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观九霄 当今无道,天下大乱。 群雄并起,陇西李氏得之。 大周朝立,妖怪并出。 ———————— 是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跌宕起伏的山峦间,两道身影起起伏伏。 “师...师父...我们这么晚了出来要做什么?”道一颤抖着伸出一只小嫩手。 她紧紧拽着师父凌虚子的衣摆,小身板儿抖得厉害。 此地四野无人,乌鸦凄厉的叫声不绝。 她还看到远处有一些横七竖八的影子,努力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暗夜无光已经不可怕了,月色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才是更加恐怖的。 凌虚子闻言嘿嘿一笑。 荒山野岭的笑声多凄然,没有了平日的慈祥温和。 道一渗得慌。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衣裳的领子被一只大手拎起。 又是一个腾空飞起。 落地后,凌虚子放开了手中的衣领,这才说道:“自然是带乖徒儿来学好一门手艺的。” “可是为什么不带师兄来。” “你师兄要继承道观的,不需要学这个。” “可是...可是师父你好像浑身都外露着黑水。”道一不想去,总感觉今天的师父特别可怕。 凌虚子狰狞一笑,“既然被发现了,那更不能让好徒弟离开了,乖乖跟我走吧———” 道一抬头,那皎白的月色下,一张开满菊花的老脸,刷得惨白惨白的。 老脸上挂着狞笑,双手展开,拦在她跟前,完全就是不知从哪个深山老墓里跑出来的‘活死人’,想要抓住她一口口吃掉。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惊飞了屋宇上的鸟雀。 也唤醒了睡梦中的人。 “小师妹!!!小师妹!!!”师兄抱一在门外疯狂的拍门,“你有没有事啊,小师妹。” “吵什么吵,你俩有完没完了。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从战乱到天下太平,朝代都换了一个,你俩还隔三差五的,就闹这么一出,为师的一把老骨头,都让你俩快吵没了。” 凌虚子睡眠不足的从另外一间房里出来,这对师兄妹的扰民行为,让他十分的不满。 抱一不满的吼道,“还不是师父你的错,大半夜带小师妹去看什么尸体,都过去八年了,她还老是做噩梦,你怎么就...就舍得,让小师妹一个姑娘大半夜的去玩儿尸体呢。 九霄观里那么多的香客,还不够她看的吗,还要去看什么死人。” “要不,换你去?”凌虐子斜倚着门口,懒懒散散的说道。 抱一:“...咳咳,师父,还是小师妹天赋异禀,能得你老的真传,不止能看活人的好歹,也能摸清死人的遗言,我还是守着这道观就好了。” “师兄,但凡你能多坚守一柱香,我也不会这么伤心了。”道一幽幽的声音自门后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吱吱呀呀声后房门打开。 道一先伸出了一颗活泼的脑袋,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整个人走出房门。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素净的面上,布满了浓浓的怨气,十分坏美感。 她这模样将门外两人吓了一跳,凌虚子没骨头的样子,都站直了。 凌虚子目不斜视,仰望群山之巅东边,那里有一轮红日,自层层白烟下徐徐上升,将目之所及处,都铺满了一层霞光,此情此景,他只想吟诗一道,奈何糟心徒弟不允许。 “师父,你的头顶今天又冒着丝丝黑水,怎么又想要做坏事了?”道一毫不留情的揭穿一肚子坏水的师父。 道一一语道破凌虚子的坏心眼,旁边的抱一都习以为常了,有这样的觉悟,还要归功于凌虚子本尊。 她一直记得是六岁那年的事,头回被师父带去摸尸,哦,是学验尸的本领。 那会儿她才几岁呀,胆子还是很小的,被吓了个半死,就偷偷溜下山去,差点儿让人捉了。 幸好她已经学了两年道术,还会几个奇门遁甲,破了一个人贩子的美梦,也让自己逃出了生天。 道一从那次之后就知道了,人的身上会冒出黑白两种色,如同雾气一般,盘桓在头顶上,挥之不去,不过颜色是怎么形成从哪里来的,她还不清楚。 实在是六岁那年她太小,后来又一直在山上学艺,见识太少了,根本没办法去探究。 让她印象深刻的一点是,里头似乎有活物存在,白色与黑色里的影子,好似还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一闪而过,倒是看得不太真切。 凌虚子性格恶劣了些,但是颜色却是没有变化的,道一只是仗着没人能看见,在诈对方,果不其然。 道一用凌虚子还有师兄验证过许多次,明白这颜色和性格脾性没什么关系,说明拥有黑白两色的人,并不会因为某些因素,而改变色彩。 头一回偷偷下山,碰上了天下大乱。 道一认为山下人类猛如虎,遂下了决心,用心学习,将来才能安身立命。 她首要的就是克服恐惧,安心学一门尚不知用来做什么的验尸本领。左不过在山上无事可做,多学一些也没什么妨碍,反正技多不压身嘛。 道一这一学,就学了七年。 凌虚子被说中心事,转头就冲着跟个傻柱子一样的大徒弟吼道:“抱一,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做早饭,想要饿为师啊。” “哦哦,我立马就去,”抱一走了两步又回头,“那个小师妹你别生气呀,是师兄胆子太小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去厨房准备生火做饭了。 将人支走,凌虚子正经不少。 “乖徒儿,今天下初定,本该是欣欣向荣之姿,奈何为师昨日眼皮子跳个不停,无奈卜了一卦,星象有异,妖怪横生。” 正经不过一刻,凌虚子笑眯眯的说道:“为师老了,所以乖徒儿看你的了。” 道一对面色红润,气息流畅的某人翻了个白眼儿,“这便是老头儿教我验尸的用处吧,有死人的地方,妖怪最容易出现。” 凌虚子嘿嘿一笑,“好徒儿,这回你想错了,若只是如此,教你道法的意义何在。妖怪非并食尸虫之类的低级生物,自然是活人比较好了,从里到外,身体上魂魄,那可都是大补之物啊。 教你看尸体,最重要的当然是为了区分,他们究竟是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的死亡了,其中还得分出究竟是人类所为,还是妖怪所为了 还有一些为猛兽所伤,与妖怪有所分别。 这些年学的东西,你莫非都忘记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能看见别人身上旁人瞧不见的东西,你师兄与我都没这能耐,或许正是与那些妖怪有关呢,你不想去见识一下,这本事究竟能做什么吗?” 道一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或许那黑白两色的雾气之谜,下山就能解开了。 面上却是不显,她好似痛心疾首的翻了个白眼,“哦,想让我下山干活,你就直说呀,活人多的地方,那不就是现成的香客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是不是道观又没香油钱了,从前师兄赚的钱呢?” 凌虚子面露心虚,“嘿嘿,你懂的。” “呵,又去填补浙东观师叔的空缺了吧,师叔喜欢的可是福建观的仙风道骨又风度翩翩的青云上人,师父你长这么猥琐,肯定被骗了。”道一毫不留情的揭露事实。 凌虚子跳脚,脸都气红了,“明日,不,今日你就给我滚下山去,滚滚滚,现在就滚.....” “好的,师父。”道一低头,嘴角轻勾,终于可以下山了,然留给凌虚子的却是一道不情不愿的背影。 “我方才忘了说,下山之后不要让普通人受到影响。” “知道了。” “还有......” “师父你和师兄千万不要饿死了,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呀!” “立刻滚!!!” “师父,小师妹吃早饭了,咦?小师妹哪里去了?”抱一做好了朝食出来只剩下,吹胡子瞪眼面色通红的凌虚子。 凌虚子惆怅,“呜呜呜...徒弟大了,翅膀硬了,她不要咱们了。” 抱一惊闻噩耗,悲伤的望向下山的路:我的小师妹快回来,山上的活师兄一个人做不完啊!!! 过了会儿,见老头儿的戏差不多了。 抱一这才拍了拍哭个没完一滴泪没有的凌虚子,“师父,我们去吃早饭吧。” “哦...”凌虚子起身,忽然猛的一拍脑门儿,“完了,我忘了和道一说,她此行下山有大劫。” “那怎么办?”抱一又急了。 凌虚子底气不足的嘟囔,“有什么关系,咱师徒三人,谁还不会算个命的,她自己应当能算出来的,”又凶狠狠的嚷道:“走啊,还要不要吃早饭了。” “哦!”小师妹保重。 走了两步,凌虚子又停下来了,扭头与抱一说道:“过几日要不我们也下山吧。” “去找小师妹吗?”抱一挺高兴的,山上虽好,山下也美呀,去走走也不错的。 凌虚子高深莫测的说道:“攒钱。” 抱一:“...小师妹不是下山做这事了吗?” “你懂什么,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你小师妹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会需要我们的。我们去找师妹,不是,出去找钱吧。”凌虚子说着早饭也不吃,就带着大弟子一道下山去了。 数月之后,有人上山。只见山门紧闭,观内空无一人。 ...... 距离下山之时的春末,眼下已经是夏末了。 道一顶着依旧浓烈的日光,艰难的吞咽了一口为数不多的吃食。 她已经下山数月,经过打听,知道眼下最繁华的都城:长安。 长安啊! 听人说那里贵客云集,华盖盖顶。 她仔细分析过了人多的地方,妖怪也应该有不少,还是个找香客的好地方。 道一猛一拍掌,目标长安! 到时候就找一个能验尸的活计儿,这样能能光明正大的验尸,又能捉妖,还不会影响普通人,更能填饱肚子。 一路上还听人提起,长安城有个找专门验尸的衙门,名字好像是叫大理寺。又想到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想要成功进大理寺做事,首先就得改头换面。 哎!世道女子难为啊。 幸好她在山上,平日里与师兄穿得差不多,年龄又小,不说出去,也没人能发现她是个女道人。随便捯饬一下,嘿,哪里来的清俊小郎君! 道一靠着这个决定,一走就是几个月。 一路上走访寻问,还买了一份泛黄的图纸,摸爬滚打的来到了牛角村。 道一将手里的地舆图再三核对,眼前一片浑浊的汪洋,确实是她要找的目的地。 按罗盘所示,方向没有问题呀。 村子呢,哪里去了? 难道这根本没有村子,她又上当了? “有人吗?”道一大声喊道,试图找到一个活物。 可周围除了恶臭还是腥臭,无一活物踪迹。水面上漂浮着死去多日的鱼类牲畜,在这些东西混杂之间,似有一物不同。 远观。 白嫩嫩的。 道一连忙起身一看,那物的正脸与赫然与她遥遥相对。 木壶里的水,突然就不香了。 她看了个正着的。 竟是一具死去不知几时的浮尸。 ...... 第二章:贵人的诉求 有活计来了!道一脑海闪过的第一念头。 又赶紧呸呸几口,这可不是村人请师父作法事的时候。 道一隔着浑浊的河水打量,那死尸身上也是白蒙蒙一片,没想到死人身上也有。想到下山的目的,她以观气术望之,浮尸身上没有残留任何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 浮尸本身是人类,其死也与妖怪无关。 隔着滚滚洪流,又没有妖怪出没的痕迹,道一就想离开这里。 至于那团白雾,她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再查探吧。 眼下寻个落脚的地方,吃东西才是紧要的,她感觉快要饿死了。 道一将木壶别在腰间,准备离开此地。 看来此处是没什么收获了,活人都没有,哪里来的香客啊。 决定继续往西行,前往长安。 道一很生气的是,那具浮尸,几乎与她同步,一人在岸边行走,一尸则是在河中飘流,像是结伴同行一般,气得道一的肚子更饿了。 “喂,我说尸兄,你老跟着我做什么?”道一对着不会反驳的尸体,隔着河流喊话。 浮尸静静立于河中,似是遇到一个旋涡,竟然在湖中转着圈圈。 道一:我一定眼瞎了,竟然看出了欢快。 “也罢,今日遇上,也算是你与我有缘。”道一饿得有些头晕眼花,总算记起了自己是九霄观的弟子。 嘴里说着有缘,还是从腰间取下了唯三的余钱,寻了一处稍显平坦之地,掷出三枚铜钱,待其落地之后,观之。 道一一乐,“出行遇贵人,大吉大利呀。” “浮尸大哥,我来了。”道一兴奋的朝着滚滚浑水中的浮尸大喊,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却见浮尸随水漂流。 道一着急追赶猛的起身时,一块木制的东西,从包袱里掉出来,与地上的石头相碰,又弹入了河水中,而河水呼啸的声音,掩盖了东西掉落击出的动静,这让道一都没能回头看一眼,仍旧在追那具浮尸。 你追我逃,几番折腾。 凭借一枝翠竹,道一将那位浮尸大兄,自水中打上岸。 贵人就摆在眼前,是带走还是为对方挖个坑埋了,道一有些犯难。 不说带个尸体上路,就凭对方死了这么多天,那味儿不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啊,至于带尸体上路,对大周的路人来说,是件多么惊悚的事,道一暂时没考虑到。 算了,既然是贵人,还是带着才能显出对方的贵吧,不然放这里,谁知道对方怎么感谢她。道一决定,将浮尸带走,好生发挥他的贵人优势。 在残垣断壁中找到一根绳子,准备把浮尸困起来。弯腰低头,想要将浮尸抱起来。 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与浮尸正面相对,脸色突然变得慎重。 浮尸身上的白雾,忽然起了变化。 白雾扩散,将道一整个人围拢在其中。 道一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映入眼帘。 第一反应就是跳出一尺开外,准备亮出符纸,青天白日的见妖怪啊。 可看了半天,对方都没动静。 她就站在男婴的旁边,好奇伸出手去触摸,却是穿身而过,道一大吃一惊,眼前的景象又是一阵变化。 原来这是人家苦苦求来的男婴。 孩子长大了,在父母千万疼爱中长大。 家境虽不富裕,可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孩子一人,姐妹的存活都是为了孩子。 甚至属意其读书识字考科举。 孩子也知感恩,算得上是幸福的一家。 好景不长,孩子一日外出,遇到了拍花子,至此一去不回。 想要伸手出帮忙抢回孩子,那拍花子迅速消失,道一一个踉跄,眼前景象又再度变幻。 孩子被拍花子交给了一个全身笼罩在一片黑衣中的男子,男子交付银子之后,拍花子欢喜揭过,在转身之际,被对方一招刺穿胸膛。 “因为拍花子死了,所以这便是你父母寻不到你的原因吗,王荣。”道一对了半天口型,终于认出个名字。 不知道这些情形算什么,还是跟着看下去。 因为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退出去,这才是主要的。 孩子也就是王荣,被那黑衣人扔到一个地方,由一个人带领,而每处只有五六人,学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些孩子不听话,闹着要回家,挨了不少毒打,王荣也在内。 后来都不闹了,这才有一些明面上的自由。 渐渐的也都忘了回家。 五六人都逐渐长大,也忘了家乡在何处,父母又是何人,王荣他们每一回都出去做一些事,这一回王荣到了濮县。 “可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道一只看到蒙着脸的黑衣人像是在吩咐王荣什么,后者只应是,具体要做什么,完全不知。 过了一段日子,王荣似是完成了重大任务,很是欢喜的,在和黑衣人交谈时,道一就看到黑衣人瞬间绕到他背后,又一次伸出了他的魔爪。 一如多年前,那位拍花子。 可结果却大不相同,王荣并没有被一下刺穿胸膛,反而被对方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随后便将其扔在逐渐成势的浑水中。 白雾即将散开之际,道一又看到了那个温馨的小院。 是王荣的家。 白雾尽散,又安静的漂浮在王荣头上。 道一好一会儿无语,合着看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内心最深的记忆吗,连个话都听不见,像那个黑衣人,连个嘴都看不见,有什么用呀。 她甚至感觉自己好像更饿了,人有些发虚。 不过看起来那么神秘,也不像是好人呀。 想到王荣最后的印象,那是他家,道一嘀咕,“所以你这是‘坏事’做尽,想要回家吗?” 白雾像在空中扭了扭,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情绪分外低落,简直绝了。 白雾见她没被这么悲惨的身世没引同情,做了个没有面目的人脸,咬咬牙,一摇三晃,主动贴合在道一指尖。 再看白雾已经散了近一半,道一连忙感应一下,那是方才白雾给出的东西,或者说世人口中的魂魄,不过这与寻常的不一样。 通常人死了之后,虽有魂魄,可人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压根儿不会逗留在尘世间,毕竟下头还有另一番生活不是。 如今这王荣乃是靠着执念方才能成形的,故魂魄得以留在世间。 待执念一消,自然去他该去之处。 道一飞速以手结势,结出一个最为寻常的咒印,此印五行属金,威力居然比平常多了一分,原来是那魂魄愿意将魂力奉献,效果竟然这般好。 人体有五脏,份属五行。 阴阳生五行对应天生万物,自然也包含道术在内。 魂力强化五脏,也就是强化了使用道术的器皿。 方才的魂力,便是强化了她的肺部,也就是五行金,这一样的金属性的道术,使出来就要强上许多了。 不过道术也需要身体的气来支撑,江湖人说的是真气,修真说的是灵力、灵气。 道一认为她们修炼的和灵力更为接近,所以都称之为灵气。 身体内还有上中下三丹田,对应身体的精气神,不知是否也有合适的魂力。 上丹田指的是精神与灵魂,中丹田则是先天之气,可预防万一使用,后果也很严重,容易伤及自身,下丹田才是平日里使用的灵力存放处。 不知魂力对三处丹田有用,若是有的话那就太好了。 道一想到这里非常开心,将来若是再帮助其他魂魄,道术能再上一层楼了。 她眼下还不知道师父说的妖怪是什么样呢,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拥有如此能力,怪物总不可能一碰就自己死了吧,先加强一下自身力量,总不为过吧。 使用道术也是以自身能力来支撑的,自身能力越大,遇到强大的对手,消耗也就会遇少。 不过去哪里找有执念的魂魄呢。 “既然你是我贵人,我就帮你一把,不过能不能回家,就要看你自身造化了。”道一得了力量特别好说话,末了还见白雾对她作了一个揖。 这让道一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还有一半魂力等着她收呢。 她不好意思的同时,将那浮尸的衣物除尽,结果抬头就发现那层白雾居然起了一层薄薄的红雾,像是在害羞,简直无话可说了。 道一火道:“我得检查你的身体死因,到时告诉官府,你身上发生的事,这样才能有让官府信服的依据。 不可能直接说,我看到凶手怎么害你的吧。 换作平常时候,你信吗?” 红雾瞬间消退,道一哼了一声。 便认真验看。 这份认真验看,落在旁人的眼里,那便是另外一个意味了。 现在这都是些什么人,竟然连具浮尸都不放过了,瞧瞧旁边落下的一堆衣物,还有道一不断游移的双手,真是让人不想歪都难。 落在来人眼里,那简直是浮想联翩。 “喂,那边趴着的,对,就是那个道士,你在做什么?”一位不良人,越过身着浅青官服的县令,他加速跑来的同时,还大声的呵斥着。 ...... 第三章:打包带走 道一将浮尸反复验看完,就感觉到了肚子饿得不行,想要收手歇息一会儿,冷不丁从背后一声呵斥,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摔个屁股蹲子。 验尸结果还没好好消化,有些地方没想通呢,这给吓得三魂不见两魂的,还有什么心情去想呀。 她这身子都起了一半,还跌了回去,差一丁点,就要和这具浮尸,来个亲密的拥抱了。 道一很是不满的回头,有几个人正背着几日来久违的阳光走过来,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阳光再加上成片成片移动过来的白雾,可真刺眼啊。 几人走得近了,他们方才看清清,蹲地上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道人,长得挺清秀喜人的,可做的事不止渗人也挺恶心的。 抱着一具死去不知几时的死尸,手不停的在尸体上来回移动。 不对,这样一个道士。 为何会在此地亵渎死尸,行为那般的猥琐。 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道一也才将几人看清楚。 打头的那位身着官服的,具体多大,应当是个县令,这和她之前路过县城,偶然见过县令一面穿的官服差不多,身边还有一位文士打扮的小胡子,应当是主簿一类的。 另外几名横眉竖指的,便是不良人了。 双方的时间有一瞬的静止。 来人正是濮县县令,濮县受灾,他这个当县令的首当其冲,朝廷派了赈灾大臣、御史同行的还有一位大理寺卿,也不知查个什么。 总之,他被几拔京官给‘流放’了。 刘县令寻思不能从灾难之获取好处,那就只能带着手底下的人四下寻访,还能表现得十分用功积极,今日正好撞上了‘猥亵’尸体的道一。 总算有地方撒气,兴许还能从这小道人身上剥出些油水来。 胡主簿跟了刘县令好几年,自然懂他的那点儿心思,挥手便要上前拿下道一。 道一见到官府中人,可高兴了,“官爷,这尸…” “把这不知死活的道士,给我拿下!”胡主簿身形消瘦,吼起来十分有力,其中还带着狠厉之色。 两个高大不良人也就明白了,应该如何对待这个小道士。他们拿起大刀的,气势汹汹冲上去,就要去捉道一。 道一本来饿得有些不清醒,可因为胡主簿的吼声,便处于半清醒的状态了。 她甚至清楚的意识到,就这么抓人的官员不是好官呀,而且被抓进大牢里,她怎么帮王荣完成诉求呢。 不过,县衙大牢,里头会不会有很多死过的人残留的东西呢。 道一想到方才的魂力,竟然感觉有些饿了。 不良人朝她扑过来,道一身子比脑子的反应更快,在两个不良人冲到跟前时,人已经转移到了另一边。 如此一来,刘县令更气了。 不消主簿开口,他怒道:“把这小道士给我带回县衙。” 道一还要再跑,听到县衙两个字,顿了一下身形,这也成功让两个不良人制住了她。 胡主簿殷勤的跑过去,捡起放在一旁的包裹,仔细翻看之后,发现里面空无一文,就那么一套换洗衣物,刘县令见了,也不免失望。 这小子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是一身无分文之人。 不对。 “你们两个给我搜这小子的身。”刘县令上下打量道一,似在看财物在什么地方。 道一全身上下只剩下三个占卜铜钱,以及脖子上从不离身的玉,她身子一僵,余光瞥见一那具浮尸,眼珠子一转,“各位官爷,方才我摸过这浮尸大哥全身,不知身上可有沾上脏东西啊。 哎,也不知这尸体死去多久,在水中有没有染上什么疫病啊。” 瘟疫向来如洪水,似猛兽。 别说隔着几步远的刘县令,便是不良人都悄悄的远了几分,要不是刘县令盯着,两位不良人能立刻扔了人掉头就跑掉。 “官差大哥,能把我的包袱还给我吗?”本来这些东西在入狱之后,都是不能带进去的,眼下怀疑其中有什么瘟疫,刘县令等人哪里还敢碰。 连个穷鬼道人都不愿意拿下。 胡主簿的小胡子动了,他将刘县令带至一旁,轻声嘀咕,“县令大人这小子若是当真有瘟疫,我们应该带回去啊。” “哦,为何?” 刘县令寻思,要回去好生洗洗祛祛脏邪呢,冷不丁听这要求,当即就想要拒绝,又听胡主簿道:“县令大人你忘了如今赈灾的可不是你呀,而是朝廷派来的人。 若是他们在赈灾的时候,出现个什么疫病,倒霉的可不是咱们。” 刘县令一听有戏呀,却是完全忘了这也是自己的治下。 两人长得贼头鼠目的人走到远处交谈。道一最后只听到要将她带回去的决定,等两人回来时,她已经束手就擒了。 到了县衙再说吧。 道一不再挣扎,她仰起头,还是想要和刘县令说话,结果后者看也不看。 刘县令直接给这件事下了定论,“濮县县受灾,如今你身份未明,现下要将你押回县衙,余下的等回了县衙再说。” “不是,官爷,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关于这具尸体的。”道一准备说一下浮尸的真正死因。 刘县令闻言,面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令人渗得慌,“没看出来你对这尸体还情有独钟的嘛,那就成全你吧,都给我带回县衙。” 道一完全就在状况外:???不是,朝廷的官员都是这样的吗?虽然她不反对去大牢里坐坐,可这也太草率了吧。 她愣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捆得很结实了,身上捆着个绳子,任谁也不舒服,想摆弄几下,发现还真挣不开,真是饿得太惨了,没什么气力。 不良人发现她的意图,没好气的拍了她一巴掌,“给我老实点儿,乱动什么,别想着逃跑。” 道一被捆得难受,只是想活动一下:——山下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凶的啊! 她还沉浸在来濮县路上,沿途那些‘友好’百姓的思绪中,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 “给我闭嘴!”不良人见她还要再说话,又给了她一个巴掌,没见他们县令已经很生气了吗,再让这小子说两句,万一县令更生气,他们拿不到月俸怎么办。 道一无缘无故被打,实在是震惊非常。 眼下能先到了县衙大牢再看了,实在不行,来个穿墙术,到时候就能离开了。 打定了主意,也就安静下来了。 她的无言则被当成了默认,随后就被其中一位不良人,无情的拖走了。 另一位不良人随意将地上衣服,盖在那具一直躺在地被扒得精光的浮尸身上,在刘县令吃人的目光下,不得不认命的扛在身上。 一人,一尸,一包。 一同被带回了濮县县衙。 ...... 第四章:博弈 道一借机进了濮县的大牢,同行的还有那具她‘舍不得’的尸体。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和那具尸体被关在一起的事,很快便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晓了。至少在濮县的几路人马,那是理了个一清二楚的。 赈灾大臣只要你此时不影响他赈灾,别的事都好商量。而那御史却是小册子上又狠狠的记下一笔,天知晓,他回去会参些什么东西。 大理寺卿王玄之便是此行到濮县的官员之一,他奉了圣人的密旨,前来濮县查长安一桩牵扯到人命官司的流言。 表面上却是扯了与赈灾大臣同行来查濮县水祸的根由,听闻刘县令的不作为,他是一愣,都不知说甚好。 王玄之听了心腹小潼的回复,脑中已经过了无数的信息。 结果却没等到接下来的消息。 王玄之看着小潼,他面上似有难言之隐,便问道:“那刘县令可是还做了什么,让人为难的事?” 小潼面色纠结,“倒也不是为难的事,就是...就是...” 小潼一想到从监视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还是觉得不好开口。 那般令人眼睛疼,耳朵聋的消息。 他们出尘的王家郎君,可不能让他沾了这些,只是一想到他们郎君别的不求,只求了个大理寺卿的官,他根本就是无所畏惧。 小潼鼓了鼓心神,说道:“那刘县令带了个道士回来不说,还带了一具尸体,就将那道人与尸体关押在一个牢房里,说甚全了小道人的心愿。” “胡闹!”王玄之轻喝,“本以为刘县令是强硬捉个道人来,为濮县驱驱邪,好为教濮县县民,心里安心一点,没想到他究竟如此。”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悲哀。乱世时道人为大周所做的事,仍历历在目。不过短短三载时光,道人的地位,竟落到这般田地了吗。 但此时人又不在县衙,不能亲自前去查看。 王玄之祈祷,这位道人可千万不能死在了牢里。 “对了,这道人和尸体,刘县令都从哪里带回来的?”王玄之忽然发现了奇怪的地方,道人和尸体,怎么就凑一块儿去了,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个问题,小潼回答得很顺畅,濮县现在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所以这些事也早在他们回来时,就打探清楚了,“回寺卿的话,那人是在与邯县分界处,一个名叫牛角村的村子里被带回来的,”顿了顿,又道:“尸体也是。” 王玄之:“唔,一人一尸,怎么凑一起的?” 小潼硬着头皮说道:“好像他们到的时候,说是道人在亵渎尸体。 已经是浮了几天的尸体,那道人还能下得去口,真是......” 王玄之:......好个清奇的小道士。 小潼又说:“目睹了这一幕的刘县令,当场就下了判决,说是道人污辱尸体,就这么被抓回来了。” “据我们这次查来的消息,还有钦差大臣的走方,牛角村在大雨之后,河水决堤,全部被淹了,尸体应当是受难的村民过后飘浮起来的尸体。 那个小道人,若是后来的,应该就是误入此地的,或者说寻亲访友,不曾预想到牛角村会遭难。 可若是他一直在呢......”王玄之用树枝点着地上的土,似是在思考什么。 小潼一凛,“那便是我们此行重要的人证,对寺卿查清这里的事情,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王玄之解上腰间的玉,交与小潼,道:“你且回去传我的令,告诉刘县令,这人是......” 说到一半,王玄之又改口,“这人既然亵渎尸体,寻常时候我们管不着,可此次牛角村遭逢大难,竟然还不放过受难的村民,罪上加罪。 定然要重判的,便是杀头都不为过。” 小潼:说好的人证呢,确定这么一来,小道士还能活着吗。 王玄之又说:“你回去告诉刘县令,既然这道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本官也想要见识一番,叫他先留人一条命。” “可是钦差大臣那边?”小潼有些担忧。 王玄之抬头打量,透过树荫下来的阳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们各司其职,只要不犯在对方手里,都会通行无碍的。” 小潼似懂非懂,领命而去。 果如王玄之所言,钦差大臣与御史那边,忙着赈灾都已经焦头烂额了,这种查案的事,他们根本就顾不上插手,能问一句就算是喘气了。 不用管事,又能将这个‘瘟疫’源头扔出去,刘县令十分乐意,还差点儿让小潼看出点问题来,好一阵心虚。小潼觉得这刘县令也太奇怪了,他们方来濮县的时候,可是‘事事亲为’的,转念一想,这不是自家寺卿和钦差大臣还有御史三方面的功劳吗。 对方有心无力呀。 又考虑到尸体的可怕。 小潼心想:万一还没等到寺卿归来,小道士已经在牢里被吓死了怎么办。倒是忽略了,一人一尸在牛角村度过的时光,那会儿小道士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何会犯上亵渎罪。 所以小潼拱手一礼,向刘县令提出,“不知刘县令可否让小潼前去查看一下,这位胆大包天的小道士,究竟是何许人也,也好让我家寺卿心中有个数。” 在这点小事上,刘县令当然不会为难他。 要是能在去看那小道士的时候,顺便染上点儿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简直省他大事了。 “小潼大人随意便是。”刘县令面上笑眯眯的,心里的花都能开出一个园子了。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看到一位吃不好,睡不下,双眼元神,一整晚在担忧自己前途,会不会下一刻没了性命,又或是尸体就在眼前,压根儿不敢休息,满脸青黑的小道人。 可是小潼宁愿自己没来过,他看到了什么! 尸体就在脚旁,还能吃得好睡得香,精神奕奕的小道人。 好个古怪的小道人。 小潼想扭头就走,可是又怕打乱寺卿计划,他忍住了! 他还发现,许是因为发臭尸体的缘故,牢里的其他犯人,有多远离多远,到底是怕臭还是怕死人,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稍微凑近一些,那刺鼻的味道,一股脑的冲入鼻中,真提神醒脑也。 “小道士,你犯下了那么重的罪,还能心安理得好吃好睡?”小潼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屏着气息。又要努力做一个,在刘县令面前合格的‘刽子手’。 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小潼,分开都认识,可合在一起,道一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幽幽一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有这么一遭。 ...... 第五章:有罪论 道一总算吃上了一顿饱饭,她可真是不挑剔啊。 哼,本来就不是真的犯事,为何不能心安理得? 正张口就要反驳,瞥眼看见小童状似无意的看了刘县令一眼。她立即改口,“那又如何,只要我一日不死,还不能吃饱饭,睡好觉了吗,这是什么道理。还是你们官府就这般胡乱抓人的?” 道一并不清楚刘县令给她定了什么罪,但她不傻,这位官爷的出现是一场转机。 要不是师父说过,不要得罪官府,不然后果很严重,她昨天就是再没力气,拼一拼,也是能打赢几个人逃走的,而且,她低头看着变形的尸体,这位大哥身上还有冤屈呢。 道一的反应与配合,让小潼松了口气,也多了分警惕。 这么聪明的人,要是真犯事了,怕是罪证也不好找。 道一只想着要为尸体说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身负数重重罪了。 “哼,任你嘴硬,等明日我家寺卿回来,上报朝廷,将你判个死罪,看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小潼似是不屑,抢在刘县令开口前下了定论。 呼,道一吐出一口牢里的浊气,幸好明天就有个结论了。 再晚些日子,这尸体真不好保存。 刘县令附和,“小潼大人说得对,你这个小道士,不好好在观里清修,跑山下来犯事。” “咦,对了,你小子来自哪座道观,我要去讨要一个说法。”刘县令突然想起来这么一茬儿,有师门定然有钱啊。 道一:“———我什么罪都没有,凭什么寻我师门麻烦。” “就凭本县为朝廷办事,怎么你要和朝廷作对?”刘县令当真是胆子大,什么坑都敢挖。 小潼及时出声,“刘县令,这人是要留着寺卿明日来审的,我们今天便是审了,最后也得寺卿来下决断呀。” 一想到王玄之到了濮县之后的种种行事,刘县令觉着还真有可能,不给他面子,今天他能审了这小道士,明天那人说不定就能再推翻他的审判。 这般颠覆他颜面的事,刘县令自认聪明的不会去做。 “哼!!!”刘县令气得甩袖离去。 大牢里人多眼杂。 小潼也不好明言什么,只道:“小道士,你莫要损伤了这具尸体,明日寺卿回来,若是见不到这具尸体,你的罪会变得更加严重。” 哦,懂了!保存好尸体! 嗯,目标一致。 道一对小潼从陌生人,一下子就上升到了一路人。 小潼被她热情的眼神吓到了,神色很是扭曲,这种眼神一般都是在寺卿出行,长安街上那些姑娘家才有的。 小道士莫不是真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小潼的眼神在大牢地上的尸体上来回打转。 道一会意:我懂,我懂,要好生照顾这具尸体。 小潼:......这炙热的目光,真让人难受得紧。 刘县令把尸体和道一放一起的时候,她就在内心暗喜了一回,可以明正言顺的保存尸体。 嗯,道一如今眼里只有尸体,却是不知晓,如果没有小潼来这一遭。 她很可能,会和这具尸体,一起烂在濮县的大牢里。 “放心吧,官爷,我一定帮你保管好这具尸体的。”道一拍拍胸脯保证。 小潼一头雾水的走出县衙大牢,,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在看到刘县令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尸体和他有劳什子的关系,那小道士要帮我保存。 但是想到王玄之的吩咐,小潼还是咬碎了一口牙离开了。 ...... 翌日。 王玄之微服离开驿站,去濮县县城打探消息归来,辅一入屋,尚未落座,便听到小潼来报,本打算先处理一下在外听来的消息,如此只得先见小潼了。 小潼向来稳重,像今日这般着急,属头一回,看来那小道士的事,中间有不少的猫腻啊。 只是当他听完小潼说完昨日大牢里的事,也是惊得不行,那张素来少稳重的脸上,写满了惊愕,更是脱口而出,“那小道士莫非是个傻子?” 小潼震惊的朝他看过去,满眼的不可置信:......我家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郎君,来一趟濮县竟是会骂人了,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吗。 王玄之被看得很不自在:现在再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来得及吗? 为了缓解失态,他问道:“所以你与那小道士,约定好今日解决死尸的事。” “是的,郎君!”小潼不经意的呼出一口气,熟悉的寺卿又回来了。 从方才小潼的话来看,那小道士要不是方下山,脑子还不怎么好使的那种,这一种审一审,倒是可以直接放了,可她又能明白小潼的话里玄机,瞧着也不是真的傻子。 若是另外一种可能的话。 王玄之想起他这几日查到的消息,眼底波澜横生。 “走吧,我们去一趟县衙大牢。”王玄之微垂双眸,敛去里面的刀光剑影,平静的说道。 ...... “差大哥,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呀?”道一冲着送饭食的狱吏笑弯了眉。 成日在大牢里什么样的犯人没有见过,但道一这样的委实少见,因为她是真的笑得很开心,并不是为了讨好他们才笑。 本来要板着的脸,也是下意识的一松。 对县令的为人他们也十分的清晰,在觉得道一是个傻子之后,更是同情不已,经过一个晚上,便是牢头都对道一和蔼不少,如果说牢头一笑,牢里的其他犯退壁三舍也算的话。 王玄之到大牢的时候,以为会看到一个悲悲惨惨戚戚的小道士,可是坐了一夜牢,面色依旧清净无邪的道人,正在埋头苦吃,时不时还与狱吏友好交流,笑容似乎能驱散大牢里的霉气。 旁边的犯人,则是敢怒不敢言。 王玄之险些怀疑走错了地方,毕竟大牢也分好几个地方。 还要再做最后的挣扎,道一已经看到了他们。 “小潼官爷,你来啦!”道一十分欢快的呼喊声响起。 犯人、狱吏、牢头齐齐转过头看向门口时,甚至是王玄之都回头看了他一眼,小潼脸色瞬间爆红,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名字,被人叫出了一种难为情的感觉。 分明之前来时,狱吏他们也都这样叫的。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为那个小道士,恐怕是什么什么邪法,他今天一定要看好自家寺卿,免得被蛊惑了去,那就罪过大了。 大牢大门大开。 王玄之逆着光走来,宛若仙人下凡,与大牢堪比得是一个天,一个地,他如同在闲庭漫步,轻踱着步来到关押着道一的牢房前。 一旁刻划着:癸未。 犯人按大牢天干地支为犯人等级的划分。 道一都快住大门口了,在癸未间。 癸未间的犯人,顶多是一些小罪,这是犯人与官吏都明白的事。 道一刚下山,她不清楚啊。 所以在王玄之第一句,她就愣住了。 “小道士,你知道你犯了杀头之罪吗?”王玄之一反常态,不若早些年审犯人那般,反而直接定罪了。 一旁的小潼有心想说一句:寺卿大可不必为小潼出气到这份上。 狱吏:......京城来的官员都这么凶的吗? 众犯人努力的抱住自己,本来就在瑟瑟发抖,现在抖得更厉害了,这位官员看着年纪不大,心肠已经这么歹毒了,要是看上他们,拉出去杀了怎么办? 刚才还在凑热闹的犯人,现在已经各自蹲回角落发霉去了。 实在是这掉脑袋的热闹,他们凑不起。 发现王玄之的那刻,道一就觉得,若是他们的祖师父当真成仙之后,又变得年轻,应该就是这人的模样。 可是等这人开口,就让她知道,那都是欺骗世人的表象。 可这人的面相告诉她,此人并不坏,至于心思黑点儿什么的,为了出牢的道一暂时看不见。 且他能左右刘县令的决定,要么官职高于对方,要么比对方聪明。 再看这年轻男子的衣着,努力回想着师父说过朝廷的朱紫论。 她有一个决定,好好抱紧眼前的救命稻草。 能不能出狱还得靠这位寺卿了,道一想要是再把这事儿解决了,再努力一下跟着这位寺卿混口饭吃。 方才她听到了,看守大牢的狱吏称他为大理寺卿。九霄观的香客有提过大理寺,管大周朝廷掌折狱、详刑。 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眼下大理寺卿到了跟前,一定要抓好机会。 长安的大牢啊,听闻那里最是繁华。多少人舍不得离开呢,说不定大理寺牢房里有执念的魂魄更多呢,要是能跟着这位寺卿做事,可真是太好了。 道一有了决断,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就是路过濮县,怎么就有罪了,前有一位胖县抓我进来,现在这位神...寺卿还直接说我犯下杀头罪,我罪在哪里?”道一一副完全懵掉了的样子。 胖县令...众人脑海里冒出刘县令,画面实在太美好了,感觉不能再想下去了,还有神...神仙吗?看一眼王玄之,一众狱吏、犯人齐齐点头。 王玄之:“你看下他。”洁白如玉的手指了指,经过一夜,变了不少样的尸体。 众人:......这是要草菅人命吧,是吧。 道一一看,那具泡过水,又在牢里和他相处了一晚,趁着她睡觉时,老鼠啃了不少肉的尸体,陷入了沉思,难道她当真有罪? 道一眼下尚不懂律法,她急了! 哎,有了! 道一下子就哭上了,震耳欲聋的哭声在大牢里响起。 狱吏等人以刘县令有事,他要出去一趟便开溜了,可怜的犯人,无处可去,被震得脑瓜子疼。 小潼也没想到这一茬,在王玄之示意下,也出去守门了,暂时没想起来,他要看紧寺卿的事。 众人都痛苦的离开。 王玄之一人神色自若,甚至带上了几许笑容。 他又靠近了牢门几分,牢房里混合着尸体的味道,瞬间冲进了鼻腔里。 王玄之的笑容僵了僵,又恢复了他的云淡风轻,凑近了温和的说道:“当然了,若是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本官可保你,以及你的师门无事。” “我一定如实告诉寺卿!”道一破涕为笑,猛的一点头。 心里则是松了口气,肯听人说话就好,不枉费她舍了这么多泪水啊,得喝多少壶水才能补回来,不过能洗一回眼睛,也不算是很亏。 就怕再来一个刘县令,一副我不管,一句话就是你有罪,完全没办法沟通,她是真的怕了,怕自己忍不住,一个拳头糊他脸上去。 那样,才是真的有罪吧? …… 第六章:人生如戏 王玄之:“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怎么到的濮县。” “我叫道一。” “道依?”王玄之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奇怪,还多看了道一好几眼。 “不是不是,是道生一...的那个一。” 道一双手忙乱的挥舞着,生怕这位京城里来的官员误会了什么,不然麻烦就大了。一路上也碰见好些个误会他名字像女子的,甚至差点儿被人骗去卖掉的事,可不能让这位大人知道了,得多丢人啊。 “嗯,你继续说。”心里却记下了这个名字,昨日听小潼说消息时,只听他说被抓的是个小道士,还当真没注意叫什么。 道一见王玄之并没有其他的表现,这让她放心不少。 又接着一股脑的说了一堆地名,全是她路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问过的路,做过的事,还有给过的钱等等。眼见那张嘴还有要再说下去的趋势。 王玄之赶紧制止了她,颇有些头痛,“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来濮县做什么?” “进京,为九霄观寻香客!”道一挺直胸膛回。 王玄之:......真理直气也壮,这理由倒是无懈可击,濮县距离京都已经是最近的县城了。 “可明知这里发了水灾,你为何还要再到濮县来。”王玄之理出一条疑点来。 道一咧嘴一笑,露出那口森森白牙,“我在郸邯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倒一些大树,能扶起来的作物,没想到濮县是这样的,一个活人都没见着,饭也没吃上一口,最后还是在这牢里吃上的饭呢。” 王玄之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刚才他进来看到的景象,感情在牢里吃上饭,这人当真是开心的,一时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玄之的目光落在道一背后的一个包袱上,想来是因为包袱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刘县令并没有叫人收走,这才让包袱得以保存。 想到小潼的眼力,那个包袱里绝对不可能有硬物。 王玄之问:“刚才你说的这些,都是空口无凭,你可有什么能证明什么的东西吗?” “有啊,我有过所的,你等等我找给你看!”道一答。 她记得下山前,有经验的师父、师兄叮咛万嘱咐,过所一定要收好,而且走过这么多地方,她也了解了过所的重要性。 所以她就放在包袱里,一直背在身上的,现在王玄之问,立马转过身去翻那个已经将近两天没碰过的包袱了。 包袱被她放在草席上,手脚利索的将简陋的包袱打开,翻来覆去里面也就一套换洗衣裳。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道一将衣裳拿出来,放在草席上,包袱上面空空如也。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过所,又将方才的衣物拿出抖了又抖,抖开的只有衣服。 过所去哪里了? 道一傻眼了,不过眼下人已经在牢里了,不能再差了,遇事不要慌。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件事,如她这样身份不明,这位大理寺卿更不可能放她轻易离开,得查仔细了,那跟着上京不就有门路了吗,连问路的功夫都省了。 可眼下却不能明言,长得好看不一定就是好人呀。 所以她表现得整个人焉焉的,如丧考妣。 在阴沉的牢里,王玄之心情突然变好,他说起话来都轻松不少,“小道士你当真有过所吗?” “我有的,真的。在邯县的时候,还有呢,我过城门的时候还在身上的,”道一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说话有些乱了,突然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叫道:“我想起来了!” “嗯?” “肯定是我搬这位大哥的时候,掉河水里了,那会儿听到一点声音,还以为是什么石头掉河里了。”道一懊恼,早知道就回头看一眼了。 虽然没了过所大理寺卿不放人,可她成了来路不明的人,做事儿也不太方便呀。 好像才看到那具尸体一般,王玄之道:“你说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还得派人去核查,可以暂时不定你的罪,但是这具尸体的事,你得告诉我。 对了,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查出你身份没有问题,我还可以重新帮你办一张过所。” 道一眼睛一亮,十分高兴,“真的吗?” “嗯。”前提你真的没有问题。 对于这一点,道一完全不慌,“大人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王玄之嘴角一抽,由于官职问题,不知道多少人说铁面无私,冷血无情,心狠手辣。若不是明白在做什么,都怀疑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了。 他第一次听人夸自己是个好人,还不过是答应办一张虚无飘渺的过所而已。 “这位大哥是我在牛角村发现的,你是不知道,当时就飘在河上面,面肿胀得如同馒头,唔......”道一比划着,突然卡住了。 然后转了一下身子,指着其中一位正在啃馒头的犯人,道:“差不多就他这个颜色的。” 王玄之循着手指看过去,是一种微微有些发黄的馒头。 那位犯人手中的馒头,有一半在嘴里,有一半在手里,上不去,下不来。他觉得自己此时不应该在牢里,如果有机会出去,以后再也不犯事了。 其他的犯人,也是如哽在喉。 他们觉得这哪里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道士,简直就是行走的魔鬼好吗。 王玄之倒是看得很认真,好像在思考什么。 只是他这般直白的盯着那具半光着身子的尸体,让其他犯人是大气也不也出。犯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求求你们出去审案吧,哪个犯人不是在堂上审的啊。 也只能这般想了,看刚才一来就定罪的样子,就知道是这位官爷在吓唬那个道士了,要是他们乱叫嚷,坏了官爷的事,保不齐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死道友不死狱友呀,小道士还请多多担待。 大理寺卿啊,那可是天子脚下的官,若是无缘一生都见不着的官,年经轻轻身居高位,要么后台够硬,要么自身有实力,或者两者兼具。 这样的人他们不敢惹,虽然都是犯人,要真有那舍已为人的精神,也就不会在这大牢里见面了。 又打量那说尸体说得兴致勃勃的小道士,心里暗忖这输赢还不一定呢。 “还有呢?”王玄之面色如常。 道一将尸体翻了一下,指着尸体的脑后,道:“我可以很明确的断定,这位大哥不是被突来的大水冲走,然后淹死的,他是死于脖颈后的这一道瘀伤。” “他是被人打死的?莫非是谋财害命?”王玄之疑惑的问道。 道一摇头又点头,“也不能这么说,是这人脑后的伤,造成了他的昏迷不醒,又扔到了水里不能自救,才淹死的。而且他身上没有抢夺财物留下的痕迹,你看这些也是证据。” 被紧紧裹在衣裳里的碎银几两,也让道一现翻了出来,这可是超出普通百姓的水平了。 王玄之沉思。 片刻后,他问:“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道一一脸的理所当然,又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自然是因为我验过这位大哥呀,要不他怎么会光着身子呢。” 道一心里也有些发虚,幸好提前验看过尸体,要不然被这么一问,岂不是露馅儿了。直接说她透过死者回忆看到的情景,估计今天就是她的死期,就着这个大牢给处置了。 原来如此,至于那刘县令为了谋利编出来的理由,也算是有了几分正当,那般情况下,常人瞧了,多数会觉得不正常。 “你怎么会想着要去验看一具浮尸的?”王玄之干脆就蹲在牢门口问话,毕竟任谁也不会想着去打捞一具漂着洪流中的尸体,不要命的例外。 甚至还叫道一把尸体挪到门边,两人隔着一具尸体,一道牢门,一问一答,附近的犯人,从两人的手都落到尸体上开始,就已经不敢再看了。 毕竟葵末周围,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他们也是怕尸体的。 总不能说是我出门遇见的贵人,又或者说能见着死者徘徊的执念吧,道一觉得这样说的话,铁定没人信的,指不定就着这牢就把她给烧了。 一路走来,见过不百姓这般迷信又不迷信的做法。所以转了一个念头,她换了种说法。 “我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谁知道就被抓进来牢房里来了啊。”道一表现得特别无辜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 王玄之:......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还真是独特的趣味啊。 “你会验尸?” “嗯。”道一疯狂点头。 “告诉我你是如何验的。” 王玄之漫不经心的整理了衣摆,他倒想听听这小道士能说出什么来。 ...... 第七章:全靠演技 “对了,寺卿查到他的家人,能帮忙送回去吗?”道一没忘了为自己谋取福利,只有把人送回去了,她才能拥有完整的报酬呀。 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就要好生帮人家做事,道一自认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王玄之:!!! “———这具尸体能不能好生归家,还要看你怎么帮我了。”王玄之没有拒绝,反而换了个说法。 “我需要做什么?”道一这会儿就是了个为了拿到新过所,然后全须全尾出狱的大周良民。 至于成精的犯人,此时半分响动也不敢发出,生怕被这两人注意到,就此长眠于濮县大牢。 深谙此道的犯人,一个个的张大着嘴,就看兔子进猎人的陷阱里,嘴里还叼着草的草掉了,手里拿着馒头的,馒头一个咕噜,落在茅草上,正在抓身上虱子的,也任其自由跳走...... 道一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只专注的等着王玄之的要求。 王玄之:“你先好好的与我说一说,这一具尸体你究竟是如何判定他不是自杀的。” “我仔细看过这位大哥,死了大概有七到八天左右。” 王玄之听着这个时间,在心里推断了一下尸体浮起来,再到被人发现,应该就是在立秋当晚遇的害。 又听道一说:“若他是生前溺死的话,落水之后,会有两种情况,若是他的身体重量在前面,则是俯卧的,若是在后面,则是仰卧的。 而这位大哥属于下半身紧实的,所以他和女子的重心一样,漂浮过来时,我看到的就是仰卧。” 王玄之将查到的消息与尸体对上了,确实属于下半身紧实的,对道一的话,又相信了不少。 道一为了尸体能好好安葬,一股脑的还在接着说,他指着尸体的脚底板,说道:“正常来说,如果他是落水溺死的话,应当是两脚底板皮皱色白,不鼓胀。” 王玄之看过去,“可现在他的脚底板不皱也不发白,而且有肿胀。”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再看这里。”道一将尸体的手指甲与脚指甲缝换了个位置,都朝着王玄之,还扒拉尸体的头发,一股比牢房里还要浓郁的味道,就这么突然散开。 王玄之身子僵了一瞬。 跟着又听到道一说,“你看他的脚指甲还有手指甲缝,以及这散乱的头发里面,都没有泥沙,”然后又指着那双尸体旁边的鞋子,“这一双鞋子是他穿着的,但是里面也是很干净的,没有泥沙的存在。” 将这几处看了一遍,果如道一所言,王玄之问:“这就是他杀的证据吗?” “当然不止这些,你再看这里。”道一说着就把尸体的嘴掰开了。 直面一口大黄牙,里面还散发阵阵恶臭的王玄之:......还让不让人吸气了。 这还没结束,又看道一把鼻子捏起,孔也对着王玄之,刚呼出一口气的他:...... 十分认真的道一,放开他那双上下其手的爪子,“寺卿你刚才也看见了,这位大哥的口中、鼻腔里,没有水沫,淡红色的血污也没有。” 见到王玄之点头。 又把那具尸体身上的衣物全部扒拉到一旁,一具光溜溜,表皮还泛着馒头黄的尸体,瞬间映入王玄之眼中,而始作佣者,手已经开始尸体上游移了。 “寺卿你看,这位大哥......” 王玄之轻咳打断,“你直唤死者吧,难道以后的尸体,你都要叫上大哥、大婶一类的吗?” 道一没有过多的考虑,就同意了,反正是尘世的称呼,他就入乡随俗好了。但他只注意到称呼,错过了王玄之口中的以后相看尸体。 王玄之看到他同意,暗下呼出一口浊气。 差不离的口吻让他有种错觉,躺在地上被验看的人是他。 年纪还不到而立,并不想就此躺平。 王玄之心思百转,忽然察觉到袖子上有动静,低头一看,就见那双才碰过尸体全身上下的手,在拉他的袖子,立刻有一种冲动,想要挥刀将袖子割下。 “寺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道一就觉得这寺卿好奇怪,唤了半天也没个动静,要不她才不会伸手去拉人家呢,听说那些贵人生得可娇贵了,万一计较起来,少不了一顿打都是轻的。 但知道对方要帮他,也就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了。 王玄之:“嗯?” “哦,方才在考虑案子,没听清你说什么,可否再说一次。”王玄之立刻补救。 道一放开袖子,又认命的将尸体翻了一遍,“寺卿你看,死者全身的肤色偏黄,根本就没有发白。” 不知是否蹲久了,王玄之此时也没有在乎刺骨的味道,双目一直追随着道一,在看到她说的时候,又看一眼尸体,“你说得都不错,可还有其他的证明。” 道一点头,“还有就是,寺卿刚才也看到了,死者的双手掌伸张,肚皮也不膨胀。身上一点儿擦伤的痕迹都没有,这明显的不正常。” 他将半垂的头抬起,直面王玄之,对方一直在盯着他,或者说他的嘴,道一觉得奇怪,但眼下还是把死者的事情说清楚要紧。 道一在空中比划着,“一个正常不会水的活人,落到水里,肯定会惊恐害怕的,他就会拼命的挣扎,身上定然会有不少的碰破擦伤。 而且在惊恐之下呼吸不断,水就会顺着呼吸进入肚子,所以两只手都呈自然拳曲,脚指甲缝里有泥沙,口、鼻有水沫流出,腹内进水而膨胀鼓胀。 可这位死者,与这些都不符合。” 王玄之盯着尸体颈后的那道伤,道一发现了,立马指着那道伤,说道:“这伤看着像是与打伤他的人并排站在一起,被那人瞬间绕到身后,右手一个起落间,打死的。” “为什么这样认为,什么样的人,凶手都在身边了还不跑?”王玄之好奇道一得出这样的结论。 道一指着瘀痕,“从这个位置来看,死者当时应该还在与行凶的人说话,死者脖颈上的伤的大小和手斜面,差不多宽,而且最重要的是,死者脖颈处的骨头,有内伤损害的征兆。” 王玄之:“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死者打死,然后扔水里了,所以这人是死后被抛尸了。” 道一:“还有你看死者身上的痕迹,应是一人所为。” “咦…..”道一似是不经意的拎起死者的衣物。 不说王玄之,就是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的犯人,也跟着认真听起来。 “寺卿,寺卿,你看他的衣物,上面一点擦破的痕迹都没有。”道一将尸体的衣物拿在手里,兴高采烈的跳了起来,为这一重大发现而由衷的高兴。 王玄之:...... 众人:...... 若是地上的尸体有灵,一定会大喊一声:求给一点儿体面行吗。 众人没瞧见的是,王荣头顶飘浮的白光,分了一只类人的手掩面。 王玄之:“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死者死了,就没有再沾过地,根本不是拖到水边的,也不是打死就放在河岸边,而是直接被抛进了水里,抛尸的人很厉害,用内力托着扔进的水里,可以不留痕迹。” 道一指着尸体背上的一片淡痕,“在偏黄的肤色下,不仔细看,还当是尸体本身的颜色,从而忽略那是尸体死前受到的伤害,形成的斑点,也就是尸斑。” 终于将死者死前的真相揭露,要不要会验尸,真的是说到哪里哪都能露馅啊,秉着多说多错的言论,说完死者的死因,道一就不开口了。 得出这个结论,王玄之已经对这个验尸结果,很是信任了,但是对道一本人却不信任。 一个没有过所的道人,还得好生查探一番才是。不过道一目下没有威胁,可来日方长。 这具尸体的身份,才是要紧的事。 “小潼。”王玄之得到了想要的,他起身唤人。 “寺卿。”等小潼进来的时候,他家寺卿已经恢复往日的翩翩了。 二人一番耳语,小潼复又离开。 王玄之吩咐完回头一瞧,好家伙,那小道士道一,已经与她的狱友,在一起聊着中午会吃什么了,真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能不能出狱啊。 其实这倒是王玄之误会了,有了他的保证在前,道一此时当然是完全放心的。 想了想,王玄之用只够两人可听的声音,说道:“道一,你方才说得很仔细,待我查验出结果,便为你制一道过所,至于你嘛,待会儿便会安排人来带你出去。 不过在这之前,可别漏了消息。” “真的吗?”道一抛弃了她的狱友,趴在大牢栅栏上,双眼亮如辰星,激动的问着。 那道穿着紫色官服的身影,已经迎着晨光,只留给她一个毫不停顿的背影。 道一看着王玄之有些奇怪的步伐,猛的甩甩脑袋。 自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道一都以为,那是她下山之后,遇见的九霄观先祖下凡,不为凡尘世俗所叨扰,王玄之那刻在她心中的形象伟岸非凡。 ...... 第八章:‘双拐’ 王玄之出了大牢,闻到外面的鲜活气息,他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 受道一影响有些混沌的大脑,也变得清明,与行礼的狱吏、牢头点头,便径直回驿馆了。 回到驿馆,坐落在驿馆临时书房的书案前。 他才发觉身上哪里都有一股死尸的味道,从前查案的时候,虽也会去旁观仵作验尸,可从来没有哪一位验完尸,会跟他说得唾沫横飞,甚至会毫不避讳的拉上他的袖子。 “来人,备水。”本来想要沐浴,甫一提到水,便想到濮县周边遭了灾的村子,全是淹没在水里,这中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王玄之又挥退了前来的下仆。 行至书案前,将窗棂撑起,明亮的日光齐齐涌入。 王玄之自书案上拿出一张雪白洁净的纸,用两方镇纸压好,这才提笔,在上面写下这一回查到的线索:濮县、水患、流言、死尸...... 再要写时,一滴墨在纸上晕染开来。 看到晕开的墨团,王玄之才发觉自己出神了。 “这几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呢?”王玄之好看的眉头皱起,不断在几者之前交叉着划线,试图将他们窜联起来,首先便是死尸与流言。 跟着又是水患和濮县,却发现,这中间还少了点东西,连上去,还缺少关键性的实证。 将方才那纸纸撇在一边,王玄之又重新写了一张,“根据方才那道一的说法,死者应当是被人灭口的。还有尸体的衣物,根本不是牛角村村民的布料。” 之前钦差大臣安顿濮县各村遭难的百姓,最严重的便属牛角村了,整个村都被冲没了,百姓也十不存一,活下来的少之又一,可还是有那么些活口。 “所以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又是为什么要来牛角村。”王玄之试图去揣摩死者的意图。 恰在此时,书案上的清水有轻微的涟漪。 “进来。”王玄之搁下手中笔,又拿来另一张雪白的纸,覆盖住先前写的东西,方抬头。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小潼。 “大人,查清楚了。”小潼压低声音回道。 王玄之:“牛角村的村民怎么说?” 小潼:“大人你可真神了,你猜得不错,那人还真不是牛角村的村民。” “可有打探出来,死者是从哪里来的了吗?”王玄之看着说到兴对上的小潼,觉得他有一刻与牢里的那个小道士重合了,揉了揉眼,还是自家心腹小潼。 说到一半的小潼见状,问道:“大人哪里不舒服吗。” 王玄之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小潼又摆正了身形,“死者从哪里出来的,牛角村的村民,说法不一,有说他从东边来的,也有说他从西边的,总之每个方向都有。” “这么说来,牛角村的人都认识他。”王玄之问。 小潼:“他在牛角村落户了的。” “.....”王玄之忍住了想换心腹的冲动。 无奈问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小潼:“这人姓王,村里的人喊他王荣。 王荣经常不在家里,也从来不见他干活,时常有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来找他,村人猜王荣生活的来源,应当就是来自这个男子。” 王玄之的右手又不由自主的轻点着书案,已经习惯自家大人动作的小潼,也不再打扰,转身出去守在了门外。 “小潼,你去把那道一,从县衙大牢里提出来。”王玄之忽然拉开书房门,对门外的小潼吩咐道。 小潼有些为难,“大人,那刘县令前脚判了人有罪,后脚就要放人,只怕他不会愿意的。” “你就说道一这人,我需要带回京细查,旁人不得过问。”王玄之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小潼:...可怜的小道士。 “是!”小潼听到自己的回答。 ...... 道一方才对着发出阵阵恶臭的尸体,吃完大牢午食,恶心了一片狱友,准备好生休息一番,便看到昨天来过大牢的小潼,又来了。 可她刚吃过午食有些不想动弹,便盘坐在草席上看着他。 小潼对着这目光,突然有点儿不想上前。 快到葵末间时,便将从刘县令那里调来的命令,直接交与牢头,后者一看,亲自从狱吏那里拿来了钥匙,欢快的将道一从牢里放出来了。 小潼见她站在里面不愿出来,喊道:“道一你还不出来,还想待在里面吗?” 道一扭头看着牢头,又看看小潼,“这位大...死者,能和我一起出去吗?” 小潼:...... 牢头、狱吏:...... 犯人:...... 当真是个傻子! 小潼给了牢头一些银子,“劳烦帮忙安排两个人,将尸体抬到驿馆去。” 牢头见了银子,眉眼开笑,当即点了一个人与自己去搬那具发臭的尸体。能在朝廷来的官员面前露脸,牢头表示尸体再臭也是能忍一忍的,绝不是为了银子,他们不是那种。 尸体也能带走。 道一非常开心的出了葵末间牢房,跟着小潼去驿馆。 道一到了驿馆,见到王玄第一句话是,“寺卿,我的过所什么时候能下来呀?” 王玄之斜睨一眼小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望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只得自己与道一说了,“道一,难道你不知道吗?” 道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得十分的落后又上进,“我应该知道什么?” “如今你没有过所,身份未明,断不能就这么放你走的,跟我一道去长安验明证身,便可放你自由。”王玄之说话向来简单,难得说这么长一段。 道一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大人的意思是,我不用过所,也不用到处去问路,过两日跟着你们,就能上京城了吗?”道一关注的不是洗脱罪名,而是能否顺利去京城的事。 王玄之哽了一下,“对!” 一个为了拐人,另一个则是努力假装被拐,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这才让对方相信,他们相互扯出的蹩脚理由。 “一路上有饭吃吗?”为了不让自己接着说傻话,道一随口扯了个话头。 “有本官在,不会饿着你的。”王玄之无力,差点儿都放弃了要去查的心思。 ...... 第九章:互利 道一帮忙验出死者的死因,又得到大理寺卿同意,将其尸首送回家乡安葬,即将收到另一半意外的报酬,别提有多开心了。 天知道,她一开始只想结交个‘贵人’。这完全就是意外之喜呀。 有关于死者所犯之罪,不能因为死了就一死忘于江湖,早已悉数记录在案,届时王玄之会将案卷带回大理寺的,这倒不在她能力范围内,再说她也管不上。 还有那凶手眼下只知道一身黑衣,听说王玄之也着人去追查了。 王玄之来濮县要查的事情到如今,已经有个定论,再顺便处理一下那个小道士的事,他就要抛弃,不是,先御史、赈灾大臣一步启程回长安了。 九霄观的事没有不能说的,除了师父两人互相忽悠的事,那就没必要告诉他们了,说了也没什么大用处,显得他们九霄观不团结似的。 道一这么安慰自己的。 其他的王玄之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十分配合,显得乖巧无比,还把山上的两人卖了个彻底,生怕找不到他们,连相貌都仔仔细细的描摹了一番。 王玄之听得瞠目结舌,啊喂,小道士你确定口中的是师父、师兄,别是什么灭门仇人,借我的手报复吧。 他还以为会听到个什么丧父丧母,又被家中黑心亲戚撵出门去,无奈生活在某处道观,待到成年之后,便下山来复仇的曲折离奇故事。 毕竟就他所了解的近年来京中高门大户时有,连书坊里的书册子,也是将这些故事加以编排,卖得十分的火热,分外受人喜爱。 还有那劳什子的水镜先生,近来说书,都是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故事。 如今长安的雨,它都带了无尽绵绵意。 王玄之端好茶打算仔细品尝其甘甜。 茶盏还在手中,道一的话就说完了。 眉稍一挑,就这? 他一盏茶还没入喉呢。 小潼都惊讶的张大着嘴,好似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 已经过了最佳的品尝时机,王玄之放下那盏还冒着白势的茶盏,“既是你的师门,应当有许多的师兄弟吧,为何就你一人下山,你的师父他们呢?” 道一努力摆出一副惆怅的神情,配着那张喜庆的小脸,凄凄惨惨的说道:“我师父就收了我和师兄俩人,而师父年纪大了,师兄要留在观里,照顾师父,所以就让我下山了,可是我不知道香客在哪里找。”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三步作一步冲到了王玄之跟前,双手撑在书案上,直视着对方,眼中的炙热,堪比外面的炎炎日头,“寺卿,你是当官的,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吧,走过的地方也很多吧。 你能帮忙找找香客吗?” 王玄之在今日前是知晓九霄观这个名字的,但只众道观中的一座,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想着约莫与京城的道观大差不离,没想到第一回听个具体,便是有人请他招揽香客。 道一为了让他帮忙,将九霄观里里外外仔细说了一遍。 王玄之心中的九霄观有了个具体的模样。 观是世外桃源,人是闲云野鹤。 帮忙忽悠,不是,是介绍一些香客过去,不过是举手之事,然眼下这些事情都有待查证,不能见凭道一一面之词,便信了她。 但是这道一的本事......还当真的好用。 大理寺才到他的手里,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啊。 王玄之以为如今不明好坏,目前先放在自己的身边最为稳妥。 但是用什么理由好呢。 小潼见到王玄之的手指,又在书案上指点,不由得同情的看了一眼道一,寺卿肯定在想办法惩治这小道士了。 “你与我一道回京,我叫你办的事,你若是能帮我办妥了,我便帮忙为九霄观寻香客,如何?”王玄之似在征求道一的意见。 小潼:...... 没想到王玄之会答应帮忙,小潼真觉着濮县挺邪的,他家寺卿主管大理寺,忙得跟什么似的,哪里还有时间去帮忙一个道观找香客。 道一想自己不知道上哪里找香客,收魂力都差点称忘了快‘饿死’的师父师兄,现在帮王玄之,也能有香客。 这样一来不既能到处游...咳,办事,又能帮助九霄观,师父那老头饿死没关系,师兄还挺好的,当真是一大功德呀。 “寺卿,只要能让九霄观有香客,能让我吃饱饭,我可是什么苦都能吃的。”道一板正了胸膛回话,似乎能为对方出力,十分的高兴一般。 声音特别大。 小潼觉得耳朵都快聋了。 王玄之却是面不改色,显然没受到丝毫的影响。 他非常满意,正要点头,便又听道一支吾,“先说好,再苦再难都可以,可是不能干坏事,要不然上天要怪罪的...”飞快的看了一眼她眼中的‘活祖师’,“就是三清祖师本人来,也是不行的。” 王玄之:就好气,这都什么跟什么。 “放心吧,本官是朝廷命官,要是带着你去做犯法之事,那不得第一便被人抓进大牢里了吗。”王玄之分析了一下做坏事的后果。 道一狠点头,下山就进了一回牢房,让他知道这个叫大周的国家,有律法,违法就得坐牢,还有杀头,各式各样的罪名,都是狱友和他说的,当时听得可入迷了。 哎,可惜,还有好多东西没弄明白呢,就要启程去京城了。 惋惜的道一问,“寺卿,等去了京城,我可以去京城的大牢里吗?” 王玄之:!!! 小潼:!!! 蹲个大牢当真把这小道士的脑子蹲坏了吗? “去了京城,自然有的是机会。”王玄之意味深长的来了这么一句。 道一得偿所愿,自是十分高兴的谢过。 “好了,你去隔壁收拾一下启程的...”王玄之忽然想起,她就一套换洗的衣裳,便揭过不提。 道一已经站回原处了,“收拾什么?” “上京城的心里准备。”王玄之随口胡诌了一句。 小潼:郎君果然出问题了。 “好的!”道一欢快的应下就出了书房。 小潼看了全程,心累得也想跟着离开。 “小潼你等一下。” “拿去,先看看!” 王玄之方拿起一份一直压在书案上记录,交给了他。小潼后者伸手接过,从头到尾看完之后才明白,这是昨日审问道一之后寺卿重新誊写的另一份记录。 小潼笑:“这小道士走的地方还挺多。” 王玄之敲着书案,吩咐道:“着人按这上面的逐条排查,我要确认这人当真没有问题。” 小潼一凛,“寺卿放心,我立刻去办。” 王玄之:“还有,去查一查那个九霄观,是否当真如他所言,已经面临着乞讨度日了。” “是!”小潼将记录揣在怀里,着手去办事了。 濮县县驿馆上空,盘旋着一只鹰隼。 牛角村受灾的村民们,在不远处见到那鹰隼矫健的身姿,还有那壮实的身体,不由得齐齐吞了口唾沫。 又观两者天与地,不由惋惜当真是一块好肉。 长空才是他的天地,凶猛的鹰隼朝着自己的目标飞去,俯瞰人间,那是需要猎物的时候。 自高空而过,眨眼间便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 刘县令的人打探到道一住进了驿馆,会随着大理寺卿的队伍入京,正与如一根竹竿的胡主簿在县衙商议这件事,实在是眼下也无事可做了。 赈灾有赈灾大臣,身边还跟着一个写写画画不停的御史。 旁边还有个好似整日里,都到处闲晃的大理寺卿,也又没见他做什么,刘县令怀疑很可能是靠着关系来抢赈灾功劳的,呸,真让人嫉妒又眼红。 但刘县令心里慌得厉害,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濮县县衙,聚集了好几路京官。 说没事,谁信呀。 “胡主簿,我这心下难安,你说这两拨京官,为何不治本县的罪?”刘县令也不是当真傻,王玄之说什么便信什么,还等着升官的事。 胡主簿摸着八字胡,沉思道:“钦差大臣还有御史,他们忙着赈灾,一来便治了县令你的罪,恐怕会影响民心,毕竟县令你无罪啊。” “可他们要是真治罪,还是能说本官司治理濮县不利。”刘县令还是不放心。 胡主簿摇头,“非也,天灾,非人力所为。” 刘且令:“可是...” “县令你怕什么,两拨京官都没有发落你,而且那大理寺卿不日便要回京,更是与我濮县关系不大,看那位寺卿年纪轻轻的,料他也没什么真本事。 况且那位王寺卿,他可不是来赈灾的。 至于钦差大臣,他是来赈灾的,那两位御史,最多回京之后,差你一本治水不利,可这大周,有哪一位官员能治得好这水。”胡主簿给刘县令吃了一记定心丸。 刘县令笑,“除非他们能请得来百年前的蜀郡太守治水。” “县令说得极是。” “嘿嘿!” 心宽似海的刘县令一干人等,左盼右顾,总算是迎来了王玄之回京的日子。 ...... 第十章:突发 “好好排队,一人一份,”一位拿着大刀的差人,凶狠狠的瞪向扰乱了队形的难民,“不许哄抢,仔细着惹恼了钦差大臣,谁也没得吃。” 钦差大臣来濮县就是赈灾的,当然不可能让百姓没有饭吃,但是饿着肚子的百姓,他们可不管这里面的真假,只要知道不听话就没得吃。 所以这话一出还得了,险些就没得饭吃的难民,纷纷出言指责那位不守规矩的年轻人。 “狗蛋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不想吃的话就一边儿去,别害我们呀。” “就是!就是!” “你叫狗蛋,反而还不如一条狗呢。” “......” 一群百姓愤怒起来,集思广益,骂起人来那话是不带重样的,将那狗蛋喷得是灰头土脸的,还只能排到长如水龙的队伍最后,等待着一日的救命稻草。 狗蛋绝不是会说出来,他是怂了官差的腰间悬挂的那柄亮闪闪的刀。 官差对于这种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影响他们派发稀粥,说上两句而已,像他们上头说的,有利于灾民排除心中恐慌,便也随他们去了。 一辆十分朴实的马车,自灾民长龙后路过。 灾民不认识,一同从京城出来的官差还不认识吗,隐晦的向马车内的人行了一礼,这才神色如常的为灾民乘粥,一片吵嚷声中,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濮县县城。 出了县城,抄近道,行经牛角村。 不再是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行于其上,变得摇摆不定。 天灾之下,满目疮痍。 一场大雨冲涮,昔日的土泥道,变得坑坑洼洼,坑洼中还有浑浊的积水,只靠马车轮吃水来辨别大概的深浅,道两旁是洪水消退之后,露出来的景象。 右边是百姓忙碌两季的庄稼,一株一株麦穗,结满淤泥,整个麦杆不堪重荷,铺满土地,再过些日子,应当会腐烂之后再发芽。 挨着的菜疏地,同样如此。 王玄之也借掀起车窗帘的一角打量。 幽幽叹息,王玄之问:“那里便是你被刘县令抓进大牢的地方吧。” “嗯。”道一点头,遇见贵人的好地方。 最先入目的还是之前,折了一根竹竿的后山。 再往下便是洪水尚未波及的石坎,洪水堪堪触及,俨然一处天然的河滩。 河滩不远处便是发现浮尸,又捞死者的地方。 如今死者已经被送走了,只要王玄之派出去的人,与死者的亲属亲接之后,她的奖励才会送达,至于那王荣赖账,想也不敢的。 她能管死的,王玄之能管活的,一个也跑不了。 之后再往下,那里被淹没过的房屋,好几间屋子已经毁得只剩下一个轮廓,还有几间屋子上少了有屋架、斗拱、檩木、椽木、挂瓦条之类。 屋子大门被洪水冲开的,还能看到空荡荡的屋内。 尚还全乎的屋子,也变成了泥所。 房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类。 重新倚靠在车窗边的王玄之,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 牛角村的路向来难行,受灾过后行路的马车几乎是寸移,好在并没有出现车轮陷在泥坑里的情况,泥水已经把马车外重新涮染了一遍。 复又行一段。 小潼着急的掀开车帘急问,“郎君,你没事吧。” 看着空荡荡的车窗,王玄之半晌回不过神来,勉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无碍,发生何事了?” 好半晌,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王玄之掀开前窗,小潼急道:“郎君,你快坐回去,我们一会儿就弄好了。” 被推回车厢的王玄之,赶紧出声,“马车等一下弄,你们去后面看一下,道一掉下去了。” 众人:!!! 小潼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再看一眼只有一个人的车厢。 方才只着急王玄之,还当真没有发现少一个人。 赶紧去车厢后面,小潼忽然不想过去了。 道一已经在泥里滚过一圈,除双目外,连嘴里都衔着一口泥,找不到任何一点平日的样子,偏她还只能傻笑。 实在太可气了,心里已经骂了无数次那不靠谱的王荣了,死了还这么作妖,方才便是他的报答,她在马车里猝不及防的收到了。 不是,就滚这么一下,已经滚得这么远了吗。 小潼吞了口水。 王玄之也掀起了后窗帘,啪的一下,猛的又阖上了。 “小潼,你先带道一去清洗。”王玄之闭了闭眼,眼皮子直颤。 道一简单清洗之后重回马车,坐在马车里,如同寻常道人一般运功打坐。 完整的魂力让她心痒难耐,终于让她逮着个空了,可以好生消化了,简直是迫不及待。 这般急切也是有原因的,总感觉距离长安越近,全身的灵力都有些沸腾了。 那王荣行的恶事与受到的恶行,自有大理寺人接管,便是去了下边,若当真有魂告了阴状,她也不会插手。完成遗愿与接受阴阳两界的律法裁决,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吸收了一个完整的魂力,五脏强度提升了不少,自身实力也跟着有所突破。 按实力等级来算的话,天地玄黄各划分九级,她如今也就是个黄级五级,遇上个黄级九级,同实力高出大半的等级,那就只能靠智取了。 道一觉得此刻浑身都是劲儿,撩开车帘,她想出去找个人打一架,才不枉费一身力量。 “停车。”道一看到不远处的山上,瞧衣着似有一个女子躺着。 “怎么了?” “寺卿,你看那里有一个人,我去看看是否还活着。”道一表现得尤为积极。 同一块地,都捡第二回了,莫非此地洪水有灵,知晓道一会再度经过吗,王玄之都有些无语。 还真是道人,有济人之心呐。 “寺卿她还有气息呢。”道一兴奋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几人也跟着围了过去,地上躺的是一位中年妇人,衣着朴实干净,双目紧闭,胸口的呼吸微乎其微,要不是凑近,真当人没了。 不对,衣着干净? 此地四下都是泥泞,便是他们坐着马车,都沾了一身,这妇人又是如何过来的,连脚下都没有泥,难道是被人放在此地的。 又会是什么人在路上设此局,有何用意? 王玄之思绪百转间,恍然听见一声大喝,“寺卿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王玄之茫然起头,一双奇形怪状似手非手的东西,伸到了他的眼前。 …… 第十一章:烧烤 王玄之来不及闪避,便见一直蹲在地上的人,已经闪身到挡在他前面,赤手空拳迎上了那位中年妇人,哦,不是,应该说是大变样的怪物。 中年妇人早已经不见踪影,那怪物取而代之,方才的衣裳已经破裂,几剩下几片碎布还挂在它的身上。 此物身量约莫三人高,有八足,需得稍远一些,仰头方才看清全貌。 眼下正和赤手空拳的道一战在一起。 怪物看起来很是愤怒。 本来已经可以吃到那个好吃的人类,却不想被这小个子破坏了,它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有道行的人,眼见要破了它的伪装,这才想要先下手将那人吃掉。 “臭小子,你敢坏我好事。”怪物的声音嘶哑,像是喉咙卡了东西一般,伸出身上的两只爪子,愤怒的就朝道一打过去,一旁的众人早已经惊呆,不知该如何处理。 “小心。”王玄之那叫一个提心吊胆,生平第一回见怪物,也不知怎么才能帮上忙。 道一灵活的闪避着两只爪子,爪子落地之后,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她绕到怪物背后,朝众人喊,“你们先离开这里,去马车旁等我。” 在闪避的时间,道一在回忆之前,在九霄观当成玩乐看过的《百妖谱》,想回忆一下,这怪物叫什么名字。 怪物的第三只爪子快拍到她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水中的精怪,一颗头颅,八只足自头部而生,细而长,一种软软的生物,因八足而称八爪鱼。生得软绵,可却是水中的一霸,其力大无穷,残忍且好斗,善喷墨汁,智慧不低。】 这八爪鱼当属深海之物,又如何会来此处。 莫非是跟着洪水被冲过来的? 打了半天连个皮毛都没碰着,八爪鱼更加生气了,留下两只爪子追赶道一,剩下的六只齐上,所过之处,泥泞飞溅。 道一方才换过的衣裳,又变得脏污一片。 她借着对方伸过来的一只爪子,脚尖轻惦其上,又飞至八爪鱼的身后,手上飞快的结着斩妖印,一道符文随着灵力的推动而出。 “小小妖物,也敢造次。” “急急如律令!斩邪!”土属性的灵力,配着雷符,乃是至刚至阳之物,土能克制水,也是这水中精怪的克星,符印逼近,八爪鱼似是感觉到身后的危险,就要溜走。 道一又催动木属性灵力,将附近的藤蔓催生,将八爪鱼紧紧缠绕,随着符印的逼近,无处可逃的八爪鱼,挣扎得更厉害了。 无数的藤蔓被抓断,混在泥土里,变回了原来的细枝,四面八方的藤蔓却不绝,复又来袭,再次抓住八爪鱼。 绿色的灵力形成一道囚笼,硕大的紫色的雷符与墨色的汁液在空中撞击。 王玄之等人在马车旁,看到如同群魔乱魔一般的场景上演,戒备的同时,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这颠覆他们认知的一刻。 “一个黄级五级的怪物,也敢这么猖狂,当着我的面就想要伤人,看我不收拾了你。”道一觉得虽然是同级,但做人不能怂,必须要揣着。 话音方落,那由火灵力推出的雷符也已经落在了八爪鱼的身上,伴随着一阵雷击,八爪鱼被打得全身焦黑,一阵鲜鱼肉味飘出。 八爪鱼身量不小,表皮被烧焦的味道传出,马车边的一行人都能闻到,不争气的好几个人都同时响起了鸣鼓。 王玄之全身心都在由高空中落下的人身上,拼尽全力冲过去,接住了掉下来的道一,“小道士你没事儿吧。” “寺卿”小潼如梦初醒,生怕那怪物再醒来,赶紧追了过去,其他人纷纷跟上。 “咳咳…”道一缓过气了,“无事,嘿嘿…..就是刚才灵力用得太急太猛,想要快刀斩乱麻,没控制住力量。” 王玄之明白是为了他们这群,第一回见怪物的人,若是不快下狠手,很容易伤到他们。 道一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师父说的怪物,就这么厉害,竟然与她修为相当,这还是在她吸收了王荣给的报酬之后的情况,真险呀。 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道一挣扎起身,小手一挥,“寺卿,今天的午食有着落了,咱们就吃它吧。” 众人一脸你在开玩笑。 道一却不,她当真走过去,要拖那八爪鱼,看不过眼的王玄之让人去帮忙,能坐着等吃,那就坚决不要动。 “这什么东西的肉真的能吃吗,道一小师父都处理好了,”小潼扬着一脸谄媚的笑,拿着一串加了佐料的八爪鱼过来。 道一伸手接过,先是狠咬一口,“让你费我这么多功夫,看我不吃光你,”这才解说道:“此怪名为八爪鱼,当是深海之物,书上有载,此怪肉质鲜美,可水煮、可油炸、也可烧烤,其中烤着吃最是美味。” “唔,果然不错。”道一吃得双眼都眯起来了。 众人一看,也跟着大块吃起来,别说还真香。 “咦,道一小师父你看这是什么?”一位随行不良人,拿起一块亮晶晶的,呈黄色的类似石头,拳手大小的东西。 就属这人吃得最认真,所以在认真掏八爪鱼身体时,挖出了人家脑袋里的晶块,道一握着晶块,立刻感受到了上面充盈的灵力。 “此物名为结晶,将来你们要是遇着了,都送我呀。”道一想到《百妖谱》上的形容,这应该就是那名为结晶的东西了,可助他们修道之人,恢复体力。 “好!”众人笑着应下。 王玄之整个过程不发一言,道一知他有许多疑问,便道:“寺卿我想要运功恢复一下功力,可否请你们帮我护一下法,等下便与你说这八爪鱼的缘由。” “嗯。” 身上的灵力运转起来,道一便感受到了,和魂力不一样,结晶上的灵力,在身上游走之后,最后停留在下丹田。 吸收之后的黄石结晶,已经变得暗淡无光。 道一摸着它灰扑扑的外观在想,要是身上时常备着,也不怕灵力枯竭,兴许修为还能突破,那可真是太好了。 道一再度睁眼,目光清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 见到王玄之等人时,又弯成了一汪月牙,人畜无害。 “道一,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王玄之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道一只当他是被怪物吓到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便开始和他们说起今日这离奇的经历来。 一群官府中人,从不知世上有妖物还有怪物,平时都称作妖怪,到知晓那物名为八爪鱼,再到其特性与弱点,再配着怪物的肉,重组了他们的认知,也别提多有滋味了。 丝毫没考虑到将来,他们或许就要面对这些了。 不过是寻思,何时能再吃一回,这似鱼非鱼,似肉非肉的八爪鱼,就怪好吃的,别的也行,他们完全不挑。 “怪物从何而来?” “不知道,师父没说……” 对于修道从来只知修身养性炼炼丹的他们,如今与及怪物混在一起说,这些事足以颠覆多年来的认知,也有可能引起恐怖,王玄之令众人不得对外说起。 时光在流逝。 距离出发到长安,已经过去了几天。 这一路上也再没有碰到过其他的妖怪,王玄之的疑虑不消反增。 马车终于驶进了明德门,路上还遇到了一支热闹的送亲队伍,道一看得可认真了,就差没扒拉跟着一起去了。 慢悠悠过了闹哄哄的坊市,又是一段穿街走巷的总算拐到了义宁坊的大理寺。 …… 第十二章:腿呢? 道一暂时安排在大理寺。 王玄之又乘着马车,马不停蹄往皇宫的方向去,他要向圣人复命。 守城的右将士上前,“安道大哥,你要进宫呀!” 他将腰牌交给陈舒光,道:“舒光,晚些时候再与你寒暄。” 圣人今日不朝,人在中华殿。 王玄之到的时候,圣人在伏案劳作,待内侍退出去之后,他才说道:“陛下,濮县灾情严重,且有蹊跷。” 灾情也分很多种,有轻有重,有急有缓。 濮县令刘县令上书,只说雨水充足之下河水泛滥,导致百姓庄稼受到损害,至于百姓倒是没有提上一嘴,是故圣人以为灾情不显,只派一位钦差前往,御史同行则是为了更好的督促钦差。 王玄之是前往濮县查一桩人命背后牵涉的流言,没想到却查出了濮县水患的蹊跷。 “王爱卿这话可是有了实证?”圣人半张脸掩在窗棂透过日光的阴影里,唯一侍立在侧的内侍张德,也看不清圣人此时的神情。 王玄之递上一份折子,“只抓到一条小鱼。” 收到内侍呈上来的折子,注意到上面有一点泥,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小鱼的时候,他觉得连折子上似乎都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但是他马上就没有时间去在乎了,看完折子上的内容,圣人的脸上几乎能滴出墨来。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内侍眼观鼻鼻观心。 将折子啪的一下,扔在龙案上。 圣人问:“那具尸体现在何处?” 王玄之嘴角一抽,“已经被下臣葬在了濮县牛角村。” 一肚子气的圣人:什么东西??? 圣人偏过头去,内侍的脸涨得通红。 所以方才他没有听错。 王玄之复又躬身一揖,“下臣有罪。” 圣人免了他的礼,“行了吧,朕知晓你不是那种胡乱来的人,给朕说说你为什么要私自处理那具尸体。” 王玄之一板一眼的说:“因为下臣看上了一个人。” 圣人:???为何这王玄之去了一回濮县,整个人变得格外的不同。 内侍:???凡人情感也太难捉摸了。 “需要朕帮忙赐婚吗?”圣人觉得王玄之可用,帮他摆平家中压力,也不算什么事,一道赐婚圣旨便能解决的。 “陛下!臣看中的是位男子!”王玄之脸都白了,一字一顿的从嘴里蹦出来。 哦,男子! “什么!”圣人惊了。 张德也———风中凌乱了。 生怕还会再听到什么,让他羞愤欲死的话,王玄之及时打断了张嘴的圣人。 “陛下,下臣家中早已订有亲事。”王玄之急急表明了心迹,真被赐婚他不用活了。 圣人缓和一下语气,道:“王爱卿啊,你早已经及冠了,还是莫要去惦记......” “陛下,臣的事你也是明白的。”王玄之抢了一句。 还以为有什么热闹的圣人,顿时变得没了兴趣。 他兴致缺缺的问了一句,“那人是如何入了王爱卿眼的。” 看来圣人是忘记了,王玄之认命解释,“因为是这人将尸体安葬的,下臣同意了。” 圣人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嗯?” “此番多亏了他,下臣才查出那具尸体背后的阴谋。”王玄之便将道一于河中捞出一具浮尸,又险些被当成猥亵尸体的犯人,又验出尸体死因的事,与圣人细说了一遍。 圣人:“她为何要打捞一具路过的浮尸,自己淹死又怎么办?可有查清,此人可与命案有无关系?” 王玄之:“———下臣已核实,与命案无关” “王爱卿可说一说,是如何看上这样一位男子的?”沉醉于国事当中的圣人,认为他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世家子哪个不沾亲带故哟,他想逗一逗这沾亲带故的王玄之。 张德:我应在门外,不应在内外。这说得都是些什么啊,圣人真是什么都敢问。圣人倒是没事,就怕自己知道太多,哪日出门被抹了脖子! 事实证明圣人确实什么都能问。 暗叹一气,“陛下,道一是一位道人,向来有济世之心。” 深宅大院里,谁家没养着一位得道高人,便是皇宫,咳... “原来如此,那便...” “陛下,幽州急报!”谈话被门外一阵急促的喊声打断。 圣人:“宣!” “宣!” 伴随内侍高声喊话,一位头发散乱,嘴唇干裂,衣裳褴褛,身上揣着一个长长的竹筒加急信使,快步入殿,同时取下身上的长竹筒。 “陛下,幽州急报!”信使将取出的信呈上。 圣人看完急报,大怒,“眼下我大周内忧,夷族竟犯我幽州边境。简直欺我大周无人。” “张德,速去宣户部尚书。”张德领了圣人口喻,便速速出宫去了。 那名晕倒的信使,已经抬去了偏殿,待他醒了,圣人还有话要问。 眼下边关夷族来犯的消息,冲得圣人是头晕脑胀的。 他冲着王玄之摆摆手,“那名道人就随你安排。还有那名自杀而亡的人传出的流言,也要再查。” “是,陛下!” “先别着急谢,朕还没说完,”圣人快速打断他,“但是她想要在朝廷立足,必须得有过人的本事,且有不斐的功绩。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懂吗?” 王玄之点头,“下臣明白!” 如今出仕除了家世才学外,科考之外,寒门须得有过人的本事,且有过人学识,方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圣人的意思,是要道一能助他坐实浮尸背后的秘密。 “你去吧!” “下臣告退!” 踏出巍峨宫城,行于御道的王玄之,回望笼罩在夕阳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染上了一层阴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后眼尖的发现,远处柳树下,那一辆依旧‘风尘仆仆’的马车。 ...... 天色将晚,王玄之总算回来了。 入长安城里等了大半天,道一就等到一个通知。 “道一,你要补办新的过所,得等到身份核实才行。”王玄之咳了咳,又道:”你目前是黑户可不能乱走,便暂时我王家住下。” 道一满不在乎胡乱的点点,只要官爷开心,看着安排就好。 她关心的是捉妖,找香客,“寺卿,可否容我去大理寺大牢走一遭”。据她所知,大牢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遇到妖怪前,提升自身实力,准没有错。 “何故?” “于查案有益。” “好”王玄之没有再多问。 道一去大牢收到了不少的魂力,她的五行属性都有所强化,但都比不上王荣给的。她猜想或许执念越深,魂力就越高,反之亦然。 目前灵力的等级还没有提升,仍旧在黄级五级,也得努力修炼才是。 但是道一还是很开心,虽不是什么强大的魂力,聊胜于无,蝇头再小也是肉,厚积薄发总有用处的,她感觉自己现在使用道术,比从前强上一个度。 同等级能完胜对手。 过了月余,濮县录下的口供,被一一核实,验明了身份无误,王玄之有一点儿不解的是,道一好似经常在一个地方来回逗留,又没见做什么事。 人没有问题,王玄之便想起在濮县时,此人路上收八爪鱼的能耐,还有那一手验尸的本事。 便在京效义庄寻一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在众人面前做足了样子好生考验一番。 通过考核。 收归在大理寺,归于他的门下。 既能驱邪,又能验尸。 美哉! 是日。 道一又是被扔在大理寺后衙验尸房的一天,一件件精心打磨工具的日子,将工具磨得崭新发亮,来往的大理寺众人早已是见怪不怪。 到了晌午,道一便在验尸房用餐,一面吃一面由衷的感叹,长安天子脚下果然不一样,便是吃的东西,也比九霄观的花样多多了。 朝食午食晚食,一律皆清水煮。 “什么时候师父、师兄他们才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呀。”道一晃着似乎已经宽了一圈的脑袋没什么诚意的嘀咕,又埋头苦吃,不由羡慕大理寺的油水可真好。 正吃到一半时,便见大理寺的属官小潼,朝着她过来。 对于这样的事,道一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代表她有事可做了,也是时候和午食要说一声再见了。 感叹一声,道一将吃的放一边,和洒扫的小厮说了一声,“何忠大哥,帮我保管一下,我回头再吃。”说着就回验尸房拿东西了。 小潼顺着视线看到桌上的饭菜,肚子里泛起一阵恶心,实在是方才吐得太多了。 “道一,快快随我去一趟吧,寺卿已经带着人过去了。”小潼寻思等会儿回来,就算这人再能干,估计也没什么胃口了,这会儿便由他去吧。 道一见小潼竟然是小跑着去的,便知晓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否则为何不乘车呢,其实是他想多了,完全是小潼没想起来马车这回事。 上回脏乱的马车在京城出了名,王家已经许久见不着马车了。 道一跟着跑起来,还抽空问了一句,“小潼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时辰前,寺卿接到有人报案,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明确。 但能报到大理寺的,能有什么好事,所以寺卿先让我来接你一道前去,万一有尸体什么的,也好找你验看。”小潼面不红气不喘的回话。 两人心急赶到现场,便再无交流。 将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群,拦在那报案声称的出事地点外,上配幞头,身着圆领紫袍,黑色长靴的王玄之正在审问报案人,即便是大理寺众人看过多次,还是不习惯。 实在是王玄之审案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在审问犯人,太过于温柔了。 他与那报案人的人站在出事点旁,眸光一片明亮,就这么盯着报案的人,正要开始询问。 对面的大叔,被看得满面通红,臊的。 平日里总有小娘子、妇人家在唠叨,说甚大理寺卿宛如天上的神明,俊秀非凡,他听了嗤之以鼻,今日得以近看,果然不同凡响。 哼,回头得跟相好的吹嘘一下,他见过她的‘心上人’了。 “寺卿!”跑过来的道一与小潼迎面过去打了声招呼。 王玄之望见二人,点头,“你带道一过去。”一指由官差围起的圈内。 又回头问那报案的大叔,“大叔,你方才说了什么?” 大叔,“......我方才没说话呀。” 王玄之一笑,“哦,是我方才听错了。” 大叔腹诽:方才哪有人说话,这寺卿莫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大叔,你可以和我说一下,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吗?”王玄之敛起眉头。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长安城外,行八十里的太一山。太一山在太一谷中,自从长安而行,往东南八十里,谷中有太一元君湫池,汉武帝上元封二年,祀太一于此,建太一宫。 山间林木茂盛,远处还有连绵的山势,山下只有一条官道,四野无人,确实是个抛尸的好去处! 大叔还在想着要和相好的分享天颜,冷不丁的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由乐呵呵变成了惨兮兮,白得惊人,堪比王玄之的雪色了,甚至还打了个哆嗦。 他的记忆一下子就拉回到了报案之前,“寺卿,你也看见了,小的名叫陈三,是一名樵夫,每日早晨需要上山砍柴,然后拉倒城里换些银钱,好贴补家用。 今日和往常一样,我挑着担,拿着砍柴刀,就从那边的千里村过来。”大叔指了放在地上的一担柴和刀、又指向道的一头,是与京城方向截然相反的一面。 “嗯,后来呢!” 陈三显然对后面的事十分惧怕,甚至有些不敢回忆。 王玄之声音放缓,“陈三你跟我做....” 陈三照他的话做,几个呼吸间,便没那么害怕了,“寺卿,你可一定要把这害人的,给抓出来呀,你知道吗,吓死我了。” 说着说着,陈三竟是嚎哭上了。 王玄之:...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罢?? “陈三你别着急,你慢慢说。”王玄之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在那人群后忙碌的蓝袍小道。 他不知的是隔着一重人海,验尸的道一,也往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快到,让一旁站着的不良人只当是他在活动脖颈。 “我进了山里,就找了往日熟悉的地方,砍够了一担柴,就要回去的时候,突然闻到了股味道。” “什么样的味道?”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感觉是一股腐烂的味道,当时我还挺开心的。” 开心??? 围观的一众人:!!! 王玄之、小潼等人:!!! “我们村里的人常说,有腐烂物的地方,肥水好,长的东西也比别的地方好很多,我还以为碰上了什么好东西呢,能换上不少银钱呢,哪里知道...哎!!!” “寺卿,你知道吗,我...我...”说着竟是又要哭上了。 王玄之及时问,“陈三你过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我沿着腐味一直走过来,走着走着,没注意脚下,一脚勾在了杂草上,就那么飞扑过去了,一下子腐味就窜到了我鼻子里。 我刚要起身,就发现了不对劲。” “哪个天杀的哟,这哪里是什么山间腐烂的东西啊。”陈三拍着大腿叫嚷。 “那分明就是一个…半个人啊!” “我摔倒就趴在他的身上,手掌撑在地上,正好与他看了个对眼,那人死不瞑目啊。”陈三说着还心有余悸,那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还直勾勾的在脑海里徘徊。 “何止死不瞑目,他全身除了那双眼睛,简直没地方可以看。” “当时我吓得连滚带爬,跑了一段距离,又寻思一个死人,我怕什么。” “所以我又倒回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人。” 陈三说着竟然抓着头,就这么蹲地上了,可怜巴巴的望着跟着的人,“我现在就后悔,非常的后悔!” 王玄之:我也后悔,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把话说清楚了。 “寺卿,道一验好了。”小潼过来解救了两位可怜的官与民。 ...... 第十三章:奇怪的感觉 “嗯!” 又问了一些细节,王玄之便说:“陈三,你回去吧,本官有事再使人去传你。” “千里村陈三。” “是的,寺卿记性真好。小人谢过寺卿!”陈三如释重负,仿佛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临走时没忘记地上吃饭的家伙,挑上肩才离开。 “寺卿,怎么就放他离开了?”小潼不解。 这人是第一发现尸体的,怎么也应该有嫌疑吧。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刚来便已经看过周围的痕迹了,与他所说一致,况且...这人没有功夫,做不到那样的干净利落。”王玄之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整了。 免得这小潼去做一些无用之事。 “别的事待会儿再说,先去看看验尸的结果吧。”王玄之止住他后面的话,围成圈的不良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道一已经在收拾验尸工具了。 王玄之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站立,确认没踩到不应该踩的,这才问,“道一,验得如何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垫着脚,试图越过大理寺的不良人的遮挡,好让他们看清那被围的地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压根儿就没想起来陈三一个汉子都被吓到的死人,样子到底有多恐怖。 看他们还竖起耳朵,试图听死者的死因。 道一看了一眼周围,摇头又点头,“寺卿,尸体我已经验好了,但还要回大理寺详细检验。” “嗯?”只一瞬,王玄之便明白了。 “小潼你安排人将死者带回大理寺。” “是!寺卿。”小潼立刻吩咐捕快们,将尸体抬上担架,往回京城的路上赶。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原地就剩下一个尸体躺过的印子,还有周遭人践踏过的痕迹,环绕这一圈,茂盛的野草,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出了高低起伏。 百姓见无戏可看,窸窸窣窣的散去,安静的丛林宛若集市。 离去之时,一位面相平凡到多看几眼都记不住的中年男子,挺起脊背目送大理寺一行人离开,眼底的那一份探究,最后连同整个人,消失在林中。 “道一,方才的验尸结果,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是…”妖怪两字,王玄之最终没说出口,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往大理寺赶,他想要先看看验尸结果。 道一掀着帘子望着倒退的郁郁葱葱,在想这林深草密的,若非有上山砍柴的人路过,也不知何时,才会被人发现长眠于此。 同为青翠环绕之地,九霄观与此可谓是天差地别也。 道一抿着嘴,有些不开心。 又听见问话,便将这些都暂时抛开,她道:“寺卿,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 “行凶之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道一终是开了这个口。 王玄之本就挺直的腰身,不由得又是一挺,“奇怪在什么地方,难道你能推测出凶手?” 虽说大周也不乏优秀的仵作,可这般有能耐的,还能捉怪物,也是意外之喜。 落到道一身上的目光,更为惊喜,若当真是这样,将是他之福,大理寺之福,也是大周之福啊,将来能少了多少的冤案啊,王玄之由衷的感叹。 道一将那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认为死者当时所处的环境,让我觉得非常的怪异。” “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寺卿,大理寺到了。”小潼掀起车帘。 ...... 等捕快们将尸体抬进大理寺,验尸房最后就剩下三人。 道一趁众人各司其职时,便伸手去触摸那一团萦绕不去的白雾,只一瞬间,道一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 在一间像是封闭的暗室内,死者被绑在木床上,平日里养得白嫩的双手,被木床上的绳子磨得生疼也没感觉,反而死命挣扎,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连行凶者的身影都没见过。 在那一瞬间,死者别的执念没有,只想逃离那个鬼地方,所以道一就只能看到一个片断,极为恐惧的片断,连暗室的全貌图都没有。 看来这死者的执念,也并非是所有的都相同,连最后留下的记忆也有长有短。 一时没有准备视觉冲击过大,道一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道一你没事吧?”王玄之正好看见这一幕,只当是受到了尸体的影响,再如何厉害眼下也是一个普通人。 小潼拿着一份验尸单,准备记录下道一会儿要说的话,闻言也歪头看了过来。 “我没事,开始吧。” 他觉得自己太难了,成日给寺卿跑退便罢了,今日还填上验尸单了。不着痕迹的偷偷瞪了一眼道一,都是这小道士,可惜他打不过。 哼,力透纸背写下第一个字。 小潼在填完验尸单之后,才是真的整个都不太好了,甚至有种他起早了的错觉,也明白了为何不要原本填验尸单的吏员,这事儿实在太离奇了。 “死者男,年约二十,身高五尺六寸,死亡日期在一月左右。 寺卿,你看这里的切口,乃是凶手以利器瞬间断下所导致。”道一指着死者的腰部往下,大腿处齐根斩断。 想到方才那一间暗室,道一把所看到的,详细说来。 尸体已经腐烂,王玄之需要仔细辨认,“伤口确实整齐,连一点不连贯都看不出来。” “寺卿说得没错,这切口处断极为干净,少见的利落,”道一又将手移到死者的双目,用手将开始腐烂的眼皮撑开,“还有瞳仁,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王玄之:“如此说来,死者是眼睁睁看着凶手断了他的双腿的。” 一旁笔走如飞的小潼浑身汗毛到竖。 “对,还有他的双手,”道一将那一双攥紧的双手翻转,露出那已经成爪状的正面,“双手翻了面指甲后半截里有不少的木屑,前半截已经断掉,可见死者当时极为惊恐,用的力量之巨,指甲上的血肉翻飞。” “不过正是因为他用力的挣扎,手指甲都抠进了木头里,才在指甲断裂之后,也让这肉里,扎进了不少木刺。” “咦!” 说着说着道一惊奇的将鼻子,凑近了手边,特别兴奋的举起死者左手,递给恰好在他对面死者左边的王玄之,“寺卿你闻闻看,死者指甲里的木头,还带着香气呢。” 一只腐烂的手凑到面前的王玄之:!!! 小潼低头笔疾如流云。 鼻子轻嗅,王玄之艰难的吞咽,“确实有香气,难道方才在郊外你没验出来?” “我还以为是郊外的树木香呢,没想到是指甲里的木香。” 道一嘀咕道:“啧啧,这京城里的人,还真是会玩儿啊,连块木头都要熏香,我们也就平日供奉祖师的香,才有味道呢。” 王玄之瞥了他一眼,“...带香气的木头,一般人还真用不上。” “寺卿家就有,这个我知道。”道一想也不想随口便来了这么一句。 王玄之:“...小潼与本案无关的无须记。”奋笔疾书的小潼,在验尸单上戳出了一个大墨团来,哎,回头还得重写,这样的寺卿可不会收。 “死者可还有其他的伤痕。” “有的,死者虽然开始有些腐烂,但旧痕仍在,你看双手手腕处,各有一处瘀痕,不像是手抓的,也不是像被打的,更像是被限制了行动。” “除此之外,死者再无其他伤痕。” “致命的则是他的断腿处。” “通常来说人被切断双腿,若是应对得当,不会毙命的,可死者不同,他被切断双腿之后,便没有管他,任其疼痛难忍也不解开束缚,血流得差不多,也就死了。” 小潼的笔停下了,这些年跟着寺卿也办了不少案子,但这个案子的凶手,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道一,“什么样的凶手才可以如此残忍。” 王玄之眉头紧皱,“或许是因为凶手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将人命看作是人命吧。” “做了杀人凶手,又怎么会把人命当成是人命?”小潼不解。 一路上见识过不少野兽的道一反问,“野兽若是咬了人,会心疼的帮你止血上药吗?” “嘶!”小潼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人犯的案子,而是野兽?” 这下便是王玄之也给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小潼正尴尬得想用脚在地上抠出一幅地图时,便听到了一阵奇怪不合时宜的动静。 “咕噜...咕噜...” 道一脸热得慌,她连忙举起手来,“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却见王玄之疑惑的看向她。 小潼机警的凑过去,“寺卿,是小潼饿了。”视线却瞥向道一的肚子。 王玄之笑笑,疑惑问道:“道一这是没吃饱饭吗?” “还不是小潼来得太快了,我的午食还在何忠那里呢,”说着就往验尸房外走,“寺卿尸体我已经验好了,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我现在要去拿放在何忠大哥那里的午食,有事再叫我呀。” “别走了,我带你...们出去吃。” 脚步压根儿没动的道一回首,“真的吗,寺卿你太好了。” 脸上是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比那阳光还灼人眼,王玄之不由得眯了眯眼。 “走吧。” ...... 第十四章:爱吃易迷路 一日将尽。 远山红日,于高空缓缓落下,半悬于山顶,透过洁白的云朵,点点洒落在长安市集。如同穹庐,将整个大地都笼罩于其中。 脱下穿在外面的仵作服挂在桁(hang二声,衣架。)上,小潼把验尸纪录交与她收归好。 道一再将验尸房门锁好,三人便离开了验尸房。 甫一出大理寺大门,道一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便亦步亦趋的跟着王玄之。 “我说道一你小子,怎么贴寺卿那么近。”小潼指着快要粘在王玄之身上的人特别不满,他从小跟着寺卿,都没这么靠近寺卿呢,哼! 道一叉腰,“哼,你以为我想呀,寺卿又不是什么香喷喷的米饭,也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尸体。” 适值下衙的时辰,路过的同僚报以惊悚的目光,随后远远招呼一声,便各回各家,背后像有猛兽在追赶,晚了就成猛兽口中的晚食。 “呵呵...”王玄之如珠如玉的笑声响起,他指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小潼可是还想再去坊间寻一回人。”他也是在前几日方才明白长安路上她在一地盘桓逗留是何意。 不止小潼,便是道一都抖了抖,不愿意去回想。实在是那日的经历过于丢人了。 大理寺设在长安城西北角的义宁坊内。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只是长安的一脚。整个长安由一百零八个坊间环绕,主道郭城道上还有东西市,以及曲江池,各占两坊,实为一百一十四个坊间。 里坊均围以坊墙。 小坊约一里见方,内辟一横街,开东西坊门。大坊比小坊大数倍速,内辟十字街,开四面坊门。坊内还有巷道则称为“曲”。 坊的外侧部位是权贵、官吏的府第和寺院,直接向坊外开门,不受夜禁限制。平日里,普通百姓的住宅只能面向坊内街曲开门,出入均受坊门控制。 道一去濮县的路上,问了不少的路,绕过不少弯子,当中也有居心不良的人,都被她铁血镇压为结果,可那时候的她,从来不知道,自个儿是个不识路的。 对于能找到濮县这事,道一非常的自信。 盲目自信的后果便是,她走丢了。 来长安数月了,自己就出去过那一回,迷失在每个看着都差不多的坊间,最后无奈在长安城的东北角的长乐坊门口蹲下,等到快天黑,才看到急匆匆满头大汗的王玄之两人。 找不着路又没带银子,饿了半天,差点儿被大安国寺的僧人,当成是道人来挑衅,给一顿好收拾,庆幸她年龄小,又长得讨喜,才免遭毒手。 道一那日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想出去走走,见识一下长安的好风光。包括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长安最西边,走到长安最东边的。 自那以后,除非必要。 道一再也没有一个人出去过了,只有平时跟着王玄之出去验验尸,平日里窝在家里,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不给看的那种。 对此,也无人去深究一个仵作,她能有什么稀罕的玩意,方躲过被窥探的命运。 不过还有一个一览长安盛景的机会,就在于王玄之是一个大方的上司,会带着道一穿梭于坊间,品尝百味,还有各种新鲜的吃食。 看着前方那位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的人,让走在后面的道一一阵牙酸,她也想这样,要不是有个罗盘在手,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道一撇嘴,嫉妒归嫉妒,饭还是要吃的。 肚子里头空空如也,指望上司请一顿好吃的,就先不得罪人了吧。 今日下了衙,夜里还能逛一逛长安夜市,这可是与九霄观不同的景色,看一眼是一眼。 道一紧紧跟着王玄之,小潼则在一旁保护。 在闹哄哄的坊间穿梭,到了长安西市。 她们来的是一家名叫‘客似云来’的酒楼,在这条街上看着最为雅致。道一每回见到这个酒楼的名字,都特别佩服店家的想法,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他开酒楼最真实的意图。 “唔,寺卿,你说我让师父改一个客似云来观,会不会改变他和师兄即将被饿死的命运?” 小潼正与掌柜的在交流,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王玄之险些左脚踩了右脚,他有些牙疼,“没被你师父打死,可能是他看你年轻。” 掌柜的早注意到这两人了,虽然在与小潼说话,可心思都这道一两人身上,没办法太显眼了,王玄之那张脸走哪里都有人认识,即便不认识,那也是见之忘俗的。 至于旁边那个与他说话的,看着干干净净一人,在王玄之王寺卿的仙气下也挺舒服的。 虽然对于府衙的人常来,他有些发憷,可是旁边那小子,当真是个实诚的,刚才的话他也听到,还是很欢迎的,因为他明白,从前少在外逗留的王玄之,是因为这个小子,近来才会常来他家。 现在长安都传遍了,王玄之请了个高人回家镇宅避邪。 避邪不避邪的,他们老百姓也不好说,毕竟官府中人行事,谁知道下一次到不到你家。 掌柜的本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小潼官爷,王寺卿的房间早给你们留下来了,今日我可没有做别人的生意。” 小潼也不去和他理论,刚看到一人从他们每回都去的房间里出来,是怎么个不做别人生意法,只是点头道:“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寺卿,常用的厢房还在,我们上去吧。” “嗯。” 点好几人常吃的菜,道一说了句谢过寺卿,就非常不客气的享用了。 “寺卿,这道菜叫什么,真好吃,下来我还要来。”像是八辈子没吃过好吃的,道一吃一道爱一道,每回问的菜都不一样,上一回问的,这一次根本就没想起来叫什么名。 但是王玄之还是好脾气的回了一句,“这是京城眼下最受人喜欢的荷叶鸡。” “有荷叶又有鸡,大雅大俗,这店家可真会做生意,像我这样的修道之人,也迷上了。 况且如今已是秋末,荷叶更是难得,想来价钱也是不俗的。那么吃起来也就更开心了。”道一吃得双眼冒光,还看了一眼王玄之身上鼓鼓囊囊的荷包。 一旁的小潼早就停下了筷箸,对于眼前的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王玄之倒是附和着吃一些点心,再喝两口茶水,别的也不多动,都进了道一的肚子。 “道一,你对今天的死者可有什么看法?”王玄之含笑看着怎么吃都吃不饱的人。 道一抽空抬了一下头,又低下去和手中的鱼较劲了。 那鱼是客似云来新出的菜,听说是将鱼用佐料提前腌制好,待入了味,再用屉子蒸,最后浇上滚烫的油,再撒一层细碎的佐料菜叶。一口下去,鱼保持自身的鲜味,又能尝出佐料的鲜美。 “寺卿,吃完饭咱们就出去走走吧,除了死者本身不对劲,我觉得凶手也不太对劲。”最后一口鱼入了肚子,道一笑弯了眉眼,还不时的说道:“寺卿不吃真可惜了。” 王玄之摇头失笑,就着临窗的位置,侧头去看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一瞬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道一没有错过,连问了好几声,“寺卿怎么了?”王玄之才回过神来。 “无事,好好吃你的饭。”面上却是意兴阑珊。 道一才不信呢,没见小潼都停下了筷箸,她也扭头往窗外看,恰好与楼下抬头的人对了个正着,那人与她飞起一个极为嚣张的笑,瞬间又调转视线,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道一:...... 倒是狂放的一个人,道一挑眉。 路上好些个人差点与马脸来个亲密接触,幸好生在京城的人们,都有应对这些状况的本事了,闪得那叫一个快速,叫人眼花缭乱。 “寺卿,那人是谁呀?”就那人背后黑白间杂的色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也值得她一问。 第十五章:少年打马横街过 道一趴在窗边,一直往下看。 “怎么,小道士瞧着人家长得好看,便想换换门庭,不跟着我们寺卿了?”还以为道一同样被那一张脸给迷住了,暂时性忘记眼前的寺卿姿容也是不差的。 逮着空的揶揄一句,小潼暂时放弃了脑子。 至于那人嘛,倒也是认识的,可就是不想告诉她。 “哦!”只是因为从未见过那么旺盛的雾气,这才起了好奇之心。现在得知与王玄之是好友,那就是好人吧,至于弄清楚自己这能力到底有什么作用,有的是时间,来日方才嘛。 青年眉宇意气风发,好似从天而降一抹青衣。通身的儒雅都掩盖不住他的张扬,身姿挺拔如松的坐在马背上,一夹马肚扬尘而去。 离去前青年朝她挑衅一笑,却并不令人生厌。 道一胸中甚至升起有一股无名豪气。 她想立刻跳窗追着那道身影,再挂起一面旌旗,擂动战鼓,吹响号角。 道两旁慌不择路的百姓,差点儿被撞到,吓得倒吸一气,转眼又痴迷得不行,道一还眼尖的发现,有些人眼中竟然还有惋惜。 她也有同感,却是不知何故。只能深深感慨一下,好个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实在是那男子,长得与委实像书里说的狐狸精了,整个像是会发光一般,走在哪里,人家的视线便跟着移动,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嗯,寺卿仍皎洁如那天上月。 不愧是她九霄观的师祖,真真高不可攀也。 至于脸什么的,能有桌上的吃食香吗? 再说了她来长安这么久,还没见过比寺卿更好看,每回出个门都快挤死个人了,长安的人可真热情呀。 张扬的背影绝尘而去。 道一发现王玄之有些心不在焉,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他都完全没注意。 她又埋头苦吃了,正好店家新的菜上来了,才不惯着别人。 小潼:...就好气,怎么办! 小潼扭头撇了一眼仍在大吃大喝的道一,他觉得这是一个转机。 “他和我们寺卿可是兄弟,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小潼观察两人,王玄之并没有制止他说下去的意思,而一直在吃的道一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 道一吃完一块炸得外黄里脆的小鱼,“可我看他们不太像好兄弟,倒像是有什么仇怨似的,那人根本不理寺卿啊,还是说寺卿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对于道一的无理揣测,小潼自是要据理力争的。 可还没来得及说,那边王玄之便给了他一个眼神,小潼会意,起身去门外守着。 看来事情很重要,那人也很重要啊,道一垂眸。 “文渊是崔家子,是与我一道长大的好兄弟,小时候几人也都是长安城里让人头疼的存在,那时但凡有人骂我...都是他与夷之一道帮忙打回去的。” “那些人骂寺卿什么?”道一反而更关心这个问题。 王玄之一怔,随即笑了笑,“无事,早已经过去了。” 道一撇撇嘴,分明不信,但看他不愿说,也没再追问。 “后来呢,从小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怎么就闹得相见不相识的地步了?” 王玄之却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嗯?” 道一这回是真的放下了手中的筷箸,“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不闹点儿矛盾,还能说不理就不理了,这是学着小姑娘闹脾气吗。” 竟是将他们比作小女儿家的打闹。 王玄之一阵好气又好笑,那点儿伤春悲愁一下没了去处。 小潼在门外听见了笑声,也不由得高兴。看来他选择将事情说出来,果然是对的。他们家寺卿哪次不是提到崔家郎君,便不愿开口,可把旁人给急坏了。 今日笑了,说明事情有好转的迹象。 “其实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王玄之回想了一下说道。 道一觉得世人也太复杂了些,“直接从你们相识,再到如何闹成如今这模样的。” “这些事改天有时间再告诉你吧,你还是和我说说方才你说凶手不对劲,是怎么一回事?”话到了嘴边,王玄之还是改了口。 道一也不强求,吃了最后一口饭菜,便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罢。” 王玄之:...... ...... 夜深人静的西市西北向一个隐蔽能观察大街的角落里,猫着几个黑色的身影。 小潼蹲在最后忍得十分辛苦,才勉强没有冲上去,把前面的两颗脑袋分开。他家寺卿怎么就答应了来做这等子不可思议的事呢。 两人在前面毫无所觉,即便有感觉也是一个不在乎,另一个不关心,他们的心思都在这空荡荡的大街上,仿佛要在这夜色当中盯出一个人来。 “道一你说在这里真能等到凶手?”王玄之还是没能明白她的想法。 道一束手束脚的比划,“寺卿你想啊,这长安城里东北的坊尽是权贵,没天大的胆子一般人不敢去招惹,即便是凶手也一样...” “凶手杀人还挑软柿子吗,他当的什么凶手,胆子这么小。”小潼不服气的哼哼。 道一头也不转的回道:“我看这凶手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倒像是在做某件事,若是贸然惹了权贵,权贵施压,城中必定戒严,对他行事没有好处。” “什么痕迹?” 道一将头微靠过去,凑近王玄之,“先前我不是说了凶手杀人很利落吗,几乎是瞬间便将死者的腿断落。不止这样,死者的身体不止没有受到虐待之类的,反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这不是凶手,这是什么脑子有问题的人吧。”要不是顾忌他们在蹲守,小潼都得跳起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死者养起来,还养得很好那种,最后再把他的双腿砍掉,这是为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凶手,王玄之觉得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所以今夜来一试运气,看看能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为什么选这里?” “眼下死者身份不明,又没人去官府报案,南边的坊西还有西南西北的坊,基本都没有人居住,甚至西南那边时有猛虎一类的禽类出没,一般不会有人去。 所以我将目标定在西北角。” “你不是不识路吗?你分析的位置,当真没有什么问题吗?”小潼再次质疑。 “你闭嘴!”小声的愠怒。 王玄之垂眸沉思。 西北角彻底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一阵秋风卷起了等不到黎明清扫的枯叶,四下瑟瑟。 “梆梆梆梆...”一慢四快的敲梆子声传来,这一回应当是隔了一条街。 更夫的声音洪亮而深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蹲石像动了动早已经僵硬的脖颈,“啊,已经五更天了。” “走罢,我们回去,凶手或许只害一个人呢,我们再回去看一看尸体。”王玄之对垂着头似乎很丧气的道一说。 “小潼你先回去休息吧,叫小甲来。” “是。” 与此同时,平康坊一条无名小巷。 青年男子喝得有点儿多,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嘴里还哼着愉悦的曲子,时不时睁一双清醒一瞬的眼,似在寻找回家的路。 他丝毫不知,背后有一道与夜色完美融合的黑色影子在接近。 ———— 守了一夜一无所获,道一他们穿过距离居德坊、醴泉坊中间的通曲,这才回到了在义宁坊的大理寺。 道一一言不发直奔验尸房,想要开口让她休息一下的王玄之,都没来得及说话。 王玄之也想要整理一下卷宗,好从中发现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有利于破案,转转仍旧没缓和过来的脖颈,便见一位捕快急匆匆的跑来。 嘴里还喘着粗气,都不及喘匀,“寺卿,不好了。” “不是寺卿,是城南郊区,又出事了。” “着人速去验尸房通知道一。” ...... 第十六章:吃呀 出事的地方仍旧在长安城南郊区,发现的却是另一具尸体。 即便没有仵作,寻常人也能看出来,死了没多久,大腿根部的鲜血淌干了,伤口还很新鲜。 王玄之好看的眉头几乎能夹死了,难道真让道一说中了。 这凶手只是单纯的将人养肥了,再享受杀一个鲜活人的快感? 真有如此‘纯粹’的杀手吗? 先一步到的王玄之,先看了一下尸体之后,便去找人证取证了。 道一也很快到了,熟门熟路的走进了不良人的包围圈,开始对尸体进行检验。 周遭仍有不少的村民围拢,有衙差在收集村民的说法。 村民都不是一个村里的,甚至有长安城坊间的百姓来凑这份热闹,便是权贵人家也不少。上一个死者还没解决,这又来个明面看,死法一样的尸体,就近的人谁也得来看一看啊。 道一在认真检查尸体,王玄之和挑了几个不良人在四周查看。余下几个不良人拦着周围的百姓,不让他们靠近,就这近距离接触,他们怀疑耳朵简直不能要了。 “哎,你们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谁说不是呢。” “天子脚下!” “这都死第二个了吧。” “是啊!” “我和你们说啊,我有一个表姨父的儿子的舅舅女儿的那口子的大哥,人在大理寺衙门当差,听他说衙门现在连凶手长啥样儿都不知道呢。” “天啊,好可怕啊。” “这下一个不会轮到我吧,我还没娶妻呢。” “差不多得了啊,就你那样,谁看得上你啊。” 眼看着几人就要打起来,带着四下查探的王玄之也回来了。 人群里瞬间安静,只余林间徐徐清风。 众位不良人就:...... “道一可验出什么来了?”王玄之站在边上问。 道一的手摸着尸体的断口处摩挲,抬头与边上的王玄之说道:“寺卿,或许我知晓凶手犯案的原因了。” 此言一处,方才还安静的人潮,此时又开始涌动了。 两人对视一眼,王玄之点头。 在征得王玄之同意的情况下,道一便向周遭的人说道:“凶手所杀之人,乃是腿脚尤为便利之辈。家中有此类特征之人,还请近日出行小心。” 一片哗然。 “这怎么行,家里的青壮不出门干活,一家还要不要活了。” “对呀对呀,眼下快到秋收的日子,难道放着地里的庄稼不管吗。” “衙门也太没用了吧,凶手都杀第二个人了...”这是一阵小声的嘀咕,大理寺却不是聋子,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到这话都沉默了。 压力也是倍增,人命关天都不是小事。 且凶手很可能还会再行凶。 大理寺的验尸房多了一具全新的尸体,与先前那具并排放一起。 方才已经看过了,与先前那一具死因一样,同样是暗室,不过这次看到了一双狂热的眸子,似人非人。 “道一方才说出死者遇难的原因,可是找到与凶手有关的证据了?”见道一仍在检查尸体,王玄之也凑了过去。 停下手中的动作,道一抬头,“寺卿,凶手喜欢青壮,我说出来只是想让他们这些时日注意一些,总好过平白没有性命吧。” “避也不是办法,秋收在即,他们在家里待不了多久。” “先前你说都是青壮,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两具尸体的死因都是一样的,被行凶者以利刃自大腿根部切下双腿,”道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咦,寺卿,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小潼木着脸双手握着刀,实在是他不知道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一个人形木头桩子。他只知道他们家的寺卿,就进了那么一会儿验尸房,然后他就站在了这里。 旁边还有相同命运的验尸房吏员,手里拿着刀抖个不停的何忠。 验尸房统共就两人,所以原因还在道一身上。 小潼暗瞪一眼。 道一,“寺卿,让他们开始吧。” “嗯。” “何忠你对着桩子的腿部砍去,用最大的力道。” “是,寺卿。” 何忠鼓起一身力气,衣裳都快要撑破了,一刀用力砍过去,刀与木头撞在一起,看着没多少变化的木头人,几人凑近了看,木头人的双腿断了一半多一分。 “小潼,你也开始。” 运气于股掌间,小潼利落的斩下木头人的双腿。 何忠吞了吞口水,要不要这人是衙门的,他都要跑出去报案了,真凶在这里呀。 王玄之捡起地上的断支,指着那几乎与死者相同的切口,“这就是道一发现的线索吗,凶手的功夫与小潼相仿,或者不在其下,甚至更高。” “对!” “可切口却不似小潼的平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道一就只见过那一双眼睛,说不上怎么形容,眼下她也答不上这个问题。 “寺卿,可以把腿还给我吗?”一位上前来收拾的木匠问。 将木人腿递给了木匠,后者快速的收拾好,抱着一堆木头,心疼的离开了,这木头人可花了他不少功夫呢,就这么被劈了,呜呜呜…… 直到看不见木匠,王玄之这才问,“道一,你之前说这两具尸体没受到过虐待,只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将其双腿砍下,那砍下的双腿呢,去了哪里?” 木匠身后的白光,还有对木人的心疼,足以说明是一位纯粹的人,看他哭唧唧也别有一番味道,看得津津有味的道一在想,什么时候能见见别的颜色呢。 还有师父说的妖怪,目前也没个影啊。 唔,不对,好像有见过,脑海里浮现一张张扬的脸来,就是可惜还没弄明白怎么形成的,有空还得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想事情出神,闻言一愣,想也不想,“腿当然是用来吃啦!” “吃!!!”小潼跑一旁,抱着树去吐了。 这下不止小潼,王玄之也有些胃里翻腾。 等道一的神回来,见状挑眉,“这砍的是木头吧,寺卿你这下属不行啊。” 王玄之赞同,又说:“道一你方才说砍了这些人的腿是用来吃?” “我什么时候...”道一想反驳,却突然想起那利落截断腿部,并不如刀切平整的缺口,还有至今未寻到的四条腿,她也不能断然否定。 “道一你可能确定,他与我们来时所遇的八爪鱼一样,也碰上了怪物?”提到吃人,王玄之忽然想起了八爪鱼。 道一摇头,“如今我也不能完全肯定。” 死者如今留下的只有尸体上的痕迹,还得靠王玄之他们平时查案那一套啊。 还有两人被养得白白嫩嫩的,双手还有以前干活留下来的痕迹,说明先前生活,并不富裕,不足以支撑他们如今姣好的肤色。 二人是有什么样的境遇,方能过上如此优渥的生活? “寺卿这两人的身份都核实了吗?”道一忽然问起,说来之前他们他们好像忽略了死者本身。 第十七章:失踪案 “两位死者的身份,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分别是长安万年两县的百姓。 据调查所诉,自两人失踪不久后,他们的家人便离开了长安,两人虽孔武有力,却是在家或是对外都做尽了欺凌之事。”王玄之说了这些日子查探到的信息。 靠自己本身只能在长安里转圈圈,道一听了双眼有一瞬的迷离。 好在长安就这么两个县,以朱雀门为界划分东西,比邻而居,还是很好记的。 就是县里坊太多了,路也太复杂了,道一表示万分的嫌弃。 在有凶手在两地之间奔走杀人,她有一丝丝羡慕对方来去自如的本事了。 怎么想的她也是怎么说的了,“寺卿你说这凶手两个县来回奔走,不怕被人发现吗。” 王玄之面色一凝,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两个县以朱雀门为界,分坊而居,万年县尽是权贵,长安县多商客,明面上唯的交错点,则在于平康坊。” “按寺卿的说法,凶手就在平康坊内?” “不然,我以为行凶之人,应当是在平康坊附近挑的人。” “平康坊吃喝玩乐,乃是长安的行乐之处,凶手将地点定在此处的原因是什么?” 道一也跟着比划,“寺卿方才说两位死者无特别之处,可你有没有发现,二人的生活经历,倒是极其的相似,具是家中亲人举家迁出长安。” 长安一寸土一寸金,即便是在偏远之地,那也是天子脚下,若无意外,谁乐意离开。 闻言,王玄之面色一凝,“你随我来。” “寺卿是想起什么了吗?”道一跟着进了大理寺的重地。 卷宗阁存放各地呈报的案件,卷宗由大理寺复核,该下发的下发,重大刑罚的则移交刑部,在这里都有留存,里面各地犯案的人、手法,无奇不有。 令人痛心有之,丧心病狂亦有之,总之,是千奇百怪。 在等待的时间,道一征得同意,可看旁边一层书架上的案件录事,并非是什么大案要案的归类。 道一发现其中一卷,比之其他的,稍显破旧,将其展开,乃是前朝一位吏员所录,其中发现了一件令她在意的事,此卷竟有记录妖怪的存在。 这还是道一下山之后,第一回接触到有关妖怪的记录,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案件了解清楚,快速翻到最后,却只得一个怪物伤了无数人之后,遍寻无果的结果。 “道人平日只喜欢这些吗?”王玄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随口问道。 道一险些将手中的案件砸出去,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作为道人都不看这些,我还学的什么道,像外头那些子弟一般风花雪月吗。” “咳……” 将卷宗放回原处,道一想起来此的目的,“寺卿先前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嗯,你过来看。” 桌上摊开了数份卷宗,道一走在桌子的另一面,对面的王玄之指着翻开的地方,“这些案子都是历年来上报的案子。” “怎么全是人口失踪案。”道一觉得奇怪,他们眼下查的可是凶杀案。 “这是大理寺的失踪人口案卷。” “我所调取的都是无人寻回的悬案,据上头所录当时的官员未找到绑架之人,失踪之人也不曾寻回。”王玄之素有过目不忘之能,闲暇之余,便会去查阅案卷。 如今猛然回想,惊出一身冷汗。 前朝失踪了这么多的人,竟无一人寻回。 王玄之在桌子的空处摆放一张洁白的纸,道一主动承担起研墨的工作,若是王父王母、小潼等人在此,定然是眼睛都要瞪掉的,向来都是自己动手的人,竟然肯用别人研的墨。 一阵笔走龙蛇,白纸黑字映入眼帘,道一没时间看这龙飞凤舞的字,她被上面写的东西吸引了,“寺卿将这些失踪人口的地方都圈出了一个范围,还有他们的失踪时间。 咦?死去的两人虽未记录在案,但据调查他们也曾失踪过一段日子,与这些人情况相似。而这些是前朝的案卷,那些报案的人呢,怎么都没有再来了。” “对,这便是问题所在。 或许是战乱的原因,让他们无暇顾及失踪的亲人,因为他们自己就需要活下去。又或者有些失踪人口只是入伍了,又改头换姓回家,却没有上报,而是用如今的姓名。” 怕道一不懂,还特地解释道:“很多人功成名就都不愿意再与过往有所牵连,这些属于前朝之事,需要时间去查证。”就他所知便有好几人。 还有另一种可能,趁着战乱:藏逋亡。不过这些目下都只是猜测。 话峰一转,又道:“我现在就怕两失踪案与如今的凶案有所牵连,因他们失踪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辙。”还有没说的是,前朝的失踪案让他心里隐隐不安,可又暂时说不上来为什么。 “前朝与如今的两起失踪案或许有所关联,又或许没有,等此事了了,再查个清楚明白。”两人都明白只凭这点直觉推断是同一起失踪案,并作一个案件调查是远远不够的。 “寺卿为何这样推断?”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我?”道一手指自己鼻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你告诉我这两人,是由人养起来的,没有一些时日,是养不出那身白净嫩肉的,不过他们曾经的生活痕迹仍在,这便是问题所在。” “这二人失踪一年多,家人不来报案便罢了,还举家迁走了,委实不合常理。 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他们欺辱人太过,家人都不愿意寻回,失踪了对他们反而是件好事,又不愿意事后被找到他们更惨,要不是这二人死了,都没人知道其实他们早就已经失踪了。” “或许那些人如今也与这二人一样也被养在某处吧,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查出凶手。”两人同样明白,或许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谁会平白无故养那么多人。 道一还是觉得眼下两人的先出来才比较稳妥,遂说道:“这两户人家肯定不会是凶手,像是这样突然消失,对他们极为不利像是杀人之后逃逸,更像是在隐藏些什么。” “这两户人我会安排人去寻,凶手更要找出来,否则还不知道会有谁人遇害,长安最近街道都清净了许多。再有十年间失踪人口上达数百人,还没有算未曾报案的。 若是所有人都遇害了,为何只有这两位死者被发现?这背后是否有人在操控?意图是什么?”王玄之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了喉咙,额上布满了细汗。 “今日在郊区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在找到两名死者的附近,我找到了类似马蹄印的脚印,比寻常马蹄要大一些,故而有些不确认。”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万一将来寺卿还能再看到其他的妖怪呢。”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手道。 这个小道士,见一次不够,成天都想让他撞邪是吧。可他认为最邪的地方还是在于自己带了一道人回大理寺,任仵作一职。 王玄之有些气乐了,但是又不能否认紧张不安的情绪好了不少。 “我知道寺卿的意思,结合之前的消息来看,凶手有至少一匹比寻常马匹要大的马,作为他驮尸的工具,还有便是以朱雀门为界,失踪的全是万年县与长安县的人,两地交叉则是在平康坊。 那么凶手是平康坊的常客?” “你还忘了一点,死者双腿俱断,又不知去向,作用在何处?” ..... “不要,不要...”一座阴暗的地下室里,夹杂着兽类的咆哮,身下木板上的味道无一不在刺激着男子,恐惧如水包裹着全身,看着如同修罗的黑影逆着唯一的光行来,本来白净的脸,血色瞬间倒退,更显苍白,被捆住的四肢,死命挣扎。 “啊!” 一双鲜血尚在流动的双腿,被黑影高高‘举’起,随着野兽的咆哮,那黑影转身之际,露出一双冰冷嗜血的目光,眸子深处竟藏有令人心惊肉跳的狂热。 第十八章:眼睛 道一在今夜之前,打听过关于平康坊的事。 平康坊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销金窟,文人墨客乃至贩夫走卒,但凡你有那个心思,总能在此地寻到最合适的花钱处,平康坊曲江巷尤甚。 世上什么地方的消息来源最广,自然要属青楼酒肆了,两地往来之人三教九流都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小心说了一些不该说的,惹上一些慕名的事非,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城南凶杀案当天夜里。 平康坊花街曲江巷的尽头,站了奇奇怪怪的四个陌生面孔。 让来寻花问柳的人,频频回头看打量。 ”嘶,重远兄,那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我瞧着有些眼熟。“不待人回话又自己我安慰的摇摇头,将这熟悉的诡异感,甩在了脑后,肯定是家中放出人来监视他们的。 周时节感叹一声,还是及时行乐的好,便呼朋引伴的进了楼里。 转过身,他没看到的是其中两人相持不下。 “寺卿就让我进去吧。”道一努力的惦惦脚,她发现这花街里的人流复杂,黑白两色也极多,真是个大补之地,能在查案的同时,获得助力,必须进去呀。 “不行。”见她两眼放光,只当她年幼,想要进去见识一番,王玄之断然否定。 “寺卿是嫌弃花楼里的女子吗?”一朝入了花楼,便是身不由己,将来便是出了花楼,若有人说起,还是抬不起头来,故才有此一问。 王玄之板起那张好看的脸,“胡说什么,我这几年在大理寺遇见许多的案子,从结果来看落了下风的多是女子,便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世道本就对女子诸多苛刻,她们靠自己养活自己,比那些有手有脚,还做着好吃懒做的穷汉子不强多了,若是身不由己的,我再去笑话人家,岂非是在伤口处大把的撒盐。 女子抛头露面多数不为世人所容,可天生万物,谁知花楼又不是一种合理的存在,至少目前一件事我敢肯定,除却律法管束,还有一条便是拘在家中的女子,无疑少了许多的隐患。 再者花楼之事当真要杜绝,当在男子,而非是在女子。” “按寺卿之意,女子也可出来做活计养活自己,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道一按捺住激动的心,那她今后不是自在许多? 王玄之点头,“便说西施与昭君,一人执意留在家中浣纱,另一人留在家乡,也不会有这后来许多的事。古往今来多少的奇女子,又有哪一个是拘在后院里的。 男女所思所想不同,有时听听她们说的话,兴许有不同的收获。” 小潼、小甲与有荣焉,这便是他们的主子,想法自然与众不同。 “小潼、小甲你二人进去查探一番,我与道一在外接应。”一脸的骄傲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僵在了脸上,二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道一在巷口与二人遥遥招手,似是在送别朋友出征,待两人进了巷子里一家不怎么起眼的花楼,这才收回目光,“寺卿,是觉得凶手也在小春香里?” “不一定,之前我们不是分析出人都是在平康坊附近失踪的吗?或许是有人在附近潜伏,也有可能就是这里的常客,而最可疑的便是小春香。” “还记得今早的凶杀案的吗,据证人供述,死者最后到的地方就是小春香。” “前朝上报的一批失踪人口里,可没有提到具体是哪一家花楼,只说在平康坊附近失踪的,但他们的家底都不怎么好,这曲江巷最大的一江春,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小春香是合适不过。”两人一道趴在小春香对面的屋顶,屋下的人显然玩儿得很开心,根本不知屋顶有两位听众,吟诗作对,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王玄之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就听道一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低不可闻,“寺卿,你看那!”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暗中的人就趴在小春香的房顶上,因为小春香矮上角,这才没发现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啊,已经暴露了两具尸体,竟然还敢在这个风头出现。 要是不胆大残忍,也不会接二连三犯案了。 王玄之回应,“按以往凶手圈养的习惯,昨夜里那人应当还活着,若是他今儿个夜里再犯案,我们便可顺藤摸瓜,救出还活着的人。” “他动了!”借着夜色的遮掩,着夜行衣的人仍十分谨慎,他先是巡梭一遍,这才自房顶上跟着两道醉薰薰的人影腾挪,来到曲江巷几经转道的一条穷巷。 此地鲜少有人经过,果然是下手的好地方。 被跟踪的两人正是小潼、小甲,小甲想要还手,却被小潼阻止了,借着跌撞的功夫说了句,“没收到吩咐,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紧随而来的便是脖颈一痛,小潼昏迷前想的是,这一回可以要求涨月俸了。 小甲只听到一句好似有些熟悉的声音,“遭了。”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顾不上许多,黑衣人提起两人,便一跃而起,将轻功运到了极致,察觉后面有人跟踪,身形却忽然变得有几分飘忽诡异,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身法,王玄之愣了,结果发现把人跟丢了,还有两位心腹下属,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如玉的右手瞬间便爬满了殷红。 “寺卿无须着急,你先包扎一下右手。我方才扔了一道寻踪符,你等我仔细感应一下,便能寻到他们去了哪里。”说完不管他的反应,道一就盘腿坐在地上,看似在运功。 心急如焚的王玄之随手拿出汗巾,将右手简单缠绕了起来,便专心戒备为她护法。 道一则在想,方才那人身上的东西,让她感觉有些熟悉,尤其是方才那一双眼,跟之前在死者残存的魂魄里所见的有些相似,又不尽然,少了一分在暗室的炙热。 不对,她想起来了。 “寺卿,我找到了。” “现在就去。” 道一压根儿没用过追踪符,她想起之前跟着王玄之查案路过的地方,靖安坊距离此地并不远,也是此行目标所在,一条直路,她完全能凭自己找着道。 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在身上的袋子里摸索。 拿出一个之前在大理寺折腾出来的罗盘,转身就往一个方向跑。 王玄之立刻跟上。 ...... 第十九章:叛逆之人 “道一你确定那人是在此处?”站在崔学士府门前,王玄之没有立时让门房去通报,而是先问清楚。 实在是道一在识路这一块上有抹不去的黑史,并且对于崔家,他非常的熟悉,自小但一起玩儿的,他下意识的不愿相信这里面会有一个穷凶极恶的存在。 崔家的崔,是五姓七望那个崔。 与他王家同属世家。 崔学士家是那个清河崔家的旁系,与本宗的表面关系不远不近。 崔家伯父做了个学士,官从五品官。能对当今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崔家可是出了人入朝的,别说我没崔家不敬你当今,总是想找我们几家的麻烦。 眼下朝代更替不过三载有余,正是用人之际,这修文馆可谓是风头一时。 修文馆校正图籍、典籍,刊正错谬。参与制度沿革、礼仪轻重,其馆主更是得高望重,学生数十名,皆选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师事学士受经史书法。 修文馆左右皆是权贵与清贵,常人入不得。 既入了朝廷,崔家也不会辱没了自家家族名声,打自家人的巴掌,但凡他们经手的典籍等,挑不出错刺来。 连一本书都修不好,谈什么清河崔家。 这便是世家的骄傲,也是他们的底气。 崔家大哥也在修文馆中,好生的做着一个九品校书郎,如此清贵人家,偏生得崔家二郎却是另辟蹊径,弃文从武,当时沦为整个长安的笑话,迄今仍不为人所认同。 结果次子崔文渊,在与秦王麾下攻取东都战役的紧要关头,又回了长安,再不提自己的长枪,反而做了个纨绔子弟,在长安纵马斗狠,简直叛若两人。 对长安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有所了解,除了是他们世家有心外,再有则是因为这崔家,与王家世代有姻亲关系存在,两族的子弟也是打小便交好。 他与崔二郎崔文渊也是自幼一起念学堂的,平日里逢重阳节之流,还聚一起登高赏酒品酒论时事。才对崔家如数家珍,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此行要寻的人就在崔家。 还有另一个想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崔家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崔文渊。 如果崔家里头真有罪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推开这扇大门。 道一很是坚定的摇头,就在这里头,进去一查便知。 王玄之还要再说,那崔家的门房已经认出他来了,“是王二郎君来了,小人立刻去通禀。” 一个门房唤的都是王家二郎君,而非是大理寺卿,可见世家有多么的傲气了。 眼下是夜中,仍在夜读中的崔家大郎便迎了上来,“是安道啊,来寻小二的吧。” “嗯。”就在大门外,王玄之也不好直说来由。 不愧是长年沉浸在典籍里的儿郎,崔大郎笑容清俊温和,让道一也不由心生好感,只是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就有些赧然,那天见到的男子与他有七八分像呢。 两人被迎进了崔家大门,却不见崔学士与崔文渊。 小潼与小甲还有黑衣人手中,照行凶者的手段来说眼下性命当是无忧的,王玄之仍不敢耽搁,“崔大哥,文渊呢?” 崔大郎笑容不减,“你呀,从小大到每回来都是寻小二,我就知晓我这大兄没什么用处。” “崔大哥,我有急事能带我去找文渊吗,”同时不着痕迹的露出身后的道一。 崔大郎了然,“这是要为文渊介绍新的朋友吗,我记得他在你的衙门里做事,名字叫道一。只是...”道一拱手一礼,崔大郎的目光在道一细胳膊细腿上扫视一圈。 他认为那不是他家小二喜结交的对象,本来王玄之便与崔文渊许久不曾相见,平添一个不喜的人,两位打小就要好的兄弟,这是要闹上天啊。 “崔大哥你与我们一道吧。”王玄之不止是好友,他还是大理寺卿。 全程不发一言的道一,跟在二人身后,右手在垂下来的袖中,摸到一物,使她心中稍安。 一会儿便来到了崔文渊的院子里,院门外有人把守,见是崔大郎,复行一礼,“大郎君,二郎君在歇息。” “怎么,本郎君在这家中还不能见自己的弟弟了?”崔大郎乃是心思通透之人,王玄之深夜来访,不顾世交寒暄,直言寻小二,定是有要事与他家小二有关。 眼下小二又闭门不见,直觉这其中问题可大了。 “咳咳...”院子里的咳嗽声传来,“让我大兄他们进来。” “是,二郎君。”把守的两人分立两边,任三人通过。 “进来吧。” 院子里并没有人,声音是从进对着院子大门里传出,一直默不作声的道一,忽然略过两人,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一眼就能看到右侧靠里窗前书桌边坐着的人,比起那日在大街上纵马的崔文渊,今日给人感觉分外羸弱,仿佛一阵风便能把人吹跑。 崔家儿郎长相都不差,比起崔大郎的清隽温和,崔文渊多了几分不羁狂放,许是在军中征战的日子磨砺的成果,如今又同生了一场大病一般,虚弱不已。 “文渊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王玄之见此,快步上前。 崔文渊刚中带柔的笑着,“老毛病而已,死不了的。” “可我前几日在客似云来见你是,你还不是这般模样。”作为知交好友,竟不知对方有这么个毛病。 崔文渊垂眸不答,一阵轱辘滚动传来,除崔大郎外,另外的两人抬眼望去,他身下坐的并非是什么书房的椅子,而是一张特制的轮椅。 二人俱惊。 “文渊这腿是何时伤的?”王玄之觉得很奇怪,伤了腿这么大的事,为何长安没有一点儿风声。 “你不也是伤了手吗,人活一世受个伤而已在所难免的。”见他攥紧受伤的右手,崔文渊勾了勾唇角,又道:“你可曾见我在长安城中下过马?”好似在指责对方对他的漠不关心。 崔大郎在一旁插话,十分担忧,“小二自伤了腿,便在家中养着,也不许我们外传,出门便骑了马出去,每回回来都要虚弱一场。”其实他也有些尴尬,分明是自家小二疏远了亲朋好友的。 “大兄!”崔文渊中气不足的嘶吼一声,显得十分愤怒。 原来这便是他从不下马的理由。 王玄之见他双腿伤了,一时间想到的竟是无腿的两名死者,还有他在长安城中骑的马,竟然变成了他出城去抛尸的片断,画面脑海里挥之不去。 却不知一旁的道一,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场景。 她见崔文渊头上的森然黑雾压过白雾,比上一回在客似云来见的,还要浓郁几分,便想要强行窥探。 经王荣之后,她又在大理寺大牢做了不少的测试。 仅凭双眼,只见那雾茫茫的一片,告诉她死者或是活人,都有其死前或者眼下最深的执念,王荣是借着她的好奇与不懂,主动展示的。 还有一种便是,只要她的识海主动与其相连,便能看见那雾后的真相。 唯一的问题,不管主动与被动,精神力的耗费,都需要滋补阴物的来蓄养精神,有机会得好生寻一寻了,免得成了白痴,理也没处说去。 强行破开迷雾之后,道一就发现情况和之前见过的都有不同。 果然有问题啊。 ...... 第二十章:兽鸣 魂中有魂。 道一皱了皱眉,双魂出现的情况有很多种。 譬如双生子在娘胎便只活下了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二者魂魄融在一个身体里,因为自小便相处在一起,并没有融不入对方的说法。 脾气相同的还好,性子南辕北辙的,让旁人瞧了只当此人脑子有别于常人。 关于双生子还有许多的说法,大多为不详,是故悲剧总在不停重复上演。 还有便是修道界里流传的,夺舍,需要吞噬原主身体的魂魄,要么是杀死原主的魂,占据身体,再有便是趁着人死了还热乎,立刻占了无主的身子。 有的能看到记忆,有的不能,全凭夺舍之人随口即来。 可道一觉得这双魂,都不像那几种情况。 精神力只是穿透那层层黑雾,看清内里有双魂,却还没来得及刺探内情,识海就碰到一股突来的力量,因为毫无准备,所以看到方才见过的书房,她有点儿懵。 黑雾所在,乃是执念而生,死魂因此而停留在世间,难以离去。人死如灯灭,强留魂魄在世间,若无将养之法,会在时间流逝中消散于天地间。 这才是王荣愿意将魂魄上的力量,尽数送她,完成心愿的理由。 可这黑雾乃是生人所化,兴许执念还有能力自己完成。 一个人活着,又怎么会轻易容窥探私隐。 识海受到排斥,其间还带着一丝攻击。 猝不及防道一后退了一步,双目紧盯着崔文渊,此时便是她也不能说,这人是普通人了,竟然会攻击他人的识海,还有双魂之秘。 愤怒嘶吼的崔文渊,忽然将目光落到道一身上,“你这小道士好生无礼。” 崔大郎不明所以,温言细语劝道:“小二,这是安道带来的客人,要与你结识。” “大兄让他们走。”崔文渊抓住轮椅的双手青筋直冒,像是生气,又像是压抑。 “走去哪里?你都还在,我又岂能不管。”道一晃了晃脑袋,方才识海受到了小小的打击,让她有点儿晕乎乎,这会儿靠着上丹田的精神力运转,已经恢复了。 在道一后退的瞬间,王玄之已经猜到一些事,或许眼前人,已经不再是他少年时认识的那个好朋友了,将一旁已经被吼懵了的崔大郎拉到房门位置。 “文渊,不知如今这样称呼你,是否还合适,但是我想如果你还在的话,收手吧。”王玄之的话让崔大郎更加迷惑了,“安道,小二就在眼前,你说的什么话呢。”虽是如此说,他的心却很慌,总觉得要失去这个弟弟了。 崔文渊方才低下的头,忽然抬起,咧嘴一笑,分外嗜血,“你说呢。”那条方才崔大郎说的不能行动的双腿交叠,姿态悠闲,再拿一杯茶,当真是几人在书房里论风花雪月了。 见状,崔大郎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小二,你的腿好了。”说着就要过去查看,却被王玄之拉住了,“别去,先让道一看看。” 道一抿着嘴,面上没有一丝笑,“崔二郎君,你体内的那道似兽的魂是怎么回事?” 崔文渊瞳孔猛的一缩,继而愈加放肆笑道:“小道士就这么点儿本事吗,我还以为你看到不少东西呢,但就这些也足够去死了。” 又去看崔大郎,神色似有挣扎,最后又归于平寂,“大兄你今日不应该跟着过来的,二弟要对不住你了,”最后转向王玄之,目光里还有些炙热,“小时候我帮过你,如今你这双腿也交给我吧,算是报答了。” “小二你在说些什么啊。”崔大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意气风发的弟弟,是比平日更加的张扬了,可同时还邪气横生。 还有什么非人类的魂魄,这都是什么,读了二十多载的圣贤书,崔大郎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小,一时进退两难。 就这么套着一层人皮,道一分不清对方是被那似兽的魂控制了,还是本身就是他自己找的,既然肉眼看不出,那就用行动来证明吧。 “急急如律令!斩邪!”道一打出一道符咒,伴随着金黄色的光,向崔文渊疾飞过去。 王玄之认出,那是偶然在大理寺看到的,道一神神秘秘的捣鼓了一堆玩意儿,有人询问,只说在研究验尸工具,可你验尸用符纸的吗。 见过的都当是道一在忌讳死者,整日里验尸故用黄纸驱邪,也就没当一回事。 没想到是为了捉妖怪的,想来其他东西也是了吧,可之前见她收拾八爪鱼时,都不用这些的呀,若是道一知晓他的疑问,定要回上一句的,无他,省力尔。 眼见黄符贴近崔文渊的脸上,后者起身离开轮椅,就那几下用健步如飞来形容也不为过。 闪至窗户边的崔文渊回头,见黄符落地,不过是一道简单的驱邪符,对他用处不大,顿时歇了逃跑的心思,唯一让他忌惮的是方才偷窥记忆的能力,一直防备对方再来这招。 守了半晌,一直没有动静。 崔文渊也不再顾忌,将魂力尽数调用,他有预感,今日如果不杀死对方,即便是逃跑也不是个上好的办法,誓要将道一在这里杀死。 魂力充盈下的崔文渊,整个身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脚上那上好的靴子,瞬间裂开,露出一双非人类的脚趾,整个腿脚毛乎乎的,变得比平时粗壮一半,将裤腿也撑破,上面全是金黄色的毛发。 以及那不算白皙的手掌,也逐渐变得毛乎乎,甚至生出了利甲,随后是整个手臂,冲破衣裳的束缚,在军中历练过的双臂,可谓是肌理分明,眼下整个臂膀暴起,青筋毕现。 王玄之将早已被一番变故惊得说不出话的崔大郎拉到院子里,“崔大哥,文渊早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等道一将事情处理好,再与你细说,现下,你不要妄动。” “嗯。” 崔大郎沉沉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便找到那守在院门外的护卫,“快去寻管家,着人去将父亲请来。” 书房里的崔文渊全身上下都长出了金黄色的毛,脸上也长出了金黄色的毛,但仔细辨认的话,还是能认出几分从前的样子来。 那颗毛茸茸的头颅低垂审视双掌,好似有些不满意,仰起头吼叫。 一时兽声满园。 方才急匆匆起来的崔学士,一个不稳差点儿摔倒,还是一旁的崔大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崔学士站在院子门口,好半晌找回声音,目瞪口呆的看向院子里,“大郎,发生了何事?” ...... 第二一章:纠缠 “这是什么东西?”没等到回答,只觉得兽化后的崔文渊眼熟,指着他问道,“还有这东西怎么进了小二的书房,小二呢?” “父亲,那便是小二。”崔大郎说。 “什么?”崔学士觉得他莫不是幻听了,可看到那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东西,身上挂着的破烂布料,十分的眼熟,还有一块腰间白玉,那是崔文渊的东西。 没想到崔大郎不走,反而还叫了人过来,道一都无语了,待会儿打起来,还要考虑他们的安全,一点儿也不省心,真让人难为呀。 兽化后的崔文渊,还保留一些人的物质,道一看了半天,这才和《百妖谱》上的一种动物对上。 【外形似猴,能与人一般起立行走,且最擅长奔走,常人追之不及。此物名曰狌狌,似猿似猴,双耳为白色,食之善走。居于鹊山中第的一座山,招摇山。】 【招摇山靠近西海,山中有许多桂树,以及金、玉等,还有形似韭菜,开青色花的植被,花的名叫祝余,食之不饥。狌狌平日便靠这招摇山中的野果,以及这祝余度日。】 按理不应该下山与人为敌才是。 道一只觉得奇怪万分,狌狌缘何在此出现。 不管之前如何,现在害人是事实。 知道对方是什么,道一也明白了应该怎么应对了。 狌狌以五行划分,属金,其性情刚烈,多冲动易怒,很容易暴起。 这应当是方才他们质问不过几句,就开始变脸,随后一张黄符就让他及及现出原貌,半点儿都不周旋的。 “急急如律令!驱邪!”火属性灵力推动着以灵力画出的驱邪符,繁复的符文上面‘驱邪’二字,朝着崔文渊就打过去。 狌狌的特性在此刻发挥出,他最大的特性来,一双腿迅疾如风,肉眼根本看不清他怎么移动的,就已经避开了那道驱邪符,驱邪符没有打中狌狌,速度却不减。 一下子击在书桌后面,整个书架被击碎,上面的书,也打烂不少,书架后面的墙,竟被打出个洞来,竟然是空心的,道一连忙朝屋外大吼,“大人,书房内有密道。” 与妖怪打斗这事儿,王玄之目前尚属门外汉,不敢轻易上前插手,生怕帮了倒忙,眼下听闻房中有密道,尚不及安排,便见道一与崔文渊从书房缠斗至院中。 掐着空隙便钻进了密道,崔家父子仍在天外游离,见状也跟着进书房,顺着那条密道往下。 屋内打到院中,现下院中没有人,道一没有了顾虑,这崔文渊凭着那双崔大郎说已经不能站立的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符印一个接一个,就是没打中。 屋内已经打得七凌八落,唯一还算全乎的窗户,在他俩跳出来时,便被破坏了。 那火符咒只要打中对方才能生效,可现在这货跑得这么快,再打下去灵力用光了怎么办?况且对方不止是逃,趁机还能偷袭一两把,用那一口好牙,咬坏了胳膊上的衣裳。 可以用狼狈来形容道一,在考虑如何对付崔文渊的时候,手中攻击不停,不能给对方靠近的机会,突然她双眼一亮,手上的绝结印方式,与先前大不相同。 “定箕,去!”带着木属性的定箕符应声而出,木属性灵力有藤蔓一般的缠绕功效,此符对寻常人来说有定身之效,妖怪只能困之,在那之时,便要全力将其拿下,或者击杀。 符咒迎面而来,崔文渊又要闪身逃走,却发现自己碰到了一堵如水透明的墙,不能穿身而过。本就狰狞的面目,愈发可怖,他回身朝着道一嘶吼。 野兽在咆哮,听风院地板在抖动,外面守着的人,早已经被后来的崔学士遣走,眼下只里地道里的几人,还有院内的一人一兽。 趁着道一重心不稳,崔文渊雷霆般扑过去。 道一笑了,来得正好。 结好定箕符之时,已准备好夹带火灵力的雷符,此时见崔文渊直冲而来,也不闪避便欺身上前,雷符先发而至,两者砰的相撞在一起,力量碰撞,掀起巨大的浪潮。 趁其分神之机,道一见那团黑雾仍在,黑雾有加重的趋势,看来执念很重呀,那才是她的目的所在,攻击只是作为掩饰。 以灵力护着识海,强行闯入对方记忆。 那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 听风院的景色为之一变,变成了,呃,客似云来的一间厢房。 两个少年郎似是在谈话,嗯,竟然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道一心下疑之,且先记下。 “文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位通身清贵气派的少年人如是问。 十五六岁的崔文渊眉眼坚定,“秦王,我愿随大军前去,永不后悔。” “好!这才是我大周的好儿郎。”那唤作秦王的少年朗声大笑,似是极为高兴。 崔文渊面露薄笑,音色清润,“文渊当不辜负秦王,不负这大周。” 场景调换,二人随着大周将士到了一个名叫东都的地方。 战场的磨砺将往日温润的翩翩少年郎,打造成了一把出鞘利剑,眉目之间锋利无比。又是一个小小胜利,全军将士也是振奋非常,这些都是他们用血用肉得来的功绩。 又是一次突袭,少年崔文渊不慎中了敌军埋伏,伤了双腿,军医束手无策。 一位伤了双腿的将士,如何能再战? 少年在回京的路上,长久沉默。 在马车里整日的书不离手。似是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喜好诗书典籍,眉眼清俊的崔家郎君。端的是有匪君子,温其如玉。 可是一路上那嘲讽之声,却是不绝于耳。 “这秦王也不知怎么回事,腿都废了就让他在军中好好养伤,瞎折腾什么。”这是秦王平日里手中养的人,并非是军中将士,所以没什么同僚之谊,只觉麻烦。 另一位护送的人神神秘秘的说道:“哎,我听说秦王与他从前是卓识,顾念对方有相交之情,又是崔家子,特意遣了人送回长安。” 先前那人又说,“要我说呀,这人腿都不行了,读书也无甚用处了,连个科举都不能再考,有何用处?” ..... 手中的书用力被捏得变形,好一会儿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复又一点点的抚平。 突然,少年的手顿住了。 书上醒目的三个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 第二二章:好读书 招摇山。 一旁边还附带关于招摇山的注解,道一所知的和这个相差无几。 崔文渊的手指停最后留在狌狌后面的解释上,食之善走。他面上迸发极大的惊喜,也不管是真假,便要求送他的人转道招摇山。 一行人按书上所载,如愿找到了地方。 也找到了那传说中的狌狌。 一只狌狌那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见到人类来山上,眼里涌入一层希望的光芒。 哪知,随之而来的是希望破坏,是堕入深渊的绝望。 一股浓烈的怨恨涌上心头,狌狌最后留下了一滴泪水,便离开了这个眷念的山头。 崔文渊吃下狌狌肉后,眼神狂热的等候着双腿的变化。 等了半晌,毫无动静。 眼里的希冀变成了黑暗。 这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提示的声音,“我受伤了能力不稳,需要吃新鲜有力的人腿,来维持双腿的力量。” 崔文渊打量那几个在照明的火堆旁的几人,眼里黑暗似能吞噬万物。 “哈哈,我能站起来了。”崔文渊满嘴是血的狂声大笑。 崔文渊恢复了双腿,想要再次回军营,却被那声音告知,这力量只是一时的,除非他当时身体完好,力量才是完整的,如今需要不断的补充新鲜的人腿。 往东都方向的腿怎么也迈不过去了。 那些都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怎么舍得伤了他们。 暂且回长安再说罢。 自此长安的万年县与长安县,人口失踪之事频发,却寻不到踪迹。 人选都是崔文渊定下的。 都被捉到了听风院书房地下室。 后面的事,与他们之前推断的差不多。 每隔一段时日,吃上一双腿,那狌狌便能支撑一段时间。 这才是他出门之后回来又虚弱的原因,狌狌支撑他双腿的力量不够了。 之前的尸体都被毁掉了,那么最近的两具尸体又是为何呢? “狌狌,你报复他一人便罢了,为何牵连这般多的无辜之人?”道一退出了记忆,面色有些苍白,她问眼前的崔文渊,或者说是狌狌。 ‘狌狌’双目猩红,“你不是看到了吗,何必多此一问,人类真是虚假得可以。” 道一实在不知道说这狌狌什么好,前朝皇帝无道,陇西李家及各世家门阀揭竿而起,三年前李氏是最后的胜利者,在那几年的战役中。 不止人类流离失所,便是动物也是。 招摇山本与尘世隔绝,是这只傻狌狌好奇,背着族群下山去玩儿,被战乱中饿到极致的百姓追砍所致的,好容易见到个少年郎,长得那么阳光。 身上也是和善的气息,最终没入流民的口,入了他赋予希望的少年身上,那才是它意难平的根由吧。 当真是,命也。 道一却不想和这狌狌那样说,指不定要跳起来拼死和她再打一场,这狌狌比她还高一级,还怎么玩儿,能省力再好不过了,她只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小道士呀。 还有这个世界灵力稀薄,恢复太慢了。 一定要尽快提升实力,长安太大了,随便碰上一个,都比她强。 “我是想问他吃了你,你是不愿意离开他吗?就这死了还要再纠缠再一起,你不难受吗,每日都能见着仇人。”道一想想还是先确认一下,对方的意愿有多强。 ‘狌狌’面部扭曲,似乎被这事儿给恶心到了。 “看吧,你不也乐意和他在一起,要不你主动和他分开?”道一双手一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帮这人类而来,人类真是狡诈。别以为我不懂,这两年跟着也是读了不少书,学了不少东西的。”‘狌狌’那副我是读书人,少驴我的模样,还真挺可爱的。 道一干脆习地而坐,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帮他做什么,即便是你放过他,被他伤害过的人,也是为国法所不容的,最后也是要治罪的。” 这话道一当真没说错,即便是受到了蛊惑,一开始崔文渊的意识,还能自己控制,只是吃的人腿多了,这才由恢复一些能力的‘狌狌’占据了主权。 二人的灵魂,纠缠在一处。 许是这话打动了‘狌狌’,他也有样学样,两人距离一尺相对而坐。 “所以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我能帮你?”道一微眯着眼,直视那团经久不散的浓浓黑雾。 ‘狌狌’的眼里有一瞬陷入了迷茫,它想做什么,杀了这位少年郎吗,熟知人类律法的它明白,这个道士说的是真的,少年郎会有更惨的境遇。 可是它呢,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能回家吗? “我已经回不了家了,可是那里有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我想护他们一世安好。”‘狌狌’最后说出这个心愿。 道一有点儿为难的抓抓头,“你是让我住招摇山上去,护着你的那一群兄弟吗?”山上一个人类都没有,道一都能预见,比九霄观还‘清幽’的日子。 兴许要不了两年,就能混入它们的族群了。 “哼!”‘狌狌’鼻孔里喷出白气,“谁要你去了,人类都不安好心,像我们这样的对你们道人用处更大,让你去不是放了一匹狼吗。我岂能坑害了它们。” 真道一,假狼人:.....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她也不满的哼哼,“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将来遇见它们有遇的时候,一定要帮它们,”想了想又道:“若是你得了闲暇,去给他们布置个什么法阵也行,别让人类碰见它们。” 要不是坐着,道一能一蹦三尺高,“你还真当道人无所不能呀,法阵是那路边的野草吗,说来就来,”眼见对方眼睛又要红了,忙接话,“哎,我也没说不行呀,我这如今不是能力不太够嘛。” “我也不放心你…或许说现在的你这么去,只是让你去修补一下,因这些年战乱受到破坏的法阵而已。” “咦,你们中有异士,作何还要寻我去?”道一疑惑。 ‘狌狌’摇头,“这不是我们做的,在我们生来就有的,世代守护着我们。” 什么样的人,有这般大的能耐? “待我寻个机会,就去招摇山,可它们如何能够不攻击我?”道一可不想去了那里,被一群猴子似的动物,追得满山跑,那也太丢九霄观的人了。 早已经融在一起的两个魂魄,道一同意之后,一番痛苦的撕扯,像是水与火不交融那般,分据崔文渊身体两端,“小道士记住你说的话,否则我拼着不入轮回,也会回来找你的。你只用告诉它们,‘小七以后再不贪玩了。’便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真这么简单?”妖怪也太好哄了吧,道一有点儿不敢相信。 狌狌快被她给气活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人类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下流,什么手段都能用呀。” 道一:真凶兽! 狌狌赶着快消失的当头,又在崔文渊的衣裳里摸索,“喏,这个给你。”道一伸手接住它扔过来的东西,倒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研究,而是直接收了起来。 “最后在我离开前,免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长安城里比我修为高的,大有妖在哟,至于哪个山头出来的,我也不清楚,小道士好好修行呀,长安的妖怪们等着你呀。 对了,作为修道之人,招摇山在哪能自己找到的吧。”‘狌狌’大笑着离去。 “!”道一咬牙,书读得真好。 不就骗你一下,还得可真快。 ...... 第二三章:秘密 “他走了,你呢?”道一对着崔文渊,可没什么好脾气。 这一切的事都是他惹出来的。 一个人想治好身体没错。 弱肉强食也是这世间的生存法则,更没什么道理可言。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或许哪一日有强大过人类的物种,如人类所为一般为所欲为。 但是一个向你求助的,你可以不去帮助;二者之间无冤无仇的你反手就是一刀,怎么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没成年的幼崽,她还记得之前在九霄观后山师父带她和师兄采药草,每回都会留下幼苗。 没有狌狌的魂力维持,崔文渊此时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不能行动的双腿盘坐,身体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个火灵力推送的雷咒,现下十分虚弱,动弹的力气都快没了。 起不了身干脆放松下来,半躺似的倒在地上,看着不是在承受痛苦,而是在山间踏青赏玩,好生惬意。 他面色苍白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我吃的可都是不学无术之人,他们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是能为我治好双腿,我还能再次随秦王征战,为大周国效力。” “混账!”崔学士方从暗室里出来的听见这话,气得面色通红,“不想我崔家竟出了如此蔑视人命之徒。” 随后是崔大郎,最后出来的才是王玄之。 道一望过去,他们身后竟然没人,王玄之朝她摇头又点头,示意她看暗室,想来是人还在,只是没办法弄出来,那得下去看看,里面究竟弄出什么东西来了。 紧了紧手里的东西,道一借着转身之机放在了袖中袋里,便起身随行至王玄之身边,将此地留给崔家三父子。 “你当真觉得自己没错吗?”崔学士由崔大郎扶着行至一旁,在最后剩下的一个石蹲上坐下。 崔文渊神色平静,“孩儿何错之有?” “那些人平日不做正事,只晓得欺软怕硬,我不过是顺手而为之。少了几个不学无术之徒,便能使我的双腿恢复如常。我养他们那么久,贡献一双腿,岂非是两全齐美之事。” “你恢复双腿想要做什么?”崔学士怒极反笑。 崔文渊神色似有些癫狂,望向了崔大郎,“大兄将来能走父亲的路子,孩儿当然要为自己做准备了,有了双腿才能去军中效力,将来这大周才有孩儿的一席之地。” 崔大郎也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个他从小就喜爱疼宠的弟弟,竟是把他当成了对手吗,“二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崔文渊弹着袖子上的打架弄出来的尘土,都没看他一眼。 崔大郎见他这般不屑一顾的样子更加难受,心头似是在滴血,那个曾经拽着他的袖子,抽抽答答嚷着,“大兄,我要吃糖”的弟弟不复存在了。 崔学士也好似一夜之间苍老十来岁,晨曦点点洒洒在他银丝上,比以前更加耀眼。 黑暗退去,渐渐露出鱼肚白。 父子三人面面相对,一时无话。 与此同时。 道一也下到了暗室,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崔文渊这家伙莫不是闲得无聊在家中,日子都用来挖地道了,还将整个崔家地下都挖空了。 虽是由听风院的书房进去,可地下暗室布局却是整个崔家大小。 崔家父子都是文人,暗室顶又留得极厚,便是在下边开个夜宴狂欢,也不一定能听见。 里面设了数个如同监狱一般的土牢房,可却没有牢门,每个隔间里就一张床榻,还有一张吃饭的桌子,小潼和小甲就在这隔间里面,看起伏的胸膛,还活着。 再往前便是一间是有一道关起木门的房间,在土牢房的尽头。 即便隔得这般远,道一都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看来那两位死者,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道一要去推开那道门,王玄之挺身上前,“你们道人平常很少与这些打交道,还是我来吧。”说着手上用力,拧断了门锁,接着去推那道木门。 再用力,还是纹丝不动。 要不是场合不对,道一估计得笑死了。 “还是我来吧,”道一打量木门四周,发现了还有机关,摆的一个简单的五行阵,一阵轰隆声响起,隔绝的一切,复又重见光明。 铺天盖地的血味儿钻进了鼻子里,但眼前与所思所想,又大为不同。 一间有别于外间,当中有一简单的木板桌,木板四角各有一个锁扣,平整的木板擦拭得极为干净,地板全是青石铺就,有一个极大的石槽,里面全是凝固的血液。 木板桌大概有一尺长,半尺宽,便是个胖子躺上去,也能睡得安稳。木板的一方与石槽连接,那应当就是脚的一面,被断腿之时的血液,顺着沟流进石槽里。 血液已经很厚的。 “遇难者,不止两人。” “可远远不够失踪者数量的血液。” 道一低头轻嗅木板,上头散发着丝丝香味,经久不绝,即便在这血腥味中也不散,与当时所验的死者指甲里的木屑香味相同,“此处便是凶案现场,与我验出来的,相差无几。 这道厚重的石门掩上,外面估摸也是听不到动静的。” “啧,这世家子弟就是讲究,便是犯个案,用的东西也与常人有别。”道一不无感慨。 王玄之细细摸索着木板,久到让人以为他石化时,才说道:“这极品紫檀乃是秦王送他的生辰礼,之前我还问过他,用在哪里,没想到啊......” “走吧,回头叫大理寺来查封,回头让他们弄你家里去。”道一善解人意的开解。 王玄之无语,又不得不提醒她,“小潼和小甲还在这里,还有一个像是才被抓进来的人,我们弄不出来。” “哦,对!”道一一拍脑门,转身出了腥味冲天的房间,顺带唤了一声不动的某人。 复又行至方才看见的两个相邻的土洞间,里面的两人还没醒,道一他们甚至听到了呼噜声,“大理寺走水了!!!” “什么什么!!!”两个流着哈喇子的人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王玄之他们,立刻欣喜的扑过去,“寺卿,你可算来了,吓死我们了,还以为醒过来腿就没了呢。” 结果却在土洞门口的位置给弹了回去。 “寺卿我听见抓我们的人说话了,声音很熟悉,如果再让我听一次,一定能抓住他。”小甲隔着土洞,将自己昏迷前的事说出。 “真凶已经伏法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们怎么过来的。”道一提醒两个睡糊涂了的人。 她同时也看明白了,为何先前崔家父子与王玄之为何救不了人,此地不似寻常的地牢,偷个钥匙就能跑出去,“竟然这么大的手笔,寺卿你这好兄弟,秘密真的不少啊。”嘴里说个不停,也找到了法阵开关所在。 于常人眼中透明若无物,道一却能望见的白屏障,缓缓退去。 “幸好只是寻常法阵,要不然今天得交待在这里不可。”道一可有可无的低叹一声,刚才消耗的灵力,还没时间补回来呢。 旁边还有没来得及养好得白嫩然后发挥作用的一人,他们方才已经认出来了,是前几日去喝花酒失踪的人,“你们谁把他送回去,记得不要与此事有任何的关系。” “明白!” 闻言,王玄之若有所思。 ...... 第二四章:为你好 打斗了近一宿,又在暗室里走了一遭。 四人从暗室出来,晨曦将整个长安都镀了一层暖色,崔家父子三人的气氛不仅没被这层暖意感染,反而提前到达了冬天,凝结成了冰。 道一从王玄之背后探出一颗脑袋,打破僵局,“这人都快死了,你们不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吗?”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头雾水,刚从暗室里捡起的两只。合着问这话的时候,她压根儿就忘了这伤是谁打出来的吧。 崔学士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当他不愿意请吗,孩子犯再大的错,那都是他的儿子,而是这孩子不愿意请,他叹了口气,“文渊在等你们。” “大兄不若与父亲去院外等候,我想和安道单独谈谈。”崔文渊已经气若游丝,他给崔家父子一个与崔大郎如出一辙清隽温和的笑。 一如多年前,父子两人都有些闪神,他们好像看到了从前的小二。 愣神间,父子二人已经到了院外,小潼小甲也跟着走一在旁。 崔文渊艰难的动了一下身子,看着要跟着出去的道一说道:“小道士你别走。” “嗯?”道一挑眉,好吧,看着你不行的份上,你说了都算。 “为什么?”王玄之过去将人扶起,靠在院中一棵大树下,同他面对面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崔文渊有了倚靠,好似多了些气力,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脖颈。 他呼出一个浊口,像是每个清晨早起练功夫那般,完成一个吐纳,满不在乎的回,“没有为什么,想要治好这双腿,有办法就去做咯。” 王玄之望向院外,“文渊你我二人打小一道长大,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 跟着他看过去,也看到了听风院外的崔学士和崔大郎,“失去一个冷漠的杀人犯儿子,一个会和兄长争家产的弟弟,比失去一个能文能武的儿子,一个听话懂事喜欢哥哥的弟弟,他们不会那样难过。” 这话几不可闻。 要不是功夫在身,道一都差点儿听不见,她也有些诧异,“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深沉,一家人简单点儿不好吗,真搞不懂你们俗人在想些什么。” “小道士或许以后会明白呢。”崔文渊一改先前的狰狞,眼下是平和的面容,他已经在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连个挣扎都没有。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安道,我想和单独你说的一件事,你要小心点儿。”崔文渊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生怕说不完他要交待的事。 王玄之用力的握紧他的右手,“你别说话了,”又拉扯一下身边的人,“道一,你快救救他。”见到道一摇头,不由得绝望。 崔文渊勉力一笑,回握住他的双手,“别浪费时间了安道,我今日才想明白一件事,那指引我去招摇山的书,应当不是偶然,背后或许有个阴谋,只是我没机会看到了。 你一定要帮我查清,我不想父兄他们遭遇同样的境地。” “好,我答应你,护崔家周全。”原来这才是他毫不迟疑认罪的原因之一,护住崔学士和崔家大兄。 还有他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也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王玄之握住他的双手不由用力,后者虚弱的回望他,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嗯,你听我说从招摇山一事来看,或许那人手中还有能人异士,”掀起脸皮朝道一看过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小道士你要帮我好好护着安道啊。” 道一摸不着头脑,这人就算没有狌狌,也是不对劲的吧。 别的他不清楚,狌狌传达了他一件有意思的事,可惜啊,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安道,帮我叫父兄他们过来吧。”崔文渊轻拍他的手,又驱赶着道一出去。 道一:!!!这人真的不对劲呀,就为了让我照顾好王玄之,你也该好好求求我吧。 两人一左一右将人再次扶好,靠坐在那簌簌黄叶卷秋风的梧桐树下,行至一半时,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凄美得令人心惊。 崔学士、崔大郎焦急如焚的等待着,终于得了传信,脚下键步如飞。 两人身上的环佩当啷作响,什么世家子的风度义态,统统见鬼去吧。 额上布满了细汗,他们抬眼望去,却见到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一幕。 崔文渊用尽最后的气力,拿出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狠狠的刺进胸膛,鲜血很快便浸染了脚下的土地,与黄叶交相辉映,崔大郎先一步跑过去,用力的将手捂在那个出血的窟窿上。 “阿弟你一定要撑住,只要你醒了,别说长安的崔家,就是整个清河崔家,大兄也帮你拿下来。你别死好不好。”崔大郎觉得像个傻子,与平日的温和有礼叛若两人。 崔学士后一步到,也是扶着他,“小二你何必做傻事,你想从军就从军,阿爹再也不拦你了,不想守崔家规矩不守便是,阿爹会帮你摆平这些事的。” 我知道呀,所以才不能让清贵了一辈子的阿爹,临了还变成了一辈子最讨厌的人。 “阿耶,大兄。我后悔了!”后悔那次冲动冒进不慎伤了双腿,又害了他发誓要守护的长安百姓,虽然后来不在他的控制当中,可确定是他‘亲手’做下的啊。 后悔疏远了好友安道、夷之...... 也后悔...这么多年的任性,明知文渊二字的意义,却没有和大兄阿爹,好好的说过几句话,让他们一直包容、原谅他的任性,到最后还是任性了一回。 人生若能重来,该有多好呀。 一如狌狌那般,崔文渊也留下了一滴眷恋的泪水,最后栖息在梧桐树下。 “俗人的情感可真难以捉摸呀,这看了让人挺难受的,寺卿你说...”道一忽然惊着了,“呀,寺卿你哭什么呀,他这是解脱了。” “俗人的情感不是挺感人的吗,他是解脱了,活着的人反而更加难受,不过我想崔家伯父,崔家大兄是不会介意这些的,我们走吧。”王玄之抬手抚去了一滴晶莹。 “寺卿你说崔文渊这样做,崔学士、崔大郎君真的会好过些吗?” “崔家伯父、崔家大兄对文渊的了解,不比我和夷之的浅。” “所以折腾得这般迂回曲折,是为了什么呢?” “为你好吧!” “不懂哎!” ...... 第二五章:一起 大理寺的人离开之后,崔家就开始挂起了白布,办起了丧事,关系好的人家,晓得是崔家二郎去世,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骑个马说是吓到了百姓吧,偏生吧人家看到他就什么都宽容了,当事的双方都不在意,你还能跑过去指责他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长安城中,那个让人“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存在,当真没了? 想起曾经崔学士让他读书,他宁愿去喂猪,撒泼打滚都要去练武,最后如愿从了军,扬言要保卫大周,意无反顾提枪跃马赴军中,没想到落了个这么个结果。 令人不胜唏嘘。 ——— 道一帮忙整理卷宗时发现一件事,她就蹲在书桌前下方问道:,“寺卿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王玄之正在着手画人像,他余光瞥见,随口应承了一句。 道一站在书桌对面,惦起脚尖试图将人像看全,“其他的失踪者毫无踪迹,可为何还会有两具尸体让我们发现?” 王玄之手中的笔又顿了一下,一滴不小的墨滴点到了画像的鼻翼,“——这是文渊对我最后的坦诚,他是想向我传递一些消息。或许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能直言。” 道一瞬间懂了,前朝失踪案。 “这就是他拜托寺卿照顾崔家的原因吧,希望他能担得起寺卿的信任吧。”道一一挑眉梢。 “对了,寺卿画得怎么样了?”道一就见不得这些人,读了两年酸书,一个个见着一片秋天落下来的叶子,都能滴上两滴眼泪。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吗,还要让人去猜,真是欺负她不考科举学问少呀。 尤其是最近秋日,长安的上空弥漫着的不是乌云和雨水,而是文人挥毫时洒出的墨水,与悲秋之时落下的泪水,行走在大街,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得劲儿。 她绝不承认是被那狌狌给刺激到了,一个妖怪读两年书就能诓她了,那她在山上的那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摸尸验尸......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好了,你瞧如何?”王玄之对自己的画技还是很有信心的。 道一围着画像转了两圈,拍拍自己的胸膛,“寺卿,我保证没人会将他们弄混淆。” 一道檄文张贴在大理寺门外的张贴榜上,不良人张贴之际还大声宣告,“砍双腿的杀人狂魔已经抓到了,当场被大理寺卿击毙,诸位可放心出门了。” 待檄文张贴好,不良人挤了许久,才从人缝里挤出来,衣裳乱巴巴,帽子也歪了。 有识字的人凑在最前面,为大家讲述檄文上的内容,大意是: 一位剃去了满脸络腮胡的连环杀人犯,竟与崔家二郎崔文渊有几分相似,早早的将对方害了,藏在听风院的院子里,借对方的手再度害人。 因鼻翼多了一颗痣,抹了不少的粉在鼻尖,故不常出门,生怕被其熟知的人发现。 檄文旁附带着画像,正是王玄之所绘的那幅。 近来被发现的两人,旨在挑衅官府。 这些都是那砍腿狂魔死前招供的。 “原来如此!” “难怪这些年崔二郎性情大变。” “早些年长安三霸——侠可是远近闻名的,可惜了,哎!” ...... 天色渐晚,人群渐渐散去,露出檄文上的画,那是一张让人一言难尽的脸,尤其是道一,她虽然提前见过,但是张贴出来之后,还是有点儿接受无能。 没想到长安的百姓都这么的见多识广,不过也没指望那些消息灵通的人相信。 师傅说了只要不吓着淳朴的老百姓就行了。 凌虚子:你是否需要好好的回忆,为师当时究竟怎么说的? 画上的人与狌狌占据主动异变时,不能说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哦,还多了一颗痣,丑得人神共愤,他们是哪里看出来,和崔文渊有点儿像的。 “我家主人说替二郎君谢过王家二郎君,因在处理二郎君的丧事,未能前来相见,还请见谅。”崔家管事与王玄之他们在大理寺附近的一家酒楼会面。 “管事何必如此,文渊是我好友,此番是我询私了。”王玄之微笑,那点子微光感染了诸人。 管事再度谢过,留下一句,“王郎君,我家郎主、大郎君想在二郎君事了之后与你详谈。” “嗯。” “道一,走了,我们回去。”王玄之提醒还在认真吃东西的某人。 道一一看天色这么晚了,也立刻放下筷箸,绝不是她不认路,而是她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得道高人,这点儿吃食算什么,到回家休息的点了。 “我吃好了,寺卿走吧。”眨眼间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小潼、小甲早在门外候着了。 大理寺到王家所在的长兴坊要经过大半个坊市,还要路过皇宫,又遇见了值夜的陈舒光,自濮县回京复命也碰上他,说不上什么缘份,“小二,怎的又到你值夜了?” 陈舒光神秘兮兮的左右张望,这才凑过去说,“我上回不是说了吗,我大兄回来了,在家里可吓人了,跟块冰似的,我都不敢多待,能上值就来上值了,最近头儿都夸我勤奋了。” 王玄之:“......夷之人很好的。” 换来的是陈舒光不信任的眼神,“尤其是今儿个白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要和我练功夫,差点儿没把我打死你,安道大哥你看看。”递一双青黑纵横交错的双手。 王玄之哑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夷之就爱折腾他弟弟,“可能是夷之看你最近不太用功吧。” “安道大哥你说什么呢,自从大兄回长安之后,我身上的皮就没好过,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你看我的眼睛。”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就是眼周全是青黑,确实挺惨的。 “咳,”王玄之想了想还是说道,“待我见了夷之,会和他说说的。” “谢谢安道大哥,你们快回去吧。杀人犯就在长安,可得注意些了。”这小子感情吓得躲皇宫来,都没看到大理寺的檄文啊,王玄之摇头失笑。 两人复又行一段路,穿过安仁坊时,道一乐道:“刚才那小子可真有意思。” 王玄之不明所以,“舒光从小就这样,对他大兄是又爱又敬的。” “我说他是个心思纯善之辈,百邪不侵之人。”头顶上没有黑白两色雾,只有一撮炸起的呆毛。 “小道士说的可是真的?”一道似天外飞来的声音,如天上悬挂的一轮明月清清冷冷,涤荡人心怀,什么杂念也都清洗个干干净净。 两人一道循着声音望过去,皎白的月光下,一道白衣身影,似是踏月而来,披着满身银辉,还散发着淡淡的银光,手持一杆红缨长枪。 来人面容俊朗,似是刀削一般。 唔,是个好面相,不坏,道一暗道。 当真是好一副月下美人图,若是他手中的长枪没有指着他们就美好了。 “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哪句?” “夷之,你来寻我何事?” 来人正是陈夷之,他手持一杆长枪不回话,执意要等待一个答案,道一见两人都盯着自己,不免有些紧张,捏紧了袖中的那物,这才定下心来,“是的,将军弟弟的至纯至性,可保他无虞。” “白天的事我都看见了,文渊自小便是我们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有什么事都是他出主意。嗯,安道你也别妄自菲薄,我是来帮你的。”陈夷之将长枪舞出一道闪闪的银光,便收在了身后。 “夷之所说的是真的吗?”出于默契,王玄之也没有再问,为何他见到了,却不现身。 “你不能随意动武,可不得我出力吗,否则就靠那个小身板儿吗?”被鄙视的道一,头上简直气出两道青烟。 啧,真让人牙疼。 她收回那句话,坏人。 没瞧见她白日里才打了一架吗,鉴于才打死了两人的好“兄弟”,她还是选择沉默吧,好给这两位一个单独的伤感空间。 唔,不过这少年的银枪不错,应该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发光发热。 “走罢,回去了。”天马行空的道一临行前,将那个银枪青年看得浑身发毛。 ...... 第二六章:好吃的 缠斗一夜,夜里碰到莫名其妙的陈夷之,白日在大理寺上值,又跟着处理崔文渊的善后事谊,作为一个半路入大理寺的新人仵作。 道一觉得她真的是太棒了。 明日上值要去提一嘴,这月香客得加倍。 道一认为主要的是太累了,一般人还真吃不消,就算身体内有洪荒之力,长期这么下去,她可能比师父老得还快,所以要想个办法解决。 没想到的强行破开对方记忆,识海受到的损伤这么严重。 关于崔文渊背后的故事,就交给王玄之吧,她可不负责查案。 对了,道一已经躺在床上了,又想起一件事,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重燃灯火,在换下里的衣裳里摸索,找到了狌狌临去时给她的东西,这一回帮忙办事,倒是没给她魂力,反而扔了个可能是崔文渊的东西给她。 借着泛黄的火光打量此物,嗯?一朵花,这是什么鬼东西? 要是狌狌就在眼前,她肯定要跑过去骂对方一顿的,要么就是这条件再改改吧,读过书的妖怪太坑人了,所以一定不能让长安更多的妖怪读书了。 找个机会都把它们叉出去好了,道一没什么好气的感慨。 通过泛黄的灯光看去,像是披上一层昏黄色衣裳,青色流光的花朵清清冷冷,现下却有几分暖意,或者这便是狌狌将它留存至今的缘故吧。 那上面有它故乡的味道啊。 原来这便是招摇山上的青色小花祝余,狌狌常年以此为食,只是不知道这祝余有什么作用,能让那坑货狌狌用来作交换条件,其实魂力也不错的,她又不挑。 不过,这花它们用来吃,那给她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给她吃的? 若不是摘下来这么久还如在土里时,新鲜如常,她也只能当杂草一样放置了。凑近闻过一遍,祝余淡而无味,都说有越是鲜艳、味道越是浓烈的的东西反而不好碰。 既然狌狌能吃,她也能吃吧。 道一吃前一瞬,有想过留书一封,交待一下若是她当真死了,就说是修炼出了岔子,绝不可能说是好吃因为一朵花,结束了这短暂年轻如花朵一般的生命。 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中闪过,下一刻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唔...,”道一额上细汗密布,紧咬牙关头疼得不得了,一声呻吟从喉头发出,她不由得想把那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狌狌抓出来,好好的再打一顿。 祝余入体化为能量,在身体里游荡了一圈,当是第一回入人体,有些陌生,最后终于找到了熟悉的路,刹那间冲进了道一的脑海里。 人与妖怪总结是有差别的,狌狌它们皮糙肉厚常年服食,就像吃家常便饭,而道一是第一回,那能量来得迅疾勇武,像是拿着密密麻麻的针,企图戳开她的脑子。 此处关乎上丹田,是她的灵魂与精神蕴养场所不可大意,小心翼翼的以上丹田去接触那能量团,白光与青光辅一相碰,便缠斗在一起了。 祝余也是有骄傲的,你要是打不过我,那这块地盘就是我做主了。 好在,道一精神力强,否则也不能支持她去看别人的走马花了,一朵祝余也就猛窜那一下让她没有准备,眼下只等着吸收成她的上丹田养分吧。 ...... “哟,道一,这么早来衙门。” “早啊!”道一和同僚打声招呼,就要去验尸房。 那祝余花可真不是盖的呀,道一服用之后像是睡了几天几夜,精神得不得了,肚子现在还感觉饱饱的呢,脑子也特别清醒,正所谓秋高气爽她是真切体会到了。 找个清闲的日子,得去招摇山搜刮...不是,是帮忙一二。 正巧王玄之也到了大理寺门口,他是习武之人虽不能动武,可底子就在身体里,怎么也比一般人强些,可看着道一他有些不确定,莫非当真验证了年轻人恢复得也更快。 同为熬夜办差,为何就你一人精神奕奕。 “寺卿早呀!”道一也发现了他,对方眼底还有些疲惫。 “嗯!” 官员与不良人鱼贯入场,天际也渐次大白,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 正在验尸房划水,不是,摸尸,也不对,又在修理她那有别于验尸的工具,一同从濮县县回来的人,不敢问也不敢说,反正他们懂得也不多。 忽然感受到验尸房的光线不太好,道一抬眼望去,“寺卿你们怎么来了。” 小潼拖着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的小甲进来,“道一小师父,我之前和他说过你在回京路上的事,这小子不信邪,上回和我一同被抓,让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真实。” “行了,说吧来找我做什么。”道一打断了对方的吹捧,吹这么厉害,后面要求的事,万一她不愿意插手呢,这不是让人家白费功夫么。 同时也在考虑一件事,王玄之没有让大理寺的人插手,却直接领了人找她去,说明这事儿寻常非人力所及呀,那就是和妖怪有关咯? 暗暗的搓搓手,不知道这回又有什么奖励呀。 “这个月的香客翻倍,寺卿大人可行?”只是从五个变十个王玄之一点儿压力都没有的应下了,“好!” “事不宜迟,那我们边走边说吧。”没问过具体数字的道一瞬间有了更大的活力,这可真是一个充满了美好的误会。 ...... 眼下已近秋收收尾阶段,活计远不比上农忙时,这也导致了闲人大把,能做的闲事也比平常多了去,小甲有个弟弟小乙,就是这次事件的主角。 仗着有个在大理寺当差的哥哥,成天不干正经事,虽不敢学那等纨绔明目张胆,也大差不离了,但小甲回家之后,又变得乖巧无比。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长兄如父。 小甲在外虽说是个冷面之人,回家见到小乙却是一个絮絮叨叨的老母亲。 今次是因为小乙主动和他说,“大兄我要成亲了,以后再也不给你惹事了,还要做一番功绩与你看,将来让你不要再累着了。” 当时把小甲给感动的呀,林家有弟初长成,终于不用怕哪天,在寺卿的死亡名单里看到朱笔勾的林小乙了。 可怪就怪在,小乙从来不领那个姑娘回来。 长兄如父,他得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儿的娘家人,也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弟弟改头换面吧。 “你跟踪林小乙偷偷去看弟媳妇儿了?”道一一脸嫌弃的问,搞得对方是个什么道德上的不良人似的,虽然对方本就是不良人中的一员。 林小甲:...... 第二七章:胆大的 林小甲涨红着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这还让人怎么说下去? 小潼顾念共事多年的情谊上前为他解围,“小一兄弟别逗他了,这人脸皮薄。”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算了,“告诉我你在哪里看到的未来弟妹,”道一看到王玄之眼角都快抽了的份上,大方的放过两个可怜孩子。 林小甲眼底掠过一层惊恐,“要不是这两日的经历,让我明白那晚看到的事,我还只当小乙大胆,却不想是我心大,根本没发现不对劲。” “当晚我在熟睡中听到隔壁有动静,便悄悄移步至门前往外前,正是小乙偷偷摸摸的关上房门正要外出,我没有惊动他,生怕他做什么坏事便一路尾随...” “你们最后就到了这里吗?”道一一指眼前的一片白茫茫。这还没立冬呢,下雪虽然有可能,但这种天气,很少有这么大的。再细看就会发现,全是死人骨,乱七八糟的躺了一片。 一路上只顾听林小甲说事,没注意到到了哪里,小潼抬头一看吓了好大一跳。 王玄之敛眉在此地方会女子,要不是林小甲办事勤快漂亮,现在他应该已经直接吩咐小潼,将林小乙直接带回衙门审问了。 “我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一行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这声音从哪里来的? “鬼啊———”小潼和林小甲瞬间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道一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儿,慢悠悠的走到王玄之面前,做出防备的姿势,上次她可记得那个陈夷之说过,他不得随意动武。 这让她想起了当初在来长安路上,王玄之情急之下使用了内功后,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 不管什么原因,保护就对了。 但是等几人看清来人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无比的尴尬。 “夷之,你怎么来了?”王玄之绕过道一好奇的走过去。 陈夷之一身黑色劲衣,透露出他干练的事实,还提着他那杆估摸着睡觉都不愿意放下的银枪,又是一道银光闪过,“我已经和皇帝提出了申请,来你大理寺搭把手。” 王玄之:倒也不用那么急。 放开了彼此,小潼和林小甲危机四起,总觉得他们的饭碗要被抢走了。 陈夷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走过去,“小道士不欢迎我吗?” 道一正在查看周围环境,她就:...... “你是何人?”道一回头好奇的看着他。 要不是昨晚才交谈过,陈夷之都觉得他们今天才是第一回见面,当真信了她的鬼话,“我说你...”后半截话在王玄之暗含警告的眼神下收了回去。 “好了,既然到了大理寺都是同僚,这是道一,新来的仵作,”又和陈夷之煞有其事的说,“这位是陈夷之,不管从前做什么,如今是我大理寺的不良帅。” “喂,我可没什么不良事迹,才不要做什么不良帅,你让这两人随便一个去就是了。”陈夷之才不乐意当什么不良帅,就是想跟着查案,打发在长安的漫漫时光。 “也行,不当不良帅你就做我王家人吧。”王玄之表现特别好脾气,道一乐得不行。 想来这两人还有已经死去的崔文渊,他们从前很要好吧,陈夷人这是怕他们忘记了他呀,不由得摇头笑笑,看到白花花一片,“容我提醒一下,现在是上衙时辰,寺卿、不良帅打情骂俏能否办完差再说?” ‘打情骂俏’二人瞬间嫌恶的距离对方一尺远,陈夷之反应过大,跳得凶了些,不知道踩到什么,咔咔作响,低头一看,浑身寒毛根根倒竖。 “别乱动,”道一见状连忙喊道,“那是有人故意丢在这里的,等我查看清楚先。”踩到东西的那一只脚陈夷之都不知道应当怎么移动了,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立着宛若石刻。 “寺卿你能看出来此处是什么地方吗?” 王玄之一早便认出来了,他说道:“出了安化门我们直走了数十里,这里就是长安城最大的一个乱葬岗,之前只听人说起,却从来没亲眼来看过。” 长安城出了安化门直走数十里,此地有一个长安最大的乱葬岗,据闻不知从何时起,此地还只是一片荒地,那些因各种原因不得入坟莹的尸体便被遗弃在此地,弃尸多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乱葬岗。 “难怪这么多白骨,想来便是因为埋得不用心,风稍大点儿就能吹跑面上的沙土,下个雨就能给白骨沐浴,雪白雪白的呈现在世人眼前。” 好似一夜之间,落满人间雪。 “你那弟弟胆子可真大,什么地方都敢去。乱葬岗最不缺各种死法的人,这样的地方阴气最是饱满,若有人长年居于此地,总是阳气不足的。” “当然了天生喜阴的,又另当别论。”道一不急不缓的说出她的看法,又问林小甲,神情很是凝重,“林小乙可有与那女子说什么话?” 林小甲回忆道:“那女子好像说让小乙去她家住。” “同意了吗?” “我见小乙好似点头了。” “算了,寺卿我们回去吧,这人没救了。”道一扭头就想走,还不忘招呼其他几人。 林小甲飞速跑到她的前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道一小师父我知道你是高人,之前不相信你是是我不对,还请你救救我弟弟。”小潼也帮忙求情。 “师父说过我们并非什么人都救的,这其中一项便是不救色迷心窍之人。”道一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临时扯起了师父这张大旗,有什么事都找她师父去吧。 远在某处的凌虚子喷嚏不断,抱一有些担心,“师父没你事吧。” “肯定又是你师妹在作妖,啊...嚏...”凌虚子起身,“走吧,接着赶路。” “咯咯...小师父,你可真有趣呀,搞得我都想放过那没用的,换你顶上了。”似远似近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却寻不到一个来源。 陈夷之更是头皮发麻,就在刚才好像感觉脚下的颅骨动了一下,仔细感觉又没什么变化,又不太确定了,“小道士我能动了吗?”这地方处处不对劲,和上回看到崔家发生的是两回事。 道一笑了,“你踩着人家的脑袋做什么,最讨厌你们这些纨绔子了,平时欺负人就算了,连人家死了都不放过,”又和王玄之说,“寺卿我说的人里没有你,你这么年轻有为不算在里头。” “咳,道一说得对,夷之你还不放开人家的头骨,难道想带回家吗?”知道道一只是想捉弄,并非是记仇,王玄之也就不管了,甚至还当起了帮凶。 谁让对方一来就各种挑刺的,没有理由惯着他。 陈夷之:!!! 众人就:...... 九霄观祖师可不能随便编排。 “小道士也是个爱好美色之人呢。”那声音又幽怨的响起。 这下大家终于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不由得集体抽了嘴角,暂时都顾不上害怕。 ...... 第二八章:肥宅 正好是陈夷之方才踩中的头骨。 就那样不算,就一颗头颅它还慢悠悠的转动了一个方向,直到两个黑黢黢的眼洞直正对着道一等人,“哎呀,被发现了呢。” 道一等人:.....你不说话你不动,没人知道你在哪里。 看来是颗不甘寂寞的头骨呀。 道一好奇,“你要活人做什么呀,拿去吃也不行吧,你就一颗头,吃了放哪里?” 头骨沉默。 众人也在打量它吃了东西放哪里,即便已经吃了,头骨觉得十分的不自在,这些人怎么都不怕她,倒像是那些去商铺买稀奇玩意儿的人。 从前见过她的要么吓疯了,要么永远的留下来。 “你这小道士好生无趣呢,呵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头骨说话的原因,每次说完就有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几个大男人抱着胳膊不停的搓。 “大白天的怎么就渗得慌呢,”陈夷之不着痕迹的朝王玄之靠拢,方才要划出一道银河分界线的好似不是他一般,在他心里大理寺的人可比鬼怪凶得多,靠他们震得住。 王玄之又走近道一几分,这才说道:“夷之,你好歹也跟着杀过敌的,这般扭捏是做什么。”后者:“我才不是害怕,这不是为了方便保护你吗,哼~” “容我提醒一下这位新上任的不良帅,我观你面色印堂发黑,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嘴里说是观面色,道一看的却是地上那颗得意的头骨。 陈夷之虽见过她的能力,不过那是与‘人’对战,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向来是不信的,因此不满的哼哼,“小道士论功夫咱俩还不一定谁胜过谁呢,真要有危险了,我跑得肯定比你快。” “是吗,那好吧,希望到时候请你努力逃跑。”道一笑眯眯的,忽然转过头去,对着乱葬岗唯一一块断石碑的地方,大喝一声,“需要我去请你吗。” 断石碑在乱葬岗的中心。 道一话音方落,那块石碑就上面就突然出现裂纹,地上的人骨跟着剧烈的抖动,包括先前他们认为在说话的那颗。 乱葬岗的地面起起伏伏像地动,又如水上波浪回来翻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几人都有功夫,这点子震动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的影响。 道一微眯双眼,“还要装神弄鬼到何时,再不出来我直接就动手了。”手中已是在飞速结印,这等阴地,当然是火灵力配雷咒上佳了。 似是有感应一般,那石碑下面有‘人’说话了,“人声”的语气里多多少少带点儿尴尬,“高人可否帮把手?” 道一瞬间便收回了大杀招,还示意众人原地待着,她信步上前去弯腰下去不待她伸手,忽然听她的大笑声传遍整个乱葬岗,“哈哈哈哈......你.....哈哈哈....”笑得那腰就没直起来过。 王玄之等人惊恐:!莫不是被附身了罢? 石碑下的东西气得想要跳脚,然而这会儿处境尴尬,跳不动,它只能红透整个脸吼道:“小心笑死你,还不快帮忙。” 抚去眼角泪花,道一这才俯身上前帮忙,伸手朝着裂开的洞中伸去,左掏掏右掏掏,下方传来恼怒的声音,“你摸我臀做什么,流氓道士。” “再左一点...靠前...向右...对了...”道一捏紧手中握住的东西,一把掏出石碑。 王玄之等人此时也看清了个是什么东西,竟是一只仅有一只脚的鸟。 “这是什么鸟?”王玄之走过去拨弄了两下青色的羽毛,其上还有红色的斑纹,还有一张白色的嘴,虽然只有一只脚,可它长得可真是好看。 一只脚?众人想起方才叫帮忙的事,再看它的体型,不会就是吃太胖卡在里面跳不出来了吧。想到这里大家伙儿都暗中发笑,先前没看到是什么的时候,只觉得吓人,现在他们只想笑,怎么办,快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陈夷之没忍住已经哈哈笑起来,就连担心弟弟的小甲都跟着咧嘴了。 那只鸟飞扑过去找到了罪魁祸首,本来想咬脸的,但是因为太胖没飞起来,只咬到了对方的手臂,一下子就出血了,笑声戛然而止,换来的是更浓烈的爆笑。 远处官道上经过的行商,知晓这边是乱葬岗,听到这声音是吓得不行,忙催促商队快些走,免得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就算真的是人这种地方的也不好招惹呀。 “小东西你可真讨喜,你在这里做什么呀。”陈夷之笑得都快在这地上打滚了,蹲下身去戳戳它胖硕的身子,那鸟拿鸟羽毛盖住了头,像是没脸见人。 道一正巧看到这幕,不由弯唇一笑,原来是毕方鸟还没成年的那种。 据《百妖谱》录,【毕方鸟生于章莪山,此山无草木,山上有很多瑶、碧。山中还有其他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毕方就是其中一种。】 【它的外形似鹤,却只有一只脚,青色的羽毛上还有红色的斑纹,嘴为白色。其叫声似是呼喊它们的名字。有一点极为重要的是,此物出现在哪里,那里就会兴起大片的野火。】 那可真是麻烦了。 “小毕方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道一无视了焦急的林小甲,她问这乱葬岗处唯一的活物。 小毕方缓缓的挪开翅膀,露出它明亮的眼睛,也强迫自己去忘掉身上作乱的那双手,“小道士问这做什么。” “你要不认真回答我的话,我就拿你的火把你烤了吃。”道一突然恶狠狠的,差点儿吓坏了孩子,也馋哭了几个吃过烧烤的人忽然放出狼光。 小毕方抖了抖,用它有限的脑子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好混乱,阿耶阿娘说是人类打来了,它们拼死把我送到这里,又回去守护我们的家了,说是等我成年了才可以回去。” 毕方需要火来成长,这火分阴阳,乱葬岗的鬼火便是阴火,看它这么肥想来这些年,它应该吃得还不错。若是晚些时候,兴许它已经离开了去寻阳火了。 等真正的成长就会回章莪山了。 只要没害人,那就是人类的朋友嘛。道一不怎么开心的想,又是不能打架的一天。 “原来是这样,我想再问你一件事,此地近来是否有常有一个人类男子来此与人幽会?” 小毕方不屑的嗤笑,话里尽是不屑,“他算哪门子人类,比畜生都不如。” 第二九章:溪娘之死 “你胡说,我弟弟他只是有些胡闹,才不是你口中的畜生。”林小甲突然激动的跳出来,受不了有人当面说他的弟弟。 他虽然听过不少闲话,但他面前的林小乙乖巧无比,最近还打算成亲,不让他累着。 小毕方看着这个疯子一样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感情,反正它又不懂,只是更加不屑,“那种人死了我都懒得见他的尸体,只不过受人恩惠,不得已才略施惩戒罢了。” 道一走过去拎起它的脖颈,“好好说话别说些不相干的,”又将它侧面的眼睛对着王玄之,“这位是人类中的寺卿,相当于地府的判官,只要人有罪,就可以审叛的。 你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和他说。” 见鸟脸都憋红了,王玄之忙点头,“道一把它放下吧,我也想听听究竟发生什么了,若是你说的那人当真有罪,本官绝不姑息他。” “寺卿...”林小甲还要说话,被小潼拉住了,他这才看清王玄之脸上的阴云,比这乱葬岗的阴气还冷上三分,让他一时不敢上前。 “在我说之前你们要不要先帮忙挖一具尸骨。”小毕方指着它刚才出来的地方,说这话时还撇了一眼林小甲,在看到对方面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嘲弄更甚,不过一张鸟脸,也没人看出来。 “哎哟,你踢我做什么?”陈夷之冷不防的膝盖被人踢了一脚,始作佣者的腿还没收回去呢,他不满了,“我说小道士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呀,怎么老针对我?” 道一抬了抬下颌,“我们的不良帅不是来保护寺卿的么,这点儿小事还要寺卿动手吗。” 陈夷之指着小潼两人,“这里还有两个闲人呢,你怎么不叫他们去。” “我瞧你与石碑下的尸骨有缘。”见她一副多年德道高僧的模样,陈夷之摸着手上干涸的血迹,没有选择再争辩,默默的走到了石碑处。 然后他又犯难了,“那什么小毕方我应该怎么做呀?” 小毕方这回当着众人的面切切实实的翻了个白眼儿,“人类还有这么笨的吗,直接掀开这石碑呀,那尸骨就在下面,你挪开就能挖出来了。” 陈夷之已经没有脾气了,将银枪别在腰后,遂弯腰抱着那块残破的石碑,一点一点将其挪开,可真重呀,别看他习武,也得用不少劲,好在终于打开了。 午时。 日影居中,直射洞口。 尘封多年的往事终于重见天日。 石碑下面是一具死了有五年的骸骨,上面的血肉早已经化为尘土,只余一具森森白骨,盘桓于顶上的经年不散的白雾,道一伸出她修长又带有一丝肉的手指去触摸。 落在众人的眼里便是她在验尸。 许是昨夜才吃过青花的缘故,今日看了这姑娘,或者说叫穆溪的姑娘,看完她的执念半分没有疲惫,也明白了这姑娘最后的执着。 “大兄此去又要几时方能归来?”穆溪红着眼眶恋恋不舍,拉着一位看上去年纪三十左右男子的衣角。 穆溪大兄轻抚她柔柔的发丝,“溪儿不要担心,这是大兄最后一次出门了,等我归来之后,便能为你相看一门好的亲事,保你后半身无虞。” “大兄能不能不要去了,溪儿不要什么好的亲事,我就要你在家里。”每次回家都带着不同的伤,穆溪就怕哪一日她的大兄不见了。 这一回她异常固执,他亦是。 最终没能留住自己的大兄,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一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音讯也无。 四处打听,终于有了消息。 “溪娘子有人瞧见你大兄最后就是在此地出没的,”男子与林小甲有几分相似,他带着溪娘子来到了这片乱葬岗,时不时回头安慰发抖的穆溪,“溪娘子莫怕。” “小乙郎君还有多久才到?”穆溪一心沉浸在见到兄长的喜悦中,哪里注意到旁的东西。 二人行至残破的石碑前,四下黑魆魆的,连个月亮都没有,穆溪还想再问,那林小乙忽然快速回身,一下子捂住了对方的嘴,“溪娘子找什么兄长呀,以后我就是你的好郎君。” 穆溪这下明白是被人骗了,惊吓过度的她使命挣扎,二人拉扯间脚下不稳,一声惊叫过后,穆溪一下子就被弹倒在地,撞在了那块碎石碑上。 林小乙哆嗦着伸手过去探鼻息,人已经去了,他赶忙起身就逃跑了,一面跑一面回头看,直到最后消失,他不知晓的事,后来又出现一人,将石碑挪开,将尸体掩藏在下面,还将石碑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穆溪兄妹二人独居山上相依为命,也无人发现她失踪,更没报案一说。 二人不知道的是,两人都离开之后不久,石碑下的穆溪又醒过来了,先前只是摔岔了气,可受了伤又被埋在巨石碑下,怎么也挪不开,无奈绝望笼罩着她。 “我还没找到兄长呢。”穆溪泪流满面。 “给我你的血,将来我帮你寻兄长。”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触手是冰冷的石碑,穆溪却像看到了希望一般,“可以,我反正也出不去了,这一身血肉都送你,只要你能帮寻找我的大兄。 若是他出事了,希望你能为他讨回公道;若他还活着,就告诉他我已经远嫁了,不再回来。” “好!” 穆溪将早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双手糊在石碑上面,过了一会儿石碑又干净如初,一只新生的小鸟从上面跳出来,“够了小娘子,我只吃一口,多了也没用。” 小毕方清醒过后,陪着意识日渐薄弱的她,没水没粮的度过了整整七日,听到有人拿对方的兄长骗她来此地,气得直跳脚,那单脚跳立,逗得溪娘子直乐,“小鸟谢谢你,最后的日子里还有你在我身边...大...”兄。 穆溪就这么离开了。 “我会帮你找到你阿兄的,安心去轮回吧。”果然是水做的姑娘,一股水属性的魂力,充盈着道一的肾,连带她在刹那间也变得水灵灵。 姑娘温柔送的魂力也是,都没什么困难就吸收了。 看似温柔几分的道一,出口的话却如同寒冰,将人齐齐冻住了,“死者女,年二十,根据骸骨判断死于五年前。尸骨与寻常死亡的尸骨不同,她是摔倒之后陷入假死状态,又被人活埋之后,缺水缺粮活活饿死的。” “寺卿可以去抓人了。” “这凶手也太残忍了吧,有这能力上战场杀敌呀,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陈夷之抱着小毕方直吼吼。 生生将人饿死。 王玄之没再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人,“立刻去林家。” 第三十章:施恩须图报 林小甲先前只是苍白了脸,此刻已经摇摇欲坠了,可求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弟弟是将人骗来摔成了假死,那么真正的凶手是他呀。 乱葬岗距离林家村不远,这也是林小乙选择此地的原因。 一行人很快到了林家村,他们的要抓的人正横霸村里,“我说张老头儿你这孙女就给我当妾室吧。”张姓老者是林家村的外来人口,不受排挤也没得到多大的好处。 更何况是林小乙的事,谁不知道他哥哥在大理寺做事,平日回家可威风了,真要惹了他谁知道林小甲会不会报复回来,所以林家村的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陈夷之上前就是一脚,将人踹出老远,林家村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开窗开门,透过缝隙不出声的拍手掌,又暗叹怎么没一脚踢死呢。 林小乙捂着胸口半天爬不起来,“你是谁,你知道我大兄是谁吗,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乙你不是告诉我要安心成家吗,今日又是怎么回事?”林小甲面无表情的出现,将他吓了一跳,“大兄你回来了,我确实想要好好成亲呀,娶个妾室也没什么吧。” “夷之不要废话了,带走。” 陈夷之一手挑着银枪一面朝他走去,躺在地上的林小乙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大兄救我,”“你大兄自身难保了,去大理寺叫吧。” “穆溪的尸体已经找到,本官已经受理,堂下所跪犯人林小乙,还不从实招来。”来的路上道一已告诉了他全部实情,王玄之一拍惊堂木,怒喝道。 林小乙指望兄长帮忙的,却见林小甲与他同跪,还要再狡辩,就看到陈夷之在擦拭着银枪,枪尖正好对着他的头,不敢再胡说,一股脑的就交待了。 林小乙其实就是见色起义,他见那溪娘生得貌美,这才起了歹心,最后不小心将人害死的事。 “林小乙哄骗妇人,枉顾其意愿意图染指对方,致其昏迷后逃离致其死亡,按《大周律》判,其秋后处斩; 林小甲包庇其弟将死者活埋,意在藏尸,却造成其真正的死亡,虽不知情却是罪不可赦,身为官府中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大周》判,其秋后处斩。 小潼身为官府中人知情不报,按《大周律》判,其流放十年。” “寺卿明鉴,既然人是我哥害死的,那我是无辜的,你只判我哥就好了,我只是把对方撞晕了。”林小乙忽然发现了一丝希望,却让林小甲眼中腥红。 或许很多事在当时看不到结局,但是在事后总会被人认为不值得。但此刻也没有人去林小甲所做所为是否值得,这些在他心中自有一杆称在。 “寺卿明鉴,林小甲愿服刑。”他已不愿再看一眼那仍在颓唐的林小乙。 “小潼亦愿。”小潼早在乱葬岗看到起尸骨就有了预感,现下只是尘埃落定。 他那晚远远的跟着林小甲,先是看到林小乙离开,又看到他在埋尸,上前阻止对方,直言要上报寺卿,被其苦苦哀求,念在同僚一场,一时心软,便答应帮忙隐瞒。 不曾想犯下如此重罪。 ‘咚咚咚!’小潼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似要表明自己的决心一般。 王玄之闭目不见。 他一挥手,几个不良人上前,将三人带下去了,跟着一纸公文送至刑部。随后将今日之事,整理成奏折,上报天听,翌日皇上便下达了罚俸的惩罚,速度之快,害新上任的御史都没来得及参一本。 ...... “道一我有一事不明,林小乙夜里所见的女子是谁?”两人在大理寺后院围着道一,希望她能把这里头的疑点说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小东西搞的鬼。” 说着就将小毕方的翅膀拎起,一只小脚在空中乱扑腾,“快放开我,人类太坏了。” “是吗,那你怎么愿意帮溪娘子的忙呢,还守了人家七天。” 小毕方扑棱的一只脚就这么停住了,反应过来扑得更厉害了,“你这臭道士懂什么,那姑娘让我从沉睡中醒来,我守她七天又怎么了,我这叫知恩图报。” “小毕方你告诉我你们是要一直食人血,还是就那醒来需要的那一点,”这个问题让陈夷之捂紧了手上已经快结痂的伤口,还不着痕迹的远了几分,这什么破鸟不会看中他的血了吧。 也不知是被吊在半空难受得眼翻白,还是就想给他翻一个白眼,小毕方鸟就想再啄它一口,“至刚至阳、至柔至阴的血一滴就够了,吃太多我也消化不了呀。” “你这没安好心的小鸟,果然是觊觎我的血。”陈夷之不满嚷嚷,又指了指王玄之,“你怎么不去吃安道的,难道他没有本帅正直,这怎么好意思呢。” 王玄之:要不要提醒一下,本官才是大理寺卿。 小毕方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道一,还是决定不说出心里的想法,之前在乱葬岗就看到这小道士护食得紧,这才退而求其次的。 要不是打不过,算了,都已经吃了。 “臭鸟,你那什么眼神。”被鄙视的陈夷之就要上去揍它,吓得小毕方尖叫连连,“毕方...毕方...” 王玄之笑笑,“道一留下这只毕方有什么用意呢?” 道一惊讶,“寺卿想得可真多,我就是觉得那溪娘让它清醒都得到了七日的守护,我怎么着也能换他个千百日的报恩吧,毕竟我帮了它救命恩人呐。” 两人一鸟:报恩还可以这样的吗? “好了不逗你们了,这鸟之前不是说他们家乡逢战乱吗,可据我所知,章莪山地处偏远远离人烟,除非必要,不可能有两军在那里交战。那么章莪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已经过了几年,我想再去查不知又剩下什么?” 大周朝才短短三载,即将迎来第四个年头,各地仍有叛军,军权一事远不到避不可谈的地步,“夷之可对这些有印象,”又和道一说道:“夷之曾在军中待过,或许有线索。” 取代吊儿郎当的是一身那肃然,显然这是他的另一面,在军中磨砺出来的,他神色凝重,“因先辈的关系,其实我们陈家是不得重用的,或者说是遭到忌惮,生怕我们也如当今的李氏一般,有坐拥皇城之心。 因此我虽去了军中,可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 那等明面上是重用,实则没有权利的官职,只要圣人愿意,也是一抓一大把的。 说了等于没说呀。 “哎,看来得找机会去查一下了。” “或许是有人趁着交战之时,在这中间做了手脚?” “做什么手脚了?” “不知道。” 王玄之两手一摊,离开大理寺后院了,各地送来待复查的卷宗,还在等着他。 剩下两人一鸟三脸看不惯,为了小毕方的归属不欢而散。 ...... 第三一章:都是烧饼惹的祸 九月九日:宜登高、赏菊、踏青、插茱萸。 大周朝休沐日。 道一三人起了个大早,在路上还没有行人时,背着前一日便提前收拾好上山的东西,皆着着胡服劲装,一人一骑,出了长安城一路朝南而行。 天色灰蒙便出发,不愧是金秋,路上的风带着舒爽的气息,还有秋后丰收的喜悦,“听我的准没错吧,安道可还觉得此行虚度?”炫耀的某人随后便吃了一嘴的风,还夹带着一丝沙尘。 不能随意动武可不代表不能骑行,这只是一个对身体的考验,策马奔腾的王玄之,将头稍往压低一些,这才回话,“夷之所言非虚,待回了长安,你可将今日风光告知舒光,让他写一篇赋。” 陈夷之一夹马肚,驱策追赶,“安道说得对,那小子守个皇城,快把学业都给丢光了,回头我去了哪里,都让他练习一下,别丢了我陈家的人。” 苦课业久矣的道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学习么,大家一起才有动力呀。 同样呼朋引伴的陈舒光,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又举起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果然秋转凉了吗,一杯酒下去,又暖和不少,方才的寒意已经没有了。 遂将这一插曲抛至脑后,又与友尽兴起来。 远超二人许多的道一,这时不满的回头,“你俩再磨叽下去,只能看落日了。”又回去把腰间的毕方鸟按回去,贪吃胖成这样飞不起来的鸟,捡起来差不多就是成盘中餐了。 哪像她慧眼识鸟,好生的养着它。 骑行了一个多时辰,晨辉不慌不忙的为树木、花草、行人投送光明。 “我们三人都不用功夫,看谁先登顶,输了的回头去客似云来做东。”陈夷之上下打量道一薄弱的身板,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道一笑眯眯的,“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寺卿以为如何?” 不太对付的两人凑一起,总要一个人辩理,想到手下传回来的消息,九霄观之高太乙山不及,不由得笑道:“好呀,夷之,今日我便为你上一课。 知己知彼,方能长胜。” 说罢,他与道一已经往前窜出一步,落后一步的陈夷之马上追赶。 后来登高的学士,不由摇头,“这些个年轻小子,当是第一回来登山吧,现下便用了劲,待会儿得在半路哭呢。”只是等他们缓慢的爬上山,见到不喘不急的三人,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连带着登高的兴致都败了几分。 “夷之(不良帅)说话得算话。”两人异口同声,可把他给气坏了,“你俩作弊,先我一步跑算什么本事。” 听到作弊那些个学士浑身竖起了刺,大周才稳定,还没开始恩科,就有人不走正途了,刚想要看看是谁,就见到那三个用跑登山的人,再听到他们说打赌,顿时没了打探的欲望。 难得休沐,三人坐在太乙山最高处,登高望远,等待那一轮象征希望的红日冉冉升起,照亮整个人间,让阴暗无所遁行。 “在夷之为我们做东之前,今日的朝食便由我作东罢。”王玄之煞有介事的从他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素布包裹,待打开后,才发现里面还有细密的油布。 将油布纸层层展开,顺着热气的香味就散发出来了。 三人都没带坐席,就这么随意的坐在山顶,一同望着那一轮红日,自山的另一面徐徐升起,将整座太乙山都笼罩在其中,绿变成了柔和的绿,整个太乙山杂乱无序的色彩,因着一抹红光表现得错落有致。 美轮美奂不外如是。 道一余光瞥见,好些个带着文房四宝的,都已经在挥笔作画作诗作赋了。 陈夷之小声嘀咕,“你别看这么多人,纯粹想要留住这盛景的人极小,观他们下笔极慢,流水行云便可知一二。还有一些则是想要扬名,他们有自信,这一回作好了一定能够让大儒刮目相看,得其提点一二。 这类人虚伪得很,你少与他们打交道,吃了亏都不晓得。” 这才是他跟着好兄弟崔文渊从武,不想从文的理由,绝不是他学问不行。 道一有了解过,大周沿袭前朝科举,与武将路子不同,如今士子除了特殊的,其他人则不像以前有人举荐便行,需要科举才能入仕。 只待来年春闱再考,第一批秋闱落选,是这些人如今在长安逗留的原因。 “咕噜...”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沉浸在山色风光的众人回头,就见一波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赶着看日出,忘了带朝食,爬了一个早上的山,早已是腹中饥。 眼下正盯着王玄之手中的烧饼,肚子很不争气的直打鼓。 年长的先生会心一笑,谁不是从年少过来的,再说那烧饼确实是香呀,那先生微眯着眼打量,将那三人中的两人认出之后,就没什么心思了。 旁人的还可商量一二,这两人算了吧,从前的长安三霸之人,偏生的他们不知在哪里看了什么游侠的故事,自封了个三侠,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即便是过去了十来年,观二人如今行事,愈发不好糊弄啊,先生忙移开了眼,可这肚子真是饿得不行呀。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有眼力的。 譬如在长安家中小有恒产,却挤不进长安权贵圈子的,还有留在长安待来年参加春闱,以及拿着那点儿或许是家中父老的棺材本、全村人的希望、子女结亲一类的银钱,在长安呼朋引伴。 这些人与王玄之三人同是生活在长安,可却从未打过交道,平日参加的宴会也是不一样,是以不曾有过交集,他们拿着手中的薄产,据傲的走到三人跟前,“这些银子买你们全部的烧饼。” 道一闻言头也不抬,吃烧饼的速度却是快了不少,那陈夷之更是直嚷嚷,“喂,你给我留点儿啊,那么小的个子,还吃这么多。” “我还在长身体自然要吃得多!”道一据理相争,毫不相让。 一群人自觉书读得好,在家中受追棒,便是来了长安也是别人羡慕的存在,哪里受得了这气,就要上去理论,王玄之掸了掸衣裳,“我今日好像见着了国子监周祭酒、赵先生都来了这太乙山登高望远。” 两位先生的脸那可是毕生难忘,小时还与文渊、夷之用箭射过数回画像解气,当时只觉得太可恶。今日瞧他二人出行,只带了一个童子,既然如此,他便帮忙找一些弟子服侍吧。 两位先生乃是前朝大儒,受当今圣人所请,周先生同意出山作了国子监祭酒,赵先生依旧是半隐,做一个闲散的先生,可半点儿不影响二人,在天下学子当中的分量。 国子监周祭酒德高望重那是权贵读经史子集的明灯,而赵先生便是他们寒门子的希望,二人乃是知交好友,走的却是不同的道路,可有一点是相同的。 两人都是读书人中的楷模,是他们都想结识的存在。 他们读书考科举是一方面,要是有幸入了这二位的眼,那才是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读书人,现在顶多就是识字人罢了,可刚才他们都干了什么? 差点儿就在这两位先生面前,露出了丑相。 说要给钱的士子叫周时节,一下子便瑟缩了,要是他爹知道方才他的所作所为,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其他人也不敢上前了,有一点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人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认出了两位先生。 临走前,还不忘暗中撂下狠话。 王玄之抖抖衣裳,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早就认出学子中两人,成日去平康坊花天酒地,偶尔为先生鞍前马后,也是一种调剂,他这是学着道一日行一善呢。 将人打发了,他去拿烧饼的时候发现,两人吃得残渣都没给他留一点。 “重远兄今日来太乙山,可得为我们小露一手,一展平日先生所授啊。”那几个学子似是为了找回面子,又凑一起高声吟诗作对,谈情弄赋,生怕什么人听不见似的。 先前的那位老先生,和对面的老友接着下棋,“大周才三年,已经世风日下了呀。” 另一位老先生却摸着发白的长须,面上的褶子加深,“我看是有眼无珠才对。” 为了应和周时节的话,那李重远却是摇着头,好似兴致缺缺,又带了几分诱惑的说道:“太乙山的景色,我们隔三差五便能看上两回,赋诗都快重复了,也着实没有意思。” “哦,重远兄有何高见?” “我听闻距离此地不远,有一镇名为下水,听闻其风光,令人见之再难忘怀,我想若是有幸,也想去见识一番。”李重远摇头手中绘了山水的折扇,很是潇洒。 “哦,可今日有些来不及了吧。”周时节有些担心天黑了,他们进不了长安城。 李重远笑道:“距我所知那下水镇在雍州,距离长安一个时辰,太乙山过去也近一个时辰。” “既然为时尚早,不若我们便趁此良机,前往那人间仙境下水镇。”周时节说着无意间还瞥了一眼身着短打的道一三人,似是挑衅一般:敢来吗。 不远的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的开始收拾东西,那什么下水镇从来没听过,竟然这么有名,他们必须得跟着去见识一番呀,读书人最爱的便是游看山水,此举正合他们意。 “哎呀僮儿快些,快些!”有主人在催促书僮收拾四宝等物,就怕慢了赶不上队伍,看不见被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下水镇。 有等不及的学子主动上前帮忙收拾,平日哪里做过这等子事,反而是越帮越忙,倒让僮子心塞不已,要不是主人动手,他们早就收拾好了。 甚至财大气粗的人,捡了要紧的就走,当场就把多余的送人了,赚人笔墨,手中还有余香哩,就是赶着来听听学子们的高谈阔论,想从中受益的。 今日倒是捡了不少好东西。 听说众人都要去下水镇,也是跟着一咬牙就去了,大不了今日不食这三餐,万一见识之后,他们的学问长进,还能赶得急来年的春闱。 旁边也有不少竖起耳朵的学士,都忙不迭的整理好才铺上的坐席,也选择忽略了还有几分喘的呼吸。这也是前人主张学子习六艺,上骑射课。 看,这不好处来了吗。 瞧瞧那两位老先生也是童子都没带一个自己拎着行李,在见着道一三人起身,也不远不近的的跟了上去,身姿还挺飘然的,面色红润气也不喘。 浩浩荡荡一群队伍朝着下水镇而去。 至于后来的攀登者看到空无一人,又有些狼藉的山顶。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应该做什么? ——— 第三二章:‘淡如菊’ “诸位,前面过了这界碑就是下水镇了。”李书生指着下水镇的界碑。 “可算到了!” “累死我了!” “腰酸背痛!” 两位老先生还没叫呢,学子已经开始嚷起来了。 一群人折腾得灰头土脸,可到了目的地之后,如枯木再逢春,一下子就格外的精神起来,用他们那一双看水都是横波目的双眼,近乎稀奇的打量第一回听说的下水镇。 首先入目的却是镇上,沿街烤肉的摊子,熏得烟火漫天,别说美景,兴致都淡了许多。 摊子卖的是羊肉。 塞外牛羊居多,是胡人的主食之一。 雍州地界偏西北,与胡人有些习性相同。 可他们不喜食这胡人的东西呀。 “这可是下水镇的一绝呀,”似乎看出了大家的意思,李重远站在烟薰火燎中,笑着为大家介绍,“诸位可知食羊肉在古时便有载,还有晋时的罗友,为吃羊肉,闹出的一桩美谈的食羊记。” 读书人怎能说不知书呢,有人当即便说道:“食羊肉在古时便有记载,鱼羊为美,合则为鲜,艳羡的羡也指盯着羊肉流口水。” 一个学子也道:“我晓得那罗友是个襄阳人。打小便有了吃,也就是痴,傻之意。” 另一个接道:“我晓得他为了吃上一回白羊肉,在主人家还没开门时,便守着了。主人开门迎神见他,非常惊讶的问他何故,他竟然随口说道,找上司有事,也是一奇人呀。” “我也晓得,当日并没有宴请他,乃是不请自来也。”周时节不满的哼哼,他老爹拿棍子撵着他学习,竟还有这等奇效,记住了不少的知识呢。 又道:“走了,还说自己就是去蹭吃喝的,委实丢人也。” 李重远的脸僵了僵,这个棒槌,简直是来拆他的台,他扯出笑拉回正题,“那罗友食了白羊肉,临行前直言相告,留下目瞪口呆的主人,了无怍容离开。 此乃魏晋遗风呀,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经文人熏染的羊肉,突然就变得有文化气息了。 学子们没用过朝食,又被先前那大饼子馋了一通。眼下盯着下水镇街道两侧烤着的大串羊肉,羊肉烤得通身金黄,这才是此时他们眼中最美的风景。 但文人好脸皮,他们觉得这还不够,又有人摇头晃脑的说道:“当今秦王亦流有鲜卑人的血,长安不绝胡人等商贩,我等吃一吃羊肉,可谓是相得益彰。” 许是肚子饿了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此时就算是一个摊贩,不比长安繁华的酒楼饭馆,也让他们看得格外顺眼,由着那李重远作主,众人停下整顿一番,进进食。 一会儿方才打起十分精神,体验人间至美。 道一被这一番言论惊呆了,世间竟有无耻之人! 不知是否被学子们惊呆了,道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连羊肉也不曾吃。 王玄之早就对这些人见怪不怪了,倒是见道一在山上吃饼子那般欢快,此时不动作,便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有什么吃羊肉的意思。 那陈夷之嚷了半天没得个回应,口也渴了,喝着摊贩送上来的白水,咕噜咕噜两杯下肚,着实舒服不少,伸手拿起一串金黄的羊肉串。 “我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这都到地方了先吃点儿羊肉,补充一下体力,一会儿还有得劳累。”陈夷之用力的咬了一口色香味俱全的羊肉。 不知道为什么道一这会儿眼神有些诡异,一直没进食早就饿了的王玄之伸手时瞧见了,也收回了去拿羊肉的手,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道一也不知道自己一双眼还能这么个用法,那蠕动的‘羊肉’真是让人胃口全无,“那还真是可惜了,出门前才卜了一卦,今日宜食素,吉。” 陈夷之吃得十分豪迈,“这也太好吃了,竟然还带有弹性,这肉跟活的似的,”道一闻言一拍脑门儿,十分懊恼,“呀,差点儿把你给忘了,来来来,这些你肯定爱吃。” 明明可以靠飞却被迫骑马,小毕方很想哭,看这小道士那么厉害,结果骑个马差点儿没把它肚子里的‘存货’给全倒出来,好不容易吸收的呢,来之不易。 小毕方正晕马呢,听到吃,一双圆眼滴溜滴溜,到处寻找道一口中它喜爱的食物,“小道士怎么我没看到好吃的?”小毕方一头雾水,一点儿香气都没有好吧。 伸手掰动它的小脑袋,指着陈夷之面前的‘羊肉串’,道一没好气的说,“这不就是你们的最爱吗?”开什么玩笑,小毕方不安的挣扎,它要离开这个疯道士。 小毕方觉得自己还是想回家看看的,待在道一身边,它太容易没命了。 “喂,跑什么?你们鸟儿不就爱吃这些吗?”道一好像是真的在问它。 小毕方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自己在乱葬岗可是识过无数人的,现在就勉强相信她吧,“你说什么呢,整天叫什么小鸟小鸟的,我可是毕方鸟,你们应该叫我神兽大人。这些低级的东西,我们可是生下来就不吃的。” “那什么小鸟大人你能和我说一下,这些羊肉串是什么吗?”伸手接过小毕方,王玄之指着面前有一大堆竹签子,仍在不停进食的某人,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两人一鸟说得小声,另一人也吃得专注。 对于鸟会开口说话,不止同行的人没露出好奇的神色,便是下水镇的百姓好似也习以为常,没有点半好奇的凑过来,这倒是一件稀奇事。 “虫子啊,活的那种。”虽然大概猜到是什么,但真的被点明确认,王玄之的笑脸皲裂了,偏生的好友还不觉,吃得仍旧很欢快。 道一忙制止了他,“别轻举妄动,目前我还没看出来,这些虫子的用途,他身强体壮的正好。” 王玄之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这下水镇有什么问题?” “你对这镇有什么感受?” “我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但是小镇的百姓又非常的和谐,不似有什么邪恶之物,虽然这么想,但我觉得还是有点儿不对劲,是什么呢?”王玄之指尖一下一下轻而柔的点在毕方小脑袋上,后者眯上了双眼,简直太舒服了。 “喏,你看那边。” 一人一鸟同时侧目,“唔?”王玄之方才是背对着的,回头就见一地的菜疏,旁边站了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两人怎么了?” “方才我见其中一撞翻另一人的东西,连句抱歉的话都没有,蹲地上捡菜蔬的那位,不止没有上去理论,连背后骂两句都没有。”道一说出了她看见的事。 王玄之也觉得奇怪,“他们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半分气性都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一般,我想明白不对劲在哪里了。方才我们所见到下水镇的,都和这两人差不多。 若非面孔不同,我都能当他们是一人,那无欲无求的气息,都快赶上人淡如菊的赵先生了。” “哎?赵先生?”王玄之说着就看到那位‘淡如菊’的赵先生,正与国子监祭酒,两人也吃得很是欢快,散发的气息比之往常还要淡上几分。 “事情麻烦了,道一可有办法尽快解决?”王玄之担忧的问。 道一点头,“有是有,不过我需要在镇里走一圈,确认一些事。至于他.....”绕着陈夷之转了一圈,“就用他来给我们开路吧。” 好兄弟,挺住! 王玄之给了一个鼓舞的神色,后者仍埋头苦干他的‘羊肉串’事业。 ...... 第三三章:我们不一样 道一二人将吃得津津有味的一行人留下,她和王玄之走访这诡异的下水镇。 在这之前,她已经检查过了,那虫子于人体无害,这才敢放心的将人留下,他们去把那源头找出来。 游历下水镇风光,道一只能呵呵了。 “果然如此。”一路走来,就没有遇到一个不同的人,一张张不同的脸,却有着如同复刻一般的神情,说不出的诡异,让人瞧了心里阵阵发寒发毛。 今日乃是九九重阳。 他们远在长安便罢了,只能登高望远遥寄希望,可这下水镇竟然没有一点祭祖的动静,反而如常又不如常的在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眼下为了查清下水镇的诡异,将所有人都恢复正常。 首要的得摸清镇中的情况才是。 道一两人往镇中最大的那户人家走去,没有意外的话那里便是下水镇镇长的家。 镇长家院门口放了一把逍遥椅,镇长下水镇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他正惬意的躺在上头,微眯着双眼徜徉在日光下沐浴着这大好的时光。 能看出来他在享受。 二人对视一眼,这是第一个有别于其他人的。 “请问你这是下水镇的镇长吗?”道一拿出她可爱又甜美的笑,令人见之生喜,也能让人失了防备。之前下山就是这样,从九霄观问到了濮县,百试百灵呢。 听到有人问话,笑还是那个笑,只是那老者浑身的气息忽然一变,又泯然于下水镇村民中了,挑不出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何处。 要不是方才二人同时瞧见他的异样,还真当是自己眼花了。 那一丁点儿不同,兴许便是关键。 老者懒洋洋的睁开眼,好似提不起劲似的,半掀脸皮,“哦—我是镇长姓丁,你二人找我何事,不对,你们的事与我何干,麻烦让一让,挡着我晒太阳了。” 她这么可爱都不行的话,那就换个能行的人吧,道一果断让道。 二人侧身让阳光晒进来,又顺势打量了镇长的院落。 王玄之拱手一礼,“丁镇长你好,我等是长安来的士子,听闻此地风光,故相约同游,眼下回去赶不及入城,还请镇长收留我们一晚。” 镇长可有可无的点头,“随便你们,自己找空房间住吧,”又指了指镇尾,“那里有一户空宅院,你们自己打扫便可入住。” 二人谢过镇长便朝镇尾行去,一路上都没有回看,他们也只当不知背后打量的眼神。 边走边查看,最后找到一户没人住的地方。 大门口结着蜘蛛网,其中一扇门已经破败,坚强的靠着另一扇门,道一上前一脚就把它给踹地上了,镇民们即便再‘心如止水’,看到这一脚,也是心口一跳。 镇长尤甚,眉眼猛的一跳。 “咳咳...”门倒下激起一地的灰尘,两人被呛得不行。 二人忙伸手遮掩,捂住能呼吸的口鼻,待浓浓的尘土散去,两人这才放下掩面的双手,跨过倒踏的大门,入目便是一个极小的院子。 除了肆虐的杂草之外,原先摆放的东西都井然有序,想来从前的这户人家,将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大门侧一点对着的便是堂屋大门,从撑起的窗户能看出来是内室,而右侧则是搭了个茅草顶的厨房。 堂屋里也就是一套桌椅,做工不是很精细,似乎怕伤到使用的人打磨得很是光滑,大门正对方供奉的是天地君亲师以及先祖香火还有一块牌位。 整个堂层都结了蛛网,屋顶的瓦片有坏掉的地方,都砸在地上摔了个稀碎,两人踩在碎瓦之上只是让其碎得更彻底,空寂许久的屋子,也随着生人的到来有了几许鲜活。 “先室杨氏闺名云锦...”王玄之蹙眉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世间之大同名同姓,又有何稀奇的。 “嗯,刻牌位的人识字不多,你看云字,雨字里少了一点,字也有些歪扭。” “但刻得很用心不是吗?” “唔,确实是。” 从发现这块牌时,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看到的事,随后又齐齐作了个揖,道了声抱歉,便将牌位拿起,指着牌文说,“寺卿你看,这位夫人已经去了十年了。” “嗯...”王玄之欲言又止,“此处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今晚那些同来的学子,还有两位先生,他们应该如何安顿?” 道一惊奇的看着他,“寺卿还想着好生休息,晚上不出去做点什么吗。” “再说了这么一个小院子,把堂屋收拾出来升个火,让他们围着柴火煮酒、煮茶都行,不正合了他们的意吗,指不定此番回长安,各种诗文赋策都有新的感悟,能惊艳整个长安,乃至大周都说不定的。” 王玄之无奈摇头,分明就是她要找个地方把人安顿好,才方便出去打探的,结果说出来却是这么让人无语的话。想着便一把抽出腰间一直别着的长笛,在手上转了一圈,没好气的戳了她一下,“行了别贫了,我们赶快看看其他的房间吧。” 道一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我去看厨房,寺卿是君子就去看内室吧。” 君子?远庖厨那种吗,可谁见过不进厨房就去内室的,不过他也没去说这些个没劲的,只是笑笑便去查看内室,兴许还能安置两位先生呢。 毕竟他们年纪大了,不好跟着学子们熬夜,还是优待一点儿的好。 只是推开房门之后,他脸上的笑瞬间退去,“道一。”那厢正在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吃的道一,被这惊魂声给吓得不轻。 “出什么事儿了?”就这么大点儿个院子,道一连轻功都使上了,待看清内室里的情形,即便见惯死人的她,也不由说一句,好生奇特,“寺卿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王玄之的眉头快夹死苍蝇了,“你先验一下这具骸骨,我想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又或是与妖怪有关。”许是想起了‘羊肉串’这回他倒没含糊。 还有便是这内室恐怕不能住人了,要委屈两位老人了。 两位先生:不委屈,谢谢! 在王玄之查看内室情况时。 道一绕过他走到那具积了不少灰的白骨面前,身上还穿着一件很干净的衣裳,即便是后来沾了不少尘土,被虫蛀得坑坑洼洼,依旧不能否认的干净。 将那具白骨翻来覆去的验看,又一寸一寸的摸索,“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王玄之对内室情形已经了然于胸,早已候在一旁。 闻言心里一个咯噔,只有一个反应,来了,这不详的预感。 ...... 第三四章:带你回娘家 “死者男,年约三十,身高八尺有余,身体无病无疾,无外伤,无人作用外力,亦没有中毒的痕迹,从而使其疼痛难忍,最后扭曲成这般模样,骨头颜色与正常死去的一样,说明他也没有中毒。 还有他的骸骨结实,尤其是臂力尤其,我看他家中有弓箭,应当是个猎户。” “骸骨上的种种迹象表明,死者是正常死亡的。” “可他的骸骨扭得像胡人头上的辫子,你可知能验出是何原因,”王玄之道出他的疑惑,又说:“道一我知晓你能看到和我们不同的东西。 否则你不可能一口便咬定文渊体内有兽魂。” 道一先是一惊,后又放松下来,她看到这位大理寺卿时,就把对方当成九霄观师祖,做什么也没避着他,对方要是不能接受那就只能自己去打妖怪了。 若是对方接受她这些超出普通人的能力,有官府作保无疑她行事要方便许多。 譬如崔文渊的事,可谓是一举三得。 只是没想到这人这么早就在帮忙了,道一有些小开心,自己不是一个人,“寺卿说得是,但我只能看到一个人的执念,并不能了解一个人生平,还有直接看到凶手什么的。 灵魂他们有自己的意识,并不会轻易被人侵入。守着那他们一生的执念,死了也不愿意入下,待执念消散才会离去,所以平常只看他们愿意示人的那些。 通常都不会强制去看别的,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当然哪天要是我的灵魂能够强到忽略这些小伤,或许可以一试,那样看一眼就能瞧出凶手是人是鬼了。 所以我才会想要验尸,确定与普通人还是妖怪有关。 那狌狌犯事,用的是崔文渊的身体,因此我才觉得死者身上的气味有些奇怪,一开始只当是那紫檀桌的原因,后来才知道那是妖怪借了人的身体隐藏了他们的气味。” “你们是靠气味分辨人与妖,那么这人的死可与妖怪有关?”王玄之还是忘不了蠕动的‘羊肉串’,什么都觉得与妖怪有关。他想这辈子都不太想吃了。 “气味是对付那些不能隐藏自己的小妖怪的,中一等的能隐藏自己,需要‘开天眼’,上等的看情况,打得过先打,打不过得赶紧跑了叫人帮忙呀。 不然只能牺牲了。”道一无所谓的怂怂肩,“对付中等和上等的,光是‘开天眼’的功夫,人家就能跑个几十里路了,哪里会等着你打,”她突然嘿嘿的贼笑,“不过,我好像能区分人与妖了,比他们简单一些。 当然了好坏还得你们去查证。” “你怎么分清楚人和妖?”作为一个门外汉,王玄之求知若渴。 道一指了指骸骨空空如也的头顶,“那王荣的头顶是纯白色,崔文渊害死的人也是,但他本人是黑白两色,还有这人头顶上亦是纯白色的雾气,也就是他们的执念所在。” 看不见什么黑白雾,但他听明白了,“人是白色,妖是黑色。可执念乃是空想,为何会有色彩?” “那是他们灵魂护佑的结果。” “原来如此。那你的意思是这具白骨也有他的执念了?” “我现在需要看一下死者的遗愿,还请寺卿留心一下周围。”道一说完,就专心去查那团经五年还异常浓烈的白雾。她服用过祝余华,这一回她不用伸手,只需要一个意念。 —————— 完好的木门被推开,庭院干干净净,连一丝杂草都无,除了单独僻出来的小菜园子,莫说蜘蛛网了,便是后院的家禽舍都不见什么脏污。 确实是一户会过日子的。 男子从山间打了猎回来,将已经在外面把鲜血清洗干净的兔子,拿到了后院,交给院子里的女子,那女子眼角轻轻弯了弯,嘴角微翘,像是满院子的花草都瞬间鲜活了。 女子像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行走间的举止透露出一股,与王玄之等人身上相同的气势来,不过又因是女子,更多的是温婉。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旁观的道一瞧着就是一个哆嗦,王玄之当她是一动不动的给冻着了,秋天来了,也有天凉的时候,所以他赶紧把今日登高准备的披风给她用上了。 接着不知那男子在耳边说了什么,女子抬起白皙的手轻捶对方的胸膛,却被男子一把握住了,女子脸颊绯红,将头也靠过去,“丁郎你说我的父母是否有在思念着我?” 丁郎拥她在怀好生安抚,“锦娘是想家了吗,待我多存些银子,便带你回去看看,如何?” 那锦娘先是一喜,后又暗淡下去,“算了,丁郎。或许有些不希望再见到我,否则我又如何会遇见你呢。” “唔,寺卿大人这是做什么?”道一看完了执念,就看到身上明显大过头的披风,还以为自己是那锦娘。 “方才我看你哆嗦还以为你冷。”王玄之倒是实话实说。 道一的牙给酸得不行,又想到刚才那段浓情蜜意,眼里只能看到彼此。 究竟是天上的太阳不够耀眼,还是月亮不够皎洁,晚霞不够浓艳。 “可有什么收获?”知道不一定能直接看到凶手,王玄之便从其他方面着手。 他往常这个时候早已经把整个下水镇纠集在一起了,然后挨个审问,眼下是不行了,这些人连吃个饭都费劲。 哦,错过了,不想做饭是吧,那不吃罢,一顿也无事的。整个下水镇上空都弥漫着一种‘无所谓’,连镇子周围的田地,都没濮县的长得好。 不将这屋子里的死人葬了,许是这得过且过的态度所导致的。 “死者姓丁,如无意外便是立那牌位的人,那人是她的妻子,两人很恩爱,而且很喜爱这个家。”道一无奈的叹口气,还以为这么强的执念,是什么大事,原是这人间的情情爱爱呀。 线索一下子就断了,走进了死胡同,“他们有没有说什么,”转念又想到是执念,便收住了话。道一倒是点头,“死者说要带她妻子回娘家,妻子不让,就这么几句。 哦,还有死者凑近在她耳朵说了几句,就把他妻子给闹了个大红脸,这些算吗?” 就像他是听那话的,道一是说那话的人似的,王玄之悄悄红了耳尖。 与从小在山上长大的道一不同,他在俗世活了二十载,又在大理寺任职,见识怎么也要多些。 他说,“或许这才是他的执念所在,所有的爱都寄托在让他妻子无虞,快活过一世。不留遗憾也是一种。” 暂时不能理解这复杂的感情,但是两人都死了,怎么送人家回家,看来这心愿注意是完成不了呀,道一打量了一下屋子周围,晚些时候再决定牌位的去向,再查清死者的死因,把骸骨葬了。 “寺卿我们快些去把不良帅他们接过来吧,房子就这样了,别收拾了。”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这让王玄之迟疑不定,“你不会也受到了下水镇的感染吧。”实在是太消极了。 道一不想给他好脸色了,上司了不起呀,“行了别废话了,将人安顿好,一会儿我们还要出去,别浪费时间呀。” “还会生气说明没事。”王玄之松了一口似的。 道一:——寺卿,你变了! 第三五章:小毕方瘦了 道一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将所有人安顿好,接着又拿出行李乔装。 出门前两人对视一眼,道一乐不可支,他们这身掩耳盗铃的打扮哟。 “寺卿这如月般皎白的衣裳,做什么梁上君子,不如做一个踏月留香的采花...”还有话没说完呢,接受到王玄之的死亡眼神,她顿时住了声。 道术又不能轻易用来打普通人,单论功夫两人谁胜谁败也说不定。她也没有欺负病者的爱好,绝不是什么憷了对方吃人的小眼神。 王玄之已经懒得提醒对方,青衣小道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和他白色的比起来,好像确实好一丁点。 可他们出门只是登高望远看日出来着,来此地纯属意外呀。 以后出门要备的东西不少。 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一堆,再回神时他们已经到了,今夜想要打探的宅子,白天他们才来过的,丁镇长家。 白天见到的宅子还是明媚阳光,里面还有一位身形矍瘦的老者徜徉在日光下,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让人不忍打扰之心。 许是老人家睡得早,宅子只有大门前两个大红灯笼,宅子里面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 又不是好月时节,子时过后星星大把,寅时的星光勉强指路。 两人就着稀拉的月光,摸到了丁镇长的内室外面,听到里头震天的呼噜声,又轻手轻脚的离开,只是他们不知道里面的丁镇长也在同时,睁开了一双氤氲的双眼。 “可真奇怪呀,这镇长白日分明就有所不同,可为何今晚会没有动静呢,难道是他已经洞悉了我们的行动?”不见镇长有异动,反而让人更加疑虑更甚。 道一嘿嘿一笑,“寺卿是觉得寂寞了吗,在长安可是许多人追着捧着要看的对象,如今来了下水镇,也没个人搭理你,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了吗?” 王玄之很不自在,手都不知放哪儿放。 经这一提醒,长安小娘子追赶的恐惧,又浮上他心头。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下水镇的人还挺可爱的。 可若是有人或妖刻意为之,那就另当别论了。 “办正事要紧!”王玄之故作严肃小声说道。 “怎么了?” 道一走了两步便停下,“这小胖子又在闹腾了,”一面朝腰间悬挂的袋子里摸去,掏出了那只小胖子,哦不,不能说是胖子了,因为它瘦了一圈。 “小胖子你怎么瘦了,是这几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就说让你吃那羊肉串还不信我的?看看你这没二两肉的模样,便是落到猎户手里,也是放生的那一批呀。”道一惊讶的说道。 小毕方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这话弄得僵住了,一张鸟脸都涨红了,“我都说了我不吃那东西,我这不是瘦下来,我这是成功吸收了那些阴火,哼。” “你吸收了这些会做什么?”道一背着稀疏的星光,没让它看到奸相毕露的脸。 小毕方高傲的昂起头颅,“我们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慢慢猜吧。” “寺卿我们走吧,已经找到了,在那!”按她的所指的方向,王玄之带路,生怕这位在宅子里串迷了路,有人领头道一也没多想,要是知道估计得跳脚。 两人一鸟来到了座阴森森的院外,此院落月光星光照下来,被一棵老树挡去了大部份,一棵上了年份的老槐树,上面有着斑驳的纹路。 道一从老槐树旁边路过,发现纹路和老镇长的脸很像。可老槐树还能过很久,镇长脸上透露着即将死去的信息。 但她却没告诉镇长,不论是道亦或是其他,都不可轻言断人生死。 其一便是天道无常,其二便是人亦是不可捉摸的存在,兴许会有奇迹出现,若是她贸然出口点破,将不应该死的人说死了。 ‘逆天改命’,其后谁也无法预知未来。 这也是许多得道之人点破天机之后,发生各种意外,或是灾祸不断,又或是一生弊缺不断。似乎是上天在警示,这便是妄图窥探天机再逆天改命,能得意一时,不能得意一世。 当然上天也是给人活路的,否则又岂会允许能与他们‘沟通’的桥梁存在,明白他们有意无意的指点,便是一次暗地里的偷天的换日。 顺势而为之,上天也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嘎吱’刻有长寿花的大门被推开。 道一忙跟上去,抬眼便看到了门内的情形,两人跨了一半的脚便停住了。 大门打开是一道香案,其上有一副褪色的画像,下方还有数道牌位,全都是丁姓,“原来这里是丁镇长的祠堂,那么我们现在要进去吗?”道一问。 “这镇长你能确定没有问题吗?”王玄之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你进去吧,虽然打扰丁家的先人,可若是在情理之中,想必他们也不会怪罪。你只管找出下水镇的祸因,其余的事便交给我。” “嗯!”道一抱着那小毕方先是拜祭丁家先祖牌位,“各位先辈,小道多有得罪了。”说罢径直朝着丁家老祖的画像走过去,“还不出来吗?”画像纹丝不动。 “丁家老祖对不住你了。”道一这一回没有选择直接结印,反而是从身上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张符纸,这是她在大理寺上值时,抽空画的。 用一张就少一张那种,上次为了省力用黄符对付狌狌之后去补充,近来当仵作赚的黄白物,已经全部付诸流水了,道一心疼的咬咬牙,竟然这么浪费她的东西,“急急如律令!驱邪!” 她的黄符碰到丁家先祖画像,那犹如白玉蒙上水雾的东西,便立刻闪开了,显眼有些避讳这黄符,不愿正面对敌,又或许是摸不清对手实力,先避为上之。 白玉团子脱离丁家老祖像后,又在眨眼间便窜到了屋顶,似是破屋而逃,“急急如律令!驱邪!”追着它跑的是一道木灵气推动驱邪的驱邪符。 道一在刚才白玉团子跑出来的那瞬间,已经看清了它的身形,也知晓了它的来历,能快速的使用克制对方的灵气还有符咒,眼见着打中了对方,使其动作变慢。 可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 第三六章:发光 白玉团子受了一击,索性不再逃跑,反而就在祠堂的顶上,吸收四面八方的能量,那些能量有大股的也有小股的,从不同的方向而来。 “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高空的夜鸦都惊停了一瞬,又赶快扑腾着翅膀,比先前更快速的飞离了下方的危险小镇。王玄之一惊,“是夷之,他出事了!” 两人也管不上问为什么陈夷之会在这个时候到来了,连忙跑声音来源去,道一还回头说了句,“小毕方靠你了,给我拖住它,别让它再吸收了。” 小毕方一身鸟毛都被抓乱了,风中凌乱的站在院中,它是谁?它在哪?它要做什么? 小毕方委屈极了,摸摸才消化的肚子,今日过后又得饿肚子了,哎,‘呜———’委屈归委屈,活儿还得做,谁让她是恩人的恩人呢,得报恩呀。 一口阴火朝白玉团子而去,却也只是减慢了对方吸收的速度,它抽空喊了一声儿,“小道士你赶紧呀,我这边撑不了多久的。” 两人很快就把陈夷之带过来了,他此刻抱着头痛苦的呻吟,上过战场的他很久没这么痛过了,那些肉体上的疼痛,能眼睛不眨的就撑过去,可这脑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受了。 小毕方那里也快吐得没气了。 道一却没有立刻上前帮忙,若是强行打断吸收,这些被白玉团子吸取的人,大部分会变成傻子,严重的会伤害性命,她在身上的袋子里摸出一本书来。 《伏羲诀》的字眼一闪而过,道一尴尬的笑笑,“拿错了这个不行,”没解释为什么不行,又从袋子里拿出了另一本书《凤鸣诀》,“寺卿交给你了。” 王玄之接过书傻眼了,不等他问,道一快速说道:“寺卿将《凤鸣诀》翻到第一页,你把这首曲子吹出来。”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在腰间骨笛上了。 一曲《幻梦》吹响,‘无欲无求’的下水镇镇名,好似忽然‘醒悟’一般,不再任其予取予求,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些被吸食过的梦,不进反出。 道一将小毕方拎着放陈夷之旁边,这才聚精会神的盯着王玄之,她发现那骨笛竟然在发着莹白色的光,不知道是《凤鸣诀》的作用,还是骨笛的问题,亦或是人本身。 有机会得看看那笛子是什么兽骨做的。 陈夷之靠在槐树上,他的反应最为明显,脑袋里面倒是不疼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进一出将他折腾得够呛,眼下人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白玉团子若有脸此时一定是惊恐的,它见王玄之似是见鬼一般,终于停止了吸食,《幻梦》也在同时停下,就见那白玉团子摇身一变,一个虚影便出现了。 是一个与丁家老祖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想来是长久住在画里,也沾了对方几分像吧,和白玉团子的气质很像,一个水灵灵的男子,瞧着可怜无助又无辜。 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别打我,我是无辜的。” 王玄之:“———你是谁?为何要害下水镇的镇民?” “她知道。”泪水汪汪的朝着道一说。 道一指着它说道:“据《百妖谱》所载:【此物名为噬梦虫,以吞噬人类的梦而生。】也就是他们产生的欲念,这便是下水镇人‘无欲无求’的缘故。 本体如同就一只虫子大小,但被人唤醒之后,就会有一团白光罩着它们。本身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被它们吞噬过度的人,会连还手的心思都没有。 但当他们生命受到威胁时,便会加快吸食速度,人类精神由一身精血供养,一旦被抽调过度,身体会超过承受极限,届时会有生命危险。”最后一句是悄悄和王玄之说的。 “你们俩为什么会没事。”男子委屈巴巴的,眼泪要掉不掉。 “你说的是外面那些‘羊肉串’吗,看来你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需要装扮一番,才好让人吃呢。还是那话,当真可惜了,可惜我出门前才卜过卦,今日宜食素,方为吉。” “你的意思是那些‘羊肉串’,便是它用来吸食人们梦的一种媒介?”王玄之庆幸自己有眼力,免受青虫荼毒,也没被人夺取了梦。 “从前被你吸收过的便罢了,今日把你的子子孙孙收回去,我便饶过你,拿后辈给自己铺路是怎么回事?”道一十分不满的说他。 噬梦虫更委屈了,下水镇的人梦想都很简单,原本没多大的欲望,可供吸食的本身就不多,今日发了狠的吸食,结果多的都还回去了,现在说什么不介意,根本就是个骗子。 人类真是太坏了。 要它们出来的也是人类,要它们打包走的还是人类。 “知道了,”噬梦虫不情不愿的开始收回散播出去的‘羊肉串’,与人类连接的媒介没有了,它很不开心,也不想与道一两人对上。 好不容易醒来,才不要再睡呢。 噬梦虫做完这些虚影都快维持不住了,然后它想离开这里,结果忽然不受控制的变得庞大,道一在想要是用针戳一下会变得怎么样时,一道狠辣的声音响起,“今日谁都不能离开这里。” 两人一鸟一虫都看了过去,丁镇长拖着虚浮的步子走过来。 噬梦虫随着他走近,神智渐渐逐渐变得不再清晰,甚至有些痛苦,“小道士你再不帮我,我...”话还没说完它的身体就长得有一个人高,还在继续长。 “成长是有一个过程的,这样猛然增长,于噬梦虫来说不是好事,”道一头一歪,“当然了于我们眼下,也不是一件好事。它如果太强大,也是可以攻击的...” “寺卿,你怎么了?”道一伸手在他面前挥,却发现对方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王玄之觉得很奇怪,他低头看着了一眼一身非公服、朝服、祭服,也非常服的通体红绸,平日也穿过绯色的衣裳,可都不若今日这般艳,似在昭示主人的喜。 对了,大喜。 今日乃是他的大喜之日,他要娶谁来着?是阿耶、阿娘又为他订下的亲事吗,还是他从小就订的那门亲事,思疑间就听见一道喜上眉稍的声音不远不近的提醒。 是一个长得极为喜气的媒人,那人多次登过王家的门,这一回总算是如了她的愿了吧,看眼睛都笑没了,“有请新郎踢轿。” 宛若提线木偶一般踢了一下轿门,门内回应了一声,随即他掀开轿帘,一道婉约的青绿身影出现,将一只白皙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跨过火盆,走到正厅。 宾赞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王玄之木纳的身子躬下去。 ...... 第三七章:惊回 王玄之低头的那一瞬间,腰间不离身的骨笛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上去。 之前他好像用这一管骨笛吹了一曲名为《幻梦》的曲子,可是用来做什么呢? 王玄之头疼欲裂,正位上的高堂忽然变得扭曲,还有身旁的新娘,他下意识的拉扯下了对方的盖头。 “寺卿,你没事吧?”道一的脸取代了盖头下一闪而过面容,还有一只手在他眼前不停挥舞。 王玄之被这变故吓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神色还带别扭,心跳也如擂鼓,他的耳尖在夜色里偷偷泛着红。 突然一声惨叫突破天际,“啊!”丁镇长意识不清醒都给都吓停了一瞬。 陈夷之昏睡中还能痛叫出声,可真是惨啊,小毕方就蹲在旁边,惊恐的用翅膀抱住了头。 王玄之一脚踩上去,它可是看了全程的,这人它喊了半天都没反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道一也惊呆了! 随后她又跟没事儿人一样,“寺卿你没事吧,方才都不敢随意打断你。 因为噬梦虫为别人造的梦要么中断噬梦虫使用它的能力,要么梦中的人自己醒来,否则就只能在睡梦中死去了。 他为你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呀,你方才笑得可开心了,既然那么开心,你又为什么醒得这么快呢?” 王玄之有些尴尬,难道要告诉这几个人,他想成亲了?只能特别生硬的转移目标,“这噬梦虫做了什么了?” “恐怕现下整个丁水镇的人都进入了睡梦中,不可能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能自己醒过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制止噬梦虫使用它的能力。” “寺卿你接着吹奏《幻梦》扰乱噬梦虫,我去解决那源头。”话音未落人已经朝着双眼迷离的丁镇长冲过去了,她也没客气,上去就是一脚,正中腹部,接着就是一通捶。 一顿噼里啪啦,小毕方的小翅膀分开一点点,又紧紧裹着瘦下来的身体,它还是守着这个傻子好一些,王玄之的笛音都停滞了一下,噬梦虫差点儿反超过他,赶紧收敛心神,接着吹奏。 “呕...”道一就这般以近乎残暴的方式将丁镇长肚子里的‘羊肉串’给打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更加温和点儿的方式,但她还是喜欢这做,解气! “老头儿醒了就起来聊聊吧。”丁镇长此刻全身都在痛,又没有一点儿伤,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怎么弄怎么不舒服,张一下嘴,嘴角都疼得厉害。 都是这个人,他恨恨的瞪向道一,“臭道士为何要坏我的好事,我不过是取他们一些平日用不着的东西,何故要帮他们,就他们那种烂命,为我死了也是他们的荣幸。” “人若是没了梦想,那与行尸又有何异? 更何况,任何生命的权利都在他们自己手里,即便他们不能决定贫穷富贵。 你且看朝廷律法也只是保证绝大多数人享受生命和安稳度日,而不是合法取缔他人生命的存在。” 之前受到‘生命威胁’,还有狌狌的刺激,道一可是狠狠恶补了一番的。 “再者人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命,你有了妄想,还伤害无辜,今日不是我他日也会有人阻止你的。天亮了就该梦醒了对吗,丁镇长。” “哼!”丁镇长压根儿就不可能认命,否则就不会做出这么多的事了。 他还想疯狂的向噬梦虫传达自己的梦,可那与对方连接的媒介已经被打出来了,一地的‘羊肉串’还在,丁镇长立刻趴在地上,想要把它们全都吃回去。 可恶心坏人了,道一喊道:“小虫子你再不收回你的儿孙,想要一身修为尽毁吗?” 丁镇长强迫噬梦虫成长,让它被迫长大,从黄级四级到了黄级七级。虽高出她两级,可没什么攻击力,只是有个造梦的能力,让走不出来的人在睡梦中死去。 死去的生命由献祭的人得到,也就是以自身精血供养的丁镇长,得了那实惠。 还不知道要多少梦才能恢复呢,噬梦虫有些清醒了,眨眼间便将地上的‘子孙’收回。 “这才是你本应该死去却仍旧活着的秘密吧,”道一面目表情的说道,这是他们修道之人中,最讨厌的一种方式,哪怕你逆天改命也好,还能别人唤一声英雄。 没想到道一已经看透了他早就该死的事,镇长一开始有些慌乱,随即又有些疯狂的笑,“丁水镇上的人都仰仗我的钱财活着,我又是他们的镇长,他们就该为我生为我死,这是他们应该给的,也是我应得的。” “田地虽是你的,可也是他们真金白银租来的,就这样还要上交一批粮食作为租你田地的租子,每年剩下的不多,到了冬日也就保证自己不饿死。 这才是你与镇民之间的各取所需。 你想要他们的梦,为何不把自己的梦交予他们,你想要他们的生命,可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凭着大家只要伸出双手就能得到的东西,骗走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谁都只有一条性命,每一条都是无价的,即便是轻生也要好生的想一想,人生是否能再重来一回。 丁镇长你家祠堂上的长寿花挺不错的,可惜你侮辱了它们的存在。 也是,不懂生命可贵的人,如何能明白这些。”王玄之神色有些黯然,他又想起了崔文渊。 “拿了我的东西他们就应该付出生命,我有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他们只有无尽的贫穷,为我献出生命是应该的。”丁镇长吃不到那‘羊肉串’,感受到生命力在流失,他已经疯了。 “现在我只问你,这噬梦虫你从何处得来的?”与不懂的人说性命可贵,纯粹是对牛弹琴,趁着人还清醒着,先把东西问出来再说吧, “桀桀桀...你们想知道,我偏偏就不说出来,慢慢查去吧。”丁镇长笑得极为怪异。 “你的意思就是说告诉我们,确实是有人告诉你,或者说送你的。”王玄之话落,丁镇长得意的笑脸一下子便僵住了。 “醒了?那就把这老头捆了吧,不良帅!”道一踢了踢躺在地上不愿意动弹的人。 陈夷之仍沉浸在‘羊肉串’中:...... 王玄之清醒之后他就清醒了,只是身体难受得紧,也被‘羊肉串’恶心得不行,又怕成了两人的拖累,故而躺着不动,没想到早就被发现了。 “我难受不想动。”陈夷之说的是实话,但真要爬起来捆个老头儿还是可以的。 道一幽幽的说道:“或许你体内还有噬梦虫,要不要我帮你给弄出来。” 陈夷之一个鲤鱼打挺,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全好了,你看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他的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同时还比划了两下,表示自己很行。 丁镇长挨揍的时候,他也偷偷的瞄了一眼,那个一凄凄惨惨戚戚。 为不了不沦为同样的下场,陈夷之利索的先将丁镇长的腿给堵住了。 用的还是他随身携带的一块汗巾,军中出来人,那味儿就不用说了。 丁镇长被熏得不行。 “咳...”王玄之假装没看见,他扭头问,“与我们同行的人还有下水镇的人,道一可有办法?” “唔,办法倒是有一个,你俩到时记得配合我,可别露馅儿了。”道一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屋顶上,自清醒之后就一直在装死的噬梦虫。笑得那叫不怀好意。 小青虫在白色光团里,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噬梦虫:现在沉睡还来得及吗? 丁镇长头上快凝成实质的黑雾,除了想要长生还是长生,根本就没有有用的消息。 道一就一个后脑勺:看不见呀看不见。 ...... 第三八章:好风光 “周祭酒、赵先生醒醒。”王玄之轻声细语的唤着两位先生。 陈夷之平日里动如脱兔,此时十分乖巧的站立安静如处子。 道一睁着大眼睛很是好奇,莫非这两老头儿会绝世功夫。那是得好生请教一下。 周祭酒与赵先生醒来时,两张不陌生的脸,还有一张十分讨巧的清秀小脑袋凑在床前。 这种“求知如渴”他们看多了,多半都是想找他们指点文章,结果发现只是想借他们出名的士子。 但这不是重点,他们俩为什么会睡着了? “我这是在哪儿,安道?”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王玄之始终挂着一张温和的笑脸,“两位先生忘记了吗,昨儿个到了下水镇吃了‘羊肉串’后,大家便结伴去镇里走访,一睹此镇的风光。” 对方吃了什么虫子之类的,那就不在他的解释范围内了,他就是一个平凡的大理寺卿呀,绝不是看先生笑话的那种人。 “哦——安道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果然是年纪大了瞧我这记性,就走了一个镇而已,累得不行,一早便歇下了,不过这下水镇的风景确实不错呀。”赵先生摸着长白胡须似是意犹未尽。 周祭酒点头附和。 几人说话间,外间也是热闹非凡。 甚至有些吵闹。 “发生何事了?”一人扶起一位先生,往外间行去,正是那丁猎户家的院子,地上摆话着一具擦洗干净的尸骨,旁边还躺了一个昏迷的人。 “咦,这不是丁镇长吗?” “对呀,昨天我们入镇时特别热情的招呼我们呢。” “他怎么会被捆在此处?” “李兄你怎么了?”周时节拉着李重远问,从他们看到尸骨这人脸色就不太好。 李重远面色发白,“无事,不过是没见过死人骨,有些吓到了。” “哦!” “周祭酒、赵先生!”有人眼尖开口喊道。 哄闹声一下子就没了,“这死人是怎么回事?” “回先生的话,这人是丁镇长害死的,早在十年前便害死了丁猎户的妻子,后来被丁猎户发现,又将丁猎户也害死了,又因为他是镇长,所以没人敢动丁猎户家的宅子,自然也无人发现死者。” “无缘无故为何要害人性命?” “丁镇长早年丧妻丧子,嫉妒丁猎户娶得娇妻,”恰在此时昏迷的人醒了,丁镇长恨恨的瞪着王玄之,奈何嘴里含着一块臭汗巾,只能呜呜呜:别听他的,他在胡说。 对于杀人犯谁也不敢靠近,更别提扯掉那臭死人的汗巾了。 “一整晚都在查镇长的事,安道倒是无缘与诸位共赏下水镇风光了,这一回安道输了。”王玄之躬身一礼,算是为之前打赌之事划上一个结局。 再没眼力劲儿的也想起点儿事了,“遭了!” “时节怎么了?”周时节平日里多与人鬼混的,他那几乎不用的脑袋总算开窍了。 同在天子脚下,那为数不多的见面,也不能算是见面,就是凭着父亲的关系远远的望过几眼,长什么样都瞧得不太清楚,但有一点他至今难忘。 那惊鸿一瞥的风姿,能令人忘俗。 此刻终于在他的脑海中,将眼前有模有样的人重合在一起。 “他是大理寺卿王安道。”周时节的话音落,大家都悄悄的看王玄之去了,没人发现李重远的脸更白了,除了一早有准备的三人。 周时节内心哀嚎,天要亡我。 这是他阿耶成日在家夸赞,让他学习的对象,可恨他学业不成,成日的与人混在一起,现在不仅没学到人家的好,反而在没想起来的情况下就把人给得罪。 死定了,情不自禁的悄悄摸了一下臀,总感觉它已经隐隐作疼了。 “寺卿说笑了,大家本就是随兴而来的,随便作几首酸诗罢了。” “就是就是!” “寺卿还抓到了杀人犯,不是我们能比的。” 有一个开头后面的就好说了。 两位先生看得直摇头,总觉得这下水镇有些邪门,他们竟然觉得什么都不做也挺好的,今日不看书也行,这简直不能忍,让他们放弃读书,那便是要了他们的命。 还是赶紧回去的好,“走罢,回长安!”下水镇的风光确实好看,可也委实让人没了斗志。 “都听先生的!”两位老先生上马车前,疑惑的看了好几眼,三人抬头挺胸任他们打量,道一的眼里写满了高人看我可适合做弟子,让两人嘴角直抽抽,遂不再理会。 他们可不愿再收一个能与‘长安三霸’混一起的小子,当年头发都掉了不少,现在回想当初让他们过关,是否太容易了些?两位先生摇摇头上了马车。 道一很是失望,难道她的根骨还不够惊奇?两位先生看不上她? 回程不若来时赶时间,一行人都各自租了马车,有那想要讨好两位先生的,却遭到了拒绝,眼睛却直勾勾看着王玄之。 众人心里恨恨,又只能罢了,反正这人早入了官场,不会与他们在考场上碰上了。 “哈哈!”回程路上想起两位先生那疑惑不已的样子,道一就忍不住,见两人捧腹大笑,王玄之也勾了勾唇角,说明他的心情不错,“道一为何要放过噬梦虫?” 道一从袋子拿把它拿出来捧在手上,“它啊,因人的梦而生,没有食物来源时,便一直是这么个状态。 但它是不死的,有梦的地方就会活过来。虽然下一次醒来,不记得上一次的事,但它们确实能一直存在。 这便是丁镇长想要的——永生。” 难怪不杀它,王玄之了然。 “而且它也将功折罪了不是吗,”两位先生还有士子们都有一个圆满的下水镇之旅,确实靠它编织的梦境。 “还有这东西在我的身上,别人就没机会献祭了。”嗯——还能让陈夷之跳脚,确实不错,一举数得。 马车里有一瞬安静,气呼呼的的声音就特别的明显,“夷之你怎么了?” 陈夷之咬牙切齿,“你明知故问,”又指着道一,“好你个小道士啊,合着一行人就我记得自己吃了那劳什么子的小青虫,”说到最后还有些委屈又有些恶心想吐,“凭什么大家都有美丽的回忆,只有我这么惨?” 还有噬梦虫造的那个梦,更是让他脸色铁青,一定要找机会吃——不是,打死它。 道一双手一摊,“你吃都吃了,不用你开路可惜了,简直浪费不良帅的大义呀!” “道一!”眼见两人要打起来,小毕方飞了出来,“呜呜……还是小鸟你好,在我伤重的时候不离不弃。”小毕方刚飞出来透气,就被勒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下水镇的百姓当真没事吗?” “寺卿别操心啦,只要他们想,梦就还在,会慢慢找回从前那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梦想,那是谁也夺不走的。”道一摸了一下身边的两道牌位,至于丁猎户的骸骨,已经那杨氏合葬在一处了。 “寺卿可能着人帮忙查一下,杨氏云锦的家在何处?” “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查的。”倒也没问她为什么要查,一如之前送王荣的尸体回乡安葬。 马车里面鸟飞人嚎的,道一感慨,“我怎么感觉就离开长安一天,就感觉走了几年似的?” 王玄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回长安好生歇息。” “小毕方别跑呀,乖乖的。”就这么大点儿车厢都让它跑了,陈夷之不信邪,猛的起身,“哎哟……”伸手摸上去,头顶鼓起了好大一个包。 “哈哈!”说完正事的两人朗声大笑。 小青虫不动如山,它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 第三九章:无米之炊 “哎……”去了一趟下水镇,休沐之后反而更累了。天刚蒙蒙亮,道一便从床上爬起,伸了个懒腰,她要开始一日的早课,稍后还要去上衙。 做人可真辛苦呀。 到了大理寺上值才发现,懒散的大有人在,看来昨日诸位同僚都过得有滋有味呀,甚至还想再休一日,完全不够他们玩耍的呀。 看看一个个的眼圈青黑。 “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道一小声嘀咕。迎面走来的两人,简直是大理寺里的一股清流呀,虽然其中一个脸色很臭就是了。 陈夷之还以为对方在和他打招呼,他问道:“小道士你这么早呀,怎么不和安道一起上衙了。” 道一正愁不好意思开口呢,“正要和寺卿说事呢,虽然住王家客院里很是安逸,可是我想单独出来租个房子,将来师父他们来了长安,也有地方住。” 在长安买屋子的事,等她赚到更多的钱再说吧。 挺有道理的,王玄之也不说什么挽留的话,让她住王家的理由已经都解决了,只是,“道一你可有租房的银钱?” “这就是我想和寺卿商量的另一件事,”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大理寺后院。 道一站在树下一脸的悲痛欲绝,她是没想到长安的东西贵太多了,“寺卿我帮忙捉了两回妖怪,算上来长安路上时,共三回,可我身上银钱都没有了。” “符纸想要最好的效果,那么朱砂就一定不便宜,还有其他的也是,而且一次用了就得重新做。” “哎———”活似深宫怨妇般一声哀叹,王玄之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搓了搓胳膊,陈夷之更是一跳三尺远,“小郎君学什么小娘子作派,再这样我—我请人来除妖了。” “我的身家不丰,早已经见底了,下一次可就没钱买符纸什么的了。”道一压根就没什么身家,她的内心在滴血,赚了两月的月俸全用来买黄纸、朱砂等物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以后为大理寺做事的本官问户部拨款,”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不许谋私。” “哦……”道一悄悄吐舌。 陈夷之听了全程,不满道:“喂,我说安道你这就不公平了吧,什么时候也给我从户部拨款呀。” “你还是去下水镇吃‘羊肉串’吧。”王玄之拂开搭在他肩上的手,神色淡淡的说,“就是就是!”道一跟着点头,后者立即炸毛了,“王安道我跟你没完。” 众人摇头,自从这陈夷之来了大理寺,每日热闹是不缺的,今日想必又被寺卿‘欺负’了吧。 陈夷之伤心欲绝,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道一追上王玄之有些为难的说道:“寺卿,可能借我些银钱,我想先搬出去住,毕竟我明面上是一个仵作,对王家的影响不好。” “有需要再与我说。”王玄之也没看腰间青竹荷包里有多少,便直接递给了她。 道一收到银子,非常欢快的回了验尸房,又是又动力上值的一日。 王玄之目送她离开,陈夷之走过来,收起了嬉皮笑脸,“安道家里也不安生了呀,看来是有什么人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 “嗯!”几日后王家发卖了好些个下人。 几家碎了瓷器,也就自家知了。 ———— “咦?”道一再不识路也记得,回王家的路上有一家很好吃的羊肉锅子,每日里去吃的人可多了,要不是提前和掌柜的定下,排一天也不一定能吃上。 听长安的人说到了冬天人只会更多,在冰天雪地里温上一炉子烈口的烧酒,再吃几口羊肉,别提多爽快了,道一就盼望着下雪呢。 九霄观里也曾大雪漫天。 景色虽好,可他没有羊肉锅子呀。 惦记了两三个月的羊肉锅子,就等着围炉小酒撕羊肉,她这一回绝不可能认错,“寺卿今日可是与人有约?我跟着去不太合适吧。”见他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常服,定然是有约了。 看了两个多月的白眼,她知道仵作其实是不受欢迎的,试问有几人愿意和一个整天碰死尸的相交。 文人都是骚客雅士,舞文弄墨这些是他们的本事,她不会,就适合捣鼓妖怪和尸体。 武将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们砍死的,或许比她验过的还多。 可眼下人家在边关守着疆土,还有的地方正打着仗呢,总不可能去找他们交朋友吧。万一被当奸细砍了,她岂不是很冤。 寻常人家害怕居多,看热闹可以,真把尸体搬他们家去,道一毫不怀疑,她会被打成尸体。 王玄之是王家子又在大理寺任职寺卿,平日都是看在他的份上,遇上了打个招呼,可若是背地里,又是另一番场景了,不足为人道哉。 道一觉得都不重要,能帮死人完成遗愿,还能捉到师父所说的怪物,这才是最主要的。况且好好一个寺卿,对她也不错,不能连累跟着他不受待见吧。 总不能以后出去吟诗,人家说雪花多美,王玄之告诉人家,雪地里有藏尸,你们从这血花喷溅痕迹,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我们说雪花有诗意,你说血花有端倪,简直没法愉快的一起玩耍了。 “确实与有人约。”王玄之但是明白她的顾虑,只是不辨喜怒的回了一句,也没说去见谁。 马车在长安街道穿梭,道一撩开帘子,这陌生又熟悉的街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呀。 爱的是坊间有许多口味上佳的吃食,恨的是她一个人出门,总是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如愿。 很快就驶到了地方,西市。 长安城内就东西两个市,距离大理寺近的是西市,她不懂为何会来西市,“寺卿是想找人买什么东西?”后者笑语不语,只带着她敲响了一家门户。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干黄瘦小的中年男子出现,他生得黝黑,但是很健康,眼里全是算计,一看就是西市里的混得很好的那种人。 “这位是牙郎!你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和他提一提。”道一懂了,带她来看租房的。 王玄之已经换了常服,但中年牙郎眯了眯眼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常年在长安打混,若是连长安脚下的权贵都认不得,他们估计早死千八百回了。 “两位郎君尽管提,我什么样的都能给你找来。”吴老六十分自信。 道一很是高兴,“那你能否帮我寻个一进、清幽,最好周遭无人的那种。” 这是赚不了什么钱的买卖啊,吴老六兴致有些不高,“这地方倒是有,可我怕小郎君你不敢去住呀,”似是又想起什么来,“不过小郎君是做那个的,应该不会怕才是。” 这看不起人的作派,道一不觉得有什么,可王玄之却有些不开心,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一阵哭天抢地的动静打断了三人间有些凝重的气氛。 西市主街道上。 一位衣裳蓝缕看不清面容的妇人横冲直撞,前面有一辆急驰的马车,后面还有好几个追赶的汉子,那妇人根本不回头就要直接撞上那马车。 吴老六一瞬间阖上双目再睁眼却没有想象中的血流满地,方才还在身边的小郎君已经将那妇人救起,他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好!小郎君功夫真俊!”路过的行人见到由衷的夸赞一句,他们可是看得清楚,那小郎君直接飞过众人,将与马车贴近的妇人抱起,又返回人群,来回就在刹那间,可谓迅疾如雷电。 马车的主人也在此时停下了马车,那人身着半袖、窄袖短襦和长裙,脚穿高头履,额上贴花子,身姿婀娜径直朝道一或者说她怀里的妇人行来,“这位大娘是我的不是,让你受惊了吧。”又从随从身上拿来了钱袋,递过去一锭银子,放在妇人的身上。 “今日多谢这位小郎君了。”又与道一致谢,“小郎君以后来小春香,记得来找雪月呀。” 其实这女子出声时,道一和王玄之都有些不自在,那日她们趴的屋顶正是她的,百转千回的腔调,记忆犹新,“咳咳...雪月姑娘若有急事,先行离去吧。” “无事就是想来买点儿女儿家的东西,我想等大娘的事处理好了再走,否则我心难安呐。”炫然欲泣看得道旁好些个男子的心都碎了,便是道一都有些受不了。 将道一与妇人护在身后,王玄之问那群追赶的人,“你们是何人,又因何追赶这位大娘?” 第四十章:疯妇人 “你又是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 那三人中一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怒喝,似乎这样就能将这个长得好看的人赶走。牙郎吴老六在边上悄悄的后退了几步,距离靠近自家大门的地方才停下。 这群人找死怎么也别拖上他不是。 王玄之半点不废话,将腰间的令牌取下,“大理寺卿王玄之,现在能回答本官的问题了吗?” 那三个汉子哪里见过这阵仗,方才不过时依仗人多,见到官府中人那气一下子就泄了。 半晌,一个看起来十分懦弱的男子从他们身后走出来,若非他说话,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伙的,他忐忑的说道,“寺卿误会了,这是我家娘子,脑子犯了疾,经常会跑出来。 寺卿如若不信大可一问,吴牙郎也是瞧见过几回的。”吴老六半只脚都快溜进家门,暗骂一声晦气,先是官府人上门,再是麻烦上身。 转过身来,吴老六笑呵呵的说道:“回寺卿的话,他说得是真的。” 心里却是把这几个人骂了个半死,都闹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把人看紧点儿,之前还吓跑了他一个客人,今日还敢让他出言作证,在大理寺卿面前露了个坏脸,等回头要他们好看,哼! 为了从这事中将自己摘个干净,吴老六接着说道:“不过他们为何追赶这位大娘,我倒是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每回都听这大娘嘴里喊着什么,‘我的儿’‘快回阿娘身边’之类的。” 汉子得了证人,刚放松的脸蓦地一僵,随即干巴巴的解释,“我家小儿早些年因病去了,娘子因此患了疯病,一直觉得孩儿就在身边,让寺卿还有诸位见笑了。” “事关人命,怎可用见笑来形容,”王玄之脸上不见半分笑意,“走罢,本官要去你们那走上一遭,”又问道:“诸位可有愿意替本官跑一趟的,去通知不良帅。 对了你们家在何处?” 那些个汉子还是不想开口,似乎不愿意有人去一般,还是那个妇人的丈夫开口,“回寺卿的话,我们是长安县附近的蓝田———宁民县玉山村。” 蓝田县是在大周武德三年改的地名,建朝之初为白鹿县,这是诸多政事里其中的一项,此事由礼部牵的头,将前朝的东西顺着圣人的意都改了一遭又一遭。 由于失踪案悬而未决,他翻查过目前能看到的所有新旧朝的资料,企图从中寻到有用的信息。 宁民县原来叫蓝田县,有意思的是,此县乃是秦朝旧县,《竹书纪年》有载“梁惠王命太子为蓝田君。其山出美玉。” 《周礼》又载“玉之美者球,其次蓝。”《秦记》也说“盖以县出美玉,故曰蓝田。” 后周文帝二年,置玉山、白鹿,以三县置蓝田郡。武帝建德二年,省郡,废玉山、白鹿入蓝田,以棣京兆,逢县西古十里故县徙峣柳城。 去年颁布的更改檄文,距离长安不远,传送的也比较及时,可看他们的样子,好似还未曾适应新的县名,王玄之记下这件事,打算去了宁民县再说。 “可是新上任的不良帅陈夷之?”雪月却是眼前一亮,“阿树你去帮寺卿走这一遭。” 阿树应声拨腿便跑了,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只得懊悔,这替大理寺卿办事,怎么就让人抢了先呢。又暗想不愧是小春香出来的,这一手观色的功夫,他们不及也。 道一与王玄之对视一眼,他们觉得这个雪月很奇怪,好似对他们三人都特别的感兴趣,不过眼下还有这位妇人的事要查,也只能先压心底。 懦弱的男子望了两人一眼,在看到对方面无表情的扶着他的娘子,也不敢上去去要人,只能和三个汉子一道前头带路,道一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妇人,在斜阳下深深浅浅的向前行。 好多想跟去瞧热闹的,一看这天色便也作罢了。最后跟着一行人身后的,就只有始终和他们保持不远不近距离,又特别热心帮忙的雪月及她的一个随侍阿喜。 宁民县东西八十里,南北一百里地。四乡管四里。玉山村,在县东一十里,管严朱里。 四人及妇人皆出自宁民县玉山村,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早已回了家,这也促使着行人快快归家,临近玉山村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在四人强烈拒绝之下,还有噬梦虫的无力抗拒,道一特别‘心疼’的拿出了小青虫照明,这条路几人早已经走了许多回,今夜却是格外的可怖,一点莹光在林子里忽上忽下。 雪月走在他们的后头,眼睛都瞧直了,顿时有些嫌弃妆奁里那一颗眼眶大小的珠子,那东西也就是拿来发个光,夜里地上掉个银锭子找起来都费事。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否还有,要是有这么一颗,她就能给客人们表演,更多新鲜稀奇的玩意儿,想着想着脸色就有些不好,遂又收起心思,跟着前方的一行人。 随侍小姑娘阿喜扶着她,走在这黑魆魆的林子里有些瑟瑟发抖。雪娘子没必要如此拼,真的,看寺卿和那小郎君也不像去小春香的人。 道一两扶着的妇人,自从被她救下之后不发一言,始终低垂着头,她要身上穿戴整齐,寻常人谁瞧了不说好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 “寺卿!”道一小声喊道。 王玄之会意,轻拍了那妇人的手,瞧了一眼前头感觉此时有些鬼鬼祟祟四人,宽慰道,“大娘你且安心,此行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待会儿你可放心将事实告诉我们。” “嗯!”妇人微可不闻的一声,道一却听到了,她双眼亮得吓人,妇人的声音很奇怪,并不像外表所表现的那样,好像很年轻似的。 后面的雪月瞧着前面靠得很近的三颗头,连忙追上了上去,山间路难行,尤其是夜里,早知道,算了,她还是要来看一眼的。 跌跌撞撞的一行人,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儿微弱的火光,远看似在一处,近看又变得十分的稀疏。 他们到了。 第四一章:祠神一 抬眼望去,这并不是一个乡如其名的村落,乍然一听玉山村,不说此地遍地是玉是山,那也是一个想想就觉得特别亮堂的地方,可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 玉山村共十八户人家。 道一远眺时发现每家屋檐上都挂着好些布条,在夜里随风飘摇一时看不清是做什么的,只觉得让清冷的山风更加寂寥了,可走得近了,才发现是制作衰绖(cuidie一声和二声)的布料。 道一常年在道观,她对这种布料很是熟悉。 还有不知道是否夜晚来的原因,道一几人觉得这玉山村,比他们方才穿过夜间带山风的树林还凄凉,那种有人住却如空村的感觉,让她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王玄之的感觉也不是很好,整个村落只有稀稀拉拉的灯火,却没有人间烟火的气氛,连个活人的动静都没有,这让他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雪月早就与阿喜两个抱作一团了,此地不止夜里凉,而且还如此诡异,两人抱在一起好歹有个安慰取暖的,总算不是那么害怕的向村里走去。 都到村口了,仍旧只有簌簌风声。就在村口借着那点灯火打量,他们才明白过来,村落里竟然连一只牲畜都没有,寻常村落去了陌生人,未闻其身先听其吠。 “去将你们的村长找来。”王玄之指着其中一个汉子吩咐,又轻声道:“大娘请问你的家在何处?”只见那懦弱男人口中的疯妇人,无比清楚的指了一个方向。 道一也没有跟着过去找村长,这地方让她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待那个汉子走了之后,道一这才问道:“寺卿,那阿树去叫人了,怎的不良帅来得这般晚?”就目前来说,陈夷之身强体壮,还有用功夫,比寺卿好使多了。 王玄之丝毫不知被嫌弃,仍扶着那妇人的另一侧,几人朝她方才指的屋子走去,“夷之一会儿就能到了,”说着他瞥了一眼剩下的两个汉子,还有那个懦弱的丈夫,“官府办事自然需要合乎章程,夷之带着人呢。” 像是被窥见了心中的秘密,那两个汉子心里一惊,额头上冷汗直冒,反倒是那个懦弱的男人,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中忽明忽暗,若非是一直在一起,很容易教人遗忘他的存在。 十八户人家距离不远,即便妇人家在村尾,也很快就到了。 院中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竟然没有种菜?这是道一第一个反应,毕竟上一回丁猎户家,看着不像种地的两个人,都种了一小块地。 这对夫妻看着像是土生土长的玉山村人,怎的会浪费一块地,来摆一些没用的东西。 王玄之见到院落的陈设也觉得古里古怪的,小院子里种了几个品种的花草,有价值品种里最不值钱的那种,还弄了一个缸养着荷花。好好的缸子不用来装水吃,养什么荷花。 并非是他看不起人,而是什么样的条件,做什么样的事,这才是最合适的。 小小院落把所有高门大户里的东西,全挤在这个庭院里了。 村屋都差不多的规制。 穿过庭院便是堂屋,还有一间卧室,与一个厨房。 妇人家里的东西摆放则有些些不伦不类。 上有高堂坐位,又因为屋子不够宽,挤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围了几个长腿圆凳子。 在卧室的正中间,勉勉强强的挤进去了一张书案,用一张廉价的青草屏风横在床之间。 厨房更奇怪了,吃食虽少,可品种奇多。这户人家每日吃的种类数量,都快小富人家一顿饭食的种类了,若是这些吃食的价格再贵一些,简直可以混为一谈。 房子不大很快便逛完了,那三个汉子在院子也没敢乱走,懦弱男子也还是原样,妇人却在见到二人时,扑通一声跪下了,“求求寺卿救救我那一双可怜的孩子吧。” 此时院子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不少人,隔壁村子有些距离,所以这里到的全是村子里的人,有的是衣裳整齐的,还有的是披了个外衣,便赶了过来。 见那妇人跪下,有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十分惊喜的冲了出来,“莲娘,你的疯病好了?” “二叔,我根本就没有疯。”莲娘此时的眼神坚定,拨开了他伸出的手,语带嘲讽的说道:“我疯不是你们逼的吗,若是我不疯,你们会任我到处跑吗?” 莲娘眼眶红红的,道一只觉得她好像很伤心。 可王玄之分明看清了,里面蕴含了太多恨与无奈,却没有一滴泪,想必是哭干了吧,所以才会给人一种想要毁灭这个村子的感觉。莲娘在孤注一掷,想要报复整个村子。 “你瞎说什么呢?莲娘你不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吗,这玉山村里的人,哪个没点儿沾亲带故的,我们怎么会害亲人呢。”莲娘的二叔好像极为痛心。 “咳...”道一实在不想出声打扰,这老头儿也委实不太可爱,分明瞧见了他二人,却好似没看见一般,用那拙劣的话,想要哄谁呢? 唔,这么一对比,好像师父还不错。 “啊嚏!” “师父,叫你省着点儿钱花,这是生病了吗?”望着那以天为铺以地为席的人,抱一十分的心梗。 凌虚子不以为意的翻了个身,眼都没睁的嘟哝道:“你这个臭小子越活越回去了,连一个人身体是否无恙,都瞧不出来了,明日为师要好好考校你的功课。” 抱一就挺无辜的,他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塞了一肚子着的郁气,也合衣在一旁躺下了,时不时的摸摸凌虚子,万一真的死了,他只能的头上插着草,卖身葬师父了。 “那什么二叔,能否请你先站在一旁,没瞧见寺卿在问话吗?”道一努力的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些,奈何她长得过于喜庆,没什么用。 “敢问小郎君又是何人?” “大理寺仵作道一。” “啊!”有人惊呼出声。 “摸死人的!” 众人齐齐离她远了一些,就像道一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早知道说出身份就能吓退他们,她一开始就说了,道一暗忖。 “本官没问到的人,都安静老实待着。”王玄之还是那张脸,可这话却让众人打心底里发憷。 “莲娘你接着说。” “寺卿你知道吗,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人性,他们拿孩子当祭品,来换取...”莲娘哭得撕心裂肺。 “咳咳...寺卿你别听她胡说。”老村长姗姗来迟,看年纪是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他出来便打断了莲娘的哭诉,也阻止了她接下去的话。 “既然村长来了,便由你来告诉本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那份刻在骨子里教养,使王玄之心里再生气,还是客气有礼的去迎老村长。 十八户人家凑一凑,人还是蛮多的,此时堪称‘人多势众’,好似这样就能无所畏惧,道一几人见到他们身后,几乎没有女童的身影,那颗悬着的心沉了沉。 看似过得很道凄苦的村民,他们一时生不出什么同情心。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不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寺卿便是查我等也是无所畏惧的。”若不是莲娘先说了孩子当祭品的事,还真要被这老村长糊弄过去了。 人命在他眼里竟然不是什么大事,再看其他人似乎也很赞同的神色。 王玄之倒要看看,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可接下来听到的事,还是让他低估了人性、人心。 ...... 第四二章:祠神二 “几年前我们玉山村还是一个衣食无忧的村庄,可是一场大水的到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很是艰难,”老村长在村民的搀扶下,哆嗦着走了几步,又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很快就能休养过来的。” 倘若风调雨顺,自然也没后来的事了。 果然,老村长又说,“可是那时外头正在打仗,拉走了我们的壮丁不提。” 在战乱时找个平稳的地方生存不容易,让他们背井离乡生活更难,所以再怎么难过,玉山村的也不愿离开这个地方,至少没有山匪的骚扰,除了被拉走的壮丁,他们最后只要避开洪水就能过下去。 老村长忽然挣脱搀扶他的两人,一下子跌坐在地,毫无一村之长的威严,他哭诉道,“可那天杀的洪水它不绝呀,后头又来了好几回,每每赶上我们收粮之时,那几回洪水的原因我们村子里饿死了好几个人,”顿了口气,仍可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可是就在我们整个村子决定,要搬离玉山村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可是莲娘口中所说的,拿这玉山村中的孩童做祭品?”看他大马金刀坐在阿喜得了吩咐,十分殷勤搬来的椅子上,道一现在他身后仿佛看到了在大理寺升堂的王玄之。 老村长了闭了闭眼,重重的点下他那颗发白的头颅,跟着周遭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弄得玉山村好似一个鬼村一般,夜色里犹能止小儿啼哭,可惜这个村子里的小儿,他们听不到了。 王玄之回头看了一眼,道一立刻会意,“寺卿想问你们,为何会想到拿孩子献祭,洪水就退了,你们有见过什么人吗?或者什么‘高人’指点?” 在说到‘高人’二字时,那嘲讽的语气,玉山村的村民都听懂了,他们此时也是一副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神情,跟着老村长的一个回身,数十村民都自发回身,随后让开了一条路。 这么一来人群中最后的那个人便露了出来,想过很多种可能,可是道一没想到的是,那人竟是在西市与他们碰上的那个懦弱的男人,莲娘的夫君,贾三郎。 玉山村没有外姓人,都是贾姓。 此时被村民暴露出来,他仍旧瑟缩着,似乎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果然很胆小呢。 “贾三郎,你还藏着做什么。”有村民推了他一把,让他往前靠了靠,就在距离莲娘和贾村长不远的地方。 附和的村民,“贾三郎你装什么装,当初主意可是你出的。” “就是,别弄得现在我们都在欺负你似的。”见到当官的来了,这些人也是怕事得很,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把出主意的人推了出来。 “贾大郎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当初第一个同意的人可就是你。”能推出第一个,自然能推出第二人,这王玄之还没开始审呢,村民已经开始相互攻讦了。 “贾三郎你上前来。”有人眼尖,手脚麻利的将贾村长拖到了一边,在王玄之面前腾出了一个位置。 虽然贾三郎看起来很懦弱,王玄之却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似乎并不想跪他,不期然的又想到了所农家小院里,那令人感到违和的氛围。 等他跪下了,王玄之才道:“贾三郎你说一说,你为何会有这个想法的。” 贾三郎努力的缩着身子,但他说话时慢悠悠的且条理分明,连个结巴都没有,“玉山村连年遭逢大水,不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难道要整个村子的人死绝,寺卿才甘心?” “荒谬,解决的办法千千万,你们却独独选择了最不应该的一条,这并不是是你们伤害无辜的理由。”见还有村民露赞同赞赏,王玄之怒喝。 雪月、阿喜虽然被这威严吓到了,可是她们也没有挪步,相比‘吃人’的村民,还是这两人来得可靠。 “寺卿好生清正呢,可惜了——”可惜什么?贾三郎说了一句没头没脑,又意味深长的话,“正如寺卿所见所闻的那般,玉山村山多,玉——山多了自然有灵,这山间出了山神。” “神灵要帮助人类,自然需要人类供养它们,互给互助,方为长久之道,今岁的水患可就没到我们这地儿来,”贾三郎又解释道:“别问我那山神长什么模样,我也没见过,只是和大家一样,只听过山神的呻吟而已。”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道一忙追问。 王玄之却是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些东西。 贾三郎有些不悦,大理寺卿就算了,这一个仵作问话像什么样,是以,他闭口不答,“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王玄之声色如寒冰。 贾三郎仔细回忆听到的声音,点头又摇头,“像是人类的声音,但是又和人类不太一样,整个山间都回荡着山神的声音。”村民都点头附和。 “寺卿我们去看一看吧,也让他们明白,自己供养的究竟是人是鬼。”道一摸了摸自己充实的粗布口袋,心中大定,“你们就在此处候着,一个也不许走。” “我与你一道去。” “寺卿,你——”道一在考虑是带着他呢,还是留下来,万一被想逃罪的村民剁了怎么办,可还有雪月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可能跟着她去后山呀。 “我——我们——”雪月还没开口说出她的想法,就感觉到地面有些抖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朝莲娘家过来,她心中大惊,“莫非是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玉山村的村民吓得四处逃窜,鱼贯逃出大门,结果一会儿功夫,又齐齐后退,站得比之前可规矩多了。 脚步声的主人很快便露出真面目,为首的是一个拿着银枪的青年男子,旁边跟着跑出一身汗的中年男人,正是他们宁名县的郑县令。 对于京官只觉得好大的高,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感受,可郑县令是切切实实与他们息息相关的,贾村长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那个大理寺卿,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夷之你来得正好,你和郑县令将此地所有人都看住了,”王玄之说完,又拱手行了一礼,对雪月说,“烦请雪月姑娘将方才的事告知夷之。” “道一,走吧。”去看看是人是鬼,是山神还是鬼魅。 望着两人很快便消失的身影,陈夷之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又想起来找他的阿树说的,直接走到那三个大汉面前,“就是你们在大街上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 大汉:? 一众贾村民:? ...... 第四三章:祠神三 “寺卿小心些,”她已经闻到了那股子藏都藏不住的非人类味,道一拿出了一个罗盘,平日用来辨别方向,修道之人也可以用来追踪,“这妖怪沾了人命,在此生活了好几年,应该比与崔二郎共存的狌狌还要厉害些。” 道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又从身上拿出一张符纸,“寺卿你拿好,这个可护你一时。” “嗯!” 王玄之伸手接过,又攥了一下腰间的玉色骨笛,心中更是坚定了几分。 上次在遇见噬梦虫之后,他回去翻过祖父单独留给他的书籍,在上面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若当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还可以试一试那个法子。 两人在后山已经行了一段路,这里比方才他们来的的山路还要难行,应该是这‘山神’的缘故,村民只敢在山脚下转悠,都不敢真正的入深林去。 到后面脚下的草都到腰深了,道一走在最前面,她已经忍着恶心,扔了好几条入手软趴趴又冰凉凉的东西了,这时候能摸到一只兔子,她都会非常欣慰。 越往深山,能存活的便越厉害。 “哎,小心——”王玄之走在后面,见状,连忙将人扶正又收回了手,“你踩到什么了?” 道一摆摆手示意无事,“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动物的蹄印罢了,我们继续找。” 山林生活了不少的飞禽走兽。 就方才他们已经惊飞了不少的小鸟,幸好小毕方一直跟着在,由它出门,那些鸟儿们才没弄出什么动静,打扰到这山里的霸王们。 擦腿而过的除了那种冷冰冰,见人就咬带毒的东西,于性命无碍的道一都不管,这样反而能省不少事。 又是一只毛茸茸的动物跑过,道一伸手截住它,拎起两只长长的大耳朵,那小东西在她手里扑腾,“可惜了这么肥的兔子,要不是现在没时间,定然又是一道鲜味和吃食。 也罢,今日你我无缘,放过你吧。”说到最后,对那‘神灵’也是分万的怨念,竟然让她错过了这么多的美食,罪上加罪,真是罪不可恕也。 看那兔子逃难似的,一溜烟便没影了。 王玄之也是无奈,论有个爱吃肉的道人仵作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那所谓的神灵看起来很恐怖啊,你看这兔子被吓成什么样了。”道一边往前走边嘀咕。 王玄之:要不要将兔子捉回来问问,究竟谁猛于虎。 “寺卿,到了。”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深入后山腹地。 到了腹地,那些擦腿而过的动物也不知在何时,早已不见了踪影。先前还能打趣两句的两人,此时神情俱是凝重,这里面有一个让其他动物都畏惧的存在。 每个地方都有一个主宰。 譬如人间帝王。 人类可以不完全臣服,每个朝代的覆灭基本都与造反相干,可深海中的霸主,还这陆地上林中的霸主,那是需要绝对的臣服的,那是一种血脉上的压制。 王玄之早已经取下腰间的骨笛,谨慎的跟在她身后,“那‘神灵’在何处?” “那里。”道一指向了山林腹地中心,烟雾弥漫,里面却一股冲天的黑雾,这比她之前见过的都要大,看来这妖怪有些不同寻常。 可走着走着,道一便察觉出了不对,“寺卿,你人在哪里?” 林中的雾过于浓烈,人的视线不及半尺远,便是有功夫在身的道一也看得不是很远。但她却觉得哪儿不对劲,方才两人的距离只不过几寸,怎么的就见不着人了。 不过想到方才给的符纸又安心几分,那是她最近练的驱邪符,等闲的妖怪近不得身,也伤不了他,除非这林中的那一霸出手,但她已经锁定了对方的气息,想来王玄之还是安好的。 虽是这么想道一还是没有放松,这雾来得委实过于奇怪,本以为是山中原就有的,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进山时便察觉到,这山里好似有什么法阵的存在,“难道是什么迷雾阵之类的。还是这林中一霸有人在背后助它。那这人定然是个邪修。” 小心前行的道一忽然间,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不止一个人,是好几个孩子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来追我呀——,” “来呀,快来呀,小七——” “呀——你们等等我——” “小七你再快些——你好笨呀——哈哈哈哈——” 也不用她刻意去找,你追我赶,那些孩子从一个小小的默点,最后变成了山间的精灵,来到她的眼前。 “你是神仙姐姐吗?”一个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眼睛问,道一那一刻心就变得很柔软。 不自觉放低了嗓音,比平时的清灵,更多了一分温柔,道一有些傻乎乎,愣愣的问,“小姑娘,怎么知道的?” 那小姑娘咯咯一笑,“姐姐你问得真有趣,你看看你自己的打扮。” 在一双双澄澈晶莹的眸子里,道一清楚的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样子,那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呀,她是什么时候换的衣裳,道一有一瞬间的糊涂。 旋即她想起来了,只要在识海里,不管是人还是妖怪,她都是原本的身份。好在她只是为了行事方便,也没有刻意隐瞒,倒也没什么好惊慌的。 识海!对,这一定是在识海里。 接着又是一惊,一二三四...十共十个小孩子,只有一个男孩子,其他全是女孩子。 这应当全都是玉山村被当成祭品的孩子。 道一心里揪得难受,还是笑着蹲下身子,与孩子们持平,“姐姐问你们一个问题呀,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那个说话的小姑娘应当是年纪最大的,她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你好笨呀,我们来山里捉迷藏呀,”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们玩够了,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其他几个孩子也急着快哭了,反而是唯一的男孩子,冷眼旁观也不制止,道一仰头将眼里的热流倒了回去,又问,“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呀?” “阿娘告诉我,她在山里埋了糖,叫我自己挖出来,可我进了山里没找到糖,就看到了她们。”小姑娘缺了几颗牙,笑起来漏风,她还惦记着那几颗糖。 “我是阿耶说山里有可爱的大白兔,让我来捉它们,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阿弟他们肯定得挨饿了,我家里快没吃的了...”因为没捉到兔子,小姑娘害羞的低下了头。 每个人都说了她们来山上的理由,就连最年龄最大的那个,也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她就是来山上找草药的,家里说这个可以换钱,改善他们的生活。 只有那个小男孩,神情越发的阴翳。 ...... 第四四章:祠神四 “笨死了。”男孩子冷冰冰的说着,眼里的恨还有那份绝望让人心惊,“我们都死了,你们还回什么家呢,是他们不要我们了,把我们送给了山神大人吃了。” “呜哇,贾哥哥你又欺负我们。”最小的小姑娘吓哭了,呜呜哇哇的,好生热闹,受她影响,大家都哭得厉害,道一也有些头疼,但更多的是心口堵得慌。 静静的等着孩子们哭声淡下来,道一想或许这是她们这一生最后的一回哭泣了,“贾小郎君,你能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为了不让他再吓到人,道一拿出一张黄纸,在上面画了个符印,又输入了灵力,那符纸就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虽然看着是假的,可孩子们还是很高兴,都去追逐着那只黄纸小鸟。 这个期间道一已经想起了这个男孩子像谁,那个装疯卖傻的莲娘的丈夫,贾三郎。 “贾小郎君,你也想回家吗?”道一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就见对方脸色扭曲,“家,那算个什么家,那样的人不配做我的阿耶。” “那莲娘呢?” 贾小郎君这回沉默了许久,最后才没什么感情的说道,“她运气不好,嫁了个不怎么好的人。” “贾三郎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吗?”虽然再让孩子回忆一次,无异在他的心口上撒盐,可道一还是要问,他们不应该困在这里,为罪恶徘徊,而是去轮回,迎接新生。 贾小郎君面容扭曲,有那么一瞬间,道一觉得周围的雾气都扭曲了,“那几个傻子你也看到了吧,他们都是被自己家里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骗上玉山来送死的。” “而提出这一切的正是我那个‘好’阿耶,”贾小郎君快把一口牙给咬碎了,毫不怀疑若是那贾三郎在此,他定要扑上去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看了一眼玩儿得正欢快的几个孩子,道一又问,“你阿耶是如何向村人提议的?” “有一回我们村里发了大水之后,山中的神灵在呻吟,阿耶装横作样的听了半晌,便对大家说‘山神发怒了,若是我们再不拿出祭品,就要淹没了我们整个村子。’ 大家听了都十分的慌乱,连连追问了,需要什么样的祭品,山神才不会发怒。他又假装听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山神告诉他需要童男童女,别的什么也不要。’” “当时村里人都很愤怒,这是个什么样的山神,竟然要小孩子,他们都要搬走,可我那位好阿耶,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我们即便是离开了玉山村,又能去哪里?如今到处都在打仗,连个壮丁都没有的村子,出去不是让人抢了活命的粮食,还有继承香火的女子吗?’” “大家一听就又迟疑起来,最后还是村长做了决定,大家都先不走,他们一开始就看中了大娘子,”说着他看向了那位大娘子,便是几个年龄中最大的那位。 “大娘子父母早早便去了,一人靠村中接济生活,她很感激村里的人,所以村长他们哄她上山帮忙采一味药时,她想也不想的就同意了,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 听了半天,道一总算察觉出哪里不对了,“当时你才多大,如今又大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贾三郎装模作样都上知晓,这里面的问题很大啊。 贾小郎君挺了挺他的小身板,得意的说道:“如今我已经是十二岁了,那时我已经七岁了,记性好着呢,从前阿耶还夸过我,说要送我去学堂,让我念书,将来考个状元回家呢。” 可是很快又低落起来,“只是有一年阿爹上了一回山之后,他就忘记了从前说过的话,再也不提这些了,他宁愿自己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摆在家里,不伦不落,还没落到实处。” “也是来了这玉山吗?何时?”道一问。 “嗯!是在我七岁那年,他说要亲自为我作一份礼物,上山找好木头呢。” “后来呢,你又是怎么来的?” “今年到我,村里没有合适的孩子了,大家就盯上了我和我阿妹,就是这里最小的那个。”贾小郎君说到这里就很奇怪的皱,“阿娘有时不是很喜欢阿妹,可有时候又很喜欢她,可真奇怪。” 那个才三岁的小姑娘,即便是死了,也是最懵懂的那个,道一叹了口气,觉得心口堵得更难受了。 “你又是怎么上山的?”既然他已经知道上山就是献祭给山神,去了就回不了家,那么肯定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但是无论如何,比起其他人更加的懵懂,他这才是清醒的绝望吧。 “我那位‘好’阿耶,不知何时去买了点儿迷药,在我睡着的时候,用来捂我的口鼻,当时也就挣扎了一会儿,我力气没他大,所以最后还是昏迷了。 等我再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贾小郎君看似无所谓的摊了摊手,道一眼睛有些酸涩,她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遇到了你的娘亲,为了寻回你们,她一直在装疯卖傻,现在山下全是官府中的人。” 听到莲娘一直在找他,贾小郎君的眼睛豁然一亮,又暗了下去,“我阿娘已经看不见我们了,你帮我告诉她,我们早就已经去投胎了,好不好?” “为什么?”从前世界里只有香客、师父、师兄的道一,有些不太能理解,人已经找到了,即便是个魂魄,看不见也是一个很好的安慰呀。 贾小郎君却没有解释,毕竟他也是个小孩子,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那样说,对他的阿娘会比较好。 “随便你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们要回去了,不能离开山神太久。”贾小郎君说着就去牵那个懵懵懂懂的妹妹,又朝着那个大娘子哼了哼,明显对人家很好嘛,口是心非的。 “我会帮你们完成心愿的。”一群孩子来去如烟如雾,在她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道一看着他们消失的位置,眼神沉了沉,那里是她方才找到的那所谓的‘山神’的居所。 “寺卿我们过去吧。”道一和一直戒备守在身边的王玄之说道。 同时不由感叹。她可真是遇到了一个好上司呀。 应当是今日遇到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第四五章:祠神五 “你方才见到那些孩子了?”在去玉山腹地的中心地带时,王玄之还是问了一句。 他觉得道一看起来很不高兴,还很愤怒,在下水镇的经历告诉他,或许那些孩子也有什么执念吧。 道一翁声翁气的回道:“也没什么,他们都只是想回家罢了。” “走罢,我们去将那个拦住他们不回家的‘山神’,打得落花流水,让他再也不能害人。”王玄之心里也不好受,孩童就是雪白的纸,任人书写。 “到了!” 玉山腹地中心处,是一个黑魆魆的洞口,里面没有风吹出来,有一股子腥臭,扑面而来,像是什么肉腐烂了,还有血腥味极为浓重。 两人心下一沉,道一更是白了脸。 在进山洞之前,她拦住了王玄之,跟着又飞身上了山洞顶上,将整个地理位置都扫视一遍,最后又飞到了洞口前,嘲讽的说道:“好一个‘山神’,好一个贾三郎,好一个玉山村村民。” “怎么了?”王玄之看她神色有些不对,赶紧问道。 道一:“这山洞有一个天然的阵法,但是被人动过手脚,改成了锁龙阵,连龙都能困住,更何况是人或者动物、妖怪。”难怪她一进山就察觉到了好似有法阵的存在,没想到是这个用途。 “你是说有人故意把妖怪困在这个山洞里?” 王玄之踱步,神色凝重,“可是又说不通呀,那人如何能肯定这玉山村的人,会乖乖按照他的想法行事,除非他有帮凶。”一个懦弱的男人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浮现。 “寺卿小心了,我们离那‘山神’很近了。”随着那腐烂的味道越来越浓,他们也越深入山洞,那‘山神’的味道也混杂在一起,甚至超过了腐烂的味道。 这让她的鼻子有些难受,‘咔嚓’,道一全身心都在这些味道上,没注意脚下的枯枝。 两人的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做好了随时应敌的准备,却在些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像是在人低声吟诉,又像是人在病痛中的呻吟,两人一个调也没听懂,因为那是兽吟。 道一两人通音律都能听出来,兽吟很是悲伤,也非常的痛苦,但是却又无法解脱。 一声嘶哑又刺痛双耳的吟叫响起,两人就看到一双血红的双眼,其后还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向他们扑过来,二人一下子闪到了洞的两边,让那黑影扑了个空。 山洞光线极弱,只有洞口照进来的微弱光线,那黑影却很熟悉洞里的构造,一击不成又是第二击,它的动作灵敏,就在整个山洞来来去自如。 两人被这突来的状况,弄得有些狼狈,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妖怪好像知道道一不好惹一般,只挑着王玄之追赶,一副不把他追手不不罢休的模样。 王玄之不能使用功夫,但好在他会一门不用内功的轻功惊鸿,且使得不错。 两道身影你追我赶,时而会在洞中惊现白色身影,时而出现一道黑影。 道一就这么闲置了下来,她一时有些愣神。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那边的两道身影已经快速的绕洞几圈了。 道一无将噬梦虫给拿了出来,山洞顿时亮了不少,但她好像还嫌弃不够似的,又把一直在偷懒的小毕方也拿了出来,“快,小胖子,喷个火。” 休眠中的噬梦虫:———我还能醒过来吗? 一直在睡梦中的小毕方:———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木然的跟着指示吐了个火,追赶王玄之的黑色身影也停了下来,显然有些怕火,而且照推断的话,它是一直没有出过山洞,也不知困了多久,对光也很是畏惧。 洞中火光、噬梦虫光将山洞照得很亮,这也让她看清了那‘山神’的模样。 竟然和弥猴很像,第一眼道一以为是狌狌的同伴,可再看不是那么回事,它长了四只耳朵,而且比狌狌高大许多,眼睛里充了血,随时处于癫狂的状态。 “这是什么妖怪?”王玄之也看到了,不过四只耳朵的动物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在明亮的光照下,清楚的见到那一双血红的眸子,也越发的谨慎。 道一一面飞速的结着印,一面说,“他这长相,《百妖谱》上有载:【长右,像弥猴长着四只耳朵,声音像是人类在呻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它若是出现在哪个县,那里就会发生大水灾。】” “水灾。”王玄之仍在躲避已经适应了光线的长右,见那光对自己无害,长右已经不怕了,火光断断续续,让它更加的烦躁,很明显它已经完全的丧失了理智。 “急急如律令!斩邪!”道一已经结好了印,水属性的长右,还需土来克制,一面土色的大墙推动着雷咒,朝着长右的正面打过去,一下子就击中了它的身体,一阵糊味立刻传遍了山洞。 长右发出猴生中的第一次尖叫,随着符咒消失之后,它反而比方才更加的清醒,“遭了,”见它怒了,身上的气息波动,道一才发现对方的等级比她高,黄九级。 难怪这些土属性的雷咒打过去,反而被吸收了,简直就是给长右送灵力的。 还有好几次差点儿烧着它的毕方火,无疑使它更加愤怒,更加狂爆。 道一咬牙,今日出门前定是没瞧黄历。 这些猴类的都跑得太快了,其中以狌狌为最,眼看着王玄之好几次差点儿被抓到,要不是人机灵闪得快,现在已经成块儿了。 她掏出身上的符纸,这些肯定没灵力好用,但是好歹能拖住对方的步伐,见长右使劲儿捶打自己的胸口,道一暗暗祈祷,能把自己打晕就太棒了。 “寺卿,我数三个数,一起往外跑。” 一直在旁边找到机会就给长右制造麻烦的王玄之,见道一一个雷咒就把对方惹得暴怒了,也不由得额上冒汗,他有些高看自己的能力了,要是一直这么拖后腿可不行。 “一、二、三!”随后便扔出一道符,在长右的面前爆炸了,果然让它停留了一瞬,那尘烟散尽,道一傻眼了,“寺卿,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玄之勾唇一笑,“你都没有出去,本官作为你的上属官员,自当留下。又如何能独自逃生,做一个逃兵。 更何况这妖怪害死了那么多人,作为大理寺卿,自然没有退缩的理由。”说到最后眼里却没有了笑意,这妖怪不止害人,还让他想到了崔文渊。 关键现在我打不过呀,让你先跑。我才能更好脱身,反正长右出不去,可以在外面想办法呀,道一暗道。结果看见王玄之做了一件,让她十分无语又不解的事。 “寺卿你这是做什么?”道一嘴角抽了抽,两人在山洞中来回奔跑,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把自己的手指给割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腥味的刺激,那长右追得更欢快了。 王玄之根本没功夫回话,他只能用轻功,还比她跑得圈数多,得省力,直接用将划出血的那只手,握住了骨笛,骨笛上面染得血红一片。 “你先拖住它。”王玄之不等她回应,就已经吹起了《凤鸣诀》中的《清心音》,笛音缓缓流淌,长右的步伐有一瞬的迟疑,一直在与它对打躲藏的道一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吹得不赖,学得还挺快。 她回头看了王玄之一眼想要夸夸他,见到的情景让她瞳孔猛的一缩。 那骨笛竟然在快速的吸收他的血液,白色的骨笛在噬梦虫还有小毕方时不时吐火的照耀下,隐隐有红光流动,像是人体的经络一般。 由于《清心音》的缘故,黄九级的长右时而清醒,时而狂燥。还有一直在消耗血液,脸色比他那身衣裳还白的人。道一觉得这不是办法,忽然她看到了长右身上一闪而过的莹光。 那是——— 第四六章:祠神六 竟然是一滴泪。 道一这回看得很清楚,长右清醒时眼里充满了痛苦,它抱着自己的脑袋,不一会儿又发起狂来,由于它的等级远远高出两人,根本就制不了它太久。放出去的术法,就跟它闹着玩儿似的。 她将上丹田的力量积蓄在识海里,以精神力发出,看准长右清醒的那一瞬间,强行与其黑蒙蒙一片的识海相连,想要强硬的将对方的识海破开,但对方的等级太高,精神力在急速的消耗,很快嘴角便溢出了血丝。 王玄之见状,暗中使了内劲,让血液流得更快了,吸收了的骨笛好似更欢快了几分,出来的音律,脑子疼得快要爆炸的道一都清醒了一两分。 如此往复,两人的血都流得快干了时,道一的总算进到了对方的识海。 一只长右变成了一群长右,在长右山上欢快的蹦来蹦去。 你丢我一个石子,我扔你一坨泥,带着小幼崽的雌性长右,在身上挠挠,找了点儿东西,便喂嗷嗷待哺的幼崽嘴里了,雄性长右也如此这般,却遭到雌性长右的毒打。 此山虽无青草,也无遮天大树,可有一个族群,它们每天在这里生活,十分的平淡,饮长右山中的水,食长右水中的鱼类,日复一日。 玉山村中的长右也是其中一右,一日长右山的长右水,不知何故,竟然决堤,将它们的家园冲散了,也将它们分开了,这只长右在下了山,想要找到同伴。 它第一次开口,就被受到惊吓的百姓追杀,差点儿丧了命。 从此只敢到处寻找,在路上还遇到了,嗯,捉妖怪的人,对方见它虽有妖力波动,可一只小猴子,一点儿不起眼,也就没去管它。 孤孤单单的过了一段日子。 “由此向东南而去,直到一个叫玉山村的地方,你去那后山,里面有个山洞,自然寻到你的同伴。”耳边响起了一个毒蛇般冰冷的声音,长右没见到人。 它也没去想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它能听懂人话,甚至知道它在找同伴。 能找到同伴的欣喜,超过了一切。 长右欢天喜地的奔赴那个声音为它指引的路。 最后被困在了山洞里出不去,它想念同伴时,便会呻吟几句,可让它不解的是,每次呻吟之后,便会有一双小童走到山里,又奇迹般的摸到山洞里。 困在山中腹中饥饿的它,想也没想的便咬断了一双小童的脖子,汩汩热流滚进它的喉咙,又流进身体里,这让它一身力量大长。 时日一长,长右再笨也感觉到了问题。 它的身体发了变异,比之从前大了三四个,可另一方面,它又万分渴望血液,那是能让它生存的东西呀,吸收的血液越多,它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 它怕哪一日,同伴会认不出它了。 长右迫切的想要破开法阵,可每回撞破的法阵,好似人类的伤口似的,都会自动愈合,随着它力量的增加,那破坏了一点的法阵,又点点升起了它的光芒。 打断了道一还要再看,却被一阵怪异的惨叫打断,清醒的长右艰难的控制了自己,“杀了我———”下一瞬前肢化为利刃,就朝她打过去。 道一抱着疼痛难忍的脑子,就地一滚,长右抓了个空,又继续追逐。 王玄之见状又在手上划了一道,血流了许多,一滴没浪费,全被骨笛吸收了,《清心音》音色更加深遂辽阔,音域也更广,长右的脚步停止了,也放下了一身的抵御。 道一见状,抓紧机会。 “急急如律令!斩邪!”土属性的灵力,推动雷咒,重重的砸在长右身上,不带停歇的,连放了好几个,清醒的长右眼睛又再次发红,可身体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好。 趁它病,要它命。 雷咒的灵力好似源源不绝一般,同时一直消耗着的还有脾的保护。 清醒的长右从容赴死,疯狂的长右想要还击,两道想法疯狂的撕扯着它。 王玄之的笛音也没停过,随着它的虚弱,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谢谢你———小———”娘子,将来在地下重逢,它的同伴,应当还能认出它来,长右永远的合上了它的双眼,轰然倒地,正好砸在叼着噬梦虫的小毕方身上。 无辜的噬梦虫:———若是它此时是完全昏迷的该有多好。 长右死了,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卸了一身气力,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将长右搬开,实在是没办法,需要噬梦虫照明,进来就打架,还没检查过山洞呢。 同时取出了长右的结晶,一个充满了灵力的结晶,但等级比她高许多,出于谨慎,道一决定带回去吸收。 王玄之雪白着一张脸,抱着小毕方和噬梦虫默默的站到了一边,不然走得近了,他们会有一种错觉,被开膛破肚的是他们自己。 山洞不大,不像人类住山洞,还有个睡觉的石床,石桌子吃饭睡觉什么的,这里面连根稻草都没有,进了山洞右有一处泥土平滑,看来是它经常躺的地方。 还有不少地方有很多爪印,应该就是平时它发狂后的印子,还有想要找开法阵的痕迹。 山洞左侧堆积了腐烂程度不同的白骨,看白骨的大小,都是孩童的,还有两具只是腐烂了,但仍能从余下的面部认出他们,正是贾小郎君和他的妹妹。 王玄之帮忙拾起七凌八落的骨头,待道一上去将十具尸骨拼好,便起身在山洞顶上,按顺序敲打起来,那个困了长右多年的锁龙阵破了,那些被禁锢在长右身边的孩童,他们的灵魂得到了自由。 “寺卿这些孩子,”道一两人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相互打量一眼,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先下山吧,叫夷人带人来将他们带回家,至于山下的人———”王玄之眸色一冷,“下山再说。” “嗯!”此地是长右的领域,不会在玉山再碰到霸主之类的,两人下山不再小心翼翼,但也快不到哪里去,相互搀扶着向山下行去。 “咦,那是什么。”一只类似猴子的身影一闪而过,从两人不远处跑过,还有一头像鹞鹰的妖怪,在天空盘桓又飞远,两只很快就没有影了。 但那点儿灵力波动,她还是能感受到的。这两只妖怪波动的灵力很纯净,这让空着肚子的道一有些遗憾,手上的劲也松了几分。 听到她问话,王玄之也扭头去看。 王玄之有些头晕目眩,扭头时没注意踢到一根藤蔓,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道一还保持着扶人的躬身姿势,王玄之一个人便飞身滚了出去,在山间的草从里滚了好几圈。 然后和一双黑洞对上了。 “啊———”出于本能,王玄之一声惊叫。 “寺卿你没事吧。”道一收回张着的嘴,若无其事的赶紧跑过去看热闹,哦不是,是救人。 王玄之想撑起身子,不由得又倒吸一口凉气,他按了一手的荆棘,全扎进了他的手里,一面抽着凉气,一面示意道一自己去看,“你看那是什么。” 道一拨开草丛,就着微弱的曦光,这才看清,不由得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这都什么运气,藏得这么深都被发现了,真的不愧是大理寺卿。 哪里有尸体,哪里就有他。 里头躺了一具有些年头的白骨头,还很完整,只是都被草啊,叶啊之类的覆盖了,只剩下一颗头在草丛下躺着,头上还有散开的长发,与丛生的杂草长在了一处。 若非王玄之躺着侧身看过去,恐怕也不能发现这具骸骨。 道一仔细检查了那具骸骨的情况,说道:“死者是被人一下子扭断了脖颈,嗯?这是什么?” 终于拨完了荆棘刺的王玄之抬头看了一眼,“檀木,虽比不上文渊的那块,但却不差。” “我们要赶快下山。”似是想到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第四七章:假的 “不良帅,使不得呀。”郑县令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喊了,他觉得口好干,心好累,手好酸。 这习武的人就是强健,他快拉不住了,“放开我,”陈夷之也不知多少回吼他了。 一肯个不松手,另一个不能伤到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莲娘家院门外,好几张碎凳子。 玉山村的村民此时恨不得现在就迁徙,去的他战乱,去他的土匪,他们觉得最凶的已经来到了玉山村,此刻正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们。 雪月说完玉山村的所做所为,陈夷之接二连三的踢坏了从村里搬来的几张凳子,又在揍完那个懦弱的贾三郎之后,郑县令才嘴里喊着别闹出人命,抱着他时不时的松一把手。 陈夷之停下之后,才四十出头的郑县令,便扶着腰,好似累得不行,一直叫嚷着老骨头都快折腾没了。 玉山村民:呵呵———你说我们信不信你,满面红光,双目有神,说你三十而立也有人信。 郑县令扶腰的间隙看了一眼玉山村民,一群愚昧无知的刁民。他如此卖力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小命着想。也不看看他是真的为他们好呀。 这位是谁呀,那可是长安三霸——侠之一,什么事不敢做。 近两年又是上过战场的人,那是真正见过血的,打死了他们,万一圣人他老人家心情好,不想伤了陈家的心,杀几个违法的,就当给这货算个军功,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又看了那个想出头,被村人拉住的贾村长。郑县令其实不太想来的,长安三霸聚集了两霸,天知道他会经历什么,从前的那些他都不想计较了。 咳,至于是不是找不回场子,那就只有天知晓了。就算是真让他计较,他也不敢呀。 这玉山村出了这么大的事,说他一点儿不知晓,倒是能推个干净了,可这宁民县在他的治下,能推到哪里去。若说自己知晓,呵呵,他敢肯定,今日这被打的人中就有他一份。 还是将眼下的事情处理好,再等着京兆府发落吧,郑县令破罐破摔了。 再说他也是真心为陈夷之考虑的,这个村子里的人,虽然都有罪,但在《大周律》里,他们还真罪不至死。那贾村长看着年纪那么一大把了,被揍死了赔上自己多不划算呀。 玉山村村民,万分无比的希望王玄之出现。 大理寺卿虽然有官威,可比这个官不像官,民不像民的不良人好太多了。 “郑县令,你拉本帅作甚,再不松手,一把年纪闪到腰,可别怪本帅不讲情面。”郑县令方才自谦老腰,此刻陷入深深的怀疑。 郑县令示意他看那位已经鼻青脸肿,爹娘都认不出的人,还有一群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玉山村民,这位到底还想怎么样,就是他也有些想念王玄之了,至少那个明面上讲道理一些。 “就打这么两下怎么了,他又死不了,胆子那么大的人,都敢怂恿他人送子女去送当祭品送死了,现在装什么懦弱,给本帅起来。”又不能真的伤了郑县令,陈夷之只能干嚷嚷,那脚还不停的挥舞。 躺在地上,好似进气少出气多的贾三郎:——— 踏在晨光里,两人相互搀扶。 王玄之一身是泥,还沾了不少枯枝烂叶,又挂破了不少衣裳,道一也是同样尊容。 两人刚从山上下来,见到的玉山村,就是这副模样,陈夷之面红脖子粗的,是真的想打死地上的人。 呃,那是谁? 看到那一身眼熟的衣裳。 哦,贾三郎,还是打死算了,道一心想。 王玄之虽然也有些遗憾,但他可不能这想说,也不能这样做,他若持身不正,将来如何守住对得起这大理寺卿,对得起天下百姓。 不过他不能就这么要了对方的命,但是有些事却可以做的,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行至贾三郎面前,“我应该叫你贾三郎,还是其他的名字呢?” 早在道一两人出现,郑县令已经将人放了,又安静的退到一边,此刻听王玄之如此问,掩饰不住的惊讶,不止他,陈夷之、雪月几人、还有王山村村民等人,所有人的目光在他两人之间徘徊。 “道一。” “方才我们从山上下来时,发现了一具尸骨,那人才是真正的贾三郎吧。贾三郎死于五年前,被人一招拧断了脖子,凶手可谓是干净利落。又建议玉山村民献祭孩童。 那时的你,可没有这么的懦弱吧,那个凶手。”道一逼近蜷缩在地上的人,还没走近,那人忽然一跃而起,就想要袭击她,内里空虚的道一,脚步凝滞了一刻。 ‘贾三郎’的掌风已经逼近了面门,却忽然停住了,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低头,一柄染红了的银枪,自道一微微歪斜的身侧探出,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收回了那只手,捂住在流血的胸膛,对王玄之露出一个极为诡异的笑,“你永远也不知晓我死了,你们损失的是什么———桀——桀——” 这笑令在场的人都无着端的打了冷颤,一声雄鸡报晓,让他们稍有回温,可心里的迷雾仍旧没有驱散,贾村长更是哆嗦着手,“寺卿,这小仵作说的可是真的?” 双眼紧紧盯着他,就怕他说出那个最可怕的答案,王玄之点了头。 贾村长老泪纵横,“天啊,贾三郎是假的,他是为了什么,要如此害我玉山村啊。” 其他的村民,也想想了自家的孩子,都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虽然舍的都是女孩子,但也能帮衬家里呀。 一个人可以愚昧,但不能不懂道理,守不住心中的那一条底线,肆意践踏他人性命的,最后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这些人虽然罪不至死,可余后的良心都将在不安后悔中渡过。 道一他们对这些人完全提不起同情心,他们只可怜那十个孩子。 对了,孩子,道一猛的一拍头,“不良帅,还要劳烦你上山一趟,那些孩子的尸骨,我们都拼好了,你得带人上山将他们带回家。”这是孩子们的心愿,回家。 “沿途有我做的记号,你还记得吧。”王玄之补充道。 陈夷之点头应下,转身就带着大理寺的不良人上山了。 还有一件事,王玄之来到冷静异常的莲娘身边,见那‘贾三郎’死了,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有种深深的哀愁,不由得叹了口气,“贾小娘子的生父是他吧。” 莲娘的眼珠转了转,张口了她干涸的嘴唇,“是的。” “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吗?” “其实他来我家里的第一天,我就认出来了。”莲娘眼神空洞的望向了远方。 不知是在看‘贾三郎’,还是贾三郎,或是同母异父的两个孩子。 第四八章:真爱 “当时他顶着一身寒霜,还有一身的血归家,我还以为他去后山,遇到了猛兽,吓得不行。” 莲娘用力握着左手上的木头镯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可是当我问他,东西呢,他却反问我‘什么东西?’” “当我正要说话的时候,君哥儿外出归来,被他一把拿捏住,那句‘君哥儿的生辰礼物’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也不废话,直接威胁我,若是我敢乱说,便杀了三郎。 为了三郎,我忍了下来。可是,他居然———后来就有了瑶姐儿。 我本来不想要她的,可她和君哥儿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啊,但是她越长越大,和我不像,也和三郎不像,那就是我不贞的证据啊。”莲娘痛哭出声。 这便是贾小郎君不明白的事,阿娘时而喜欢妹妹,时面厌恶的缘故了。 “如此一来,本来就不敢反抗的我,更加不的敢乱说了,后来我见他也没在村中惹出什么乱子。 直到他提议要把村子里的小孩子,每年交一双孩童祭祀,我才有了第一次反抗。 然而他说‘若我不听话’,就交我的君哥儿。 我只能又一次忍了。”莲娘说到这里,那干涩的双眼,又再次流出了泪水,隐隐带着血丝。 王玄之又问:“他为何断定是‘山神’?” 莲娘扯动嘴角,似是想笑,可是干裂的嘴角让她难受,只得放弃,“呵呵——哪里有什么‘山神’,他曾经在家里说过,那就是他骗人的。” “所以你也是一早就知晓,山中并无山神?”王玄之的心底都冒了寒气,道一拳手都捏紧了,看在她全家都没了的份上,暂且先记下。 莲娘无疑是可怜的,可是那些无辜的人呢,他们是无知被骗送的,若是知晓真相,他们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山上送死吗,十个孩子不可能十个父母都舍得吧。 尤其是莲娘早已知情,王玄之喉咙发紧,他问:“此人为何要如此做?” 莲娘空洞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迷茫,“他曾在家里醉酒说过一次胡话,说什么‘让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既然我不好过,那大家也别想好过了,反正等此事一了,我又——’后面他就睡着了。” “你可知他是如何将贾小郎君,送到玉山上的?”道一不等她答,又说了下去,“他夜里将贾小郎君捂昏迷了,趁着夜色偷偷抱上山的。” 又叹了一气,道:“贾小郎君不愿意回家,你可愿意亲自去接他们兄妹二人归家。”王玄之也震惊的抬起头,这一路上道一只告诉了他,那具大人的骸骨是谁,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莲娘的心比哪一次都疼得厉害,就一次墙之隔,她的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遇害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我要去接他们。” “对了,贾三郎君遇害时,手里握着的东西,是给贾小郎君的生辰礼物,”莲娘去往玉山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只是那背影更添了几分狼狈,比听到他的死讯时更加寂寥。 “寺卿,我从来没想到,那些孩子的死因,竟然是因为‘贾三郎’为了泄愤,他在不平,他在报复,可他为何不去报复,让他落得如此境地的人呢?”道一是真的不明白。 王玄之伸手,想了想,最后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柔声说道:“有些人是没有心的,根本不知底线为何物。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别人,只需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做出世间最残忍的事。” “所以为了保护那些人,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律法》,也才会有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守护啊。” “嗯!”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一应了一声儿,还是有点儿恹恹的,没什么劲儿。 她回头却发现旁边早已经是泪人的雪月和阿喜,阿树去山上帮忙了,所以没有机会跟着一起哭。 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雪月姑娘,你怎么还在呢。”完全就是一副赶人的姿态。 雪月两人:———我不是一直在吗,合着事情办完了,就开始拆桥了吗。 “咳,小一仵作,你——”雪月欲言又止,却被下玉山的队伍给打断了,果然是不良人,还是很训练有素的,弄了个简易的架子,将十一具骸骨都抬下了山。 莲娘也到了贾小郎君他们遇害的山洞门口,此时她才有几分惊醒,孩子的骨头已经抬下山了,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君哥儿你在吗?” “阿娘知晓你在里头,你听着阿娘说就好。”莲娘的眼中又滴下了血泪,“你的阿耶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你还记得你生辰那一天吗?” “听算命的说你今年有一个大劫,那天他上山为了给你找个好木头,雕刻一个菩萨像,好帮忙你渡过劫难,可是他在山上,被人害了。 那人———就是你后来见到的———瑶姐儿的阿耶,他与你阿耶生得一模一样。” 莲娘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大堆话,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清风缠绕在她的身边,忽而打了个旋,朝着山下的位置去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个贾君,也是泪流满面,扑进了她的怀抱里。 他放肆的哭着,原来那个不要他的不是他的阿耶,他的阿耶一直记得他,他现在要去找阿耶,轻轻的拥抱了莲娘一下,贾君欢快朝着下山的路去了。 跑了一段山路后,贾君又回头看了一眼山上,一双清亮的双眼里,充满了不舍,最终还是选择了下山,他与阿娘今生难再续,若有缘,来生再做一家人罢。 莲娘抹了一把血泪,拼着最后的气力,又跟着跌跌撞撞下了山,她的两个孩子还在山下,没有入土为安,她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 临近午时,众人出了玉山村。 压在山口的石头,还是让他们有些难以喘气。 走在出村的路上,陈夷之闲不住,“安道,为何郑县令,要将他们全部带走?与贾村长同罪的流放,其他人则去隔壁县治水。” “他们罪不至死,可不代表他们无罪,”王玄之又解释了一下,“这样能让他们明白,水来土掩,并非用人命填,余生便让他们为此赎罪吧。” “可是为何又让我暗中派人来接管这个村子?”来去如风的陈夷之,好像全程参与了,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些庆幸在此的不是崔文渊,那家伙做的事,他更看不懂。 可同时,又有些想念这一份看不懂。 “我怀疑山中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或者说想要掩藏的,否则绝计不会乔装在玉山村里,这么多年不与外界联系。 我想让你好好查查,杀害贾三郎的人,来这里做什么,”又将那莲娘家中处处不合时宜的家具摆设还有吃食,一告知,“夷之可从这方面着手。” “这个是那人偷偷把玩的东西,连娘找出来给我们的,或许是个重要线索。”陈夷之伸手接过,东西入手冰凉,是一块造型奇特的铁牌。 道一想看‘贾三郎’的执念,却发现他死了,连灵魂也没有了,更别提靠灵魂保护的执念了。所以只能让他们翻一翻这座玉山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的,便以他们犯罪为由,让郑县令出面处理。 “嗯,我明白了。”陈夷之应下。 道一还在想下山时见到的两只妖怪,她隐隐捉摸到了什么的边,不过现在人太多,还是晚些时候再说罢。她回头忘了一眼,仍在不远不近处跟着的人。 “雪娘子,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由于是对着光的原因,她眯了眯眼,这让雪月抬出的脚,迟疑了一下,咬咬牙,最后还是选择了上前。 第四九章:雪月的猜测 雪月走得近了,便瞧见那个清秀讨喜的小仵作,眉头皱得老高,只当对方不喜她走太近,一时又不好上前,毕竟出身风月场所,这样的目光见得太多了。 这让她有些难堪,有这样的出身也并非是她所愿,那个小仵作,长得眉目清正,见到死人骨都面不改色,没想到她的眼里,还是有这些世俗之分。 “雪娘子你再走近两分,我瞧你面色有些不太好,像是夜里没休息好。”道一见雪月,隔了许远便不再上前,后面的阿喜、阿树也怕冲撞了贵人,远远的候在马车旁。 雪月的伤感僵在了脸上,小春香就是夜间劳作方才有收入来源,可不是夜夜笙歌吗。 “你再走近两步,我好好为你看看,瞧你亏损很严重的样子,”道一看她面色古怪的站在那里,不由得又催促了两句,见几人都有些好奇,雪月一副怯生生的,好似怕被治坏的模样,便好言解释道:“我会医术并非是奇怪的事。 此乃修道的入门,如此才好对人体了解透彻,于修道一途大有裨益。 是以望闻问切于我而言并不难,反而验尸才是我学的与修道无关的。 不过有了医术这块珠玉在前,对人的身体无须再去了解一遍,寻常死因都能看出来,只需要再细加研究死者更多致死原因即可。” “我的医术在九霄观都没有机会用上,师父师兄与我的身体强健如牛,我也不晓得自己医术究竟如何。就下山救治了几个百姓,也都是小毛病。 譬如感染风寒的,以内劲为他们疏通经络便好了,并非我舍不得灵力,而是普通百姓贸然通了灵气,很容易染上不幸的事。 好比你夜里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全家只有你,能瞧见的人站在床前什么的,时日一久,当真是罪过也。 还有些是做了噩梦受了惊的,画个压惊符在床底下,惊被压住了,人能安睡,睡眠好了,自然自然也好了,身体康健的人睡得舒坦了,正常来说自是百病消。” 她说得真诚,雪月也没收回自己的手,眼里透露着绝对的信任。 王玄之在旁边,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却也没有离开,那雪月跟了他们一路,又在玉山村帮忙,明显是有事寻上门,又不好开口拖到了现在。 是以,他只是转过身子,以作回避。 陈夷之更是无所谓了,他一个进过军中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只是没想到小小年纪的道一,还挺会和小娘子套近乎的,比他这所谓经验老道的,还有一套呀。 他摸了摸下颌,唔,莫非时下的小娘子喜欢会医术的,长相不出众,清秀也行,咦?那他这样一张脸,岂非是可以给舒光找许多个好嫂子了? 越寻思越觉着对味,瞧瞧若是他露上这么一手。 啧啧,他已经开始期待那盛景了。 见她眼里没有什么鄙夷,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雪月终于走了过去,与他们隔了半尺左右的距离,便不肯再上前,便规规矩矩的站着,让道一瞧。 道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做过装饰仍有些细的眉毛,都快聚在了一起,“雪娘子,可否让我搭一下脉。”雪月伸出一截如同凝脂的皓腕。 在她撩起袖子时。 王玄之侧目环顾四野,玉山村脚下一条山路,蜿蜒至官道,山路两旁开辟了不少良田,里头是秋收后的庄稼,到处是残败的庄稼梗,还有发了大水后,水淹过的位置,有残留的淤泥。 秋午的光照下,满目是萧瑟。 他又想起了淮阳,天灾之下皆如蝼蚁。 陈夷之猛的瞪大了眼,心里呸了一口,从前军中的那些同僚,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就算是给了银钱,人家什么小娘子对他们爱搭不理,分明就是他们没长成小娘子喜好的模样啊。 看看这小道士,就一手摸骨,不是,探脉的功夫,人家雪月面带娇羞,把人家见惯风月的都给比下去了。陈夷之双眼发亮,这手法他也好想学,以后在整个长安城,谁能与他比肩。 好兄弟的南辕北辙,并没有影响到那两人,雪月是没办法他顾了,道一问的好些问题太过羞人,她都有些扛不住,而道一则是全身心都在方才的脉相上。 “雪娘子,你的身子亏空得很厉害,你还年轻不懂老来苦,现在不爱惜身子,吃苦的还是自己,”道一每说一句,雪月脸上的红晕就消退一分,至最后煞白煞白的,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可这不是她今日来的目的,还来不及讲明,又听道一说:“不过你的身上好生调理,以后还是能好转的,可若是你还是这般生活,还是不好恢复的。” 雪月顾不上礼仪,激动的拉住她,“小一仵作,你医术这么好能否帮帮我?” 道一微微一笑,“我既然说出来,便能为你治,不过此时多有不便,待回了长安,再为你开方治,这是一个长期而痛苦的过程,你要耐得住。毕竟你亏损多年,一朝补回来也成,但是损的是身体其他方面。” 一缕光照在雪月的皓腕上,她有些急切的问道:“那需要多久?” 道一说了个最为保守的数字,“至少两年。”其实一年便可,但两年还可以蕴养她损失的精气。 雪月心中大石哐当一声便坠了地。 从前也是瞧过不少大夫的,可没有这么肯定的说法,治是能治,却让她的心不能放下来。这让她的日子过得有些破罐子破摔,如今有了希望,她觉得回头就可以拿出银子,为自己赎身了。 至于那一对赌博的父子,从卖掉她那一刻起,便不再是父兄。 将来她也可以买一个小院子,请三两小仆,若无良人,她一人也能安享晚年。 “雪娘子,我想问一下,你们小春香,近来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实在是雪月体内的精气损失得最为严重,再这样下去,身体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雪月这才如梦初醒,“小一仵作,这便是我来找你们,想求你们的事,”她抬起那一双欺霜赛雪的皓腕,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们也见到我昨晚去西市吧,当时我真的只是想去买些女儿家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好生装扮一下自己,”说着用手绢擦拭,露出一张素净,但是毫无生气的脸。 道一了然,她就觉得奇怪,看着明明很自然,但是整体的精气神又不是那么回事,长安果真厉害,还有这般装饰脸面,回头她也学学,给她总是没钱的师父画一画。 嘿嘿,她可真是太孝顺了。 ‘大变活人’让两个目光转回来的人也看呆了,王玄之轻咳一声,问道:“雪娘子,你想让我们查什么呢,可有找过万年县县令了?” 平康坊隶属万年县,有事当先寻万年县县令。这般越过当地县令,直接找上大理寺,委实有些不合常理。 还有若是小春香出了人命,大理寺早已经接官,也不用等到雪月找他们跟前了。 “寺卿、不良帅、小一仵作,实不相瞒,如我这等情况的,小春香里不止我一人,一开始我们都只当是小一仵作说的那般,常年累月的日夜颠倒,熬坏了身子。 我们找了大夫,开了上好的补药。身子的亏损,出去的始终比进来的快,可总比没有的好。最后还有姐妹求问起神仙来了,也不见有好。 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对小春香暗中下手,便找了田县令,可他派来的不良人,查了几回之后无果,也不耐烦应付我们,甚至说———,”雪月说得艰难,可面前的三人,没有那种鄙夷之色出现,这让她好受许多,后面的话也好出口了,“说我们是自己作的。” “楼里的香妈妈也着急上火,姑娘们都生病了,她这生意也做不起来,可就是没有办法,可是———”突然,雪月话锋一转,“即便如此,小春香里仍有一个常客。有了昨晚的经历,我怀疑这人有问题。他肯定是其他楼里,派来对我们下手的人,可我找不到证据。” “雪娘子,眼下天色尚早,今夜我们去一探究竟,届时还请帮忙做一个掩护。” 咳,历朝代都不许官员狎妓,他们虽有公职在身,但一无凶手,二无死者的,简直就是死无对证。不该他管的大理寺去查什么?一抓一个准,三人都跑不了。 “雪月记下了。”雪月复又行了一礼,便与众人告辞,走了一半又折返归来,清水出芙蓉的面上,染上一丝红晕,“那个,小一仵作你的花费都计在雪月身上。” 说罢一溜眼跑了。 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人,他们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若有所思的道一。 陈夷之更是流下了羡慕的泪水,小春香虽不是平康坊里最好的,可就他所知晓的,里头有一个行首娘子,身姿是一绝,那舞姿更是一绝。 观她一舞,耗费不俗。 可惜他穷! 要养一个不争气的陈舒光! 陈舒光:好大兄,能否让大伙儿瞧瞧,如今是谁在正经的当差。 第五十章:哇! “寺卿,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道一丝毫不知身边两人的震惊,她方才想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方才雪娘子说要自掏腰包计在我的花费上,那我这回捉长妖的消耗呢?” “还有最近都是夜间上值,非常不利于我的身体健康,可否发一些奖励呀。”道一才不想像雪月她们那样,年纪轻轻的身体,就有油尽灯枯之像。 不尽快诊治,危矣。 “咳,到了长安,我为你申请。”她想到在山洞里的消耗,又想到了在濮县时,那比脸还干净的包袱,也有些汗颜,“倒是你出去租个屋子的事,我倒是有个好的提议。”他示意她看旁边。 见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陈夷之将银枪横在胸前,往后倒退了一步,背紧紧贴在车厢壁,惊恐的说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夷之,你家旁边不是有一间宅子吗,你与舒光不愿卖了,不若租给道一吧。”道一听到这里更开心了,目光炯炯的看向陈夷之。 陈家与王家非常的近,他们在永乐坊,每日还可以去长兴坊搭王玄之的马车,真是不亦乐乎。 顶不住两道目光,他点了点头,又哼哼唧唧的说道:“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不是我舍不得那宅子,而是宅子有些问题,待你住进去了,可别怪我没说。” “这不重要。”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手,反而说起了她的发现,“寺卿可还记得那只长右,据《百妖谱》所载,玉山村中的大水,应当是由它而来。在我们下山之时,途中我又发现了两只奇怪的妖怪。” “妖怪,怎的不除了去?”陈夷之问。 道一:“它们身上并无孽债。” “重点是在那两只妖怪,在《百妖谱》上有载,【像猴子的那只,名叫狸力,居于柜山,长得很像猪,四只如鸡爪,它到哪一个县,哪个县就会有大兴土木。】” 又道:“【那只像鹞鹰的,也居于柜山,名叫鴸,它的叫声———】”拍了拍腰间的袋子,接着说:“【也同小毕方一样,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它在哪个县出现,就会有许多人遭到流放。】” 王玄之沉吟片刻后,问道:“它们分别居于长右山、柜山,又为何会出现在玉山。”突然他想到一件事,“三只妖怪所对应的事,都已经应验了。这两只应当是无意间来到此山的,那只长右是被人骗过来的,它的作用是发大水,莫非有人想要淹了玉山村?” “夷之。”陈夷之也敛了笑容,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个假的贾三郎行的乃是恶事,可却阴差阳错的阻止了大水发来。 虽阻止了整个玉山村没有被淹没,也间接了救了那十八户的人家。 可为泄一己私愤造成了更多无可挽回的悲剧,玉山村村民活着将日夜不得安宁。 将事情来回想了一遍,王玄之始终觉得他可能忽略了什么地方。不由得又想起了崔文渊,揉了揉眉头,若是他在一定能够发现的。 陈夷之本来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可当他看到王玄之疲惫的模样,又按捺了下去。 两人的心思百转千回,同时道一已经在看长右那颗黄橙橙的妖晶。 比八爪鱼的剔透多了,外壳也强硬许多,内里的灵力饱满,真想一口吞了下去。 此时在回长安的路上,回去了白日还要去大理寺上值。若是小春香那里的古怪,也与妖怪有关,那么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所以她需要尽快恢复。 哎,突然不想上值了是怎么回事,没日没夜的干活,现在租房都是借的银子。还有每回恢复灵力,都是在马车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过能得捉妖,还能得妖晶,唔,作为一个仵作,她觉得也还行。 这两人都晓得她会捉妖,又需要妖晶的事,有些事没必要瞒着,她也懒得将来麻烦,用无数谎言来圆。 因此毫不避讳的当着两人的面,就开始吸收妖晶,长右修为高过她,但她必须强大起来。 她有不怎么好的预感,将来再遇到的妖怪,很可能不比长右修为低。 第一次吸收比她高修为的,不敢吸收太快,只能徐图之,源源不断的灵力甫一进入经脉,便在七经八脉中游走,最后都汇聚到了下丹田里。 随着灵力越来越多,下丹田一开始像是个饥渴的乞儿,撑到打嗝了,还在不停的吸收,道一内视下丹田,发现上面隐隐有了裂缝,她一惊,这可不行,丹田没了修为也没了。 早在发现她的变故。王玄之二人早已经结束了说话,甚至吩咐车夫马车慢行,那厢雪月的马车,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快她也,他们慢她也慢。 危机关头,很遗憾的是,道一还是没撑过去。 一声咔嚓,下丹田碎了,成了一片星光。 那疼痛,道一的面部都变得扭曲了,却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玉玄之两人也不敢过去碰她,只能在旁边过着干着急。待疼痛过去之后,道一还以为修道无望了。 可是她发现那碎了的丹田,并没有散去,仍旧在她的体内,而且与它还有联系,细小如萤火,点点乳白色的晶莹,倘若这不是她碎了的下丹田,也要直呼一声,真美的! 黄石晶的灵力也还在输送,她尝试用它们与碎丹田接触,竟然有反应,道一大喜,那些细小的丹田,每一粒都在吸收长右妖晶的灵力。 待灵力全部吸收,靠着那联系,她发现那些破碎的丹田,比之前更加结实凝因,之前的下丹田是瓷器的话,如今便是那无尽头的星空,固若金汤,又深邃幽远。 分则漫天星辰,合则月上中天。 跟着她又尝试将这些碎丹田牵连在一起,一个两个,分裂是一种痛,融合亦是一种更加难忍的痛楚,偏生的她还不敢分心,想骂一句都没机会。 幸而,过程虽然难忍,结果是美好的,虽不知这番变故对于下丹田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觉得以后吸收妖晶,再没有今日之苦了。 即将抵达长安城时,道一睁开了熠熠生辉的双眼。 哇!妖晶可真好用! 她突破了!玄级一级!真是可喜可贺。 还有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比起八爪鱼的束缚能力,今日新得的这个控水能力,让她十分的满意,有机会找人,哦,妖怪试试。 今夜来得及的话,就好生吃一顿庆贺吧。 “寺卿,我为你诊治一番。”不由分说的将手掌抵在背上,一股磅礴的力量,钻入了王玄之的身体,洗刷着他全身的经脉,同样痛若得让他俊脸一抽。 陈夷之差点儿一银枪给她刺过去,看到王玄之的示意,悄悄的放下了那一杆,磨得油光水滑的银枪,静静的等待着,时光在流逝,经脉在修复。 “失去的血,这个寺卿回家好好补补就可以了。”完美欣赏到了对方的痛苦,哦不是,是好转,道一心满意足的收了手,还有些疑惑,“今日不太合适,改日我为寺卿检查一下身体,你的身体好似有些问题。” 王玄之忍过了疼痛,又恢复了成了如玉的君子,他觉得便是不补血,此时也很精神,听到道一如是说,他也含笑点头,仿佛好似早就知晓有这么一朝似的。 坐了快一天的马车,道一有些闷,听到吵闹的人声,感觉有些熟悉,她掀开车帘,顿时又头疼的放下了,夭寿啊,一路上的风光没来得见识,白瞎了她出一趟长安城。 这么快就到了,真想再让马车行慢一些呀。 可恶又可爱的大理寺。 我道一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