤可有真凭实据证明自己清白?” 方婕妤整个人都呆住了,“什么??” 文晓荼被盖住的唇角微微一扬,是啊,没有证据证明你做了什么,但同样你也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 “婕妤若无证据能够证明自身清白,那么……妾身不信任您,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文晓荼柔声款款道。 听到这样的话,皇帝明昭嘴角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个温氏……看样子并没有蠢到家。 容太后微微蹙眉,这种事情,方氏哪来的证据? 方婕妤震惊之余,立刻落下了凄婉的泪水,“妹妹这是觉得,我与那贺兰庶人沆瀣一气吗?” 文晓荼:不,贺兰庶人哪有资格跟你沆瀣一气?贺兰庶人只是你的工具人罢了。 文晓荼柔柔弱弱道:“昔日,我曾对婕妤深信不疑,也亦因此容颜尽毁。故而,我如今只信真凭实据。” 这话把方婕妤噎得面色涨红。 皇帝明昭心底发出笑声,这个温氏,声音柔弱,言辞却句句戳中要害!人家之前信你,故而毁容,所以如今不信了。 方婕妤咬了咬嘴唇,“因我没有真凭实据证明自身,所以妹妹便觉得我有罪吗?!” 文晓荼挑眉,哟呵,这句反驳得犀利! 文晓荼垂下眼睑,柔声道:“婕妤是否有罪,非我所能定。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故而,妾身不敢再轻信任何一人。” 我不定你的罪,我就是不信你而已!! 方婕妤心中大为慌乱,她原本还指望着温氏在皇上太后面前为她说好话,没想到…… 方婕妤急忙朝着皇帝太后磕头,“臣妾着实冤枉!还请皇上太后明鉴!” 看着温氏那柔柔弱弱的样子,容太后着实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遇到这种事,也难怪温氏多疑多思……” 方婕妤见太后信任自己,便如抓到浮木般含泪两行,“臣妾明白,臣妾不敢责怪温妹妹。” 文晓荼听了这话,鼻子都要气歪了,责怪我?!你丫的脸皮真厚! 不过,这会子文晓荼的确有些苦恼,她也明白,没有真凭实据,也就没法治罪方氏。但她今日言语,已经等同与方氏撕破了脸。所以,就算不能搬倒方氏,也决计不能让方氏成为皇帝的宠妃! 偷偷瞄一眼这位皇帝陛下……其实人长得挺帅的,就是黑了点。 小麦色的皮肤,黑得还蛮均匀的,额头上若是贴个月亮,都能扮包公了。 可惜不是她的菜。 她喜欢小鲜肉~~ 白白净净、斯斯文文那种。 现在,就看皇帝是什么态度了。 皇帝明昭何其警觉,立刻就发现温氏偷偷瞧他,他皱了皱眉头,这个温氏,脑子在想什么?是盼着朕做主?还是对朕有所倾慕? 若是前者便也罢了,若是后者……朕对一个毁了容的女人着实没有半分兴趣。 皇帝立刻板起脸来,冷冷拒绝:“温氏,你莫要妄想!” 文晓荼瞪大眼:????妄想啥?我顶多就是希望方氏别得宠而已啊!这也算妄想?! 皇帝明昭,这个表情……难道朕猜错了? 他突然觉得,读心术失灵,有点麻烦。 一旁的方婕妤看在眼里,心中窃喜,面上却连忙哀求道:“皇上息怒,温妹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一时糊涂,才胡思乱想。” 文晓荼:你好绿茶啊! 皇帝明昭脸更黑了,你可比温氏能胡思乱想多了!! 在温氏来之前,这个方氏脑子里妄想之放肆无耻,实属罕见!甚至这方氏还妄想着得到朕的宠爱,生下皇子立为太子,然后当上皇后呢!! 相比之下,温氏估摸着顶天了就是对朕有所倾慕罢了。 方婕妤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放心了,她觉得无论太后还是皇上都信任她,那如此一来,温氏的言语便是大放厥词! 等她得了宠,一定要想法设法料理了温氏!哼,居然还敢在皇上太后面前说她的坏话,作死的贱蹄子!不过就是有个母猪般能生的亲娘,居然就能获选入宫,还比她更得太后欢心! 皇帝明昭:母猪般能生的亲娘是怎么回事??? 方婕妤脑海里仍然在恣意狂想,皇帝这般疼爱回护,可见是喜欢我…… 皇帝明昭只觉得犯恶心,原想着,看在方清儒的份儿上,可以考虑在后宫里留她一口饭吃,如今……这种恶心货色果然还是赶紧想法子料理了! 眨眼间的功夫,方婕妤已经再次畅享着独占君恩、诞下皇子、母仪天下的风光了。 皇帝明昭顿时反感至极,虽然后宫嫔妃中,有这般妄想的,方婕妤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旁人也没有方氏这般歹毒啊! 明昭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温氏的容颜因你而毁,你可觉得愧疚?” 方婕妤泣泪两行:“臣妾实在无颜面对温妹妹,只恨不得以身替之!”——早知道温氏竟能反咬她一口,当初就该直接弄死她! 看着方氏那哀婉的面容,心底里说的却是这等极恶之言,皇帝明昭只觉得反胃到了极点。 皇帝明昭忍着心头的反感,冷冷道:“你既然觉得无颜面对,那以后就不要面对了!” 方婕妤微微一怔,皇上的意思是……想到被皇上发还母家的贺兰婕妤,难不成皇上是要顺手打发了温氏,让温氏回娘家改嫁? 不怪方婕妤这么想,文晓荼也联想到了这种可能,若是回温家……此身父母十分疼爱这个嫡亲的女儿,四个同胞兄弟与她关系也甚好。就算毁了容嫁不出去,想必温家父母兄弟也不介意养她一辈子。 貌似,回温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如此岂非要眼睁睁看着方氏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想到此,文晓荼只觉得心头那一抹含冤的执念再次令她心口一阵压抑。 第十二章、皇帝的自绿猫病 皇帝明昭听到了方婕妤心中所想,不由心下冷哼,虽然朕不喜欢温氏,但温氏入宫前好端端的,入了宫却被害成这般模样,朕撵谁,也不能撵她回娘家。 皇帝明昭板着脸道:“此番选秀,本就不是朕的意思。” 容太后脸色瞬间有些尴尬。 皇帝明昭阴着脸看着心口不一的方氏,“新晋的这些嫔妃,朕都不曾召幸。朕可以恩赐你重归母家,另行婚配!” 一瞬间,方氏惊呆了,皇上这是对她说的? 皇帝明昭:没错,说的就是你!!给朕滚! 容太后陡然疾言厉色,“皇帝!” 皇帝明昭看了太后一眼,没好气地道:“母后放心,朕不至于全都恩赐归家!” 容太后很是不忿:“方氏并无过错,皇帝为何要将她休遣?” 方婕妤潸然泪下,她连忙叩首:“臣妾只是无心之过,求皇上宽恕!” 文晓荼已经懵圈了,这是什么节奏?她只是想让方婕妤别得宠而已,怎么皇上又要让嫔妃改嫁了?!这个皇帝怎么这么热衷于让自己的小老婆改嫁? 这是何等严重的自绿倾向! 这个皇帝莫不是脑子有猫病! 皇帝明昭居高临下看着哭得可怜兮兮的方氏,“你不是说自己无颜面对温氏吗?既如此,不如回归母家,那日后便不必再面对了!” 文晓荼都无语了: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方婕妤已经呆住了,她内心泛起惊恐,“求皇上收回成命!臣妾母家家风严苛,百年以来,方家从无出妇,如是被皇上休遣回家,父亲她……如何能容得下这等丢人现眼的女儿?”——只怕轻则落发出家,重则便是三尺白绫! 明昭蹙眉,方清儒的确刻板不近人情了些…… 方婕妤急忙叩头,“方家不比贺兰家,皇上若是让臣妾归家,只怕臣妾是活不成了!” 说着,方婕妤呜呜落泪,此时此刻哭得才真真是伤心无助,颤抖的眼眸中满是惶惶不可终日。 忽的,方婕妤忽的一把扑向了过来,竟抱住了文晓荼的大腿:“妹妹,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求求你,看在咱们血脉情分上,就宽恕我这一回吧!” 文晓荼黑线,又不是我要撵你出宫、让你改嫁! 而且,你哪来的逼脸求我?你要是当初有丁点儿念血脉情分,也不会毁了温如荼容颜,害得那个女孩在寒冷春日里投身太涵池! 她没有资格替温如荼原谅方婕妤! 文晓荼柔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不管婕妤有意还是无意,你毁去是我父母亲所赐之身的容颜,所以婕妤该去求家父家母原谅,而非求我。”——温祺与徐夫人,已经永远失去了她们的女儿。 坐在上头的皇帝明昭诧异地扫了温氏一眼,这个温氏颇有几分巧辩之能,不过言辞倒是十分在理。 方婕妤咬了咬嘴唇,低低啜泣:“我对不起姨母姨父,可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容太后露出不忍之色,“皇帝,方氏只是无心之过,你又何必这般不近人情?” 明昭只觉得太阳穴都作痛了,是啊,好一个无心之过!! 他显然无法说服太后,又思及方清儒在江南省兢兢业业之功,若明正典刑,且不说需要证据,方氏百年清誉也会毁于一旦,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便叫方氏去浴佛殿为母后祈福吧!”——先关起来吧。 “皇上……”方婕妤却仍不甘心,无凭无据,她凭什么要被幽禁?! 明昭已经受够了这个面慈心狠的方氏,便冷冷道:“你骗得过太后,骗不过朕!” 方婕妤不由浑身一颤,皇上……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她半分吗? 文晓荼内心“卧槽”了一声,难道这个皇帝打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方氏? 容太后一脸惊讶:“皇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明昭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直接扬声唤道:“梁琨玉!” 旋即,乾安宫宫殿监梁太监一溜小跑进来,“奴婢在!” “将方氏押去浴佛殿,就说是方氏自请为太后祈求安康,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叨扰浴佛殿!” 皇帝面无半分怜香惜玉之色。 接下来,梁太监唤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将这位哭天抢地大喊冤枉的婕妤小主生生给架了起来,很快,哭喊声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良久之后,容太后仍然一脸的不相信,“皇帝这是怀疑方氏是蓄意而为、借刀杀人?” 明昭:不是怀疑,而是确信! 明昭看了一眼夜色,“天色也不早了,母后还是早些歇息吧。方氏……母后就只当宫里没她这个人。至于其他人……” 一想到还有六个新晋嫔妃,明昭就觉得耳朵里嗡嗡乱叫。 容太后急得,她嗖地站了起来,“皇帝休遣了贺兰氏、幽禁了方氏还不够吗?你还想休了谁?!” 皇帝明昭沉默良久,“罢了,那六个,容后再说吧。” 见皇帝居然真的存了这份心,容太后又急又燥,但好在顾忌着旁边还杵着个温氏,她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温氏,你先退下吧!” 文晓荼这才缓过神来,话说……她这已经算是报仇雪恨了吧?贺兰氏被赶出宫,方氏被判了个无期徒刑,忽的,她只觉得心口压着那块石头骤然没了。 原主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她释然一笑,“是,臣妾告退。”——这会子她才察觉自己肚子饿了,腹中饥馑,她也顾不得皇帝还想对她们剩下六个嫔妃怎么处理,只想早点回去祭奠自己的五脏庙。 她屈膝一礼,正要退却,皇帝明昭忽然冷冷道:“无论贺兰氏还是方氏,朕只是秉公处置。温氏,你不要因此心存妄想!” 才行了一半礼的文晓荼:又是妄想?在你的脑补中我到底妄想了个啥子?? 文晓荼斟酌了一下道:“臣妾虽然不大明白皇上的意思,但臣妾会安守本分,绝不主动惹是生非。”——当然了,要是有人来欺负她,她可不会忍气吞声。 明昭暗暗蹙眉,瞧着样子,难道是朕多心了?? “如此再好不过!”明昭挥手,“你可以退下了!” 这个皇帝果然脑子有猫病吧?! 文晓荼默默腹诽,麻溜退下了。 第十三章、请皇爷翻牌子! 文晓荼回到衍庆堂已经是二更天了,晚饭早就凉透了,而北膳房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关门歇业了——这可不是高位嫔妃宫殿里的专属小厨房,不会十二个时辰营业。 看着桌子上的冷菜冷饭,生活不易,阿荼叹气:“有热水吗?” 太监小元宝忙点头道:“有有有,奴婢这就去茶水房取!” 好在茶水房各宫各院都有,毕竟位份低的嫔妃也总不至于起夜连口热水都没有。只不过茶水房也只能烧点热水,并无配备锅碗瓢盆和灶台,只是在炭盆里燃炭烧水。 后宫嫔妃无论位份高低、无论春夏秋冬,都有份例炭,夏天用来烧水,冬天用来取暖。其中烧水用的炭是寻常黑炭,取暖的则是价比白银的银炭。 一会功夫,小元宝就从西侧耳房拎了一大壶热水来,文晓荼用热水泡这冷饭和冷菜,温乎乎填饱了自己的肚子。这米饭用热水泡倒也无妨,可菜这么一泡味道就实在寡淡。 但文晓荼早就饿了,也顾不得挑剔,足足干了两大碗热水泡饭。 唉,好想要个小厨房啊。 起码能吃上一口热饭…… 然鹅,想要有小厨房,除非搬出北宫区域,搬进离着皇帝更近的东六宫或者西六宫。虽说未必得是九嫔以上,也可以以偏位的身份跟着某位主位娘娘混。就像陆婕妤,住在辛昭容的昭华宫偏殿,不也蹭上了辛昭容的小厨房么。 这偌大的后宫,也就只有林贤妃和辛昭容两位主位娘娘住在东西六宫,她们这一批新晋宫妃都被安置在北宫大大小小的院落,她住衍庆堂是太后恩赐,其余新人则都是贤妃一手安排。 文晓荼严重怀疑,林贤妃是故意的。让新人都离得皇帝的寝宫远远的。 摸了摸肚子,文晓荼这会子倒想抱个大腿,但是以她现在的脸蛋,林贤妃自是不屑一顾了,另外一位辛昭容,虽说性子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接纳陆婕妤,但是原主温才人跟人家辛昭容又没什么交情,她有什么资格开这个口? 再加上,她的衍庆堂还是当初太后指派的,若想挪宫,还得去求太后。谁会愿意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特特去太后面前开这个口?人家辛昭容虽然位高,但毕竟不得宠,一不小心惹了太后不悦,以后日子怕是也会不好过。 唉,虽说已经帮原主报了仇,但自己的未来,还是令人堪忧啊。 夜色沉寂,文晓荼怀着苦闷的心情入睡了,而颐年殿还灯火通明。 偌大的内殿中,只剩下太后和皇帝明昭母子二人。 太后叹息着道:“这个温氏,也着实可惜,若皇帝实在不喜宫里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人,便把温氏放归母家吧。”——若皇帝嫌弃六个新人还是太多,便舍了温氏吧。 皇帝明昭眉头狠狠一皱,“温氏虽也不曾侍寝,但她容颜尽毁,归家之后焉有出路?!只怕是一个想不开,寻死的心都有了!”——嫔妃不敢轻易自戕,但若返还母家,便不再是嫔妃,自戕亦不会连累家人。 皇帝明昭面有愠色:“她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进宫之前好端端的,进宫之后却成了如今的模样!母后竟还要赶她出宫?” 太后不禁有些心虚,“皇帝既有仁心,留下她也无妨,后宫里也不缺她一口饭吃。” 说罢,太后又连忙找补:“这些新人里头,哀家原本最喜欢的就是她。她母亲徐氏很有生养之福,这个温氏有两对双胞胎兄弟呢!” 皇帝明昭:朕总算明白,方氏心声所言的“母猪般的亲娘”是什么意思了…… 太后再一次遗憾地叹了口气:“真是太可惜了……” 皇帝明昭一脸黑线,“天色不早了,请母后早些歇息吧,儿子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太后颔首,目送皇帝离去之后,便立刻唤了管领太监朱四常进来,“快去吩咐敬事房,立刻去乾安宫。” “是,奴婢明白!” 一旁的大嬷嬷白檀忍不住道:“太后,今儿料理了这么多事儿,只怕皇上没这份心情。” 太后微微不悦:“皇帝都大半年没近女色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哀家就不信,看着那些绿头牌他能无动于衷。” 皇帝明昭前脚回到自己的寝宫,后脚敬事房便巴巴凑上来了,也不管是否热脸贴了皇帝陛下的冷屁股。这敬事房大半年没开张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皇上给盼回来了,虽说皇上没有传召敬事房,但太后娘娘那是发了懿旨的! 乾安宫的宫殿监,也就是御前大总管梁琨玉弓着腰,讪笑道:“皇爷,敬事房总管太监孙安禄跪在殿外,说是太后的吩咐……” 皇帝明昭黑着脸眉毛一拧,又是母后! 梁琨玉小声恳劝道:“太后娘娘也是关心您……要不,叫敬事房进来,您随便翻一张,就当是哄太后开心了。” “罢了,让他滚进来!”皇帝明昭压着怒火道。 孙安禄年约五十,先帝在世的时候,便在敬事房供职了,彼时他还只是个副领事太监,但如今做大总管,倒是不如当初做小领事油水多了!唉,皇上嫔妃少,还总不翻牌子! 皇帝不爱翻牌子,最愁的自然是太后,其次便是这位孙大总管了。 皇上嫔妃少,加上前阵子太后选的新人,这会子也只有八张绿头牌而已,正是贤妃林氏、昭容辛氏、婕妤陆氏、美人余氏、才人洛氏、宝林江氏、选侍林氏、选侍崔氏。 贺兰氏不消多说,方氏新被禁足,自然不能侍寝,还有那位温才人……虽然无过亦无病,但孙安禄连温才人的牌子都没制。 “请皇爷翻牌子!”孙安禄舔着笑脸捧着一盘子绿头牌奉到皇帝陛下身侧,这八个绿头牌,其中离皇帝最近的,却不是位份最高的贤妃,而是位份最低的林选侍。 谁让这林选侍赏的银子最多呢。 皇帝明昭的黑脸更黑了,他冷冷吩咐:“以后这绿头牌的排次,按照位份高低从右到左排列!” 孙安禄笑容凝固,下一秒,这位敬事房大总管都快哭了!若是如此,以后嫔妃绿头牌的位置固定,那他以后岂不是连这点油水都没有了? 皇帝再扫了一眼绿头牌,目光在林贤妃、辛昭容和陆婕妤这三个旧人之间徘徊,贤妃……前阵子蓄意散播流言蜚语,惹了太后不喜,还是算了,辛昭容……满后宫属她聒噪!还是陆氏吧。 第十四章、陆婕妤 才人,奴婢瞧见,敬事房的轿子抬了陆婕妤去往乾安宫了。”宫女碧心鬼鬼祟祟附耳禀报。 文晓荼:丫的才刚回来就翻牌子,这个皇帝看样子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好女色啊。 转念一想,皇帝跑去西北打鞑靼,都大半年没近女色了,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想开荤也属正常。 “昭华宫里的陆婕妤啊……”看着自己宫里的偏位去承宠,也不晓得辛昭容能否宽然看待。 文晓荼打了个哈欠,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吗?与其关心皇帝陛下睡嫔妃的破事儿,不如想想贺兰氏吧…… 虽说皇帝已经下旨褫夺了贺兰氏位份,但这大晚上的,总不至于连夜把人送走了,这会子贺兰氏还住在清羽阁,最快也得等明日才能被发还母家。 这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只怕是不肯认命服软。 明儿,怕是有得闹腾。 夜色沉沉,辛昭容站在昭华殿的月台上看着敬事房的暖轿载着陆婕妤远去,辛昭容的眼神,不但不见羡慕嫉妒,反而充满了同情和怜爱。 大宫女惊鹊将一件云锦斗篷披在辛昭容肩膀上,“那么多新人巴巴瞅着,皇上却翻了陆婕妤的牌子,回头还指不定怎么被酸呢。若是娘娘和贤妃这样的身份也就罢了,偏生陆婕妤她……” 陆婕妤是潜邸旧人,亦是宫女出身。后宫的嫔妃,没有比她家世更低的了。 辛昭容面色冷傲:“咱们这位皇上啊,从来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偏生却生得那么英俊潇洒,让人忍不住心肝荡漾。陆婕妤若真能侍寝,回头被人酸、被人妒也就罢了,偏偏…… 敬事房的暖轿缓缓停在了乾安宫的后殿圣安殿外的月台下,陆婕妤面容秀雅温婉,眼中无喜无悲,扶着太监的手背,纤纤细步走进皇帝的书房。 乾安宫后殿圣安殿原本是皇帝安寝之地,但明昭却特在此也设了书房,此时此刻正埋头案前翻看这阵子晟王替他所朱批的奏折,虽说要紧事物,晟王都一一禀报了身在边关的皇帝陛下,但毕竟不可能事无巨细。 陆婕妤不敢出声打扰皇帝,因为她知道,皇上最讨厌聒噪,故而陆婕妤连走路都是几乎无声。 但皇帝明昭还是知道陆氏进来了,便淡淡说:“朕今晚不批折子,只是看看。你在这里呆半个时辰,就直接去偏殿歇息吧。” “是。”陆婕妤恭顺应声,除此之外,半个字也不敢多言。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便只有奏折翻动的声音,皇帝不批折子,便不需要用笔墨,陆婕妤也不用上去伺候笔墨,便乖乖立在一丈外,甚至都不敢靠得太近。 这个距离,虽然还是会听到一些细碎的心声,但比起贤妃的妄想还有辛昭容的聒噪,已经算是安静的了。 不过……还不是如她安静。 皇帝明昭忽的顿了顿,朕怎么突然想起那个温氏了? 正在此时,陆婕妤也在想,贺兰婕妤被废为庶人,方婕妤也幽禁,可见皇上铁面无私,可是温才人的容颜再也不复从前了……陆婕妤忍不住心生怜悯,想到昔日温才人那温婉如水的样子,她才十七岁啊,这么年轻,后半辈子算是完了。皇上再疏冷女色,别的年轻貌美的嫔妃,总还有机会,而温才人……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怪不得她会寻短见。 皇帝明昭的持着奏折的手一僵,寻短见?!温氏寻过短见?!怎么没人告诉朕? 晟王虽为监国亲王,但为避嫌,当然要对皇兄的后宫敬而远之,自然也就不晓得温才人落水一事。而太后正为贺兰氏的事儿头疼不已,温氏曾失足落水这等小事,底下也就没有上报。 至于陆婕妤缘何知道此事,自然是辛昭容私底下告诉她的。辛昭容乃是已故的永定侯辛武义之女,论出身、论门第,贤妃都大有不及,再加上昭华宫离着太涵池又近…… 皇帝明昭很想问问温氏到底是什么时候寻短见的,为何竟瞒得这般严实? 但转念一想,嫔妃自戕是要连累母族的,朕若发问,便不啻是问罪了。 再想到今日温氏瞧着也不像是要死要活的样子,想必是想开了吧? 大不了朕回头给她晋个位份。 想到此,皇帝明昭便安心了,扫了一眼有点碍眼的陆氏,便吩咐道:“你去偏殿吧。” 陆婕妤微微一惊,她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皇上……才一刻钟呢……” 她要是这么快就从皇上寝殿出来,若是被太后知道了,搞不好就要传太医了呢! 一刻钟!衣裳如此繁琐,穿衣脱衣也得差不多一刻钟吧? 读取到陆婕妤内心的想法,皇帝明昭的脸很黑很黑,她很想让陆氏滚出去,但敬事房还候在殿外等着记档呢!若记上个一刻钟,朕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忍!! “你离朕远点儿!”皇帝明昭怒道。 “是!”陆婕妤心肝一颤,连忙退缩到墙角。 陆婕妤心惊胆战,内心惊恐的细碎之声也都落入了皇帝陛下耳中,虽然离得远,心声也小,但叽里咕噜不间断,也着实令皇帝陛下烦躁。 远远看着皇上那不佳的脸色,陆婕妤只盼着半个时辰赶紧过去!她死死盯着西洋摆钟上时辰,只觉得半个时辰竟是如此的漫长! 就这样罚站了一个小时之后,陆婕妤连忙道:“皇上,臣妾先退下了。” 明昭揉了揉眉心,终于滚了,世界清静了。 原本觉得,陆氏比林氏和辛氏安静不少,如今看来,也挺啰嗦。 朕的后宫里,难道就没个安静的女人来给朕充充数,好敷衍一下敬事房吗? 忽的,皇帝明昭脑海中跳出一个人。 温氏,静默无声的女子。 没有人比她更安静了。 但明昭旋即蹙眉,温氏之前寻过短见,朕若召而不幸,温氏岂不是要更加想不开了? 唉,还是算了吧。 熟睡中的文晓荼尚不晓得,自己差一点就要被皇帝陛下翻牌子了。 她在古色古香的榉木围子床上舒服地蠕动了两下,砸了咂嘴,然后继续酣睡。 第十五章、晋宁大长公主(加个更) 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文晓荼毁了容,每日都佩戴面纱,自然也就没必要擦脂抹粉,只洗洗脸、梳个头也就是了,女人不化妆,着实省时间。 早膳很精致,有一碟煎饺、一碗鸡笋粥、一盘珍珠鱼丸、还有两道素炒并一笼小笼包,大早晨的,还挺丰盛。 不过这丰盛的早餐,却是她拿二十两银子换的,以后若想天天吃好喝好,少不得月月给北膳房塞银子。虽然一时半会儿她不至于坐吃山空,但如此也不是长远之计。 一个五品才人,一年的俸禄只有一百二十两,每月才十两银子。虽说其余吃喝拉撒都有份例,但若是不得宠,份例当然是要大打折扣的。其中食材里的猫腻最多,嫔妃们按照位份高低,每月可享用的鸡鸭鱼肉各不相同,但哪怕是八品的选侍,也能顿顿吃肉。 但这些食材都是要送去膳房烹饪的,烹饪之后是什么样子,那还不是膳房说了算? 文晓荼叹气,她上辈子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从来没为一口吃而犯愁。 “才人,清羽阁那边儿闹起来了,贺兰氏寻死觅活,非要上吊呢!”宫女碧心小跑着进来。 文晓荼刚刚吃饱喝足,不由眉毛一挑,她就知道贺兰氏不甘心。 前儿还是正三品的婕妤,一下子就被贬为庶人,而且还要休遣回母家,贺兰氏进宫那可是奔着皇后的宝座去的,如今让她灰溜溜回娘家,她怎么肯? 虽说这贺兰氏想害的人是方氏,而且还是害人未遂,搁在现代估摸着都不够判刑,但这可是封建时代,皇帝的话,就是法律! 碧心又道:“晋宁大长公主和嘉荣县主已经进宫了呢。” 哦?亲奶奶和亲妈都来了,这个贺兰氏,后台是够硬的。 但现在,皇帝已经下旨了,咋滴,乃们这是要抗旨啊? 文晓荼低声道:“皇上不管管吗?” 红果无奈地道:“这个时辰,皇上应该是去上朝了。” 所以贺兰氏的亲奶奶和亲妈去闹太后了? 文晓荼眯眼笑了,她露出了看好戏的眼神,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太后宫里的白芍姑姑来了,而且还火急火燎的,“温才人,太后传召,请您即刻前往颐年殿!” 文晓荼黑线,这关我什么事儿?! 哦,对了,她是受害者来者…… 文晓荼头皮发麻,想也知道来者不善啊!她能不去吗? 文晓荼很想哭,但还是乖乖披上件斗篷,乖乖往颐年殿去了。 穿越后,第二次造访颐年殿,文晓荼的心情很操蛋! 富丽堂皇的颐年殿中有三位不好惹的大佬,上头紫檀宝座上的是太后,太后右手边的绣墩上还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想也知道,这位就是皇帝的姑奶奶、太后的姑婆婆、晋宁大长公主是也!! 这位老太太衣着富贵、满头金玉,那叫一个奢华,那张橘皮老脸看她的眼神分明透着鄙夷,“你就是那个温才人吧?” 听着这不善的语气,文晓荼内心骂娘,就是你的姑奶奶我! 文晓荼请了太后的安,然后才朝着这位大长公主屈膝一礼,“妾身温氏,见过大长公主。”又瞄了一眼立在大长公主身后那么面容悲戚的中年妇人,想必就是贺兰氏的母亲、嘉荣县主了吧。 不过文晓荼并没有给这位县主见礼,她虽然位份很低,但毕竟还算是天子世妇,依礼只需向宗亲长辈公主见礼。若是晚辈公主,则可平起平坐,互见平礼即可。 没等大长公主说什么,嘉荣县主已经忍不住含泪道:“皇上既已经下旨幽禁了方婕妤,想必温才人也明白,毁伤你容颜的是方氏,而非我儿。” 嘉荣县主语气急促,但还算客气,文晓荼便点头道:“是,正如县主所言。” 嘉荣县主松了一口气,旋即泪落两行:“既如此,那凤翎何至于被废黜位份,休遣回家?” 晋宁大长公主一脸不快:“是不是你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 文晓荼心中骂娘,进你妹的谗言!就算她进谗言也只是进了方氏的谗言! 文晓荼温声道:“昨日皇上问讯,都是太后娘娘的面,妾身言辞,不曾有只言片语涉及贺兰庶人。” “贺兰庶人”四个字登时叫晋宁大长公主变色,嘉荣县主脸色也是一白。 太后眼瞧着大长公主一副要发作的样子,顿时心生不满,这里是颐年殿,她念及往年情分,才传召温氏,原以为,大长公主与嘉荣县主婆媳是要设法与温氏和解,没想到大长公主竟是要以势压人! 太后立刻正色道:“如何处置贺兰氏,都是皇帝的意思!温氏没有插嘴过!” 说着,太后又正色道:“但贺兰氏在宫中下毒,意欲谋害宫妃!她虽不是有意针对温氏,但温氏的容颜也因她而毁!如此歹毒,皇帝如何肯留她?” 面对太后,晋宁大长公主倒是不敢托大,她立刻老泪纵横:“太后娘娘也是看着凤丫头长大的,这孩子虽然任性了些、娇气了些,但绝非心肠歹毒之辈啊!还请太后彻查此事,还凤丫头一个清白啊!” 太后的年岁还不满五十,一头秀发保养得乌黑润滑,平白显年轻了不少,观之不过四十上下的模样。此时此刻,容太后只觉得脑仁生疼,“毁人容颜的一品红早已从她殿中搜了出来!她又哪儿来的清白?!” 这个贺兰凤翎何止是心肠歹毒?更蠢笨至极!直接下手害人,连证据都没处理掉,就明晃晃搁在自己寝殿呢! 晋宁大长公主低声咕哝道:“焉知不是什么人故意放进去的……” “大长公主就少说两句吧!”容太后有些不耐烦,“哀家与皇帝念着与大长公主昔日情分,才没有重惩贺兰氏,她还不曾侍寝,你们速将她领过去,等这阵子过去了,还可再婚配良人。” 听了这话,嘉荣县主微微有些意动,“太后娘娘,凤翎真的还可以再改嫁?” 一旁大长公主立刻瞪了儿媳妇一眼,又朝着太后哭闹:“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侍二夫。凤丫头可是太后娘娘懿旨赐封的婕妤啊!” 太后板着脸道:“皇帝已经下旨褫夺了她的位份,她如今不是婕妤了。” 大长公主抹泪道:“老身已经是半截身子如土的人了,图也不过就是儿孙安好……”大长公主枯槁的老脸上露出哀戚的神色,“凤丫头年纪小不懂事,还盼着太后娘娘好歹在皇上面前求求情。好歹留她在宫里有一口饭吃。” 太后头疼不已,“皇帝说了,贺兰氏已经是庶人,若要留在宫里,便只能去永巷住!” 大长公主震惊之余,不由暗自埋怨皇帝竟如此心狠! 嘉荣县主心疼不已,连忙道:“母亲,要不还是把凤翎接回去吧。”——身为母亲,嘉荣县主哪里舍得让女儿去冷宫吃冷饭? 大长公主咬一咬牙,低头恳求:“求太后开开恩,哪怕留凤丫头一个选侍的位份,让她日后好生服侍您,就当是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太后叹道:“不是哀家不念旧情,皇帝已经下了旨,圣旨如何能收回?” 大长公主老脸上带着几分盘算,低声道:“就算褫夺了位份,太后再赐她位份便是了……” 太后脸色瞬间难看了,这是要哀家跟亲儿子唱反调吗?!这个大长公主,未免太不知所谓了!! 文晓荼:呵呵哒。被这么个祖母养大,也怪不得贺兰氏会那般张扬跋扈! 第十六章、蠢笨的女人! 嘉荣县主倒是有几分眼色,她连忙劝阻道:“母亲,毕竟是凤翎有错再先,皇上太后又许了她可以改嫁……”——虽然日后是只能低嫁了,但也总比留在宫里强。皇帝威重,还是见好就收吧! 晋宁大长公主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只会拖后腿的儿媳妇。 太后面色和缓:“还是县主识大体些。” 晋宁大长公主一张橘皮老脸瞬间紫胀,太后这话岂不是再说她这个大长公主不识大体?! 文晓荼一旁默默偷笑。 然后,无处发泄这位大长公主再一次盯上了她,一双老眼锋锐地盯着她:“温才人对此有何看法?” 文晓荼温声细语道:“妾身一切都听皇上和太后的。”——所以,你有本事就去让皇帝收回成命啊!盯着我有毛线球用?! 大长公主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紫檀凤首杖,苍老的面庞上带着居高临下的怒意:“你既是皇帝嫔妃,就该恪守妇道,好生劝慰皇上宽待宫妃,而不是装聋作哑!” 文晓荼微笑着道:“皇上和太后本来就十分宽待六宫啊,难道大长公主觉得皇上太后刻薄了谁去吗?” 清澈的声音虽不响亮,但字字清晰,字字如刀,戳在大长公主心口。 “你——”大长公主老脸紫青,“贱人安敢放肆!!”说着,晋宁大长公主便扬起手中的紫檀凤头拐杖,朝着文晓荼头上便作势要打。 卧槽!文晓荼内心骂娘,这紫檀木坚硬沉重,若是挨上这么当头一杖,只怕当场就要血溅三尺、一命呜呼!她才刚捡回一条命,才不想又挂了! 求生的本能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就已经飞快一闪一退,躲开了大长公主的当头一拐杖。 好在这位大长公主已经老态龙钟,动作慢,所以她才可以轻松闪避。 但是,她这一后退,后背却撞了到了什么东西——宽阔的、高大的,貌似是个男人。 回头一瞄,文晓荼瞬间面如土色,妈耶!居然是面黑如包公的皇帝陛下!! 文晓荼触电般嗖地闪开,连忙屈膝请罪,然鹅她请罪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近在咫尺的皇帝陛下冰冷中带着薄怒的声音响彻颐年殿:“朕的后宫,还轮不到大长公主越俎代庖来管教!” 然后便听得“嘭”的一声闷响,那沉重的紫檀木凤首拐杖已经落地。 文晓荼偷偷瞄见,大长公主此时此刻哪里还有方才那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样子?整个人都瑟缩了,完全就是个怕事的老太太的模样。 大长公主面色讪讪:“皇帝怎么来了?” 皇帝明昭面色黝黑:“朕再不来,只怕大长公主就要拆了母后的颐年殿了!” 大长公主讪讪赔笑:“温氏无礼顶撞,老身上了年纪,只是一时气性大……” 皇帝明昭没心情听这位大长公主辩解,他抬了抬手,冷漠地打断了大长公主的言辞:“大长公主既上了年纪,入宫觐见这等辛苦之事,以后就不必承受了!” 大长公主一张老脸瞬间如枯萎,“那凤丫头……” 皇帝明昭脸色更冷,身上威势更盛,此时此刻的他,宛若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若是大长公主不愿意带走贺兰庶人,永巷里也不缺她一口冷饭吃!” 嘉荣县主急了,哪怕皇帝此刻威势骇人,她还是急忙站出来,硬着头皮屈膝道:“臣妇这就把凤翎带回去!” 皇帝明昭脸色这才略略和缓:“县主深明大义,日后便好生教导贺兰氏吧!否则,即使朕和太后允准她改嫁,只怕也未必有人肯娶一个毒妇!” 大长公主老脸紫胀,却是一句都不敢辩驳了。 嘉荣县主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大长公主,含泪恳求:“母亲,咱们带凤翎回家吧。” 大长公主虽然仍旧面有不甘,但看看皇帝,终究是没敢开口,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好,回家吧。” 文晓荼不禁咋舌,这就偃旗息鼓了?这位皇帝陛下是有多可怕,把他亲姑奶奶吓成这样?明明刚才在太后面前,大长公主都敢倚老卖老呢。 目送大长公主那伛偻的背影远去,文晓荼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打发掉了。 更令人欣慰的是,以后在后宫里,她不会碰上这位老公主了。 可喜可贺。 太后此刻心情也是松了一口气,皇帝既发了话,让晋宁皇姑日后不必辛苦入宫觐见,那哀家的耳根子也能清静些了。 皇帝明昭腹诽,母后明明早就受够了大长公主聒噪,早下懿旨,不许入宫不就是了! 刚刚落座的皇帝陛下忽的开口:“母后怎么又把温氏叫来颐年殿了?”——其实他早就来了,只是一直都在外头听着,结果是越听越气。 太后苦笑:“是大长公主非要见见,哀家还以为她是想与温氏大事化小……”——没想到竟是兴师问罪、以势压人。 文晓荼腹诽:太后您可真会坑我…… 太后又看了她一眼:“不过,你倒是很好。” 皇帝明昭心道,这个温氏看似言语温和,却很会戳人要害。 文晓荼忙道:“臣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说着,她又连忙再度屈膝做万福,“臣妾方才冒犯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明昭一愣,冒犯?哦,说得是刚才躲闪大长公主,不慎撞进朕怀里啊……那会子温氏是背对着朕,自然不可能是蓄意。 “无妨!”皇帝面上古井无波,心情却兴起一丝微澜,这温氏……有些瘦弱,撞的那一下,亦是软绵无力。 太后暗暗扫了一眼,看样子皇帝并不讨厌温氏,若是温氏容颜尚在,说不准明年就能给哀家添皇孙了……唉,实在是可惜了。 皇帝明昭默默瞅了自己母后一眼,您想多了! 太后抬手道:“罢了,你且先退下吧。” 文晓荼屈膝一礼,正要应声,一旁的皇帝陛下却忽的道:“此番你为人所害,平白受了灾秧,朕瞧着你还算识大体,你可以适当提个要求,就当是补偿了。”——只要不过分,朕可以应允。 文晓荼一愣,跟谁提要求?跟谁要补偿? 嗯……作为受害者,理所当然是跟加害者索取补偿吧? 文晓荼恍然大悟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可以跟方家还有贺兰家索赔?” 皇帝明昭:…… 太后容氏:…… 看着皇帝陛下和太后那奇怪的神色,文晓荼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实在不大懂皇帝的脑回路,总不可能让她跟皇帝提要求、要补偿吧? 人家皇帝陛下又没亏欠她什么。 太后面露无奈之色,“皇帝,这个温氏……性子单纯了些。不如哀家赏赐些她金银珠玉吧。” 文晓荼内心卧槽了,居然还真是跟皇帝提要求?! 她内心那叫一万个后悔啊,早知道皇帝是这个意思,她就应该求个小厨房的! 她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看着温氏那懊悔的样子,皇帝明昭忍不住撇嘴,终究还是个蠢笨的女人。 看着温氏那悔得肠子青了的模样,皇帝明昭心底忍不住偷笑。 第十七章、大花笼子里的皇帝陛下 “太后赏赐的织金缎这么漂亮,才人怎么一点也不高兴?”碧心抚摸着那光华耀眼缎子,很是不解。 文晓荼这会子只心疼自己那失之交臂的小厨房!哪里还有心思欣赏这些缎子? 嘴上只得道:“我容颜尽毁,这么好的衣料给我也是浪费了。” 碧心不安地道:“都怪奴婢多嘴,小主别往心里去。” 文晓荼置之一笑,吩咐道:“你挑两匹颜色鲜亮的,送去景宜宫和昭华宫吧。”——林贤妃和辛昭容是后宫里唯二的主位,还是交好为上,尤其贤妃,手里可还握着后宫大权呢。 碧心应了一声“是”,麻利地挑出四匹大红大紫的织金缎,又叫了小元宝一起去跑腿儿。 红果快步近前,低声道:“才人,小钱子这几日缩头缩脑的,才人还是尽快打发了为上。” 文晓荼唔了一声,这个二五仔小太监啊……贺兰氏已经被嘉荣县主带回了侯府,方婕妤也被幽禁在了浴佛殿,她也是该料理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 “叫他进来!”文晓荼淡淡撂下手中的茶盏。 “是!” 片刻后,红果便领着缩头哈腰的小钱子走了进来,小钱子大约也是察觉气氛不对,不由更压低的身子,“不知才人有何吩咐?” 文晓荼噙着冷笑:“吩咐可不敢当,我不过就是个容颜残损的才人,哪里敢使唤钱公公?” 如此口吻,小钱子登时额头便沁出冷汗,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折煞奴婢了!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主子明示!” 文晓荼也懒得欲这种二五仔多费唇舌,只冷冷道:“我这里庙小,容不下钱公公这尊大佛,公公还是去浴佛殿投奔你真正的主子吧!” 小钱子脸色瞬间灰败,温才人果然知道了! 虽说方婕妤对外宣称是自请为太后祈福,但分明才刚传出方婕妤毒害温才人容颜的流言蜚语,方婕妤便去了浴佛殿,还是被御前的太监押送去的,这明摆着是方婕妤失宠幽禁了!小钱子这几日正惶惶不安呢,没想到,终究还是暴露了! 小钱子只是个粗使太监,没钱更没后台,要不然也不会被方婕妤的小恩小惠给收买了,这会子温才人没扣他个罪名,打发他去永巷牢狱,已经是开恩了。 小钱子不做多言,他咚咚磕了两个头,“奴婢谨遵才人吩咐。” 见这小钱子既不辩驳也不反抗,文晓荼暗忖,如此,倒是省了他的事儿了。 小钱子灰溜溜走了,红果叹气,“早先就跑了好几个,这下子衍庆堂人手就更少了。才人,不如奴婢去永巷走一趟,叫再补几个人来。” 文晓荼倒不觉得人少,但转念一想,起码守夜太监总得两个人轮流换班,还有这里里外外的洒扫也不轻松,便道:“拿二十两银子去打点吧。” 又得花钱了! 一个月进账才十两,这月月负收入实在不是个事儿。 有了银钱打点,永巷那边儿才给派了两个太监来,一个叫小金子、另一个叫小锞子,在加上她这儿的小元宝,听着倒是有钱得紧。 哦,对了,她这个才人小主,还得给这两个新来的太监赏赐,钱包又缩水了! 骤雨过后,天气又暖煦了不少,碧心捧着一盆不开花的兰花摆在临窗的花几上,见自家小主正歪在美人榻上翻着账册直皱眉,便笑着上前福了福身子,“才人,今儿外头晴好,要不奴婢伺候您出去透透气?” 文晓荼屈指一算,穿越过来之后,她除了太涵池底一游之外,便只去过太后的颐年殿。总这么宅着,也的确是怪无聊的。 在现代,她能宅得住,是因为有电脑有手机有网络,这个时代,连点像样的娱乐都没有。搁在芥子空间的手机、充电宝也早就被她玩得没电了。 所以也只能翻翻账本,结果是越翻越头疼。开支远大于收入,存款一直在缩水,真是叫人肝疼。 “唉,那就出去走走吧。” 碧心麻利地给她取了件云罗披袄为她穿上,轻轻扣上鎏金梅花子母扣,“虽说都入夏了,但早晨的风还是有些冷。” 这些日子被红果碧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伺候着,文晓荼赶脚自己快成废人了。 在太涵池西北面,十几座不大的宫苑错落有致,便是低级嫔妃所居住的北宫区域了,这里没有巍峨宽敞的宫殿,但胜在精巧雅致,尤以太涵池边风光最好,亭台水榭、假山游廊,宛若江南水乡,颇为可观。只不过她前阵子刚刚太涵池底游览过,所以便去了西面的小花园遛弯。 西花园略显偏僻,素日里也甚少有人来,自然清静。 而文晓荼图的就是个清静。 而皇帝明昭也恰巧喜欢清静。 皇帝明昭闲暇的时候,最喜欢撵开伺候的宫人,独自一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让自己耳根子清静一会儿。 碧心笑嘻嘻道:“这西花园虽然不及御花园繁华热闹,但前头的凌霄十分茂盛,那亭子都快密不透风了!” 明昭:说的可不就是朕这里么! “才人不如去亭子里歇歇脚吧。”碧心笑道。 才人?!明昭蹙眉,朕后宫里的才人,只有洛氏和……温氏。 皇帝明昭信手挑开错落的凌霄花枝,果然瞧见一个面覆轻纱、衣衫素雅的女子,可不就是温氏么! 怎么这么巧?皇帝蹙眉,这温氏好端端的跑来西花园作甚? 皇帝倒是不曾疑心温氏窥探圣踪,一个小才人还没这个本事。 便听得脚步声已经近了,那主仆二人倒是有说有笑。 文晓荼瞧着这亭子被凌霄花团团爬满,便笑着说:“怎么也没人修剪一下,好端端的亭子,被凌霄都缠成个大花笼子了!” 大笼子里的皇帝陛下:…… 正在此时,皇帝却听得脚步声突然止住了。 “嫔妾温氏见过贤妃娘娘!” 皇帝明昭脸色一冷,温氏会出现在此地,十有八九只是巧合,但贤妃来这里,只怕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果不其然,贤妃的心声在皇帝耳边响起:不是说皇上来西花园了吗?怎么也不见人影? 皇帝明昭:朕在你面前的大花笼子里呢! 第十八章、躲猫猫、皇帝猫 贤妃林氏今日穿戴甚是鲜妍,一袭嫣红织金广袖长袄,宝髻上金玉交辉,耳上南珠熠熠,衬得她面庞雍容秀雅,又不失娇艳。 贤妃虽是东宫潜邸旧人,但论年纪也不过才二十五岁,比起那些新晋的小宫嫔们,别有一股成熟韵味。 文晓荼满脸都是费解,“贤妃娘娘怎么来西花园这么偏远的地方?”——而且眼神四处瞟,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贤妃拿帕子掩了掩樱唇,眸子淡淡瞥了她一眼,“温才人,你怎会在此?” 文晓荼温声道:“嫔妾瞧着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出来走走,因不喜人多的地方,故而就来了西花园。”——但是,贤妃的景宜宫位于东六宫,想要来西花园,那可是要跨越大半个后宫!贤妃大老远跑到这里作甚?总不能也是随便溜溜弯吧? 贤妃轻轻咳嗽了一声,心道,这里瞧着似乎除了温氏便别无旁人了,看样子是消息有误。 贤妃蹙了蹙眉,便随口胡诌道:“哦,是本宫的琥珀不见了。” “琥珀?”文晓荼不解,谁啊? 身旁的碧心连忙附耳低语:“是贤妃娘娘的养的狮子猫。” 文晓荼恍然大悟,她忙道:“嫔妾倒是没瞧着这附近有猫儿出没,许是贪玩,躲到什么隐秘的地方也未可知。贤妃娘娘还真是宠爱这只猫,还特特亲自出来寻。” 不知是怎样可爱的一只小可爱。 贤妃是来“偶遇”皇帝陛下的,自是没心情与温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闲聊浪费时间,便骄矜道:“看样子琥珀不在此处,本宫还是去别地儿寻吧。”——既然皇上不再此处,她还是去周围转转,兴许能寻到。 大花笼子里的皇帝陛下脸色黝黑,贤妃嘴上的话与心声一比对,直叫他觉得十分放肆! 文晓荼连忙屈膝恭送,瞧着贤妃的步辇远去,这才直起身子,嘴上忍不住嘀咕,“瞧贤妃娘娘这心急的样子,哪里像是丢了猫,倒像是大公主不见了似的。” 碧心也微微狐疑:“奴婢也没听说贤妃娘娘有这般宠爱琥珀呀……” 文晓荼秀眉一颦,“该不会是大公主逃学了吧?贤妃怕被皇上太后知道,所以才推说是猫不见了。” 碧心笑着说:“才人多心了,大公主素来乖巧懂事,怎么可能逃学?” 原主入宫未久,倒是不曾接触过大公主,只知道是个才七岁的孩子。话说,貌似皇帝也才二十五岁,也就是说……皇帝与贤妃十八岁就生了个闺女。 内心默默吐槽这个早婚早育的时代,信手折了攀援在亭外的凌霄花苞,这个时令,凌霄才刚刚结了花苞,因此整个亭子看上去绿葱葱的,嫣红的花苞星星点点并不起眼,与其说是个大花笼子,倒更像是个大绿笼子。 “诶,对了,大公主叫什么名字呀?”文晓荼随口问,再度迈开腿,正要步入亭中。 碧心低声道:“大公主闺名谨言。” 文晓荼止步,很是讶异,“谨言慎行?” 碧心点头,“是啊。” 文晓荼无语凝噎,她小声嘀咕:“好端端的女儿家,给起这样的名字……皇上难道不喜欢大公主吗?” 碧心飞快扫了一眼周围,心道,幸好周围没人,要不然这种背后议论皇上的话让旁人听见了可怎么是好? 皇帝明昭:…… 碧心急忙道:“才人您可别乱说,皇上可疼爱大公主了。贤妃娘娘正是因为诞育了大公主才位列四妃。” 正在此时,一阵疾风卷来,吹起一串串凌霄花枝,甚至亭中也有一簇绿枝扫向皇帝陛下的脸庞。 明昭连忙抬手甩开,发出窸窣的声响。 文晓荼耳朵一动,“亭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难不成是……” 文晓荼快步绕到凌霄花枝没有唯一没有缠绕满的一处空隙,脑袋一探,脱口道:“琥珀??” 然鹅,绿荫遮蔽的亭中没有琥珀猫儿,却赫然杵着一尊宛若狮子般的大家伙! 文晓荼当场石化! 这、这、这不是那位有着自绿猫病的皇帝陛下么! 他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还是一个人!! 皇帝身边,不应该是乌泱泱一堆宫女太监吗?!皇帝出行不应该浩浩荡荡吗?!怎么皇帝陛下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吹凉风?! 莫不是脑子有病?? 文晓荼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听见动静,还以为是贤妃的猫猫躲在里头,没想到这凌霄团绕的亭子里居然猫着一只皇帝陛下!! 她只听得噗通一声,原来碧心小可爱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了。 文晓荼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敛衣参拜:“给皇上请安!皇上……您怎么会在这儿?” 明昭面庞冷峻,“怎么?朕不能来这儿吗?” 文晓荼连忙讪笑:“怎么会呢?您是皇上,整个皇宫都是您的地盘。” 明昭嘴角一抽,朕的地盘……虽然的确如此,但朕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这个温氏,言语还真是与众不同。 忽的,文晓荼想到了什么,“贤妃难道是……”——不是找猫,也不是大公主逃学,而是来勾搭皇帝陛下的??也就是说,贤妃探查到了皇帝的行踪?妈耶,贤妃胆子真大!居然还监视皇帝! 明昭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她手伸得倒是够长的!” 文晓荼飞快低下头,看样子贤妃是收买了乾安宫的人啊……她心肝一颤,“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的雅兴了,臣妾告退!” 她还是赶紧溜吧! “慢着!”皇帝陛下突然出声。 后退中的文晓荼连忙止步,她急忙解释道:“皇上,臣妾绝对没有监视您的行踪!臣妾的衍庆堂离着这里很近,所以才过来溜达的。” 明昭无语了数息,才道:“朕知道!” 文晓荼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被皇帝陛下扣上一顶窥伺圣踪帽子,她担不起啊! 明昭淡淡说:“你觉得,谨言的名字不好?” 文晓荼不由一个激灵,急忙道:“怎么会呢?大公主的闺名庄重典雅,是臣妾不懂得欣赏!” 明昭纳罕地瞅了温氏一眼,“前些日子在母后面前,朕瞧着你不卑不亢的,怎么今日……”畏畏缩缩的? 文晓荼都快哭了,大哥、大爷!我的头不铁!在明知道自己说了得罪皇帝的话的时候,她哪来的勇气不卑不亢?! 就算她是个有着平等自由愿景的现代人,但都穿越到封建时代了,她可不想得罪封建皇帝! 第十九章、阿曜与阿策(加更) 看着温氏那哭丧般的眼睛,水润润的、可怜兮兮,明昭挑了挑眉,觉得甚是有趣,“朕看上去很可怕吗?” 文晓荼腹诽,可不是么,就跟那非洲草原上大狮子似的,特凶猛。 文晓荼赔笑:“没有、没有,皇上和蔼可亲。” 明昭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又抽搐了一下,“和蔼可亲?朕看上去很老吗?” 文晓荼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她怎么就随口来了这么个成语?! “怎么会,皇上还年轻着呢!”——这话倒是真心,皇帝陛下的实际年龄比她还小呢。 只不过,皇帝长得成熟,再加上脸又特别黑——诶?怎么好像没那么黑了? 记得七八日前在颐年殿,皇帝那脸色……简直就像是有非洲血统! 但现在仔细一瞅,貌似也只是小麦色而已。 整整白了一个色号! “怎么了?”明昭狐疑地瞅了这个温氏一眼,你瞅朕作甚?! 文晓荼连忙低下头,小声地道:“皇上,您好像……没那么黑了。” 明昭:……??? 跪在地上的碧心用颤抖的小手揪了揪自家才人小主的裙角。 文晓荼急忙纠正话语:“臣妾是说您的脸变白了。”——这不还是一个意思?? 明昭:观察得倒是很细心……这个温氏,该不会真的对朕心存妄念吧? 明昭立刻板起脸来,“你不要胡思乱想!” 文晓荼: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胡思乱想了个啥! “日后谨言慎行,退下吧!”皇帝明昭板着脸,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文晓荼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今天的事儿不计较了?她连忙福了福身子,“是,臣妾告退!” 顺手揪起软在地上的碧心,主仆俩以逃跑般的速度远离了西花园。 看着那个仓促的背影,明昭皱了皱眉,难道是朕多想了? 片刻后,梁琨玉硬着头皮小跑着近前,“皇爷,晟王求见。” 乾元殿是乾安宫的前殿,也是皇帝处理政务、接见朝臣的地方,不过晟王今日并未着朝服,只穿了件玉石蓝色的织金圆领长袍,腰间松松系着玉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晟王的只是中等身量,加之肤白脸嫩,看上去不像是快要及冠,倒更像是十五六的美少年。 “三哥!”见到皇帝回来,晟王小跑着应了上去。 皇帝明昭扫了一眼弟弟面白皙若好女的脸庞,淡淡“嗯”了一声,大步步入殿中。 忽的,明昭脚步一顿,回首又瞅了幼弟一眼,不禁拧眉,“五弟,朕……变白了吗?” “啊?”少年脸上带着懵逼之色。 愣了一会儿之后,晟王忙瞅了瞅兄长的脸,然后点头,笑着说:“几日没见,三哥捂白了不少。照这架势,不消两月,便能如从前那般了。” 只不过三哥本来的肤色也只是蜜色,还是不如他白。晟王傲娇一笑,忽的觉得自己三哥不太对劲,“三哥怎么突然问这个?”——三哥的性子,怎么会在乎肤色? 皇帝明昭一副肃穆的脸:“没什么,随便问问。”然后大步走进御书房,端然坐在蟠龙纹宝座上。 晟王快步跟上,心下不禁更加怀疑了,不对劲…… 少年眼珠子咕噜一转,滴溜溜凑到宝座前,低声道:“难不成有什么人胆大包天,还敢嫌弃三哥太黑了?” 皇帝陛下脸色微微一僵,貌似那个温氏……就不大喜欢肤色黝黑的样子…… 晟王瞅着自己哥哥的脸色,心下窃喜:三哥如今这副黑不溜秋的样子,难不成是被后宫哪位娘娘给嫌弃了? 皇帝陛下的黑脸更黑了,他冷冷抬眼:“你进宫有什么事?!” 晟王笑嘻嘻:“就是循例入宫觐见太后,三哥也知道,太后不待见我,我请个安就直接过来了。没想到三哥这么勤于政务的人,居然大白天不在乾安宫!难不成……三哥去后宫了?”晟王一双秀气的蛾眉抖啊抖,分外灵动。 皇帝陛下冷冷瞪了弟弟一眼,他没有反驳,西花园……的确地处后宫。 晟王不但不惧怕,反而嘴角翘得更高了,“三哥是属意了哪个新晋宫嫔吗?我突然入宫,是不是打搅到三哥了?” “闭嘴!”明昭黑着脸打断了永曜嘴上和心里那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朕谁都没有属意!” 晟王显然不信,他继续笑嘻嘻道:“若是太后娘娘能抱上孙子,想必日后看我也能顺眼些了。”——就是不晓得皇兄看上了哪个,余美人?洛才人?还是江宝林,或抑是林选侍、崔选侍?哎呀,皇兄后宫真是单调,就这么几个人,他都能数得过来。 明昭:你倒是没猜到温才人身上! 等等,朕为什么会想到温氏,朕又没有看上温氏! 揉了揉眉心,“再废话,朕就给你选个王妃!” 晟王浑身一个激灵,他瞬间怂了,“不要啊三哥!” 明昭冷哼了一声,“不想娶王妃,就管好的嘴巴,人前人后,不许胡说八道!” 晟王小鸡啄米般点头,“三哥你放心,不管你宠爱哪位小嫂子,我保证不多说一句!” 明昭脸色又黑了几分,朕谁也不宠! 深吸一口气,皇帝陛下不悦地道:“你都快二十岁了,不娶王妃也不纳侧纳妾,整日就只知道跟那个姓傅的厮混,外头已经传得很不像样了!” 晟王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我不在乎,阿策也不在乎!” 皇帝陛下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这个姓傅的,简直就是个男狐狸精! “你好歹纳两房庶妃,就当是装装样子。”明昭忍着怒火劝慰。 晟王低声道:“何必呢,娶回来叫人家姑娘独守空房,这也太缺德了。” 明昭鼻子都要气歪了,居然敢含沙射影骂朕,“你说什么?!” 晟王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很小声地道:“三哥,我是不知道你到底身子怎么了,你不想说的事儿,我也不会追问,但你……好歹跟太后娘娘通个气。” 晟王心道,三哥身强体健,也不像是有什么毛病的样子呀……难不成也跟他似的…… 明昭脸色黑得滴水,朕跟你不一样!!! “你所谓的通气儿,就是胁迫太医,蒙骗贵太妃,说自己不能人事?!”明昭冷冷迫视着自己的这个被男色迷惑得失了智的幼弟。 晟王也知道,他做的事,瞒得过任何人,唯独瞒不过三哥,他小小声道:“若不如此,母妃肯定还会让我娶王妃……我不想娶王妃,我只想跟阿策一辈子在一起。” 明昭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曜啊……”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第二十章、草包美人余烟霏 宫殿监梁琨玉在御书房外咚咚敲了两记,“皇爷,敬事房奉太后懿旨,来请您翻牌子。” 明昭揉了揉眉心,清闲了没几日,便又来烦朕! “还是陆氏吧!”——辛氏太烦,林氏更是胆大包天、窥伺朕踪,还是陆氏安分恭顺。 皇帝陛下回宫不到十日,一干新人连龙颜都不曾见过,反倒是嫔妃中年级最大的陆婕妤已经接连两次侍寝,这下子,可有人坐不住了。 文晓荼因昨儿在偏僻西花园碰见了皇帝陛下,今儿也不敢再往西边儿去了,只好去太涵池边儿溜达,心想着,太涵池那么大,后宫嫔妃又少,这大晌午应该不会碰上谁吧。 结果…… “哟!这不是陆婕妤么!”高大的太湖石假山之侧一个穿着芙蓉串枝披袄的窈窕女子正拦在青石路的正中央,生生拦住了陆婕妤的去路。 这女子的语气颇有几分尖锐,一张娇媚冶丽的脸蛋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嫔妾给婕妤娘娘请安了!”——说是请安,却分明是想要咬人一口的架势。 陆婕妤着一身烟青色潞绸褙子,蛾眉微蹙,“余美人慎言,宫里的规矩,需九嫔以上方才当得起娘娘的尊称。” 这位娇媚尖酸的女子正是先前与文晓荼一同获选入宫的余烟霏,因其美艳绝伦,故而太后赐了她正四品美人的位份,仅次于贺兰氏与方氏。先前贺兰氏与方氏争得你死我活,倒纷纷忽略了这位姿容冠绝后宫的余美人。 没了贺兰氏和方氏、温氏也已经是个容颜尽毁的丑八怪,余美人原以为自己必定是头一份的恩宠,没想到,皇上回宫都快十日了,余美人莫说侍寝,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 今日来太涵池边散步,原想着兴许能碰上皇上,结果不但没遇见皇上,倒是迎面碰见了陆婕妤! 陆婕妤的姿色并不算太出众,加之穿着素雅,与年轻娇媚的余美人一比,自是高下立判。 眼瞧着这个姿容、出身都远不及自己的老女人居然如此得宠,余美人登时妒上心头,便拦住了陆婕妤的去路。 余美人讥笑道:“陆婕妤如此得宠,还愁没有封嫔做娘娘的一日吗?!住在辛昭容的偏殿,可真真是委屈了婕妤娘娘您了!” 陆婕妤眉心蹙得更紧,“我还要去给太后请安,没空与美人拌嘴皮子!” 说罢,陆婕妤转身便欲绕行,没想到余美人箭步上前,再一次拦住了陆婕妤的去路,余美人嗤笑逼问:“婕妤怎么独自去给太后请安,怎么也不与辛昭容娘娘结伴?难不成是昭容不待见婕妤了?” 陆婕妤脸上透着几分不悦:“余美人,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余美人忍不住咯咯作笑:“嫔妾只是关心婕妤,婕妤可不要狗咬吕洞宾啊!” 文晓荼听得愈发头疼,她虽然已经闪避在了一株古树后头,这状况,她是赶紧溜呢,还是溜呢? 陆婕妤脸色愈发难看,“美人请让开,否则误了给太后请安,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余美人忍不住“嗤”地讥笑一声,“太后娘娘是什么身份,还稀罕你去请安?!” 话音刚落,便瞧见太后身边的白芍姑姑快步而来,白芍一头热汗,却还不忘屈膝见礼,“给陆婕妤请安!” 白芍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婕妤可叫奴婢好找!”太后娘娘昨夜得知,陆婕妤又蒙召幸,所以今日一大早就叫太监去昭华宫传了话:等陆婕妤一回来,就立刻去颐年殿。不成想陆婕妤却迟迟未去。 “奴婢去昭华宫,昭容娘娘说您早就动身了。哎哟,您怎么在这儿耽误上了?”白芍姑姑狐疑地瞥了余氏一眼,“余美人怎么也在?莫不是美人拦着不让婕妤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余美人娇丽的脸蛋早已僵了,这个陆氏,也不早说太后传召!!她忙挤出个笑容,“怎么会呢?只是偶然瞧见婕妤,所以略说了两句话。” 陆婕妤掩了掩唇角,眼中尽是嫌恶,“罢了,白芍姑姑,还是快些去颐年殿吧。” 白芍见陆婕妤不欲计较,便也不多言,她屈膝朝着虞美人福了福,便跟着陆婕妤朝着颐年殿方向去了。 看着陆婕妤背影远去,余美人又气又妒,狠狠跺了跺脚,神气什么!余美人狠狠啐了一口,“一个二十六岁老女人,还能得意到几时?!” 躲在古树后头的文晓荼:扎心了老铁! 现代世界的她也同样已经二十六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着呢! 但转念一想,这位余美人貌似才十六岁,人家当然有底气嫌弃二十六岁老。 忽的,便瞧见余美人沿着青石路愤愤而来,文晓荼连忙扭着身子,把自己躲藏得更严实些,但却忽略了,她身边还跟着个红果。 古树粗壮,藏一个人倒是足够,两个人便有些不够用了。 余美人只瞥见了一抹绿色的棉布裙子,这是宫女的制式,余美人登时脸色铁青,掐腰怒吼道:“大胆贱婢!居然敢躲在树后偷听!还不快滚出来!!” 文晓荼:……我特么就不应该躲在树后看戏!早点溜掉不就好了? 红果一咬牙,独自站了出来,朝着柳眉倒竖的余美人福了福身子,“奴婢只是路过,并非有意冒犯,还请美人恕罪。” 余美人冷眼扫了一眼这个宫女,穿着打扮俱是次等,便更加没好脸色,“你是哪个宫的奴婢?这样没规矩?!犯了错,居然还敢砌词狡辩!” 红果低下头,“奴婢、奴婢……” 红果忠心,说是说出自己的衍庆堂宫女,只怕余美人便要去寻才人麻烦了! 文晓荼着实不忍,本就是她偷听,红果只是跟在她身后,事发被捉住,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红果一个人受过? 于是,文晓荼理了理衣鬓,徐徐走了出来,“她是我的宫女!” 说着,她福了福身子,“给余美人请安!” “才人……”红果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文晓荼突然冒出来倒是叫余美人多少有些吃惊,看着文晓荼脸上的面纱,余美人登时撇了撇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温才人!真没想到,你还有脸出来见人!” 余美人这小嘴儿着实有够刻薄。 文晓荼到底活了二十六年,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若换了是原主温才人,只怕寻死的心都有了。 文晓荼温文道:“嫔妾的确没打算出来见人,哪怕看到美人拦住陆婕妤去路,也不曾出来露脸。” 余美人重重一哼,“你分明是故意躲起来偷听!” 文晓荼:……说来也的确算是偷听。只不过,丫的光天化日、公众场合,你可以大喊大叫,我就不能在一边偷偷听着? 余美人抬了抬下巴,“温才人,你眼里还有尊卑吗?!” 文晓荼,是你眼里没有尊卑吧?一个美人,堵住一位婕妤的去路,还尖酸挤兑,人家陆婕妤脾气好才没跟你计较,要不然告到贤妃跟前,少不得治你一个目无尊卑的罪名,轻则罚俸,重则禁足。 余美人毫不客气地道:“你若识趣,便自己去景宜宫请罪!” 文晓荼无语了三秒钟,“美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嫔妾自然无有不从,只不过,若是贤妃娘娘问起前因后果,嫔妾自然是要如是回答的。”——我要是目无尊卑,你也一样。 余美人先是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登时怒极:“你——要去贤妃娘娘面前告我的状?!” 文晓荼微笑道:“嫔妾去与不去,美人说了算。”——你选吧,是咱俩一起受罚,还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余美人咬了咬贝齿,“你、你给我走着瞧!” 撂下这句狠话,余美人气呼呼扬长而去。 第二十一章、赏花宴=拉皮条宴 看着余美人气呼呼远去了,文晓荼叹气,“我怎么每次出来,都惹上麻烦?” 红果一脸不解,“才人,您上次出门,也遇上麻烦了?” 她上次和碧心去西花园遛弯,碰见皇帝的事儿并未告诉任何人。 “碧心不是说,只是遇见贤妃娘娘了吗?难道贤妃娘娘给您脸色瞧了?可贤妃娘娘处事素来还算公允,应该不至于吧。”红果愈发费解了。 文晓荼支吾了一声,“我说的是上上次出门,一个不小心落水了,也是麻烦得紧。” 说到落水之事,红果立刻不敢多言了,她偷偷瞧着自家才人,神色十分淡然,难不成……才人小主那晚真的只是不小心落水,不是寻死? 或许……才人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才到太涵池边一个人单独冷静,因天色太黑,所以落水的? 红果不禁松了一口气。 颐年殿。 容太后打量着温和沉静的陆氏,不由笑得和蔼,“你月信是什么日子?” 陆婕妤面色微囧,但太后的问话不能不回,便低声道:“回太后,是月底。” 太后微微颔首,“若是月事迟了,一定要立刻传召太医。” 陆婕妤心中万分尴尬,皇上并不曾召幸她,她又怎么可能有喜? 但这种事情,陆婕妤是万万不敢说破,只温顺地应了一声“是”。 太后指了指身旁的花梨木绣墩,和蔼地道:“坐吧。” “谢太后。” 太后忍不住细细端详着陆氏的容颜,虽然并非绝色,但眉宇温顺,很是顺眼,皇帝回宫这些日子,就只召了陆氏,可见是对哀家选新人入宫一事仍旧心存不满啊。 太后忧愁地叹了口气,“皇帝念旧,自然是好事。只是那些新晋的宫嫔,到现在还都没侍寝,皇帝这是在跟哀家置气啊。” 陆婕妤连忙道:“怎么会呢?皇上才刚回来,忙于政务,难免分身无暇。等日后,皇上瞧见新妹妹们各各如花似玉,定会喜欢的。” 太后苦笑:“可到现在为止,这几个新人连皇帝的面都不曾见过呢!” 陆婕妤心道,温才人不早就面圣过了?可惜温才人毁了容颜,太后自是全然不加考虑了。 陆婕妤柔声道:“皇上每日都来给太后请安,新晋的妹妹们也常来您跟前尽孝,时日久了,总能碰见的。” 这话说的在理,余美人、江宝林、林选侍和崔选侍都是每日晨昏定省,还有贤妃也是每天傍晚都会带上谨言来请安。 可惜回回都跟皇帝错开,倒像是皇帝知道嫔妃什么时候来给哀家请安似的…… 总是这样不巧。 太后忽的心下一动,若是机会不来,便制造机会,“今日牡丹芍药开得姹紫嫣红,哀家打算办个赏花宴。” 陆婕妤面色微囧,皇上不能不给太后请安,太后如此把嫔妃们都留在自己宫里,皇上便再也避不开了。 有时候,太后娘娘是真的很有主意。 另一头,文晓荼才刚回到衍庆堂,小元宝和小锞子已经拎了午膳回来,文晓荼看得食指大动,“今日的膳食倒是丰盛。”——午餐和晚餐通常都比早餐丰裕些,且多荤菜。 一张榉木八仙桌,林林总总摆了半桌子——主食是白莹莹的粳米饭、并一笼千层馒头,一只硕大的紫砂瓮中是一整只小母鸡,汤汁清澈,香气四溢,里头还配了菌子,还有粉蒸肉、小酥肉、爆炒羊肉和两道素菜。 碧心服侍自家才人盥手,忍不住小声嗔道:“您可是正五品的才人,按照份例,每月有小牲口十只、鱼十尾、猪肉三十斤、羊肉二十斤,哪怕天天这样吃,也颇有富裕!”——北膳房收了才人的银子,也只是少克扣些罢了! 文晓荼苦笑着自我安慰: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膳房,是宫中油水最多的几个部门之一了。 哪怕看不惯,还是得给塞上“暖灶钱”,她每日吃得好了,身边宫女太监也能跟着享福。 虽说宫女太监也有专门的膳房,但那里的伙食比猪食强不了多少。填饱肚子还是得指望吃上一口娘娘小主们的一口剩饭。 吃饱喝足,文晓荼擦了擦嘴角,小鸡炖蘑菇倒是十分入味,跟现代那些饲养鸡不可同日而语,不过羊肉实在膻腥得慌…… 她低声道:“这些你们拿下去分了吧。”——小鸡炖蘑菇她用了两碗,但还剩了大半,葱爆羊肉只吃了一口,小酥肉和两道素菜根本没动筷子。 碧心心花怒放:“多谢才人!” 文晓荼不由心生怜意,这些小宫女小太监进了宫,光凭自己的份例用度,想吃口肉都难。 歪在书房的美人榻上消了消食,便叫红果替她铺纸磨墨,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这记忆里也包括原主学识和技能。 原主的父亲温祺是进士出身,温氏也算是书香门第了,故而哪怕是温家的女儿也是自幼延请先生,教导经义、史书,自然了,也少不了针黹女红。只不过读书上,对女儿的要求不高,熟读知意即可。 因此原主也算不得才女,不过倒是练得一手娟秀的小楷书。 文晓荼想试试。 “才人,墨磨好了。”红果禀报道。 文晓荼这才徐徐起身,走到书案前,回忆着原主在温家女子学堂练字时候的感觉,精致的兼毫毛笔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游刃有余,横平竖直,这仿佛是已经印刻在肌肉上的记忆…… 片刻后,文晓荼看着宣纸上娟秀精致的小字,忙与记忆中对比了一下,嗯,八九分,差不离。 嘴上便道:“许久没写字,都生疏了。” 红果却羡慕地道:“才人写得字已经是极好了!奴婢写的账本,都狗爬似的,以后可不敢给您瞧了。” 文晓荼笑了笑,现代的她,毛笔字只怕连红果都不如。 小楷写了半张有余,颐年殿的白芍姑姑便来了,“三日后,太后娘娘要在颐年殿办赏花宴,介时后宫嫔妃皆可前去。故而奴婢特来问问才人是否要前去,奴婢好早做安排。” 文晓荼心道,又是“赏花宴”? 听到这仨字,文晓荼脑子里就不自觉地替换成“拉皮条”了! 无他,太后上次举办赏花宴,实则是一场变相选秀,给皇帝陛下一口气选了八个小老婆! 太后设宴,后宫嫔妃焉可缺席?但却给了她选择的去或不去的权利。 文晓荼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岂会听不懂白芍姑姑话里的深意? 文晓荼垂下眸子,低声道:“承蒙太后抬爱,只不过……我素不爱出门,去了怕是会饶了太后娘娘和诸位嫔妃的雅兴。” 白芍颔首一笑,“是,奴婢明白了。” 第二十二章、拉皮条宴(上) 颐年殿,殿前宫人来往忙碌,将一盆盆姹紫嫣红的牡丹摆到月台和抄手游廊上,偌大的殿前庭院已经是满园花香。 容太后正坐在临窗的昼榻上,微微颔首,“她很懂事,比余氏强多了。”——昨日余美人以下犯上之事,白芍姑姑在陆婕妤走后,便禀报了太后。 白芍姑姑只笑了笑。 容太后幽幽叹息:“哀家老了,眼光不行了。” 白芍姑姑忙道:“怎么会呢?余美人却系绝色佳人,至于言行,太后日后多加教导便是了。” 容太后摇了摇头,皇帝性子何其挑剔? “哀家只盼着,剩下的那几个能争气些。”容太后喃喃道。 三日光景一晃而过,转眼便是太后赏花宴的日子,各宫嫔妃们都心知肚明今日之宴为何,故而一个个都精心装扮,务求尽善尽美,各宫的宫女太监也少不得跟着忙得脚不沾地,唯有衍庆堂还是一如往日。 小金子、小锞子不疾不徐洒扫庭院,小元宝将吃光的餐盘碗碟清洗干净,碧心伺候文晓荼磨墨铺纸,红果则坐在廊下朝阳的美人靠上,绣着一方鹅黄面纱。 作为贴身宫女,除了贴身服侍,还需给娘娘小主做针线活,主要是贴身的衣物鞋袜。宫中虽然设有绣院,里头绣娘们针黹手艺自然更加出众,但想要绣院自然要首先紧着高位的、得宠的娘娘小主,若是像文晓荼这样的,想差遣绣院,少不得又要塞银子。 谁不喜欢漂亮的汉服? 无奈钱包日瘪,不必要的开销只得削掉。 而且红果的女红很好,只要不是太繁琐的、太高级的刺绣,红果都能搞定。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优秀的裁缝。 甚至包括她自己,也具备给自己做新衣的技能,只是绣工平平、自己又懒得动手罢了。 内廷绣院搁在现代那叫高定! 用了午膳,文晓荼全无困意,便带上红果,又去西花园遛弯了。这一次她倒是不担心会碰上皇帝,这会子后宫嫔妃都去了太后的颐年殿,太后肯定要把皇帝叫去,那场面,必定是莺莺燕燕环绕,皇帝陛下才没心思来这破西花园呢。 几日没来,凌霄花已经开了不少,硕大的亭子这会子当真是个大花笼子了。文晓荼径自走入亭中,这里头绿荫遮蔽,无半点阳光,防晒一流。 红果飞快擦了擦亭中的汉白玉石墩,这才扶着自家才人小主坐下,她笑着说:“这里倒是个好地方,透气又凉快。” 眼下虽还不到炎炎暑热之时,但古人穿得多,哪怕是夏日,也是半寸肌肤都不可露。文晓荼今日便穿了一套桃花缠枝衣裙,粉嫩的颜色温柔喜人,宽大的琵琶袖里藏了手帕、香囊、钱包和点心等物——她估摸着,塞上手机平板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文晓荼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比拳头还大的圆鼓鼓的荷包,里头装了十几块绿豆糕,是午膳的菜色之一,她没吃完,又着实喜欢这口甜食,便特特装起来慢慢吃。 虽说绿豆糕不是什么金贵的点心,但糖在这个时代还是很贵很难得的,以才人的位份,每月只能享用两斤白糖。 小巧的绿豆糕一口一个,入口一抿,瞬间满嘴松糯香甜,甜食——当真是会叫人身心幸福的东西。 文晓荼一口气吃了三块,忽的发现红果在偷偷咽口水。 她忍俊不禁,险些忘了,红果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呢。 便笑着捏了一块绿豆糕搁在她手心里,“吃吧。” 红果看着手里突然出现的这枚小巧可爱的绿豆糕,一时颇为诧异,“可是,才人不是很喜欢绿豆糕吗?” 文晓荼指了指自己的荷包,“这里还有不少呢。” 红果抿了抿嘴唇,没能经受住甜食的诱惑,“多谢才人。” 小小的甜点,红果可不舍得一口吞,她小心地咬下一点,在口中细细抿着,一张小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欢愉。 宫女的份例里头可没有甜食,红果入宫五年,吃甜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说宫女也有俸禄,但二等宫女一年不过六两银子,按理说倒是可以自己花钱去膳房买,但有哪个宫女会这般奢侈?要么就是寄给家里,要么留着贿赂管事太监,给自己另觅高就。 主仆二人享受着难得的甜食,颐年殿那边儿却是果饼糕点玲珑满目,吃都吃不完。 赏花宴虽不算正式的宴席,但茶水点心还是如流水般不断,嫔妃们吃茶赏花,莺声燕语奉承着太后娘娘,在牡丹芍药簇拥中,端的是一派人比花娇。 余美人艳冠群芳,奉承起太后,嘴巴也是极甜,“太后娘娘的颐年殿就是比别处地气好、福泽深,所以开出来的花才这样雍容华贵!” 一旁的陆婕妤忍不住掀了掀眉毛。 坐在一旁美人靠上的辛昭容拿团扇遮挡,低声对陆婕妤道:“听听,这不是挺会说人话的么。” 陆婕妤掩唇低笑,“是啊,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坐在廊下宝座上的容太后笑呵呵问道:“辛昭容和陆婕妤在说什么瞧瞧话呢?” 辛昭容连忙放下团扇,起身福了福:“回太后的话,臣妾和陆婕妤方才说太后这里的点心就是甜,这余美人吃了,小嘴竟变得这样甜!” 容太后如何听不出辛昭容笑语里暗藏的讽刺,只笑而不语。 余美人咬了咬红唇,面对这位出身侯府的昭容娘娘,又是在太后面前,余美人可没半分胆子顶嘴。 说笑间,崔选侍袅袅上前,盈盈福了福,将自己刚绣好的富贵花开团扇奉上。 太后看在眼里,笑容绽开,“这女红甚好,绣得也喜庆。这是苏绣吧?” 崔选侍娇声软语应道:“是,嫔妾的母亲精于苏绣,嫔妾自小跟着母亲学的,技艺还多有不足,让太后见笑了。” 侍立太后身旁的贤妃林氏忙笑着称赞:“崔妹妹绣的牡丹雍容华贵,上头落的那只蝴蝶像是要飞出来似的!” 崔选侍忙盈盈向贤妃一礼:“娘娘过奖了。” 立在贤妃身后的选侍林芳蕤娇滴滴道:“崔姐姐苏绣精湛,不像我,笨手笨脚的,想给贤妃娘娘和大公主做些绣活都拿不出手。” 贤妃林琇莹淡淡理了理衣襟,容色淡漠疏离,她飞快瞥一眼东侧廊下书案前的才人洛氏,然后笑着道:“太后娘娘,洛才人似乎已经画好了。” 林选侍俏脸悻悻。 第二十三章、拉皮条宴(下) 今日虽说是赏花宴,但也不能干巴巴只赏花,但凡脑子不傻,就知道得借机表现一二。虽说皇上还没来,但若能在太后面前露一手,博得太后喜爱,也是极好的。 就如先前的温才人,没毁容之前,太后时常恩赏,那可真真是后宫里的独一份。 故而,崔选侍绣了牡丹图,出身书香门第洛才人也被太后点名作画一幅。 洛才人眉眼清润,双手捧着一幅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画作纤纤细步上前,洁白的宣纸上也是一幅牡丹图,不过是墨牡丹,除了深深浅浅的墨色,便再无半点色彩。 容太后读书不多,扫了一眼,只觉得寡淡,便问道:“贤妃和昭容瞧着如何?” 贤妃是礼部员外郎之女,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看着宣纸上的墨牡丹,惊诧之余,暗生警惕,新人里头还真是人才辈出啊……她笑着说:“这牡丹枝叶舒朗,很是不俗。” 辛昭容脸上亦是称许不已:“洛才人这幅墨牡丹,落墨淡雅,用笔清秀,风姿不凡。” 容太后暗忖,看样子却是不错。 贤妃却忽的话锋一转,笑问道:“不过臣妾还是更喜欢崔妹妹的牡丹绣图,大红大紫,富丽堂皇,看着便叫人心中欢喜。” 太后这把年纪的老人家,自然也更喜欢鲜艳富贵。 贤妃又笑着问洛才人:“太后这里的颜料极好,怎的洛妹妹都不用一下?” 洛才人秀眉微颦,“嫔妾更喜欢墨牡丹。” 贤妃掩唇颔首,“嗯,人各有所好。”——这样性子,决计不是所好。 容太后也微微蹙眉,这洛氏……性子冷了些,怕是皇帝不会太喜欢,想到此,容太后不禁有些不耐烦:“皇帝怎么还没来?白檀,你且再去催一催。把崔选侍的绣图和洛才人的画作也一并带去。” 虽然洛氏性子不讨喜,但画想必是真的画得不错,想必能入得皇帝的眼。 贤妃暗暗心道失算。 乾安宫、乾元殿。 梁琨玉战战兢兢近前,“皇爷,太后娘娘……正催您过去呢,还叫白檀嬷嬷捎了两样东西来。” 说着,他飞快将画作和绣图呈上。 早已批阅完奏折的皇帝明昭仍旧正襟危坐,他冷眼睨了梁琨玉一眼,“就说朕忙着!” 梁琨玉心道,您明明一个时辰前就处理完政务了……太后娘娘那里,你若是不去,她老人家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催促…… 明昭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以母后的性子,的确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梁琨玉忙扯出一张谄媚的笑脸,“皇爷,您瞧瞧,这绣的牡丹,多喜人呀!” 明昭冷眼瞥了一眼乌木托盘上的大红大紫的牡丹,一脸嫌弃:“俗艳!” 梁琨玉听了这话,连忙把搁在旁边的那幅画作展开,“你瞧瞧的这幅墨牡丹,一点也不俗艳!” 明昭斜眼睨了一眼,倒是我微微一怔,“秀雅天然,还不错。” 梁琨玉笑容灿烂:“禀皇爷,这是洛才人所作。您……要不要去瞧瞧?” 明昭冷脸,“没兴趣!” 说着,他撂下手中的茶盏,“朕出去走走,谁都不许跟来!” 梁琨玉急了,太后娘娘那儿可还等着呢!这可如何是好?颐年殿那边明明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人,怎么在皇爷眼里,倒像是一群母老虎? 明昭脸色一黑,母老虎朕倒是不怕,反倒是女人一多,聒噪得简直就像是一群鸭子,直叫人脑壳都疼! 西花园,凌霄花亭。 红果良久才吃完了那一小块绿豆糕,脸上仍是回味无穷,“奴婢听说,太后娘娘宫里的小厨房最擅制点心甜汤,光做甜点的厨子便有五六个呢!” 文晓荼把荷包扎紧,将剩余的半包又塞回琵琶袖里,“今天,颐年殿赏花宴上点心必定多到吃不完。” 红果笑了笑,低声道:“才人是不是后悔没去?” 文晓荼笑着摆手:“太后才不希望我去呢!” 红果一怔,她叹了口气,“原先,太后是最疼爱才人的了。” 都说了,那是“原先”。 文晓荼道:“其实,太后现在对我也很不错了。”——管她吃、管她住,等于白养她后半辈子。 在亭子外,明昭赫然止住了脚步,这个声音……温氏?母后对她很不错?? 明昭不屑地撇撇嘴,母后先前还想着把你赶出宫呢!若不是朕仁慈,你早就被撵回母家了! 红果一脸苦恼,心中更是愁苦不已:太后亲自做媒牵线,余美人又是艳冠后宫的姿容,一旦入了皇上的眼、得了宠,日后还指不定怎么欺负才人呢。 明昭脸色一沉,才撵了贺兰氏、禁了方氏,怎么又冒出一个不安分的? 文晓荼笑了笑:“我倒是瞧着洛才人气度卓然,比余美人更有机会得宠呢!” 红果略一思忖,道:“洛才人也是个美人,不过性子清冷,怕是……”唉,哪个男人不喜欢妩媚娇柔的美人呢? 明昭脸色一黑,朕不喜欢妩媚娇柔的女人! 文晓荼笑嘻嘻道:“好了好了,余美人、洛才人、江宝林、林选侍、崔选侍,一共五个漂亮美人,到时候争宠起来,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我这个毁了容的才人?余美人再貌美,那也是神拳难敌四手!” 红果点头:“是了,等她们承了宠,必定针锋相对,到时候后宫可就热闹了。”——但愿才人能置身事外。 明昭觉得自己的脑袋又作痛了,那种状况,恰恰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文晓荼低低笑了:“皇上还真是艳福不浅!红果啊,你说太后办这赏花宴,我瞧着,怎么跟拉皮……” 话未说话,红果就吓得够呛,她顾不得尊卑,连忙一把捂住了自家才人的嘴巴,“才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明昭脸色更难看了,这个温氏,居然躲在这种地方偷偷讥笑朕! 放肆!实在是太放肆了!明昭气得鼻子都歪了。 文晓荼笑着推开红果的手:“放心,这个时辰,皇上和嫔妃们都在颐年殿呢,才没有人会来这种地方呢!” 红果叹气,“奴婢只盼着,咱们衍庆堂日后能过上清静日子,不求富贵,但求安宁。” 文晓荼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明昭心中更加恼怒:你想要安宁?朕偏不遂了你的心意! 第二十四章、昭容辛若芝 颐年殿。 新旧嫔妃们无不衣着鲜艳、妆容精致,娇声软语奉承着太后容氏。但皇帝迟迟不来,容太后不免有些不快,嫔妃们也不禁有些心焦。江宝林献上的一段《潇湘水云》琴曲,也未能令太后容色转圜,只得悻悻抱琴退下。 正在此时,管领太监朱四常带来了喜讯:“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容太后瞬间转怒为喜,嫔妃们也纷纷展颜,余美人匆忙理了理新簪在鬓角的那朵赵粉牡丹,江宝林、林选侍、崔选侍更是偷偷擦脂抹粉,生恐容颜不够娇艳,倒是那洛才人只理了理衣袖,神色淡雅从容。 在新旧一众嫔妃们的瞩目中,皇帝陛下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颐年殿。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论相貌也着实算得是高大英武、俊朗不凡,小麦色的肌肤虽然还是黑了些,但肤色均匀、五官英朗,眉宇之间别有一股威武赫赫之气,这般卖相、再加上这般身份,的确足够叫许多年轻小姑娘心脏怦怦乱跳了。 莫说余美人、江宝林、林选侍、崔选侍四人,哪怕是性情冷淡的洛才人眸色也微微一滞,连忙垂首。而辛昭容虽然已经入宫三年,但算来已有大半年未见龙颜,顿时只觉得皇帝比去年更具男子汉气概,身形也似乎更加健硕了。 辛昭容“嘭”地红了脸,顿时心潮涌动,心中不禁想,皇上黑了些,但似乎更有男人味儿了——已故父兄皆是武将的辛昭容自幼便喜欢这类英武不凡、威武大气的男子。 才刚走进颐年殿,皇帝明昭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嗡乱叫,就像是耳朵里钻进了一群蜜蜂!而这其中叫得最大声的正是辛昭容! 等等,貌似有人说朕——没那么黑了??嗯?这句话的意思,如今回想起来,莫不是在嫌弃朕面色太黑?! 瞬间,皇帝明昭更加恼怒了,好你个温氏!!你给朕等着! 一众新旧嫔妃已经盈盈万福,娇滴滴的声音参差响起:“给皇上请安!” 明昭冷眼扫了这一群女人,朕不安,朕耳朵都快被你们给吵聋了!! 明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与怒火,上前向太后问安:“母后。” 容太后笑逐颜开,“哀家还以为皇帝忙于政务,今儿不打算来给哀家请安了呢!” 明昭:朕本来的确没打算来的! 容太后笑盈盈看着一众风姿绰约的嫔妃,和蔼地道:“好了,你们也别拘着礼了,都起身抬头,让皇帝好好瞧瞧你们!” “是,太后娘娘!”这一刻,声音更加娇柔婉转。不消说旁人,连洛才人脸颊都微微泛红了。 这对于一众新人而言,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皇上、她们的夫君。 皇帝明昭只投以冷冷的目光。 这眼神,足以让绝大多数女子心声敬畏,众人又纷纷微垂黔首,唯独余美人勇气可嘉,不但没低头,还扬起一个妩媚动人的灿烂笑容,“皇上,嫔妾是美人余氏!” 这就是那个据说容色冠绝后宫、据说一定能得到朕宠爱的余氏?!哼! 明昭冷冷斥道:“朕没问你话,谁许你多嘴了?!” 娇滴滴的美人巧笑倩兮自我介绍,结果换来皇帝陛下的冷语申斥,这叫自负美貌的余美人傻了眼,登时眼圈一红,泪水盈盈,端的是梨花带雨,可怜不胜。 一旁微微垂首洛才人忍不住秀眉颦蹙,虽然余氏轻浮,但皇上……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些。 皇帝明昭原本并不怎么在意女子心中的小抱怨,但偏生今日他心情极为糟糕,洛才人这一声无伤大雅的心声便格外叫皇帝不痛快了。 “余氏旁边那个,你又是哪个?”——胆子倒是不小!居然跟温氏似的,敢偷偷数落朕!! 洛才人一怔,忙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嫔妾才人洛氏。” 容太后也很不解,皇帝今天怎么这么暴躁?余氏也只是争宠心急了些。 皇帝明昭离着太后最近,太后心声自然也听得最为明晰,他顿时更加暴躁了,真是不好意思,母后,您生了个暴躁儿子!! 容太后忙笑着说:“洛才人作画一绝,那墨牡丹皇帝可瞧了?” 明昭冷冷道:“瞧了,画得很是不怎么样!” 洛才人自幼最喜书画,自小父亲便为她聘请了书画双绝的大儒为师,尤其作画上,所下苦工最多,连家中兄弟都自认不如,如今却被皇上数落“很是不怎么样”,心性骄傲的洛才人瞬间心中委屈万分,眼圈一红,当场便落下泪来。 容太后扶额,得嘞,又训哭了一个! 辛昭容看在眼里,心中大为惊骇,皇上这是怎么了?吃了枪药了? 这个时代,倒是已经有了火枪,称之为鸟铳,威力不大,只能用来打鸟。 明昭:放肆!! 明昭怒极反笑,“辛昭容。” 辛昭容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赴战场一样战战兢兢站了出来,“臣妾在。” 明昭微笑颔首:“朕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你一直都规规矩矩,没有惹是生非,这很好。” 辛昭容呆滞,怎么回事?皇上居然夸我?皇上这是气得脑子都糊涂了?皇帝平日里不是最厌烦本宫吗? 明昭心中冷笑: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但是!你居然敢腹诽朕脑子糊涂了?朕还没老呢!放肆! 明昭笑容愈发温和,“你没有辜负你父亲的教导,也没有让朕和太后失望。” 容太后看在眼里,不禁喜出望外,皇帝这是突然又欣赏起辛氏来了?虽说辛氏生得不够娇柔,但胜在年轻体健,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明昭心中一噎,母后心中,所思所念永远只有生生生!! 被催生的皇帝陛下心情更加烦躁了,“母后,儿子瞧着贤妃打理宫务屡出纰漏,不如叫若芝帮着一并打理吧!” 若芝是辛昭容的闺名。 昭容辛若芝眼珠子瞪若铜铃,什么?让本宫分贤妃的权?那贤妃还不得恨死本宫了?不要啊! 容太后笑着颔首:“若芝这孩子出身侯府,对她,哀家很放心。”——论出身、论门第,辛氏是后宫里最好的。 辛若芝吓坏了,她看了一眼贤妃那震惊恼怒交加的脸,连忙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下,“求皇上太后收回成命!臣妾年轻不懂事,哪里就管得了宫务了?贤妃娘娘资历深厚,打理后宫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容太后微微诧异,辛氏倒是个不贪权的。 明昭心中冷笑,现在还想推掉,门都没有! 明昭面容温和依旧,“正因为贤妃辛苦,朕才要让你为贤妃分忧。” 辛若芝急忙道:“皇上,贤妃娘娘精明强干,应该不需要臣妾分忧!” “哦?是吗?!”皇帝明昭冷眼睨了贤妃林氏一眼,你若是嘴里敢蹦出来半个不字……那便连一半宫权都没有了。 贤妃浑身一个激灵,日前,给她传递消息的小太监已经被御前以“手脚不干净”的罪名打发去慎刑司挨了板子,小命去了半条,这会子……皇上这是要敲打本宫啊!本宫若是敢说个“不”字,只怕是头上便要扣上一桩“窥伺圣踪”的帽子,莫说宫权,只怕是妃位也保不住了! 贤妃连忙屈膝:“多谢皇上体恤,若芝妹妹聪慧伶俐,有她帮衬,臣妾自是求之不得。” 这一声“若芝妹妹”直叫辛昭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谁是你妹妹,能不能别叫得这么亲昵?我们不熟啊! 看着辛氏那块一副快哭了样子,明昭顿时心中愉悦了不少。 第二十五章、帝王隐疾?(加更) 自入宫以来,辛昭容与林贤妃的关系一直淡淡,加之辛昭容并无野心、亦不得宠,因此二人一直互相礼敬。贤妃礼敬辛昭容的家世门第,辛昭容礼敬贤妃的位份资历和生养,二人也算能和平相处。 但这一刻,所有的好感度一瞬间清零,而且进一步下降到了负数。 哪怕知道皇上这只是对她的敲打,但贤妃还是忍不住对辛氏生出恨意,你有那么好的家世门第,你已经有永定侯府可依靠,为何还要来与我争夺宫权?! 更可恨的是,这个辛氏何时竟赢得了皇上的圣心?皇上素来不苟言笑,今日却对辛氏和颜悦色、笑语款款! 嫉妒的火焰在贤妃心底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心情愉悦的皇帝陛下躬身一礼,“前头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儿子先行告退了。” 虽然没让皇帝瞩目新人,但辛氏貌似得了皇帝欢心,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容太后微笑颔首,表示理解:“朝政要紧。” 这样的结局,除了太后,大约没有哪个嫔妃会欣然接受。 余美人和洛才人眼睛都还红红的,最惨是辛昭容,辛若芝心中充斥着哀嚎,为什么皇上总是针对她! 众人恭送了皇帝,这才纷纷起身,贤妃强撑着仪态,“辛妹妹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到底是出身侯府、又这般年轻,贤妃心中又酸又涩,日后若是诞下皇嗣,莫说封妃,只怕后位都指日可待了! 辛昭容也只得扯出个笑容,只是那笑,比哭难看。 容太后笑呵呵道:“时辰也不早了,都散了吧。辛昭容回去好生拾掇打扮一下。” 这分明就是叫辛昭容等着被翻牌子。 一时间直叫余美人酸得心口作痛,这辛昭容,不如她年轻、更不及她貌美,怎么皇上偏偏就青眼了呢? 余美人妒火中烧,眼珠子都眼沁血了。 贤妃冷眼看在心里,她不急,这会子妒忌得要死的人多了去了!这一回,便叫旁人出头去吧!左右,那辛氏命硬,也不是个有福气的主儿! 昭容辛若芝与婕妤陆蘅芷才回到昭华宫,便屏退了左右,辛若芝当场便哭了起来,“我当真不想跟贤妃争权啊!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 陆氏柔声道:“许是因为先前散步流言蜚语之事……” 辛若芝皱眉道:“且不说太后已经申斥了,贤妃所散流言却也没有污蔑那方氏!皇上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秋后算账吧?” 陆氏喃喃道:“嫔妾瞧着,皇上更像是针对贤妃,许是贤妃背地里做了什么得罪皇上事儿?” 辛昭容又哭了:“可这关我什么事儿?”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陆氏面露怜色,“如今也只能等皇上消了气,娘娘再择机会辞了这宫权。” 辛昭容哀叹不已。 陆氏又忙道:“不过这会子娘娘真该拾掇一下了。” 辛昭容转身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哼道:“拾掇什么?若真能侍寝,我得罪贤妃也算是值了。” 陆氏苦笑,忽的,她低声附耳道:“娘娘,皇上虽然不常翻牌子,但每月总有那么三四回,咱们俩都已经两三年没侍寝了,贤妃娘娘……会不会也没侍寝?” 辛昭容露出诧异之色:“怎么会呢?贤妃可都生了大公主了!若皇上没碰她,她哪来的女儿?” 陆氏娇嗔瞪了辛昭容一眼:“娘娘又说笑!大公主可都七岁了,嫔妾说的是这两三年间。”——早些年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侍寝过的,只是没福气,不曾怀上一儿半女。 辛昭容蹙了蹙眉,这两三年间,皇上对她和陆婕妤是差不离的,每个月也就一次两次,贤妃也是如此。 陆氏秀眉紧蹙:“若是贤妃这两三年也不曾侍寝,那皇上的龙体……该不会是……”她心中早就隐隐有了这种揣测,只是一直不敢深想,更不敢跟旁人提及只言片语。但辛昭容她还是信得过的。 辛昭容震惊了,“不可能吧?我瞧着皇上身量壮硕、步履昂堂,气色也甚好,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恙!” 陆氏低声道:“皇上不再召幸咱们俩,似乎是胡氏被废之后吧?” 辛昭容点头,三年前,皇上亲征西南之际,传来病重驾崩的消息,胡氏便矫诏拥立皇长子景瑞即位,可没想到……皇上平安归来。胡氏自然因此被废赐死,自那之后,皇上便更加冷待后宫了。 后宫里本来就没几个嫔妃,早年秦淑妃难产一尸两命,胡氏又被废黜,后宫便只剩下她们三个。 陆氏低声道:“娘娘,会不会是当年皇上出征西南受了伤,所以才日渐冷落后宫。” 辛昭容惊得呆若木鸡,“这种话,若是传出去,咱俩可都活不成了!” 陆氏连忙握住辛氏的手,“娘娘放心,这些话,嫔妾日后绝不再提只言片语!” 辛昭容叹了口气,“许是你多心了,昔年皇上很是爱重皇后,胡氏谋逆,还带累了大皇子,皇上许是太过伤心,才无心后宫。” 陆氏也叹气,但愿如此吧。 二人相视一眼,相顾无言。 辛昭容暗忖,看样子,以后她被翻牌子,得老实点儿了,别总琢磨着勾搭皇上。若皇上真是有心无力,那她的勾搭,只会叫皇上更加恼羞成怒! 等等!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皇上才这般讨厌要她?! 辛昭容心肝乱颤,她觉得自己不幸猜中了真相。 此时此刻,乾安宫的皇帝陛下只觉得鼻子痒痒,不由冷哼,肯定又有谁背地里对朕心存妄想了! 大太监梁琨玉笑眯眯走进来,“皇爷,敬事房来了。”——真是难得,皇爷一回来就叫传召敬事房!看样子太后的苦心,皇爷还是领会了。 明昭脸色黑沉沉的,朕不想领会!! “传!”皇帝明昭冷冷吩咐,这脸色,不像是传召敬事房,倒像是战营里传召将领!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不一会儿,敬事房大太监孙安禄便亲自捧着后宫新旧娘娘小主们的绿头牌谄笑着走了进来,此时此刻的绿头牌已经是规规矩矩从右到左、位份从高到低排列。 明昭正要翻牌子,手却僵住了,因为、托盘上、没有温氏的牌子!! 皇帝陛下龙颜宛若黑云压顶,“为什么少了一张?!”——好像前两次,也没有温氏的牌子? 孙安禄惶恐而不解,“后宫可以侍寝的娘娘小主的牌子都在这儿了,皇爷……说的莫非是浴佛殿的方婕妤?”——方婕妤不是您亲自下令送去浴佛殿的吗? 明昭冷冷道:“朕说的不是方氏!” 孙安禄跟费解了,那就没别人了呀?还是说,皇爷想召幸哪个宫女? 明昭:胡说八道! “朕说的是温氏!”蠢货,非要朕亲口点名吗? 孙安禄震惊了,那双不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皇、皇爷……”——皇爷这是怎么了?温才人容颜尽毁了啊! 明昭气得鼻子都歪了,“她染病了吗?” 孙安禄摇头:“那倒是不曾。” 明昭继续冷冷追问:“那她可曾犯错被幽禁?” 孙安禄忙回话:“也不曾。” 明昭冷哼:“那她可是正值月信,不能侍寝?” “这……”孙安禄忙噗通跪下,“这个奴婢着实不知!”——而且内务府也根本没有制温才人的绿头牌啊! 孙安禄都快哭了! 混账东西,朕就这几个嫔妃,你都能有所疏漏?! “自己去领二十板子!”明昭压着怒火,冷冷道。 “是,奴婢遵旨!”孙安禄哭着退下去自己去找杖刑太监了。 第二十六章、可怜的敬事房总管 御前这动静,着实惊动了六宫。 皇上不但没有翻辛昭容的牌子,还打了孙安禄廷杖! 这让贤妃心中妒火顿消,看样子,皇上并非对辛氏有意,只是在敲打她罢了。 辛昭容得知这个“喜讯”,终于破涕为笑,可以安心睡觉了。 至于孙安禄为什么被打了板子,两位娘娘并不care。 反正皇上看敬事房不顺眼,也不是第一天的事儿了。 唯独太后娘娘关心得紧,连夜传召了屁股带伤的孙安禄问话。 孙安禄当场就哭了,哭诉着自己的疏漏。早知如此,顺手多制一个绿头牌也不费事啊! 太后娘娘眉头紧锁,“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午后跑到哀家这里一通发作,独独对辛氏和颜悦色,传召敬事房,却不翻辛氏的牌子,反倒说起了温氏?” 反正太后娘娘不信皇帝是真的想翻温氏的牌子。 太后叹了口气,“皇帝不过就是寻个由头,给你点颜色瞧罢了。” 孙安禄:可不是么!皇上这是嫌他烦啊! 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太后娘娘点名让他去御前的啊! 孙安康面如苦瓜,“太后娘娘,奴婢可都是听您的吩咐办事啊!”——您得护着奴婢啊! 太后老脸微微有些异色,皇帝这是嫌弃孙安禄总跑去御前,所以才发作的呀! 太后苦涩叹息,皇帝这哪里是对敬事房不满,分明是对哀家不满啊! 孙安禄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俗话说得好,强拧的瓜不甜。这事儿,还是要婉转些为上。” 太后挑眉,这个狗奴婢,这是想不听哀家吩咐了? 太后板着脸道:“你以后仔细办差,别让皇帝挑出毛病便是!皇帝脾气再大,也不能无故发作你!” 孙安禄苦得像是地里的一颗小白菜。 “哦,对了,温氏绿头牌的事儿,你不必对外宣扬。这丫头,也怪可怜的。”太后面露怜色,都毁了容了,还能被皇帝拎出来做筏子,若是叫后宫那些个拈酸吃醋的知道了,只怕她更没好日子过了。 孙安禄:太后娘娘您也可怜怜奴婢我啊! 因没有绿头牌而暂时逃过被翻牌子的文晓荼这会子正舒舒服服泡着澡。 在这个时代,洗澡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虽然衍庆堂有热水房,但只能烧炭、且没有锅灶,因此只能去北膳房打热水,虽说距离不算太远,但一桶桶提过来,别提多费时费力了。小金子、小锞子没来之前,她都是凑合着在热水房烧一壶水,然后擦擦身子。 哪怕现在身边有两个宫女、三个太监,文晓荼也依然不常泡澡。 泡在一个硕大的浴桶里,水里还洒满了花瓣,红果站在后头给她搓背捏肩,这滋味,别提多舒服了! 红果一脸无奈,才人别的地方素不讲究,唯独有些洁癖,天天洗澡还不够,还经常要泡澡。 没错,这个时代,用热水擦擦身子,居然也算是洗澡!文晓荼心中吐槽。 唉,没有太阳能、没有热水器,就算能打来热水,泡了还不到半个钟头就有些凉了,现在可是夏天,到了冬天,只怕她连泡澡这项爱好也得取消了。 哦,还有洗头更麻烦! 头发又长又多,哪怕用干爽的巾子仔细一遍遍擦拭,也得再晾上两个时辰才能干透! 她甚至都不敢洗澡的同时洗头,洗澡可以安排在晚上,洗头就只能在白天,而且最好是天气晴好、阳光暖煦的日子。 故而,第二天上午,文晓荼在红果、碧心两个宫女的帮助下,忙活了半晌,才终于搞定了自己的头发。 红果先后用了十几条巾子为她擦头发,然后才将又长又多的头发轻轻搭在美人榻前的架子上,阳光透过轻薄的窗户纸透照进来,落在那瀑布般的三千青丝上,一点点蒸干。 文晓荼歪在美人榻上,看着自己的长发,现代的她只有一头披肩的中短发,而且因为熬夜而发量日稀,时常担心自己会秃,如今她可真真是长发及腰了!而且发量也不可小觑! 但她现在是在没心情欣赏自己秀丽的长发,只头痛于等天冷了怎么办?好想剪头发! 不过想也知道,古代头发是不能乱剪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 而且,这可是原主温如荼花了十七年养出来的头发!从小到大,细心养护,哪怕掉了跟头发,也得捡起来,好生收着。 碧心正弯腰蹲在地上,捡拾她掉落的头发。 剪头发,这种事,只有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才会不得已而为。 文晓荼嘟囔:“头发又长又多,洗个头太费事了。” 碧心手里捧着七八根长长的青丝,忍不住笑着道:“才人的头发生得这样好,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呢,您倒是嫌弃上了。” 文晓荼扶额,“我就是有些头疼,到了冬天该怎么办呀?” 红果连忙道:“如今天暖,才人洁癖些也就罢了。冬日天寒,可是很容易着凉的!就算真的要洗,也得提前预备好足足的炭火,先将屋子烘热,然后才能洗澡。若是洗头,更得注意保暖,头发需得用炭盆一点点烘干才行。” 文晓荼头大如斗,听着就觉得相当麻烦! 乾安宫、乾元殿。 皇帝明昭下朝之后,已经是日头老高,他正要批阅今日刚刚送来的奏折,忽的想起还有个温氏未曾教训一下,便淡淡吩咐:“去传温氏来侍奉笔墨!” 梁琨玉目瞪口呆,“皇爷……”——您怎么就瞅准温才人了?温才人多可怜啊…… “少废话,去传!”明昭没好气地道,她可怜?敢背地里说朕的坏话,朕看她就是日子过得太松快了! 梁大太监对这位小才人掬一把同情眼泪,连忙吩咐干儿子梁万贯去衍庆堂传话。 衍庆堂这边,文晓荼还在继续晒头发,百无聊赖的她都有些困了。 正在此时,提神的事儿来了。 太监小元宝飞奔进来,“才人,御前的梁公公来了!” 文晓荼惊了,虽然原主也不熟悉御前的太监,但谁都晓得,乾安宫的宫殿监、也就是御前大总管叫梁琨玉! 红果也是一惊:“梁大总管?!” 小元宝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是梁大总管的干儿子,副领事太监梁万贯、梁公公。” 红果松了一口气。 文晓荼也松了一口气,但又不禁觉得奇怪,御前太监来找她作甚? 第二十七章、皇爷召见 “快请他进来。”就算不是梁琨玉,那也是有品级的御前的太监,副管领是正八品,算起来跟选侍同级呢。 红果急忙道:“才人,您头发还散着呢!奴婢先帮您挽起来吧。” 文晓荼忙拢了拢才七八分干的头发,伤脑筋,还没干头就梳起来,想也知道肯定会不舒服,便道:“别叫御前的人等着,拿跟丝带帮我扎起来就是了。” 红果虽觉得不妥,但更怕得罪了御前得脸的太监,便飞快去取了两根根鹅黄织金丝带,用梳子飞快给她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然后飞快旋拧绕了上去,然后再用丝带绑紧。 文晓荼:结果还是给她梳起来了…… 红果梳头的手速真不是盖的,文晓荼都来不及说什么,只觉得头皮一紧、脑袋一沉,就挽好了头发。 那梁万贯是个脸蛋圆乎乎的年轻太监,看着去有富态又和气,一进来就忙拱手问安,“给温才人请安了。” 文晓荼端正坐在椅子上,“公公是御前的人,怎么突然来北宫这边了?” 梁万贯笑眯眯说:“皇爷有旨,召您前去伴驾。” 皇爷?? 貌似是这个朝代宫女太监们对皇帝的尊称。 文晓荼顾不得深思这个称呼,就被“召见”二字惊呆了,“皇上……召见我?!” 梁万贯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是啊,小主,您——”梁万贯打量了一下这位温才人,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惊愕的大眼睛,倒是水灵可人,可头上怎么竟随便一挽,一头青丝乌黑,却不见半点金玉首饰,素净得不像个才人小主。 “您还是赶紧拾掇一下吧!”梁万贯委婉地提醒了一声。 红果小脸激动,她连忙解释道:“公公有所不知,我家才人方才刚洗了头,正在晾头发,您就来了。所以奴婢才只得草草为才人挽了头发。” 梁万贯暗忖,原来如此,他笑着说:“那你们快伺候才人梳妆,别叫皇爷久等。” “是是是!”红果连忙应声不迭。 梁万贯躬身一礼,便去外间候着了。 小元宝见状,已经飞快去沏茶招待这位御前太监,红果碧心则一齐下手,拆开文晓荼后脑的丝带,七手八脚开始帮她梳头。 碧心飞快道:“小主的头发又长又多,不如梳个高髻吧!”——贤妃娘娘就常梳高髻,衬得整个人都贵气得紧。 红果一边梳理着那三千青丝,一边道:“不成,梳高髻,需得用华贵的首饰装饰才成,而且太费时了,梁公公可还在外面等着呢。” 文晓荼连忙道:“梳一个简单大方的就成了!我的脸又不能见人!”——费那力气捯饬复杂发型作甚?! 红果神色一黯,低声应了声“是”。 碧心打下手,红果双手翻飞,不到一刻钟功夫就给她梳了个狄髻,插上顶簪、挑心、分心、发箍、掩鬓,一整套的鎏金首饰,也金灿灿的,看着倒也贵气。 衣裳倒是不曾换,还是那套桃花缠枝袄裙,跟着梁万贯,一路往皇帝的乾安宫而去。 却不曾想,路途竟然如此遥远。 她穿着垂至鞋面的褶裙,可不敢大步急行,万一踩到裙角,那可是要摔得难看喽。甚至于,红果还得小心扶着她。故而走了半个钟头,她还没走出后宫呢! 文晓荼又是烦躁、又是不安,忍不住问:“梁公公,皇上传召我,不知有何事?”——她脑袋想秃了也不明白皇帝为毛召见她! 梁万贯笑着说:“奴婢就是个传话的,哪里晓得皇爷圣心?小主去了,自己亲自问便是了。” 文晓荼心中骂娘,麻蛋,为毛皇宫修得这么大?北宫为毛离皇帝寝宫辣么远?! 梁万贯催促道:“才人,咱们还是快一些,若是叫皇爷等急了,您怕是要吃挂落。” 文晓荼内心腹诽,挂落你妹!我的北宫离得那么远,我又没有肩舆暖轿,我哪里快得了?! 只得瞧瞧拎起一点裙子,这才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 饶是如此,还是走了一个钟头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乾安宫……的后殿。 乾安宫其实个巨大的“工”字型殿,前殿、后殿之间被一个长长的穿堂连接,前殿曰乾元、后殿曰圣安,前朝后寝,因前殿则属于前朝范围,嫔妃们不得前去,因此连正门都是走不得的。因此文晓荼奉诏前来,只能走侧门进入前往后殿。 雕梁画栋、殿宇巍峨,她自西门甫一入乾安宫,便发现此处的宫女太监比别处更加安静,人来人往,却都低眉顺眼,几乎无人言语,一看就知道乾安宫规矩大。 梁万贯进了乾安宫也立刻低眉顺眼起来,不敢乱瞟,只低声道:“才人请这边来!” 脚步加快,领着她沿着西侧抄手游廊绕行至乾安宫后殿前的月台上。 梁万贯上前,飞快给月台上的宫殿监梁琨玉见了礼,唤道:“干爹,温才人来了。” 文晓荼险些当场倒喷,之前在颐年殿她虽然匆匆见过御前大总管一眼,但来不及细看,如今瞧着这梁琨玉看着也就三十来岁,比梁万贯顶多大个十岁八岁的!这都能认干爹? 文晓荼哪里晓得,人家梁大总管何止有干儿子,想给他当干孙子的小太监都海多了去了! 梁琨玉点了点头,面露温和之色,“才人稍等,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温如荼嘴角抽搐了两下,“劳驾。” 梁琨玉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推开殿门,又小心翼翼关上,脚步轻盈,低眉顺眼走进了东侧书房,“皇爷,温才人已在殿外侯见。” 皇帝明昭挑了挑眉,淡淡道:“传她进来。” 梁琨玉连忙一溜烟退下,正色转告温才人:“才人请进吧,皇爷就在东侧书房内。” 她点了点头,被红果搀扶着正要进去,梁琨玉急忙道:“才人自己进去便是!皇爷传召,如无特许,是不许带奴婢进去的。” 红果一个激灵,连忙后退两步,“奴婢该死!” 文晓荼腹诽,见皇帝规矩还真严! “多谢公公提点,红果,那你就在外头等我吧。”文晓荼温声细语道。 梁琨玉暗道,这个温才人倒是泰然自若,丁点儿也不惶恐。 第二十八章、皇爷的磨墨工阿荼 文晓荼先推开正殿殿门,发现门槛还挺高,只得提起裙子,侧身小心地迈了进去,然后正打算回身关上殿门,却瞧见梁琨玉已经飞快地在外头关上了门。 文晓荼:…… 话说,这大白天的,殿门有必要时时刻刻关紧吗?? 文晓荼很不理解。 后殿也是明间开门,也就是说,进来之后是一个又宽又深的大厅,西侧万福万寿落地罩下垂着珠帘,东侧则是紧闭的隔扇门。 文晓荼暗忖,这隔扇门后,应该就是皇帝所在的书房了。大白天的,把自己关在两层门里头,不嫌闷得慌吗? 因已经通传过,文晓荼便没有多嘴多舌,直接轻轻推开了隔扇门。 里头是一个光线柔和的宽敞书房,南侧靠窗户处有一架硕大的罗汉榻,北侧是通天接地的巨大书架,书架前有一架红木大案,案上摆满了各种奏折,而案前正襟危坐的正是皇帝陛下。 书房内异常安静,只有个小太监立在御案旁正低头磨墨,整个书房内,就只有刷刷磨墨的轻微声响,以及朱笔落字的沙沙轻音。 总之,就是贼安静! 这么安静,文晓荼也不敢制造噪音,提着裙子轻手轻脚上前,低声道:“给皇上请安。” 正在批折子的皇帝明昭朱笔一颤,他愕然抬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文晓荼无语凝噎,你是您让我进来的吗?!惊讶个毛线球啊! 明昭这才恍然:原来朕已经习惯了在有人进来之前,就提前先听到心声。 这是一次,有人靠近了、自己出声了,朕才察觉。 明昭揉了揉眉心,扫了一眼旁边的安静的磨墨太监:“你退下吧!” “是!”那磨墨太监瞧着有些木讷,应了声,便躬身退了出去。 文晓荼小声请示:“不知皇上传召,有何吩咐?” 明昭冷眼睨了眼前的温氏一眼,倒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丁点儿看不出竟敢背后说出那种放肆之言。 他冷言道:“磨墨!” 文晓荼:????? 愣了三秒钟,文晓荼心中骂娘,你把专门磨墨那个小太监遣出去,就是为了让我接他的班儿?! “您、传臣妾来,就是为了让臣妾磨墨??”这个皇帝脑子有猫病吧?! 明昭面色愈冷:“在朕跟前伺候,最要紧的就是安静!朕没问你话的时候,就给朕闭上嘴!” 文晓荼:她不只是要当磨墨工,还得当个哑巴磨墨工? 文晓荼内心骂娘,面上却只得点了点头,行,我不说话!我当自己是哑巴还不成吗? 上前抓起那块红墨,在砚台上磨啊磨,心里狠狠地唱:我是一个磨墨匠,磨墨本领强,我要把那狗皇帝,磨成一条狗~ 明昭拿起狼毫,才忽的发现这温氏居然磨得还挺欢乐的样子,磨墨都墨出节奏来了! 就是这墨汁磨得不怎么样。 “太浓了!”明昭皱眉斥道。 文晓荼手上动作一滞,内心欢乐的歌曲戛然而止,她飞快一瞟,旁边正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宫碗,里头有半碗清水,连忙端起来往砚台里倒水。 哦豁,手一抖,倒多了! 明昭太阳穴突突乱跳。 文晓荼弱弱道:“皇上您别生气,臣妾再多墨一点都就是了。” 明昭咬牙切齿:“添水要少量多次!” “是是是!”文晓荼温驯得像只鹌鹑,内心已经在悄咪咪骂皇帝真狗!嫌我磨得不好,你把刚才撵出去的太监叫回来不就是了! “墨不能斜着墨,要正垂平磨,不可过轻过重、不可过急过缓!你到底会不会磨墨?”皇帝明昭心中甚是恼火,这磨了一滩什么东西?! 文晓荼正色道:“回皇上,臣妾不会磨墨。” 明昭脸色黑如墨汁,你倒是理直气壮! “继续磨!磨多了,自然就会了!”明昭一脸刻薄地道。 文晓荼:……你妹哟! 势比人强,文晓荼也只得继续憋屈地磨墨,还得按照皇帝的指示,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磨着那方红墨。 磨墨这差事,看似不太费力,但你若是持续不间断地墨,那可就是苦差事了。 要紧的是这位皇帝陛下无比挑剔,稍微浓一点、淡一点都不成! 文晓荼默默磨了两刻钟,手腕都酸透了。 她苦兮兮揉着右腕,天爷诶,我哪里得罪这只狗皇帝了! 才偷懒了不到十个呼吸,皇帝陛下又冷冷发话:“怎么又停下了?给朕继续!” 文晓荼都快哭了,这狗皇帝,要求高就算了,丫的消耗量还特别大!好不容易磨出一滩合格的红墨,他眨眼功夫就给用完了!丫的手速有多快啊! 文晓荼苦着脸咬牙继续磨,只把这砚台当成了狗皇帝那张恶毒的脸,磨死你丫的! 狗皇帝陛下笔走龙蛇,在奏折最后落下一行行朱批,丫的写得是行书!啊不,这已经接近草书了!怪不得那么快! 文晓荼抽空瞄了一眼,然后继续腹诽,写得啥玩意?老娘一个字也看不懂! 皇帝陛下冷冷道:“不准乱瞟!” 文晓荼一个激灵,丫的后脑上上张眼睛了? 她急忙道:“皇上您放心,您写的字,臣妾一个也不认识!” 皇帝明昭一愣,“你不识字?”——那日说起孝经,不是朗朗上口吗? 文晓荼黑线,你丫的才不识字呢!她道:“臣妾识字,只是您的字,不认识!” 明昭再度一愣,他挑眉:“不认识行书?” 文晓荼特意露出惊讶的眼神:“您写得是行书吗?臣妾以为是草书呢……” 明昭:……意思是朕的字太潦草? 文晓荼飞快低下头,默默继续磨墨。她刚才是不是有点莽?居然破口讽刺皇帝陛下! 谁叫狗皇帝这么不人道,居然把她叫来当苦力! 明昭淡淡说:“你大可放心,内阁学士们都识字。” 文晓荼额头暴起一根青筋,丫的非得给我扣上一顶文盲帽子吗?! 咬咬牙,我忍! 看着温氏那忍气吞声的憋屈样,皇帝明昭瞬间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小样儿,还跟朕顶嘴!看朕怎么调教你! 不过,这个温氏还真是安静啊。 心声一片宁静。 朕不问话的时候,也不多嘴。 第二十九章、阿荼:贫尼方才差点圆寂了! 五月明媚的阳光透过步步锦支摘窗,透照在后殿御书房南侧的紫檀木罗汉榻上。檀木倭角炕几上的一盆兰草缓缓吐着芬芳,一尊华贵大气的七层宝塔薰炉幽幽缕缕散发着提神醒脑的馨香。 这书房,倒也不是特别大,也就五十平方左右吧,东侧里头似乎还有个房间,不过被珠帘幔帐遮挡,明显是皇帝的寝室。 在殿外的时候,她粗粗扫过,这乾安宫后殿应该是面阔七间、深进五间,在古代建筑中,“间”不算太大,也就是个小房间的规模。而这个御书房,明显是好几个小间合并成了一个大书房,面阔……占了两间、深进占了大约三间。 “发什么愣,磨墨!”一旁的皇帝陛下又发出了不满的催促。 文晓荼有气无力应了一声“是”,呜呜,手腕好酸,爪子都要抽筋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皇帝刚回来就料理了贺兰氏和方氏,那会子她其实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彼时,在她眼里,这位皇帝陛下简直就是包青天在世。 但现在……去你妹的死黑皮!你的心比你的脸还要黑! 皇帝明昭打量着温氏那紧皱的眉头和恶狠狠的眼睛,然而他却听不到丝毫心声,他凉凉道:“朕怎么觉得,你在腹诽朕。” 文晓荼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的半截红墨给扔了,她急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怎么会呢?”——丫的这狗皇帝莫不是有读心术?! 明昭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朕虽听不到温氏心声,但这个丑女人,满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这时候,御书房的房门被咚咚敲了两下。 文晓荼本能地扭头去瞧,却不见有人进来,甚至都无人出声。 她狐疑了,她出现幻听了?? 皇帝明昭淡淡说:“敲击两声,是送茶水点心。你且去端进来!” 文晓荼黑线:怎么御前还整了个暗号? 只得乖乖应了声“是”,对着外头道:“别急,来了来了!”然后快步奔去。 皇帝明昭黑脸无语,外头的人不急,安安静静候着呢。 推开御书房的房门,便是宫殿监梁琨玉,他肃立门外,微微躬身,旁边还有个年轻的太监,正双手捧着个硕大的黑檀木大盘,盘上是两只青龙海水云纹茶盏,并四只素雅的青瓷高足盘,盘中是精致的小点心。 梁琨玉微笑着小声道:“劳才人送进去。” 文晓荼点了点头,这才从那太监手上接过了大盘,哟呵,还挺沉!倒不是因为上头的东西沉,而是这黑檀木太重了! 她小心翼翼双手捧着黑檀木大盘,小心翼翼转身入内,而身后的书房房门倒是不需要她顺手关门,梁琨玉已经给飞快关上了。 这速度,不晓得还以为皇帝陛下在里头果奔呢! 文晓荼吐了槽,才小心地走到皇帝陛下跟前,忽的发现,那书案上摆满了各种奏折、书本,根本放不下这么个大盘子。飞快瞄了一眼,只得几步走到南侧的罗汉榻前,先把黑檀木托盘搁在炕几上,然后端起一盏茶,滴溜溜捧着,送到皇帝陛下手边,“皇上请用茶。” 皇帝明昭淡淡“嗯”了一声,这才搁下狼毫,端起茶盏,徐徐品着。 文晓荼小声道:“皇上,那四盘点心您想吃哪个?臣妾给您端来。”——这书案虽大,但空余的地方不多,没法一下子放上四盘点心。 明昭搁下喝了一半的茶盏,“朕不喜欢吃点心。” 文晓荼:不喜欢干嘛让人送?? 瞄着十步外炕几上的四盘精致的小点心,文晓荼咽了一口口水,“那……臣妾可以吃吗?” 皇帝明昭脸色忽的有些古怪,这个温氏……该说她坦诚好呢,还是厚脸皮好? 文晓荼被皇帝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她连忙低下头,不给就算了,这么瞅我是几个意思? 明昭揉了揉眉心,再度拿起朱笔,蘸饱了红墨,才轻飘飘道:“吃吧。”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叫文晓荼眼前嗖地一亮,她忙不迭屈膝:“多谢皇上!” 然后也不管皇帝陛下,滴溜溜跑到了罗汉榻前,飞快捏了一块如意凉糕,掀起面纱一角,飞快塞进嘴里! 这如意凉糕是用糯米卷着豆沙制成的,小小的,一口一个,入口软糯香甜,有点像糍粑、又有点像麻薯,总之软乎乎的,特别好吃! 另外三盘也都非常精美,分别是海棠酥、桃花酥和水晶桂花糕。 明昭抬眼一瞥,就看到温氏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面纱都遮掩不住!不过往嘴里塞的时候,倒是十分小心,且动作利索,倒是不曾露出那毁了容的下巴,喝茶的时候,更是一手拎着面纱,然后用袖子遮挡。 可见女子,终究还是在乎容颜的。 明昭怜悯温氏的可怜之处,但背地里说朕和太后的坏话就太不应该了! “磨墨!”明昭淡淡道。 文晓荼忙搁下茶盏,应了一声“是”,飞快拎着裙子一溜烟回到皇帝书案前,抓起红墨,刷刷刷飞快研出一滩浓淡均匀的好墨。 明昭暗自腹诽:果然吃了点心,比方才手脚麻利多了。 然后,便瞧见温氏又搁下了红墨,脚步细碎,又一溜烟溜到了罗汉榻前,继续吃、继续喝。 明昭:…… 吃喝了一通之后,温氏再度滴溜溜凑过来,低声请示:“皇上,要不要您给换一盏茶?” 明昭挑眉:朕看你是喝完了茶,自己还想再来一盏吧? “不必!”明昭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文晓荼悻悻然,连忙又墨了一滩红墨,又滴溜溜过去继续吃点心,只是这会子茶已经喝完了,光吃点心有点干。 但文晓荼并没有停下往嘴里塞点心的动作,腮帮子又鼓囊囊的,宛若仓鼠的颊囊。 明昭:这到底是来伺候朕的,还是蹭吃蹭喝的?早知如此,刚才真不该允许她吃点心! 这个温氏,给她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明昭心里不禁有些生气。 这时候,忽的听到温氏发出了“呃”的古怪声音,抬眼一瞧,却见温氏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双手抚着喉咙,这……噎着了? 明昭挑了挑眉,谁叫你吃得那么快! 乐极生悲,就是文晓荼现在的状态,水!哪里有水!噎死老娘了! 她飞快扫了一眼书房内,然后眼前一亮,便直奔着皇帝陛下去了。 明昭皱眉,这个温氏,该不会想喝朕的茶吧?! 却见文晓荼已经飞快捧起那半碗清水——没错,就是磨墨用的清水! 她掀起一点面纱,顺势又用宽大的琵琶袖一挡,仰头一饮而尽!卡在喉咙里的点心也顺溜而下,落入腹中。 文晓荼心有余悸地拍了拍扁平的胸口,贫尼方才差点圆寂了! 皇帝明昭:…… 第三十章、吃草吧狗皇帝 文晓荼正揉着自己的喉咙,忽的发现皇帝正直勾勾盯着她! 她一个激灵,这才发现砚台里的红墨已经用完了,更尴尬的是,磨墨的水也被她给喝光了! “你……”明昭才说出一个字就有点卡壳,因为他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顿了顿,明昭才继续道:“你为什么不喝朕这盏茶?” 文晓荼瞅了瞅皇帝陛下手边的茶盏,登时就眼睛一圆,啥?喝黑皮黑心狗皇帝的剩茶?本姑娘是那么不讲究的人的吗?! 皇帝明昭哪怕不借助读心术,也从温氏那眼神里读出了“嫌弃”二字,他额头猛地暴起一根青筋,这个毁了容的丑女,居然还敢嫌弃朕?!你难道没照照镜子看看你如今的脸吗?!朕不嫌弃你,你就该烧高香了! 文晓荼咳嗽了两声,连讪讪道:“嫔妾怎么敢喝您的茶?而且,这碗水离得比较近嘛!”——搞什么呀,我不喝你的茶,这也值得生气?皇帝这种生物,太不好伺候了! 明昭揉了揉突突暴跳的太阳穴,这个丑女,肯定又在腹诽朕! 文晓荼缩着脖子弱弱道:“皇上,您该不会生气了吧?那个……嫔妾若是哪里做错了,还请您明言,嫔妾一定改正!” 皇帝明昭被噎住了,朕总不能说,你不许腹诽朕吧? 明昭冷冷道:“注意仪态!” 文晓荼“哦”了一声,原来是她刚才的举动太冒失了啊,她松了一口气,连忙福了福:“多谢皇上提点,嫔妾谨记。”——但是吧,噎着这种事儿属于突发事件,她也不想的。 以后吃点心看样子得悠着点啊。 “磨墨!”皇帝明昭重重道。 文晓荼只得连忙捧着空碗去御书房外,叫太监再给添了一碗,然后捧着回来,才能继续给黑皮狗皇帝磨墨。 大约是吃饱了,文晓荼格外有力气,红墨磨得又快又好。 皇帝明昭笔走龙蛇批阅奏折,右手边的那三大摞奏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的房门再度被敲响了,咚咚咚,连续三下。 文晓荼:这又是什么暗号? 皇帝明昭深吸一口气,搁下狼毫,道:“已经午正了。” 文晓荼一愣,午正?也就是……十二点?忙瞄了一眼墙角的那尊珐琅西洋摆钟,可不正好就是十二点么! 文晓荼瞬间想到了什么,“敲门三声是开……咳!是用膳?”——口胡口胡,差点说成“开饭”。 皇帝的明昭的脸色嗖地黑了几度,这个温氏丑女,未免太不讲究了! 她忽然想起,有人给喂狗的时候,会敲几下饭盆,以示开饭。 想到此,文晓荼的嘴角偷偷翘了起来,眼角也眯了起来。 明昭皱眉:怎么突然又这么高兴?哼,难不成以为朕会赐你一起用膳?做梦! 明昭起身,大步走出了御书房,文晓荼连忙滴溜溜跟上。 只见御书房门外,早有人捧着温水、巾帕躬身候着,梁琨玉一见皇帝出来,连忙躬身道:“皇爷,午膳已经在西花厅摆好了。” 西花厅都是前头落地罩内的宽敞厅堂,此刻珠帘已经被卷起,赫然可见里头一张长长的大桌子上摆满了带盖碗碟,清一色的豆青色瓷,看上去素雅得很,话说,皇帝用的餐具,不是金的就算了,怎么瓷器都这么朴素? 不过,不得不说,这颜色倒挺好看的,淡雅柔和,整齐划一,哪怕是强迫症看了都会觉得舒服。 皇帝陛下盥手漱口之后,这才步入饭厅,端坐在大长桌子的桌头上。 然后,四个太监一齐上手,将碗碟盖子一件件取下,这个动作,整齐利落,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片刻功夫,这些山珍海味便都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菜色精致,香气诱人!文晓荼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不过话说,皇帝的正餐,貌似也不是特别丰盛。 有位慈禧太后,据说一顿饭要吃二百多道菜呢! 眼前这桌子上,瞧着也就三四十道菜,若是公侯勋贵之家,倒是尚可,搁在天下至尊皇帝陛下面前,是不是有点少? 文晓荼狐疑地瞅了一眼端然正坐的皇帝陛下一眼,忽的发现皇帝的脸色有些阴郁,眉头紧皱,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文晓荼暗忖,难不成是因为这菜太少了? 明昭不高兴,可不是因为桌上的饭菜,而是……太吵了! 甫一走出书房,便是一片叽里呱啦,耳朵里嗡嗡乱叫,吵得直叫人耳膜生疼! 此时此刻,他才不禁感叹温氏的娴静。 温氏虽然丑了点儿、冒失了点儿、不恭敬了点儿——但她安静啊! 明昭板着脸道:“温氏侍宴,其余的都退下!” 梁琨玉虽然知道这不合规矩,但皇爷登基以来打破的规矩还少吗?半句话也不敢反驳,连忙领着一众宫女太监鱼贯退出了西花厅。 明昭耳根子这才清静了少许,西花厅没有门扉阻隔,还是能够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但也比刚才强多了。 文晓荼又咽了一口口水,这御膳比他想象中要简约不少,但也比她的三餐丰盛了不知凡几!瞧瞧,那是清蒸石斑鱼吧?还有旁边那道金汤花胶鸡,看上去金灿灿的,香气四溢啊!还有那个黑乎乎的……应该是乌鸡,拿猴头菇炖的!还有那龙井虾仁,好大的鲜虾啊!目测有三寸长! 啊~~好想吃! 她当然是吃不着的,而皇帝陛下已经动筷子了。 文晓荼:她突然觉得好饿!明明才吃了那么多点心,为毛又饿了? 唉,对了,皇帝刚才说让她侍宴对吧? 侍宴要怎么侍? 瞄了瞄这偌大的长条桌子,其中绝大部分菜色,以皇帝陛下的臂长是够不到的。 所以说,她应该时不时给挪动一下? 嗯,决定了,多挪几道素菜给他吃! 文晓荼撸了撸袖子,动手! 她上前端起三步开外的那盘翠绿的清炒芹菜,手脚麻利地换走了皇帝陛下手边那盘清蒸石斑鱼!又端起一盘鲜蘑菜心,换走了皇帝陛下跟前的梅菜扣肉! 明昭看在眼里,眉心瞬间舒展,这个温氏,倒是有几分眼力劲儿,把腥的腻的都挪走,换上清爽可口的。 看到皇帝陛下居然真的乖乖吃她送到跟前的绿菜,文晓荼嘿嘿偷笑,吃草吧你! 第三十一章、温氏丑女、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走人 文晓荼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把桌上为数不多的几道素菜轮番送到皇帝陛下面前。看到皇帝陛下吃完了碗里的碧粳米饭,便飞快给他夹上个白白胖胖的千层馒头——其实那边还有一笼皮薄馅大的虾仁蒸饺、以及十八个褶的灌汤包,一看就特别好吃,所以她就没给皇帝陛下夹。 而皇帝陛下看上去竟然一点也不挑食,给他什么就吃什么,一句话也不抱怨。 皇帝用膳的速度也蛮快的,虽然保持优雅,但并不十分细嚼慢咽,因此不到两刻钟,皇帝陛下吃了一碗米饭、两个千层馒头,若干素菜,便饱了。 其实这饭量不少了,那千层馒头并不小巧,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而且很一层层紧密又瓷实,属于戗面馒头。 皇帝陛下兀自起身,语气清淡随和:“你可以随意用些,再吩咐撤膳。” 文晓荼眼睛一瞬间锃亮,“多谢皇上!” 虽然御前的活又严苛、又无聊,但伙食水准真的是没的说! 这一刻,文晓荼突然觉得,这只黑皮黑脸的皇帝貌似也不是那么刻薄不近人情。 明昭心中冷哼,这下子不嫌弃是朕用剩的了? 皇帝陛下拂袖径直去了书房。 文晓荼已经飞快端起了那盘她觊觎良久大虾仁! 正在此时,梁琨玉领着一干宫女太监走了进来。 一时间,她与大总管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梁琨玉这才和善一笑道:“才人歇着吧,这些叫奴婢们拾掇便是了。” 文晓荼急了,她急忙道:“公公误会了,皇上刚才说,我可以用一些再撤。” 梁琨玉不免一惊,皇上可从未给嫔妃赐膳! 梁琨玉眼观鼻鼻观心,难不成……皇爷这是对温才人生了怜悯之心?梁琨玉倒是没怀疑皇爷是瞧上温才人了,毕竟温才人脸面已经毁得无法见人。 梁琨玉笑容和气,忙叫小太监给她奉上了一套碗筷,又把温才人的贴身宫女叫进来,让那宫女伺候温才人用膳。 “才人慢用。”然后便退了出去。 见梁琨玉走了,除红果外便再无旁人,文晓荼便飞快摘下面纱,戴了半天,还真有点闷。 红果不禁咋舌:“好多山珍海味啊……” 文晓荼暗道:比起慈禧差远了。 红果连忙端了灌汤包和虾仁蒸饺到自家主子跟前,她低声道:“皇上还特许才人享用御膳,皇上对您可真好!” 文晓荼嘴里已经塞了一只龙井大虾仁,只嗯嗯了两声,别的另说,伙食待遇确实不错。 哇,这虾仁好鲜好好吃! 红果忙舀了一碗金汤花胶鸡送到才人手边,“您慢点吃,先喝口汤,免得噎着。” 说道噎着,文晓荼心中不禁大为尴尬,刚才她就在皇帝陛下面前噎了个够呛。 忙舀了一小勺花胶鸡汤送进嘴里,嗯!鲜美啊! 文晓荼眼睛一亮,连忙专心致志地干掉了这碗鸡汤。 忽的,她听到了咕噜一声。 她懵了,我正吃着呢,肚子没有理由叫嚣啊! 然后就瞧见红果小脸已然涨红,文晓荼了然,她从袖中掏出一只鼓鼓的荷包,塞给红果:“吃吧。” 红果愣住了,这不是……才人今早装进荷包里的红豆糕吗? “奴婢进来是伺候您的,怎么能……”红果又是感动,又是惶恐。 文晓荼道:“快吃吧!趁着这里没有外人。” 红果只觉得胸膛大暖,在才人眼中,她是自己人啊!红果红着脸点了点头,“多谢才人。”便微微侧过身子,打开荷包,狼吞虎咽。 文晓荼今日也着实是大饱口福了,皇帝陛下光吃了些绿菜,这些肉食佳肴大部分都没动过筷子,真真是便宜她了! 她吃到肚皮滚圆,才遗憾地放下了碗筷,心里没出息地想:若是能打包就好了。 红果早已吃完了红豆糕,便去外头要了温水,伺候自家才人洗手漱口,这才退了出去,继续恭恭敬敬候在圣安殿外。 而文晓荼,重新戴上面纱,再一次走向皇帝陛下的书房,忽的,他发现,御书房的房门居然是开着的! 她愣住了! 御书房的房门和用餐的花厅是正对着,岂不是说,她刚才胡吃海塞的样子,皇帝都瞅见了? 额……不会吧,皇帝陛下应该只是没有顺手关门的习惯,他不至于偷窥吧! 默默关上书房的房门,却看到皇帝陛下并没有坐在书案前,而是端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神态闲适,眉宇从容,炕几上还放着她吃剩的那几盘点心…… 文晓荼神色微囧,滴溜溜走到皇帝面前,福了福身子,“皇上,嫔妾这就去磨墨。” 明昭淡淡说:“不必了,朕已经批完了。” 文晓荼眼睛一圆,什么时候批完的?额……她吃饭的时候? 哦,是了,貌似用午膳前,就快批完了的样子。 可墨汁也快完了,那不成是皇帝陛下自己磨墨了? 明昭淡淡说:“你倒是个不拘谨的人。” 不拘谨?啥意思?说我自来熟?厚脸皮? 明昭搁下手中的《资治通鉴》,“朕午后要去南校场练骑马、射箭,你就不必跟去伺候了。”——那里风吹日晒、动刀动枪,温氏这等弱女子还是留在圣安殿吧。 文晓荼大喜,“是是是,嫔妾不打扰您练武,嫔妾这就回衍庆堂。” 明昭脸色一僵,这个温氏丑女,吃饱喝足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文晓荼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吃饱喝足,可不就该躺下睡个午觉么。 明昭看在眼里,心中暗忖,才磨了这么一会儿墨,就累了?这温氏,也太柔弱了。 “罢了,你退下吧!”明昭不欲过度为难这个弱女子,便挥了挥手。 文晓荼福了福身子,眼睛却滴溜溜瞅着那几盘吃剩的点心,她鼓起勇气,小声请示:“皇上,这些点心,可以赏给嫔妾吗?” 明昭的黑脸再度一僵,这个没出息丑女!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你还没吃饱?”这个丑女,饭量倒是不少! 文晓荼默默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大荷包,眼睛亮晶晶。 明昭:……合着这是要打包带走啊! 明昭实在看不上这种小家子气,黑着脸道:“拿走吧!” “多谢皇上!皇上您真是太大方了!”文晓荼笑眯眯奉上甜言蜜语,“您是嫔妾见过最大方的男人!” 明昭额头突突乱跳:“闭嘴!” “哦!”文晓荼立刻闭嘴,飞快往自己荷包里塞点心。 塞塞塞!有多少塞多少! 塞到最后,荷包的口都扎不上了! 皇帝明昭不忍直视。 文晓荼却浑然不介意,飞快塞回琵琶袖内,然后再度福了福身子,仪态优雅,“嫔妾告退。”然后一溜烟走了。 明昭咬牙切齿:这是哪来的丢脸小婆娘?! 幸好别人不知道!! 否则朕的颜面都要被丢尽了! 第三十二章、辛昭容:不,本宫觉得你不明白 袖里揣着御膳房特制的点心,领着贴身宫女红果,主仆二人出了乾安宫,沿着西六宫大道,笔直地往北宫方向而去。 文晓荼肚子填满、袖子塞满,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这一顿午饭,虽然吃的是皇帝的剩饭,但无论色香味都堪称一绝,绝对这辈子最好吃一顿饭。 红果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问:“才人,您在圣安殿,一呆就是两三个时辰,您……”您跟皇上,这可是独处啊!孤男寡女,莫不是发生了点什么? 文晓荼淡淡说:“别想歪,只是磨墨而已。” “就只是磨墨?”红果瞪大眼,有些不敢置信。红果一直期盼着才人在里头,跟皇上能发生点儿什么。有了皇上的雨露恩泽,才人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文晓荼指了指自己戴着面纱的脸,意思很明显,就我这相貌,皇帝怎么可能有别的想法? 红果遗憾得眼皮都耷拉了下来,才人性子这样好,若容颜尚在,怎会不得宠?贺兰氏和方氏真是作孽不浅! 红果柔声道:“好在皇上处事严明,重惩了贺兰氏和方氏。如今皇上又肯垂怜才人,哪怕只是让您侍奉笔墨,也比终日不得见天颜强多了。” 其实她还真没兴趣欣赏皇帝那张黑皮脸。 不过想想今日的伙食待遇,嗯,侍奉笔墨就侍奉笔墨吧,为了美食,她可以出卖自己的劳动力。 文晓荼信步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叹气道:“就是这路途实在遥远。” 红果暗忖,若是才人能搬出北宫就好了…… 主仆二人各有思量间,忽的见前头拐角处传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哀求声:“娘娘,嫔妾就不去了吧——嫔妾这老胳膊老腿儿,实在经不起折腾!” 这声音充满了无奈。 另一个爽利轻快的声音响起:“哎呀!我只是让你陪我去校场,又不是让你陪我骑马过招!” “娘娘!皇上早年特许您可以去前头骑马,但却没许嫔妾去,这校场又在前朝,保不齐还会有朝臣、侍卫经过,嫔妾一介内宫妇孺,还是不去了。” 文晓荼心道,前头……貌似是辛昭容的昭华宫,所以这是辛昭容和陆婕妤? 文晓荼连忙加快脚步近前,果然便瞧见就在昭华宫的宫门外辛昭容一身梅红劲装,勒得腰细腿长,一头秀发只梳了低髻,头上并无华美簪钗,妆容亦几乎是素面朝天,但这副模样,反而衬得辛昭容别有一股英姿飒爽,不愧是武勋之女。 相比之下,陆婕妤面色就苦哈哈的,一副被赶鸭子上架的模样。 文晓荼当然不能对二人视而不见,她福了福身子:“昭容娘娘万福、陆婕妤万福!” 清脆的声音响起,辛陆二人双双吃了一惊,忙不迭整肃仪容。 辛昭容咳嗽了两声,“这不是温才人吗?你不是去乾安宫伴驾了吗?” 文晓荼:后宫里还真是没什么秘密可言啊。 文晓荼称一声“是”,又道:“午后皇上要去校场,所以就让嫔妾退下了?” 辛昭容露出惊讶之色:“皇上去了校场?” 文晓荼暗忖,看样子并非辛昭容窥探了帝踪,也是,若是为了去偶遇皇帝,怎么也该好好打扮一下,而非这般素面朝天。 陆婕妤松了一口气,她低声道:“皇上去了校场,娘娘还要去吗?” 辛昭容泄了气,“不去了不去了,本宫是那么没眼力劲儿的人吗?”——若换了从前,她的确是要去勾搭一下的,但现在她是在没这个胆子了。 文晓荼不禁诧异,明知皇帝行踪,却不趁机争宠,这位娘娘,貌似有点不务正业啊。 文晓荼很好奇,“娘娘为何不去?您出身武勋,想必颇有几分身手,今日可正是好机会。” 辛昭容讶异地扫了这个温才人一眼,这个温氏倒是心思不坏,只可惜温氏哪里晓得皇上的龙体…… 辛昭容不好言明,便低声道:“你别问为什么,总之,以后不要主动往皇上跟前凑,哪怕皇上召见,也要时刻注意仪态端庄。” 文晓荼:皇帝貌似的确蛮挑剔仪态的。 她正色点了点头,“多谢娘娘指点,嫔妾明白了。” 辛昭容:不,本宫觉得你不明白。 不过也不打紧,温才人毁了容颜,应该不会有那份勾搭皇上的心思,也就不会因此触怒龙颜。 “娘娘,皇上不是命您和贤妃娘娘一起打理宫务吗?您怎么……”看上去还这么清闲?居然还想去校场玩。 提到打理宫务这事儿,辛昭容就头疼,“皇上统共就这几个嫔妃,哪里需要两个人一起打理?!” 文晓荼:“额……”这位昭容娘娘还真是不栈恋权位。 陆婕妤面色一变,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非议皇上的指令?她连忙道:“娘娘,咱们别在风口站着,还是进去再说吧!” 辛昭容唉唉叹了口气,“哦,对了温才人,您也进来喝口茶吧。” 文晓荼本打算告辞的,但人家辛昭容都这么开口了,她也只得跟着去蹭口茶喝了。 这位辛昭容是个爽利的人,她倒是不讨厌。 昭华宫作为西六宫的正经宫殿之一,比起北宫那些大大小小的院落可要宽敞大气多了,光正殿就面阔五间,东西两侧的偏殿也都是面阔三间的。正殿曰昭华殿,自然是辛昭容的,就是不晓得陆婕妤住在哪个偏殿。 跟在辛昭容和陆婕妤身后进了昭华殿,径直入西侧花厅,辛昭容与陆婕妤坐在临窗上的昼榻上,大宫女惊鹊则给文晓荼搬了一张扶手椅,椅子上还铺了厚厚的贡缎软垫。 惊鹊忍不住偷偷打量了温才人一眼,又忙按下惊异之色。 文晓荼:这个宫女怎么老瞅我? 上首的辛昭容咳嗽了两声:“惊鹊,你先退下吧!”——之前的某个夜里,惊鹊路过太涵池附近,结果看见有人从水里爬了上来。惊鹊胆小,还以为是撞见落水鬼了,吓得落荒而逃。 此事禀报给辛昭容,辛昭容略加分析,就猜错出那十有八九是附近衍庆堂的温才人。 既已经爬上岸,辛昭容就没有派人去。不管温才人是不慎落水,还是投湖自尽,她既上来了,便当做不知道就是了。 第三十三章、落水鬼附身的温才人! 文晓荼狐疑地瞅着那个叫惊鹊的宫女,简直就是一只惊弓之鸟,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见鬼了呢。 这貌似还是辛昭容的陪嫁宫女,这心里素质实在不行啊。 侍立在辛昭容身侧的另一名陪嫁大宫女鸣蝉忙赔笑道:“惊鹊这两日梦魇了,所以一惊一乍的,她不是有意失礼于才人的。” 文晓荼温文一笑:“不妨事。”——她只是觉得古怪,倒不至于为此介怀。 说话间,两个二等宫女已然奉了茶,漂亮的粉彩海棠春燕茶盏里头是汤色鲜亮的红茶,入口圆融,香气浓郁,很是不俗。 文晓荼才吃了一肚子油腻荤腥,这会子喝着倒是十分解腻,“不知这是什么红茶,竟这般香馥爽口。” 辛昭容的大宫女鸣蝉道:“这是我家娘娘最爱的九曲红梅,是去岁秋日钱塘的贡品。” 辛昭容爽朗一笑,“若温才人喜欢,本宫叫人给你包上一斤,你带回去慢慢喝。” 之前太后赏的茉莉花茶已经喝完了,至于她自己的份例茶成色实在不咋滴,文晓荼便没有拒绝,起身福了福:“那嫔妾就却之不恭了。” 红茶又不是绿茶,非得是当年当季才鲜美。 辛昭容暗暗打量着温才人,言行举止也丝毫不见拘谨,甚至比刚入宫那会子还要落落大方几分。瞧着,应该是已经释怀了。 略絮叨了几句,文晓荼就推说疲乏,辞了辛昭容与陆婕妤,回了自己的衍庆堂。 今儿光走路就足足走了两个钟头,虽说是裙子太长,不能快行,也可见距离之遥远。 她歪在自己的美人榻上,红果笑脸盈盈,她手里还捧着辛昭容送的那一斤九曲红梅茶,隔着厚厚牛皮纸深深嗅了一口,“好香啊!足足一斤呢!辛昭容出手真是大方!” 想也知道,这样顶级的贡茶,绝对价值不菲。 文晓荼笑眯眯道:“红茶啊……用来做奶茶也是极好的~” 她最喜欢喝奶茶了。 红果眼珠子咕噜一转,“才人,若是把这九曲红梅送去北膳房烹制奶茶,还指不定被被扣下多少呢。不如奴婢直接去取些鲜奶、支些白糖,直接在茶水房给您烹制奶茶吧!” 文晓荼颔首,“甚好!” 另一头,昭华宫正殿中,大宫女惊鹊惊魂甫定回到辛昭容身侧,她低声道:“娘娘,您有没有觉得,温才人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虽然被遣退出去,但惊鹊一直在外头竖着耳朵听着呢。 这会子陆婕妤也已经自行回了偏殿,辛昭容便不怎么注意仪态,正歪在昼榻上嗑着瓜子,“的确不像从前那么拘谨了。”——从前刚入宫古代时候,温才人那叫一个谨小慎微,生恐得罪了人。 可即使如此,还不是被人给害了?心存鬼蜮之人,不会因为你谨慎谦和,就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后宫之中,最要紧的是利益,最可怕的人心。你若是妨害了人家的利益,哪怕是自家姐妹,也照样下手不误。 惊鹊眼眸颤抖,脸色惨白,“奴婢就说了,那太涵池从前就淹死过人!不会水的温才人怎么可能自己爬上来?肯定是落水鬼附身了!” 辛昭容翻了个白眼,她食指戳了戳惊鹊的眉心,“不许胡说!” 惊鹊急忙道:“奴婢没有胡说,奴婢那天晚上,曾亲眼瞧见,那温才人爬上岸之后,居然还摸自己的胸口!这是女人能做出来的事儿?保不齐那落水鬼是个太监呢!” 辛昭容无语凝噎,“人家应该只是抚了抚胸口,顺顺气罢了!” 惊鹊犹自不敢相信,“可是——” 辛昭容捏了捏惊鹊的脸蛋,“好了!你这怕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是老鼠胆吗?这里可是皇宫!皇上龙气昌盛,若她真是落水鬼,哪里还敢去皇上跟前?” 听了这话,惊鹊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也是哦~” “好了好了,这种不着边际的胡话,以后不管人前人后都不许再说!”辛昭容板着脸道,这种不像样的话,若是传进温才人耳中,肯定会气坏了。什么摸胸不摸胸的,说的人家好像磨镜似的。 “是!”惊鹊连忙肃身应声。 衍庆堂。 一碗热腾腾的奶茶端上来,文晓荼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觉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红果笑着往奶茶里加了两勺白糖,“才人尝尝,茶香浓不浓?滋味甜不甜?” 文晓荼搅动着微微发红的奶茶,吹了吹热气,缓缓抿了一口,然后眼睛锃亮,“又香又甜,好喝极了!”——比商场里奶茶好喝多了! 茶的馨香和牛乳的浓香相交融,甜度适当,入口柔滑,无半点涩滞!好茶加鲜牛乳,就是好喝! 烹制方法也很简单,三勺九区红梅茶,烹煮一刻钟,滤净倒出,再兑入温热的牛乳,加糖搅拌,即可饮用。 “若是再加点蜜红豆就更好了。”文晓荼一边喝着,一边给出了评价。 红果笑着说:“蜜红豆倒也不是多金贵,拿半两银子去北膳房就能换上一罐子。” 文晓荼默默吐槽,好贵的蜜红豆! 碧心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才人今日辛苦了,泡泡脚吧。” 今日确实走了不少路,脚都有些酸了。 微烫的水浸润着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文晓荼用左脚搓右脚、右脚搓左脚。她向来不让宫女给她洗脚,倒不是她心怀平等,而是她怕痒,脚丫子别人碰不得。 心里暗忖,也不晓得皇帝陛下今晚会翻谁的绿头牌。 话说,新人入宫这么久了,还都不曾侍寝过呢。 碧心低声道:“奴婢听说,敬事房把您的绿头牌也制好了呢。” 文晓荼挑眉,敬事房做这些无用功作甚?闲得蛋疼? 啊不,敬事房太监都木有蛋。 文晓荼还不晓得,敬事房大总管孙安禄正是因为漏了她的绿头牌,所以挨了皇帝陛下二十板子,所以孙安禄当然不是蛋疼,他是屁股疼得紧。 这事儿太后不许声张,孙安禄自然也不愿意对外泄露自己的疏失之处,因此无论贤妃还是其他新晋宫嫔打探,都没有说出去半个字。 碧心附耳道:“说不准,皇上今晚会翻才人您的牌子呢!” 文晓荼差点把最后的最后一口奶茶给倒喷出来,这肿么可能! 第三十四章、被翻牌子了!Σ(⊙▽⊙"a 敬事房总管太监孙安禄捧着一盘绿头牌,缩头缩脑凑到皇帝陛下跟前,老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请皇爷翻牌子!” 看着这个不传自来的死太监,皇帝明昭黑脸一沉,不消说,又是母后的吩咐! 这一次,六宫嫔妃,除却幽禁浴佛殿的方氏,其余所有嫔妃的绿头牌无一缺席,从左到右分别是:贤妃林氏、昭容辛氏、婕妤陆氏、美人余氏、才人洛氏、才人温氏、宝林江氏、选侍崔氏、选侍林氏。 共计九位。 孙安禄苦着脸,忍不住心想,新晋的小主们一个个都还是云英之身,也难怪太后娘娘急坏了。皇爷再不翻新人的牌子,保不齐太后娘娘就要直接把人塞到龙榻上了呢! 皇帝明昭的黑脸更黑了几分,以母后的性子,若是把她惹急了……到时候头疼的还是朕! “罢了,就才人温氏吧!”明昭拂袖道。 孙安禄小眼儿迷离,“才人……谁?是洛才人吗?”——孙安禄忍不住怀疑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居然吧洛氏听成了温氏。 明昭面色黝黑:“是温氏!”——朕不喜欢那个孤冷不敬的洛氏! 孙安禄小眼儿几乎要瞪出来,“温才人?!可、可是,皇爷,温才人的容颜——实在是……” “朕知道!”明昭脸色更加不快。 孙安禄快哭了,皇爷真不是消遣奴婢吗?好端端的,您白天召见温才人侍奉笔墨也就罢了,怎么会想召幸温才人?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明昭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个狗奴婢!! 一旁的梁琨玉见状,连忙低低咳嗽了两声,“孙总管,皇爷既然都翻了牌子了,太后娘娘那边也能交代得过去了,你照章办事就是了。” 孙安禄虽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主子皇爷是怎么想的,但做奴婢的,哪有资格刨根问底?他就是个听吩咐办事的,得嘞,皇爷您不嫌弃温才人也就是了! “是,奴婢这就去接温才人来侍寝!” 当敬事房抬着春恩轿来到衍庆堂的时候,文晓荼还在泡脚丫子呢。 “啥?谁来了?!”文晓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小元宝笑着道:“是敬事房的春恩轿来了,今晚皇上召您侍寝呢!才人您快拾掇一下吧!” 文晓荼整个人不好了! 啥玩意?皇帝召她滚床单?! 这个皇帝莫不是真的脑子有猫病?放着那么多脸蛋漂亮的嫔妃不召幸,却想睡她? 文晓荼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红果碧心已经飞快动了手,红果把她的脚丫子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净穿上鞋袜,碧心则飞快取了一件娇艳的蝴蝶穿花褙子给她套上。 文晓荼懵逼地被打扮着,懵逼地被扶进香喷喷的春恩轿中,懵逼地又一次抵达了乾安宫。 不过这一次,她直接被抬了了圣安殿的偏殿浴房。 这是侍寝的规矩,赐香汤沐浴。 硕大的香樟木浴桶里飘着鲜艳靡丽的花瓣,她被宫女剥光衣裳,送进了浴桶中,好在没有揪掉她的面纱,不至于露了丑。 三十来岁的嬷嬷面容和蔼,语气温柔:“奴婢秋霜,是御前司寝嬷嬷。才人别怕,待会儿见了皇爷,您只要安安静静就好,皇上让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千万不要多话,也别多想。不管怎么说,翻了牌子,都是体面荣光之事。另外,侍奉皇爷之内情,您切不可跟任何提及。” 文晓荼泡在温热的香汤中,只觉这位秋霜嬷嬷的话……有点深意,听话且别多话,这点她可以理解,但别多想是什么意思?? 她眨了眨眼,“嬷嬷,皇上……为什么要翻我的牌子?” 秋霜嬷嬷面露怜色,“小主别多心,皇上肯翻您的牌子,总归是好事。” 文晓荼:不,我不觉得是好事! 秋霜嬷嬷又道:“好了,才人请出来了,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耶?侍寝还可以穿着衣服过去?不用光溜溜裹在被子里抬进去?? 文晓荼倒是觉得这样稍微人性点儿,只不过……她才泡了一刻钟诶,太浪费香汤了吧? 悻悻然从大浴桶里迈了出来,两个眉眼清秀的宫女忙用硕大干爽的巾子替她擦干净身体,然后伺候她穿戴整齐,并为她稍微整理一下的发髻。 然后,秋霜嬷嬷亲自将她送到圣安殿的殿门外。 夜色清润,秋霜嬷嬷柔声道:“才人只管安心进去吧,记住要安静、一切都听皇上的便是了。” 文晓荼怀着满肚子疑惑,对秋霜嬷嬷致谢:“多谢嬷嬷提点。” 她总觉得这位司寝嬷嬷好像在暗示她什么。 怀着古怪的心情,文晓荼再一次步入圣安殿,照旧还是径自推开东侧隔扇门,走进书房,因侍寝的东寝室位于最里头,所以必然要经过皇帝的书房。 夜晚的圣安殿格外安静,书房内挂着七八盏八角宫灯,悬在廊下,照得一片通明。 皇帝明昭端然坐在临窗的罗汉大榻上,眉宇淡漠,腰身笔挺,颇有几分金戈铁马之势。 这位皇帝陛下,虽然肤色黑了点、脾气坏了点儿、架子大了点儿、性子刻薄挑剔了点儿,但总体而言还算是个很有型的帅哥。 而且,才二十五岁! 而文晓荼已经活了二十六年! 这只皇帝,比她还小呢! 如今的她,更是脸如月球表面,跟这样一只皇帝滚床单,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氮素! 文晓荼就纳闷了,就算皇帝陛下不曾见过她那月球表面的脸,也应该对她容颜有一定认知吧? 明明后宫里有那么多脸蛋漂亮的嫔妃! 文晓荼慢吞吞走到皇帝陛下身前一丈外便止住脚步,她福了福身子,“皇上万福。” 皇帝明昭瞥了眼前貌似娴静规矩的温氏一眼,淡淡吩咐:“过来!”——离朕那么远作甚? 其实明昭很讨厌女人靠近自己,因为离得越近,心声也就越大,也就越吵扰! 但温氏不一样,明昭无法读取心声,所以也就不介意温氏靠近些。 文晓荼一个激灵,丫的该不会真的想睡老娘吧?! 第三十五章、阿荼认怂、阿荼卖惨 虽然,跟皇帝滚床单,对她而言,是一件绝对不吃亏的事儿! 但是,这种事情来的也太诡异、太突兀了点儿吧? 而且,不吃亏的事儿,不等于是好事! 想想后宫那些翘首企盼君恩的新人们,若是让她这个毁了容的才人拔了头筹,只怕有人会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等等! 文晓荼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先前,太后的拉皮条宴,明摆着是在催促皇帝陛下赶紧睡新人,赶紧制造下一代!这跟后世的催婚、催娃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皇帝陛下不但没有睡漂亮新人,反倒是召她御前侍奉笔墨,又翻她绿头牌! 所以,皇帝陛下不是想睡她,而是想拿她做做样子、敷衍太后啊! 可如此一来,她岂不是成了吸引后宫火力的活靶子?! 想想先前的陆婕妤,不过才侍寝了两回,就被余美人那般挤兑! 她只是个区区五品小才人啊!她更扛不住啊! 文晓荼缩了缩脖子:“皇上……”——为什么选她啊!明明后宫有的是更好的人选!比如贤妃、比如辛昭容,这二位论位份、论出身都hold住新人的火力啊! 而且贤妃和辛昭容都还年轻漂亮,比她这张坑坑洼洼脸强了何止十倍?! 文晓荼想秃了都想不明白,她是哪里得罪这只狗皇帝了,居然这么害她! “皇上,嫔妾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文晓荼自己想不明白,就只好可怜巴巴看向皇帝陛下。 明昭剑眉一挑,这话倒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个温氏丑女,偶尔脑子也是蛮灵光的。 文晓荼眼睛里透着惨兮兮的水光,她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膝下有黄金了,直接敛衣跪下,“嫔妾一直很感激皇上主持公道,处置了贺兰氏和方氏。” 感激?你的感激,就是背后说朕坏话?!明昭脸色冷了几分。 文晓荼小心翼翼道:“可嫔妾容颜残损,实在无颜侍奉君前,嫔妾余生,愿静居偏宫,为皇上和太后祈福。还请皇上允准。”——拜托高抬贵手,让我安安静静当个无宠小才人不行吗? 明昭发出冷哼:“你倒是很会装可怜!” 文晓荼快哭了,我是真的很可怜啊!一穿越过来在池底,差点淹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却发现被人给毁了容!份例被克扣不消说,还得被这狗皇帝拎出来当靶子! 我特么这是得罪穿越大神吗?! 文晓荼苦笑:“以嫔妾今时今日的境地,还需要装可怜吗?” 那双黑白分明的星眸里少了几许可怜、多了几分苦涩。 明昭沉默了数息,他自然也明白,温氏位份低微、容颜已毁,若无照拂,哪怕留在后宫,只怕也少不得会受些委屈。所以,他原本想着,只要温氏不心存妄想,便晋一晋温氏的位份,再吩咐贤妃加以照拂。 可没想到,那日在西花园亭子外,却听到了那一席刺耳的话。 那一瞬间,那个可怜无助的温氏在他心中的形象便一下子截然不同了。 胆大包天! 文晓荼无奈地叹了口气,“嫔妾余生,已经别无所求,只求一袭安安稳稳的安身之地。还请皇上高抬贵手。” 说罢,她附身叩首,“若嫔妾真有过错之处,还请皇上明言,嫔妾甘领责罚。” 明昭一噎,那日那种话,叫朕怎么说得出口? 文晓荼悄悄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拜托,大哥,给个准话行不?!是罚俸禄,还是降位,老娘都认了!——只不过,这样一来,以后的日子怕是要更不好过了! 才人的俸禄本就捉襟见肘,无论罚俸还是降位,以后开销只怕会更拮据。 唉,我怎么这么惨呀! 明昭揉了揉眉心,他看着跪在地上那一副瑟缩模样的温氏,怎么弄得好像是朕在欺凌弱小?! 明明是温氏的错! 是温氏胆大包天,居然敢说太后在给朕拉皮条! 当时,朕真的是气坏了! 可是——为何朕当日没有冲入亭中,当场训斥温氏? 明昭眉心一黯,心里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这般置气了。 因为……温氏所言虽然极其无礼,但是说的其实是大大的实话!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朕才会恼羞而怒,拂袖而去,转而去了颐年殿,迁怒训斥了余氏、洛氏等人。 明昭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罢了,朕又何必与一介丑女计较? “行了,你起来吧。”明昭揉着眉心道。 文晓荼松了一口气,这是放过我了?虽然还是不晓得她哪里得罪了这只狗皇帝! 她连忙爬起来,却因为膝盖酸软,趔趄了两下才站直身子。 明昭看在眼里,心下微生恻隐,罢了,不过就是个弱女子,朕大人不记小人过。 忽的,明昭看到温氏膝盖处的裙褶竟抽了丝,只因掩在褶子内侧方才不易察觉,刚才这跪下又起身,褶子压开了,方才暴露出来。只见那温氏理了理衣裙,抽丝处又被掩藏住。 明昭眉心狠狠一皱,他固然知晓,温氏衣食待遇不会太好,却也没料到,温氏竟然穿破裙子! 温氏,的确不是在装可怜,是真的可怜。 文晓荼发现皇帝脸色又阴郁了,不由惴惴,“皇上……” 明昭皱着眉头问:“你的份例被克扣了?” 文晓荼暗道,可不是么!明明都给北膳房塞银子了,但明显她的食材还是被克扣了! 文晓荼心里苦,她吸了吸鼻子,惨兮兮道:“皇上还记得您刚回宫那日吗?嫔妾应召去颐年殿回话,再回到衍庆堂的时候,饭菜都凉了,想热一热,可北膳房却早已关门大吉,只得让茶水房烧上一壶热水,用热水泡着吃。米饭泡热水,便只当是喝粥,可青菜豆腐本来就寡淡,再一泡水……实在难以下咽。” 文晓荼越说越委屈,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六年,都没那么惨过。 明昭听得心中一沉,他原以为温氏顶多就是份例被克扣些,没想到……竟连口热饭都没有?! 文晓荼又忙道:“不过后来给了北膳房暖灶钱,一日三餐便好多了,起码不至于顿顿青菜豆腐。”——但还是被克扣了!不爽! 明昭脸色难看,北膳房竟这般胆大包天?!温氏位份尚在,便敢如此苛待?!还“暖灶钱”?这群贱奴居然还敢勒索嫔妃?! 文晓荼其实挺盼着皇帝能整治一下北膳房那些蠹虫……麻蛋,太贪了!若是膳房能少贪点,说不准她的俸禄银子就够用了。 第三十六章、不记档 “这种事情,你为何不去与贤妃分说?”明昭最恨贪官污吏,没想到后宫区区一膳房,竟也敢贪污! 文晓荼腹诽,贤妃会管才怪!但她可没胆子告贤妃的状,便低头道:“嫔妾怎敢为这点小事叨扰贤妃娘娘?嫔妾人微言轻,北膳房也只是想要‘暖灶钱’,每月给二十两银子就是了。” 就当是破残免灾了。 明昭眉心一拧,“朕记得,才人一年的俸禄也才一百二十两。”——如此一来,朕赐予的俸禄,岂不都进了膳房狗奴婢们的腰包?!饶是如此,还远远未够,甚至还得自掏腰包?! 想到此,明昭不由火冒三丈,一个月二十两?四品美人的俸禄也不过如此!这群蠹虫!也不怕撑死! 文晓荼见皇帝已经恼怒,不但不劝皇帝息怒,反而火上浇油:“不只是嫔妾,北宫的其他嫔妃也都多多少少给了‘暖灶钱’。”——只不过其余几位嫔妃年轻漂亮,日后还有得宠的机会,膳房也就不敢要得太多。 明昭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暖、灶、钱?!朕竟不知,宫里还有这种歪风邪气?!” 文晓荼暗道,很好很好,皇帝越生气,下手整治就越狠!这位皇帝陛下,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先前连贺兰氏都给贬为庶人、撵出宫了,区区北膳房又算得了什么,连锅端了,只怕皇帝陛下都不会眨一下眼! 明昭咬牙切齿:“你继续说,还有什么用度被克扣了?” 文晓荼仔细想了想,别的地方……她倒是没太在意,“茶叶……好像自从嫔妾毁容,就没再送来。” 而且辛昭容送了她一斤九曲红梅,够她喝些日子了。 “绸缎衣料倒是送了些来,大概有一半吧。”文晓荼不是很确定,又连忙道:“不过这些嫔妾并不在意。” 明昭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裙褶抽丝,该不会是温氏自己根本没发现吧?! “你难道不喝茶、不做新衣裳吗?”明昭忍不住问。 文晓荼忙道:“先前太后赐了茉莉花茶,前几日才喝完。今儿辛昭容又送了嫔妾一斤九曲红梅。” 明昭心道,先前母后对温氏倒是很好,只可惜温氏毁了容,没了用处,在母后眼中便如同弃子。 至于辛氏……明昭倒是知道,辛氏心眼儿倒是不坏,可惜就是太聒噪,而且不知分寸,总想着勾引朕! “至于新衣裳——”文晓荼小声嘀咕,“送去绣院制新衣,也是要塞银子的。嫔妾进宫的时候带了不少衣裳,倒是不缺夏衣穿。” 绣院居然也敢索贿?!皇帝明昭脸色黝黑,宛若锅底。 其实红果的女红不错,只不过那丫头素日里已经够忙碌的了,文晓荼也着实不忍心给她再添辛劳。 文晓荼叹道:“宫里拜高踩低是常事,所以余美人才巴巴想得宠。就算不为了别了,只为了日子稍微好过些。” 想争宠,其实她可以理解,但是逮谁咬谁就过分了。 明昭挑眉:“你难道就不想得到朕的宠爱?” 文晓荼眼睛一圆,本能地把脑袋摇了成了拨浪鼓,嘴上急忙补充道:“嫔妾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明昭眼底晦暗不明,真的只是因为有自知之明? “罢了,朕都知道了。你退下吧。”明昭挥了挥衣袖。 文晓荼松了一口气,她连忙福了福身子,正要退下,忽的想到自己进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在旁人眼里,也是足够干出点儿什么事儿的。 她忙小心翼翼道:“皇上,敬事房那边,能不能不要记档?” 明昭眼眸深处忽的幽邃暗沉,“为什么不想记档?” 文晓荼讪讪道:“因为,嫔妾本来就没侍寝啊……何必弄虚作假呢?” 明昭一噎,弄虚作假?!这个温氏,怎么就那么气人呢?! 文晓荼缩了缩鼻子,“皇上,嫔妾又说错话了吗?”——她真不是有心的!只是想着,本来就没侍寝,不记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明昭冷冷道:“你可想好了,不记档的后果!” 文晓荼当然明白,被翻了牌子,也去了皇帝陛下的寝宫,结果侍寝未成,完璧而归,当然会被人嘲笑。 “被人嘲笑,也总比被人仇视好。”文晓荼弱弱道。 明昭脸色变幻几度,这个温氏……未免过于胆怯! 文晓荼再度小心翼翼道:“皇上,可以不记档吗?” 明昭没好气地道:“退下吧!” 文晓荼瘪了瘪嘴,不敢再追问:“是,嫔妾告退。” 文晓荼苦兮兮走出了皇帝陛下的御书房,司寝嬷嬷秋霜打量着她,不禁露出怜色,她连忙柔声道:“才人,奴婢带您去偏殿歇息。” 秋霜心中满是爱怜,这个温才人也忒可怜了,毁了容,皇上还要这般待她,召而不幸,何其羞辱。 后宫不易,阿荼叹气,到底可不可以不记档啊??也不给个准话! 被秋霜嬷嬷又领去了西偏殿,这里是嫔妃侍寝后歇息的地方,没错,嫔妃没资格跟皇帝陛下共度一夜。 偏殿内,倒也宽敞崭新,起码比她的衍庆堂布置得强多了。 文晓荼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揪了揪秋霜嬷嬷的袖子,低声道:“嬷嬷……” 秋霜嬷嬷脸上满是关切:“小主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文晓荼小声道:“我……有点饿了。” 秋霜:……什么?? “有宵夜吗?”文晓荼不好意思地问。 秋霜嬷嬷勉强挤出个笑容,“有,您稍等。” 圣安殿御书房,皇帝明昭唤了梁琨玉,吩咐道:“告诉敬事房,不必记档了。” 梁琨玉一惊,虽说皇爷肯定没宠幸温才人,但不记档,这温才人岂不是要成了后宫笑柄?唉,可怜啊。 明昭脸色黑了黑,那是她自己要求的!! “去给朕查查北膳房、茶库、缎库、还有绣院,是不是嫔妃不给赏银,便怠慢克扣!”明昭冷冷吩咐。虽说温氏不敢欺君罔上,但朕毕竟听不到温氏心声,还是彻查确认一下为上。 梁琨玉忙应了一声“是”,心中暗道,那还用说么!不得宠的、位份低的小主,若是不给赏银,哪里会有人搭理? 皇帝明昭脸色更黑了几分,一群狗奴婢、该死的混账! 第三十七章、没睡皇帝我还不能吃饭了?! 秋霜嬷嬷给温才人送了宵夜,便听见梁琨玉传话敬事房太监孙安禄,说是不给温才人记档。 秋霜嬷嬷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快步上前,“怎么会不记档?” 梁琨玉双手一摊:“都是皇爷的吩咐。” “你怎么也不劝劝皇爷?”秋霜嬷嬷急了,秋霜嬷嬷亦是东宫出身,亦是深得皇帝信赖。这三年来,皇上一直对嫔妃召而不幸,但起码都是记档的。怎么轮到温才人,竟连档都不记了? 梁琨玉低声道:“皇爷脸色不大好,我哪敢多嘴?” 秋霜嬷嬷唉声叹气,“日后,温才人还怎么在后宫立足?” 说罢,秋霜嬷嬷咬一咬牙,便要推门入内,梁琨玉见状,急忙给一把拉住,“你可别冲动!皇爷不知怎的,正置气呢!怕是这温才人说错了什么话,才惹皇爷龙颜不悦的。这事儿啊,你就别管了。” 秋霜嬷嬷眉心颦蹙,“这温才人柔柔弱弱的,哪里敢在皇上面前言行无状?”——不过,这个温才人的确有点直率…… 正在这时候,御书房里传出皇帝陛下的声音:“梁琨玉,去把秋霜叫来!” 秋霜嬷嬷温声,连忙扬声应道:“奴婢在,奴婢这就进去!” 秋霜整肃衣鬓,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一如既往地寂静,皇上素不喜宫人近身服侍,哪怕是宫殿监梁琨玉,也是常年候在书房外。皇上跟前,顶多只留个铺纸磨墨的太监,若是后宫嫔妃应召前来侍奉,则连笔墨太监都省了。 通常愈是尊贵之人,身边愈是奴仆无数,偏生皇上最厌人多,说是嘈杂。可是,在御前伺候的人,哪个不是屏息凝神?连走路都几乎无声。 秋霜屈膝福了福身子。 皇帝明昭正坐在罗汉榻上,眉眼冷漠,语气生寒:“温氏如何了?” 秋霜心道,果如梁琨玉所言,皇上的确龙颜不悦,她恭恭敬敬回话:“温才人正在耳殿享用宵夜。” “宵夜?”明昭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她居然还有心情用宵夜? 秋霜应了一声“是”,“温才人说自己有些饿了,所以奴婢方才去小厨房传了宵夜。” 明昭:……这个女人,莫非就只知道吃?! 忽的,明昭不由想起白天侍奉笔墨之时,温氏瞅着点心的模样,以及午膳时候,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以及——方才告状之时,分明着重告北膳房的状!明明茶库、缎库、绣院也多有怠慢克扣之处!! 她难道就只在乎吃?! 明昭揉了揉眉心,“她就没说点别的?”——比如说后悔不记档了。 秋霜细细思量,才道:“温才人倒是没说别的,只是面色有些悲苦。”——瞧着悲切切的,怪可怜的。秋霜心生怜意。 面色悲苦? 明昭默了片刻,八成是后悔了。 可敬事房也已经退下了。 “退下吧!”明昭挥了挥手。 这一夜,许多人都无眠了。 贤妃辗转反侧,心里不住地想,皇上到底有没有召幸温氏,若幸了,那她这三年每每奉诏侍寝,却不得近皇上的身儿,她便活成了个笑柄,可若不幸,皇上又为何翻温氏的牌子? 还有昭华宫的辛昭容和陆婕妤,二人倒是不觉得温才人真的会被召幸,二人皆以为皇上龙体有恙,而温才人……年纪轻轻,当真是可怜! 北宫这边,丽心堂的美人余烟霏摔碎了花瓶花斛不知凡几。 清心堂的才人洛沅湘看着窗外清冷的明月,久久无眠。 清韵阁的宝林江映芙深夜抚琴,曲调萧索。 选侍林芳蕤的绿绮轩、选侍崔兰歆的绣心居俱是灯火未眠。 还有一位睡不着的,正是太后娘娘容氏。太后也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翻温氏的牌子,直到敬事房的孙安禄传来消息,说温才人不曾记档。 太后叹息一声,如此这般,当初还不如放温氏回归母家呢。 明明先前,皇帝对温氏颇有几分怜意,怎的今晚…… “太后,敬事房问,这事儿要不要捂着?”白檀嬷嬷低声询问。 太后略一沉思,“不必了。”——先前,皇帝因为温氏没有绿头牌而发作敬事房,如今召了温氏,却不宠幸——哀家倒是要看看,皇帝到底想怎样! 至于温氏日后会遭受何等白眼,那也都是皇帝所赐。 白檀嬷嬷露出怜色,“这温才人,以后怕是没脸见人了。”——她在宫中侍奉这么多年,历经三朝,就没见过这般戕害、折辱不断的嫔妃。 文晓荼这个当事人却睡得很香,一觉无梦到天明。 天微微亮的时候,她被红果碧心两个丫头生生给摇醒了。 红果大惊失色地道:“才人不好了,奴婢刚刚听说,您昨晚侍寝,根本没有记档!” 文晓荼瞪了红果一眼:“别瞎说,我根本没侍寝。” 红果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陡然瞪圆了眼睛,“什么?您没侍寝?您明明进去大半个时辰呢!” 文晓荼指了指自己还没来记得戴上面纱的脸,“看看我这副模样,我若是侍寝了,你才该惊讶好吧?” 碧心惊讶得无以复加:“可是您昨晚还叫了宵夜,还吃得那么畅快!” 文晓荼:合着没睡成皇帝我还不能吃饭了?! 文晓荼只得安抚两个贴身宫女:“好了好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红果一脸的不理解:“可是、可是皇上若不想召幸您,又为什么要翻您的牌子?如此一来,才人岂不是……”——岂不是成了后宫的笑柄了?才人以后还怎么见人? 红果忍不住替自家才人觉得委屈。 这时候,耳殿的殿门被敲响了,外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才人可醒了?奴婢是梁琨玉。” 文晓荼闻言甚是纳闷,御前大太监来找她作甚,总不可能是来撵人的吧? 她连忙戴好面纱,“梁公公请进!” 梁琨玉领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那小太监手上还捧着几盘精致的点心,梁琨玉道:“这是皇爷赏赐给才人的。” 梁琨玉心中那叫一个费解,皇爷昨晚都不许敬事房给温才人记档,今儿一大早用早点的时候,却指了两道点心赏赐温才人。 圣心难测啊! 文晓荼也很不理解皇帝的脑回路,不过有点心可拿,她还是很高兴,“多谢皇上赏赐。” 那青花瓷高足盘中分别是如意卷和玫瑰千层糕,文晓荼不禁暗暗咽口水。 梁琨玉低声提醒道:“按照规矩,才人去正殿谢了恩,就可以回去歇息了。” 还得去谢恩?? 原来这点心也不是白给的啊。 第三十八章、六宫笑柄 天色微明,文晓荼还是那身七成新衣裙——烟粉色浣花缎琵琶袖对襟袄子,配一条竹叶暗纹褶裙,面上覆着一方轻容纱,只露出一双黑白明澈的星眸,并一双秀致淡雅的蛾眉,狄髻上一整套金灿灿的首饰,看上去倒是颇能撑几分门面,但其实只是鎏金的。 皇帝明昭照旧端坐在书案前,板着一张不近人情的黑脸。 “嫔妾……特来谢恩,谢皇上赏赐。”文晓荼离着一丈远便止住了脚步,盈盈福了福身子。 明昭矜贵地抬了抬眼皮,“除了谢恩,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这会子补上记档还来得及。 文晓荼懵了几秒钟,我难道还得说点儿啥吧?不是说好了,谢个恩也就是了。 “嫔妾不大明白皇上的意思……”文晓荼柔柔讷讷。 明昭脸色冷了几分,跟朕装糊涂? “既如此,便退下吧!”明昭声音带着几许寒意。 文晓荼:怎么回事?我难道又说错了啥? 唉,伴君如伴虎,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文晓荼再度福了福身子,“是,嫔妾告退。” 心下腹诽,难不成……皇帝的意思,是想说昨晚敬事房没记档的事儿?? 不会吧,昨晚不是已经都说好了么。 何况本来就没侍寝啊。 真是搞不懂这只黑脸皇帝脑子里在想什么。 心里嘟囔着,文晓荼走出了圣安殿,红果碧心连忙上来搀扶,主仆三人自西门出乾安宫,照旧沿着来时的路往北宫而去。 只不过,来的时候,她舒舒服服悠悠哉哉坐着敬事房的春恩轿,回去的时候,就只能用这双蹄子走回去了。 大早晨,腹中饥馑,文晓荼瞄着红果手里拎着的食盒——里头装着今早皇帝赏赐的点心,早知道就该先垫吧一下五脏庙…… 朝阳东升之时,也才堪堪抵达了太涵池畔,好远啊…… 正在此时,忽见前头水榭的美人靠上坐着一位衣着鲜艳、妆容华美的女子,细细一瞧,可不正是余美人么! 真是冤家路窄。 位高一级压死人,文晓荼也只得福了福身子,“余美人金安。” 余美人忽的花枝乱颤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娇媚中透着尖酸:“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昨儿去乾安宫侍寝的温才人啊!” 说着,余美人忙拿手上的芍药团扇遮了遮唇角,“不过倒是奇怪得紧,敬事房那边怎么没有给温才人记上一笔?”说着,那娇艳的唇角扬起一抹讥诮。 消息还真有够灵通的。 红果碧心脸蛋俱已紫胀,文晓荼倒是眉眼淡淡。 “美人若是好奇,可以等您侍寝的时候,亲口问问皇上。”文晓荼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余美人狠狠啐了一口,“呸!我若蒙幸,岂会浪费时间跟皇上问你?!哼,我看呐,定是天黑,皇上没看清,才翻错了牌子!” 文晓荼无语凝噎,天再黑,圣安殿也不缺蜡烛,狗皇帝眼睛也没瞎,亏得这余美人竟能给出这般理由。 文晓荼都忍不住笑了:“是啊,嫔妾侍寝的绿头牌都是按照位份高低排列,我的绿头牌想必与美人的紧挨着。说不准,皇上其实昨晚是想翻美人你的牌子呢。” 听了这话,余美人瞬间心花怒放,抚鬓弄姿,搔首扬眉,笑得花枝乱颤,“你虽容颜丑陋了些,不过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文晓荼:余美人的这张脸,莫不是用脑子换来的? 她抚了抚额,“余美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嫔妾就先告退了。”——饿死老娘了。 余美人挥了挥团扇,一副厌烦的样子,“你那张脸有碍观瞻,以后还是少出门!” 我再有碍观瞻,也都是戴着面纱的!碍得了谁? “多谢美人提点。” 不远处的假山后,辛昭容与陆婕妤面面相顾,辛昭容皱眉:“这她都能忍?” 陆婕妤愁眉凝结,“不忍又能怎样?温氏的位份本就比余氏低,余氏又有这般姿容,日后若是得了宠……” 辛昭容冷笑,“这等轻浮鄙薄之辈,皇上就算瞎了眼也不可能瞧上!就算瞧上了……”辛昭容忙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陆婕妤暗忖,是啊,皇上龙体有恙,哪怕真的瞧中了谁,也是有心无力。 二人再度面面相顾,彼此瞬间心念相通。 辛昭容面露怜色,“温氏也太倒霉了吧?”——皇上就算不行,难道就不能做做样子?翻她和陆婕妤牌子的时候,不都是给记档了么? 陆婕妤叹惋道:“本就毁了容颜,还遭这般折辱,温才人……我真担心她会想不开。” 辛昭容面色一紧,她当然不会忘记那个寒春之夜,惊鹊咋咋呼呼跑回昭华宫,告诉她有人从太涵池爬了上来…… 陆婕妤小声道:“娘娘,温氏孤零零住在衍庆堂,若是再一个想不开——娘娘可否设法让她搬进咱们昭华宫?” 辛昭容道:“温才人的衍庆堂是太后所赐……我若贸贸然开口——唉,容我思量一二。”——最起码也得挑个太后心情好的时候再开这个口。 回到衍庆堂,碧心气得眼圈都红了,“余美人说话也忒刻薄了!” 红果唉声叹气。 文晓荼则已经摘了面纱,正大口享用着难得的早膳。 不记档,是她自己的要求。 会有这样的后果,也在她意料之中。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余美人竟然这么好哄。 真是个无脑美人啊。 文晓荼用了早膳之后,又继续享用着皇帝赏赐的如意卷和玫瑰千层糕,满口软软的、甜甜的,当真是叫人幸福。 经此一役,她理所当然会成为六宫笑柄。 不过不打紧,损失的也只是面子而已。 总比记档之后,被那些嗷嗷待哺的新人仇视好。 面子和里子哪个重要,文晓荼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当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接下来,甭管后宫说得怎样难听,她都只管闭门不出,躲在衍庆堂里,过了这阵子风头再说。等新人陆陆续续侍了寝,彼此开始了新一轮争宠,她也就可以安安生生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可是,文晓荼还没等来余美人或是洛才人、江宝林、崔选侍、林选侍其中任何一人侍寝,反倒是太后突然病倒了。 颐年殿的大宫女白兰传信:“太后娘娘今早突然头痛不适,请各宫娘娘小主速去颐年殿侍疾。” 第三十九章、温氏的异能是什么? 文晓荼匆匆赶到颐年殿的时候,一众新旧嫔妃齐刷刷看向了她,一个个眼神里都透着异样,有的是怜悯,有的是鄙夷,总之叫人倍感不适。 文晓荼福了福身子,目光朝着内殿探看了一眼,“不知太后娘娘如何了?” 在场位份最高的贤妃林氏拿绢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她哽咽着道:“别看太后娘娘素日里面色红润、身板硬朗,但这些年时不时头疾发作,每次发作,便总是这般眩晕痛楚难耐。” 内寝殿中时不时还传出太后低迷的呻吟声,看样子的确是很难受。 文晓荼暗忖:头疾?什么头疾? 她好奇地问:“宫中有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怎会多年都未痊愈?” 贤妃眼里滑过一丝鄙夷,她轻哼了一声,“这世上疑难杂症多了去了,为了太后的凤体康健,皇上登基以后,数次征召民间名医,但也不过只是头疾发作之时,为太后缓解一下病痛罢了!” 文晓荼:应该是某种慢性疾病。 辛昭容亦道:“太后这个病,在皇上登基以前就有了。只是早先还只是偶发头晕,后来才渐渐头痛难耐。” 轻容纱帐内,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已经着手为病榻上的太后施针,渐渐的,太后的呻吟声小了许多。 老太医这才从内室退了出来,并开了一张药方,交付给在场位份最高的贤妃林氏:“这是止痛安神的药,太后服药之后,会睡上一会儿,介时切忌叨扰。” 贤妃正色颔首:“本宫侍奉太后多年,这些自然懂得,周院判请放心。” 正在此时,皇帝陛下这个亲儿子才姗姗来迟。 在场新旧嫔妃无不心中窃喜,却只得一个个做出悲切的样子,恭恭敬敬屈膝见礼。 那周院判又忙向皇帝禀报了一下太后的病况,以及注意事项。 “朕知道了!”皇帝明昭也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自然省得,她扫了一眼外殿这乌泱泱的一群女人,只觉得耳中聒噪万分。 忽的,他瞥见了缩在角落里十分不起眼的……温氏。 温氏低眉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文晓荼所想自然是太后的病情,这症状,再想想太后发福的体态,应该是高血压吧? 这病,还真是没得治,只能缓解。 文晓荼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明昭蹙眉,温氏的表情有些古怪,偏生朕又听不到他心中所思所想!此刻,明昭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猫爪挠心。 能够不被朕读取心声,这个温氏……如此异于常人,明昭不由想起了他刚刚登基之时,偶然听闻的奇人异事。 那人便是如今泰明寺的主持方丈慧观禅师,此人天生慧眼,据说能观人之过去未来——初闻此人,皇帝明昭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但不免产生了好奇,想着自己有听取心声之能,正好可以去瞧瞧,这个慧观是真有几分相面之能,还是故弄玄虚。 于是皇帝微服私访造访泰明寺,见到了那位慧观大师。结果,令他惊异的是,慧观居然真的能观人之过去未来!! 但可惜的是,慧观大师无法观晓朕之过去未来。 遗憾之余,皇帝又松了一口气。 哪怕他为读心术困扰多年,却也并不希望自己的秘密为旁人所知。 而慧观也只当是帝王异于常人,故而无法看破命数。 此时此刻,明昭忍不住想,这个温氏,能够不被朕听取心声,或许……她也有着异于常人之能。 慧观的慧眼对朕无效,而朕的读心之术对温氏无效! 难不成——温氏的特异之能更在朕之上?! 皇帝明昭心头陡然一震!若真是如此,那朕必须摸透温氏到底有什么特异之能!! 方才,温氏先是低眉思索,后又是若有所思。难不成,这个温氏,能够治好母后的痼疾??——若真是治病救人的本事就好了。 想到此,明昭便板着脸道:“贤妃留下侍疾,其他人都退下吧!” 姿容绝艳的余美人如何甘心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余美人忍不住想,皇上昨晚定然是想翻她的牌子——于是,余美人瞬间有了自信心,她连忙箭步上前,“皇上,嫔妾也想留下来侍奉太后。” 此时此刻,余美人真得感谢在场人多,嫔妃九位、外加颐年殿一群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心声吵扰得宛若菜市场,皇帝陛下才没听清余美人自恋的心声。 饶是如此,明昭还是脸色一沉:“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皇帝的话,不啻是一记耳光,直叫余美人的脸蛋都涨红了。 文晓荼掩了掩微微上翘的唇角,这只皇帝陛下,可当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贤妃嘴角漫起一抹冷笑,看样子皇上也厌恶了这个轻浮、不知进退的余氏! 贤妃板着脸训诫道:“余美人,你的心思固然是好,只是你毕竟才刚入宫,又太过年轻,只怕不能服侍好太后。” 余美人面皮紫胀,“嫔妾——” 明昭被吵扰得太阳穴突突作痛,他冷冷道:“闭嘴!无关人等全都退下!” 皇帝陛下发作,众人俱是噤若寒蝉。 除了贤妃林琇莹,其余众人连忙屈膝,齐刷刷俯首称是,乖乖鱼贯退下。文晓荼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打发了大多数嫔妃,皇帝明昭只觉得耳边总算不那么嘈杂了,只不过如此一来,贤妃的心声便清晰可闻了。 贤妃心道,余氏这个狐媚子是无望得宠了,洛才人先前赏花宴的时候也被皇上训斥过,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位份低微的江宝林、崔选侍,以及……本宫的族妹林芳蕤。 想到这个族妹,贤妃本能地不喜,只因林选侍入宫,是林家偷偷安排的,事后才说是为了帮衬她! 一想到此,贤妃就忍不住来气:若无本宫,林家焉有今日?就算本宫真的需要帮衬,选谁入宫,也该由本宫说了算! 皇帝明昭暗道,林选侍入宫竟还不是贤妃的本意…… 明昭揉了揉眉心,其实朕一点也不关心这种破事! 第四十章、阿荼:能不能让我先吃饱饭? 以辛昭容为首的众人甫一出颐年殿,满腹委屈的余美人登时便声泪俱下、怨愤交加地将矛头对准了文晓荼,“都怪你!都是你害的!!” 文晓荼:?! 余美人红眼睛通红,箭步冲将上来,愤愤道:“都是因为你那天巧言令色欺骗于我,否则我怎会——” 文晓荼当场就无语凝噎了,余美人倒是对她那天的话深信不疑,笃定皇帝先前那晚其实想翻自己的牌子!所以余美人方才才那么有勇气。 洛才人、江宝林和两位选侍都听得一头迷糊,倒是昭华宫的主位与偏位心知肚明。 辛昭容皱眉,那日分明是余美人拦住温才人去路、寻衅生事,温才人才不得不曲意逢迎。如今,余氏被皇上训斥,倒是怪到温才人头上了!这是什么道理! 辛昭容板起脸来道:“余氏!太后的寝宫外头,可由不得你这般大呼小叫!” 辛昭容虽不得宠,但无论身份还是家世,还是很能唬人的,再加上辛昭容身形高挑、眉宇英气,比起后宫这些叫娇软软的女子,还是颇具几分威势的。 余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得嘴巴都瘪了:“昭容娘娘,都是温氏害我!” 辛昭容没好气地道:“你皇上面前轻浮无状,难道也是温才人教你的?!皇宫内院,可由不得你这般胡言乱语!” 余美人喉咙一噎,俏脸因愤懑涨红,“娘娘——” 文晓荼看在眼里,忙向辛昭容福了福身子,“多谢娘娘秉公直言。” 辛昭容眼神瞬间柔和了几分,旋即她又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这皇宫不比外头,身为内命妇,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要谨言慎行!” 众人纷纷垂下头,辛昭容看似是在说余美人,分明实在暗指近几日后宫里议论温才人的那些不中听的话……尤其是江宝林、崔选侍、林选侍三人,背地里也没少嚼舌根子。 辛昭容眼中颇具警告意味:“如今太后病了,若是那些难听的话语传到颐年殿,叨扰了太后娘娘安养,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江宝林、崔选侍与林选侍俱是容色讪讪,余美人脸色更加憋屈了。 余美人擦了擦泪水,低声道:“嫔妾谨记娘娘教诲,以后定会谨言慎行。” 文晓荼:这位无脑美人还以为辛昭容仅仅只是训斥她自己呢! 不过,这位辛昭容倒是有几分仗义心肠,明明与她素无交情,却明里暗里帮她训斥嚼舌根子的小嫔妃。 眼瞧着众人都安顺了不少的样子,辛昭容便领着陆婕妤先行一步回衍庆堂去了。 文晓荼屈膝恭送了辛昭容远去,这才回到了自己的衍庆堂。 折腾了这么一通,便已经是晌午时分,小元宝面色闷闷的,姗姗拎了午膳回来,他小声道:“才人,今日的午膳……略粗减了些。” 片刻后,文晓荼才明白,到底是如何粗减。 一碗陈粳米饭、一道鱼头炖豆腐、一碟脆腌黄瓜,还有一盅莼菜汤。 自从她三日前侍寝失败而归,这一日三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发不济了。虽说瞧着也还有荤有素、热气腾腾,但是!她可是额外给了二十两银子啊! 碧心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太过分了!才人素日里可没少给暖灶钱!他们竟这般苛待才人!” 文晓荼深吸一口气,老娘才不跟死人生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帝那天明明很生气,怎么还不处置北膳房?! 咬了咬牙,文晓荼给自己舀了一碗鱼头豆腐汤,恨恨道:“暂且忍上几日。”——她不信皇帝会纵容宦官贪腐横行! 红果眼圈一红,“才人名位尚在,他们便敢如此放肆!这样的日子,要忍到何时啊!” 文晓荼定定道:“不会太久了。” 她抿了一口鱼头豆腐汤,味道倒是还蛮不错的,北膳房掌勺太监的厨艺其实一直都不错,只可惜心都黑透了! 正在此时,太监小金子匆匆跑了进来,他哆哆嗦嗦道:“才人,皇、皇上来了!” 文晓荼瞪大眼,“谁?谁来了?!” “皇上驾到!龙辇已经停在衍庆堂外了,您快迎驾吧!”小金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红果二话不说,飞快将面纱覆在自家才人脸上,才人用膳的时候自然是摘了面纱,如今这副样子,可不能让皇上瞧见! 碧心则飞快将文晓荼给搀扶了起来,主仆急忙便要出去迎驾,但皇帝来得太快太突兀了,人才刚起身,还未走出花厅,便迎面见皇帝明昭已经走了进来! 皇帝驾幸六宫,按照规矩,会事先命御前太监下达通知,给嫔妃拾掇妆容和迎驾的时间。 氮素,为毛皇帝来衍庆堂也不给个通知?! 更令文晓荼费解的是,皇帝陛下来她这儿是几个意思?! 皇帝明昭服侍太后用了药,眼瞧着太后安歇睡下,便离开了颐年殿,直奔衍庆堂,并且特意吩咐,不必通知温氏。 所以这会子衍庆堂有些乱糟糟,宫女太监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文晓荼敛衽屈膝,“嫔妾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明昭挥了挥衣袖,“全都退下吧!” 片刻光景,无论是御前的宫人还是衍庆堂的奴婢都忙不迭退了出去。转眼功夫,这西花厅内便只剩下皇帝和文晓荼二人。 明昭只觉得耳根子瞬间一派安宁,眉头也略略舒展了些,但下一刻,他的眉头又狠狠拧了起来。 因为明昭看到了里头的那张饭桌,偌大的八仙桌上只有那么几道少得可怜的菜色,而且还都是清汤寡水! 这几日,北膳房、绣院、茶库、缎库也查得差不离了,的确如温氏所言,拜高踩低,动辄克扣嫔妃份例、中饱私囊,更有甚者勒索宫嫔,简直就是一群该死的蠹虫! 文晓荼顺着皇帝那阴郁的目光,瞅了瞅自己的午饭,她摸了摸肚子,道:“皇上,您怎么突然来嫔妾这儿了?嫔妾……正准备用膳呢。” 不管皇帝有什么事,她都不想饿着肚子跟皇帝谈话。 能不能让她先吃饱饭? 第四十一章、赶脚会被余氏羡慕妒忌恨死! “梁琨玉!”明昭蹙着眉心扬声唤了宫殿监梁琨玉进来。 “奴婢在!”梁大总管毕恭毕敬应声。 明昭冷眼扫了一眼八仙桌上的清汤寡水的饭菜,“把这些不像样的玩意儿全都退回北膳房!”——回头朕就料理了这群狗奴婢! 文晓荼先是一愣,然后不禁急了,我还没吃饭呢!这就给撤了?! 在她幽怨的目光中,梁琨玉领着两个太监麻利地将桌上饭菜一转眼全都撤了个干干净净,顺手还把桌子擦干净了。 文晓荼:…… 她幽幽瞅了皇帝陛下一眼,“皇上,其实这饭菜做得还凑合……”——肚子空落落的她绝对是不挑食的。 皇帝陛下又淡淡吩咐:“放心,朕还不至于让嫔妃饿肚子!” 说着,明昭转脸吩咐梁琨玉:“去朕的乾安宫御膳房传几道菜,赐予温才人。” “是,奴婢这就去!”梁琨玉暗自惊诧,皇爷这是怎么了?今儿冷不丁驾临衍庆堂,又是撤菜敲打北膳房,又是赐下御膳——看样子皇爷这是替温才人做主,教训北膳房啊! 难不成……皇爷真的瞧上温才人了?梁琨玉内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放着那么多美人不去亲近,皇爷怎么就瞧上个毁了容的了? 皇帝明昭面色冷峻,这个狗东西,又在心里胡乱编排朕!朕才不是瞧上温氏这个人了,朕看中的是温氏的本事! 若温氏真有异于常人之能,朕自然要设法令其为朕所用。 这会子,文晓荼也忍不住想,御前太监奉旨把她的午膳退回北膳房——这……在旁人看来,明显是皇帝陛下在为他撑腰、敲打北膳房啊! 妈耶,她好不容易才避免了被嫔妃仇视,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又吸引人瞩目了?! “皇上……嫔妾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文晓荼讪讪道,明明那天晚上都说好了不记档,怎么又来这一出?帝王心思,真是难猜啊! 明昭淡淡说:“你不必多心,北膳房等处,朕都已经查清了,你所言不虚。朕回头自会一一料理了他们!” 文晓荼一喜,那日后她的三餐就有着落了,说不准……以后连暖灶钱都能剩省了。 氮素——在旁人眼里,这岂不成了皇帝为了她才处理了北膳房?! 妈耶,赶脚会被余美人羡慕妒忌恨死! 文晓荼头大如斗,原想着,哪怕跟皇帝告了北膳房的状,哪怕回头皇帝加以重惩,旁人也不晓得是因为她。 但现在,她想躲在后头闷声得利是不成了! 她苦笑不已:“如此一来,余美人怕是要酸坏了。”——还有江宝林、崔选侍、林选侍。也就那位洛才人冷清少言,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唉,后宫之路多艰啊! 明昭挑眉:“区区一个余氏,你就怕成这个样子?”——明明身具异于常人之能,却这般胆小!如此可见,温氏的异能,只怕不具备什么杀伤力。想到此,明昭悄悄松了一口气。 也是,温氏若真那种厉害的异能,早就动手报复方氏和贺兰氏了,真至于沦落到投湖自尽的地步? 文晓荼无语凝噎,我特么更是个区区才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知不知道? 文晓荼弱弱道:“皇上,嫔妾只想安安静静度日。”——您今日这么大的动静,我日后怕是别想安静了。 明昭听懂了温氏的弦外之音,他脸色一沉:“怎么?朕替你做主,你倒是怨起朕来了?!” 比起余美人,当然还是眼前这位黑脸皇帝更不好惹,文晓荼急忙道:“嫔妾不敢,嫔妾只是怕惹上是非。” 说着,文晓荼才连忙福了福身子,“嫔妾谢皇上做主、谢皇上赐膳。” 明昭脸色这才稍微和缓了些,“你大可放心,朕的后宫,容不得有人放肆!” 说罢,皇帝又冷着脸吩咐梁琨玉:“去传朕口谕,余氏轻浮无礼,罚闭门思过三月,并着秋霜安排教引嬷嬷好生训导她规矩礼仪!” 文晓荼瞪圆了眼睛,余氏被罚,她是挺爽的! 但是如此一来,她日后是低调不成了! 又是处罚北膳房、又是禁足余美人,不晓得,还以为她是后宫头号宠妃呢! 文晓荼快哭了,若不是她脸蛋如月球表面,她真的以为皇帝觊觎她的肉体呢!! 她是知道皇帝是个能秉公执法的主儿,但是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皇上……”文晓荼泪眼汪汪,活像是一只可怜虫。妈耶,我后半辈子还得在后宫求生呢!能不能不要给我拉仇恨值啊! 皇帝明昭已经端然坐在了南侧临窗的昼榻上,他淡淡说:“你不必怕,若有人敢在后宫欺凌无辜,朕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文晓荼:你丫的是个皇帝诶,你特么这么闲吗? 连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要管? 明昭眉宇间透出几分温和,他试探性地缓缓开口:“对了,今早在颐年殿,朕瞧着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是不是对母后的病情,你有所知晓?” 文晓荼一愣,我缩在角落里,你都能注意到? 太后的病情……她的确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但是——她该怎么说呢? 见温氏眉宇沉疑,明昭宽和地道:“你只管直言,若能治好母后的病,你也是大功一件。” 文晓荼苦笑,治好?这搁在现代都没可能。 她小心翼翼道:“太后的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明昭眉心一拧,母后难道是不治之症?!诚然,这些年,母后的头疾时有发作,而且比早些年更严重了些,但怎么至于…… “不可能!母后的年纪也不是很老,怎么至于病入膏肓?”明昭脸色沉凝,明明慧观禅师说过,母后是寿终正寝,病逝之时鬓边发白,一时半会决计不至于致命。 文晓荼忙解释道:“嫔妾可没说太后病弱膏肓了!嫔妾的意思是,这个头疼头晕其实是一种慢性病,只能缓解,几乎没法根治。” 明昭眉心略略舒展,他正色追问:“如何缓解?”——周院判也只能在母后发作之时,施针缓解头疼。若温氏真能缓解母后病痛,朕怎么赏赐都不为过。 第四十二章、太后的富贵病 文晓荼斟酌了一下话语,“其实太后这种病,是一种富贵病。” “富贵病?”明昭心下疑惑。 文晓荼点头:“其实很多富贵之家的老人家常会犯头晕、头疼的毛病。” 明昭微微颔首,好像……的确如此。 文晓荼又道:“嫔妾冒昧问一下太后的饮食习惯——太后娘娘是否偏爱荤腥且重口?” 明昭微微一愣:“你如何知道的?” 文晓荼暗道,老太太饮食不健康啊!又是太后这般身份,素日里山珍海味不断,生生吃出了高血压,搞不好还有高血脂高血糖呢。 文晓荼小声道:“这富贵病,就是吃得太油腻、太重口才容易犯。再加上太后素日里不爱动弹,身材日渐富态,所以就染了这富贵病。” 明昭蹙眉,身材富态,居然还成了坏事?! 文晓荼道:“俗话说得好,千金难买老来瘦。太后若是一直这样重口荤腥,而且还整天不动弹,只怕富贵病会一年比一年严重,最终……”只怕会来个脑溢血什么的,直接一命呜呼。 明昭脸色一沉,他正色道:“你的意思是,母后需清淡素食、多加走动,病情才能缓解?” 文晓荼拊掌,“没错!最好能减减肥!” 明昭脸色古怪,减肥……母后也不是很胖,只是略有些富态。 文晓荼思忖了一下,又忙补充道:“哦,还有甜食也得戒了!对了,太后娘娘素日里饮酒吗?” 明昭点头:“母后的确喜欢品酒。” 文晓荼无语了,怪不得高血压越来越严重,“酒也必须戒了。”——喝酒会让血压急剧增加,高血压还喝酒,脑溢血离你不远了! 明昭神色肃穆:“母后并不酗酒,顶多每日小酌几杯。” 文晓荼黑线,“酒这个东西,多喝多身体坏处大,少喝对身体坏处小,只有不喝,才会不伤身。” 明昭脸色更凝重,他是知道酒多伤身,却不晓得连小酌几杯都会对身体有害?如此一来,朕也得戒酒了。 文晓荼讪讪道:“但是,坚持清淡少餐,戒甜戒酒,还要多散步,只怕很难坚持下来。”——管住嘴,迈开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明昭脸色更古怪了,“很难吗?” 文晓荼汗了一把,貌似这位皇帝陛下饮食就很清淡,光爱吃素菜,而且似乎每天都会去校场进行高强度运动。 文晓荼道:“关键是,如何说服太后,遵从医嘱。”——这些没来由的话,只怕太后并不会听信。好端端的,突然有人冒出来让太后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还得多运动,太后不叫人扇你一顿耳光都算是和蔼了。 诶?对了,为毛皇帝一副很听得进去的样子?她的这番话,明明给不出像样的中医论据。这种话,皇帝也信? 明昭略一沉思,“这个朕来想办法。” 文晓荼忍不住问:“皇上,嫔妾说的这些……您难道一点都不怀疑?” 明昭淡淡睨了一眼温氏,“怎么?莫非你敢欺君?” 文晓荼怂了,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看着这副怯懦如鸡子的模样,明昭不禁觉得好笑,“不过就是让母后改变一下三餐口味,多多散步,反正也不会有害。让母后试一试也无妨。” 文晓荼明白了,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呗。 明昭语气温和地道:“此法若真的有效,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文晓荼一喜,若是太后病情缓解,她觉得……她的小厨房不远矣! 这时候,她的午餐终于姗姗来迟,梁琨玉身后跟着五六个手拎三层红木大食盒的太监一溜走了进来,淡雅出尘的雨过天青色瓷器,清一色整整齐齐摆满了一整张八仙桌。 文晓荼:(﹃) “这些……都是给嫔妾的?”未免也太丰盛了些吧? 皇帝明昭淡淡说:“你用膳吧,朕回去批折子。” 文晓荼立刻谄媚躬身,“是是是,您慢走。” 恭送了皇帝,文晓荼便迫不及待开始用餐,不得不说,这乾安宫御膳房的手艺就是一流!文晓荼二话不说先给自己舀了一颗大大的蟹粉狮子头,嗯,真香! 红果碧心一左一右侍立在侧,为她布菜添盘,两张小脸也是兴奋不已,俱是与有荣焉。 她们衍庆堂终于也有了出头之日! 文晓荼饕餮足了之后,小元宝便欢欢喜喜来报信:“才人,掌刑司太监乌泱泱去了北膳房,上下一干掌勺太监全都被押解永巷问罪了!” 文晓荼大喜,这么快?! 下一秒,她苦恼了:“如此一来,北膳房岂不是没人做饭了?” 小元宝忙道:“您放心,永巷已经连忙调拨了一批厨子去北膳房,断断误不了才人的晚膳。” 文晓荼尴尬一笑,是啊,这宫里可不缺太监宫女。 碧心掐腰道:“这群狗东西,总算是遭报应了!” 红果亦不禁露出笑容,她低声附耳道:“皇上对才人,当真是极好了。” 文晓荼忙正色解释道:“你们可别多心,这是因为太后的病情。” 在场众人齐齐纳罕。 “那个,我凑巧听闻过太后这种病,知道该如何调理,便告诉了皇上。所以皇上才要赏赐我御膳,并处置了北膳房。” 碧心不禁觉得遗憾,“只是论功行赏啊……” 红果低眉沉思:“且不说太后那边还病着,尚且不见成效。况且,皇上刚刚还处置了余美人呢。”——这论功行赏未免赏得太早、太多了些。 红果又转念思及才人的容颜,叹了口气,便不再多存幻想。也罢,哪怕皇上只是论功行赏,也是好事。 翌日,文晓荼便听说了泰明寺的什么劳什子慧观大师进宫为太后祈福讲经,并劝导太后茹素斋戒,并每日亲自徒步慈航殿上香礼佛,如此一来,菩萨自会庇佑太后凤体安康。 听到这个消息,文晓荼当时就卧槽了。 还有这个法子! 太后信佛,若是佛门高僧劝太后吃斋,那自是顺理成章之事,至于慈航殿,是太后太妃们礼佛专用的佛堂,位于太后颐年殿北面,素日里太后倒也常去,只不过都是坐着凤辇去。此番这位大师,却让太后徒步前去!这一来一回,运动量便有了! 这招,神啊! 这下子,妥了! 第四十三章、当太后真幸福!! 文晓荼这会子也已经成为了六宫议论的焦点,那日皇上去衍庆堂已经够惊诧后宫的了,紧接着皇上还下令幽禁了曾为难过温才人的余美人,随后又处置了克扣温才人份例用度的北膳房,以及绣院、茶库、缎库也都因为怠慢嫔妃遭了责罚。 一时间,温才人竟成了后宫头一号不好惹的人物! 别看人家容颜尽毁! 瞧瞧这前后几个与她为敌的人,谁落得好下场了? 贺兰氏休遣回母家,方氏幽禁浴佛殿,连余美人也被禁足学规矩!更不消说底下各处奴大欺主的奴婢们了! 后宫对文晓荼的议论,从鄙夷变成了妒忌、敬畏。 反正,文晓荼现在日子过得很滋润。 这一大早,小金子和小锞子便捧着七八匹上好的贡缎进来,“禀才人,这是缎库送来的料子,说是因为先前短缺,如今特特补上。” 还有茶库方才也送来了两大罐子份例茶,更不消说北膳房——这些新来的掌勺太监那叫一个乖顺,每日午餐和晚餐都是四荤四素一汤一粥,早膳略简单些也有五六道菜,虽不及那日皇帝赏赐的御膳丰盛,但也足够衍庆堂上下吃得肚皮滚圆。 文晓荼的伙食好了,衍庆堂一干宫女太监也能跟着吃好喝好——虽然是剩饭剩菜。 宫女太监其实也有专门的“食堂”,只不过,那菜色——比猪食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分量还少。若想吃饱饭,还得寻一位像样的主子,这样才能跟着吃饱饭。 午后,御前的大总管梁琨玉再一次造访衍庆堂,“皇上口谕,请才人前往颐年殿,侍奉太后礼佛。” 文晓荼:What?! 她弱弱道:“不是贤妃娘娘正在侍疾吗?” 梁琨玉笑眯眯道:“正是,不过皇上觉得,才人细心周到,帮着贤妃娘娘一同侍奉太后更相宜。” 文晓荼暗道,去刷一刷太后的好感度貌似也不是坏事,“嫔妾明白,嫔妾这就去。” 红果连忙取了一件织金梅花小袄,笑着道:“这是绣院刚制好衣裳,才人换上新衣,再去侍奉太后吧。这衣裳喜庆,想必太后会喜欢的。” 那是一件琵琶袖对襟小袄,月白色的织金缎上是缠枝红梅,的确很喜庆。文晓荼便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头,把自己捯饬得整齐精神,这才动身。 抵达颐年殿的时候,贤妃林氏正在服侍太后喝药,还是一勺勺往太后嘴里喂,看着就叫人觉得苦。 文晓荼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给贤妃娘娘请安。” 贤妃不禁面露警惕之色,近来后宫事多,几乎桩桩件件都与温氏有关!之前,是她小觑了这个温氏了。 “温妹妹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贤妃面带微笑,语气也甚是温和,全然不复那日太后病倒之时那鄙夷轻漠的样子。 文晓荼小声道:“皇上突然让梁公公传口谕,让嫔妾帮着贤妃娘娘一起侍奉太后礼佛。” 贤妃脸上笑容一僵,皇上这是嫌弃本宫伺候得不好,还是不放心本宫?! 太后也露出讶异的神色,“是皇帝让你来的?” 文晓荼规规矩矩应了一声“是”。 太后面色更加诧异了,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温氏容颜已毁,太后都要以为皇帝是看上温氏了! 贤妃勉强挤出个笑容,“说来也是本宫没有管教好北宫的那些奴婢,竟叫她们怠慢了妹妹,是本宫的不是。” 文晓荼忙道:“这怎么能怪娘娘?都是底下那些人阳奉阴违,没有好好遵从娘娘的吩咐办事。” 见温氏还算恭顺的样子,贤妃心里这才稍稍熨帖了些,她笑容温和,“好在皇上圣明烛照,替妹妹做主惩治那些奴婢,如何后宫风气也为之一正,当真是咱们的福气。” 文晓荼忙乖乖应了一声“是”。 太后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皇帝所图为何,便道:“时辰也不早了,哀家该动身去慈航殿了。” 太后自然是要徒步亲往,而随从侍奉的贤妃和文晓荼当然也只能用蹄子走。太后的凤辇和贤妃仪舆都缀在后头,辇舆空荡荡,不过随从人员倒是一点都不少,颐年殿的、景宜宫的,还有文晓荼衍庆堂的红果碧心,端的是浩浩荡荡。 贤妃亲自搀扶着太后,文晓荼也不上去争着表现,只安安静静跟在二人后头。 太后走路有些慢,一边走还要欣赏一下御花园的风光。 自颐年殿去往慈航殿要经过颐年花园,这座花园可说是专门为太后太妃们修的御花园。 “太后娘娘小心,这石子路有些不平。”贤妃温声细语,时常小声提醒。有时候碰见个小石子,贤妃便连忙吩咐宫人丢开,免得硌着太后娘娘金贵的凤足。 那叫一个细致周到! 文晓荼看得愈发无语,太后眼睛又不瞎! 忽的,太后回首瞧了一眼,“温才人好生安静。” 文晓荼忙讪讪一笑。 贤妃忍不住多心,太后娘娘这是嫌弃本宫话太多了? 贤妃挤出个和善的笑容:“温妹妹的确娴静得紧,不像臣妾,总是忍不住饶舌多嘴,让太后见笑了。” 文晓荼顿时一身鸡皮疙瘩,大姐啊,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温妹妹”,谁是你妹妹?咱们不熟好伐? 太后浅浅一笑,不置一词,看着被古树掩映的慈航殿,眉宇顿时带了几分慈祥的佛性。 慈航殿,光听这个名儿就知道,这里是专门供奉观音菩萨的佛殿。 殿宇巍峨大气,比太后的颐年殿怕是也不遑多让,殿外廊下便有一尊人高的青铜大香炉,里头是手臂粗的巨大香烛,那叫一个香烟缭绕,整个慈航殿都沐浴在了香火中! 啧啧!真是香火鼎盛啊! 太后深深呼吸了两下,这才步入慈航殿。 殿中有一尊高大的鎏金的观音,金灿灿的,那叫一个富贵逼人! 皇宫里的佛殿,修的那叫一个不差钱! 门槛都是花梨木的,地砖似乎是叫做“金砖”,虽然不是真的金子,但烧制难度极高,价贵如金!供奉菩萨的佛龛是金丝楠木的,佛龛上供奉鲜花的瓶子是玛瑙的,至于菩萨手中的那只玉净瓶,瞧着多半是羊脂白玉的! 啧啧,壕无人性啊! 看着文晓荼那四处打量的样子,贤妃特意贴心地做出解说:“这慈航殿是皇上登基以后特意为太后娘娘修俭的礼佛殿,一砖一瓦,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 文晓荼心中羡慕不已,“皇上孝顺,太后真有福气。” 当太后真幸福!! 容太后眼瞧着温氏眼中羡慕倒是十分真诚,宛若稚子,不禁叫人发笑,这才上前端端正正跪在了正中的明黄色蒲团上。 贤妃和文晓荼则忙跪在左右两侧的小蒲团上,旋即慈航殿便安静了下来。 太后口中默念了两遍观音心经,然后三叩首,又亲自奉上三炷香,最后叮嘱慈航殿的宫人,需时时勤拂拭,慈航殿务必一尘不染云云…… 这位容太后,倒是真心信佛。 第四十四章、太后牢骚(补更) 第四十四章、太后牢骚 跟随太后回到颐年殿,便已经是傍晚时分,文晓荼手里端着一盏太后赏赐的茉莉花茶,娴静不语。 倒是贤妃殷切得紧,她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亲自为太后按摩小腿,甜言蜜语不断:“太后这般虔诚,菩萨定会保佑您凤体康健。” 太后也正饮着茉莉花茶,她徐徐叹道:“哀家这把年纪了,怎能没点病痛,身子好些坏些并不打紧。哀家只盼着菩萨显灵,好歹叫皇帝子嗣延绵,让哀家能抱上孙子。” 说道此处,太后忍不住唏嘘,皇帝哪都好,孝顺又贤名,可偏生对女色、对子嗣这般不上心! 贤妃默默垂下头,她也还没到不能生育的年纪啊!可皇上回宫这么久了,一次都没有召她。 贤妃挤出个笑容,“观音菩萨送子是最灵验的,太后定能如愿以偿。” 容太后搁下手中的明黄团凤小茶盏,转脸问白檀嬷嬷:“都这个时辰了,皇帝可传了敬事房了?” 白檀嬷嬷轻轻摇头,“还不曾。”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皇帝总是这样!江山无继,膝下就只有谨言一个女儿,这可怎么成?!” 贤妃咬了咬嘴唇,“皇上许是忙于朝政,才忘了翻牌子。” 太后扫了贤妃一眼,这阵子贤妃倒是殷勤周到得紧,也罢,贤妃的年纪也还不算老,既然新人如此不济—— 太后微微一笑:“如此,哀家就更不放心了。贤妃,你且去一趟乾安宫,替哀家送些点心给皇帝。” 听了这话,贤妃大喜过望,她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欢喜得眉宇飞扬,“是,臣妾明白,臣妾多谢太后!” 贤妃再三谢恩,便如一阵风似的去了。 文晓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位太后娘娘,这简直就是把贤妃往皇帝床上送啊。 她瞅了一眼时辰,默默起身,准备告辞,“太后娘娘……” 容太后打量了她一眼,“你今儿倒是乖巧,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便留下陪哀家用晚膳吧。” 文晓荼先是一喜,而后是沮丧,因为太后这阵子顿顿吃素啊! 但转念一想,太后宫里的膳房,哪怕只做素斋,也肯定比北膳房的手艺强多了,便欣然应下:“是,多谢太后。” 白檀嬷嬷见状,便忙推下去吩咐传膳了。 太后细细端详着温氏,眉眼倒是温婉秀致,气度也甚好,皇帝最近对温氏的厚待让太后十分在意。 太后自是巴不得皇帝瞧上了谁,可温氏……怎么都不太可能吧? “这些日子,北宫的动静不小。”容太后徐徐道。 文晓荼总不能说慧观禅师那些话其实原本出自她口吧? 她低下头,默默道:“那日皇上只是偶尔经过嫔妾的衍庆堂,进去瞧见嫔妾的午膳十分减薄,又逢太后凤体违和,想必皇上心情沉闷,故而才格外生气。” “是吗?”太后喃喃自语,皇帝的性子,的确是揉不得沙子,但皇帝对温氏,着实迥异于旁人。 罢了,且再观望一段日子吧。 “哀家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愈发看不懂了。”容太后摇了摇头,心情有些苦闷。 文晓荼讪讪道:“太后娘娘特派贤妃娘娘前去慰问关怀,皇上定能领会太后的慈心。” 听了这话,太后忍不住哼了一声,“他心里恐怕会怨怪哀家多事!” 文晓荼神色愈发尴尬,嘴上只得好言道:“怎么会呢?皇上素来最孝顺您了。” 好在此时白檀嬷嬷走了进来,屈膝道:“太后,晚膳已经摆好了。” 文晓荼见状,连忙主动上前搀扶太后起身移步西侧饭厅。 太后的晚膳虽然都是素斋,却也十分丰盛,饭菜数量丝毫不逊色皇帝的御膳,一张花梨木大长桌摆满了精致的丹凤朝阳珐琅餐具,比皇帝那套素雅的青瓷,显得华贵绝伦。 但太后显然是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这位老太太貌似钟爱荤腥重口,如今一下子换成了清淡的素斋,能有胃口才怪! 其实文晓荼倒是不挑食,只要好吃就行。 她笑着说:“太后宫里的厨子真是好手艺,素斋也能做得这般精致,那盘素东坡肉瞧着跟真的似的!” 太后略带不满地道:“吃进嘴里的味道还是假得很!” 文晓荼尴尬一笑。 白檀嬷嬷忙给太后盛了一碗牛乳燕窝,“太后先喝口燕窝润润喉吧。” 太后这才舀了一勺雪白的燕窝送到嘴里,但旋即便蹙眉,“怎么一点甜味都没有?” 白檀嬷嬷低声道:“慧观大师说了,您要吃得清淡一些。” 太后老脸瞬间拉长,她将燕窝撂在了桌上,简直就是一副老小孩子使性子的模样。 白檀嬷嬷瞅了一眼一旁侍立的温才人,忙笑着道:“才人快劝劝太后娘娘吧,这几日太后总是这样食不下咽。” 文晓荼暗忖:老太太这是想吃肉了啊…… 文晓荼飞快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忽的她低声道:“太后娘娘,这些饭菜都好香啊,嫔妾闻着便觉得饿了呢。” 她就不信太后不饿!从颐年殿溜达去慈航殿,又溜达回来,消耗可不小,这会子太后肯定也腹内饥馑。太后不过就是发发牢骚罢了! 太后惆怅地叹了口气,“罢了,你别在那儿杵着,坐下用膳吧。” 文晓荼虽然早就饿了,但以她还真不敢坐下,吃饭的时候,总得摘了面纱吧?这可不是吃点心,可以掀开一点面纱,往里头塞。她的容颜,实在有碍观瞻,万一影响了太后的食欲,这她可担不起责任! 文晓荼连忙福了福身子,“嫔妾伺候您布菜。” 太后瞥见温氏脸上的面纱,才忽的想起了温氏的不便之处,便扫了白檀一眼。 白檀嬷嬷会意,连忙取了一把苏绣花鸟团扇,微笑着呈递给了温才人:“才人用这个吧。” 文晓荼看着那精美的团扇,忽的便明白了,古代女子遮挡面容的法子其实还真不少,面纱、帷帽,不过都不不如扇子雅观又方便。 “多谢太后恩典。”文晓荼立刻就不推辞,连忙结果团扇遮挡,身后侍奉的红果便立刻近前,为她摘下了面纱。 文晓荼左手执扇、右手持筷,心想着回头也叫绣院给她绣两把扇子…… 见太后已经动筷子夹了一只豆腐皮包子送进嘴里,文晓荼这才夹着自己跟前的菜吃。 那素东坡肉其实味道很好,就是少了点肉味。 容太后眼瞧着温氏一口一块苏东坡肉,连吃了三块,她都忍不住怀疑那其实是荤肉! 太后便夹了一块入口,嗯,果然是素的。 文晓荼虽然保持餐桌礼仪,也不狼吞虎咽,但吃饭的速度终究比老人家快一些,而且吃得很香,筷子基本没停过。 太后看在眼里,也不禁口齿生津,觉得今日的饭菜似乎比往日略可口了些。 第四十五章、皇帝肯翻牌子就好 文晓荼欢欢喜喜在太后的颐年殿享用丰盛的素斋,而皇帝明昭脸色又黑又臭,他瞅着贤妃这个不速之客,眼里尽是嫌弃。 面对皇帝这般冷眼,贤妃又是惧怕、又是委屈,“皇上——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让皇上这般厌弃臣妾。” 贤妃心中的委屈无法抑制,登时便红了眼圈。 明昭脸色冷肃,“这阵子,你做过多少错事、出过多少纰漏,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贤妃先咯噔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难道皇上还在为她打探御前消息一事而生气?她也不想这样,可皇上回宫后,迟迟没有召幸……若无宠爱,她这个掌事宫妃便是无根浮萍。 明昭一点也不想听贤妃心中这些幽怨之语,他只觉得耳边聒噪! “看在谨言的份儿上,朕会让敬事房给你记档,退下吧!”皇帝明昭冷冷道。 贤妃瞬间潸然泪下,又是这样!她先前还暗自嘲笑温氏被皇上召而不幸,可轮到她,在皇上眼里,她又能比温氏好到哪儿去? 明昭腹诽:你还不如温氏呢!起码温氏安安静静! “是,臣妾告退。”贤妃忙将眼泪擦干,屈膝一礼,退出了皇帝的御书房。 明昭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安静了。 这一刻,明昭突然有点怀念温氏。 文晓荼在太后处吃香喝辣,吃得肚子饱饱的,心中甚是幸福。 白檀嬷嬷一脸欣慰,有温才人陪同用膳,太后今日似乎进得香了些。 容太后喝着一盏茶消食,心中忍不住想,这个温氏,虽然少言寡语,但服侍在侧,的确叫人蛮舒服的。 这时候,白芍姑姑快步进来,低声道:“禀太后,贤妃娘娘留在乾安宫了。” 容太后顿时心情大好,“那就好。贤妃虽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毕竟是服侍皇帝多年的旧人,俗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若贤妃肚子争气,兴许明年就能给哀家添个大胖孙子呢!如是想着,太后心情美滋滋。 文晓荼暗自无语,连滚床单这种事情,都得亲妈催着来——她突然觉得皇帝陛下有点可怜是肿么回事? 呸呸呸,人家性福着呢!贤妃年轻貌美,在皇帝面前也必定是温柔婉转,这艳福不浅呢! 皇帝陛下一直不肯召幸新人,保不齐就是喜欢贤妃这类成熟款儿的呢! 文晓荼暗自点了点头。 回到衍庆堂,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宫中的羊油蜡虽然成色极好,但毕竟没法跟后世的电灯相比,挑灯夜读这种事情实在费眼睛,文晓荼便索性早早睡下了。 穿越过来,她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她的睡眠质量反倒是比现代好了很多,几乎很少做梦,天色微亮的时候,便自然而然醒来。 用了早膳,少不得再度前往颐年殿,毕竟她可是奉旨服侍太后礼佛,至于要侍奉到什么时候,鬼才晓得。 不过嘛,这也不是坏事,太后其实不难伺候,又不需要她端茶倒水,而且颐年殿还管饭呢! 哦,对了,今日贤妃比她来得稍微晚了一些,瞧着精神头有些不济的样子。 文晓荼眼观鼻鼻观心,昨晚睡得很晚吗? 太后打量着贤妃,顿时眉开眼笑,“贤妃回去好生歇息吧,今儿让温氏伺候哀家就是了。” 贤妃神色一震,急忙打起精神,“服侍太后是臣妾的本分,臣妾——” 太后慈爱地拍了拍贤妃的手,“哀家知道你有孝心,但也不能累坏了身子。哦,对了,让太医给你开个补药,好生调理一下身子。你可别辜负了哀家的一番苦心。” 贤妃怔怔,心中苦涩不已,补药再好,皇上不碰她,她又怎么可能怀上龙胎。 但这种耻辱之事,贤妃是万万不可能告诉太后的。 贤妃只得福了福身子,“是,多谢太后关怀,臣妾告退。” 文晓荼暗暗打量着贤妃略带苦闷的眼角眉梢,心中不禁纳罕,贤妃昨晚不是去睡皇帝了吗?怎么看上去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是皇帝技术太差?还是男女配合得不和谐? 皇帝的确看上去不怎么温柔的样子。 嗯……我怎么突然污了起来?文晓荼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便专心陪着太后礼佛,接下来的日子,文晓荼每日都是如此。 皇帝也是隔三差五就翻一次牌子,不过都是三个旧日嫔妃轮流,这次是贤妃,下次便是辛昭容,再下次便是陆婕妤。 如此持续了大半个月,后宫几位新人都快望穿秋水了,可还是没有轮到她们侍寝。 太后倒是乐见如此。 太后其实根本不在乎得宠的人是谁,只要他皇帝儿子肯翻牌子就好! 太后坚持清淡素食、坚持每天运动,一个月下来,人瘦了好几斤,不过精神头倒是好了很多,头疼眩晕之症暂时也没有发作。 眼瞧着温氏提出的法子居然真的貌似有效的样子,皇帝明昭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温氏的“异于常人之能”应该是治病??? 但隐隐的,皇帝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不急,朕有的是时间慢慢试探。”皇帝明昭自言自语。 这一日午后,太后在贤妃与温才人的服侍下,才刚刚回到颐年殿,底下太监便来禀报说皇帝来请安了。 皇帝差不多都会向太后请安,但通常都在早晨,而且往往都很早,基本上文晓荼和贤妃来的时候,皇帝就已经走了。 而今日是大朝之日,所以清早皇帝没来,这会子来请安,倒也正常。 贤妃连忙悄悄整理鬓角,并且扬起一个温婉得体的微笑,屈膝迎接皇帝,文晓荼也忙屈膝执礼。 皇帝陛下今日瞧着似乎心情好不错的样子,“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笑脸和蔼,笑着招呼皇帝落座。 皇帝明昭端坐在太后的罗汉榻上,看着太后精神勃勃的样子,欣慰道:“看样子慧观大师的法子颇有成效,母后气色好了很多。” 太后欣慰颔首:“是菩萨显灵了!”——皇帝居然真的常召幸嫔妃了!阿弥陀佛! 明昭扫了一眼侍立侧旁的贤妃与温氏,语气温和地道:“这阵子,贤妃和温才人侍奉有功,当赏。” 贤妃心下一喜:皇上如今总算是原谅本宫了吗?不枉费本宫这些日子兢兢业业尽孝服侍太后!其实也不盼着什么赏赐,只盼着皇上能如前些年那般待本宫…… 皇上刚登基那会儿,本宫与胡废后、秦淑妃都是差不离的宠幸……想到此处,贤妃脸颊微微泛红,她连忙福了福身子:“臣妾侍奉太后是本分,不敢居功求赏。” 明昭心中哼了一声,嘴上说不求赏,心里想得倒是美! 文晓荼倒是很期待,到底有什么赏赐,话说,这一次皇帝怎么不让她自己开口提要求了?她好想要个小厨房啊! 明昭又扫了一眼温氏那亮晶晶的眼神,这个女人,倒是巴巴等着朕的厚赏,一点都不加以掩饰! 第四十六章、阿荼升职了! 皇帝转脸吩咐侍立身侧的太监梁琨玉:“去取锦缎十匹、南珠一斛,赐予贤妃。” “是!”梁琨玉连忙应诺。 文晓荼:那我呢?!拜托,别把我漏了啊! 文晓荼内心咆哮。 贤妃心中微微失落,但转念一想,有赏赐总比没有好,便连忙再度福了福身子,盈盈道:“多谢皇上。” 说着,贤妃不由地瞥了身侧面覆轻容纱的温才人,心道:怎的只赏赐本宫?却没有温氏的份儿? 明昭扫了一眼贤妃的心声与温氏那过于明显的眼神,心下哼了一声,放心,朕还不至于忘了温氏的功劳。 明昭抬眼睨着温氏那双急不可耐的眼睛,淡淡道:“至于温才人,入宫以来,也着实受了些委屈,如今服侍母后有功……” 明昭转脸看向太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不若便晋温氏为美人吧。”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齐齐露出惊诧之色。 文晓荼惊呆了,老娘我升职了?! 妈耶,正四品的美人?! 此身之父知州温祺才五品呢! 她如今才十七岁,居然就是四品了! 虽然皇帝的嫔妃没什么实权,但俸禄却实打实的丰厚!美人光一年的俸银就有二百四十两,足足比才人多了一倍!! 虽说如今北宫各处皆被皇帝整治了一通,她已经基本不怎么需要额外花银子打点上下,亦不必担心被克扣了份例用度!但是,钱这东西,谁会嫌多? 而且,升职之后,可不只是俸银变多了,而是各方面吃穿嚼用全都跟着升了一级! 太后惊诧了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她缓缓点头:“这都是小事,只要皇帝喜欢,晋谁的位份都成。”——皇帝这是怎么了?总不可能是真的看上温氏了吧? 文晓荼见状,连忙郑重屈膝行礼:“嫔妾谢皇上太后恩典!”——先赶紧谢恩,把升职的事儿敲定了!么么哒~ 明昭忍不住腹诽:你倒是够心急的!这个温氏,朕虽然听不到其心声,但她的心思分明全然都写在脸上呢! 贤妃看着欢喜谢恩的温才人,啊不,如今是温美人了。虽说依旧不过是世妇之位,但皇上已经很多年没有给后宫嫔妃晋封过了。她的贤妃之位还是谨言周岁之时加封的,算起来,她在贤妃这个位子上也已经六年了。 本宫什么时候能挪一挪位子?不敢奢求贵妃之位,哪怕只是淑妃、德妃,也总比四妃之末的贤妃好听多了。 明昭心下冷哼,连个贤妃都没当好,便惦记着晋淑妃、德妃?!当初若不是为了让谨言面子上好看些,朕还真不觉得林氏有资格封妃! 明昭淡淡说:“温美人便随朕去乾安宫侍奉笔墨吧。” 文晓荼无语,又侍奉笔墨? 虽然很不乐意出力,但她也晓得,自己才刚刚升职,大老板使唤,是万万不能说“不”的,只得忙应了一声“是”。 明昭脸色黑了几度,你这不情愿的眼神是几个意思?伺候朕笔墨还委屈你了?! 太后脸上满是慈祥:“好生伺候皇帝。” 文晓荼忙乖巧应了一声“是”,乖乖跟着皇帝一路往乾安宫而去。 还是那个熟悉的圣安殿,还是那个熟悉的御书房,还是那么的安静无声。 文晓荼看着那熟悉的砚台、熟悉的红墨,她小声道:“皇上为什么不把磨墨太监留下?”——为毛一定要使唤老娘?! 明昭脸色这会子更臭了,“怎么,温美人不愿意为朕磨墨?” 文晓荼忙挤出个谄媚的笑容,“怎么会呢?嫔妾的意思是,磨墨太监的手艺必定比嫔妾更好些。” 明昭心中再一次冷哼:那还用说?! 看出了皇帝的黑脸上鄙夷的之色,文晓荼恨不得摔了手中的那方红墨,嫌弃我啊?那还非让我磨墨?! 明昭淡淡说:“人多嘈杂,朕不喜欢。” 文晓荼无语了三秒钟,御前的人明明个个屏息凝神,哪里嘈杂了?这只皇帝,忒龟毛! 文晓荼忙笑着提出建议,“若皇上喜欢安静,可以让磨墨太监在外间把红墨磨好了,装在小瓶中送进来啊!”——你就不会直接用墨汁? 明昭怔了片刻,是了,朕怎么没想到? 文晓荼无语凝噎了,话说,这个时代,的确没有现成的墨汁。准确说,哪怕是在现代,讲究的人还是弄块砚台,需要的时候当场现墨,据说这样品质最好,而且磨出来的墨放久了似乎就不太好了。 至于那些成品墨汁,应该是额外添加了让墨不会沉淀的东西。 文晓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墨汁……”这倒是个赚钱的法子,或许可以试着搞一搞。 氮素,这需要研究一下,具体添加什么东西她也不是很清楚。 文晓荼忽的眼睛锃亮,“皇上,您不觉得,磨墨太麻烦了吗?难道就不能想个法子,让工匠直接制作出墨汁来用,方便快捷,还省了买砚台的钱!” 明昭蹙眉:“墨汁放久了就没法用了!” 文晓荼忙点头:“是是是,所以墨汁里得添加些让墨不会沉淀的东西。” 明昭挑眉:“还有这种东西?” 文晓荼一脸笃定:“当然肯定有!” “那是什么东西?”明昭打量着一脸兴致勃勃的温氏。 文晓荼讪讪:“嫔妾暂时还不知道,这个需要专门的人去研究一下。” 明昭:…… 文晓荼:喂!你丫的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可以造出墨汁来啊! 明昭挥了挥手,一脸无奈地道:“你若不想磨墨,就把出去吩咐太监磨一瓶墨汁来。” 文晓荼悻悻然,这个皇帝貌似对墨汁生意一点都不感兴趣啊!看样子,她得另找合作伙伴了。 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得滴溜溜出去传话。 一会功夫,她拿着一只精美的青花瓷玉壶春瓶走了进来,打开木塞子,往皇帝陛下干涸的端砚上倒了少许红墨出来。 红墨色泽均匀、浓淡适宜,皇帝蘸饱了墨汁,在笔舔上轻轻刮了两下,不禁微微颔首,“不错。”——果然温氏磨得好多了。 第四十七章、温氏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有了这瓶红墨,文晓荼总算是从磨墨工的繁琐工作中解脱了出来,她只需要时不时往砚台里倒点儿红墨就是了。 如此这般,倒是轻松得很,就是有点无聊。 她百无聊赖打量着皇帝陛下的后殿书房,北面是一整排通天接地的花梨木书架,书架上是整整齐齐的古籍,看上去古朴又大气。 “皇上,嫔妾可以在您这儿找本书看看吗?”文晓荼陪笑着提出请求。 皇帝陛下拿眼角瞥了她一眼,“看吧。” “多谢皇上!” 文晓荼忙又往砚台里倒了少许红墨,便滴溜溜上前翻书了。这个时代的书籍,书脊上可没有印上书名,只能一本本翻找,不过好在每一排书架上都贴了签子,这些书籍显然被仔细分门别类了。 四书五经她不感兴趣,她只想寻摸个话本小说来打发时间,可是她在那几排杂书里头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话本。 该不会……这后殿御书房里根本就没有话本小说吧? 文晓荼看着足足一整面墙的书架,她将一旁的梯子搬了过来,腿脚麻利地爬了上去,瞅瞅上面有木有! 皇帝明昭仍旧在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他正要蘸墨,却发现砚台里的红墨已经用完了。 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唤温氏过来服侍笔墨,抬眼一瞧,却看到温氏居然爬上了那架人高的梯子! 明昭微微一惊,这个温氏,是属猴儿的吗?! “你到底在找什么书?”明昭忍不住问。 文晓荼刚刚寻摸到一本游记,“皇上,您这里有没有……有趣的话本小说?” 明昭脸色一黑,“没有!”——这里是朕的御书房,怎么可能有那些不入流的书?! 文晓荼一脸遗憾,拿着那本游记便下了梯子,便看到皇帝陛下自己打开了那玉壶春瓶,往砚台里倒墨汁。 文晓荼连忙快步近前,“还是让嫔妾来吧。” 明昭冷眼睨了她一眼,“你一边安安静静看书去吧!”——连倒个墨汁都这般懈怠,还不如朕自己来! 文晓荼立刻顺杆子应下,“是,那您忙,嫔妾不打扰您。” 便捧着游记去了南侧临窗的罗汉榻上,她倒是没敢大大咧咧坐在那明黄色的织金团龙条褥上,而是拿手帕擦了擦脚踏,一屁股坐在了上头。 今日陪着太后走了一趟慈航殿,又站着伺候皇帝半晌,腿脚都酸了。 明昭瞧见温氏竟缩腿缩脚缩成小小一团坐在脚踏上,登时便觉得别扭得很,看书应该正襟端坐才是,便道:“去罗汉榻上。” 好歹是个嫔妃,坐在脚踏上,实在有失仪态。 文晓荼先是一愣,然后一喜,“多谢皇上!”——罗汉榻上铺着厚厚条褥,后头还有软和的靠背和搭手臂的引枕,简直就是个古典大沙发,比脚踏上舒服十倍! 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明黄条褥上,阳光透过支摘窗透进来亮堂而柔和的光线,看书正合适。 翻开手中这本古朴精致的游记,看着竖排且没有标点的字,而且特么滴还是文言文,文晓荼看得头秃。 倒不是看不懂,她好歹是个文科生,再加上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学识,一本寻常游记自是看得通顺,只不过——骨子里她是现代人,习惯了大白话、习惯了横排从左到右、习惯了有标点句读,陡然看起古人的书,着实不习惯。 看了没两页,文晓荼便合上了书,歪在靠背上,开始走神。 还是想想怎么研发墨汁,怎么赚钱吧! 只不过,她还是不不晓得墨汁里添加了什么特殊物质,但墨汁这东西应该不会太难造。 氮素!就算能研发出来,她身处后宫,又该如何售卖呢? 嗯,她需要一个强力的合作伙伴! 文晓荼忍不住瞅了瞅御案前的正襟危坐的皇帝陛下。 明昭是极为警醒的,他立刻感觉到了异样,抬眼一看,正对着那温氏那有些渴盼的眼神。 明昭:不是说想看书吗?这才看了几页便撂下了?撂下就罢了,这般直勾勾瞅着朕是几个意思?! 撞上皇帝陛下探究的眼神,文晓荼讪讪一笑,差点忘了,这位对墨汁不感兴趣,她急忙拿起书,装作认真看书的模样。 明昭略一思忖,淡淡问:“想吃点心了?” 文晓荼一愣,然后大喜,乾安宫的点心,那绝对是国宴级别的! 明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去传吧。” “多谢皇上!”没想到,这只皇帝陛下居然也能如此贴心!! 文晓荼放下书,便滴溜溜出去要点心吃了。 一会儿工夫,她就端了个硕大的乌木茶盘走了进来,点心搁在炕几上,又端起一盏茶送到皇帝陛下手边,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皇上请用茶。” 明昭挑眉,这个温氏,也就这点出息了! 明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边安安静静呆着。” “是是是!”文晓荼麻溜回到了罗汉榻上,舒舒服服歪在靠背上,麻利地将面纱一角掖在耳后,露出小嘴,喝着狮峰龙井、吃着精致的小点心,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啊~满足~o(* ̄︶ ̄*)o 明昭不经意一瞥,便瞥见了温氏那露出来的小半边脸颊,那一抹脸颊坑坑洼洼,着实是不堪入目。 然而温氏却只顾着吃喝,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样子。 明昭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温氏……不对劲。 温氏的异于常人之能若是治病救人,那为何治不了她自己的脸? 等等,是否是朕想岔了? 温氏其实并没有彻底治愈母后,只是令母后病情缓解! 若温氏的特异之能仅仅只是如此,那未免过于鸡肋了些! 可是——温氏的能力若不是治病,那又是什么?! 明昭眉宇间愈发凝重,这个女人真正的本事,只怕还没有表露出来!他搁下手中的狼毫,“据朕所知,你并未学过医术。”——对于温氏,明昭自然早就吩咐玄衣卫仔细调查过了,从小到大,温氏都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并无异样之处! 在入宫之前,温氏从未学过医术,更不曾给什么人治过病。 文晓荼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翠玉豆糕,冷不丁皇帝突然提及这茬子事儿,文晓荼心下一惊,翠玉豆糕便卡在了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佛祖啊!老衲要圆寂了! 第四十八章、这个女人,又懒又馋! 文晓荼急忙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这才把喉咙里的翠玉豆糕给顺了下去。 “咳咳!”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文晓荼忙起身回话,“皇上,嫔妾……只是偶然听闻过富贵病,但是只要茹素礼佛,病情便往往大有好转。” “是吗?”明昭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借口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朕不急,温氏这般蠢笨,朕早晚能试探出她的异于常人之能到底是什么。 见皇帝陛下又继续批折子了,文晓荼也不晓得他到底是不是信了。只盼着别她吃点心的时候来这一出,太容易出事故了! 文晓荼顺了顺自己脖颈,为自己的喉咙默哀三秒钟,然后继续吃吃喝喝,茶喝完了便出去重新叫添茶,当然了,她也不忘顺便给皇帝陛下换一盏热茶。 至于那本游记,也只是随便翻两页,根本没看进去。 她如今晋封了美人,一年二百四十两的薪水应该够花了,她又不求华衣美服、珠翠满头,只求吃好喝好,也花不了多少钱。 钱够用,她也就不急于用墨汁赚钱。 渐渐的,光线昏暗了下来,皇帝陛下也终于批完了满桌子的奏折。 文晓荼已经吃了四盘点心、三盏茶,这会子……她有点尿急! 话说,她就没有瞅见皇帝陛下上厕所!也不晓得卫生间在哪儿? 活人总不能被尿给憋死,文晓荼决定出去问问乾安宫的太监宫女,可才刚朝着御书房门走了没几步,皇帝明昭无奈的声音响起:“别传点心了,待会儿就该用晚膳了!” 文晓荼僵在当场,她不是出去要吃的!! 文晓荼面如便秘,“嫔妾只是想出去问问,恭房在哪儿?” 明昭小麦色的俊脸有一瞬间的尴尬,他低咳了两声,低声指了指右边不远处的花梨木移门,“这边儿。” 文晓荼愣住了,她看着那两扇紧闭的移门,她还以为那是柜门呢! 于是滴溜溜上前,轻轻移开,里头赫然是一个隐藏式的恭房,里头馨香扑鼻,一只小巧玲珑博山炉正袅袅散发着醇厚的沉香,古代的卫生间还能整得这么干净无异味,想也知道少不得时时清理洒扫。 但是她不曾看到有人进来打扫。 细细一瞧,才发现卫生间里还有个后门,也就是说有专人从圣安殿后头进来洒扫焚香。 文晓荼撩起长长的褶裙抱在怀里,坐在马桶上放了水,顺手用一旁的皂团洗了手,这才走出了恭房。 关上恭房移门后,她好奇地竖着耳朵,果然听到里头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显然是有人进去清理了。 明昭:朕有这样的嫔妃,真是丢脸! 瞅见皇帝陛下那嫌弃的眼神,文晓荼只当做没瞧见,她信步上前,福了福身子:“皇上,时辰也不早了,您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我还想早点回去吃晚饭呢。 明昭淡淡道:“待会儿朕要用膳,你在一旁伺候着。” 文晓荼:……看样子应该能混上一顿皇帝陛下的剩饭,好吧,看在御膳房的厨艺一绝的份儿。 “是。”文晓荼乖乖应声。 约莫一刻钟后,便到了皇帝陛下的晚餐时间,乾安宫御膳房位于前头乾元殿的侧殿,送膳的路程近,因此饭菜摆上、并且经过银针验毒、太监尝菜之后,也还热乎乎的。 皇帝陛下端坐餐桌前,再一次斥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只留下文晓荼一个人伺候布菜。 文晓荼吃了那么多点心,虽然不饿,但她馋得慌啊! 忍着口水给皇帝陛下布菜,当真一件煎熬的事情。 明昭享用着温氏给她布上的清淡可口的小菜,眼睛里再度难掩嫌弃:这个女人,又懒又馋! 幸好这副丢脸的模样没有被宫人瞧见,要不然朕的脸都要被温氏给丢尽了! 吃了七分饱,皇帝陛下就搁下了银筷,淡淡说:“你自己看着随意用些,然后便自己去偏殿沐浴更衣。” 文晓荼瞪大眼睛:“沐浴更衣?!”——这不是侍寝的流程么! 明昭板着脸冷冷道:“你别心存妄想!沐浴之后,到朕跟前呆上半个时辰,然后自己去偏殿过夜。介时,朕会吩咐敬事房给你记上一笔!” 这是并不滚床单,但是欺骗敬事房说滚了的意思。 文晓荼无语了三秒钟,诶,等等! 别心存妄想? 她黑线了,合着皇帝陛下一直脑补的妄想是这个啊!! “嫔妾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 丫的还真够隐晦的! 恭送了皇帝陛下之后,文晓荼也没有叫人进来伺候自己用膳,她自己又没缺胳膊少腿,还得人伺候吃饭! 好吧,主要是没人在旁,她可以吃得稍微放肆一些。 而且若是红果伺候她用膳,看到她的那坑坑洼洼的脸蛋,便总忍不住露出怜爱的神色,让她觉得怪别扭的。 诚然没有人会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她只是看开了而已。 其实她也喜欢安静的氛围。 现代的那个身为码字民工的她就是一人多年独居,一个人安安静静,不受打扰。若是觉得寂寞了、无聊了,她也不是没有亲朋好友,约了出去玩便是了。现代世界,好吃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 吃饱喝足后,文晓荼去偏殿浴房美美地泡个澡,这一次那位秋霜嬷嬷倒是体贴,没有催促她赶紧出来,还叫人多备了热水,前后给她添了两回水,她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泡得浑身舒泰,全身疲乏也一扫而空,只恨不得直接去偏殿床上美美睡一觉。 可惜,不行滴,她还得去后殿正殿伪装侍寝。 这只皇帝为毛要整这一出? 她真的不介意皇帝不喜欢她,也很理解皇帝陛下不想睡她的心情。 难不成这也是奖赏的一部分?? 她如今为后宫瞩目,自是没必要请求皇帝陛下不记档。 或许,做个薄有几分宠爱的美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皇帝陛下这份“恩赏”显然不可能持续太久,一旦“失宠”了,只怕少不得被人挤兑。 文晓荼摸了摸下巴,皇帝陛下这根大腿显然并不能长久,她得自己再找一条靠谱的大腿啊。 第四十九章、被打手心了o(╥﹏╥)o “给皇上请安。” 洗白白的文晓荼再度来到皇帝陛下的后殿御书房,这会子书房内已经掌灯,七层宝塔薰炉中添了极好的沉水香,幽幽袅袅,闻着很舒服。 明昭不悦地横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 文晓荼讪讪:“嫔妾不小心多泡了会儿澡……”——难得可以白嫖乾安宫的卫浴,更难得是司寝嬷嬷也没有催促她。那香樟木桶是超大号的,可以轻松舒展胳膊腿儿,洗澡水里还兑了香汤,香馥温热,她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 明昭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种事情也能不小心?这个温氏,该不会泡澡泡得太舒服,所以浑然忘了时辰吧? “一边安安静静呆着,不许打扰朕看书!”皇帝陛下坐在罗汉榻旁边宽敞的禅椅上,冷肃的脸上透着嫌弃之色。 “是。”文晓荼乖乖侍立一侧。 今夜无风,书房内一片静谧,只偶有翻动书页的轻响,或是皇帝陛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咕咚咽下的微声。 再加上那薰炉中还燃着温厚悠远的沉水香,闻着叫人有点昏昏欲睡。 文晓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夜间没点娱乐,可不就是容易犯困么。 明昭抬眼睨了她一眼:“困了?” 文晓荼讪讪赔笑:“是有点儿……” 明昭淡淡说:“再等两刻钟。” 也就是再等半个钟头——她进来也有半个钟头了,也就是说,皇帝陛下的持久力是一个小时? 还得减去穿脱繁琐古代衣裳的时间、前戏时间,这个一算,皇帝陛下也就一般水准。 文晓荼连忙掐断大不敬的想法,瞅了一眼墙边月牙几上的西洋摆钟,这个朝代居然就已经有精准的西洋钟表了,而且还古色古香,倒更像是一件装饰品、艺术品。 忽的,她突然想到,自己升职这件事,皇帝只是在太后和贤妃面前发了话,貌似还没有正式降旨呢! 文晓荼顿时就不安了,她弱弱地提醒道:“皇上,关于晋封嫔妾位份一事……不知您打算何时下旨晓谕六宫?” 明昭未加细思,脱口道:“明日吧。” 话刚出口,明昭小麦色的脸不由一沉,他冷眼瞥了温氏那陪着小心的神色,“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朕会言而无信?!”——朕可是当着母后和贤妃的面儿已经发了话,便等同是口谕了! 文晓荼急忙谄媚地道:“嫔妾不敢这么想,嫔妾就是怕您太忙了,忽略了嫔妾这点微末小事。” 明昭脸黑得都要滴水了,这个温氏!委实可恶! “你近前来!”明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副吃人的架势,文晓荼本能地只想往后缩,但皇帝陛下的命令又不能不遵从,只得战战兢兢慢吞吞走到皇帝陛下面前,她一副惨兮兮的可怜样:“皇上……” “把手伸出来!”明昭凝着黑漆漆的瞳仁,语气分外低沉。 伸手干啥?? 文晓荼有点迷糊,她迷迷糊糊深伸出了自己白嫩嫩的双爪。 然后,就瞧见皇帝陛下放下了手中的古籍,一只大手托起她小巧白皙的右手,然后——也不晓得皇帝从哪儿掏出来一根戒尺,文晓荼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啪”的一声闷响,她的手心同时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痛楚! “啊!!”文晓荼本能地发出了尖叫,痛死老娘了! 她本能地缩手,然后皇帝陛下比她更快一步,他紧紧攥住了文晓荼纤细的小手腕子!! 文晓荼痛得眼冒泪花,居然打她手心!那戒尺也不晓得是什么材料的,一尺打下来,简直是钻心般的疼! 候在御书房外等候吩咐的梁大总管听得真真,这叫声——分明是温才人,啊不,是温美人! 这是怎么了? 梁琨玉登时想到了什么,难不成是正在侍寝!皇爷太粗鲁了? 不怪梁琨玉往这个方向想,总不可能是皇爷动手打疼了温美人吧? 好在这会子梁琨玉离得远,皇帝陛下听不到他的心声,否则……那可就呵呵哒了。 书房内,明昭看着温氏那眼泪一泡、鼻涕一汪的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他皱了皱眉:“不许哭!”——朕就打了你一下而已! 文晓荼泪珠打湿了脸上的面纱,“可是,真的很疼啊!”——她控制不住寄几啊! 这个狗皇帝,居然还打人!她就是问问什么时候下旨而已!她问得很委婉了啊! 就算她问得不大合适,也没必要动手打人啊! 豆大的泪珠成双成对的滚落,文晓荼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哭声,拜托,你还掐着我的手腕干啥,难道还想打?! 想到有这种可能,文晓荼泪珠掉落的速度更快了,我好惨啊! 明昭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个温氏,也忒娇气了些!谨言做错事的时候,朕也曾打过三记手心,谨言也只是红了眼圈,可没哭得这么厉害! 而且还敢缩手! 又娇气、又放肆! 那小小的手腕,如凝雪般洁白,纤细得宛若还未长大的女孩子。这双手也分外小巧纤细,雪白的手心这会子赫然已经出现一条通红的长印——这手心也着实够娇嫩的! 可即使如此肌肤接触,朕也依然无法听到温氏的心声。 明昭叹了口气,他将戒尺放下,有些无奈地道:“好了,不许掉泪。” 见皇帝陛下搁下了戒尺,文晓荼立刻就止住了泪花,“嫔妾知道错了,皇上请息怒。” 明昭心中感叹,再有怒火,也被你这两泡泪给浇灭了。 明昭依旧还握着温氏温软的皓腕,他可以感受到温氏那略有些急促的脉搏,又扫了一眼那红红的手心,“有那么疼吗?” 从小到大,明昭倒是没有被打过手心,但是就那么一条小小的戒尺,能有多疼?! 文晓荼立刻点头,“十指连心,当然非常疼!”——人的手心是很脆弱的! 明昭:朕打你手心,又不是扎你十指! 文晓荼瞧见皇帝陛下还攥着她的手腕,就分外担心皇帝陛下突然又抄起戒尺再给她来两下。 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道:“皇上,您能松手吗?” 皇帝明昭脸上有一瞬间的异样,他忙松了手,旋即又正色道:“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不许胡言乱语!” 温氏这张嘴,有时候真的很气人! “是是是!嫔妾谨记!”文晓荼默默想,以后在皇帝陛下面前,她尽量不说话! 祸从口出的道理,她今日算是彻骨体会到了。 嗷,手心还是好痛啊! 文晓荼揉着自己红红的右手心,忍不住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