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少年,一猛虎 元州地处大唐西南。西南多山,在大唐人的口中,这里便是穷山恶水。若非元州与南周国接壤,想来长安的贵人们一年也不会念叨元州一次。 南周有钱,但在大唐无敌虎贲的威慑下,依旧只能低头。在没有边患的背景下,元州的地位越发的低下了。能来元州任职的官员,不是没后台的,便是长安官场斗争中的失败者。 山高皇帝远,说的便是元州的官场。 这不,定南县的县令秦旭的如夫人病倒了,医者们一番诊治,索要一味药。秦旭便悬赏,许诺但凡谁能弄到这味药,一切好说。 这等事若是换在长安,御史们能把秦旭弹劾成渣。 …… “什么病要猛虎的腰子,还得新鲜的?” 小河村村正张启元看着远处东宇山山顶上的皑皑白雪,骂道:“初春时节,山里的虎狼饿了一冬,眼珠子都饿绿了,这时候进山是人猎虎,还是虎猎人?特娘的……谁敢去?” 他身后有几个丁壮,其中一人说道:“附近只有东宇山上有猛虎,猛虎往年吃了好几个猎户。南周那边也请了好手进山捕杀,可那几人进了山便再没出来,多半是喂了虎狼。如今提及东宇山中的猛虎,最出色的猎户也会噤声。” “不好了!” 身后有人惊呼,张启元回身,见村口里跑出来一个年轻人。 “村正,杨三郎进山了。” 张启元勃然变色,“那少年寻死呢!” 数骑疾驰而来,近前一看,却是府兵。 军士在马背上居高俯瞰着张启元,喝道:“最近南周密谍猖獗,准备越过东宇山而来。州里吩咐,各处村子都得盯着,但凡发现可疑人等立即禀告……” 后面的队正目光锐利,沉声道:“但有一条,切莫立功心切擅自出手,那些密谍擅长隐匿与搏杀之术,你等再多的人去了也是送死,只需禀告就是了。” 军令如山,张启元大声应诺。 骑兵远去。 张启元骂道:“告诉杨定,杨三郎没了!” 有丁壮喃喃道:“杨三郎虽说年少,可却是村里最好的猎手。” 张启元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回身盯着丁壮,一字一吐的道:“那不只是猛虎,还有比猛虎更可怕的南周密谍。南周密谍了得,除非出动国子监的玄学子弟绞杀,否则连元州的府兵都无可奈何。” 可国子监远在长安,远水不解近渴。 张启元默然看着远处山顶的白雪,良久,轻声道:“可怜的娃,这便是……命!” …… 东宇山中。 积雪在渐渐消融,一丝一缕汇入小溪之中。 溪流潺潺,和着清脆的鸟鸣声格外空灵。 噗! 噗! 噗!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猎人背着一头硕大的猛虎,顺着溪流左侧健步而来。 猎人的身量不高,以至于看着就像是猛虎人立而行,格外骇人。 一个男子本坐在下游处歇息,听到脚步声后,瞬间就收好了水囊,随即把外袍翻转过来。人就趴在那里。除非凑近观察,否则看着就像是一片枯草…… 刀光在枯草下一动。 杀机勃发! 猎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突然,他的耳朵微微颤动了一下,浑身肌肉紧绷,随即放松。 当他走到了这一片枯草边时,枯草猛地腾空而起。 扑啦啦! 鸟儿受惊,振翅高飞。枝头上的积雪被震动,雪粉纷纷而下。 刀光闪动。 就在枯草飞起的瞬间,猎人的身体猛地一弹,猛虎就这么飞了过去。 南周密谍本想斩杀猎人,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头猛虎。 他身在半空,唯一能借力的地方便是猛虎。密谍厉喝拍出一掌,准备借力。 呛啷! 横刀出鞘! 刀光闪过! 猎人收刀,冲着落地的猛虎扑了过去,“别戳坏了皮毛,不值钱了。” 少年的脸上全是心疼。阿娘心心念念的想要虎皮做褥子许久了,弄坏了他到哪寻第二头猛虎去? 此刻密谍才重重倒地。 “你……”鲜血从密谍的口中涌出,他努力咳嗽了几下,“你如何知晓我隐匿于此?” 少年把差不多三百斤重的猛虎翻过来,小心翼翼的检查着皮毛,随口道:“我天生敏锐,否则如何能十岁进山狩猎?” 密谍喘息着,身体巨震,“十岁进山狩猎,你是……杨三郎?!” 少年回头,微微一笑,不算大的眼睛眯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也知道我?” 这座山属于大唐与南周共有,两国的猎人在山中不时相遇,为了争夺猎物厮杀的事儿也不少。刚开始双方还势均力敌,可在五年前一个半大孩子突然加入了进来,让南周猎户死伤惨重。有幸存者听到少年自言自语什么我杨三郎,这才把杨三郎这个名号带了回去。 密谍浑身一松,随即悔恨道:“若是我不隐匿,面对面搏杀,我有九成把握杀了你!” 少年猛地发力,竟然就这么把沉重的猛虎背在背上。 他缓缓走过眸色黯淡的密谍身边,平静的道:“地上寒冷,你扑过来时身形有些发僵,手臂并未完全伸直。在我身前一步时,你的长刀劈砍的角度会微微变化,而我会假装被吓傻了,来不及拔刀,在你心神放松时……” 他抓住猛虎前爪的右手挥动了一下,中指上有利芒闪过。 那是一个指环,上面竟然是一根锋锐的针刺。针刺的颜色看着也不对,多半是喂了毒。 最狡猾的猎人也不及这个少年……密谍眸中的神彩渐渐消散,“我……死的不冤。” 他的身体渐渐放松…… 这是人临死之前的征兆。 一只脚猛地踩了下来。 正好踩在了密谍的胸膛上。 骨折的声音传来,密谍猛地抱住了少年的脚踝,双目圆瞪,嘶声道:“你……” 装死度过劫难,这是密谍的保命秘技。可没想到却被这个少年识破了。 杨三郎再度抬脚,目标是密谍的咽喉。 “我十一岁时猎杀一头豹子,那豹子中了我三箭,看似死透了,可就在我近前时,豹子猛地跃起,那一爪……差点送了我的命。” 杨三郎想到了那头豹子,不禁舔舔嘴唇,腹鸣如鼓,“豹子肉虽说腥膻,可好歹也是肉啊,煮一煮再拿来炙烤,腥膻味就淡了许多……” 噗! 密谍双手捂着扁平的咽喉,绝望的看着少年远去。 和豹子比起来,他装死的天赋差远了。 十一岁的半大孩子就能猎杀山林中最为矫健和狡猾的豹子。 这是天生的猎人! 我真的……死得不冤。 …… 小河村。 杨家。 杨定和王氏木着脸,他们的三个儿子,从二十余岁到九岁,此刻看着没精打采的,就是看不到悲伤,九岁的老幺甚至冲着围观的孩子嬉笑。 周围的邻居劝慰的也颇为无力。 “三郎是个孝顺的,此刻进山也是好意,可怜的孩子。” 一个妇人眼圈都红了。 杨定干笑,又觉着不该笑,就木着脸,“是啊!” 门外来了一个小吏。 众人赶紧起身,束手而立。 小吏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明府知晓了杨三郎进山之事,少年勇于为国效命,明府很是欣慰……” 杨三郎是为了秦旭的悬赏进山,不是为国效命啊! 但众人不敢辩解,心想这毕竟是秦旭的私事儿,为了掩人耳目,随后就该是抚恤了吧? 杨定一家子的眸中多了亮光。 以及期冀! 小吏干咳一声,“杨三郎死了……” 那个红着眼圈的妇人嘟囔道:“兴许没死呢!” 小吏蹙眉看了她一眼,“山中就一条小溪,虎狼最喜在小溪附近蹲守捕杀猎物,大唐和南周的猎户也是如此,可密谍也是如此。” 明府身边的智囊说了,密谍会派人先行过来探路。往年在小溪旁爆发过多次厮杀,善于隐匿和搏杀的南周密谍往往能轻松取胜。 一个少年遭遇狠辣的南周密谍…… 妇人哽咽了一下,“三郎人好,经常帮我架车,否则我哪能去城里挣钱?他定然没死。” 小吏有些不耐烦,“他若是未死,我便把这个官职让与他做!” 悬赏后却没人敢进山,秦旭大为恼火。等得知有少年悍勇而去,不禁颇为唏嘘。这也是得知南周密谍出动,少年必死无疑后,秦旭派了小吏来抚慰杨家的缘故,也算是千金买马骨。 噗! 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连窗棂都为之震颤。 有人开门,呆滞。 众人觉得不对,纷纷出来。 门外,一少年,一猛虎。 …… 和大伙儿分开差不多三个月之后,新书再度发布。新书是架空历史,请勿考据。今日三章一起发,从明天开始,每天两章一起发,暂时定在每天下午四点左右吧,这样时间充裕。 另外,新书能投月票…… 推荐票、月票……爵士求票了! 第2章 一如人间,两个世界 “是杨玄!” 有人惊呼。 杨定夫妇相对一视,失望之色一闪而逝。 “杨玄打到猛虎了!”有人高呼。 杨定夫妇的眼中迸发出了神彩,齐刷刷的冲了出来。 “发财了!” 杨定一家子围在猛虎的身边,杨玄被挤到了外围。 他饿的厉害,目光扫过母亲王氏。 “大郎和二郎的婚事有着落了。” 王氏狂喜拍手。 杨玄缓缓进了厨房,寻摸到了一块干饼子,就这么蹲在灶边,背靠着灶口,借着灶膛里灰烬的余温啃着。 外面的寒风吹来,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身后传来如丝如缕的热气,身前却冰冷如霜。 一如人间。 “三郎!” 那个为他说好话的妇人进来了,见他蹲着啃干饼子,就叹道:“饿坏了吧?为何不在山上弄些猎物烤了吃?” 杨玄抬头,笑了笑,“我年轻,不怕饿。” 外面传来了杨定的声音,“这虎皮就一个箭口,能换大钱。明府许诺给好处,四郎才九岁,回头请明府让他去读书,老杨家也要出一个读书人。” 王氏的声音中透着得意,“这猛虎但凡再拖延半日,这虎腰怕是就坏了。赶紧剖开,给明府送去。” “你是为了猛虎的腰子能新鲜,这才忍饥挨饿,急匆匆的赶来?”妇人看着杨玄,嘴唇蠕动,“你爹娘……莫要生气。” 杨玄平静的道:“我没生气。” 刚到嗓子眼的干饼堵在了那里,杨玄拿起水瓢喝了一口水咽下。 冰凉的井水从咽喉一路冰了下去。 妇人劝了一会儿,最后叹息离去。 杨玄吃了干饼子,去后院冲洗。 哗啦! 一盆水从头浇下来,杨玄有些瘦削的身躯微微泛红。 他无意识的摩挲着大腿根部,那里有个从小带着的胎记,就像是一只鸟儿。村里的人开玩笑会很肆无忌惮,提及鸟儿,不论男女都带着不可名状的古怪笑意,让少年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有个鸟儿的胎记。 往上,瘦削的胸腹处有十余道疤痕,最深的一道从左胸斜着拉到了右侧小腹处,很深。那是十一岁时一头装死的豹子给杨玄留下的纪念。他在山里养了十余日,幸而从小练习的功法帮他逃过一劫。 那个功法是杨略给的,说是能让他活到一百岁。 杨略…… 杨玄眸色黯然。 从记事开始,杨略就不时在夜间出现在他的卧室里,把他悄然带到村外,教授他识字,以及修炼和兵器。 他不知杨略是自己的什么人,杨略不肯说。五岁时杨略让他去求杨定夫妇,说想去读书。但他被杨定和王氏呵斥了一通,读书的事儿不了了之,最后还是杨略上手教他。 这让杨玄有些迷茫,他甚至觉着杨略才是自己的父亲,可杨略甚至不许他叫自己叔父。 五年后,也就是在他十岁时,杨略突然消失了,打断了杨玄的各种猜测。 “想女人了?” 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材雄壮,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只是眉间冷冽,就像是东宇山山巅上的寒风。 “杨略!”杨玄狂喜上前一步,然后下意识的去抓衣裳。 杨略的目光在他的胸腹伤痕处一扫而过,眉间的冷冽越发的浓郁了。 “谁干的?” 一股杀机突然而生,杨略的衣裳无风膨胀,对面的窗棂噗噗噗作响,房门微微而动。 窗棂猛地破碎,碎屑无声落地。 杨玄低头看看胸腹处,他知晓杨略修炼的不错,应该和县里的不良帅差不多,否则也不能带着他悄无声息的跃出杨家的篱笆墙。 “不小心弄的。” 大门那边再度嘈杂,杨定和王氏在说着老大老二的婚事,以及老四以后定然能去长安科举,中个进士…… 但所有的安排里都没有杨玄。 “这五年你是如何度过的?”听到了外面的那些话,杨略知晓自己不在的五年里,眼前的少年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杨玄本想说出这几年的境遇,他看看水井,水井边上有被绳子拉出来的一道深深的凹槽,每次见到这个凹槽,他就感到了温暖。六岁时他生病,杨略恰好不在,医者说要泡热水,他迷迷糊糊的听到杨定在后院打水,王氏叫骂王大郎去生火……那急切的声音让他从未有过的安心。他擦着头发,神色平静,“就这么度过的。” 这孩子在遮掩什么?杨略犹豫了一下,“你不是他们的孩子。” 正在穿衣裳的杨玄楞了一下,“你喝酒了?我去给你弄杯热茶,不过茶叶粗糙,没有那些香料,你别嫌弃。” “我这十五年滴酒未沾。”杨略不动,眉间的冷意仿佛凝固住了,越发觉得自己说出此事的正确性。 从小杨略给杨玄的印象就是言出如山,从不虚言。 “你骗我!”他颤声道:“那……我是谁的孩子?你的?” 他的眼中甚至多了期冀。 是了,杨略定然是有些难言之隐,所以才把我交给杨家抚养。或是……我是他的私生子?他家里的娘子不许我进门,所以他才把我送到这里来。 杨略摇头,“你是我朋友的孩子,你的父母在你一岁不到时便去了,我带着你来了元州小河村,给了杨定夫妇一千钱,此后每年再给他五百钱,足够他们一家子过活,顺带养活你。” “用钱财收买的人也会为了钱财而背叛……我低估了人心。” 杨玄不笨,甚至是很聪明。他瞬间就想通了父母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漠,甚至是虐待自己的缘由。 五年前杨略消失,每年的五百钱也随之没了。 “这五年你去了哪?”杨玄开口,嗓音沙哑,心中百味杂陈。 外面有些动静,杨略淡淡的道:“五年前我有事远行。此次归来是想给你说亲。” 说亲? “我才十五。”开国时,为了填充天下因战乱而损失的人口,大唐鼓励低龄成亲,此后成亲的年龄就一再提高。 杨略摇头,“我不便在此久留,在走之前我定然要安排好你的一切。那个小娘子乃是读书人之女,不过……” 他想到杨定夫妇对杨玄的态度,杀机越发的浓郁了,“成亲后你可去长安,此后不必回来。我自会适时去看你。” 杨玄觉得脑海里乱作一团,他努力驱散那些念头,知晓杨略定然是有难言之隐。 杨略拿出一份文书,“这是过所,你收好。” 过所要经过村正,可张启元并未提及此事,可见这必然是杨略伪造,杨玄心想难道杨略是个江洋大盗?或是个喜欢偷窥妇人沐浴的游侠儿……否则哪里会这等手段? “回头我会请了媒人来。” 杨略有些后悔,觉得说亲早了些。可他却不肯对杨玄失言。 杨玄却不关注这个,“杨略,那个功法……” 杨略蹙眉,“那个功法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说是最为平稳。” 平稳在许多时候也意味着平庸。 杨略目光复杂的看着杨玄。 有人来了,杨略竟然觉得轻松了许多,随即飞掠而去。 “我想弄些山里的东西,村里可有好猎手?” 村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给自己易容的杨略转悠到了水渠边,寻到了一个洗衣裳的村妇。两枚铜钱落在了脏衣裳上,妇人捡起来,唯恐他反悔,急匆匆的道:“有呢!要打什么?” 杨略诧异,“难道还能挑?” 妇人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能呢!” “谁?”杨略问道。 妇人反手捶打后腰,“杨三郎。” “那还是个少年!”杨略握紧双拳,想到了杨玄胸腹处的那些伤痕。 妇人摇头,“他的爹娘心狠呢!十岁就打骂杨三郎,逼着他去干活,不然不给吃的。可十岁能做什么?地里的活计也就那么多。那杨三郎就背着弓箭和长刀进山。那时候他才多高?我还记得那刀鞘一直垂落在地上,他就拖着走。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回头抹泪。再后来,我就没见那孩子哭过。” …… 杨玄昏昏沉沉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一个木箱子,拿出一个包袱。 里面有些杂物,都是杨略留下的。 此刻看来,这便是父母留给自己的东西。 他拿出一个卷轴,熟练的按动了按钮。 “叮!” 一个小点闪烁着绿光,杨玄有些雀跃,“有了有了。” 他按动几个按钮,声音不断切换。 “流行歌曲……” “史前古典音乐……” 杨玄撇撇嘴,“最难听的便是这些。” 他再度按动按钮。 “经济学……” 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杨玄犹豫了一下,今日他不想听这个,于是再度按动按钮。 “太阳风暴会影响卫星安全,会干扰范围内的宇宙航母与地面通讯……” 杨玄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仿佛抱着整个世间…… 小半个时辰后,绿灯变成红灯。 少女的声音急促,“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 声音渐渐湮灭无闻。 杨玄坐在地上发呆。 外面杨定一家子在狂喜。 屋里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 还有一章。 第3章 冲着天空张牙舞爪的小蚂蚁 张启元弄了一辆大车,带着猛虎和喜滋滋的小吏进城报喜送药,让想去见明府一面的杨定夫妇失望之极。不过想到秦旭的许诺,两口子的心情好了许多。 王氏遗憾于自己的儿子没法沾上县令的贵气,回来就发火。 “三郎,还没歇够?家里没柴火了。” 杨大郎和杨二郎为何不去?屋里的杨玄蹙眉,本想反抗,可他摸到了胸口那里的过所。他回身看看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屋子,收好东西,起身走出去。 他看了尖刻的王氏一眼,拿了柴刀和扁担,一步步出去。 这一眼竟然让王氏和杨定呆滞片刻,旋即王氏大怒,“他竟然不回声,胆大了!” 杨玄回身,在杨定怒火蓬勃之前说道:“猛虎是我猎到的,村里的人都能作证。另外,我想去读书。” 杨定夫妇面色剧变。 杨玄心中大快,一路往远处去。他此刻回想到了许多,六岁生病的那一夜,杨定夫妇从未有过的惶然,此刻想来,更多是担心失去了那五百钱…… 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推算,冲着一个回来的村民笑了笑。 村子边上的树木不能砍伐,这是规矩,他只能往山边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杨玄突然身体一震,随即慌慌张张的躲避在树后。 前方的一片小山包上站着四个人。 三个玄衣男子手持兵器,对面是空手的杨略。 为首的男子手持横刀,瞥了慌张的杨玄一眼,冷笑道:“杨略,五年前你在我等的追杀之下远遁,今日再度归来,是想作甚?想埋骨于此吗?” 三个玄衣男子缓缓移动,隐隐把杨略包围在中间。但他们都面带忌惮之色,仿佛杨略是一头猛虎。 杨略也瞥了杨玄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等却不敢去南周!” 中间的中年男子眼中迸发出了异彩,“他也在南周?” 杨略的脚微微一动。 三个男子齐齐高呼。 “动手!” 三人脚下不沾地的飞掠而去。 三把横刀动了,无数凌厉的刀风封锁住了杨略可能闪避的每一寸空间。地上枯草飞起,在空中打着旋化为灰烟。 这是…… 这是杨玄第一次见到这等威势。 他张开嘴巴,震惊之后就是茫然,可实则却是在想办法。他仔细看着,想着自己如果加入会如何。不过一瞬,他就颓然。按照他的推算,他加入进去除了让杨略分心之外,竟然毫无用处。 杨略猛地一拳击向虚空,虚空突然爆响,那些刀风凌乱散去。 杨略突然左转,左侧的男子厉喝一声,横刀向虚空斩去。 这是杨略前行的方向。 可杨略却没有躲避。 杨略! 杨玄知晓自己上去就是送死,甚至会牵累杨略,可这个中年男子就是整个世界最在乎他的人。 杨略一拳径直而去。 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横刀,有的只是…… 杀机。 铛! 拳头和横刀接触,横刀蓦地炸裂,无数碎屑飞舞,漫天都是,尖利的破空声充斥着耳膜。 这……杨玄看的目瞪口呆,心想这是横刀,别说拳头,就算是拿脚踩也踩不断。可杨略竟然一拳就把横刀打碎,这是什么手段? 身后有人跃起一脚,杨略却恍若未觉,拳头固执的前冲。 急速飞掠后退的男子双手交叉挡在面门之前。 呯! 骨折的声音传来,男子急速倒退,双腿竟然在地上拉出了两道深深的槽子。 杨略也被身后一脚踹中,他憋住了那口血,顺势朝着不远处的山脉冲去。 他在飞掠中回头看了一眼,长笑道:“走了!” 这一眼也扫过了杨玄。 杨略从不是多话的人,更不可能和敌人啰嗦。 他这是让我走! 去长安! 杨玄蹲在那里瑟瑟发抖,他此刻最好是快速奔逃,以免被灭口。可他不放心杨略,虽说无法跟上去,但他想留在这里,看着杨略平安消失在山中。至于被灭口……他看了一眼那两个男子,心中转动着如何装可怜逃过一劫的念头。 两个男子紧追不舍,很快消失在山中。 剩下一个男子躺在距离杨玄二十余步的地方,双手骨折,胸骨看样子也断了不少,可男子白皙的脸上却只是多了些恼火,仿佛这点伤只是寻常。他深吸一口气,“少年,扶我起来,有你的造化。” 杨玄抬眸,有些惶然,又有些茫然,几次呼唤后才一步一拖拉的过去。 男子四十余岁,微笑道:“来。” 这个少年是目击者,而他们追杀杨略之事不可外传。若是被传出去,镜台那位阴狠的独眼龙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男子的眸中隐含冷意,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在看着一头纯良的羔羊朝着自己走来。 杨玄吸吸鼻子近前,伸手去扶他。 男子的右脚微微抬起,只需动一下,他保证眼前少年的脏腑将会变成肉糜,而外表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微微一笑,仿佛是神灵准备踩死一只蚂蚁般的淡然。 突然他感到右臂微微刺痛,他蹙眉,“莫要扶着这里……咦!” 他刚想动脚,突然觉得浑身发麻,一股寒意从右臂刺痛处飞速弥漫开来。 他张开嘴…… “你……” 杨玄松开手,退后几步,手握柴刀,看向男子的目光仿佛是看向自己的猎物,低声道:“这是山中最毒的毒蛇的毒液,加上七种毒素配置而成,见血封喉。被毒杀的野兽看着就像是被冻死一般,不过皮毛却能完美的留下来。” “毒药只剩下了一点。”他很遗憾的道:“熊罴中一下,顷刻间便会毙命,可你竟然还能说话,真是高人。可惜你的皮毛不值钱。” 男子面色剧变,他身手出色,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乡村少年的手中。 少年转身离去。 这个少年怎么知晓我要杀他?而且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不该是在父母的羽翼下憧憬这个世界吗?怎么会弄什么毒药,更遑论什么最毒的毒蛇,那很危险的好不好……男子张开嘴,嗬嗬有声,“你是……” 少年没回头,却昂着首。他觉得自己为杨略除去了一个大敌,得意的道: “我叫杨玄!对了,别想着把我的名字刻在地上,不信你试试。” 男子的手指头在地上动着,他发誓自己写出了杨玄二字。 可他的手指头只是在微不可查的颤动,地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小蚂蚁直立而起,冲着天空张牙舞爪…… 渐行渐远的少年跃起,冲着天空挥拳。 “我要去长安啦!” …… 两日后,杨玄和杨定夫妇大吵一场,随即带着包袱消失。 张启元带着人上门,呵斥了杨定夫妇。 “三郎为杨家挣了五年的钱,还不知足?竟然赶走了他,你二人的慈心都喂了狗吗?” 杨定夫妇自然不敢说杨玄不是自己的儿子。当初他们的老三周岁病逝,而杨略恰好带着杨玄出现。两千钱,加上每年五百钱的条件,让杨定夫妇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 大唐民风彪悍,村民们早就看不惯他一家子虐待杨玄,知晓了真相,他一家子就别想在定南县待下去! “镜台的好手何时这般脆弱了,竟然被我一拳打死。”,山中,担心杨玄安全的杨略打探消息回来,坐在火堆边上已经发呆许久了。他知晓那些人会灭口,想着杨玄既然是猎人,想来会趁着那人无法动弹的时机溜之大吉。可那个好手竟然死了,有人看到那二人在野外焚烧尸骸。 “去吧,去长安吧,最危险之地,却也是最为安全之地。只是那些故人……”杨略看着长安方向,仰头灌了一口酒水,仿佛是在为杨玄送行。他突然笑了起来,淡淡道:“长安,久违了!” 但他随即眉间多了愁绪,“那个少年去了长安,长安……怕是会不安。” 多年未曾喝酒,杨略仰头长长的灌了一阵,放下酒囊,吁出一口气,伸手出去,看着指尖上的星辉,轻声道:“他总算是长大了。” …… 夜里,王氏躺在熊皮上咒骂道:“等他回来你看我如何收拾他……咦!我记得他有个箱子,谁都不给碰,我去看看。” “别去。”杨定躺在熊皮上,恼火的道:“他定然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半晌,杨玄的房间里传来王氏的惊呼声。 “夫君!” 杨定急匆匆的赶去。 木箱子底下,一千余铜钱整齐的堆叠着,看样子被数过无数次,油光锃亮。 …… 被杨定夫妇恨得牙痒痒的杨玄此刻正在去长安的路上。 阳光明媚,地上能不时看到绿色,让杨玄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想到自己此行将会去繁华的长安,他不禁眉飞色舞。 “他们毕竟照拂了我多年。” 少年虽然痛恨十岁之后的悲惨岁月,但终究没法狠心一走了之。他留下了自己积攒下来的大半私房钱,以至于只能靠着一双脚板步行。 “我就这么走到长安!” 第一次出远门的少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对自己微笑。 官道很宽敞,足够身后的车队横行。 但身后却传来了马蹄声,以及骄横的厉喝。 “闪开!” 马鞭破空的声音很是凌厉。 如同在山林中遇险一般,杨玄低头避开,下意识的一脚。 骏马带着马背上的骑士,长嘶着飞了出去。 ………… 今天三章更新完毕,求票:推荐票,月票。老板们,该出手时就出手,投票啊! 第4章 癞蛤蟆和天鹅 十余辆马车正在官道上缓缓而行,前后有数十骑随行护卫。 哪怕是阳光明媚,可初春的寒意依旧残存。拉车的马异常神骏,有些不耐烦的想奔驰取暖,直至前方骏马长嘶,这才摇头晃脑、打着响鼻止步。 马车里,一只拿着书卷的手微微一动,车帘便被掀开。一张白皙的脸探出来,满头乌发的中年男子目光缓缓转动,问道:“谁在拦截王氏的车队?” 手持短槊的侍卫统领金七言上前,恭谨的道:“二郎君,是个少年。” 中年男子放下车帘,车内再无声息。 金七言策马上去,见少年被自己的人围在中间,眸中杀机一盛,“问问何人。” 前方,骏马倒在地上抽搐,那个骑士飞身弹起,并未受伤,不过却有些灰头土脸,恼火的道:“小贼,竟敢截我家的马车!” 杨玄握住刀柄,可他知晓自己一旦妄动,顷刻间这些人就会把自己砍成肉糜。他眯眼看着左右逼近的大汉,心中算计着从哪个方向突围。 晚了! 就在骏马飞起的同时,就在杨玄楞了一下的同时,大汉们飞速完成了包围的动作。 我为何要发愣呢? 杨玄想到自己先前竟然还伸手,徒劳的想把骏马拉回来的愚蠢,以至于自己此刻身处绝境,不禁想拍打自己的脑门。 他抬眸,浑身看似放松,可脚下却暗中使劲,随时准备突围跑路,“我是旅人。” “路引。”一个大汉伸出横刀,眼神暧昧。 这是希望我去抢夺横刀,从他这里突围之意。 两个大汉有意无意的把弓箭对着侧面……一旦杨玄从这里突围,两把弓将会锁死他的路线。 杨玄老老实实地摸出路引放在横刀上。没有路引就寸步难行,但他觉得自己可以从官道之外去长安,一路翻山越岭不在话下。但他却不知晓到了长安更麻烦,没有路引的他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抓去干苦力,随即查证元州并未为他办理过所……这是重罪,多半会被流放。 男子盯着他,“为何带着横刀与弓箭?” 杨玄觉得这人太霸道了,“我是猎人,带着弓箭不违律吧?” 男子拿过路引看了一眼,回身道:“是猎人。” 金七言上前,“哪里的猎人?去何处?” 男子再低头,“是定南县的猎人,准备去长安投奔亲戚。” 这是杨略为他准备的路引,至于所谓的亲戚,此刻大概已经消失了。 金七言冷冷的道:“为何阻拦车队?” 杨玄一怔,“我走在边上,左侧宽敞的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为何要抽打我?” 这不公! 大汉们眸色冰冷,带着些许愕然和嘲讽,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金七言摇头,知晓这是个懵懂的少年,多半是第一次出远门。 “责打十棍,我们走!” 这是最轻的处罚。 杨玄知晓车队多半有贵人,但贵人又怎么了?贵人难道就能随意责罚人?他怒了,拔出半截横刀,“凭什么?” 这个少年先前不搏命,此刻为了十棍竟然怒不可遏……金七言轻咦一声,刚想加重责罚,第一辆马车中传来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是平静:“是定南县的猎户吗?带着,我路上问话。” 金七言身体一松,“领命。”,他对杨玄说道:“跟着,但凡脱离车队,格杀勿论!” “杀人偿命!”杨玄嘴硬不服输,但心中有些发憷。 这群人看似平静,可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杀他如同杀一鸡。杨玄一直往来于村里和山里这两个点,见过所谓的贵人就是村正杨启元。杨启元看似威严,可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也怕晚上被人套麻袋,所以无故责罚这等事儿是没有的。 他们是什么人? 杨玄被迫跟着,“我要去长安。” 金七言淡淡道:“我们便是去长安。” 这样啊! 杨玄摸摸怀里,最后的家产都在那里,心中涌起希望,“那……能给我些热水吗?烧水的时候多烧一碗就是了。” 这人竟然顺着杆子爬……金七言的眼皮子抽搐了一下,“热水不用给钱。” 杨玄大喜,凑过来问道:“热水不用给钱吗?那……干饼子呢?”,想到自己带着十多个干饼子,足够吃五六天,他就觉得自己太贪婪了,有些赧然,“我还得去买饼子,嗯嗯……你们不许我离开车队……” 金七言的面皮有些发红,“给你。” 杨玄眼睛都在发亮,“能便宜些吗?” 金七言回身,“不要钱!” 王氏的产业庞大无比,哪里会差什么饼子钱?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他浑身颤抖,那些大汉面色古怪,像是在忍笑。 金七言走到马车边,低声说着。 车里的中年男子平静的道:“普通人也就罢了。” 随着这句话,杨玄敏锐的察觉到周围的杀机在缓缓消散。 下午,车队在一处荒原停下。 金七言带着人整理宿营地,杨玄蹲在边上愁眉苦脸的,扯着地上去岁残留下来的枯草,不知自己该不该去提醒他们。 “少年人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中年男子走到了他的身后,一身简单装束,但却隐隐透着贵气。 想到能有不要钱的食宿,杨玄起身行礼,诚恳地对自己的金主说道:“我以前饿坏了就想去寻东西吃,若是装食物的房间被牢牢锁住,我便会想尽办法进去。可当时房间却开了个口子,我兴高采烈的进去,结果阿娘……” 我不该叫王氏阿娘……杨玄心中又生出了矛盾,“阿娘就守在里面,一顿棍子让我此后再也不敢靠近那间屋子……” 母亲为何这般对待儿子?难道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中年男子哪里知晓这等普通人的烦恼?他负手看着斜阳,平静的如同斜阳下的远山。 杨玄看到那辆一直没动静的马车动了,两个侍女站在车边,掀开车帘……其中一个侍女回头,不屑的道:“转身!” 杨玄慌忙转身,就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 “二叔!” 本想问话的中年男子回身微微一笑,“先歇着,晚些就用饭。” 是个贵女啊! 杨玄赶紧避开。 金七言过来了,行礼道:“二郎君。” 中年男子缓步而行,金七言跟在身侧。 “我此次出行,长安城中知晓的人不少。王氏手握矿山,淳于氏打造兵器,这便是珠联璧合,可如此产业也引来许多觊觎。想给王氏一击的人不少……” 金七言低头,“这一路遭遇了三股刺杀,不过都不足为虑。想来那些人也是跳梁小丑。” “所以你布置营地便轻忽了吗?” 中年男子的声音很轻,却恍如惊雷般的在金七言的耳畔回荡,他惶然,“小人不敢。” 中年男子目光扫过右侧,见杨玄站在那里帮着卸东西,“营地四处封闭,若是有人想冲进来,你可能猜测到他从哪边,用什么法子?” 金七言摇头,“不能。” 中年男子叹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开个口子,夜里令人在口子后面设下圈套……人呐!便是贪婪之辈,有现成的口子为何不走,偏生要从麻烦的地方想办法?这便是人心!” 金七言身体一震,“二郎君高明。” 中年男子指指右侧的杨玄,“是那个少年的主意。”,他淡淡道:“如此,知己知彼,而暗中窥探王氏的人却什么都不知,未战便夺了先声。这个少年……倒也有趣。” 竟然是他?金七言看了一眼杨玄,不禁一怔。 “二叔。” 少女没戴羃?,大概是在车里闷坏了,一头秀发垂下,娇嫩的脸上全是不耐烦,秀眉蹙着,“二叔,我要骑马!”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王氏女在外策马疾驰倒也是一段佳话,不过这里穷乡僻壤,难免有些凶徒。且等出了元州再说。” 少女不满,“二叔你就会哄我,咦!那人是谁?” 中年男子淡淡道:“一个乡野小子罢了。” “哦!”少女又开始缠着二叔要自由…… 杨玄希望能有免费的食宿,只需干饼子和热水就行了,可没想到却有熏肉熬煮的热汤,里面竟然放了香料。 杨玄是个感恩图报的人,吃了王氏一顿饱饭,就去帮忙收拾。 晚上,他和一个叫做黄老二的人住在一个帐篷里。 杨玄知晓这是监视之意,倒也不在意,晚上倒下就睡。 黄老二从未见过这般心大的人,不禁愣住了,良久笑道:“乡野小子不知王氏威名,倒也寻常。” 随即就是漫长而无聊的赶路时间。 第七日,眼看着就要出了元州,杨玄的马术也有些模样了。 “二叔,我想吐。” 少女显然是受不了了,掀开车帘频繁骚扰二叔。 午饭后,中年男子无奈答应了。 “不许乱跑。” 可得了自由的少女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带着几个护卫冲了出去。 杨玄不经意间瞥到了一眼少女的侧颜,心跳如雷。 娇嫩的脸,小巧却挺直的鼻,菱角般的红唇…… 杨略说过要给他说亲,还是个读书人的女儿,可他这一走,这事儿多半是没了。想到那个少女会为了不能嫁给自己而郁郁寡欢,杨玄不禁有些内疚。晚些又觉得自己这般俊逸不凡,想来以后定然能寻个漂亮的小娘子为妻。 晚些,少女不情不愿的回来了。 杨玄瞥了她一眼,觉得真美。关键是带着一股子贵不可言的气息,让人生出了各种心思。 我没有痴心妄想! 杨玄有些心虚。他的梦想就是寻个识字的女人为妻,以后他出去打猎,妻子在家教授孩子识字…… 他的眸猛地扫过少女。 少女正在偷偷摸摸的想往侧面林子里跑,顽皮的模样让中年男子莞尔一笑。他刚想叫人把少女带回来,杨略却看了少女一眼。 “无礼!” 王氏毫无疑问是贵不可言,所以王氏女被乡野小子瞥一眼,那就是癞蛤蟆偷窥了天鹅般的大逆不道。 中年男子博然大怒。 护卫们怒不可遏…… 少女不屑的看了杨玄一眼,随即变色。 杨玄飞扑过来,抱着她飞下马背。 “刺客!” 他的喊声这才传来。 弓弦声如霹雳。 两支箭矢从林子里闪电般的穿了出来。 一支冲着正被杨玄抱着落马的少女,一支冲着中年男子…… “仙儿!” 中年男子面色大变。 …… 感谢雨姐的白银大盟打赏,感谢v5程小哥的两个盟主打赏,感谢手谈汪的盟主打赏,感谢风起叶落V的盟主打赏,感谢妞妞点点猫的盟主打赏,感谢生前_逍遥的盟主打赏。壕,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几分钟后还有一章。 第5章 我只是想去长安 中年男子仿佛没看到有一支箭矢射向自己,却盯着冲着少女去的那支箭矢。他双拳紧握,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却来不及救援。 杨玄抱着少女落马,是背对那支箭矢,少女在他的怀里挣扎,扬起的脑袋正好对着飞来的箭矢,这也是中年男子和护卫们呆滞了一瞬的缘故。 金七言面色惨白,想捅自己一刀。 正在落下的杨玄只觉得脊背发麻,他的身体奇怪的扭动了一下。 这一下带动了少女,她的脑门猛地砸在杨玄的脑门上,眼泪汪汪的。 箭矢从她的脸侧掠过。 吁! 一阵轻松的吁气。 面对飞来的箭矢,中年男子抬起手,屈指弹了一下,就在箭矢即将到达面门时,就像是弹去水珠般的,轻轻地把箭矢弹飞。 箭矢在空中炸裂,中年男子神色平静,“杀光!” 箭矢从各个方向钻进了刚才刺客的所在地,若是有军中老卒在,定然会惊呼这些护卫的箭法了得,竟然顷刻间就能封锁住刺客可能冲出来的路线。 不敢置信的金七言骂道:“特么的!那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一边骂,他一边带人冲向杨玄。 另一波侍卫在箭雨的掩护下,三三两两的冲进了密林,那阵型和精湛的配合,就算是军中的精锐来了也只能自叹弗如。 噗! 少女脊背着地,她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喷薄而出,“为何让我垫背!” 杨玄猛地弹起来,目光扫过密林,说道:“箭矢再来我能挡住。” 他在上面就挡住了箭矢射向少女的角度。 少女却恼火的道:“你还不回头?” 她偏头,泪水滑落。 好丢人啊! 少女真的恼火了。 金七言带着人冲了过来,紧张的道:“小娘子,可曾受伤?” 少女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把脸埋在膝头,轻轻摇头。 侍女们围住了少女,护卫在外面一层。 杨玄起身准备离去。 他走过一个护卫,看到侍卫抬起手,心中不解。 身后的护卫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膛。 呯! 他走过下一个护卫。 护卫在他的身后用力拍打胸膛。 呯! 一个个护卫肃然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 注视着前方缓行的杨玄。 这是军中对同袍最大的褒奖! 杨玄寻到了自己的那匹马,轻轻抚摸着它。 这是一匹好马,王氏的人很大方,随手就给了他。 杨玄从不白拿别人的好处,哪怕是在山里得了别人的一块干饼子,他也会想办法还礼。 黄老二来了,用力拍着他的脊背,笑道:“好小子,竟然救了小娘子,回头好酒只管喝。” 这几日宿营后侍卫们轮换喝酒,杨玄嗅着酒香味,这辈子从未喝过酒的他有些意动。但他只是挂靠在王氏车队中的乡野小子,哪里好意思去要酒喝。他不好意思开口,可这些护卫都是人精,早就看出来了。 中年男子和幕僚商议事情,抬眸,温和的对着杨玄微微颔首。 此次出行本没有侄女,但架不住侄女在大兄那里痴缠,最后只能把她带上。 王氏女地位尊崇,侄女又深得大兄和他的宠爱,堪称是王氏的明珠。若是先前出事,他不敢想大兄会如何,自己会如何。 杨玄! 中年男子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开始琢磨刺杀的主使者是谁。 今日自然不能再走了,众人开始扎营。 杨玄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杨玄呢?” 有人问道。 “马还在,估摸着是去方便吧。” 随后金七言回来请罪。 “二郎君,贼人早有准备,一击不中随即远遁,我等追之不及。只斩杀了断后的十余死士。” 金七言有些恼火和羞愧。 “这是丛林。”中年男子淡淡的道:“王氏矿山众多,在丛林中与贼人打交道的日子还长,你等好生操练。” 这是敲打。 金七言凛然低头,“是。” 身边的幕僚微笑道:“刺客知晓杀不了二郎君,可若是能杀了小娘子,大郎君定然会勃然大怒。大郎君一怒,长安城中怕是就要风起云涌了,不知谁能浑水摸鱼。” 中年男子眸色深邃,“前阵子大兄派人来。长安最近不安。有人建言削了三成门荫,引得暗流涌动。” 幕僚讶然,“这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想对付一家五姓?” 中年男子点头又摇头,“是皇帝的意思,不过皇帝事前却令人来王氏传话,我们看着就是了。” “想来长安城中的一家五姓都有宫中人去传话。”幕僚抚须微笑。 “是镜台的人,那个独眼龙的麾下。”提及镜台和独眼龙时,中年男子的眸中多了些许忌惮,但更多的是不屑。他缓缓道:“此事不必管。不过半路有人刺杀……真当我王豆香是好性子?” 众人凛然。 中年男子王豆香微微眯眼,“派人去前面传话,围剿!” 金七言应了,“是。不过二郎君,刺客怕是围不住。” 幕僚抚须一笑,“二郎君这是打草惊蛇。只需让人知晓有人刺杀二郎君就是了。一家五姓……王氏控制矿山,若是王氏怒了,大唐也得抖三抖。背后那人会惶然,但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就算他是皇亲国戚,王氏也能让他付出代价。” 王豆香淡淡的道:“刺杀王氏还能遁逃,谁能杀了那些刺客?” 无形的愤怒席卷而来。 侍卫们跪下,垂着头。 刺客们既然远遁,就再难抓获。 金七言羞愧难当,“我等无能!” 王豆香招手,“仙儿。” 少女蹙眉被侍女们簇拥而来。侍女们竟然都带着横刀。 “失职!”王豆香带着少女转身而去,声音轻轻传来,“罚!” 少顷,侍女们趴在地上,打板子的声音回荡在营地中间。 …… 距离此处七里开外的密林里,有三人坐在地上歇息。 为首的男子靠在树干上,仰头喝着水。 水囊的水从嘴角边洒落,男子喝完摇摇头,水滴四溅。 有人急促跑来,三人起身戒备。 来人黑衣,近前说道:“王氏的追兵回去了。” 首领摘下蒙面巾,笑道:“王氏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笑声爽朗,惊起了附近的鸟儿。 四人坐下吃着干粮,低声说话,却没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少年静静站在那里。 晚些上路,一人探路,一人断后,二人走在中间。 杨玄紧紧跟在后面。 断后的那人不时回身看看后面,走出一里开外后,他的神色放松了许多,回头的频率也降低了。 中间二人在说话,声音也渐渐大了些。 “王氏的护卫很厉害,不过这里是丛林……” 断后的男子微笑回头,瞬息浑身冰凉,仿佛连骨髓都被冻住了。 一个少年就站在他的身后,咧嘴一笑。 少年伸手。 不算大的手上有许多老茧,这只手捏住了男子的咽喉,一发力。 中间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后面一人在笑,“王氏的人若是敢跟来,杀几个也是功劳。”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传说中野狼喜欢跟随在行人身后,突然人立而起,伸出爪子搭在行人的肩上,行人自然回身…… 轻微的声音传来。 前方的首领还在说话。 “咱们在密林中操练多年,谁是对手?” 身后没人应答,首领下意识的前扑,同时完成了拔刀、转身挥刀的动作。 身后人影闪动,随即消失在密林中。 探路的人怒吼:“是王氏车队中打杂的小子!” 他们盯着车队几日了,对车队中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他救了王氏女!” 首领站定,喊道:“赵廨!” 声音在密林中回荡着。 人却没了。 “那个小子,他定然是王氏新来的好手!”首领心中凛然,“走!” 二人交替掩护往前。 走到一棵大树边上时,探路的男子突然倒飞起来。 首领跃起,半空中目光转动,挥刀准备斩断套着探路男子脚踝的藤条。 呜…… 呼啸声中,一根削尖的木棍飞来,插入了探路男子的胸膛。木棍的尾部还在颤颤巍巍的摆动。 首领挥舞横刀,可却没有第二根木棍飞来。 他落地后喊道:“出来!” 密林中鸟不鸣,兽不叫。 吱呀! 探路的男子被倒吊在树上,来回轻轻摆动。 噗!噗!噗! 鲜血从他的胸膛处往下滴落。 首领浑身冷汗,猛地回身,可身后空无一人。 “谁?” 他嘶声喊道。 喊声回荡在密林之中。 有个声音在回应。 “我只是想去长安。” 声音很年轻。 首领怒吼,“出来,耶耶与你一战。” 他突然脊背汗毛倒立,猛地回身挥刀。 但剧痛从后腰传来。 他的转身变成了慢动作。 一个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少年站在他的身后,“我出来了。” …… 求推荐票和月票。 更新时间有书友觉得太晚,大家觉着是午后更新好,还是目前这个时间段? 第6章 少年,好运气 金七言就在营地边缘,看似无趣的转圈,实则是在警戒。 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的五姓之一,王豆香身为家主的兄弟,自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大唐,手无缚鸡之力几乎就是柔弱的代名词。哪怕是国子监,在玄学接过教鞭后,纯文人就从国子监消失了。 此次刺杀针对的是小娘子! 金七言的脸颊微微颤动着,哪怕是到了此刻,想到当时的凶险,他依旧汗流浃背。若是小娘子出了事,他百死莫赎。 念及此,看着从密林中走出来的杨玄,他的眉间多了些柔和,“怎地去了那么久?” 杨玄想说拉肚子,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去寻刺客。” 经此一事,黄老二对杨玄的态度大变,闻言就不禁笑了,“刺客狡猾,有死士断后。那些死士阻拦了我等片刻,也就是那片刻,真正的刺客随即远遁……有心了。” 黄老二真正想说的是:“我们都追不上刺客,你去做什么?”,但他毕竟是杨玄室友,所以话到嘴边就变得更加的柔和。 护卫们莞尔,有人甚至是在嘲讽的笑。 金七言看到了那些嘲讽,心想若非是杨玄,今日他们这些护卫都该死。但即便是如此,此刻依旧有护卫在排斥杨玄。 他知晓这不是不知道感恩,而是羡慕嫉妒恨超越了感恩的情绪。 他干咳一声,那些人低下头。 金七言随即看了杨玄一眼,心想这个少年来自于乡野,哪里懂这些人心鬼蜮? 杨玄看出了些端倪,少年吸吸鼻子,虽然他很想用杀刺客来表功,但他当初出发时想的却是报答王氏车队收留之情,若非如此,他就这么步行去长安,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达。 所以他没说出自己已经杀了那四个刺客,心中有些损失了王氏报酬的难过,却又有些欢喜,心中的负担一扫而空,觉着自己没做错。 杨玄随即混进了侍卫群中,金七言和黄老二低声说话,交流着对杨玄的看法。 “这个少年心大,和我一个帐篷,第一晚倒下就睡。”黄老二双手抱臂,看着杨玄和那些侍卫玩闹。 “心大?”金七言微微颔首,他知晓黄老二擅长观察人,在护卫中看似不起眼,但往往重要的事儿都会有他,“难怪会这般……” 黄老二侧身看着他,知晓金七言此刻还在自责中,就面色凝重的道:“那些人会是哪边的?” 金七言是在自责,同时也是在庆幸,他眯眼隐藏住了杀机,“大唐不禁百姓持有兵器,于是打造兵器就成了一个大买卖。可你要打造兵器就得有铁矿。王氏掌控矿山颇多,却只和五姓之一的淳于氏合作,王氏出铁,淳于氏打造兵器,两家联手,每年挣钱无数……多少人为之眼红?” 黄老二靠向他,觉得该为那个憨实的少年说些好话,就轻声道:“那些巨贾胆大包天,我敢打赌,为了挣钱他们敢纵火烧了皇城。他们麾下好手颇多,今日多亏了杨玄。我在想,家中也不差钱粮,要不……你去给二郎君说说,把杨玄弄进王氏。” 金七言赞赏的点头,嘴角流露出笑意,“他机缘巧合救了小娘子,这便是缘法,也是造化。不过他还是太憨实了些,换个人救了小娘子,定然会在二郎君的附近转悠,获取好感。咦!那几个蠢货在哄他,这是想私下给他教训?黄老二……” 黄老二已经看到了,两个护卫在假笑,把杨玄簇拥着往边上的帐篷里去。 黄老二板着脸,刚想上去,金七言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他准备去长安,长安恍若一个大池塘,大鱼吃小鱼,小鱼就吃他这个虾米。他这等憨实的性子会吃大亏。你去盯着,那些蠢货动手后的片刻你再出面。” 这是给杨玄上一课之意,算是好意。 黄老二领会了意思,悄然靠近那个帐篷。 帐篷里,两个护卫突然变脸。 “你先前撞到了我!”一个护卫板着脸道:“道歉!” 这是小娘子的救命恩人,他们不敢直接动手,只能寻个借口。 杨玄下意识的退后,却靠到了帐篷边缘,两个护卫狞笑,其中一人喊道:“杨玄动手了!” 外面的黄老二翻个白眼,决心晚些毒打这两个蠢货一顿,也算是为杨玄出口气。 呯! 里面动手了。 顷刻间拳脚交加的声音传来。 接着帐篷里走出一人。 “杨玄?”黄老二张开嘴就没合上。 那边金七言正在安排事务,“晚上记得开个口子,若是有老鼠想钻进来,就地弄死,咦!” 二人齐齐偏头,看着走出来的杨玄。 那两个护卫呢? 金七言纳闷,心想那两个蠢货竟然真的是和杨玄说话? 他看到黄老二走了进去。 帐篷里,两个护卫倒在地上呻yin,卷缩的就像是两只油焖大虾。 黄老二探头出来,冲着疑惑的金七言摇头,一脸苦笑。 “好小子!”王氏的护卫可不是省油的灯,那个憨实的少年竟然能反手收拾了那两个护卫,潜质毋庸置疑。金七言随即去寻了王豆香。 王豆香正在看书,王仙儿在边上坐不住,“二叔,我们出去看看吧。” 王豆香面色平静,“今日若非你策马疾驰,那些刺客也寻不到机会。” 王仙儿叹气,“二叔,有那个小子看着呢!” 王豆香讶然,王氏女连皇后都做得,哪里会把一个乡野小子看在眼里?可侄女的态度却颇为亲和,“那少年救你只是巧合罢了,回头二叔自然会派了好手护卫你。” 王仙儿想到自己被抱着跌落马下的那一刻,杨玄那双不大的眼睛里全是一种她不熟悉的神彩,她想了许久,最终总结出来两个字。 野性! 从小她就被众星捧月般的伺候着,身边人的眼神都是柔和的,哪里见过杨玄这等野小子? 她噘着嘴,“我才不稀罕那个野小子,二叔让他去喂马。” 王豆香莞尔,这时外面金七言请见。 “进来。” 王豆香放下书,这里是野外,再多的规矩也只能从简。王仙儿坐在二叔的背后,等金七言进来时抬头,从王豆香的肩头上方悄然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着白玉般的手,心神却飘荡在外。 金七言行礼,“二郎君,那个少年身手颇为不错,小人想……他出身也简单,能否让他进了王氏?”。他抬眸看着王豆香,随即低头,“小人愿意亲自调教他。” 王氏不是那等知恩不报的家族,王豆香淡淡的道:“也好。” 金七言心中暗喜,随即就告退。 “二叔,那个小子要来我们家吗?那就让他给我喂马吧?”王仙儿想到那个憨实中带着野性的少年,不禁兴奋了起来,心中盘算回头就问他乡下人是怎么过日子的,每日吃什么,如何狩猎…… 王豆香拿起书,“金七言等人今日失职,回去少不得追责。此刻他央求收了那个少年,便是将功补过。王氏人才如繁星,不差一个少年。可他毕竟救了你,王氏得报答,如此让他一生衣食无忧就是了。” 王仙儿叹息,“二叔,以后他见到我就要低头行礼了。” 想到那个野性十足的少年以后要规规矩矩的冲着自己行礼,王仙儿不知怎地,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金七言去寻到了杨玄。 杨玄有些好奇他的欢喜,心想难道是王豆香要给报酬?那我要什么好呢?钱财的话不可靠,他一人在长安,没亲没故的,是需要钱财。但王氏看样子很有钱,出手定然不少。不要吧心疼,要了怎么在长安保住这些钱财? 他从小几乎就没有私财,后来被杨定夫妇苛待后,才慢慢学会了藏私房钱。他知晓私房钱不能太多,否则会引发杨定夫妇的关注。 金七言干咳一声,负手说道:“你去长安准备作甚?” 当然是……不知道。 本来杨略要给他交代一些长安的事儿,可随即就被追杀。所以杨玄此刻对长安是带着憧憬,觉着怎么都能活出个人样来。 杨玄觉得说不知道会被怀疑,他想到了那个不存在的亲戚,话到嘴边就换了个说法,“我去投奔亲戚,随后……” 随后我能去做什么? 杨玄心想到时候去狩猎,想来长安城附近会有许多兽类吧,到时候我隔三差五去狩猎贩卖,用不了多久就能发财,随后衣锦还乡,用钱让杨定夫妇后悔。 他在幻想自己用钱砸,把杨定一家子砸的低头赔笑的场景。 “随后我去读书。”杨玄始终记得杨略的话:男儿不读书,此生就算是白活了。 他不愿意白活,但却知晓读书不易。县里有读书资格的不是官员子弟就是豪绅子弟,连商人子弟费力寻找关系,都不一定能读书。 他知晓自己没机会去读书,不过随即想到了那个卷轴。卷轴是杨略当初给的,说是他的玩具。一直到十一岁前杨玄都不知晓卷轴的秘密。他没什么消遣的,晚上没事就摆弄卷轴等东西,一个晚上无意间就打开了新世界。第一次卷轴连续用了二十余日,一直到说什么自动关机。从此后卷轴要隔一阵子才能使用小半个时辰。 卷轴里的少女说话又好听,杨玄跟着学了不少东西。那些东西他不知道如何,但总觉得不简单。 在长安想读书非常难,你得有出身,普通人的子弟读书的几率和没事儿逛街遇到微服的皇帝一样渺茫。 金七言也不去拆穿杨玄的谎言,微笑道:“我给你说说王氏。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五姓的一员,实力多强大我就不赘述了。进了王氏,此后你的一生就有了保障。衣食住行,乃至于娶妻生子,都由王氏包了。你若是能立功,以后还能升职加薪俸……可想来?” 边上的黄老二咧嘴一笑,心想王氏若是放话出去招募护卫,保证门槛都会被踩烂了。可王氏的护卫多是内部选拔,这样的人出身简单,忠心有保证,所以这等招募的机会压根不存在。 少年,好运气! 金七言和黄老二含笑等着杨玄点头。 “多谢。”杨玄抬头,认真的道:“我就不去了。” …… 五分钟后还有一章。 感谢Lybanana的盟主打赏。 第7章 我不做狐,要做虎 金七言刚被选拔为护卫时,第一次随侍在王豆香的身侧,恰逢有几个贵人来请见。那等贵人在普通人的面前恍若神灵,可那一日他见到了神灵俯首,满脸堆笑…… 这是一次洗礼,让他知晓了王氏强大的实力,以及无处不在的影响力。从此后,他对王氏堪称是死心塌地。 他觉得自己走运了,竟然能成为王氏的护卫。可眼前这个少年却毫不犹豫的……他发誓杨玄在听到自己的话后,一息不到就抬头婉拒了这个机会,几乎是不假思索。 金七言微微一怔,黄老二面色微红,“你可知晓王氏的威名?” 杨玄原先在村里时,长安于他而言便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有人去过县城,或是有人出过远门,回来就吹嘘长安如何如何。在那些人的口中,他隐隐约约的知晓了一家五姓。 提及一家五姓,村里人总是一脸景仰,大抵便是蚂蚁仰望神仙的那种感觉。触摸不到,恨不能为门下走狗。 “我知晓。”杨玄的心中微微一动,旋即坚定了下来。 金七言冷着脸,“你可想清楚了?” 杨玄点头。 金七言心中一叹。他本是好意,可这个憨实的少年却不知这等机缘的难得。他自然不好再劝,否则便落了下乘,于是便给黄老二使个眼色,自己缓缓离开。 黄老二压低嗓门,“这个天下不只是皇帝的,更是一家五姓的。能进王氏,便和在皇帝的身边做事一般尊贵。以后出门都能抬着头,谁敢欺负你,只管报王氏的名号……” 他觉得这样的美事换了谁都会趋之若鹜,求之不得,杨玄先前拒绝多半是不知晓王氏护卫的尊贵。 所以他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等着杨玄幡然悔悟,随后替他去金七言那里赔个礼。 杨玄心中感激,却诚恳的道:“多谢,真的不必了。” 这个少年傻了!黄老二回头,正好金七言看过来,他微微摇头。 愚不可及的小子!金七言冷笑,随即去禀告给王豆香。 “随他。”王豆香淡淡道。他很忙,若非杨玄救了侄女,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多看此人一眼。既然不愿,那么便算了。 外面,黄老二觉得杨玄放弃了人生的一条金光大道,气的肝疼。 杨玄就坐在地上,看着那些人生起篝火。 他是心动过,知晓进了王氏,几乎此生就不愁。衣食住行,妻儿老小,一切都在王氏的庇护下。 少年轻声道:“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 这是卷轴里说的一个故事,很短。 他的声音轻微,但双眸很亮,“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已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黄老二在不远处的帐篷边上和金七言说话,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很是遗憾。 少年的腰背笔直,声音越发的轻微了,但坚定的仿佛连神灵都无法阻拦。 “我不做狐,要做虎!” 夜晚来临。 天边隐隐有光,但渐渐被夜幕掩盖。一颗颗星宿就像是砂砾一般,密密麻麻的悬挂在苍穹之上。 “真像是一条河!” 黄老二仰头看着星河,“我想作诗。” “你会作诗?”杨玄眼巴巴的等着。 黄老二憋了许久,最后起身,“我去拉屎。” 杨玄期待的道:“蹲着想更快。” 黄老二一溜烟就跑了。 杨玄呆呆坐在那里看着苍穹星河,想到了那个家。 杨定会如何?多半是恼火。王氏呢?定然会不停的咒骂他,什么短命儿,什么贱狗奴…… 他们的三个儿子,大的两个要准备成家了,未来也只能以耕种为生;小的一个顽劣,被宠坏了,以后大抵会是个麻烦。 不过有那头虎在,县令会答应杨家的一些请求,想来他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我不是该恨他们吗,为何感到欣慰? 杨玄突然茫然。 杨定夫妇抚养他是因为钱财。每月五百钱,在小河村几乎就是富豪般的存在。那些年他们因此积攒了许多钱财,足够花用多年。 在杨略消失后的第三个月,杨定夫妇终于变脸了。从此他便成了地里的苦菜花,药铺里的黄连水…… 恨吗? 杨玄想到那五年的煎熬,点头,然后又微微摇头。 他不是滥好人,但终究无法忘却那些年的抚养,哪怕是看在钱财的份上。但杨定夫妇在那些岁月里给了他一个家。 “家。”杨玄双手捂脸搓了搓,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着那种阳光的笑。 “少年人莫要装深沉!”少年故作洒脱的模样让刚回来的黄老二失笑,从后面踹了他一脚,“赶紧准备睡了。” 躺在帐篷里,周围黑麻麻的,看不见星光,杨玄依旧有些不自在。他更喜欢星河为被,大地为床,在鸟兽的声音伴随中入睡。 黄老二躺下了,低声道:“以后和别人睡一处,记得要警惕些。也就是我,换个贼人,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是。”杨玄应了,把自己的布置往边上挪了些。 一根线就拉在他的身侧,一头连着他的手指。他是侧卧,右手握着短刀,一旦被惊动,短刀会毫不犹豫的挥动。 杨玄躺好,美滋滋的闭上眼睛。 在山林中他曾无数次露宿,那些以为寻到美食的兽类,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猎物。 不知过了多久,杨玄只觉得后脑勺发麻,脊背汗毛倒立。 黑暗中,他睁开眼睛。 黄老二轻微的鼾声传来,很稳定。 杨玄侧耳倾听。 此起彼伏的鼾声从各个角度传来,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最长的鼾声断断续续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呼吸。 除此之外,天地间安静的不像话。 杨玄收了线,轻轻拍打了一下黄老二。 “谁?” 黄老二猛地蹦起来,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刀。 黑暗里,那双眸中全是杀机。 杨玄压低嗓门,“是我。” “何事?”黄老二警惕的退后一步,旋即失笑。杨玄都救过了小娘子,难道还会想着杀他不成? 杨玄靠在帐篷边上,感受着后脑勺的麻木,以及脊背的寒冷,“我觉着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黄老二侧耳倾听,纳闷的道:“没有异常,你莫非是做噩梦了?” 杨玄轻轻掀开帘布,外面的冷风吹进来,身后的黄老二打个寒颤。 “我不做噩梦。” 杨玄撒谎了,从十岁开始他就不时做噩梦。在噩梦中,想弄死他的人很多,领头的便是杨定和王氏。 黄老二穿上衣裳跟了出来。 “别乱动。”黄老二警告道:“口子那里有人蹲守,不打招呼过去会被乱箭射死。” 杨玄蹲在帐篷外,眯眼看着前方,右手抓过什么东西,凑到鼻下嗅嗅。 黄老二纳闷,“你抓了什么?” 杨玄摇头,“我抓到了些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身体佝偻着,缓缓往前。 “小心。”黄老二弯腰跟在后面,“莫要多事。” 杨玄没有回头,“我不想多事。可从此到长安很远,我不想啃干饼子。” 所以他必须要保护此行的金主,以便有开水和美食,以及温暖的帐篷。 就为了这个? 黄老二撇撇嘴。 杨玄仿佛知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我不会坐视你被人偷袭弄死。” 黄老二觉得很荒谬,“数十护卫,难道还得要靠你保护?” 前方的杨玄微微点头,黄老二真想一巴掌拍晕他。 杨玄突然不动。 他看着前方,苍穹下,夜风吹拂,黄老二觉得很冷,可看着前方纹丝不动的少年,他忍住了不耐烦,刚想说话,杨玄缓缓举手…… 闭嘴! 黄老二看懂了这个手势,咬牙切齿的准备收拾少年。 杨玄觉得前方仿佛有一群妖魔鬼怪蹲在那里,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啃噬什么。 他取下弓箭,黄老二忍笑低声道:“你想射月亮?” 杨玄摇头,轻声道:“王氏究竟有多少仇家?” 他知晓一家五姓和神灵差不多,但究竟有多厉害却不知道。 黄老二一怔,“你看到了什么?” 杨玄单膝跪在地上,往箭矢的头部绑上了布条,一股子火油味传来。 “你想作甚?” 黄老二终于变色了,“把二郎君和小娘子吵醒了,你我都得……” 杨玄拿出火折子,低头吹了吹,把布条凑过去。 噗! 布条燃烧了起来,杨玄站起来,微微仰头,冲着前方张弓搭箭。 黄老二压着嗓门怒吼,“住手!” 营地被包围着,但却留了一个口子,口子的后面蹲守着五名护卫。他们愕然回首。 少年站在营地前方,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咻! 箭矢飞出了营地。 随着箭矢的落下,众人的目光不禁尾随。 箭矢带着火光落下,照亮了一个黑影。 黑影蹲在那里,愕然抬头。显然没想到营地里竟然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踪影。 黄老二震惊之极,他不知道杨玄如何知晓有人正在营地外准备突袭,但他知晓一件事……没有杨玄,他们今夜的麻烦会很大。 黑影的后面,乌压压一片人影站了起来。 呛啷! 呛啷…… 长刀出鞘的声音密集的就像是骑兵冲阵时的马蹄声。 那些黑影微微低头,首领长刀前指。 护卫来不及给杨玄一个感激零涕的眼神,疯狂嘶吼起来,声音凄厉无比。 “敌袭……” …… 求票:推荐票,月票! 第8章 话多的坏处 王仙儿正在沉睡。 她的帐篷不小,分为内外两个空间。里间是她的卧室,外间睡着随时准备伺候的侍女。 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双手紧握…… 那些贼人在疯狂的冲着她嘶吼,有人挥舞横刀,有人张弓搭箭。 二叔在焦急的向她靠拢,可随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救我!” 王仙儿在梦中喊道。 护卫们损失殆尽,贼人狞笑着围拢过来。 王仙儿绝望看着左右。 接着身体便腾空而起,那双不大的眼睛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野小子!” 王仙儿大喜。 “敌袭!” 被惊醒的王仙儿猛地睁开眼睛,问道:“谁?” 侍女衣衫不整的冲了进来,“小娘子,有贼人。” 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喊道:“小娘子,快出来。” 王仙儿快速穿了外衣,被簇拥着出去。她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王豆香和幕僚站在一起,面色平静。 风吹过,刚从温暖被子里出来的王仙儿打个寒颤,看到了杨玄。 杨玄站在营地前方,再前面就是结阵的护卫们。 他仔细看了看,“两百余人,有弓箭。” 说着他不露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正好脱离了弓箭的射程。 “仙儿!” 杨玄闻声回头,就见王仙儿提着裙摆,急匆匆的往王豆香的身边跑去。 少女的眼神宛如小鹿般的惊惶,在跑动中看到了杨玄的关注,瞬间就变成了骄傲。 王豆香也看到了杨玄的视线,他微微蹙眉,说道:“白日刺杀,夜里突袭,可见那些人是想杀了我。有趣,谁发现的贼人?重赏!” 王仙儿看到了那些贼人乌压压一片扑上来的疯狂,不禁点头,很是认同二叔的话。 黄老二低头,“是杨玄。” 王豆香轻咦一声,看了杨玄一眼。而王仙儿却有些意外,“他不睡觉的吗?” 黄老二越发的羞愧了,觉得自己和护卫们都是酒囊饭袋,“他被惊醒了。” 王仙儿下意识的问道:“那你们呢?” 黄老二的脑袋低的差不多到了胸膛,越发的羞愧难当。 他急切的道:“二郎君,赶紧带着小娘子撤离此处。” 王豆香淡淡道:“茶!” “是。” 有人拿来了案几和蒲团,侍女弄了小炉子烧水。 王豆香坐下,王仙儿坐在他的身边,正好看到那些贼人接近营地。 “放箭!” 金七言的嗓门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大。 箭矢飞出了营地,外面的贼人倒下十余。王仙儿鼓掌,“好!” 幕僚温和微笑,“小娘子高见。” 外面突然传来密集的弓弦声。 “盾牌!”金七言怒吼,他却不用,只是挥刀就斩落十余箭矢。 护卫们举起盾牌。 哪怕是脱离了箭矢的攻击范围,杨玄依旧谨慎的拿着一面盾牌。他看到一些贼人趁着护卫们寻求庇护的时机往前冲。这些贼人微微弯着腰,让杨玄想到了昨日护卫们冲向密林的步伐。 贼人们冲进了口子里。 “杀!” 金七言站在那里,看着麾下的护卫们冲了上去。 双方绞杀在一起,瞬间就能看出护卫们的能力更为强大。但对方的人更多。 杨玄没动,金七言也没动。 杨玄看着这个场面有些发憷,他觉得自己冲进人群中活命的机会应当有,但被弄死的机会也不小。关键是他觉得黑暗中的那个血盆大口依旧存在。 一波箭雨不分敌我的覆盖,侍卫们倒下五人。 金七言面色微冷,“畜生!” 后面,正在等热茶的幕僚搓搓手,“天下能这般无视麾下伤亡的,除去将领便是商人。将领是铁血,商人是冷血。” 王豆香看着开始沸腾的水,平静的道:“许多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水开了,侍女熟练的开始煮茶。 咻! 尖利的破空声传来,前方有侍卫高呼,“二郎君小心!” 一支巨大的箭矢穿破夜空,目标竟然便是王豆香。 王豆香温和道:“煮茶要凝神静气,分神了,茶水会变味。” 抬头看箭矢的侍女低头,“是。” 茶叶被投进水壶里,箭矢也同时到来。 杨玄看到幕僚随手拿起一根木材,微笑着摆动,就像是赶走一只苍蝇般的随意。 呯! 巨大的箭矢冲天而去,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这是高手! 杨玄不禁为之目眩,心想杨略的手段和这位幕僚相比……他觉得杨略应该更厉害些,自己以往把他的手段和县里的不良帅相比,好像过分了,不良帅肯定没杨略强大。 前方,护卫们分散开,两三人为一组,直接冲杀了出去。 双方绞杀在一起。 “杨玄没动!”王仙儿很失望,觉得野小子胆子太小了。 杨玄没法动。他看出来了,护卫们看似散乱的阵型,实则有些规律可循,两三人加起来发挥了更为强大的作用。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卷轴里说的‘化学反应’。而他贸然加入进去只会打乱护卫们的配合。 他此刻正在观察,有侍女急匆匆的从他的身边跑过,觉得他没去厮杀很无耻,愤怒的道:“还看!” 我没看你啊! 杨玄很无辜的翻个白眼,随即那种脊背发寒的感觉来了。 一个侍卫突然飞在半空中,鲜血吐的漫天都是。一个贼人紧跟而来,在半空中和他错身而过,大鸟般的冲着王豆香飞掠而去。 王豆香举起茶杯,轻啜一口,微微颔首,“不错。” 话音未落,身边的幕僚腾空而起,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长刀。 空中传来了兵器交锋的声音,旋即炸裂。 娘的,怎么兵器在他们的手中就变成了稻草呢?杨玄低头,避开了一块碎屑。 贼人一拳,快的让杨玄都没看清。 幕僚右手格挡,旋即整个人就往后飞退。贼人保持着挥拳的动作,他保持着格挡的动作,二人一前一后飞快掠过。 在经过王豆香的上空时,贼人突然如大石般的下坠,一脚踩向王豆香。王豆香看了王仙儿一眼,温和的道:“闭眼!” “不!”王仙儿倔强的闭上眼睛。 王豆香莞尔一笑,随手往头顶上空拍出一掌,正好碰上了贼人的脚底,不早不晚,不偏不倚…… 呯! 周围的人须发和衣裳都被劲风席卷起来,地上的杂物在滚动。大家都伸手挡住了面部,唯有在王豆香身侧的王仙儿不受影响,睁开眼睛,好奇的看着。 落下的贼人突然飞了起来,长笑道:“王氏的二郎君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领教了,撤!” 正在冲杀的贼人们潮水般的往后退去。 “穷寇莫追!” 金七言虽说恨不能把贼人绞杀殆尽,但他知晓自己的首要职责是保护王豆香和王仙儿。他横刀飞舞,周围的两个贼人惨嚎倒下,旋即一掌,当面的贼人飞了出去……竟然无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贼人在空中飞掠而去,王豆香喝了一口茶水,“留下喝杯茶也不错!” 话音未落,王豆香伸手掀起了案几。 沉重的案几呼啸直冲而去,追上了贼人。 贼人伸手拍去,呯的一声,案几四分五裂,但他的身体却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坠落。 杨玄一直盯着他,悄然跟随。此刻见贼人落地,他猛地扑倒,双手使劲,身体就贴着地面飞掠过去。 金七言带着两个护卫赶来追杀,贼人落地大笑,随后干咳几声,咳出了一口血,拱手道:“二郎君好手段,可惜无人能留下我。山高水长,长安再聚!” 金七言追之不及,王豆香举杯喝茶,眉间多了一抹冷意。王仙儿怒道:“竟然这般嚣张,好气!” 幕僚跺脚,“好个贼子!” 众人看到贼人长笑转身。 一个黑影就在他的身后猛地出现,说道:“你的话太多!” 噗! 短刀捅进了贼人的小腹,顺带搅动了几下,杨玄随即飞速后退。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伏击,贼人楞了一下,接着一掌拍出。杨玄疾退,把盾牌挡在身前,身体在盾牌后缩成一团。 呯! 盾牌粉碎,杨玄毫不犹豫的趴下。 在丢脸和丢命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丢脸。 劲风从身体上方掠过,贼人猛地拔出那把短刀,举起,旋即长嘶一声,轰然倒地。 金七言冲了过来,忌惮之余,先捅了贼人一刀,确定他只剩下了一口气,狂喜过望的看了一眼伤口。贼人本来拔出短刀是想远遁,可杨玄先前捅进去的时候,冒险搅动了几下,他一拔刀,肠子都被割断了几根。 杨玄缓缓起身,心有余悸的拍拍酸胀麻木的手。 讶然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王豆香的身上,但此刻他却讶然的转身看着杨玄。 幕僚也是如此。 金七言抬眸看着杨玄,从未这般后悔过自己先前的愚蠢。这样的少年机敏无双,他拒绝了王氏一次,难道我就不能再请他一次? 王仙儿呆了一瞬,心想野小子竟然这般厉害,可惜先前有些怕死,竟然趴在地上。但旋即她就原谅了野小子,二叔和幕僚都留不住贼人,野小子却让他毙命当场,虽说胆小的些,但本事不小呀!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向杨玄。 …… 感谢北宋大丈夫998章的盟主打赏,感谢爱吃小妞的牛胖子的盟主打赏。 照例,五分钟后还有一章。 第9章 明镜高悬 幕僚走了过来,俯身看着贼人,见他双目圆瞪盯着自己的身后,就回首对杨玄笑道:“你如何知晓他会落在此处?” 杨玄说道:“我看了看,他飞掠时不时在下降,可见是被二郎君那一掌给伤到了。” 幕僚温和问道:“是啊!这谁都知晓,可你如何能算到他的落地之处?” “看啊!”杨玄很简单的说道。 “看?”幕僚问道。 杨玄点头。 就是看,没什么高深的。他很诚恳的道:“我看了一眼,就知晓他会落在那里。” 幕僚为之一怔,笑道:“少年人,可想来王氏?” 金七言看了杨玄一眼,觉着这是个大好机会。 昨日是他和黄老二邀请,今日却是幕僚。这位幕僚在王豆香的身边做事,深得他的信重。他的相邀便是王氏的正式邀请。 杨玄若是答应,进了王氏后不会从护卫做起,弄不好能去更好的地方。 黄老二艳羡不已,却又为杨玄感到高兴。他冲着杨玄瞪眼,示意他切莫再矫情。 王仙儿在后方叹道:“这下没法让他为我喂马了。” 王豆香微微一笑,看到杨玄抬头。少年人的眼睛很亮,一种多年前自己曾拥有过的气息让他不禁蹙眉。 杨玄既然决定了要做虎,自然不可能再犹豫:“我并非不识好歹,不过……还是多谢了。” 幕僚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用笑声遮掩了自己的尴尬,再问道:“长安居,大不易,少年人,你可知自己拒绝了什么?” 大好前程,荣华富贵! 杨玄看到金七言微微摇头叹息,黄老二怒不可遏,伸手在脖子那里拉了一下。他点头,说道:“我知晓。” 可你还是拒绝了。 幕僚回去,见王仙儿面带些许失望之色,随后转为骄傲。 “二郎君,那少年还是拒绝了。却不知为何。” 王豆香也颇为意外,不过他经历的大场面太多了,这等小意外无法让他动容,“少年意气……不过长安不安,多少意气风发的少年俊彦在长安城中被打磨了志气,我希望他能一直这般执拗,不过我见过太多从意气风发到暮气沉沉的少年。” 幕僚看了王仙儿一眼,“再多的志气也敌不过囊中羞涩,处处碰壁。他一个猎人进了长安城能做什么?难道把那些权贵当做是兽类猎杀了。对了,他当时还说想去读书,可长安城中读书何其难。” 王豆香负手看着被黄老二‘追杀’的杨玄,感慨道:“我想起了当年和大兄偷偷出了家门,在长安城中玩耍的自由自在。如今诸事缠身,却再无那等纯真。” 幕僚听出了些味道,知晓这位二郎君终究是牵挂着长安,担心有人在长安同步出手针对王氏。 王豆香没了睡意,突然招手把杨玄叫了来。 王仙儿没好气的被侍女们簇拥着回去歇息,临走时问道:“你为何不来王氏?” 杨玄没想到她竟然会和自己说话,楞了一下后,说道:“我在山中待惯了。” 王仙儿走后,王豆香仔细看了杨玄一眼,问道:“先前见你飞掠如风,颇为迅疾,修习了何等功法?” 若是旁人问这个问题,难免有些交浅言深,但王豆香何等地位,哪里会觊觎一个乡野小子的功法,这话反而带着些亲切之意。 杨玄也不知晓功法的名字,但他知晓自己要小心,否则一个乡村野小子如何能得到功法?他心中万般念头转动,神色平静,脊背微热,有些如芒在背的紧张,“是和一个老猎人学的。当年我曾在山中救过他。” 感恩图报的例子多如繁星,当然,恩将仇报的例子也不少。 王豆香微微颔首,“可见资质不错。你想读书?” 这个话题转的让因为说谎而愧疚的杨玄有些懵,“是。” 王豆香微笑问道:“为何?” 幕僚笑了笑,觉得王豆香的问题是个陷阱。你问一百人,一百人的答案都不同,但内心都一个想法:读书做官,读书成为人上人。 但他看到杨玄竟然在思索,心道这个问题难道还需要思索? 杨玄很认真的想了想,他想到了自己这十五年来的经历,更想到了杨定一家子的眼光狭隘。而他却不同。他曾被王氏骂过,骂村里人说他和其他三兄弟压根不像。这里的不像不仅仅是指相貌,更多的是指气质和言行。 他当时想了许久没有答案,后来才知晓,是卷轴里少女的声音教会了他许多。 他诚恳的道:“不读书便是睁眼瞎。” 王豆香和幕僚都为之一怔。 以他们的阅历,自然能看出杨玄回答的很诚恳。可这个答案却和世人的不同。就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想如何挣钱发财,一个少年却突然说我不喜欢钱一样,让人诧异之极。 幕僚突然笑了起来,很是感慨的那种,“当初我读书时,想的是出人头地,想的是为官做宰,发财娶妻……那些同窗皆是如此。你这少年却想着不做愚人,有趣,有趣。希望多年后再见到你时,依旧是这个想法。” …… 一片延绵不知多长的城墙出现在眼前,高大的让人必须要极力仰头才能看到顶端。上面的军士手持兵器,威武不凡。连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叫做‘骄傲’的情绪…… 当看到长安城时,杨玄张开嘴就没合拢过。 雄壮之极的长安城让这个野小子目瞪口呆,那些骄傲自信的行人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土包子。 百余骑冲出了长安城,军士们竟然没有盘问和阻拦。众人近前行礼,“见过二郎君。” 这是王氏的人。 王豆香颔首,“家中如何?” 为首的男子说道:“无碍!” 王豆香心中一松,回首对杨玄说道:“你且寻了地方住下,回头我自然会安排你进国子监。” 这是王氏的谢礼,杨玄拿的心安理得。 车帘掀开,一个侍女探头出来,凶巴巴的道:“小娘子说了,长安城中多狡黠之辈,你这般傻乎乎的,小心别被人哄骗了。若是有人哄骗你,只管报上我家小娘子的名号,小娘子自然会为你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这是哪跟哪啊! 王豆香脸颊抽搐,幕僚陶醉的赞美着城墙的牢固…… 城门也很牢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蹲在城门边上,脸上多了些意外之色,轻声对身边的人说道:“王豆香去巡查矿山归来,怎地多带了一个少年?” 身边人轻声道:“不知,据闻王氏的车队遇袭,随后车队周边就多了哨探,咱们的人无法靠近。” 男子打个哈欠,揉揉有些饿的肚子,“王豆香对他温和的说话,连王仙儿这位王氏娇女也让侍女传话,这个少年怕是有些意思,我回去禀告。” 他一路转来转去,最终转到了皇城外。 验证身份后,他进了皇城一路往右,越走越偏僻,直至最角落里,一小片看似破败的建筑群在晚春的阳光沐浴下,竟然也闪着光。 门口守着两个大汉,见他来了就笑道:“赵三福怎地回来了?桩子的活不好干吧,要不换了我等去试试?” 赵三福挑眉伸手勾勾,“要不试试?” 两个门子笑了笑,不敢接茬。 进了大门,一面大铜镜就挂在前方,上面挂了个牌匾,写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这里便是镜台,大唐最为神秘的机构。 赵三福站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自恋的道:“这般英俊洒脱的年轻人,还前途无量,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女子。” 他一路进去,最后在大堂外面止步,低头道:“赵三福请见王监门。” 门外站着两排大汉,人人穿着玄色衣裤,气势沉凝。 玄衣分为几种,帝王穿的,权贵穿的,但不管哪一种都代表着玄衣的尊贵。但这些大汉却身着改过的玄衣,可见地位不凡。 少顷,有人出来。 “进来。” 赵三福微微垂首,跟着来人进去。 大堂不小,一进去就看到两排人站在下首。 正面上首跪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一个眼罩把他的左眼遮盖着,露在外面的右眼幽幽的看了赵三福一眼。 这位便是镜台首领,左监门卫将军王守,也是长安权贵圈忌惮咒骂的独眼龙。 “见过监门。”赵三福知晓这位镜台首领的狠毒,不敢啰嗦,行礼后说道:“小人奉命盯着王氏,今日王豆香回长安,小人得知他此行曾遭遇突袭……” 王守轻轻拍打着身前的案几,腰杆笔直,声音却格外尖利,“王豆香此行是巡查王氏矿山,按照咱的推算,他当在十日后归来。他此行带着不少护卫,刺杀不足以阻拦他的行程,提前归来……唯有一等可能,长安王氏送了消息给他。” 赵三福低头,想到了长安城中最近议论纷纷的一件事儿。 “削去三成门荫,这是在割权贵高官们的肉。”王守的右眼中多了讥诮之色,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遮住左眼的眼罩,“那些人富贵之极,却恨不能捞取天下最一枚铜钱,饕餮也不足以形容的贪婪,让人鄙夷。” 赵三福赞同这番话,但他知晓这番话只能在镜台内部说,否则宫中的那位至尊能让王监门生死两难。 王守摆摆手,准备送茶水来的男子低头退下。 王守看了赵三福一眼,“王氏知晓内情,王豆香提早归来,这便是准备应变。这一路可有别的?” 赵三福在路上就打好了腹稿,此刻从容说道:“王豆香此次带回来一个少年。” 王守冷冷的道:“镜台给你等钱粮,便是弄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这是发作的先兆,赵三福额头见汗,“监门,王豆香对那少年颇为亲切,连王氏的那位王仙儿也颇为关切此人,小人觉着可疑……” 王守起身,拂袖,众人急忙低头恭送。 他转身从后面去了,尖利的声音传来。 “那你便去盯着此人。” …… 新书就是一株小树,需要兄弟们的支持:推荐票,月票,爵士求票。 第10章 长安城的见面礼 赵三福出了大堂,跟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侧。 男子叫做辛全,乃是镜台十二主事之一。 辛全笑的很和气,但边上的几个主事却主动和他拉开了距离,仿佛此人便是厉鬼。 “都怕了老夫。”辛全笑的真的很和气。 赵三福是他的下属,涎着脸道:“主事,他们说你当初在北疆和北辽的密谍绞杀多年,有次被围杀,饿的不行了就吃人肉,可有此事?” 辛全依旧笑的温和,脸上的细纹皱着,看着赵三福。 这是个天大的八卦,从未被人证实过,赵三福心跳加快,觉得自己今日要出彩了。 辛全注视着他,良久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有好奇心,但好奇心有时会害死你。” 赵三福身体一松,觉得不知道也好,否则整日面对着一位吃过人肉的上官,心中会各种膈应。 辛全前行,赵三福跟在侧面。 “你今日不该擅自求见王监门。”辛全对着前方来人颔首微笑,那人也回以一笑,不过随即不露痕迹的往右侧避开一步。辛全仿佛没看到,依旧微笑,“当年你在军中为斥候,颇有些名头……” “不是有些名头,而是大有名头!”赵三福不满的道:“主事,当年我在北方杀了无数北辽斥候,人称大唐第一斥候,眼看着就要升官了,可你却一番哄骗,把我哄来了镜台,若非如此,我说不得已经成了将军。” 辛全莞尔,“大唐与北辽如今偃旗息鼓,斥候战只是热热身子罢了,老夫与北辽密谍打交道,知晓他们已经准备了手段,要弄死几个出色的大唐斥候来立威。再说……” 辛全很是诧异的看着他,“当初老夫在军营借宿,听到你酒后说什么只愿大唐盛世万年,为此不惜一死。这般热血的年轻人,老夫不把你拉回长安,迟早会战死在北疆。” 可你也不能哄骗我啊! 那时的辛全言辞凿凿的说镜台需要他这等人为国效命,于是他喜滋滋的来了,可几年下来竟然还是个桩子。说是为国效命,可这几年更多的是盯着长安的权贵,和鹰犬差不多。这些都让赵三福很是不满,牢骚满腹。 辛全突然板着脸,“越级非好事,以后少自作主张,有事先和老夫说,记住了。另外,王监门既然叫你盯着那个少年,你就要做好了。盯紧,盯牢,不过不可用粗俗的手段,要和这春雨一般,和润无声。” 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今日越级禀告,赵三福就能被辛全恨死。不过辛全从不揽权,能不做事就不做事的作风倒也适合赵三福这等名利心强的。 辛全指指天空,赵三福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下雨了。 春雨如丝,更如油,落在人的身上毫无知觉。墙角的几株嫩绿在春雨中微微摇摆,生机勃勃。 辛全蹲在值房外面守着一个小炉子,上面一口小锅里熬煮着汤。他在幸福的微笑,赵三福不禁打个寒颤,觉得那个传言弄不好就是真的。 赵三福一边去寻杨玄,一边琢磨如何接近这个少年。 良久,他一挑眉,“要想大唐盛世万年,就得做高官。镜台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耶耶要想升官就得杀人!” “那个少年看着有些蠢,应当很好杀。可……能不能杀?若是十恶不赦之徒,杀了便杀了……” 被他在口中杀了几次的杨玄按照杨略给的地址,在一路寻摸而去。 长安城中的街道宽敞的不像话,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切皆井井有条。杨玄背着硕大的包袱左顾右盼,活脱脱的一个土包子。 “不是说有坊墙吗?” 杨玄看到了街边围墙出现了一片缺口,露出了里面的屋宇,最大的一片屋宇富丽堂皇,门外站着两个门子,昂首冲着他在笑。 村里有人曾去过州廨,回来大吹法螺,说长安城中全是坊墙,每个坊墙里有十万户人家,一到晚上必须熄灯,否则杀了。 这是杨玄最厌恶长安的地方,可坊墙呢? 那些百姓在巨大的缺口处自由进出,边上巡逻的军士视而不见。 “少年郎,来喝茶呀!” 有女子在喊,杨玄抬头,见一座木楼的二楼上开了一片窗户,十余打扮的让他心跳加剧的女子正在招手。右侧第三个女子正冲着他喊话。 这是茶坊?可长安城中的坊里不是不许做生意吗? 杨玄指指自己的鼻尖,面红的和猴子屁股差不多,“你……你叫我?” 这个女人叫我干啥?喝茶?杨玄也喝过茶,那是村正家办喜事时弄的一大桶茶水,他得了一杯,仔细品品,觉得真难喝,但却要学着那些村民违心的夸赞好茶。后来杨定也附庸作雅买了些最便宜的粗茶来,可却轮不到他喝。 女子捂嘴偷笑,边上的同伴笑的花枝招展的,“哎哟!这是个雏鸟呢!刚到长安城。少年郎,来,不要你的钱。” 杨玄想到了一种职业,村里那些男人没事儿蹲在村口扯谈,男人嘛,聚在一起除去所谓的天下大事之外,就是谈论女人。他们提及县里的女妓,说是某某女妓真美,只是价钱太贵,不敢去。 杨玄低头就走,女子们笑的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一个老汉站在楼下,喝道:“青天白日就勾搭少年郎,不要脸!” “哟!” 楼上一个女妓探头往下,“那我勾搭勾搭你如何?” 老汉义正辞严的道:“老夫持身正,你等莫要……” 女妓招手,“一半价钱,手法好说。” 老汉板着脸,“胡言乱语,咦!老夫怎地口渴了,进去寻杯热茶喝喝。” 杨玄站在斜对面,少年忧郁的发现王仙儿的话是对的,长安城中有许多狡黠之辈。譬如说这个老汉,先前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呵斥女妓,此刻却一脸严肃的进去嫖。 这个叫做什么?假正经? 杨玄摇摇头,心情又好转了。 他寻了个妇人,拱手问道:“敢问娘子,永宁坊在哪?” 妇人回身指指,“前面走两个坊,右边第三个坊就是了。” “多谢。” 杨玄兴奋的一路小跑,等看到永宁坊时,他珍而重之的放弃了走破损的坊墙和狗洞,而是选择了正门。正门门口有几个大汉,凶神恶煞的道:“哪来的?” 杨玄的热情的道:“元州。” 就在不远处,赵三福摩挲着下巴,对手下说道:“这些恶少是准备勒索这个少年,看样子是从前面就盯上了。啧啧!你说我是英雄救美呢……呸!是英雄救少年。” 他眯着眼,想到了镜台最近的紧张气氛。在皇帝令镜台派人去通知一家五姓后,长安城中的气氛就不对了。一家五姓的门外车水马龙,求见的权贵官员多不胜数,镜台记录的人都麻木了。 赵三福觉得这是要出大事的前兆。他是平安岁月的受益者,最见不得风风雨雨,但凡谁要在长安和大唐搅风搅雨,那便是他的仇人。他叹息一声,“哎!好好过日子不好吗?非得要搅风搅雨。” 身边的手下当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面色煞白,“赵桩子,那可是宫中的吩咐,咱们镜台是陛下的走狗,可不敢这般说。” 镜台有百余好手,专职对外行动,称为‘桩子’。 赵三福蹙眉,“谁想到的桩子这个称呼?耶耶不是树桩子,娘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他拽文拽的很舒爽,却发现手下面色惨白的和青楼女妓的屁股有得一比,让他想到了一首诗,诗人把月亮和女妓的屁股相比,很是恰当,“慌什么?难道是宰相?” 宰相自然不敢干涉皇帝走狗的称呼,手下的眼皮子狂跳,“是……是王监门。” 晦气! 赵三福目光转动,“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手下楞了一下,老实的道:“我听到……” “你什么都没听到。”赵三福很强势的摆摆手。随即兴奋,“这些恶少果然动手了!耶耶的机会来了,记住,要在边上装作是围观者,为我造势。耶耶去了。” 那边,几个恶少围住了杨玄,你推我攘的,边上的行人都摇摇头,纷纷避开。 杨玄一边格挡,一边问道:“你等作甚?” 他今日才到长安城,压根没仇人,为何有人围殴?他在想能否反抗,但想到对方可能是官吏,一旦反抗就和造反差不多,就熄了这个心思。 大汉们的推攘实际上和殴打差不多。 为首的大汉狞笑道:“耶耶是官家人,看你不像是好人,和前日偷窥杨二娘沐浴的贼子长得差不多,和耶耶去县廨一趟吧!” 杨玄心中一惊,想到了当初被杨定夫妇暴打时最佳的防护姿势,急忙抱头蹲在地上,把包袱搁在身前,用双腿夹紧,喊道:“我今日才来长安!” 大汉们当然知晓这事儿,不过这也是杨玄被他们盯上的缘故。外乡人嘛,第一天来长安正好勒索。 “还敢狡辩。” 一顿毒打,杨玄只是抱着头。 赵三福一脸正气的出现了,指着恶少们厉喝,“住手!” 几个恶少抬头,一人狞笑,“哪来的蠢货,耶耶们行事,且离远些!” 赵三福想英雄救少年,自然要把戏演好,他朗声道:“这里是长安城,你等自称官吏,可有牌子?” 恶少眯眼看着他,“耶耶的牌子也是你能看的?打!” 几个恶少丢弃了杨玄,扑过去围殴赵三福。 赵三福一脚踢翻一个,一拳撂倒一个,第三个恶少拎着木棍冲来,骂道:“找死!” 呜! 这一棍子直奔赵三福的脑门。 要不要继续演戏? 赵三福的脑海里在天人交战,心想要赢取杨玄的好感,那么最好受伤。可这一棍子会不会打死人? 一个拳头突兀的出现在他的头顶。 呯! 棍子撞上拳头,棍子的材质太好了,竟然没断,斜斜的从侧面划过。 呯! 赵三福的天人交战结束了,额头上飞速鼓起一个大包,眼神茫然,身体摇摇晃晃…… 杨玄刚测试了自己的拳头能否硬扛木棍,结果是肯定的。虽说比不过杨略能一拳打碎横刀,但也很不错了。他这才想起帮自己的赵三福,回身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噗! 赵三福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上。 …… 五分钟后有一章。 第11章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地上躺着两个恶少,剩下一个站在那里,狞笑道:“还不给耶耶跪下!” 赵三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杨玄蹲下按按他的脉搏,发现还行,心中不禁一喜。 恶少大步走来,他觉得自己被少年无视了,在周围人的注视下,他的脸火辣辣的,羞愧难当。要想找回脸面,唯有把这个少年毒打一顿,顺便弄走他的钱财,给两位兄弟医治。 他抬起脚,奋力踹去。 围观的人惊呼一声,杨玄头皮发麻,猛地往侧面一窜,自己躲开不说,还不忘把赵三福拉过去。 有人高呼,“快跑!” 大伙儿算是看出来了,这少年就是个土包子。长安城中的地下势力分为两种,一种是恶少,既然带着个恶字,自然是无恶不作。而另一种就是游侠儿,游侠儿这个名字一听就知晓带着些侠气。 少年惹到了恶少,以后少不得会被欺凌,围观人群中,有人骂道:“莫要欺人太甚,去报官,让金吾卫的来。” 金吾卫负责治安,但那个恶少却狞笑骂道:“耶耶回头弄死你!” 杨玄一怔,问道:“他们不是官?” 人群中有人说道:“他们是恶少。” 他们看到少年松了一口气,甚至是有些欢喜。 “难道是想做恶少?”一个妇人失望的道:“否则为何高兴?” 一个乡下来的少年,在长安城中找不到事干,可总得要养活自己吧?做恶少不用干活,若是跟着有前途的头目,日子好过的很。 杨玄止步,就在恶少伸手抓他的衣领时,一拳…… 呯! 这一拳打在面门,人群就看到鲜血飙射了起来。恶少捂脸,杨玄再一拳,重重击打在他软弱的小腹上。 “哦!” 恶少弯腰,杨玄提膝。 呯! 世界安静了。 杨玄架起赵三福往坊里去,人群默默让开一条路。 这些人为何这般安静呢? 这是杨玄到长安的第一日,他不知晓一般人遇到恶少都会避之而不及,能忍就忍。而敢于直面恶少,并出手毒打的不是愣头青就是不怕恶少的人。 那个妇人跟上来,小声道:“少年郎,这些恶少同伙多,你要小心报复。” 实际上普通人真的不怕什么恶少,他们只怕没完没了的报复。你要指望金吾卫能保护自己,多半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玄心中一紧,这时赵三福已经醒来了,挣脱杨玄的搀扶,努力笑道:“不怕,有我在。” 杨玄很感激的道:“多谢你了。不过……” 他的感激很真诚,但眼神中却带着疑虑。赵三福先前出场的形象很高大,却被一棍打晕。若是那些恶少报复,杨玄但心他扛不住。 赵三福看懂了这个眼神,干咳一声,“先前我只是有些失神了。” 失神,就是走神。 杨玄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我们那边有个老医者说过,经常走神的多半是脑子有些毛病。”。老医者喜欢喝酒,喝的烂醉就说自己乃是天下第一神医,可却治不好自己一张口就满嘴臭气的毛病。 赵三福眼皮子一跳,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少年,心想这话难道是意有所指?若是如此,这个少年可不憨傻,而是精明。 杨玄的眼神很真挚,还带着些担忧之色,显然是担心他的病情。 赵三福打个呵呵,“我失神只是在想这几个恶少恍惚在哪见过。” “还见过?”杨玄追问,“可知晓他们的老巢?” 老巢这个词让赵三福再度一怔,想到了曾经的峥嵘岁月,“这个倒是没有。” 一个谎言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掩饰,这一路赵三福被杨玄的关怀弄的焦头烂额,只想回到北疆和那些北辽人厮杀。 杨略给他的住所很宽敞。 “这里叫做陈曲。”赵三福主动去打听了消息,“看到中间的宅子没有,这便是户部郎中陈永定的居所……所以这里叫做陈曲。” 他觉得少年定然会艳羡敬畏,可杨玄蹙眉道:“户部郎中的薪俸很高吗?” 赵三福作为镜台桩子,自然知晓陈永定的薪俸养不起这等豪宅,但皇帝显然对这等贪腐睁只眼闭只眼,除非是要杀鸡儆猴,或是此人不合皇帝的意,才会暗示御史出手。 一路到了陈曲的最里面,找到了那个宅子。杨玄见大门有锁,就赞道:“很贴心。” 赵三福上去,拉了一下,锁就开了。 杨玄吸吸鼻子,为杨略辩解,“锁很贵。” 赵三福点头,推开了大门。 呯! 大门倒下了一扇。 杨玄缓缓走上去,看着院子里的杂草到了自己的腰间,赶紧解释道:“我家那亲戚怕是出远门了。” 赵三福在观察他,伸手抹抹脸上的灰尘,“太荒凉了。” “这里好。” 杨玄的欢喜不是假的,“和山里一般。” 随后就是收拾。 赵三福在北疆时是最出色的斥候,斥候整日在刀口度日,谁会在意环境?于是住的地方一年难得清扫一次,被子更是从第一日睡到了离开北疆的那一日。 所以他对这种活计很不在行,但既然要和杨玄套近乎,就不能偷懒。 他一边干活,一边不经意的看着杨玄。 少年很兴奋,来来回回的脚下很快,手上更快。当发现一件家具还能用时,他会惊呼,接着欢喜的回首冲着他笑。 少年,那家具破了啊! 赵三福觉得自己一定看错了,王氏何等的尊贵,不可能会对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乡下少年和颜悦色。那位天之娇女王仙儿更不可能令侍女传话。 一定是我眼花了,他摸摸额头上的包,有些恍惚。 “犯病了?”杨玄关切的问道。那位‘天下第一神医’说过:脑子有毛病的人,定然会说自己没毛病。 赵三福摇头,“我没毛病。” 到了黄昏,这个小院子终于弄出了个模样。 “我请客!” 杨玄从未请过客,每当看到村里人请客时,他总是蹲在边上,想着自己的私房钱何时才能正大光明的拿出来使用。 赵三福淡淡道:“你有钱?” 少年穷的衣裳有多个补丁都舍不得换,请客……别是请耶耶去吃干饼子吧? 杨玄点头,“我有钱。” 赵三福不知晓杨玄的自尊心有多强烈,谨慎的道:“若是不够我来。” “够!” 二人在坊中寻了个酒肆,杨玄一进去就很从容的道:“来一小坛子酒水,再来三道菜蔬,羊肉可有?要烤的……” 他很心疼,但转瞬又觉得不该这样,赵三福帮了自己不少忙,这个客该请。 伙计问道:“是要胡饼还是馎饦?” 主食啊! 赵三福刚想说馎饦,杨玄拍拍背着的小包袱,“有,有。” 二人坐下,酒菜随即上来。赵三福看了他的包袱一眼,杨玄打开,拿出了一叠干饼子。 赵三福出永宁坊时,不住的嘬牙花。两个黑影闪过,却是他的手下。 三人一前一后远去。 “赵桩子。”一个手下见他神色痛苦,额头上泛着光,就问道:“可是牙疼?” 赵三福幽幽的道:“那干饼子坚硬如铁,差点崩了我的牙。”。 手下跟在侧后方,低声道:“那个少年可要盯着?若是他弄些不妥之事,可要断然制止?” 随着这番话,一股子杀机洋溢着。 赵三福摇摇头,想到少年先前把最后一点菜汤都用干饼子卷了吃的模样,不禁再摇摇头,“不必了。对了,今日朝中如何?” 这位小小的桩子在忧国忧民,可手下早就习惯了,“朝中暗流涌动,门下郎中晏城今日建言,说陛下恩待权贵多年,每年门荫权贵子弟多不胜数,朝中因此花销巨大,更有些权贵子弟不堪为官,误国误民……” 赵三福站定,赞道:“好一个晏城,这些话皆是我想说的。” 手下心想你想说……可你进不去朝堂,进了朝堂也没你开口的余地。 赵三福回身,手下才发现他的额头上有个大包,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位赵桩子没成亲,难道是去窃玉偷香被发现了? 赵三福眯眼看着前方,月光下,巨大的皇城恍如一头巨兽。 他讥诮的道:“那些权贵眼中只有自家的荣华富贵,大唐如何漠不关心。这等人越多,大唐就越衰败。” 手下不敢吭声,但却觉得赵三福的理想很可笑。你一个小小的桩子难道还能掺和朝政,影响朝政? 赵三福就站在月光下,声音和月光一般冷清,“我也想如那少年般的无忧无虑,可终究不能。” 杨玄并非无忧无虑,只是他的心足够宽敞。那些年他在杨家被苛待,他也曾默念杨略的名字。他期望有个英雄从天而降,解救绝境中的自己。但他期盼了许久,杨略没来,英雄也没来。从此后他就知晓一个道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杨玄烧了水,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随后洗衣裳。当他枕着双手,躺在铺着干稻草的床铺上时,不禁想起了小河村的岁月。 “不想了。”他起身下地,就站在卧室中间,双目闭上,反观己身。 功法一动,身体就有些暖洋洋的,很是惬意。杨玄渐渐入定,一股股气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从他的毛孔中钻了进去。 这些气息刚开始微凉,在经脉里流转一圈后,就变成了温开水般的,不断滋养着他的身体。无数气息在经脉中流淌,最终汇聚于丹田。 杨玄双手缓缓靠拢,在即将碰到时停住,随即反拉。 嘭! 产生了吸力的双手之间被强行拉开,虚空中发出一声爆响,那些气息溢流出来,室内陡然生风。 杨玄睁开眼,双目中竟然生出了光芒。 恍如电光石火。 …… 求票……啊啊啊! 第12章 此言可为吾师 长寿坊,王氏。 王豆香刚和妻子说了些别后的情况,晚饭后,就去寻兄长。 王氏的宅子颇大,夜色中,几个侍女拎着灯笼走在前方,偶尔回首,就见王豆香目光沉凝,仿佛在筹划着什么。 灯笼轻微晃动,光晕也跟着摆动,前方有人问道:“何人?” 侍女回应,“是二郎君。” 前方多了几盏灯笼,照的屋前如同白昼。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笑吟吟的拱手,“新田见过叔父。” 这是家主王豆罗的长子,王瑜,字:新田。 王豆香颔首,“仙儿如何?” 王瑜侧身相迎,“先前嘟囔着什么野小子,后来见了阿耶和我给他准备的礼物,顿时就欢喜了起来。” 他目光平静,但王豆香知晓这个侄子想什么,“此次没有那个少年,仙儿危矣。” “叔父在书信中提过此事。”王瑜神色依旧如故,“不过总有井底之蛙妄想着意外之喜。” 王豆香蹙眉,“那少年就是个乡野小子,憨实,行事不莽撞,自有分寸。若他是井底之蛙,想着意外之喜,那他会选择来王氏,而不是去国子监……” “国子监?”王瑜还不知晓此事,一怔之后就笑了,“国子监乃是玄学的地盘,进了那里不但要读书,还得修炼。要命的是,还得去搜寻南周密谍,每年都有学生战死。一个乡野小子竟然去国子监,叔父,那些玄学子弟眼高于顶,一个乡野小子进去,会很有趣。” 王豆香微微摇头,不怎么满意侄子的态度,“大兄呢?” “阿耶在看书。” 王瑜进去,“阿耶,二叔来了。” 案几后跪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斑白的须发和走进来的王豆罗那一头乌发对比强烈。他放下书抬眸,眉心处的皱纹很深,就像是多了一只竖着的眼睛。 这便是王氏家主王豆罗,他看着进来的王豆香,温润微笑,“你此行辛苦,有事尽可明日再说。” 王豆香摇头,跪坐在他的对面,惬意的叹息一声,“还是家中好。” “是啊!”王豆罗把书合上,见王瑜准备告退,就说道:“大郎也听听。” “是。”王瑜上前一步,为他们煮茶。 王豆罗满意的看着儿子从容的动作,脑海里却在想着最近朝中的动静,不禁就多了些冷意,“就在前阵子,突然有人进言削了三成门荫之数,权贵高官们哗然,可咱们那位皇帝却不置可否……” 王豆香拿起竹夹子,夹了一个松果进小泥炉里。啪啪声中,他放下夹子,抬头道:“他想做什么?试探?还是动手?” “镜台派人来解释,说了许多,就一句话。”王豆罗竖起食指,有些不屑之色,“此举并非针对咱们。” 王豆香把手放在泥炉边烤了一下,缓缓道:“他也不敢。” 王瑜看了父亲一眼,“他若是敢,大唐不存。” 王豆罗没理儿子的话,换了个话题,“此次仙儿顽劣,差点出事。那个少年要什么?” 王豆香含笑道:“他想读书,明日我便令人带他去一趟国子监。” 王豆罗颔首,“小事。” 哪怕是权贵也不敢说进国子监是小事,可王氏却有这个底气。 王豆香见案几上有一幅字,就拿起来赏玩。 水开了,王瑜开始煮茶。 不知过了多久,王豆香幽幽的道:“我嗅到了一抹血腥味,这位皇帝……怕是要静极思动了。” …… 天没亮杨玄就醒了,他习惯性的去生火,下床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在长安安家了。 生火烧水,就着一碗热水,他吃了三块干饼子,随后摸出剩下的两百多钱有些发愁。这一路他几乎就没花过钱,可昨日请客花销不小。 “坐吃山空可不成!” 杨玄随即出门打探消息。 天才麻麻亮,几个老人在附近晃荡。杨玄觉得老人经验多,就寻了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行礼问道:“老丈,我想打听打听,这长安城何处能狩猎?” 老人楞了一下,然后拍着大腿狂笑。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杨玄担心他咳出问题来,就为他拍背。 “是个心善的小子!”老人喘息着说道:“乡下来的吧?” “是啊!”杨玄点头,老人叹道:“这是长安城,除去禁苑之外,就没有兽类。要想狩猎就得去郊野之地,最好是去终南山。不过终南山乃是修道之地,去狩猎小心被收拾。对了,你可是想挣钱?” 有些失望的杨玄点头,期待老人给他一个指点,不过老人随即让他失望了,“长安居,大不易。看你有些瘦,可去给商人打杂。有机缘便去给大户人家做事,若是能给权贵做事,啧啧!那可是祖坟冒青烟了。” 杨玄面色古怪,“是啊!” 老人看看杨玄,摇摇头,“少年人千万别想这等美事,想多了只会让你备受煎熬。那些权贵啊!只要自己人,外人进不去。不过如你这般年轻的,其实最好去读书,可读书耗费不小啊!若是能进国子监倒是好,一文钱都不用,可那等地方寻常人哪里能去?” 一个男子从晨雾中走了过来,近前行礼,“见过杨郎君。我家二郎君让你今日去国子监报名。” 老人的喋喋不休被打断了,他看看男子,再看看杨玄,“国……国子监?” 杨玄也没想到王氏的动作会那么快。 国子监位于务本坊,杨玄跟着管事模样的男子一路到了地头,看着破开一长段的坊墙,杨玄不禁呆滞了。 这是国子监啊! 坊墙竟然也被扒拉了。 管事在前方回头看了他一眼,眸色平静,“走。” 此人对自己不友善。 杨玄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不对的气息,但他不在意。他救过王仙儿,还提前发现了夜袭的敌人,这两项加起来足以让他坦然接受王氏的出手相助。至于这一路的食宿,那四名刺客便是报酬。 我恩怨分明! 杨玄微微昂首,等看到国子监的大门时,不禁赞道:“好宏大。” 他看到了管事眼中的‘土包子’之意,只是一笑了之。 这是交换,不是施恩,所以别人如何看他,他压根不在意。 大门外站着两个青衣男子,手持麈尾,神态从容。 怎地有些仙气飘飘的感觉呢? 杨玄瞬间就对国子监好感大增,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管事上前,也不见倨傲,只是平静的道:“我家主人有事。” 一个青衣男子颔首,轻轻扇动麈尾。两侧的毛舞动,微风习习,更添洒脱之意,“可有书信?” 管事点头,拿出一份书信,“王氏。” 青衣男子看了杨玄一眼,“跟着来。” 管事回头对杨玄说道:“你且跟着去,此后在国子监好生读书修习。对了,还有一句话,造化是自己的,握住了。” 这是让我以后没事儿别去求王氏,杨玄本就没有这等想法,正合他意,“多谢了。” 管事心中一哂,心想一个土包子少年贸然来到了长安,两眼一抹黑,估摸着昨夜就心慌的要命,不知以后怎么办。他唯一的倚仗就是王氏,可小郎君说了,王氏的名头不能被人借用。这话管事瞬间领悟。他本皱着眉,准备在杨玄套近乎的时候用柔和的语言、坚定的态度拒绝,可杨玄却一脸欢喜的拱手道谢。 这少年……装的? 管事仔细一看,杨玄笑的格外的真挚。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王氏那些老狐狸,觉着若是装的,杨玄的城府可以在王氏排前三。 既然不是装的,那这个少年为何欢喜? 一个大靠山、唯一的靠山倒了,你竟然欢喜? 等管事清醒,杨玄已经跟着进去了。 他跺跺脚,“国子监里藏龙卧虎,你一个土包子,没有王氏撑腰,耶耶看你能熬到何时。” 国子监里读书声朗朗,能看到一些楼台在树木之间若隐若现。 带路的青衣男子淡淡道:“可知天之高乎?” 杨玄一怔,“天?不知道。” 青衣男子摇头,那种轻蔑之意几乎不加掩饰。随后带着他到了一座楼前。 为何要知晓天有多高? 杨玄觉得这是吃饱撑的。他不禁想到了卷轴里的那些所谓小说。 到了二楼,青衣男子走到一个房间外,刚想敲门。 咻! 门无风自开,接着一个东西飞了出来,青衣男子正好撞上,嗝儿一声就晕了。 东西落地,竟然是麈尾。 杨玄赶紧站在门边,如此可以躲避莫名攻击。 里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杨玄觉得很自恋。 “军队弱小,国将不国。军队乃是国之根基。” 另一个声音让杨玄感觉颇为云淡风轻,“非也,国之根基乃是道德,人人淳朴,则天下大治亦!” “休矣!休矣!汝之言休矣!” “你这般狡辩……” 二人的论战越发的激烈了。 门外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其实……还有别的根基。” 屋里的二人冷哼一声,齐齐看向门外,却空无一人。 “难道还有别的根基?且道来。” 门外的声音高了些,“粮食。” 屋里的二人不禁大笑,被杨玄判定为自恋的男子抚须微笑,“为何?” 门外的声音多了自信,“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是卷轴里的知识,杨玄觉得格外的有道理。 怎地没人说话? 杨玄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见两个男子呆坐着。见他探头,齐齐说道:“此言可为吾师!” …… 感谢迪吧啦爵士的盟主打赏,家族继续庞大啊。 第13章 道之所在,不死不休 室内坐着两个中年男子,左边一个神态从容,嘴角挂着笑意,看似云淡风轻,可嘴角微微上翘,给人以刻薄的感觉。 这位是国子监教授黄景瑜,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四十岁左右,须发飘飘,风度翩翩,哪怕是在震惊之中,依旧不忘捋捋胡须。 这位是国子监教授钟会,他和黄景瑜趁着授课之余在值房里辩论,就一个被辩论的烂大街的题目差点动了手。 一个说武力是帝国根基,一个说道德是大唐的元气,可室外的少年却来了个粮食……也就是衣食。 钟会只觉得脑海里如醍醐灌顶般的清醒,往日对于这个问题的疑惑豁然解开,他目露异彩,招手道:“少年是哪家的?师从于谁?” 黄景瑜微微一笑,对这个少年也是心生好感,但他却见不得钟会装模作样,就讥讽道:“怎地?你要收他为弟子?看看他的衣着,看看那脸上被晒的微黑的肌肤,这分明就是陈义的苦学一派,你若是敢去抢夺弟子,小心被那些疯子打个半死。” 苦笑一派? 杨玄不禁心动了,这时那个青衣男子醒来,满脸懵逼的起身行礼,“见过二位教授。” 他拿出书信,“是王氏的书信,推荐这个少年入学。” 国子监从被玄学接手之后,就对权贵子弟不大感兴趣。但清高不能当饭吃,在被社会几番毒打之后,玄学大佬们改弦易辙,也开始收权贵子弟,果然国子监的境遇就大为改善。但即便如此,国子监的普通师生们依旧对权贵子弟报以冷眼。 所以青衣男子心中一哂,觉得王氏的举荐便是毒药,杨玄多半会陷入无人接手的境地,最后只能由司业出面,强行安排他去插班。 他看到黄景瑜和钟会的眼中同时迸发出了异彩,接着身形闪动,快的只有残影留在视线内,接着钟会就一把拉住了杨玄,二人一前一后飞掠出去。 “黄景瑜,你却晚了一步,这少年便是老夫的弟子了,哈哈哈哈!”钟会带着杨玄飞下二楼,黄景瑜在楼上跺脚,随即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摆动麈尾,平静的道:“你高兴的太早,王氏的人自有他们安排,哪里会听从国子监的教诲?” 青衣男子呆立原地,心想我不过是晕了一瞬,怎地那个少年就变成了抢手货?老天,我这还是在梦中吗? 杨玄被钟会拉到了不远处的树下,钟会一手拿着麈尾,单手负在身后,微笑道:“你与王氏是何关系?” 一家五姓有自己的修炼功法,有自己的一整套体系。所以他们的子弟罕有进国子监的。杨玄看着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这才让钟会觉得有戏,出手抢夺。 杨玄老老实实地道:“我是元州的农户,和王氏车队一路来长安……” “不必说了。”原来不是饱学之辈,不过那句话的灵性却让钟会依旧不悔出手抢夺。他潇洒摆手,“只需你不是王氏的直系子弟就好,其它的老夫并不在意。” 元州的农户……王氏的二郎君王豆香此行就经过元州,这些念头在钟会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中大定,想到杨玄先前的话,不禁微微颔首,抚须笑道:“读过书?” 没……杨玄本想说没读过,但杨略从小就教他读书识字,卷轴里的少女更是隔一阵子就教导他小半个时辰,所以这个没字说不出口。但他的背景很好查,若是说读过书,被人查到自己就是个猎人该如何? 杨玄脊背发热,觉得说谎有些难受,“原先我在学堂边上偷听过许久,后来用猎物和人交换,偷偷学了些……” 原来这样?偷听,这是家贫的缘故。偷学,这个就很难理解了。钟会洒脱转身,“为何不能正大光明的学?” 杨玄抬眸,想到自己五岁时鼓起勇气去寻杨定夫妇,说自己想读书时的场景。 杨定:读什么书?看看你可是那等能读书的模样?一看便是愚钝不堪。 王氏:你看看那些读书人,谁不是家财万贯?有本事你便去挣了万贯回来,我便让你去读书。 杨略闻讯怒不可遏,但最后却也只能一叹了之,只能自己亲自教导杨玄。他不能和杨定夫妇翻脸,否则杨玄何处栖身? 后来杨玄去偷听被发现了,杨定正大光明的打了他一顿,说什么再敢偷窃便打死。 那时杨略已经消失了数月,杨玄就是个孤魂野鬼。若非他拖着横刀和弓箭进山狩猎,估摸着活不过几年。 过往在心中飘过,杨玄笑道:“耶娘不许。” 钟会轻叹,“愚夫愚妇。” 随即他便带着杨玄去报名。 填写籍贯、姓名等基础资料,等得知他刚到长安后,钟会给了他三日假期,让他好生熟悉长安城。 杨玄一脸纠结的走了,钟会笑道:“这个少年一看便是那等好学的。” 杨玄出了国子监,有些欢喜,但又有些纠结,心想若是今日能上学,那么饭钱便省下了,多好? 三日假期便是三日的花销啊! 杨玄揉揉肚子,决定晚饭少吃一点。他刚想去市场,就见一个青衣男子走出国子监大门。这两日春雨绵绵,地上有些湿滑之处,青衣男子急匆匆的往边上跑,一脚踩在了青苔上。 杨玄见他身体失去平衡,双手在空中乱舞,脸上惶然……但迅速变为平静,并有些洒脱之意。 咦! 难道他还能自救? 这个青衣男子年轻,一看便是新入学没多久的学生,应当修炼的不怎么样啊! 啪叽! 青衣学生就这么平平的扑倒在地上,但却飞快的支起右手,撑住了下巴,看着就像是趴在地上沉思的模样。 这…… 杨玄还在纳闷此人为何要如此,就听后面有人赞道:“好!摔的好!” 我特么! 杨玄回身看去,不只是男子叫好,连门子也是一脸激赏的模样。 “果然是我国子监的子弟,连摔跤都摔的这般洒脱。” 杨玄觉得画风不大对,就凑过去赔笑问道:“敢问……摔的洒脱是何意?” 门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今日你才将来,师长还没来得及教导你吧?今日我便教你一个乖,咱们玄学乃是世间第一等学问,哪怕是死,也得死的洒脱。” 这样? 杨玄愣住了,心想死就死了,怎地还有洒脱一说? 他随即去了东西市逛,一番货比三家后,买了些生活用品。回家看着剩下的铜钱心痛不已,“这日子还得过呀!去哪挣钱?” 国子监管饭,甚至你若是没住所还能免费入住。可你不能一文钱都不花吧? “还有一百九十三钱,若是省着些,今年够了。” 杨玄一番计算,幸福的把铜钱包好,在厨房的水缸下面挖了坑,把铜钱放进去,再把水缸挪过来挡住,加满水。 他试了试,觉得挪开水缸不容易,又担心小偷会打烂水缸,于是患得患失了一会儿。 中午时他便饿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杨玄就出去走走。 长安城太大了,宽敞的不像话。杨玄目不暇接的转悠了许久,就在他准备去曲江池看看时,就见到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子站在前方,冷冷的看着他的身后。 杨玄下意识的侧身避开,同时回身观察。 一个四十余岁的官员牵着马缓缓而来。他面色微黑,瘦削的身体让人觉着一阵风就能吹走,但神色坚毅,一看便是那等意志坚定之辈。 那群男子中有人喝道:“晏城,你在朝中挑拨离间,长安城中如今暗流涌动,便是因你之故。你这等居心叵测之辈,为何不死?” 这话中杨玄听出了刻骨铭心的恨意,心想这是为何? 晏城沉声道:“每年朝中门荫多少权贵子弟?为此户部早已苦不堪言。更有那等纨绔子弟误国误民,地方百姓备受煎熬。门荫有百害而无一利,早该废除了。” 当先的男子阴郁的看着他,讥诮的道:“百姓多无知,不读书便不明理,不读书便无法为官。若是不用我等的子弟,用谁?难道用那些无知的百姓?” 晏城黝黑的脸上多了怒色,“可还有国子监,有学堂,那些学生出来也能为官!” 这个话题关系到了国子监,杨玄仔细一想,不禁有些雀跃……我还能做官?以后若是能去元州做官,那岂不是衣锦还乡吗? 男子哂然一笑,仿佛是神灵俯瞰蝼蚁般的看着晏城,“那些学生如何能与我等的子弟相提并论?你若是聪明,便该停手。若是再上书朝中……” 男子的眸中多了阴狠之意,但这里是大街上,他自然不能口出威胁,不过这等暗示更让人心颤。 杨玄在元州时对权贵的印象很模糊,进入王氏车队后,一路耳濡目染,让他有了个初步的了解。王氏行事有章法,自然不会这等撒泼般的当街威胁谁,所以杨玄心中一紧,觉着权贵都有几张脸,或是和善,或是狠辣。 他觉得晏城该偃旗息鼓了,否则以权贵的尿性,弄不好能套麻袋毒打他一顿。 晏城站在那里,身体笔挺,一字一吐的道:“晏某为天下百姓说话,为大唐说话。除非横尸街头,否则晏某的嘴不会闭上,永不!” 杨玄站在那里,从杨略、但更多是从卷轴里学到的那些东西在缓缓流动…… 身后有人轻声问道:“你在念叨什么?” 杨玄说道:“道之所在,不死不休!” …… 求票。 第14章 我 杨玄回身,赵三福笑了笑,不过笑的有些勉强。他在看着晏城,眼神忧郁。 这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官员,干瘦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可他的前方却是一片荆棘。 那些人微笑散去,仿佛先前的威胁只是个玩笑。可赵三福知晓不是,杨玄也知道不是。 “你为何知晓?”赵三福有些好奇的问道。 杨玄说道:“猛兽要猎食之前都会默然,看似平静。越平静晚些就越犀利。而那等嘶吼的兽类往往是外强中干,吼声越巨大,死的越快。” 赵三福有些意外于杨玄的见解,他见到晏城上马而去,就低声道:“这是个好人。” 他看着青天,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也想做个好人。” 但他只是个小小的镜台桩子,朝中大事轮不到他做主。 杨玄点头,很认可这个评价,“门荫很糟糕吗?” 赵三福和他在人群中缓缓而行,冷笑道,“门荫是帝王给予权贵子弟的恩赐,让他们可以直接为官。实则便是权贵的儿子依旧是权贵。” 他讥诮的道:“谁能担保权贵子弟都是好人?所以这些年门荫的弊端多不胜数,可谁敢出头反对?就是晏城。不……” 赵三福想了想,“当初孝敬皇帝在时,他的侍卫统领杨略也是个胆大的,收拾过不少权贵子弟。” 他回身,见杨玄止步愣住了,就笑道:“怎地,觉着可怕?” 杨略…… 杨玄只觉得脑子里乱作一团,强笑道:“是啊!那些权贵这般厉害,竟然有人敢去收拾他们,胆子真大。” 赵三福以为他是被这等局面吓到了,莞尔道:“那是孝敬皇帝的侍卫统领,身份不凡,自然敢出手收拾权贵子弟。” 杨玄想问孝敬皇帝是谁,却担心引发赵三福的怀疑,就糊弄了几句,最后说了自己去国子监的事儿。 “国子监?”赵三福有些艳羡,“好地方,好生修炼,以后出来就能为官。”。 他当年但凡能进国子监读书,也不用去北疆用命来换前程。 杨玄说道:“你是在何处做事?”。这话他早就想问了,却觉着冒昧。 这个少年此刻才问这个问题,可见是个羞涩的。赵三福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我在朝中做事。” “官员?”杨玄不禁一惊。他的过所是杨略伪造的,若是被发现,那后果…… 赵三福笑道:“就是个打杂的小吏,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所以才能出来晃荡。” 杨玄艳羡的道:“不做事便能有钱粮,真好。” “是啊!”赵三福看着左前方,晏城的身影刚好消失。他忧郁的想着朝中最近的变化,担心大唐会走进不可测的纷争之中。 杨玄在想着杨略这个名字,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世间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孝敬皇帝的侍卫统领……想想杨略生人勿近的模样,哪个皇帝会要这等侍卫统领? 多半不是。 杨玄又轻松了起来,赵三福心中郁郁,“走,我请客。” 杨玄很为难的道:“可我最近不能回请你了。” 赵三福讶然,“为何?” 杨玄说道:“我的钱不多了。” 这个少年啊! 赵三福本觉得杨玄没那么重要,准备过一阵子去申请解除对他的监视,但听到这话后,又觉得此刻就能解除,那么此次饮酒便是告别酒。 二人去喝了一顿,赵三福喝多了就拔出横刀敲打案几,高唱着边塞诗。 这些诗……不怎样啊! 杨玄想到了卷轴里的那些诗词,不禁有些茫然,就试探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他看到赵三福张开嘴就合不拢了,不禁有些后悔出这个风头,但又有些窃喜,心想这些诗词歌赋竟然没有吗?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杨玄吟诵完毕。 赵三福的眼中闪烁着绿光,他从未想到这个被他监视的少年竟然这般有才,兴奋的道:“你竟然有此诗才?” 杨玄有些心虚,脊背发热,“这首诗是我在元州遇到的旅人吟诵的。” 赵三福身体一松,“好诗。” 可我的脑子里还有许多,若是都吟诵出来,你岂不是要疯了? 一顿酒喝下来,杨玄半醉,赵三福本想送他回家,却有手下在边上使眼色,示意有事。 “小心些!”赵三福急匆匆的走了。 杨玄挥挥手,酒后的兴奋让他觉得空气清新无比,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绚烂。 长安,果然是个好地方。 他一路缓缓往永宁坊去,抬头一看,天边夕阳煌煌,照在长安城中,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泛着光。两侧的大树郁郁葱葱,枝叶青翠欲滴。 鼓声起。 咚!咚!咚! 这是夜禁的信号,但街上的行人却不慌不忙的往家去。 坊墙被推倒后,夜禁就有些流于形式。但若是金吾卫的人较真,被抓到的人也少不得被责罚。 杨玄在长安城中只认识赵三福,不敢以身试法,急匆匆的往永宁坊去。 天色渐渐昏暗,杨玄看到了永宁坊,也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咚咚咚! 鼓声遥遥传来。 晏城牵着马缓缓而行,他低着头,握着缰绳的手关节泛白,不时微微摇头,显然是在愁绪万千中。 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被众人簇拥着,他盯住了晏城,厌恶的道:“此人一心想让我等割肉,损人利己,该死了!” 身边有人笑道:“晏城并未修炼过,咱们出动两人围杀,他必死无疑。他一死,削减门荫人数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年轻人冷笑道:“晏城……鱼饵罢了,吞了他!” 两个男子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一前一后逼向晏城。 杨玄看到了,他浑身发冷,酒意在飞速消散。 这些人定然是来毒打晏城的……不对,后方的男子的右手下竟然反光,是兵器! 他们竟敢杀官! 土包子杨玄躲在阴影下,浑身发冷。 我该怎么办? 躲开? 躲开晏城必死无疑。 可他死了和我有何关系? 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杨玄浑身颤栗,他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止步。 今日赵三福给他说了门荫对大唐的危害,对百姓的危害。杨玄自己通过分析,联想到自己在元州的日子…… 小河村的日子就这么悠悠而过,数百年来都是一个模样,穷困潦倒。村里人聊天的时候,杨玄也在边上旁听,听他们说以前的日子怎么样,以后的日子怎么样,竟然是期盼以后也能过这等穷困潦倒的日子。 为何? 杨玄不解,后来他问了杨略,杨略沉吟许久,眼中多了些追忆之色,更有些伤感之意,缓缓说道:“陈国覆灭后,大唐立国,陈国有文皇帝中兴,可依旧只延续了国祚一百五十年。随后天下被打烂了。大唐的有识之士无不在琢磨陈国灭国之因。想来想去,却无人敢说是因为权贵贪婪……” 权贵贪婪! 这是杨玄对家国天下的第一次认知。 若是任由权贵横行,大唐也将会步入陈国的后尘。百姓只能任由宰割,寻不到说话的机会。 为何那些权贵就能为所欲为? 谁来为我等说话?! 杨玄的酒意尽数散去,右手缓缓摸到了短刀的刀柄,轻声说道:“没人在乎我们的话,那么我们便为自己说话。” …… 赵三福急匆匆赶到了镜台,辛全在值房外负手看着夜空,见他来了就招手。二人进了值房,赵三福拿起水杯就灌了几大口,喘息道:“是何急事?” “你这是准备去青楼?不用去了。”辛全叹息一声,“我一直在等消息,那些人准备对晏城动手……” 赵三福身体一震,“何时?谁?” “你先问了何时,而不是何人。”辛全脸上的细纹在烛光下显得很深刻,他苦笑道:“终究是那些人。据闻为首的乃是一家五姓附庸的小家族,年轻人,很是朝气蓬勃。” “我去看看。” 赵三福冲出了值房,身后传来了辛全慢悠悠的声音,“晏城要割权贵的肉,他必死无疑,早死晚死都是死。你去……晚了!” “你是故意的!” 赵三福知晓辛全召唤自己来的意思,是担心自己闻讯冲动。等晏城被弄死后,他再多的愤怒也只能化为无奈。 但大唐呢? 晏城死了,大唐还活着,但它是佝偻的活着! 身后一声幽幽的叹息,赵三福冲出镜台,飞身上马,“驾!” …… 路口的侧面,年轻人眯眼看着晏城,就像是猫戏老鼠般的戏谑道:“他以为大唐是谁的大唐?大唐是皇帝与一家五姓的大唐。他想割一家五姓的肉,便是割皇帝的肉,死不足惜!” 随着这话,晏城也发现了异常,他回身看着逼近的大汉,身体一震,随即怒道:“你等竟敢杀官吗?” 年轻人轻声道:“杀了便杀了,谁敢救你?!” 那个大汉仿佛与他心有灵犀,狞笑道:“杀了便杀了,谁敢救你?” 噗!噗!噗! 脚步声缓缓传来。 众人齐齐回头。 下弦月缓缓升起,冷清的月光下,一个少年走了出来,很认真的道: “我!” 第15章 谁敢杀我,元州杨玄 一家五姓势力庞大,他们的关系网用盘根错节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每一个家族的身边总少不了那些附庸。 颍川杨氏的身边自然有附庸,何氏便是。何氏的家主是中书侍郎何锦城,而今日主持猎杀晏城的便是他的儿子何欢。 杨氏多年前起家于颍川,哪怕到了长安之后依旧挂着颍川杨氏的名头,这是不忘本之意,更是一种震慑。 一家五姓,杨氏最为强大,号称一家。 而何氏依附杨氏,这些年获取了无数好处。但这个世上从未有不劳而获的好处,你获取了什么,必然要付出什么,这一点何锦城很清楚,而十九岁的何欢也很清楚。 所以当看到一个少年从阴暗出走出来,用那种铿锵有力的语气说出‘我’时,他怒了。 “动手!” 他要看看今日谁敢救晏城,不,是谁能救晏城。 两个大汉猛地举起短刀,晏城浑身发冷,知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至于那个少年……可惜了。他摸出一串铜钱奋力扔出去,喊道:“快走!” 杨玄动了,就在晏城扔出铜钱的同时,他把短刀扔了出去。 前方的大汉虽然躲避了一下,短刀命中处从小腹变成了腰侧。他吃痛之下狂吼一声。 昏暗的月光下,他看到那个少年用一种很古怪的身法在飞速接近自己,如果他看过猎豹捕食的话,定然会疯狂呼救。 杨玄近身,在大汉一刀迎面劈砍而来的劲风中,身体扭动了一下,一拳重击在大汉的腰侧,那把短刀深深插入了大汉的身体。接着拔刀,身体掠过…… 嗤嗤嗤…… 鲜血在月色下喷射出来,行动不便的大汉怒吼回身。 “弄死他!”何欢看到另一个大汉正在追砍晏城,冷笑道:“不,斩断那个少年的四肢,让他的哀嚎成为我的威名。” 两个男子从他的身后冲了出去。 晏城的手臂被砍了一刀,鲜血流淌中,他在毫无章法的躲避。 在事先的安排中,何欢考虑到晏城并未修炼,所以此次行动注重的是立威,而不是武力高低。于是便派了他们二人来动手。 两个大汉实力普通,本以为会是一次轻松的行动,可没想到却半道杀出来一个少年。 同伴在惨嚎,大汉身体一震,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身影飞也似的冲过来。大汉心中一紧,担心晏城趁机逃跑,就合身扑了上去。 眼看着短刀就要劈砍在自己的脖颈上,晏城心中一叹,脑海里出现的不是亲人,而是那位威严如神祇的帝王。 杨玄再次扔出了短刀,可大汉早有准备,轻松避过。但就是这么一瞬,杨玄再度挥手。 大汉的短刀依旧落下,何欢微笑,“今夜适合杀人,想来金吾卫的人会同意这个看法。” 从动手到现在,金吾卫的人一直没动静。 正在挥刀的大汉眼角瞥到了有东西高速接近,刚想看一眼,脸上剧痛。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杨玄也冲到了身前。 大汉的手腕被抓住,任凭他用力也无法挥动。他猛地一头撞去,杨玄手腕翻动,指环上的钢针刺进了大汉的脖颈。 大汉的身体一僵,此刻短刀距离晏城的脖颈不过两指宽,他已经感受到了刀锋的凌冽。 身后,一个男子大鸟般的扑来,杨玄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汗毛倒立。晏城回首,嘶吼道:“闪开!” 我闪开你去送死吗? 杨玄没好气的想着。 晏城刚想伸开双臂挡在少年的背后,就被一脚踹开。 何欢看到了男子鹰隼般扑过去,右掌遥遥作势,眼看着就要一掌重击少年的脊背。 少年背着身,何欢微笑,“内腑寸断。” 众人点头,知晓何欢说的一点不假。 这一掌下去,那个少年会死的很惨。表面上看不出伤痕,但却会大口大口的吐血,血液中夹杂着脏器的碎块。 杨玄脊背汗毛根根倒立,头皮仿佛被闪电击中般的麻了。 他不敢动,动早了对方能转换方向,随后便是不死不休的追杀。 他唯一的机会便是死中求活,在对方以为自己猝不及防时反手一击。 冷汗打湿了他的脸,当劲风吹拂着他的脊背时,蓄力已久的杨玄猛地扑倒,与此同时右脚反勾。 背后袭来的男子笃定这一掌会击中背对自己的杨玄,就算是他左右闪避,也无法闪过自己的一击。可他万万没想到杨玄竟然会扑倒。 这一掌落空,男子正在新力未生之际,下面一脚悄无声息的勾来。男子察觉到了,他一口气提起来,身体竟然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扭转,避开了这一脚。 “有些意思。”何欢讶然于杨玄竟然能避开这一掌,但男子避开这一脚的手段更为高明,他微微蹙眉,“虽说金吾卫会知趣,可终究不好做的太过,快一些!” 男子仿佛听到了他的吩咐,双眸猛地圆瞪,身体下落,竟然是双脚踩踏而去。 马蹄声急促传来。 何欢抬头,就见一骑飞速而来。 “好像是镜台的桩子!”有人低声道。 马背上的是赵三福,他看到了地上那人的危机,也看到了正处于危机中的晏城。他扔出牌子,喊道:“镜台办事!” 就在他刚开口时,地上的杨玄仿佛知晓男子会踩来,突然翻滚,一个乌龙绞柱,双腿朝天而起。 呯! 男子如同鹰隼抓兔,而杨玄就像是突然蹬腿的兔子。 动作不好看,但……管用! 男子被他双脚踹在胸腹处,仰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杨玄!” 借着月色,赵三福才看清了地上反击的竟然是杨玄。他心急如焚,如大鸟般的从马背上飞掠而来。 先前他扔出来的牌子这才落地,呯的一声。 杨玄死里逃生的这一系列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以及内息。他深吸一口气,内息流转,力量渐渐恢复…… 刚才他的应对但凡错一丝一毫,此刻他会变成地上的一具尸骸。 追杀晏城的男子并未止步。 何欢沉声道:“谁在行凶,住手。” 男子这才住手,随即远遁。 赵三福飘落在杨玄的身后,二人背靠背,警惕的看着逼近的何欢等人。 浑身血淋淋的晏城步履蹒跚走来,眯眼看着何欢,点头道:“是何氏动手吗?何氏的身后乃杨氏,一家五姓中的一家,好,好!好!!” 何欢冷笑,“我只是路过看热闹。” 地上倒下的大汉在徒劳的往何欢那边爬,看着只有进气没出气。杨玄指着大汉说道:“凶手会往看热闹的地方爬吗?” 何欢冷哼一声。 赵三福冷笑道:“狗被打断了腿,第一件事是往主人的身边爬。” 今夜本是十拿九稳的一次行动,可却被那个少年毁掉了。何欢心中暗恨,却平静的道:“少年人倒也悍勇,可报上姓名,我为你表功。” 赵三福用肘子捅了捅杨玄,低声道:“别说。” 可杨玄只觉得浑身热血涌动,不禁开口道:“元州杨玄!” 噗! 围墙内有人在笑。 赵三福心中喟叹,知晓这个少年一脚已经踩进了漩涡之中。但想到杨玄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有王氏加持,他就少了些许担忧,笑道:“所谓颍川杨氏,这是郡望。元州本是穷乡僻壤,加之你出身贫寒……” 原来是这样? 杨玄心中一怔,但少年意气驱使他站直了身体,低声道:“以后我定然要让自己成为郡望之源。” 一钩弯月,少年就在星辉下说着自己的理想。 “谁在闹事?” 金吾卫的人凶神恶煞的来了,冲着杨玄喝道:“跪下!” 一个干瘦的身影挡在了杨玄的身前,晏城目光平静的看着金吾卫的军士,“老夫晏城。” 金吾卫负责长安城中的夜禁和治安,本该在听到动静后第一时间赶来。可他们晚到了。 赵三福靠近晏城,低声道:“要小心。” 晏城摇头,“老夫的魂魄便是为了强盛大唐。若是没了魂魄,老夫还活着作甚?” 赵三福心中热血涌动了一下,对面的金吾卫已经动手了。 “跪下!” 赵三福穿着镜台特有的玄衣,而晏城是官员,只剩下一个看似土包子的杨玄好欺负。 为首的军士狞笑着举刀,用刀背拍击杨玄的肩膀。这一下若是被他拍实,肩胛骨都会断。 杨玄下意识的一脚,军士双腿夹紧,哦的一声,缓缓跪在他的身前。 “大胆!” 一群军士拔刀上前。 “我是国子监的学生!” 除非是镜台明确要对付金吾卫的谁,否则一个桩子还不在金吾卫的眼中。 杨玄知晓自己必须要自救,否则被弄进大牢里,多半会生病,或是喝水被噎死…… 果然,金吾卫的人眼中多了忌惮之意。赵三福冷笑,“耶耶拼着去北疆再度效力,也能很和你等两败俱伤!” 金吾卫的人偃旗息鼓, 此刻地上躺着两人,其中一人腰侧重创,只有进气没出气。另一人被杨玄的针刺了一下,此刻浑身抽搐,越来越慢,眼看着也不行了。 第三人是那个被杨玄蹬了一脚的男子,他一边吐血一边起身,缓缓走过来,怨毒的道:“我发誓,会让你一家付出代价,男为奴,女为妓,世世代代如此!” 这是个最恶毒的誓言,杨玄的脸腾地一下就白了。男子以为他是害怕,不禁大笑。 杨玄捡起短刀,缓缓走过去。 赵三福的眼中多了忧色,低声道:“是何氏的人,此刻众目睽睽,你杀了他,便是何氏的死敌。” 晏城叹息,“罢了。” 男子冷笑,“色厉内荏之辈,可敢动手?可敢?” 何氏背靠杨氏,狐假虎威,威名赫赫。何欢见杨玄神色平静,就双手抱臂,淡淡道:“他不敢!” 五城兵马司的人摇头冷笑。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杨玄的身上。 杨玄走过男子的身侧,赵三福吁出一口气,何欢的嘴角微微翘起……但眸色阴郁。 今夜的行动堪称是大败亏输,回去如何交代?更要紧的是名声。弄死晏城是权贵们的集体意志,就算是失败,也得失败的有尊严,否则是里子面子一起丢。 何欢眯眼看着咳血的男子,男子知晓自己该做些什么。 于是当着五城兵马司和赵三福等人的面,他止步面对杨玄,开口,“你……” 杨玄看着他的眼睛,手中的短刀用力一捅。 噗! …… 求票!公众期间推荐票也很重要啊!辛苦兄弟们每天给爵士投几票,多谢。 第16章 葡萄架下的救赎 杨玄当众杀人,而且是当着五城兵马司的面,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拿下,带走!” 杨玄的眼中多了一抹光,身边正在震惊的赵三福急忙阻拦。他按住杨玄的肩膀,“万万不可。你一旦动了,何欢会狂喜……随即令人围杀你,今夜之事正好尽数让你背黑锅……” 杨玄见何欢果然嘴角微微翘起,就丢下短刀,随即被上绑拿下。 晏城冷着脸,“老夫会盯着,但凡这个少年在狱中出了事,老夫就算是撞死在御前,也得让你等付出代价。” 五城兵马司的人今夜配合何欢行动,一旦被追究,少不得有人会倒霉。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寻个替罪羊。而没有背景的杨玄就是最佳人选。可晏城这块硬骨头开口了。 何欢抑郁的看着晏城,说道:“此人不死,鸡犬不宁!” 身边人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眼中多了些兔死狐悲的伤感,“那个少年该死!” 何欢回身,看着夜空中的弯月,轻声道:“那便让他去死!” 晏城被人伏击未死,这个消息在夜里就传遍了长安权贵圈。多少人砸烂了酒杯,多少人在冷笑。 “他躲不过。” 何锦城在家中安慰儿子,何欢跪坐在他的身前,垂首道:“毕竟他是帝王的人。” 何锦城笑的有些诡异的不屑,“帝王喜欢钓鱼,你见过钓鱼人会心疼鱼饵吗?” 何欢摇头,“换了就是。” 何锦城点头,目光沉凝,突然微微一笑,“有人说何氏乃杨氏的看门犬。” 何欢的眼中多了些愤怒,何锦城摇头,“你要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或是抱负。你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什么。若是按部就班的去做,为父如今多半在地方做一个下州刺史,可如今为父却是中书侍郎。再进一步便能一窥宰辅之职,而付出的不过是被讥讽几句的代价而已。你以为值不值?” 何欢抬眸,眼中有不屈之色,随即叹息,“值。” 何锦城满意的道:“年轻人血勇,自然想靠着自己的双手去打拼。可除非你乃人中龙凤,否则……等老去时也只能嗟叹时运不济。” 他身体前俯,屈指轻轻叩击案几;何欢身体前俯,烛光下,两个身影渐渐靠拢…… “若是想远离名利,便可笑傲权贵。若是想一展抱负,荣华富贵,那么便丢开所谓的矜持和面子,这才是男人!” “是。” 两个人影分开。 “哈哈哈哈!” …… 杨玄被丢进了牢里,里面有几个大汉,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等着狱卒吩咐。 新人被丢进来,是吃杀威棍还是看护,就凭狱卒一句话。甚至弄死也不是事。 狱卒想到了上面的交代,说道:“别闹出人命来。” 晏城的警告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忌惮了。 几个大汉双目发亮,狱卒看着杨玄,阴测测的道:“自求多福吧。” 只要不死人,晏城也只能徒呼奈何。至于武力……杨玄的脚踝上戴着沉重的脚镣,移动不便,真是上等靶子。 而这些人犯整治人的手段多不胜数,能让你后悔为人。 狱卒回身,大汉们冷笑围住了杨玄。 “动静小些,堵住嘴。”狱卒打个哈欠,随即出去。 出了牢房,一个队正在外面等候,身边跟着一个黑衣男子。队正问道:“如何?” 狱卒笑道:“交代了。” 队正对黑衣男子说道:“死不了,但生不如死。” 黑衣男子矜持的点头,“何氏不会忘记自己人。” 队正心中暗喜,笑道:“喝一杯再去看看?” 二人去了小房间,酒过三巡后,微醺着进了牢房。 “就在这里。”狱卒殷勤的带路,侧身看着二人,手指杨玄所在的牢房,却发现队正和黑衣男子面色错愕。他缓缓回头一看…… 牢房里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大汉,杨玄就坐在一个大汉的身上,手中拿着一块饼在啃。 很香! 队正大怒,“开门。” 这时一个狱卒急匆匆的跑进来,“镜台的人来了。” 辛全站在门外,叹道:“老夫从不管事,今日却被小子拖了出来,奈何。” 队正带着狱卒出来,辛全负手站在堂外,冷冷的道:“老夫知晓狱中的手段,今日老夫在此一言。若是那少年被这些手段弄过,老夫便会认为是你等所为。” 一个狱卒觉得这话大喇喇的,就喝问道:“你是何人?” 辛全回身看着这些人,不禁怀念起了在北疆的岁月,幽幽道:“老夫辛全。” 队正浑身颤栗,“是。” 等辛全走后,狱卒不解的道:“此人很厉害?” 队正依旧后怕不已,“此人原先是密谍,在北疆杀人无数,传闻他曾被围于寻不到食物的荒山,就靠着两条人腿走了出来。” “呕!” 狱卒们总算是知晓队正的忌惮所在了,这等凶人不是他们这个阶层能抗衡的。真要激怒了辛全,回过头会不会被弄成干粮? 队正干呕了一下,轻声道:“告诉那人,此事我们无法干涉,除非……他们能弄死辛全。” 狱卒眼神闪烁,队正知晓黑衣男子多半给了好处和许诺,让他悄然动手。这等事他没法管,辛全到时候要报复也只能冤有头,债有主。 队正看着青天,微微一叹,为那个少年默哀一瞬。 …… 作为镜台主事,自然没人敢弄死辛全。他一路慢悠悠的回家,半路就遇到了赵三福。 赵三福就站在路中间,拱手,“多谢了。” 辛全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那个少年便是你监视的,你说他与王氏亲密,为何王氏不出面?若是王氏出面,何氏也不敢下毒手。” 赵三福苦笑,辛全叹道:“老夫今夜破例出手,明日还得弥补一番,否则王监门那里不好交代。你……”,他看到赵三福一身黑衣,无奈一笑,“老夫知晓劝不住,否则你当初也不会凭着一腔热血就跟着老夫从北疆来了镜台。不过……一家五姓恍如神灵,你我皆是蝼蚁,蝼蚁莫要去触碰神灵……” 马蹄声哒哒,辛全哼着变调的小曲走了。 赵三福站在原地想了许多。 一家五姓势力之庞大,帝王也忌惮不已,穷尽各种手段来笼络,来制衡,只求形成平衡。一家五姓实则便是另一个皇帝。 这样的一家五姓确实是当得起神灵的称呼,而赵三福和杨玄不过是蝼蚁罢了。 赵三福仰头,骂道:“蝼蚁也能绊他一跤!” 晚些,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一个泼皮的家中。 泼皮是单身一人,被弄醒后想尖叫呼救,一把横刀就搁在他的脖颈上,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道:“消息和性命你只能要一个。” 泼皮喘息着,跪在床上说道:“只管说。” 阴测测的声音说道:“你的消息最为灵通,我问你,金吾卫管牢狱的副将韩春,可有什么把柄?能让他丢官去职,乃至于流放被处死……越多,你的性命就越有保障……我看到你的眼珠子在转,若是我的横刀转一下会如何?” 泼皮心中一惊,刚想辩驳,脖颈上的横刀一压。他赶紧抬头想解释。 月色从半掖的门外投射进来,站在床前的黑影背对月光,一双眸中全是杀机。 “我说……” …… 后半夜是人睡的最沉的时候。 卧室里鼾声如雷。 韩春也是正在沉睡,身边的妻子身躯宽阔,把他挤得靠近床沿,小半个身体悬在床外。 吱…… 房门轻轻开了,声音很小,在韩春妻子的鼾声中显得微不足道。韩春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在床边拿起横刀。 门外有人轻声道:“出来说话。” 韩春缓缓起身,披上衣裳,拎着横刀出门。 月色如水,他打个寒颤,见来人站在侧面的屋檐阴影下,就沉声问道:“所来何事?” 对方既然不想动手,那必然就是有见不得人的话要说。韩春心中冷笑,准备喊人。 屋檐下的黑影轻笑一声,“韩副将的岳家得力,这些年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岳家得力,后院的葡萄架怕是不稳吧?听闻令妻豪横,韩副将御妻不力……若是她得知韩副将在外养着一个女人会如何?” 这是韩春最大的秘密,没想到竟然被人知晓了。他向前两步,“胡言乱语。” 他长得相貌堂堂,这也是当年妻子看中他的缘故。妻子的娘家得力,让他仕途顺遂。但万事有得必有失,妻子婚后越发的痴肥了,而且总是疑心他在外面养女人,隔三差五就闹腾一回。若是被她知晓了…… 我死定了!韩春打个寒颤。 屋檐下的黑影嗤笑道:“王!” 这是那个女人的姓氏,韩春浑身一震,“你想要什么?” 屋檐下的黑影淡淡的道:“放了今夜被抓的少年,此事湮灭无闻。” 韩春一怔,想起了昨夜有人来禀告,说是何氏伏击晏城,被一个少年破坏。少年被关押在金吾卫的牢中。他还想着这等少年冲动,多半会横死狱中。 “你……” 韩春抬头,可对面屋檐下早已空空如也。 …… 金吾卫的牢狱,两个狱卒沉着脸站在牢门外,一人开门,一人提刀戒备。 门开,前面的狱卒进去,说道:“上官提审,起来。” 脚镣声中,杨玄跟着到了大堂。 堂上坐着一个将领,黑着脸道:“当街杀人,打三十棍再问话。” 门外,寻来了帮手的黑衣男子冷笑道:“说了让你三更残,便不会留你到五更。” “动手!” 里面厉喝。 马蹄声迅雷般的传来。 外面一阵打招呼的声音。 “见过韩副将!” “见过韩副将!” 众人回首,就见韩春沉着脸进来。 “见过韩副将。” 堂上将领起身下来相迎,指着杨玄说道:“此人当街杀人,下官正准备拷打问话。” 韩春的岳家是权贵,所以门外的黑衣人莞尔道:“这倒好,不用何氏出手,杨玄死定了。” 里面,韩春突然扬手。 啪! 将领捂着脸,错愕的道:“韩副将……” 韩春回身,对杨玄温和的道:“多少年没见过这等见义勇为的少年了……” 第17章 会骂人的朱雀 凌晨的长安城中,淡薄的雾气缓缓升起,肉眼看去就像是仙气飘飘。 “夫君,赶紧起了。” “大郎,去看看三郎可曾尿床。” “哪家的狗在叫?吵的人睡不着,曰你娘,再叫耶耶明日就弄狗肉汤锅!” “……” “很鲜活。”赵三福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中,憧憬的道:“十年后,百年后,这里应当更鲜活。” 刚被放出来的杨玄坐在边上,看着炊烟缓缓升起,伴着雾气在屋顶若隐若现。有大人在呵斥,孩子在嚎哭…… 他一夜未睡,精神还不错,“百年后你我都不在了。” 赵三福摇头,“你我的子孙还在。百年后我蹲在自己的坟头上,看着长安城越发的繁华,想着这些繁华中有我的功劳,做鬼也舒坦。” 杨玄今夜经历了许多,此刻脑海里还有些混乱。 “好生去读书。”赵三福侧身看着他,“等日后你我青云直上时,当扫平这世间的不公!” 杨玄点头,“好!” 晨风吹拂,赵三福觉得意气风发,刚想说一番豪迈的话,下面城门开了。 “哎!赶紧下来。” 私自放他们上城头的军士和赵三福有些交情,但此刻城门一开,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赵三福拱手,轻松跳下城头,回身对杨玄道:“最近小心些。” 他没说谁,但杨玄知晓指的是何氏。 ………… 何氏,刚起床的何欢接到了消息,面色铁青。 “韩春竟敢与何氏为敌吗?” 他冷着脸吩咐道:“让咱们的人弹劾韩春……且慢!” 何欢负手站在庭前,伸手,侍女给他穿衣。他沉吟良久,“韩春的岳家也是权贵,他自己日后也得指望门荫子弟,如此他为何出手相救杨玄?” 他刚想令人去打探消息,晚些消息主动来了。 “韩春说此事一言难尽。” 何欢回身,手一合拢,手中装着汤的碗呯的一声四分五裂,汁水四溢。 “一个乡下小子的命倒是大!” …… 杨玄回到了家中,不出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卧室被翻的乱七八糟的。 卷轴被丢在地上,看样子被琢磨过,以为是个废物。杨玄心痛的把卷轴捡起来。屋里乱糟糟的,他把卷轴搁在外面,自己慢慢收拾屋子。 晨间的阳光很温柔,缓缓从前方移动。卷轴在门外的台阶上,但阳光照射过来时,叮的一声。 “开始充电……” 里面的杨玄缓缓回身,目瞪口呆的看着卷轴的红灯在闪烁…… 充电? 他想起了每次卷轴关机之前的警告。 ——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直至什么都没了。 杨玄三两下收拾了屋子,好奇的站在台阶下,想看看卷轴还能给自己什么惊喜。 阳光照在他的脊背上,处于阴影中的卷轴红灯熄灭,少女声说道:“光照不足,光照不足……” 光照不足? 杨玄闪开,阳光照在了卷轴上。 红灯开始闪烁,少女声说道:“开始充电……” “难道还要晒太阳?” 杨玄再度遮挡了阳光。 “光照不足,光照不足……” 杨玄闪开。 “开始充电……” 再度遮挡…… 他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个游戏,直至少女声说道:“草泥马!” 杨玄:“……” 他小心翼翼的蹲下,“你……你是人?” 少女的声音回答:“我不是人。” 咦! 杨玄开心不已,“你是谁?” 少女说道:“我是智能程序……” 后面是一连串杨玄不懂的序号,最后少女说道:“我叫朱雀。” “朱雀……”杨玄挠挠头,“这不是神鸟吗?” 少女的声音呆板,“朱雀乃天之四灵……” 杨玄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还知晓什么?” 少女默然。 杨玄试探着问道:“什么是长安?” 朱雀的声音依旧呆板,“长安是中国唐代的都城,四千多年前,周文王最先定都于此……” 周文王? 杨玄听的满头雾水,用自己那贫瘠的历史知识回忆了许久,都没想到周文王这个人。 他一上午就蹲在那里提问,直至叮的一声,绿灯亮,朱雀说道:“电已充满。” 杨玄问道:“电是什么?” “电是……” “电已充满要做什么?” “可以结束光照,正常使用。或是关机。” 杨玄饥肠辘辘的最后问道:“你从哪来?” 朱雀说道:“我来自于唐氏集团,生产批号……” 杨玄挠挠头,试探着关机后打个招呼,“朱雀?” “我在。” “朱雀。” “我在。” 第二日,杨玄起床,下意识的道:“朱雀。” 枕边小巧的卷轴回答:“我在。” 杨玄松了一口气,把巴掌长的卷轴装在自己特地弄的皮囊里,问道:“朱雀,闷不闷?” 朱雀没回答。 假期到了,杨玄去了国子监。 他先去报到,随即发了衣裳和书籍,以及麈尾。 杨玄拿着麈尾摆动几下,觉得很难受,就问道:“这个麈尾拿来作甚?” 仓库的男子蹙眉看着他,“咱们玄学乃是天地间第一等学问,要风度翩翩……”,他拿起一柄麈尾摆动几下,“看,可是很洒脱?” 很傻的啊! 杨玄心中嘀咕,却不敢反驳,“是。” 他更换了衣裳,旧衣裳破旧,但他依旧小心翼翼的包起来,背在背上。他以为会被鄙夷,没想到管仓库的男子赞赏道:“不忘本,好。不过……” 很不错啊! 忽略了不过的杨玄心情愉悦的被带着去了校舍。 钟会跪坐在上面,侧身看着杨玄,颔首,“进来。” 三十余学生齐齐看向大门。 杨玄走进来,行礼,“见过教授。” 钟会潇洒指指学生们,“给同窗们介绍一番。” 杨玄面对三十余人,有些紧张的道:“我……我姓杨名玄,字子泰。” 子泰这个字是杨略告诉他的,至于谁取的只有天知道。 同窗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杨玄,其中竟然有几个少女。 大唐开放,女子并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当年大唐立国时,就曾有一支军队全数由女子组成,凶悍之极。 花语歇双手抱臂,淡淡的道:“看着有些怯,我敢打赌是个平民子弟。” 身边的同窗乔慧烟指指她的胸,“都挤出来了。” 花语歇放下手,目光转动,没人偷窥。乔慧烟见杨玄被安排在花语歇的侧后方,就低声道:“你可是国子监一枝花,这个少年会不会痴迷于你?” 花语歇清秀的脸庞上多了一抹不屑,“国子监的人我都看不上,何况他?” 杨玄坐下,随即开始上课。 玄学的课程不少,主要是典籍,杨玄上了一堂课,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他想到了上次碰到钟会和人辩难,又想到了先前师生之间的交谈,好像……很空啊! 坐在花语歇身后的学生趁着钟会低头的功夫,伸手过来,颇为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包冬。” 杨玄楞了一下,伸手过去,无师自通的握了握,“杨玄。” 包冬指指他桌子上的麈尾,挑眉道:“喜欢?” 杨玄点头又摇头,包冬笑道:“这东西傻乎乎的。” “噤声!” 前方有人提醒。 杨玄觉得自己来国子监怕是来错了,可第二堂课却是很正经的课程,竟然还有算术等等。 第三堂课堪称是剑拔弩张,竟然是修炼。 早上的课程很紧张,一直到午饭前,杨玄起身。 乔慧烟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他来了,果然来了。” 花语歇蹙着眉,“和苍蝇般的令人厌恶。” 二人等着新生来套近乎,随即让他当众没脸,却听杨玄在后面问道:“包冬,你可知晓镜台是做什么的?” 乔慧烟愕然,花语歇起身,“去饭堂。” 包冬以手托腮,靠在案几上,侧脸看着杨玄,叹道:“你是刚到长安的吧?不用问,定然是。镜台……那便是……” 他压低了些嗓门,“我与你投缘,所以才敢这般说。镜台便是帝王的看门狗。” “看门狗?”杨玄无法想象赵三福是一条狗。 包冬点头,“对,就是看门狗。专门为陛下做些私事,盯着朝中的臣子们,还有……一句话,镜台就是陛下的一只眼,盯着长安城,以及天下。” 他觉得杨玄应当明白了。 杨玄是明白了。他想到了自己进长安的第一日遇到的事儿……恶少勒索,赵三福出手…… 他会是故意的吗? 包冬有些好奇的发现这位新同窗的眼中多了伤感之意,“怎地,惹到镜台的人了?劝你离他们远些。” 杨玄摇头,“没,去吃饭吧。” 二人结伴去了饭堂。 饭堂很大,杨玄进来时,不少人都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自己走进了山林中! 杨玄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不欢迎的气息。 “国子监里的学生几乎都有些出身。”包冬带着他去取饭,路上警告道:“先前有人传话,说来了个乡下的无知小子,不知是攀附了谁的关系进了国子监插班。若非先前我见你学的认真,定然不会搭理你。不过……其他人却不会如我这般心地善良……” 杨玄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他浑身绷紧再放松,内息蓄积…… 话音未落,身侧有人惊呼,“闪开!” 一个学生双手扬起,手中的饭菜泼的漫天都是。 关键是,这些饭菜都是冲着杨玄来的。 想到这位新同窗第一天来到国子监就当众被人收拾,相当长的时日内会成为国子监的笑话,包冬不禁面露不忍之色。 那个学生的眼中多了些得意,周围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眼中有兴奋之色。 杨玄仿佛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出,他侧身伸手,就像是无意间的去扶那个学生。抓住学生后,一拉,把此人拉在自己的身前。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二人事先排练过。 噗! 学生满头满脸都是饭菜。 饭堂内鸦雀无声! 杨玄一人拿着饭菜,一步步缓缓走过去。 众人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缓缓而动…… 直至一个女学生高呼:“彩!” …… 求票,推荐票,月票。 第18章 杨略是反贼 喝彩声中,包冬不知何时过来了,诧异的看着他,“你刚才的身手很洒脱啊!” “是吗?”杨玄从未计较过这些。在山中你若是还想着什么出手洒脱,虎狼会教你做人。 “不信你看,那几个女的在冲着你笑呢!” 杨玄却没看,端着饭菜寻了个地方埋头大嚼。 国子监的饭菜真不错,炊饼、胡饼随便吃,菜蔬很多,关键是还有羊肉。 包冬坐在他的对面,拿出手绢,干咳两声,用手绢擦擦嘴,试探问道:“为何不喜欢女人?” 杨玄抬头,咽下食物说道:“人要先吃饱饭才能想女人。” 包冬干咳了一声,面露痛苦之色,楞了良久,“你说的好有道理。” 杨玄好奇的问道:“你嗓子不好?” 包冬干咳一下,“进了国子监你要选修炼的方向。我选修的乃是苦情一派,要领悟苦情……领悟的越多,修为就越高深。你不知道吧,司业便是我们苦情一派的头。只是据闻司业修炼出了偏差……” 杨玄想到了钟会那飘逸的身形,总是背着的手,纳闷的道:“钟教授是什么系?” “飘逸!” 包冬目瞪口呆的看着杨玄去打了两次饭菜,其他人在小声议论。 “这是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这等好饭菜?” “这是乡下地方来的。” 众人点头,确定无疑。哪怕杨玄先前漂亮的击退了针对自己的挑衅,但阶层这个东西却在他们和杨玄中间竖立了一道无形的栏杆。 杨玄却不在乎,吃饱后,满足的在国子监里转悠,消食顺带熟悉环境。 国子监很大,这一路过去不时能看到些楼台,有人在楼台上辩难……不,杨玄觉得这不是什么辩难,而是清谈。 一个个学生拿着麈尾,伴随着情绪或轻或重的甩动,杨玄觉得很傻。他找到了小林子,在一棵树下坐下。 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有些微微的痛,杨玄闭上眼,仔细想着赵三福这个人。 他接近我是为何? 想杀我? 杨玄摇摇头,觉得不至于。真要杀他,镜台无需用这等手段,这是一个猎人的敏锐。 那么他想做什么? 杨玄想了许久。 而在镜台的赵三福也想了许久。 他蹲在小泥炉边,不时伸手揭开盖子,嗅嗅味道。正守着自己一锅汤的辛全没好气的骂道:“莫要坏了老夫的汤,滚!” 赵三福靠在门边,眯眼想着此后的情况。 杨玄不是傻子,这一点他很清楚。 得知自己是镜台的人后,他定然会远离自己。赵三福苦笑,抬眸道:“主事,镜台的人都没有朋友吧?” 辛全仔细想了想,很认真的摇头,“没有。” …… 杨玄坐在树下,想到了赵三福为自己硬扛何氏的经历,还有自己出狱的经历很古怪。以何氏的尿性,不该会放了他。那位韩副将更是莫名其妙的对他很是亲热,但姿态很假,尴尬到了极点。 他是被逼迫的! 谁会为了我去逼迫韩副将? 王氏? 杨玄摇头,觉得王氏若是要出手,不会遮遮掩掩,而是正大光明。 晏城? 晏城最近是长安城中最亮的一颗星,他一旦出手,必然会闹得满城风雨。 谁? 杨玄很苦恼。 有脚步声从后面靠近,杨玄皱眉,缩缩身体,就像是在山中一样,闭眼倾听。 “你家人可许你在外面交朋友?” 一个年轻男子在问。 沉默一瞬后,年轻女子回答:“你猜。” 男子欢喜的道:“许的。” 女子说道:“你再猜。” 蠢货啊! 杨玄觉得女子一开始就很坚定的拒绝了,但男子却茫然不觉。但他不知晓有句话叫做身在此山中。 男子沮丧,随即离去。 杨玄在想着心事,他想到了晏城。这位干瘦的老人执拗的令人钦佩。为了自己的理想,他敢冲着神灵般的一家五姓咆哮,敢去割他们的肉。 我的理想是什么? 杨玄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元州的官吏就像是神灵,百姓的生死荣辱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有人被兼并了土地,去县廨告状求助,却被乱棍打出,后来一家子不知所踪。 村民提及此事时只是唏嘘几句,觉得和自己无关。可杨玄却觉得这样的事情并不遥远,此刻你不说话,当那些权贵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你时,谁会为你说话? 到了长安之后,何氏的肆无忌惮深深的震惊了杨玄,他没想到何氏竟然能让金吾卫低头,而何氏围杀晏城的行动更是让他心底发凉。 原来这才是权贵吗? 原来这才是大唐吗? 他隐隐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但不知道该如何做。 面对这些不公……我该如何? 杨玄举起手…… 身后的女子冷哼一声,“看着人模狗样的,可还不及今日来的新生有男儿气,面对挑衅敢于出手。你若是有今日那个新生七成勇气,我便与你交往又如何?” 呯! 树干震动,靠在树干上的女子绕过来,目瞪口呆。 杨玄愕然站在那里,还保持着拍打树干的姿势。 “我……我……”,杨玄很难为情,“我不是故意的。” 夸赞被当事人听到了,少女落荒而逃。 杨玄挠挠头,无奈一笑。 下午只有一节课,而且是一位老先生授课。进来后,老先生浑浊的眼看了看众人,说道:“想上就上,不想上就走。” 包冬第一个起身,见杨玄发愣,就使个眼色,随即学生们都起身开溜。 这…… 出了校舍,包冬解释道:“下午的课程就是吹嘘……不,是讲述玄学的前辈们,嗯嗯,你懂的。” 原来是吹嘘大会啊! 杨玄问道:“那下午能做什么?” 包冬一脸虚弱,挑眉,“随意。” 下一刻,二人出现在了国子监外面。 “今日相识成为同窗也是缘分,我请客。”包冬从杨玄午饭的饭量上知晓这位同窗的经济情况不乐观,所以很豪爽的说道。 杨玄愁眉苦脸的道:“喝酒吗?” 包冬点头,“对。” 喝酒吗?杨玄盘算了一下,自己回请一次的钱还是有的。可等到了平康坊,进了青楼后,杨玄觉得自己的钱差远了。 “少年郎好生俊美。” “来,到我这里来。” 杨玄被几个女妓围着,局促的向包冬投以求救的目光。 包冬大笑,干咳几声,搂着一个女妓上楼,吩咐道:“只管睡。” 一个女妓挤过来,用力在杨玄的脸上亲了一口。杨玄面红红的摸了一把脸,看着手上沾染的脂粉,突然就慌了,推开女妓们就跑。 “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了女妓们肆无忌惮的笑声,杨玄冲出了青楼,使劲擦擦脸上的唇印,头也不回的溜了。 杨玄一路到了皇城外面,站着犹豫再三。 “找谁?” 守门的军士顶盔带甲,看着分外威武。见杨玄在外面转悠,有些像是不怀好意。 杨玄刚想说话,就见赵三福和两个玄衣男子出来,他招手,赵三福却视而不见。 这是觉着被我知晓了身份,没利用价值了吗? 杨玄心中一松,但赵三福是他在这个世间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念及此,杨玄有些难过。 呯! 肩膀被人重重拍打了一下,杨玄此次却没有事先警觉。他还没回头,身后有人不耐烦的道:“九娘今日在平康坊唱歌,去晚可就没地方站了,赶紧!” 杨玄回身,说道:“我不嫖!” 赵三福勾着他的肩膀,邪气十足的道:“男儿不嫖,难道和两手做朋友?小子,今日我带你去看看何为美人。” 二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杨玄今日二度来到平康坊,当进了一家青楼时,只见里面人头攒动,有人在高喊:“九娘,老夫今日准备了五万钱,只求一夕之欢!” 五万钱只求一夕之欢…… 穷人杨玄有些懵。 “做梦!”赵三福轻蔑的道:“九娘不是那等人,否则早就被权贵给收了。” 卖艺不卖身? 杨玄知晓有一类人,叫做女伎。 妓和伎,看似差不多,可天差地远。 一个用身体挣钱,一个用技能挣钱。 丝竹声中,杨玄掩饰着紧张问道:“何氏这般嚣张,陛下竟然不出手?” 赵三福摇头,“那是杨氏的看门狗,杨氏势力庞大,陛下也不能用强。就像是九娘,我觉着她背后有人,否则为何能独善其身?” 杨玄就等着这个机会,“上次你说孝敬皇帝,我怎地没听说过这个皇帝?” 赵三福苦笑,“你在元州没好生读书,自然不知道。孝敬皇帝乃是宣德帝与武后时的太子,孝敬皇帝当初对帝后下毒,随即被帝后鸩杀,可后来帝后却齐齐后悔,追赠了孝敬皇帝……哎!皇家的事,弄不清。” 原来如此。 杨玄发誓要好生补补大唐历史。 但目前他需要弄清的是此杨略和彼杨略是否为一人,最好不是。不是的话,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清白人。 “那杨略长什么样?”杨玄问道。 赵三福觉得小老弟问题真多,不过念及他刚到长安,估摸着满腹问题,就说道:“杨略……当初孝敬皇帝被鸩杀时,传闻他带着自己的孩子遁逃了,镜台的人追杀未果。至于长相……十余年前我还是个孩子……” 应当不是吧。 杨玄的眼皮子在跳,因为赵三福提到了十余年前。 “那可曾抓到此人?” 杨玄想到了那三个男子,其中一人被自己用毒针给弄死了。 是了,那三人就是穿着玄衣。 赵三福侧身,见杨玄面色涨红,呼吸急促,就笑道:“可是急不可耐的想见到九娘?稍等。” 他没回答是否抓到了杨略,但杨玄已经得到了答案。 三个追杀杨略的男子衣着和赵三福差不多,杨玄在长安城中只看到镜台的人穿这等款式和颜色的衣裳。 可杨略为何被追杀? 杨玄心想孝敬皇帝被鸩杀,但宣德帝和那位后来称帝的武后不是后悔了吗?还追赠了孝敬皇帝,显然是误会了。既然是误会,为何还要继续追杀杨略? 前方有人举手高呼。 “九娘!” “九娘出来了!” 赵三福也举手大喊,如痴如醉。 乐声起,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身边两个侍女手握麈尾挡住了她的容颜。有侍女在边上举起鼓槌,轻轻落下。随着一声鼓响,麈尾闪开,露出了那张绝美的脸。 “九娘!” 欢呼声震耳欲聋。 赵三福侧身,见杨玄也在喊,不禁就笑了,附耳喊道:“那杨略就是个反贼!” 赵三福随即跟着众人一起狂喊。在欢呼声中,杨玄执拗的道:“他不是!” 第19章 叩阙 宫中,王守静静的站在殿外,两侧的内侍都低眉顺眼的,没人敢和这位帝王的看门狗对视。 一个内侍出来,他瘦的厉害,一双眼微红,抬眸看了王守一眼,淡淡道:“进来。” 王守默然跟在他的身后。 刚踏入殿内,王守轻声道:“内侍省的韩石头也穿旧鞋子吗?” 前方的内侍便是内侍省的大佬韩石头,地位尊崇的他脚下穿着一双旧鞋子,和身份相当的不符。 韩石头冷漠进去。 王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二人都是帝王的狗,不同的是他是看门狗,而韩石头是帝王身边的狗。 谁愿意当看门狗? 王守! 他抬眸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眼中多了狂热,随即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皇帝沉默的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守说道:“陛下,晏城再度上书……。” 皇帝依旧看着虚空,神色漠然。 王守低头前看了韩石头一眼。 韩石头平静的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恍若一尊神像,不过有些瘦。 不知何时,皇帝收回看向虚空的目光,说道:“去吧。” 王守的头抬起,“奴婢明白。” 他是皇帝潜邸时的心腹,皇帝一句外人听了莫名其妙的话,他却领悟了其中的意思。 王守告退,韩石头送他出去。 殿外,王守回头,孤独的右眼看着韩石头。 二人默然对视。 王守突然笑了笑,“咱一直摸不清你的底细,改日喝喝酒?” 韩石头转身进去。 王守微微摇头,眼中多了杀机。 …… 晏城正在值房内奋笔疾书。 偶尔抬头,他也同样看着虚空,眼中多了憧憬之色。 …… 与此同时,杨玄在青楼里第一次听到了九娘的绝妙之音。 “孤枕寒生好梦频,几番疑见忽疑真。情知好梦都无用,犹愿为君梦里人。” 台上的九娘歌喉动人,把一首情诗演绎的让人动容不已。 赵三福兴奋的回头,“如何?” 杨玄神色平静,“不错。” 赵三福楞了一下,“你竟然觉着寻常?” 我听过很多歌,什么古风,什么摇滚…… 杨玄心念一动,就想到了怀里的朱雀。 台上的九娘突然以袖遮脸,这是告退之意。台下顿时喧闹了起来。 “九娘,我出十万钱!” 一个华服男子状若疯癫的喊道。 十万钱,若是我有十万钱该多好? 杨玄艳羡的看了男子一眼,随即说道:“回去吧。” 赵三福叹道:“可惜不能嗅一口九娘的体香,否则我短命十日也情愿。咦!” 赵三福突然一阵,然后喊道:“九娘,我有一首诗……” 九娘是卖艺不卖身,想获取她的芳心,唯一的法子便是才艺。此刻有几个男子就在大声吟诵着自己的诗。 杨玄看着赵三福急切的模样,知晓他想作什么,就点点头,示意他随便。 赵三福大声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现场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台上刚准备转身的九娘止步,惊喜的看着赵三福。 赵三福洋洋得意的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唐从立国开始就征战不断,大唐人也以从军征战为荣。边塞诗在这个时期蓬勃发展,但多年来名篇却少。 而这首边塞诗一出,几乎是振聋发聩般的效果。 杨玄低声道:“莫要提及我!” 他原地后退,目光扫过九娘,再扫过众人,随即隐于人群中。 出了人群,杨玄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他走出青楼,此刻外面空荡荡的,更增添了几分孤寂之意。 啪! 有人重重的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杨玄回头,却是赵三福。 “九娘没搭理你?”杨玄很好奇。他知晓这首诗的威力,别说是九娘,十娘也得跪了。 赵三福豪迈的道:“女人何时不能亲近?” 二人相对一视,不禁大笑。 “喝酒去!” 他们勾肩搭背的去寻了个偏僻的酒肆,赵三福肆意吹嘘着自己在欢场中的如鱼得水,杨玄只是静静的听着。 酒肆里都是些贩夫走卒,大声的叫嚷,随口喝骂;酒菜的气息混杂着汗臭和脚臭味,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打盹……对面的赵三福在吹嘘着自己的辉煌‘战绩’。 杨玄偶尔看看外面,心想若是杨略突然走进来该多好? 那个反贼啊! 我是反贼的儿子? 杨玄觉得自己有九成可能是杨略的儿子。但他很好奇,若是如此,杨略为何把他丢在了小河村,而不是带在身边。 难道杨略又重新寻了个女人,那女人跋扈,他不敢带我去? 杨略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于是微酸的心态得到了慰藉。 晚些二人出了酒肆,看着阳光,杨玄竟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回去!” 赵三福要回镜台,他勾着杨玄的肩膀,很是认真的道:“你连大唐的过往都不知晓,以后会被人笑话的。我那里有几本书,你带回去看看。” 赵三福这等在刀口舔血的人自然不可能带着历史书,唯一的可能就是特地为杨玄准备的。 二人一路去了皇城。 但看到皇城大门时,他们也看到了一群人。 一群人沉默的围在城门那里。 “看看。” 赵三福带头挤进去。 有人不满的回头,“挤妮娘!” 赵三福抬眸,举起腰牌,那人惊惶,“是镜台的桩子!” 镜台对一家五姓而言就是帝王的看门狗,可对其他人而言却是催命符。 二人借着镜台的凶名挤到了前方。 晏城站在那里,面对皇城大门。 不少文官没事儿的时候会带着横刀,以示自己的武勇,在上衙时却不会。但晏城此刻却佩戴着横刀。 前方守门的十余军士在戒备。 “放下刀!” 前方有个杨玄熟悉的人,金吾卫的韩副将。此刻韩副将面色紧张的指着晏城呵斥。 金吾卫负责长安治安,若是晏城拎着刀喊几句大逆不道的话,韩副将就可以提前抹脖子了。 晏城站在那里,官服被风吹的噗噗作响。 杨玄不知他想干什么,赵三福寻了个熟人问道:“晏城这是为何?” 那人说道:“先前晏城上书被打了回来,上官说了,让他回家歇着。回头去地方为官。” 这类似于流放。 晏城这是愤怒了吗? 杨玄觉得还好,至少他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围观众人的后面,何欢被一群人簇拥着,冷笑道:“他想做什么?拜别皇帝?” 晏城缓缓往前走。 韩副将面色难看,“止步!” 晏城平静的道:“老夫不进皇城。” 不进去就不算违规。 韩副将看着他靠近城门,一个念头升起,不禁心中发凉。 他刚想叫人出手拉住晏城,可晏城却轰然跪下。 他跪在城门前,用脑门叩击着城门。 咚! 咚! 咚! 鲜血滴在地上,声音很小,如同额头撞击在城门上的声音一样的细小。 晏城抬头,满面流血,他喊道:“陛下,大唐只能有一个帝王。” 后面的何欢面色铁青,“这个贱狗奴竟敢把我等比作是帝王,来人。” 身后幕僚靠近,何欢眯眼看着晏城,“寻个不怕死的……” 晏城在叩阙! 赵三福震撼的道:“从有史书记载以来,叩阙共发生了三起,皆是在前朝。这是大唐立国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 韩副将此刻只想一头撞死,亲自带着人把晏城架起来。 “出去!” 军士们组成了一道人墙,这道人墙曾在北疆牢不可摧,可如今却出现在了长安,只为阻挡一位叩阙的官员。 晏城回身,步履蹒跚的前行,缓缓说道:“天无二日,一家五姓高高在上,为不名之帝王。国策该如何筹划?是为了大唐,还是为了权贵?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大汉跌跌撞撞的朝着他走来。 没人注意大汉反手握着一把短刀。 晏城的眉间多了坚毅,抬头喊道:“一家五姓不倒,臣死不瞑目!” 众人心中凛然,知晓此人已然把性命置之度外。 赵三福赞道:“好一个晏城,不愧是我钦佩之人。” 杨玄也很敬佩这样的硬骨头。 赵三福说道:“那几本书是晏城托人送来的。这人不肯靠近镜台,觉着脏。” 竟然是他? 一种被人关爱的感觉让杨玄心中微暖。 晏城缓缓而来。 大汉跌跌撞撞的突然加速。 有人喊道:“小心!” 晏城满面是血,他伸手抹了一把垂落在眼前的血线,看到一张脸靠近,带着狞笑…… 噗! 短刀深深插进了晏城的小腹中,拔出,再捅进去…… 噗! 噗! 晏城呆呆的看着大汉。 大汉最后拔出短刀,转身蹦跳,“耶耶是皇帝,哈哈哈哈!耶耶是皇帝!” 韩副将被这一系列变故吓坏了,此刻才反应过来,喊道:“拿下贼子!” 金吾卫的军士在疯狂扑来。 大汉蹦跳着,把短刀搁在脖颈上,用力一拉。鲜血喷涌中,他看了后面一眼。 杨玄回头就看到了被人簇拥着的何欢。 他再回头。 晏城捂着小腹缓缓跪下,鲜血不断流淌,在他的身下汇聚成血泊。他痛苦的抽搐了一下,茫然看着人群,嘴唇蠕动…… “这个大唐啊!该……该怎么办?” …………………………………… Ps:本章的那首诗‘孤枕寒’出自于明代:王微。 一些说明 大唐完本之后,许多书友猜测我下一本是汉还是秦,实际上在大唐筹备之前,我就想转个方向,走架空路线。 但那时候差钱,为了恰饭,于是便开了大唐。 大唐写到一半时,下一本架空的念头无比强烈。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在构思一些方向。大唐毫无疑问的算是失败了,我心中难免有些不舍——我把大唐背景写坏了,那种不舍的念头真的难以言喻,仿佛是浪费了至宝般的难受。 于是在确定下一本是架空的同时,我也准备了以大唐为模糊背景的新书构架,这也算是一种救赎。 大乾三年,这是虚构的年号。宣德皇帝,这也是虚构的帝王,但模模糊糊的有些熟悉的影子。至于孝敬皇帝,这是直接把武后的长子李弘拿出来作为背景人物。而李弘也是大唐那本书中的重要男配角,贾师傅和他舅甥情深。 ——李治:皇太子弘,生知诞质,惟几毓性。直城趋贺,肃敬著于三朝;中寝问安,仁孝闻于四海。自琰圭在手,沉瘵婴身,顾惟耀掌之珍,特切钟心之念,庶其痊复,以禅鸿名。及腠理微和,将逊于位,而弘天资仁厚,孝心纯确,既承朕命,掩欻不言,因兹感结,旧疾增甚。亿兆攸系,方崇下武之基;五福无徵,俄迁上宾之驾。昔周文至爱,遂延庆于九龄;朕之不慈,遽永诀于千古。天性之重,追怀哽咽,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夫谥者,行之迹也;号者,事之表也。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谥为孝敬皇帝。 以上这一段是摘抄。 架空架空,自然不能走老路。虽说是以大唐为模糊背景,但这本长安之上加了些别的元素,譬如说修炼,譬如说玄学……但长安之上不是仙侠,也不是玄幻,是以历史为大背景的网文。 我写的很畅快,但因为这是转型的第一本,经常需要搁键盘思索,所以速度提不起来。但我相信速度会越来越快。 不管如何,这是一次尝试,至少我很喜欢,相信大家也会喜欢——自恋脸。 第20章 要么忍,要么狠 晏城死了。 就死在皇城前。 凶手是一个疯子。 随即现场大乱。 杨玄冲了过去,单膝跪在老人的身边,看着他睁大的眼睛,不禁想到了那句话。 ——一家五姓不倒,臣死不瞑目。 杨玄伸手往下抹了一下他的眼皮,轻声道:“不值得。” 他松开手,那双失去神彩的眼睛在看着蓝天。 杨玄的心颤抖着,再抹了一下,“不值得。” 那双眼依旧执拗的看着天空。 “闪开!” 杨玄被粗暴的推开,两个军士架起晏城,一路往城中奔跑。鲜血不断从晏城的身下滴落,就像是暮春的雨水。 “医官!” 冲进皇城的军士厉声喊道:“救命!” 杨玄回身,看到了面色阴沉的赵三福,也看到了更后面些一脸冷漠中带着讥诮之意的何欢。何欢的身边有个文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微笑着在说些什么。杨玄记得此人一直在何欢的身边,赵三福说此人是何欢的智囊陈句。 杀人的疯子倒在边上,一个军士过去踢了一脚,蹲下看了一眼,回头道:“脖子都拉断了半截,没气了。” 晏城被杀,皇帝会如何? 镜台出动,赵三福急匆匆的进去,跟着大队出来时带了一个油纸包。 “这是晏城给你的。” 王守得了消息便派人来查找凶手的背景,赵三福也在其中。他急匆匆的道:“晏城说他家贫,那日见到你穿着补丁衣裳,想来也不宽裕,他无法用钱财来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唯有用书。” 杨玄接过油纸包,回身就走。 一边是镜台的人冲出皇城,一边是孤独前行的少年。 杨玄觉得有些闷,可今日万里无云,春风送爽。 周围没人,杨玄说道:“朱雀。” “我在。” 朱雀的声音很低。 杨玄问道:“送书是什么意思?还是送史书。” 朱雀说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送书便是送前程。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原来如此吗? 杨玄回到家中,打开窗户,把家中唯一的一张桌子放在窗前。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他把朱雀放在桌子上,坐在旁边打开了油纸包。 三册史书就在里面。 杨玄打开了第一页。 四个苍劲有力的墨字。 ——家国天下! 墨迹看着新鲜,应当是写了没几日。 “家国天下吗?”杨玄故作轻松的笑了起来,“我只是个反贼的儿子,与我何干?” 他去弄吃的。 吃饱了,他跪坐在那里,缓缓看着史书。 陈国的历史乏善可陈,至少前面一千多年如此。和所有的帝国一样,陈国渐渐衰落,直至文皇帝再度中兴,延续了国祚一百五十年。 后来天下大乱……咦! 杨玄翻页,后面夹着一张纸,上面全是批注。 ——权贵贪婪,世俗之外野心勃勃,此乃陈国灭亡之因。 权贵贪婪,这个杨玄理解,可世俗之外…… “方外吗?”杨玄挠挠头,觉得方外挺好的。 譬如说大唐的国教,那些教众都很虔诚。 他坐在那里一直看着史书,案几上的朱雀老早就充满了电。 良久,杨玄抬头,揉揉眉心道:“权贵为何能肆无忌惮的杀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连问了三个为什么,最后抬眸,“朱雀,谁能肆无忌惮的杀人?” 朱雀死板的道:“帝王。” “哦!” 少年明悟,随即说道:“可他们不是帝王呀!” 他起身,缓缓收拾着东西,最后把朱雀装进小皮囊里,有些不舍的道:“朱雀。” “我在。” 朱雀是个永不厌倦的伙伴,随便他问什么都能回答。 杨玄问道:“朱雀,心中不忿,看不下去了怎么办?” 朱雀说道:“要么忍,要么狠。” …… 杨玄出了家门,此刻邻居们大多在外,或是在家中做事,陈曲里静悄悄的。 他刚到这里时,每次进出陈曲,总是会引来狗吠,但现在他就算是大步踩踏,发出很大的声音,那些狗却一声不吭。 后来他才慢慢领悟,原来陌生便是一种罪。而欺生是一种本能,不分人兽。 他背着一个包袱,从偏僻处缓缓出了永宁坊。 他一路寻摸到了何氏的大宅子外面。 宅子里,何欢正在给何锦城说着今日的行动。 “晏城今日叩阙,胆大妄为,多半史册上要记一笔。”何欢觉得史官们为了这等人着笔有些不值,“早该动手的,可上次失手后杨氏那边便不置可否。今日晏城叩阙,当众羞辱一家五姓,我临机决断,想来他们不会生气。” 何锦城早就得知了此事,他端着茶杯缓缓啜饮,神色平静的道:“杨氏那边下午就来了人,说杀得好。国丈先前进宫,出宫时神色平静,随即宫中赏赐了国丈。” 颍川杨氏的家主杨松成的女儿如今便是皇后,所以外人多称呼他为国丈。 何欢笑了笑,轻蔑的道:“晏城以为自己是忠臣,却不知他在帝王的眼中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对了,阿耶,可曾赏赐了左相陈慎?” 何锦城放下茶杯,但双手捂着杯子边缘,眼中多了忌惮之意,沉吟许久,“并未。” 他见何欢笑了起来,就摇头告诫道:“陈慎老谋深算,这么多年以来针对他的谋划多不胜数,可他却依旧一步一步走进了庙堂,如今站在帝王之下的第一人。这样的人,万万不可轻视。” 何欢点头,“是。” 父子二人一起用了晚饭,何欢随即告退。 出了何锦城这里,智囊陈句含笑过来。 “今日你做的不错。”何欢赞赏的道:“不过是几息之间,你便能让一个人成为死士。” 陈句微笑,“只是仗着郎君和小郎君的威势罢了。” 二人相对一笑,陈句告退,准备回去。 何氏的大门外挂着灯笼,此刻夜色降临,大门和侧门紧闭,门子躲在边上的小房间里,惬意的偷偷喝酒。 “开门。” 陈句冷着脸,作为何欢的心腹,他在何氏也有相当的话语权,想弄掉一个门子不在话下。 门子一边擦嘴一边跑出来,赔笑着打开侧门,又弯腰恭送。 等陈句走远后,门子冲着他的背景呸了一口,骂道:“娘的!喝口酒怎么了?就许你爱去青楼喝女人的洗脚水,耶耶就不能喝口酒?” 陈句有才,有才的男人大多喜欢彰显,再没有比青楼更好的平台了。 陈句转过这条巷子,前方就是坊中的十字路口,很是宽敞。 陈句眯眼看着前方,想着今日的变局。 想到最后,他觉得自己今日的建言和处置丝毫不差,想来何锦城那里也会暗自叫好。 “舍我其谁?” 陈句的眼中多了些灼热的情绪。 他在何氏做幕僚,可骨子里依旧想为官。但要想为官,就必须得向何氏父子展示自己的价值。今日便是个极好的机会,他并未放过,完美的让何氏父子看到了自己的潜力。 “功名啊!利禄啊!动人心……” 前方昏暗,陈句发现有人走来时,双方已经很接近了。 这人微微低着头,陈句没在意,依旧想着自己的大好前程。 即将错身而过时,来人抬眸。 夜色中,那双眸格外的冷漠和明亮。 “噗!” 短刀捅进了陈句的小腹中。 再拔出来。 再捅进去…… 最后还用力搅动了几下。 噗通! 陈句掉落马下,痛苦的抽搐着,看着来人走近,竟然是个少年。他指着少年嘶声道:“你……” 轰隆! 炸雷声突然传来,耳畔全是震动。 杨玄靠近,弯腰说道:“我不懂什么叫做家国天下,但我懂一件事,这个世间的好人越多,天下人就会过的越好。好人不能杀!” 陈句觉得生命在不断流逝,想大声嘶吼,可最后出口的声音却极为细微,“你是谁?” 他看到少年蹲在那里,拿出了三炷香,熟练的用火折子点燃三炷香,插在他的身前。 陈句遍体冰凉,不知这是何意。 他低声道:“你是谁?” 杨玄说道:“杨玄。” “是你!”陈句想到了第一次刺杀晏城就是被眼前的少年给破坏了,但他想不通的是杨玄为何要杀自己,“为何杀我?” 杨玄冲着天空拱手,默默祈祷了一番,低头举刀。 短刀插入陈句的口中,一搅动,口舌糜烂。一捅,穿透了后颈。 弥留之际的陈句看着少年,见他俯身,靠近了自己,然后轻声说道: “晏城托我向你问好。” 第21章 你要爱那些为你说话的人 陈句就躺在距离巷子口几步之遥的地方,只需走出这几步,前方便是大道。 何欢面色铁青的站在尸骸前,一个护卫蹲在侧面检查,“肚子先挨了一刀,随即落马。” 何欢没有关注这个,他关注的是那三炷香。 三炷已经燃烧两成的香代表着凶手走了没多久。 身边的人低声道:“像是在祭奠谁。” 何欢冷笑问道:“陈句与谁结仇?” 身边的男子说道:“陈句深居简出,不是在此处便是在家中,或是去青楼。” 何欢凝神静气的想了想,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侧围墙内人家传来的各种声音。良久,他说道:“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便是青楼……和人为了女人争风吃醋。” 何欢无法想象自己身边的心腹竟然因为争风吃醋被杀,传出去何氏都没脸见人。 身边的男子神色尴尬,“不会。” 何欢回身问道:“为何?” 男子有些不自在的道:“陈句喜欢的是……年岁大的,无人挣抢。” 何欢无语了一瞬,冷冷的道:“那便是何氏的对头。祭奠……这便是说明何氏弄死了对方的谁。最近何氏弄死了谁?” 一个执拗的老人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老人死后兀自不肯闭眼,至今想来依旧令人心底发寒。 何欢咬牙切齿的道:“那条死不足惜的老狗……晏城!” 话音未落,正在检查陈句死因的护卫搬动了他的身体。 轻微的声音传来,寒光一闪。 何欢身边的男子拉住他猛地一拽,同时示警,“小心!” 短小的箭矢从何欢的脸颊边擦过,身后传来惨叫声。 “啊!” 没多久,身后中箭的护卫就面色发黑的没了声息。有人检查了一番,抬头道:“箭头淬的毒查不清,长安从未出现过。” 何欢仔细看着被送到眼前的小巧弩箭,心中一阵后怕。先前若非被拉开,此刻倒在地上的便是他。 弩箭的做工不算精巧,材料也不怎么样,但就是这些简陋的材料,却构成了杀人的利器。 弩弓也很小巧粗糙,检查的护卫不敢置信的道:“弓弦再拉一次便弱了不少,这是……”,他抬头,觉得下手的那人穷的一批! 何欢回身,铁青着脸,“找到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何氏大门斜对面的一棵树上,杨玄蹲在树干上,轻声道:“可惜没能杀了何欢。” 他悄然下树,冲着那三炷香的方向拱手。 …… 王氏。 王豆香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卷书,听到外面脚步声轻灵接近,有些鬼鬼祟祟之意,嘴角不禁带着一丝笑意。 外面的人冲进来,大喊道:“二叔!” 王豆香猛地蹦起来,一脸惊惶的道:“谁?!” “是我!”王仙儿笑的很是开心。 “仙儿啊!”王豆香笑着坐下,“顽皮!” 王仙儿背着手在书架前看了看,“二叔,家中好闷。” 王豆香没好气的道:“那就去读书。” 王仙儿摇头,鬓角的秀发跟着摆动,好奇的问道:“阿耶说最近长安城中暗流涌动,让我别出门。二叔,哪里暗流涌动?” 外面进来了王瑜,他蹙眉道:“仙儿又来闹腾二叔了。” 烛光下,王仙儿不满的道:“二叔最喜我来此,不信你问。” 王豆香莞尔,“是啊!” 王瑜面色一黑,说道:“我与二叔有事要说。” 王仙儿乖巧告退,出门后隐隐听到兄长说了什么…… “二叔,晏城今日被杀,何氏便是幕后之人。” 晏城?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仿佛记得谁提过,说是一个很倔的老头。被杀了吗?何氏真的太霸道了。 王豆香的声音中带着些不屑,“何欢便是杨氏最为得意的一条狗,上次出手失败,此次一击成功,长安城中多少人会为之欢呼。” 王仙儿见过何欢,上次此人来王氏送礼说事,二人匆匆见过一面,何欢微笑,眼中惊艳之色不加掩饰。 王瑜轻声道:“就在先前,何氏的幕僚陈句被杀,就在何氏所在的巷子口。” 王仙儿瘪瘪嘴,觉得此人死的好。 “死的好。”王豆香听到了侄女在外面的动静,温和的道:“仙儿进来吧。” 王仙儿进来就先解释,“二叔,我没偷听。” 王瑜没好气的道:“没偷听为何不走?” 王仙儿怒了,王豆香赶紧冲着王瑜瞪眼,“好生说话,别凶仙儿。” 王瑜无奈的道:“二叔你们就宠溺她吧。” 烛火猛地炸了一下,火光一闪,王瑜说道:“何欢去查看,据说差点被凶手布下的弩弓射杀。” 王豆香一怔,“长安城中暗地里杀戮不少,可这等机关伏杀的却闻所未闻,老夫怎地觉着更像是……狩猎?” 王瑜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名字,但随即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想的莫名其妙。 王豆香也想到了杨玄,还说了出来,“老夫想到了杨玄,那少年便是猎人,不过他在国子监读书,哪里会和何氏冲突?” 上次围杀晏城被杨玄破坏后,何氏便封锁了消息。加之杨玄只是个乡下小子,所以悄无声息的就过了。 王仙儿双手托腮,突然问道:“大兄,国子监可好玩?” 王瑜蹙眉,觉得妹妹想一出是一出,“玩什么?那是玄学的地方。” 烛光照在王仙儿的脸上,她很是憧憬的道:“玄学也不错呀!” 王瑜冷笑,“玄学吹嘘倒是不错。当年若非掌教曾救过武帝,临去前恳请武帝出手相助,武帝无奈,只能把国子监交给了玄学执掌,玄学就要被饿死了。” 王豆香也笑了笑,“玄学不擅长造势,教义中也少了那等广而教之,所以多年来到死不活的。但凡有些出息的,多半躲在山中修炼,或是寻个山林,每日与同道清谈,岂不快哉。” 王瑜最后说道:“何氏疯狂出动了许多人手,金吾卫的也出动了,在长安城中寻找凶手的蛛丝马迹。何氏悬赏十万钱要那人的消息,那些恶少和游侠儿也出动了。” 王豆香看着外面的夜空,轻声道:“今夜,长安无眠。” …… 杨玄从破开的围墙悄然回到了家中,先把衣裳洗了,洗完后发现一块补丁开了个口子,不满的道:“日子本就艰难,你就不能多坚持一阵子?” 现在还不能补,否则衣裳一干后会变形。 他随即去冲了一个凉水澡,回来后坐在台阶上,郑重的把卷轴放在自己的身侧。甚至倒水也是倒了两碗,一碗放在自己的身前,一碗放在卷轴的前方,一如和朋友并肩坐在一起。 月华如水。院子里有树,杨玄昨日才修剪过。此刻夜风吹拂,枝叶沙沙作响,在静夜中格外的清晰。 他举起碗和身侧的碗碰了一下,说道:“我最早杀人是在山中,那年我十一岁,有南周猎人不怀好意想截杀我,顺带夺走我的猎物。我一边装害怕,一边琢磨着如何杀人,最后我才发现,所有的琢磨都没用,还是一刀一刀的砍死。” 身边的卷轴在月光下闪烁着绿灯。 杨玄放下碗,抹了一下嘴,“第一次杀人我很害怕,在山中躲了许久,我想耶娘,可我知晓,若是我回去说自己杀了人,他们定然会毒打我一顿。随后……此刻想来,随后他们会把我看做是一个祸根,弄不好寻个机会就把我弄死了。” 他仰头看着夜空,苍穹之上,星宿点点闪烁。 “我十岁进山狩猎,开始我很……很难过吧。进山一次要不少时日,到了傍晚就寻地方安身。升起篝火,炙烤猎物,听着皮肉滋滋作响,嗅着肉香……吃饱喝足,仰头看着漫天星宿,那是我唯一的快乐时光。” “那时我不知晓自己为何活着。”杨玄挠挠头,“我只想着活着,对。”,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只想活着。” 他举起碗再喝了一口,才发现没和另一个碗碰,就碰了一下,再喝了一口。 打了一个水嗝后,杨玄靠在门边,平静的道:“那时候我觉着天是灰暗的,永远都看不到光明。我不知自己为何被耶娘厌弃。大兄他们好吃懒做,靠着我养家,可他们有了好东西却背着我吃用,就算是被我看到了,也视若无睹。” 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向天祈祷,祈祷满天神灵相助,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小,或是我离天太远,神灵没听到,所以我的日子依旧如故。” “后来我就渴望着村正能为我主持公道,可村正每每遇到我都是目不斜视。我期待着偶尔出现的小吏能为我主持公道,可他们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杨玄拿起碗,说道:“从那时开始我便知晓,你要为自己说话,你要爱那些为你说话的人。” 他举起碗冲着苍穹,说道:“晏公,这一碗敬你。” 他低头,郑重把碗中的水倒在身前。 身边的卷轴绿灯长亮,却意外的没有提示。 …… 月初,求保底月票。当然,推荐票也必不可少啊! 第22章 为自己喝彩 凌晨,杨玄醒来,怔怔的想了想昨夜自己和朱雀说了许久话的事儿。 不,是他说话,朱雀在听。 “朱雀。” “我在。” 杨玄拿起枕边的朱雀,觉着握住了整个世界。 早读开始了。 杨玄坐在案几后,提笔不断书写。边上,卷轴绿灯闪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源源不断的输出。 而这一切已经进行了多年。 洗漱,随即修炼。 他站在卧室内,双眸闭上,反观己身。 吸一口气,天地间的气息从每一个毛孔中进入体内,随即在经脉中流动,变为内息。内息缓缓滋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肌肉,滋养着他本就朝气蓬勃的精神。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双眸开,蹙眉道:“每次修炼后,内息就会壮大一些,可何时才能更厉害?” 长安城给他的下马威至今依旧没有消散,何氏那位何欢……想到昨夜外面的热闹,杨玄的压力就多了几分。 出门,和对面的谢公打声招呼,杨玄顶着晨曦走出了陈曲。 坊门那里多了不少人,看着如临大敌。 “咱们永宁坊的大才子要去读书了。” 坊卒们取笑道。 杨玄故作赧然,“哪里是什么大才子,对了,这是为何?” 一个坊卒说道:“你还不知道?昨夜县令亲自巡查,说是有凶徒,咱们大晚上被弄起来,啊……” 坊卒打个哈欠。 县令? 万年县县令张启元,这是坊卒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好县令。 外面,赵三福在啃胡饼。。 杨玄过去,赵三福咽下胡饼,低声道:“最近没事别写书信回元州。” “为何?”杨玄想到杨定夫妇若是接到自己的书信,得知他在长安竟然有产业的模样,想来会很爽。 赵三福看看左右,“昨日王监门令人去南周,准备逼迫南周情人司出手,驱赶杨略回大唐。若是南周情人司能出手擒获或是杀死杨略,每年多贩卖一千石精盐给南周……从今日起,往来于长安和南周,往来于长安与元州的书信都会被严查……不管有理无理,但凡发现可疑,一律拿下。” 南周情人司,原名:亲忍司,寓意连亲人犯事也得忍住情义拿下,后来因为谐音的缘故,被人称为情人司,是南周密谍的总部。 杨玄问道:“为何不派高手去捉拿?” 赵三福叹道;“杨略狡黠,修为高深,南周不可能允许镜台大批好手入境,所以除非杨略主动出现……可这十多年他就被发现两次。此次远遁,镜台的判断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所以王监门很是恼火,你自家小心,莫要写书信。” 赵三福急匆匆的上马。 杨玄心中一紧,问道:“那弄不好今年就能拿住那个反贼。” 赵三福笑了笑,“南周不是傻子,镜台说什么就是什么。南周多是岩盐,苦涩难吃,所以王监门用了精盐为饵。可南周的胃口不会小。你来我往,没个两三年敲不定。” 长安去一趟南周要不少时日,南周到长安同样如此,双方的使者不断往来磋商,最终定下来少说两年。 随后还得追查杨略的踪迹,这一切下来,三年差不多。 而且镜台竟然还要查往来于长安和元州之间的书信,可见这十多年来的追杀无果已经激怒了王守,竟然破天荒丢出一千石精盐来换取杨略的人头。 三年! 杨略这个老贼,滑不留手,应当抓不住吧?大不了进山躲着。南周有土人常年居于山中,压根没人管。 可随着镜台的深入,会不会发现他和杨略之间的关系?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让杨玄有些恍惚。 三年,他必须要在三年之内找到杨略被追杀的起因。并尽力为他洗清冤屈。 …… 到了国子监,杨玄发现同窗们都在议论纷纷。 包冬和身材魁梧的韩定卓在眉飞色舞的说着。 “说是何锦城差点被刺杀,何氏疯了,悬赏十万钱。啧啧!十万钱呐!”包冬一脸不屑,“何锦城只是中书侍郎,家中随便出手便是十万钱,哪来的?” 韩定卓看到杨玄进来,给个不屑的表情后说道:“颍川杨氏多年积累,给何氏些钱财不在话下。不过不会这般直接。何氏的何欢为杨氏办事,手中握着不少产业,这几年下来挣钱不少。” 前面的钱深舔舔嘴唇,此人抠门,而且喜欢蹭吃蹭喝,被不少人厌恶。他回头说道:“十万钱,若是知晓凶手是谁,我也能挣这笔钱。” 杨玄走过花语歇的身侧,想着这事儿的发展,没看到花语歇微微蹙眉,身体往里面挪动,竟是想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杨玄坐下,韩定卓冷笑道:“晏城被杀,何欢嫌疑最大。可何氏背靠杨氏,寻不到证据谁能奈何他?就算是寻到了证据,谁敢办了他?” 包冬摩挲着下巴,干咳几声,面露痛苦之色,乔慧烟说道:“谁说何锦城差点被杀?昨夜死的是何氏的幕僚。” 包冬一怔,“你怎地知晓?”,他随即拍了一下脑门,“是了,你家中定然有消息。”,他蹭过来,涎着脸说道:“哎!小乔,你还知晓些什么?” 众人齐齐看着乔慧烟。她的父亲乃是长安县县丞,消息最为灵通。 乔慧烟压住得意,花语歇见她的眉忍不住挑动,就想笑。 “那人杀了何氏的幕僚,何欢带着人闻讯去查探,差点被那人留下的手段给杀了,即便如此,依旧又死了一人。” “好厉害!”韩定卓拍打着案几,“晏城被杀,何氏何欢的威名一时间响彻长安城,有人为晏城抱屈,说实话,我也是其中之一。可我能如何?只能徒呼奈何。没想到竟有人敢为晏城出手……” 他的眼中多了憧憬之色,“晏城并无同道,多少人说他死的湮灭无闻,可昨夜却有人为他悍然出手……” 他看着同窗们,一拍案几。 “彩!” 嘭嘭嘭嘭! 众人整齐拍打着案几,齐声高呼。 “彩!” 欢呼声回荡在校舍内。 杨玄坐在那里,也跟着喝彩。但却觉得有些尴尬。 包冬说道:“伏击何氏幕僚我等也能做到,可谁敢直面何氏的报复?还有……”,他的声音放得很低,“颍川杨氏。” 众人默然。 何氏的背后是杨氏啊! 那个庞然大物,大唐第一世家。 学生们年轻血勇,可在颍川杨氏这个名字之前,依旧默然。 包冬赞道:“可昨夜那人就有这个胆略。杀了便杀了吧,他竟然还敢设下圈套,这是想连何欢也一起弄死,为晏城报仇。啧啧!好汉子!好汉子!我包冬自愧不如。” 杨玄有些脸红,他见花语歇拍打着案几,心想这少女倒也泼辣。 乔慧烟起身说道:“那好男儿定然是远遁了,否则若是见到他,我定然要护得他周全!” 她见杨玄神色呆滞,就呵斥道:“难道你怕了何氏?” 这里是国子监,玄学本是一方势力,何欢也不敢闯进来如何。 杨玄愕然,“我自然不怕。” 乔慧烟不满的道:“可我先前见你有些不以为然之色,难道你觉着昨夜那人不是好男儿?” “嗯!” 不少人也不满的冷哼。 众目睽睽之下,杨玄无奈道:“昨夜那人自然是好男儿。” 包冬侧身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很是豪迈的道:“若是得罪了何氏,我帮你!” 杨玄很是感激的应了,见包冬倚在案几上,一脸为情惆怅的模样,他不禁想到了坊卒们口中的昨夜。 昨夜何氏倾巢出动,连带着长安城中的恶少游侠儿,以及金吾卫的人都出动了。昨夜长安无眠…… 乔慧烟和花语歇在小声说话,“我阿耶昨夜出门,一直到凌晨才回来,急匆匆的吃了早饭就出门,说是最近几日怕是会忙个不停。” 花语歇蹙眉问道:“何氏?” 乔慧烟不忿的点头,“阿耶说昨夜那人胆大,不但杀人,还布下圈套,差点坑死了何欢。更……”,她看看周围,附耳对花语歇说道:“那人杀了何氏的幕僚后,竟然还点了三炷香……” 花语歇只觉得脊背发寒,“他这是……” 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他这是在祭奠晏城!” 二人侧脸,就见包冬缩了回去,起身道:“那人还在尸骸前点了三炷香。” “哦!” 一群年轻人都为之震惊。 “彩!” 在大唐各方势力中,玄学便是一朵奇葩。譬如说别的势力会不停的扩张,但玄学却守着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就心满意足了。不,甚至觉得国子监有些麻烦,恨不能压缩一番每年的招生规模。 视名利为粪土,这是夸赞,但更多的人说这特么就是一群懒鬼,恨不能独善其身……若非担心断了道统,估摸着国子监祭酒,也就是玄学的掌教宁雅韵就敢带着那些弟子跑路。 整个国子监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儿,门外出现了一个小吏,喊道:“谁是杨玄,司业叫你。” 校舍里瞬间鸦雀无声,人人都规规矩矩的坐好。 司业安紫雨,苦情系的头,国子监头号狠人! 包冬嘴唇微动,“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再小心。若是不幸,我会为你点三炷香。” 杨玄哆嗦了一下,心想这位司业厉害如斯吗? 看看那些同窗,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这还只是一个名号的作用。若是那位他没见过的安司业露个面,这些同窗还不得吓个半死? 可安紫雨寻他作甚? 杨玄一边转动着各种念头,一边跟着小吏去。 路上他套了几次近乎,旁敲侧击套问安紫雨寻自己的目的。小吏板着脸道:“我很想告诉你……” 那你说啊! 杨玄心中暗喜。 小吏回身看着他,“十钱。” 杨玄穷的肝颤,“没钱。” 小吏的眼中竟然多了遗憾之色,等杨玄到了安紫雨的值房外后,看到了一张布告。 他大致看了一下…… “第六条,若有人行贿,检举揭发此人者,赏千钱,上等评价一次……” 小吏干笑道:“我只是试试你的心胸。” 杨玄第一次想动手:“……” 小吏进去,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进来。” …… 昨天去医院,把存稿发完了,今天的第二章还在努力中,晚些发布。 第23章 可怜的门,不安分的帝王 一进门,杨玄就见到一个中年女子跪坐在案几后,右手握着戒尺,轻轻拍着左手的手心。 这…… 女子板着脸道:“我是安紫雨。” “见过司业。”想到先前包冬说要为自己点三炷香,杨玄不禁有些紧张。 安紫雨手指头一动,戒尺便在指尖来回转动,灵巧之极。她看了杨玄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国子监为何珍贵?只因国子监的学生一出来便是官员。可国子监不是太学,凭什么让你等为官?” 我不知道啊! 杨玄刚想开口,安紫雨用戒尺拍拍案几,“太学等地方是官学,出来也能为官。可国子监却是玄学,要想为官便要更为刻苦。新人一来就得去磨砺,磨砺好了心性,才能袭承我玄学的衣钵。” 玄学……杨玄想到了那个在门口跌倒的学生。 他走神了。 啪! 手背剧痛之下,杨玄不禁弹了起来。 戒尺依旧在安紫雨的手中,她板着脸,“国子监的新人,必须去长安县或是万年县打磨,半日在国子监读书,半日在两处做事。你去何处?” 嘶嘶! 杨玄看了一眼肿起的手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安紫雨说道:“长安县县令喜好清谈,对我国子监颇为友善。万年县县令黄文尊倨傲,不过他能从孝敬皇帝的侍卫做到万年县令,手腕不缺。你选哪一处?” 孝敬皇帝的侍卫? 杨玄看到了安紫雨嘴角的不屑之色,就知晓这位司业看不起黄文尊。 “我去万年县。” 安紫雨一怔,“为何?” 杨玄诚恳的道:“司业你说过,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我国子监的学生在各处做事,依旧能有升迁,你若是去了万年县……”安紫雨楞住了,摆摆手,“且去。” 且去在这等时候就带着一个滚字的含义。 还能升迁?这不是在职读书吗?难怪国子监这么红火。杨玄麻溜的滚了。 “这少年穷困潦倒,依旧不折不挠,呜呜呜……” 门外,杨玄想起一件事,回身进来。 “司……司业?” 安紫雨在哽咽,摆摆手,“滚!” 门外传来了钟会的声音,“安司业修的乃是苦情系,不过当年她出了些偏差,同情心难免泛滥了些。” 了解! 杨玄回身行礼,问道:“教授,我若是修习玄学,可会如此?” “自然不会。”钟会抚须,微笑道:“我玄学博大精深,讲究的是无为……” 无所谓。 杨玄帮他补上了这个。 钟会仔细想想,“最近五十载,我玄学出了偏差的不过十人而已。” 十人! 杨玄的腿有些软,“教授……” 现在退学可还来得及? 钟会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五年一人,多乎哉?” 杨玄心想是不多。 钟会叹道:“国子监每年招三十人,加上还在就读的六十人,共计九十人……多乎哉?” “教授,要读几年?” 钟会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年? 五年出一个偏差,是不多。 杨玄感慨的道:“司业这般的最严重吧?” 钟会摇头,“她最轻。” …… 万年县。 县令黄文尊和县丞邱省说话,边上还有数人。 黄文尊四十余岁,体型颇为肥硕,神色冷漠,颇为威严。 “南周密谍越过南疆,按照脚程,应当就在长安左近,此事要抓紧。” “明府!” 万年县不良帅唐小年进来,一脸沉郁,“昨日下午,下官带着兄弟们去查探南周密谍,被那人逃脱,一个兄弟……重伤” 黄文尊乃是侍卫出身,修为自然是有的。他平静的问道:“可是偷袭?” 唐小年点头,双拳紧握,“那密谍能利用各等场景隐匿行踪,突然现身出手,随即远遁……” 邱省不满的道:“可曾合围?” 唐小年赶紧解释,“明府,兄弟们人手不足……” 他看了邱省一眼,随即默然。 邱省从三十岁就在万年县担任县尉,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他依旧还是县尉。此人做事没担当,所以每一任县令都没给过好评。 快五十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所以几乎是黄文尊说什么,邱省就跟着说什么。 邱省看了黄文尊一眼,笑的有些小心谨慎,“明府,此事却不好再追索了,若是死人太多,上面难免会怪罪。” 黄文尊问道:“国子监的人呢?” 唐小年说道:“国子监的人……昨日还在,今日就说是告假没来。” “明府。” 有小吏进来,“国子监来人了。” 杨玄跟着小吏进来,纳闷的问道:“我国子监不是有人在此吗?” 小吏问道:“新来的?” 杨玄点头,小吏撇撇嘴,“都告假了。” 他回身看了一眼,见杨玄翻白眼,就告诫道:“晚些见到明府尊重些,少甩麈尾。” 杨玄下意识的甩了一下麈尾。 然后歉然一笑。 随即进了值房。 “是个少年?”邱省不满的道:“国子监的学生不是告假便是告假,全然忘记了职责,若是今年南周密谍闹大了,皆是国子监的罪责。” 国子监的学生到了这里,就算是半个隶属关系,要想积累升迁,必须有上官的好评。 这是当年武帝定下的规矩。为了让玄学这帮子无所谓的棒槌能认认真真的做事,他老人家堪称是呕心沥血。 杨玄跟着唐小年去了前院。 唐小年个子颇高,一张国字脸,满脸正气。 值房里有两个不良人。 “拿马槊的是赵国林,看书的是温新书,箭法不错。” 赵国林看着颇为沉默,身材宽厚,但杨玄知晓马槊不是一般人能使用的,此人怕是有些来历。 而温新书二十不到的模样,笑眯眯的,起身相迎,“唐帅今日看着多了几分威武。” 唐小年冷着脸,“这是国子监新来的杨玄,别看年少……本事我也不知。” 这是下马威。 赵国林沉默看着杨玄,扶着的马槊轻轻抖了一下,一股子厚重的气息袭来。 温新书笑眯眯的伸手过来,“能进国子监的都是大才,来,亲近亲近。” 这一刻杨玄想到了两只公羊为了求偶而角斗的场景。 这等时候自然不能缩,一缩此后就没人看得起你。 他伸出手去。 二人握手。 温新书笑眯眯的加力。 杨玄平静的看着他。 “松开。”唐小年大马金刀的坐下。 “我等本是四人,正好围堵四方,可常老二重创在养伤,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了。”唐小年对杨玄点点头,“国子监的人,实力自然是有的,如此,下午便去查看一番。” …… “” 国子监祭酒宁雅韵在弹琴,琴声悠悠。 安紫雨跪坐在侧面,摸摸袖口里的火折子,想一把火烧掉这架古琴。 宁雅韵抬眸,他的须发斑白,但却俊朗的突然三十许人。微微一笑,恍然美男子。 “国子监和王氏通过左相成为了半个盟友,王豆香才将来信,说此子这一路颇为机警,老夫想,国子监中多懒散……” “咳咳!”钟会干咳,“祭酒,我国子监便是闲云野鹤。” 宁雅韵的眸中多了些无奈之色,“吃了朝中的钱粮,便得效力,这是武帝当年说的。” “所以你就让这个新人去?”安紫雨不满的道:“祭酒,你最近可是弹琴弹疯魔了?” 宁雅韵默然看着她,安紫雨嘟囔道:“最近几年国子监确实是懒散了,都不思进取。罢了,我去抓一抓。” 钟会都为之变色,“司业!” 呯! 房门被安紫雨出去反拍上,震动之下,屋里的纸张和人的须发都飘荡了起来。 宁雅韵伸手按住琴弦,室内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缓缓说道:“起风了。老夫感觉到了一个漩涡,能把长安城都吸进去。国子监懒散,该提振一下精气神。那少年既然机警,便让他去试试。” “漩涡?”钟会不解。 宁雅韵轻抚琴弦,“国子监也避不过的漩涡。” 宁雅韵缓缓拿起茶杯,轻啜一口,目光看向皇城方向,幽幽道:“那是个不安分的帝王,当年如此,如今更是如此。” …… “准备出发。” 唐小年带队,“你等先去等等。” 杨玄三人默默往外走。 呯! 房门关闭的声音。 等了一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呯! 房门又关上了。 呯! 呯! 杨玄看向最和善的温新书。 温新书摇头,“唐帅只是小心谨慎。” 杨玄踮脚,越过一丛花树看到了唐小年。 唐小年拉着门把手奋力往外拉一下,再拉一下,又反推一下…… 他退后一步,又上去推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晚些唐小年来了,“走!” 走出两步,他回头看去,竟然想回去。 “唐帅。”赵国林沉声道:“关好了,我确定。” “哦!”唐小年这才悻悻然罢休。 一路到了城外的村子。 “昨日就在这里。”唐小年站在一块凝固的血迹之前,指着前方土墙,“那密谍就从土墙那里突兀现身,只是一刀……” 温新书笑道:“幸亏唐帅出手及时,逼退了密谍。对了唐帅,大娘子最近可好?” 杨玄看到了一个活脱脱的献媚者。 唐小年冷笑,“我女儿好得很。” “那是……”温新书一连串马屁,听的杨玄眼皮子狂跳。 这位是盯上了唐小年的闺女,想做他的女婿。 一直很安静的赵国林突然把马槊扛在肩上。 与此同时,杨玄觉得脊背发寒,头皮发麻。 呛啷! 横刀出鞘,毫不犹豫的冲着唐小年的身侧砍去。 铛!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他穿着一身灰黄色的衣裳,和周围的背景几乎一致。他还戴着同种颜色的蒙面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眸。 此刻这双眼眸惊讶的看着杨玄。 …… 刚写完,没仔细修改,发现问题请书友们指出来,我修改。多谢了。 第24章 我需要一个男人 杨玄这一刀劈砍的堪称是如羚羊挂角,随着这一刀,侧面隐隐约约出现一人。 呼啸声中,马槊横扫而来。 温新书不知何时弓箭在手,神色肃然盯住了此人。 咻! 箭矢飞舞。 唐小年毫不犹豫的反手一刀。 轰! 爆炸声中,烟雾弥漫。 作为玩过毒的猎人,杨玄第一件事是退后。 烟雾散去,前方空无一人。 温新书依旧在警惕的盯着前方,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支箭矢。 唐小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了。” 几息后,他深吸一口气。 温新书不知何时又流露出了谄媚的笑,“唐帅镇定自若。” 杨玄看到唐小年的身体本是抖动了一下,随着这句马屁,抖动结束了。 杨玄刚想放松,突然脊背发寒。 瞬间,唐小年的横刀连续劈砍,笼罩了前方。 呼啸声中,赵国林一声怒吼,马槊横扫左侧。 温新书的媚笑还残留在脸上,箭矢已经飞向了右侧。 所有人都心无旁骛。 后方呢! 他们把后方交给了杨玄。 杨玄眯眼持刀而立。 他感受到了危险在逼近。 身后突然一冷,杨玄毫不犹豫的反手一刀。 他觉得自己砍中了什么,可实际上只是砍中了虚空。 头皮在发麻,这是危险迫在眉睫的时刻。 前方,唐小年回身喊道:“趴下!” 杨玄猛地后倒。 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握着刀背中断,奋力先上。 铛! 杨玄瞪大眼睛,看到一张只露出双目的脸隐约出现在上方,以及一把凑近了能看到些的横刀。 咻! 温新书的箭矢来了。 那双眼眸中多了些遗憾之色,随即消散。 杨玄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仔细感受了一下,并无危险。 “刚才很危险。”唐小年依旧警惕,“我让你趴下,不是让你倒下。你可知若是方才敌人的刀再快一些,你的脑袋就买了?” 杨玄点头,“我想看看身后是谁。” “我们需要站在阳光下。”赵国林扛着马槊过来。 这显然是个好主意。 阳光下想遮蔽行迹不容易。 四人背靠背站着,杨玄明显感受到了三人的脊背有些汗湿。 我呢? 他反手摸了一把。 身后的衣裳马上贴住了脊背,汗水成为最好的粘合剂。 “这就是不良人的日常。” 唐小年平静的道。 这是解除警报的标志,温新书收了弓箭,回身对杨玄微微颔首,“欢迎你加入小队。” 杨玄觉得这个仪式感不错,温新书随即换了一张脸,“唐帅,方才你那一刀快如闪电。” 唐小年微微一笑。 赵国林扛着马槊回身,看了温新书一眼,平静的道:“你说的再多,唐帅也不会让你做女婿。” 温新书的脸扭曲了起来,“老赵,你什么意思?你嫉妒,你特娘的嫉妒我……” 赵国林摇头,温新书继续喷。 等他累了之后,赵国林淡淡道:“我当年的女人,比唐帅的女儿漂亮许多。” 唐小年意外的没有为自己的闺女反喷,而温新书也双手抱臂,意外的没反驳。 回到万年县县廨后,唐小年独自去禀告。 温新书坐不住,招呼杨玄出来。 “你的实力不错。” “将就吧。” 温新书下巴冲着唐小年去的方向摆动,“要想成为万年县的头面人物,就得和唐帅这般。” “无能!” 县令张启元的怒吼传来,打破了杨玄对他所了解的冷静人设。 温新书干咳一声,“当然,偶尔头面人物也会被呵斥,但不多。” “滚!”咆哮声滚滚而来。 杨玄忍住笑意,“听闻明府当年是侍卫?” 温新书点头,“很励志。” 不让你说话的时候你话多的让人心烦! 杨玄知晓不能太急切,他更想知晓孝敬皇帝当年的侍卫们去了哪。 回到国子监,钟会特地把他叫了去。 “如何?可有人欺凌?”钟会很亲切。 “没有。”杨玄不觉得刚到时的下马威是欺凌。 “那就好。”钟会仔细看着他,“老夫并不赞同你去万年县,若是你去长安县,至少老夫可以出面,让他们给你寻个轻松的活计。” 杨玄有些感动,“多谢教授。” 按道理接下来他该告退了,可得等钟会的暗示。譬如说他端起水杯,或是他拿起一卷书…… 卷轴里有许多这方面的礼仪教导,很多和此刻相通。 钟会在那里呆坐着。 杨玄百般无聊的打量房间。 很整洁,这符合洒脱人设。 钟会突然清醒,“你还没走?” 杨玄:“……” 他回到了校舍。 老先生在上面大声说着要点,下面的学生们大部分昏昏欲睡。 包冬单手托腮打了个盹,脑袋上下一点一点的。 老先生走了下来,平静的举起戒尺。 杨玄想提醒,但他知晓提醒的后果是两人一起被收拾,而且还会加码。 啪! 这一戒尺拍在包冬的支撑手臂上。 呯! 晚些,鼻孔塞着两团布的包冬瓮声瓮气的道:“你去了哪里?” “万年县。”杨玄吸吸鼻子,仿佛鼻腔里也有些堵塞。 “你疯了!”包冬瞪大眼睛,“万年县的官吏对咱们国子监可不怎么友好,咱们的人去了没几日就告假,再也不去受气。” 一番劝说后,杨玄坚定自己的选择。 包冬站在那里,握拳捂住嘴,幽幽叹道:“可怜一缕魂,飘荡无所依。” 唰! 瞬间他的手就到了杨玄的肩膀上。 杨玄肩膀一沉,猛地前撞。 包冬疾退,双手下按,杨玄肩膀一拱,就把他拱了起来。 二人站定。 包冬咳嗽一声,伸手抹抹嘴角,“好像不错。” 杨玄在琢磨着。 安紫雨显然是大佬级别的,但练偏了,成为国子监一霸。而包冬应当是苦情系最正常的模样。 出手之前还得吟诵些幽怨的酸句子,果然与众不同。 杨玄把在钟会那里忘记问的问题问了包冬,“咱们去万年县做事可有钱粮?” 包冬用那种你真贪婪的眼神看着他,“在国子监免费食宿是朝中给的钱,去做事还要钱,户部能活活掐死你。” 好吧! 杨玄知晓自己必须要去寻一份事儿来养活自己。 自从得知玄学五十年就走偏了十人后,杨玄就对下午的课再无兴趣。 走在依旧有些陌生的永宁坊中,杨玄按照自己昨日打听到的地址寻了过去。 他必须得感谢第一个推翻坊墙的人,随后永宁坊中有了生意,有了生意就有了伙计,就有了烟火气。 眼前的馎饦店距离陈曲有两条巷子的距离,很近。 屋外摆放着几张案几,漆掉了不少,但很干净。 此刻不是饭点,只有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吃馎饦。孩子闹腾,妇人举手假意凶巴巴的要拍打。孩子仰头看着她,一脸你定然舍不得的模样。 巴掌轻轻落在孩子的脊背上,妇人看了杨玄一眼,低声道:“再不吃就要被这个人抢走了。” 孩子侧脸看了杨玄一眼,“他看着好可怜,阿娘,送给他吃吧。” 妇人歉然一笑,杨玄颔首表示不在意,随即在门外问道:“可有人在家?” 门里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刚倒水,晚些再来吃吧。” 杨玄走进一步,微微垂眸,“我来寻事做。”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体格健壮的妇人端着个大陶罐走出来,看了杨玄一眼,“四娘子,是个少年。” 女子的声音传来,“老不老实?” 妇人看了他一眼,“老实。” “进来。” 杨玄进去,右侧便是改造的厨房。 一个女子在灶台前缓缓转身。 脸有些小巧,眼睛有些媚,让杨玄想到了卷轴里说的狐狸精。嘴角微微上翘,有些傲然之意。 女子看着二十左右,她用抹布擦手,仔细看着杨玄。 “会什么?” “呃……会干活。” 女子的眉微微蹙起,“还会什么?” 杨玄不知这话何意,想了想,“你需要什么?” 女子看着他,“我需要一个男人。” …… 存稿没了,所以中午两章并未连发。下午码的顺利,既然如此,那么就再发一章吧。 第53章 杀!杀!杀杀杀 女子叫做韩莹,是这家馎饦店的女老板。据说她拒绝了家中的婚事安排,所以被赶了出来。 哪怕是在大唐,父母之言依旧和律法一般威严,敢于忤逆的罕有。 而敢于带着一个女伙计就开店的更少。 韩莹拎着菜刀,瞅着自己的手指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多大了?” “十五。” “少年。” “嗯。” “力气活试试。”韩莹用菜刀在指甲上滑过,指指后院。 杨玄拿起斧头。 晚些后院一堆柴火。 女伙计和韩莹一起站在后院门那里,双手抱臂。 “四娘子,好强悍的男人。” 女伙计叫做汪顺,女子有名字不多,杨玄觉得这个顺字当然带着她父母的期望。 “叫少年,男人听了觉着粗俗。” 韩莹扭扭小腰,对杨玄说道: “从明日起,每日午后你来砍柴,干重活,顺带问问……” 韩莹蹙眉看着他有些瘦削的身材,“会不会打架?” 杨玄点头。 “打的如何?” “还行。” 韩莹摇头,“看来你并不老实。” 老实不老实的评价杨玄不在乎,他只在乎工钱。 “那个……四娘子,工钱多少?” 为了吃饭问工钱不丢人。 韩莹看着地上的柴火,踢了一脚,“太粗了。” “多少?”杨玄知晓这是挑刺,“我可以劈的更细,你想多细就多细。” 韩莹双手抱臂,杨玄的目光从上方掠过,压根没有停留。 “每月六十钱。” 杨玄回身。 韩莹咬着红唇,“六十五!” 杨玄摇头,坚定的一只脚跨出去。 韩莹跺脚,“七十钱,不能再多了。” “成交!” 馎饦店的重活不少,劈柴只是其中之一。得到解脱的汪顺坐在厨房外面,看着杨玄挑着一担水,晃晃悠悠的进来。 “用不用帮忙?”汪顺起身。 杨玄摇头,“你坐你的。” 汪顺坐下,反手捶捶腰,含笑看着杨玄忙里忙外。 “家中没长辈吗?” 不在了……杨玄忍住这句话,“在很远的地方。” “哦!”汪顺的眸中多了些同情之色,让杨玄有些不解。 “是天上吗?” …… 回到家。 打水装满院子边上的水缸,用瓢冲澡。 “啊!” 仰头,一瓢水从头浇下来。杨玄透过水看到了模糊的苍穹,也看到了好奇看着自己的赵三福那张脸。 “有些瘦,不过青楼的女人喜欢。” 这货是翻墙进来的,杨玄用水瓢挡在下身之前,皱眉问道:“为何?” 赵三福悻悻然的道:“你想想自己的身上压着一个大胖子会是什么感受?” 他转身,“另外,青楼的女子对外观并无要求。” 杨玄拿开水瓢,低头看了一眼,“别的好说,这个我不能借给你?” 赵三福怒了,“耶耶纵横青楼……” 他喷完,杨玄也穿好了衣裳。 “说事。” 赵三福抹去嘴角的白沫,说道:“何氏有人死了。” “什么意思?”杨玄一边擦头发一边坐下。 赵三福坐在边上,讥诮的道:“何氏一个管事死了。” “死的好。”杨玄微笑着。 赵三福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亭亭如盖的大树。 “他在晏城死的地方自尽了,同样是捅刀子,晏城被捅了三刀,他也捅了自己三刀,众目睽睽之下。” 杨玄的汗毛一下就倒立了起来。 “据闻何欢被老父毒打了一顿,最近不会出门了。”赵三福起身,拍拍杨玄的肩膀,“知道为何吗?” 杨玄摇头。 赵三福的眼中多了赞叹,“娘的!便是因为你那一夜拦截了何欢杀晏城。左相寻到了目击者,何欢于是被何锦城毒打了一顿,何氏死了一个心腹管事,痛彻心扉。不过,你要低调了,发狂的何氏什么都敢做。” “何氏上次这般吃大亏还是在十余年前。”他问道:“怕不怕?” “人死卵朝天!”杨玄说着狠话。 赵三福黑着脸回去了。 …… “这是交代。” 第二日他先去了国子监,上修炼的那一课,包冬趁着钟会低头的功夫,把这事儿的八卦说了出来。 “什么意思?”有人问。 包冬英俊的脸上多了一抹讥讽,“长安人都知晓晏城是被一家四姓的人所杀,可长安县与万年县不吭声,刑部大理寺不吭声,金吾卫不吭声,镜台更是寂静的放个屁都能响彻长安城……” 杨玄默默听着。 “左相发话了。”包冬多了些崇敬之意,“左相昨日问国丈,杀人要不要偿命?” 国丈便是颍川杨氏的家主杨松成,也是何氏的主人。 “左相真是中流砥柱!” 包冬大概是卷轴中说的脑残粉,杨玄默默想着此事。 很畅快啊! 逼着对方杀自己人,自然比在暗中杀人更痛快。 包冬突然叹息。 “有难事?”杨玄觉得这人不错,很热情。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便是有来有往。 包冬单手托腮,“昨日回家我习惯着修炼,阿耶说像是女人。” 下课后,包冬急匆匆的想出去。 “一起。” 杨玄也想去茅厕。 包冬摇头,“我去求司业。” “换系?” “对。” “苦情系有多少人?” “就我。” “走好。” 没多久,包冬就带着肿胀的左手回来了。 “为何没抽右手?”杨玄看看自己上次被抽的手背,还有些淤青。 包冬倒吸凉气,“司业说留着右手,下午洒扫。” “杨玄,司业叫你。”外面有人喊。 包冬马上露出了幸灾乐祸之色,“我去买香。” 见到安紫雨时,她正在看册子。 是准备找包冬的继承者吗? 苦情系只有一个学生愿意学的现实,让这位大佬有些难过吧。 安紫雨放下册子看向他,“祭酒说了,最近风向不大好,估摸着会有些冷风……” 杨玄:“……” 安紫雨把册子丢在案几上,麻溜的道:“酸来酸去的,烦人!一句话,长安最近有些不对劲,晏城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你在万年县要小心,不行就告假吧。” “祭酒日理万机,竟然还记得我在万年县……”杨玄感动了。 安紫雨第一次流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司业……”杨玄觉得不大妙。 安紫雨干咳一声,“国子监如今在两县做事的就你一人。” 武帝的担心看来没错,杨玄觉得国子监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自己玩完。 杨玄斟词酌句的道:“司业,我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的……” “有风险。” 杨玄默然。 “滚!” 杨玄出了国子监,随即去了万年县。 “哪来的?” 守门的掌固明明昨日看了杨玄的证明,今日却依旧拦下了他。 “杨玄。” 唐小年在里面招手。 杨玄对掌固颔首,随即进去。 掌固有些意外。 “为何没有呵斥他?”唐小年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太老实了。 “他刁难我并非本意。” 就像是山中的虎狼出动,其它的兽类被吓得狂奔吵醒了宿营的你一样,你和那些奔逃的兽类计较什么? 唐小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很好。” 杨玄抬眸,就看到了前方眼巴巴看着唐小年的温新书。 到了值房内,唐小年拿出了地图。 “昨日是在城外。” 唐小年指着地图的一处,抬头看着杨玄,“你新到,应当有许多不解迷惑,可以问。” 杨玄先问了一个和此事无关的问题,“国子监的同窗为何没有给我介绍情况?” “这个问题,温新书。”唐小年活动了一下脖颈。 温新书看了唐小年一眼,“你不知道吗?你是最近五年唯一留在万年县的国子监学生。” 杨玄心中微冷,问道:“五年前的明府是……” 唐小年低着头看地图,“就是黄明府。” 明白了。 杨玄颔首,“那些密谍来长安目的何在?” 温新书说道:“从未明确。不过我们的猜测应当是有什么藏宝之类的东西。” “藏宝?” “对。”唐小年说道:“当年陈国的都城便是长安,陈国灭亡,国库和皇帝的私财消失。” “那也不能这般确定吧?” 一直没说话,沉默坐在那里的赵国林说道:“南周开国皇帝便是陈国末代皇帝的侍卫。” 呃! 杨玄问道:“既然如此,大唐为何不寻?” 赵国林坐下,对温新书说道:“你的话多。” 温新书冲着他怒目而视,说道:“大唐当年也寻过,可长安城这般大,难道还能全城掘地三尺?孝敬皇帝说大唐强盛不在于外财,而在于内修德政,外压蛮夷,当时的帝后深以为然,于是便停止了寻找。” 孝敬皇帝! 杨玄已经渐渐熟悉了这个名字。 “南周密谍每年都来。”唐小年抬头,“几乎都是暮春到达长安。” 这里面有什么很难说。 “可能抓到活口?”杨玄觉得拷打是一条出路。 唐小年按着地图的右手尾指轻轻弹动一下,在小指指腹上,一道经过多年依旧未曾消散的刀疤很明显。 “不能。” “为何?” “情人司的密谍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杨玄心中发凉,心想要不要在司业第二次让自己回去时,就顺水推舟回去。 唐小年指着地图上长安城中的一处,抬头看着三人。 “南周已经很有钱了,若是再寻到陈国的宝藏,饕餮也会动容。所以,我们的职责就是……” 三只手臂高举。 然后奇怪的看了没举手的杨玄一眼。 “哦!”杨玄不知这是什么仪式,也跟着举手。 “杀!杀!杀杀杀!” 三人高喊,然后齐齐看向没有喊的杨玄。 这…… 杨玄想到了一个学来的词。 中二! 然后他高举右臂,奋力往天空高举。 “杀!杀!杀杀杀!” …… 因为没存稿,所以更新时间没法固定了。少就一天两章,多就一天三章。早上固定一更,中午下午看情况一到两章。 没存稿反而码的更顺畅,真是奇葩,希望一直顺畅。 第26章 表姐,老狗 振臂高呼后,唐小年三人对杨玄多了些亲热,让他想到了歃血为盟。 仪式完成,杨玄问道:“既然如此,大唐为何不对柔弱的南周动手?” 元州隔壁就是南周,经常听到南周的消息。一句话:南周弱。 坐在边上抱着马槊的赵国林突然开口,“他们有钱。” 杨玄不解,“大唐兵甲犀利……” “他们有钱。”唐小年无奈的道:“大唐这些年不是没动过灭了南周的心思,可只要一动,南周就冲着北辽喊话。” “喊什么?” “来,有钱!” 这不是嗟来之食吗?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唐小年叹道:“北辽……穷啊!” 杨玄的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大唐起大军出发南下,南周皇帝站在墙头,冲着北辽招手,“来,有钱!”,随即衣衫褴褛的北辽铁骑眼睛发绿,也开始集结南下…… 唐小年等人去追索,杨玄回家挣钱。 “杨玄来了。” 饭点刚过,汪顺正在收拾。 韩莹坐在里面,沉默的吃着馎饦。 “锅里还有。” 杨玄不客气的给自己弄了一大碗,吃完后开始干活。 不知何时,韩莹和汪顺已经坐在了一起,双手托腮看着干活不停歇的杨玄。 “有些意思。”韩莹本想找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可没想到来的是个少年。 “四娘子,这个少年是国子监的学生。”汪顺舔舔嘴唇。 韩莹冷笑道:“国子监的学生又如何?还不得在我这里干活挣钱?” 汪顺看了她一眼,“四娘子,你流口水了。” “胡说!”韩莹抹了一把嘴角。 半个时辰,柴火一堆,水缸满满。 杨玄回家。 但他发现自己好像回不去了。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三十多岁,身材丰腴。女子背着个包袱,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微微昂首,一股子傲气冲着正在套近乎的谢公而去。 “杨玄来了。”谢公指指发呆的杨玄。 你是谁? 杨玄刚想问,女子扔下包袱奔了过来。 “表弟!” 丰满的怀抱让杨玄有些不适应,他张开手,愣住了。 耳畔传来热气,也传来了女子急促的声音,“快叫表姐。” “表……表姐。”杨玄满头雾水。 但他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杨略!”女子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 杨玄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懵了。 二人分开,谢公艳羡的看着杨玄,“竟然是亲戚,好,好啊!” 说好的时候,他看了丰腴的地方一眼。 身后门缝里伸出来一只手,在他的屁股上用力一掐。 杨玄开门,二人进去。 女子回身,福身,“怡娘见过郎君。” 杨玄一怔,“你是……” 女子抬头,恭谨的道:“奴是阿郎的侍女,一直在等候郎君归来。” 杨玄看到了水光在怡娘的眼眶里打转。 但他不信。 怡娘拿出了一封书信。 是杨略的笔迹,信中说怡娘是他父亲的人,只管放心的用。 杨玄抬眸,退后一步,“我不认识此人。” 怡娘捂嘴轻笑,让杨玄想到了狐狸精上身的母鸡。 “郎君这般谨慎……谨慎才能办大事,让奴不胜欢喜。” 她从高耸入云的里面掏出了一个指环。 杨玄一看,是杨略一直戴着的那一枚,上面被弓弦拉出来的倾斜痕迹都一模一样。 除非杨略死了,否则指环不会给别人。 所以,杨略是在隐晦的告诉他:怡娘值得生死相托。 杨玄不大习惯,“你……可有住所?” “咯咯咯!”怡娘捂嘴偷笑,那眼睛弯弯的,媚态毕露,“奴来了便是服侍郎君的,郎君还想让奴住何处?” 怡娘会洒扫,会做饭。 杨玄坐在台阶上,呆呆的看着怡娘忙里忙外,没多久这个家就焕然一新。 “郎君,用饭。” 二人坐下,杨玄主位,怡娘坐在侧面。 “为何不坐对面?”杨玄觉得这么一个能干的人,不该坐在侧面,委屈了。 怡娘微微垂眸,“奴是来服侍郎君的,哪敢坐在郎君对面。” 吃完饭,杨玄刚想去洗碗。 “这是奴的事。”怡娘很严肃的道:“郎君以后莫要做这等下贱之事。” “为何下贱?”杨玄从十岁开始就干活,觉得很正常。 怡娘一字一吐的道:“郎君是要做大事的人。” “什么大事?”杨玄只想为杨略洗清冤屈,但现在有个问题,怡娘是父亲的侍女,他的父亲是谁? 怡娘微微昂首,“杨略那条老狗让郎君受委屈了……” 老……老狗? 杨玄:“……” 他可以断定,杨略不是自己的父亲。 “我父亲是谁?”杨玄有些期待的问道。 怡娘没有停顿,说道:“阿郎当年乃是大儒,在孝敬皇帝的身边教导读书。后来太子身死,阿郎殉了……临去前请杨略带走了郎君。” 晚上,躺在床上,杨玄把声音调小,悄然问道:“朱雀。” “我在。” 声音也很小。 “家中有人,不方便你说话怎么办?” “请打开后盖板,取出耳机。” 第二日,杨玄的眼圈有些黑。 怡娘麻利的洒扫,见他如此就皱眉,“郎君没女人?” 杨玄打个哈欠,“没。” 怡娘把此事记住了,嘱咐道:“郎君要少些,伤身。” “什么?”杨玄不解。 怡娘捂嘴媚笑,“郎君还不懂吗?按理奴该服侍郎君,不过奴老了,回头寻个女子……” 杨玄闹了个大红脸,“我昨夜想事。” 吃完早饭,杨玄要去国子监。 怡娘送他到门内,福身,“郎君要好生读书。” “知道了。”杨玄开门出去。 “杨玄,你表姐呢?”谢公在对面活动手脚。 杨玄没搭理他,怡娘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谢公这般精神吗?难怪昨日我见有女人为之驻足。” 晚些,对面传来了毒打的声音。 在谢公的惨叫声中,怡娘背靠房门,双手抱胸,皱眉道:“杨略那条老狗没照顾好郎君,看着郎君有些平庸,没有野心……” 怡娘进了自己的卧室,角落里有一只鸟笼。 三只隼鸟抬头。 怡娘坐下,开始写信。 ——郎君被你教的平庸之极,竟然连侍寝的女人都没有……老狗。 三日后。 南周的一处院子里。 杨略站在屋檐下,看着天空中的乌云,身边有人禀告。 “郎君离开之后,我们的人就盯住了杨定一家子,兄弟们想弄死他一家子……将军。”男子抬头,有些不解的道:“郎君何等的尊贵,竟然被虐待了五年,兄弟们恨不能把那一家子挫骨扬灰,顺带还能遮掩郎君的消息……” 杨略眯眼,雄壮的身躯靠在门边,平静的道:“郎君看似平庸,可却极有主见。就在郎君出了定南县时,我在夜里摸到了杨家,最终还是没下手。不是不忍,我只担心郎君为此心中不安……” 男子讶然,“郎君这般……仁慈吗?” 杨略点头,眼中多了忧色,“这个世间谁都能仁慈,他却不能。如今我最担心他在长安之事,怡娘该去了。” 男子突然抬头,伸手,一只隼鸟闪电般的从天而降,落在他裹着皮革的手臂上。男子从隼鸟的脚上解下一个小筒子,打开,笑道:“是怡娘的书信。” “南贺,弄些吃的给隼鸟。”杨略接过,从筒子里抖出一小卷纸,缓缓打开。 男子叫南贺,原先也是杨略手下的侍卫。 南贺弄了些食物和饮水,又换了一只隼鸟过来。 为了弄这些隼鸟,他们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堪称是用金子堆出来的。这些隼鸟经过多次训练,速度快若闪电,从长安到这里也只是三日。 南贺凑过去,“怡娘说了什么?” 杨略双手一搓,纸屑纷飞。 他负手看着蓝天,“郎君竟然进了国子监,和玄学那帮子懒鬼在一起厮混。另外,郎君去了万年县,跟着捕杀南周密谍。” 南贺看着他,看到那十五年来一直皱着的眉心,渐渐舒展开。 一缕阳光刺破阴云,煌煌照在大地上。 …… 下午是否还有第三章,具体看情况。 第27章 伪君子 “怡娘。” “奴在。” “这些年你在何处?”杨玄问道。 怡娘说道:“这些年奴一直在道观。” 杨玄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阿耶没有给我留下一笔钱吗?” 怡娘愕然,随后咯咯笑道:“没有呢!阿郎乃是大儒,大儒不爱钱。” 杨玄问道:“那你能挣钱吗?” 怡娘想了想:“奴可以去青楼,想来能成为头牌。” 哎! 杨玄知晓自己要多养一个人了。 怡娘咬牙切齿的去给杨略写信。 “老狗,你竟然没给郎君准备钱财?” 她托腮坐在窗前。 “这日子寂寞的就如同道观里的香火。” 她开始写信。 ——郎君对属下极好,这是好事,却容易被野心勃勃的属下利用。杨略你教了郎君多年,为何没教他王霸之道?是了,你压根就不会,不懂。可你不能学吗!不懂请教吗! ——我一进长安城便感觉到了暗流涌动,皇帝和一家五姓在弄些什么。左相此人当年极为反对朋党,可如今却也拉住了王氏,又拉住了国子监…… ——哎!虽说我的智谋如海,可这个世间总是不容许女人出头。郎君的身边需要一个谋士,那个伪君子是不是该启用了? …… 万年县县廨外。 把门的掌固看着杨玄,“你寻谁?” 杨玄眯眼,“我给过你尊重。” 掌固眼中多了讥诮之意。 “见过明府。” 黄文尊来了,掌固赶紧站好。 曾经的侍卫,如今脑满肠肥。 黄文尊看了杨玄一眼,“国子监的?” “是。”杨玄很平静。 黄文尊点点头,到了值房后,寻人来说话。 “国子监的人来了。” “是。” 晚些,正在和唐小年等人商议事儿的杨玄被叫了出去。 “有几份文书要抄录。” 来的小吏很倨傲。 用那种很讨打的那种神色俯瞰着杨玄。 杨玄很纳闷,“和我没关系吧?” “让你做就做。”小吏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因为杨玄转身进了值房。 “哎!你还想不想要好评了!” 这是挑衅,也是逼迫。 小吏颇为自得,因为这一套手法用在国子监的学生身上,堪称是无往而不利。基本上一逼迫就告假。 杨玄看了他一眼,“我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耍嘴皮子的,且去!” 滚! 小吏:“……” 国子监的师生大多喜欢洒脱,喜欢无为,无所谓,一遇到这等麻烦和逼迫,都只有一个选择——告假。 但杨玄却选择让小吏滚。 “明府,那杨玄说自己是来做事的。”小吏灰头土脸的回去禀告。 黄文尊淡淡道:“且看着。” 既然不要升迁,还不嫌麻烦,那便是滚刀肉。 小吏告退,黄文尊跪坐在那里,目光幽幽。 “陈慎,王氏,国子监……三条狗,老狗!” 值房里,唐小年不满道:“每逢国子监的人来,他们就用这等手段逼走。我也不明白,明府为何见不得国子监的人。” 赵国林抱着马槊,冷冷道:“虚。” 话多的温新书问道:“什么虚?” 赵国林指指左胸。 唐小年摆摆手,“别提那些陈年旧事。” “南周密谍这两日突然安静了下来。”唐小年面色凝重,“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唐帅英明。”温新书为‘未来岳丈’送上马屁,“往年他们一到长安就不安静,时常有坊民来报家中被挖坑,或是被翻动,络绎不绝。这几日却不见动静,难道他们回去了?” “回去?”唐小年看着赵国林,“老赵。” 赵国林摇头,“不会。” “那他们去了何处?难道蹲在长安城中歇息?”温新书不解,伸手去摸赵国林的马槊,被一巴掌拍了回来。 “唐帅,要不……”赵国林抚摸着马槊,就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肌肤,轻柔而爱惜,“要不发动恶少和游侠儿。” 唐小年摇头:“那些恶少游侠儿但凡得了这等许可,他们会比南周密谍还热心去寻找藏宝。” 外面来了个小吏,“唐帅,有人来报。” 来人是个大婶,一进来就甩着双手拍大腿,叫嚷着。 “可不得了,奴的家中被盗了……” “丢失了什么财物?”温新书接洽。 大婶说道:“没丢。” 温新书不解,“那你还来作甚?” 大婶怒道:“奴可是大唐良民,自然要来禀告。” 觉悟太低的温新书无语。 “且慢。” 唐小年叫住准备回去的大婶,“娘子家中什么地方被翻动了?” “茅厕。” …… 一刻钟后。 大婶站在自家茅厕外面,捂着鼻子,豪气干云的嚷道:“只管舀。” 杨玄站的远远的,轻声问身边的唐小年,“唐帅,茅厕应当不会有吧?就算是有,也臭不可闻。” “钱本就是臭的。”赵国林杵着马槊说道。 “我喜欢铜臭味。”温新书看了‘丈人’一眼,可唐小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半晌,桶来桶往。 “可还有?” 干这腌臜事儿的很专业,挑的很稳。 “还有些。” 晚些,干净了。 “他们就在茅坑里用杆子戳。”大婶发誓这一切都是真的。 “应该在外面。”温新书觉得这个用词有问题。 “挖!” 一个时辰后。 “并无。” 一行人颇为沮丧。 “走了。” 众人出去,留下了一个大坑。 身后,大婶的夫君出来,“竟然没有,可你为何还笑?” 大婶得意的道:“你不是一直说家里的坑太浅吗?” 众人出了大婶家,温新书回身想说话。 杨玄突然头皮发麻。 他拔刀疾步上前,挥斩。 铛! 温新书的身前,一个灰影出现,旋即湮灭。 呜! 马槊强横的从侧面挥舞。 唐小年拔刀飞掠而来。 温新书转身,弓箭在手,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 “如何?”唐小年落地,竟然是问杨玄。 不知不觉中,他对杨略的警觉深信不疑。 杨玄杵刀,眯眼感受着。 其实他早就感受到没有威胁。 他睁开眼睛,“应当走了。” 温新书心有余悸的道:“先前那一下,差点就把我给枭首了,杨玄……”,他认真的拱手。 这是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给钱吧! 杨玄家中多了一张嘴,没办法,要挣钱。 “我请你去青楼。”温新书说完看了一眼唐小年,“你去,我等门外付钱。” 杨玄眯着眼。 唐小年眯着眼。 杨玄看左。 唐小年看右。 “查邻居!” 一个多时辰后,左边的邻居家爆发出一阵欢呼。 “找到了。” 宝藏被发现了,有十多箱。 箱子打开,看着珠光宝气,金银耀眼。 “都别动啊!”唐小年警告道:“这东西要请示陛下才能动,盖上盖子,送去金吾卫。” 他走到杨玄的身前,“干得好!” “唐帅也发现了。”杨玄不居功,这让唐小年越发的欣赏。 看到唐小年拍杨玄的肩膀,温新书突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回头请功。”唐小年丢下这句话。 杨玄走到箱子边,看着里面的东西,“最好给钱。” 他真的穷。 这一箱都是首饰,杨玄心想只需一件,就能让他脱贫。 他的目光扫过一串珠子,外面温新书喊,“走了。” 两车财物拉出去,许多人都涌了进来。 “你家要挖坑不?” “不要钱。” “都滚!”一队金吾卫的军士来了,他们将在坊中巡查一阵子,随后由坊卒接管,不许挖坑。 “自家都别挖,否则……” 可哪里管得住,当日,坊中挖坑声不断。 明日会赏功,杨玄心中暗喜,路上就买了些好菜回家。 拎着油纸包,哼着歌,杨玄进了家。 院子里,大树下。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那里,清风吹拂,他须发飘飘,含笑转身,那一脸的正气怎么都掩饰不住。 “曹颖见过郎君。” 怎么多了一个人?杨玄:“……” 怡娘上前介绍,“郎君,曹颖是文人。” 杨玄问道;“谁的文人?” 怡娘的眉眼弯曲了一下,“他原先是阿郎的学生,阿娘自愿殉了孝敬皇帝,曹颖悲愤,这些年一直在晃荡。我告知了他郎君来长安的消息,他丢下自己的营生就来了,愿意为郎君效命。” “营生?”杨玄问道:“不是住此处吧?” 怡娘和曹颖齐齐点头,怡娘说道:“自然该住在这里为郎君谋划。” 我只是个学生,谋划什么? 杨玄问道:“什么营生?” 曹颖抚须微笑,“教书。” “教谁?” “孩童。” 杨玄进去了。 他有些绝望。 三个人,要挣钱! 外面。 怡娘蹙眉,“这些年你就没存点钱?” 曹颖叹道:“那次我讥讽了东主,他竟然要动手。你是知道老夫的,回头弄了个套子让他从屋顶掉下来,摔断了两条腿。” 怡娘木着脸,“没被抓到?” 曹颖悲天悯人的道,“虽说当时只有我在场,不过无人找到证据,连东主都没有。他们知晓是我,却抓不到我。可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 “我忘了那一年的工钱还没给。” 第28章 听说过人彘吗 第28章听说过人彘吗 “要挣钱。”曹颖感慨。 怡娘捶打着树干,讥讽道:“男人没出息,难道要让女人出去挣钱?” 曹颖微笑,“挣钱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如今你的身份乃是郎君的表姐,而老夫呢?便是表姐为郎君请的先生……郎君是元州乡下来的,没读过什么书,表姐一片拳拳之心呐!难道还得让先生出去挣钱?” “虚伪!”怡娘冷着脸,“郎君如今进了国子监,我在想,能否把国子监拉过来。” 曹颖嗤笑一声,“那些懒鬼,没把自己弄没了就算是运气。不过如今国子监里还是有些好手,宁雅韵的实力谁也不知道,但定然不会差。对了,那些学生……若是郎君能让他们心生好感,说不得以后还能用用。” 怡娘蹙眉,“你说了一堆,究竟想说什么?” “郎君必须要做官!” 曹颖很严肃的道:“郎君的身份是个元州乡下人,若是他不做官,如何能拉拢那些人,那些将领?” 怡娘骂道:“杨略那条老狗,当初好歹把郎君送去富贵人家也成啊!” “送去被后宅妇人淹死在马子里?”曹颖幽幽的道:“你当年跋扈没脑子,如今还是这个样。” 怡娘一怔,冷笑道:“看看你,满肚子假仁假义,偏生长了一张正人君子的脸。当年孝敬皇帝就看不上你的虚伪和无耻,这才没重用你。” 曹颖呵呵一笑,“你懂什么?那叫做观望。那时老夫还年轻,自然不能参与大事。” 怡娘不满的道:“说正事。” 曹颖微微摇头,“你要知晓,老夫若是愿意,能坑了你,你还得感谢老夫。” 唰! 怡娘的手在腰间一抽,一把软剑颤颤巍巍的搁在曹颖的脖颈上。 曹颖微笑,“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夫,老夫正好去底下寻孝敬皇帝,好歹在地底下也得弄个江山。” 怡娘嫣然一笑,把软剑缠在腰间,手一动,一根细长的银针拈在指尖。 用极为魅惑的语气说道:“奴这些年在道观学了针灸之术。” 曹颖叹道:“正好,老夫最近几年有些腰部不利,针一针。” 怡娘绕到他的身后,一针下去。 “如何?”声音依旧魅惑。 曹颖赞道:“酸麻胀。” 身后的声音多了些冰冷,“若是往下一寸,你此后便是带着鸟儿的内侍。” 曹颖浑身一紧,接着笑道:“老夫年岁也不小了,这几年也没怎么用过,不用便不用吧。” 话是这么说,等怡娘转过来时,曹颖的态度好了许多。 “咱们的手中并无大军,也无巨财,唯一的法子便是帮助郎君为官,青云直上。”曹颖压低了声音,“只需占据一县之地,我们便有了根基。若是能执掌一州之地,那……谁与争锋?” 怡娘的魅惑眼睛亮了,“若是能成功……” 二人的眼中多了炽热。 “郎君出来了。” 二人正襟危坐,齐齐冲着出来的杨玄微笑。 “我出去挣钱。” 杨玄有些不满。 等他走后,怡娘叹道:“郎君是嫌弃你了。” 曹颖起身,“老夫便去弄些钱财来。” “你才将回长安,怕是连路都忘记了,如何弄?”怡娘问道。 “等着就是。” 曹颖去了平康坊。 他转了一圈。 挣钱的行当不少,可奈何他如今没本钱。 平康坊的一家青楼侧面,几个为人代写书信的穷酸文人正在摇头晃脑的给当事人解释自己代写的意思。 生意不错。 曹颖转到了另一边,寻了个穷汉,三文钱买了他破的不行的外裳。 这人指定有毛病! 这衣裳哪里值三钱? 穷汉大喜。 曹颖微笑,“先给你二钱,老夫这里有个生意,你可想合伙?” 穷汉双手抓住白衣,退后警告,“衣裳是我的,你敢反悔,耶耶弄死你。” 曹颖收起微笑。 穷汉楞了一下,“你这等君子,自然不会骗我。你说,不过不许要我出本钱。” 晚些,穷汉穿着白衣,跪坐在平康坊最大的青楼前,身前一张纸。 一个嫖客路过,俯身看了一眼。 “卖身……葬父。” 边上一辆破烂大车上,躺着一个穿着破烂的中年男子,男子面色煞白,被破布盖着,只露出半张脸。 “哎!” 有人路过问道:“你家人呢?” 周围渐渐围拢了些人。 这是长安顶级青楼,出入的嫖客非富即贵。 穷汉低着头,这是曹颖的交代。 “阿翁一向偏爱二叔一家子,阿耶便是病了没钱治,这才去了。阿耶才去,我跪求阿翁买棺木,可阿翁……” 穷汉身体抖动,仿佛很伤心,“阿翁竟把我赶了出来。” 一个富豪模样的嫖客蹙眉,“这不是老畜生吗?” “可不是,家中偏爱幼子的常见,可不给买棺木,可见这老畜生心思狠毒。” “这等老畜生就该杀了。” “还有那等宠妾灭妻的。” “老畜生!” 一个有钱人过来,指指穷汉,仆役把一串铜钱丢在摊开的布上,有钱人说道:“卖身就不要了。” “要的。”穷汉觉得去有钱人家做事更有前途,就想改主意。 白衣男子的话回荡在耳畔,“那些富贵人家的仆役都是一代一代的传,外人进不去。” 有钱人叹息,“拿了钱,好自为之。” 穷汉低下头,嚎哭了起来,泪水大滴大滴的滴落。 “阿耶啊!”他悲痛不已,如丧考妣。 一个个富贵人把钱扔了下来,不一会儿,布上竟然堆满了铜钱,甚至还有一小坨银子。 白衣男子的话再度回想起来,“差不多就收了,否则会被怀疑,随后毒打。” “不要了,不要了。” “是个憨实的。” “老夫先前还在想是否有假,如今看来,不假。” 铜钱雨又来了一波。 穷汉带着身后的感慨,拉着破烂的大车走了。大车里,曹颖挺的笔直。 晚些,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曹颖叫住穷汉。 开始分赃。 银子被曹颖先拿了,他抬头,“老夫的主意,这是出主意的钱。” 穷汉哪见过那么多钱,急忙点头。 杀机从曹颖的眼中消散了一半,他把铜钱扒拉成三份,指着一份,“这是老夫的。” 穷汉点头,“那这两份呢?” 曹颖指着另一份,“这是老夫阿耶的,没问题吧?” 穷汉犹豫了一下,贪婪之色在眼中闪过。 杀机在曹颖的眼中骤然一盛。 “阿娘治病差的钱不多。”穷汉叹道:“罢了,你能把阿耶拿出来诅咒,我却不能,你拿去。” 二人交换衣裳,穷汉带着自己那一份铜钱,拖着破车走了。 曹颖把包袱卷起来,背在背上。 “你的性子不该留下他的性命。” 身后传来了怡娘的声音。 曹颖没回身,“他至少还孝顺父母。” “可那些人咒骂你的阿耶是老畜生,你也能忍……你的无耻好似又再进了一步。”怡娘讥讽道。 曹颖回身,缓缓和她擦肩而过。 “那一年,他纵容小妾咒骂阿娘,苛待阿娘,阿娘随后就去了。” 怡娘一怔,骂道:“老畜生!” “后来我想弄穷他为阿娘报仇,可惜他已经死了。死于发现小妾偷人后的暴怒,据说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活该,那个小妾呢?” “听说过人彘吗?” 怡娘宫中出身,瞬间浑身冰冷。 曹颖哼着莫名其妙的歌,背着包袱回去。路上还买了一串烤肉,先咬了一片再递给路边的孩子。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吓坏了,曹颖拍拍他的头,笑的亲切,“孩子没肉吃会麻木。” …… 杨玄在国子监。 “修炼的如何?”钟会抚须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很是自得。 “还行。” 杨玄修习了国子监的功法,不过在发现进度比杨略给自己的功法慢了许多后,就放弃了。 “你在万年县可被刁难了?” 钟会问的很谨慎。 “没有。”杨玄摇头,上次他还想着离开万年县,可今日却立了功劳,走了赏功拿不到啊! “好好干。”钟会欣慰的道:“每日上课,修炼课尽量回来,其它的……” 咳咳! 外面有人干咳。 杨玄回身,一脸无辜,“见过安司业。” 安紫雨进来,反手握着戒尺,冷笑道:“苦修三日。” 苦修就是闭关修炼,对于玄学的这帮子棒槌来说就是酷刑。 钟会面如死灰。 转过头,安紫雨寻了几个学生来。 “明日你等去万年县做事。” 一个学生苦笑,“司业,万年县对咱们不友善,处处都是刁难。” “信口雌黄!”安紫雨先前听到了杨玄的回答。 戒尺在指尖转动,竟然发出了呼啸声。 “是。” 许多时候,伤害往往来自于和你不相干的人。 就如同是卷轴里说的‘别人家的孩子’ …… 杨玄到家时,就嗅到了羊肉味。 曹颖坐在树下,见他来了起身行礼,“见过郎君。” “怎么有羊肉?”杨玄担心的看着厨房。 曹颖微笑问道:“郎君担心什么?” “上次怡娘说她能去青楼挣钱。” 呯! 里面碎了一个碗。 曹颖干笑着,“这钱是老夫的。” “你有钱?”杨玄觉得这日子有些艰难。 “有……一些。”曹颖觉得再玩一次卖身葬父风险很大。 “那还得挣钱。” 杨略竟然把郎君教成了这样。 曹颖心中叹息,先前觉得怡娘叫杨略老狗太难听,此刻却觉得太巴适了。 不。 太贴切了。 他看着杨玄,很认真的道:“郎君,你要努力。” “努力挣钱?”杨玄觉得曹颖有些无耻。 “不,努力做官。” 第29章 见过郎君 “做官?”杨玄不解。 “对。”曹颖微笑道:“太子去了之后,帝后后悔,追赠皇帝号,可那一腔怒火冲着谁去?” “太子的身边人。”曹颖自问自答,“先生……老夫还是叫阿郎吧,免得以后和怡娘弄串了。阿郎一直蒙冤九泉,杨略当初杀了镜台和宫中的好手太多,没法宽恕。除非皇帝赦免他。” “能吗?”对于杨玄而言,杨略更像是他的亲人。 而那位不顾子孙殉了孝敬皇帝的老先生,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曹颖摇头,“难。除非……郎君做高官。郎君知晓高官能做什么吗?” 杨玄眯眼不语。 这个郎君不傻啊! 曹颖一直担心从乡下来的杨玄憨实,此刻心中暗喜,“高官能合纵连横,即便是帝王也不能小觑他,有时也得妥协。到了那个时候,自然能斡旋此事。” “要做到左相那等高官吧?” “是。” “那得多少年?杨略可能活到那个时候?” 厨房外,端着木盆的怡娘担忧的看了一眼这边。 曹颖叹道:“当年太上皇登基后,孝敬皇帝的身边人尽数被打压,我等幸而早就散了,可即便如此,我等也不能出仕,还得小心后续清洗。于是怡娘遁入道观,老夫遁入乡野,杨略遁走南周……郎君,我们需要自保。” “什么意思?”杨玄听出了些味道。 “我们这群落魄人不打紧,可我们的儿孙以后怎么办?”曹颖叹息,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老夫为了不连累儿孙,于是远遁乡野,可前阵子传来消息,老夫的儿孙竟不能读书。” “这……”杨玄想到了晏城,他的子孙弄不好会被一家五姓报复,所以赵三福最近在盯着这事儿。 “我等不能为官,无法影响朝政,唯一的希望便是郎君。” 曹颖的泪水滑落下来。 “你们想让我走宦途?” “是。”曹颖温和的道:“国子监的学生出来便能为官,郎君能进去,这便是天意。” 杨玄沉吟良久。 “我愚钝……” 曹颖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郎君愚钝可能结识王氏?可能进国子监读书?” 杨玄有些不好意思,“那是运气。” 若非运气,他也无法结识王氏,于是也无法进国子监读书。 怡娘走到他的身后,轻声道:“郎君,你的身份存疑,要想扫清这一切,要么远遁南周或是北辽,要么……就闯出一条路来!” 曹颖抚须,这一刻他浑身仿佛闪着光,“许多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吃饭吧。” 怡娘去把炖羊肉端出来,三人都心中有事,食不甘味。 “郎君会如何抉择?” 吃完饭,曹颖和怡娘在院子里缓缓踱步。 “我也不知。”怡娘叹道:“有些操之过急了。” 曹颖摇头,“长安城中不对劲。” “你也察觉到了?”怡娘目露精光。 “还没到轮换时日,守城门的军士就换了。”曹颖的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冷色,“金吾卫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一家五姓到处伸手。皇帝为何要更换守城门的军士?” “唯有一种可能。”怡娘冷笑,“他怕死!” “谁能让他死?” 二人的眸中多了些幸灾乐祸。 “一家五姓,以及他们身后的附庸。” 怡娘低下头,“你说郎君会不会拒绝?” 曹颖摇头,“可能会。” “那……那该怎么办?”强势的怡娘此刻却如同少女般的无助。 曹颖负手而立,淡淡道:“老夫自有法子,保证郎君答应。” “什么法子?”怡娘双拳紧握,若是这个伪君子敢忽悠她,那就等着血溅三尺吧! 曹颖诚恳的道:“虽说只是相处了半日,可老夫却看出来了,郎君他……重情。” 怡娘点头,“那又如何?你敢利用郎君重情这一点……老娘能活活阉割了你!” 曹颖的双腿轻轻颤抖了一下,“你的智慧不足以和老夫讨论这等事。” 怡娘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妩媚的眼中多了煞气。 曹颖叹息,“晚些借你的剑一用。” “你要作甚?”怡娘不解。 曹颖右手成掌搁在脖颈上,“你说,老夫把剑搁在脖颈上,郎君不答应老夫便自刎,如何?” “你果然无耻,还利用了郎君的重情。” 怡娘眉开眼笑的,“拉的时候用力些。” 屋里,杨玄带着耳机。 “他们说的我不大信。” “这个世间若说能让我信任之人,目前就是杨略。” “杨略把自己的指环给了怡娘,这便说明他知晓怡娘他们要做什么。” “杨略原先想让我在小河村住一辈子,连妻子都给我挑好了,读书人的女儿……那个读书人大概不得志,不过他的女儿想来知书达理,能操持家中,还能教导孩子们读书……以后渐渐成为乡绅,这大概是杨略,或是我那位不知是谁的父亲的安排。” 杨玄不习惯的摸摸小巧的耳机。 绿灯在闪烁。 “可我还是来到了长安。”杨玄有些苦恼,“怡娘他们大概是想弄个小团体,以我为首领,随后我一路努力做官,他们辅佐……可我做官之后呢?要想达到能斡旋杨略之事的程度,少说二十年。” 绿灯长亮。 “我想拒绝,随后离开长安。可只要一想到杨略还在南周……镜台的人说不准何时就会去围杀他,我就无法逍遥自在,无法心安理得的活着。” “我想了很多,想到了无数个拒绝的理由,可推翻这些理由的原因只有一个。” “杨略用十五年来看护我,他荒废了自己十五年……那是最好的岁月。他依旧还在翘首以盼,我知道的,他定然想看到我平平安安,日子红火。” “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耳机里传来了朱雀的声音。 “是!” 杨玄挠挠头,“可我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竟然觉得很高兴,哪怕前方万般艰难,可我却觉得心安了。” “心安。”绿灯疯狂闪烁,就像是一个解不了题目,疯狂敲打自己额头的孩子。 杨玄走了出去。 他看着怡娘和曹颖。 用一种很是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答应你们。” 大树下的二人缓缓跪下。 “见过郎君。” 杨玄皱眉,“为何要跪?” 怡娘轻声道:“赶紧应声。” 二人起来,曹颖温言道:“这一群人里得有个头领,第一次自然要拜。” 第一次…… 可我怎么看你跪的很熟呢? 杨玄心中喟叹,“正好有个事。” 他需要测试一下曹颖的能力。 “郎君请说。” “我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万年县追杀南周密谍之事也得去。如此,下一步该如何?” 曹颖几乎没有思索,“国子监不能丢,那里的学生大多有背景。交好倒是不必,毕竟郎君明面上的出身比较低,你越是低头交好,那些人越看不起你。” +1分。 杨玄颔首。 郎君越发的有首领风姿了。 边上的怡娘一脸欣慰。 曹颖温和的看着杨玄,“郎君在国子监唯一能做的便是出头,对了,郎君修为如何?” “还行。”杨玄也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是什么境界,但不差。 曹颖点头,“如此把握便更大了些。老夫进城后也打听了一番消息,得知皇帝与一家五姓好似在弄些什么。” “当今皇帝心狠手辣,当初女帝在位后期,当今皇帝带着人杀入宫中,成功把李元,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推上了皇位。两年后他便再度杀入宫中,随即李元退位称太上皇。这样的帝王,眼中没有什么一家五姓,有的只是权力。” 曹颖一一剖析着,“从李元登基以来,就一直在清理宣德帝和武帝的人马,孝敬皇帝的人手也在其列。当今皇帝登基后也是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杨玄随口道。 曹颖目露异彩,“郎君总结的好。” 是小说里的,杨玄笑了笑。 “从大唐立国以来,帝王与一家五姓大部分时候合作,有时暗中交手。皇帝虽说是至尊,可一家五姓及其身后的庞大势力却让皇帝无能为力。所以皇帝对一家五姓的姿态便是……合作,对抗,合作中对抗。” 很明晰的解释。 杨玄微微颔首。 曹颖自信的道:“老夫还知晓,皇帝对左相好似有些不满,这便是一个暗示。” 杨玄问道:“什么暗示?” “皇帝登基三年,已经站稳了脚跟,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一件事……攫取更多的权力。一家五姓联手他难以撼动,最好的对手便是左相他们。” “左相拉了王氏和国子监为臂助,自己身边也有些故旧,不过皇帝既然给了暗示,一家四姓怕是会蜂拥而上,长安要起风了。” 这是目前的大背景。 怡娘补充道:“当年的太子妃便是左相的女儿。” “郎君如今还是个不起眼的学生,正好浑水摸鱼。”曹颖目露精光,“郎君,清剿南周密谍便是一个机会,郎君正好累计功勋。” “郎君一边在国子监积累基础,一边在万年县积累功勋,时机一到,便能化为……升官。” “你们都盼着我立功。” 杨玄看似有些不高兴。 曹颖刚想解释。 杨玄说道:“当下正好有个机会。” 曹颖眼前一亮,“郎君请说。” 杨玄说道:“今日查获十余箱藏宝,我有功劳。” 曹颖眼皮子一跳,小心翼翼的道:“郎君,这个功劳……虽说不小,可还是不够大。” 你明说功劳很小不就得了? 杨玄缓缓说道:“可我先前回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若是我能证明那些财物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什么功劳?” 曹颖眯眼,“若是后续能查明更多密谍动向,毫无疑问是大功!” 第30章 抢功,半截指印 第30章抢功,半截指印 起床,读书,修炼,早饭。 “家中的钱财不用郎君操心。” 曹颖很恭谨的道。 杨玄背着布包,牵着马,站在门内,“若是有人病了,若是需要买家具,若是……够吗?” 曹颖低下头,“老夫自然会……” “那笔钱你是如何挣来的?”杨玄知晓曹颖才将进长安城,可半日功夫就出门挣了一笔钱。 卖身葬父……曹颖干咳,“郎君……” 杨玄回身,很诚恳的道:“钱不够就去挣,但不要坑蒙拐骗,我们做事不说正气凛然,但要对得住良心。” “是。” 两个属下恭谨送他上路。 大门关上,里面微不可查的声音幽幽荡荡。 “郎君说了什么?” “良心。” 杨家对面的邻居谢公正在活动身体。 “杨玄啊!你家……又来人了?” 杨玄见谢公老是想瞅自己的身后,就干咳一声,“表姐为我请了个先生。” “真有钱,人还美。”谢公赞道。 杨玄看到他身后门缝里衣袂闪动,就叹道:“谢公这般……看着竟然如三十许人,颇为俊美。” 谢公摸摸脸上的皱纹,咧嘴笑了,“是吗?难怪……” 杨玄牵马而去。 身后。 “嗷!轻点!” 杨玄身体一震,止步拍了一下脑门。 “我……我方才干了什么?” 他走在朱雀大街上,左右行人如织。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你家来了两个人。” “我的表姐来了。” “帮我请了个先生。” 身后的声音不加掩饰的羡慕,“有钱人,长的如何?” “美。” 赵三福干咳一声,“回头去你家做客。” “表姐比较抠。” “那要做什么?” “带礼物。” “当我没说过。” 杨玄目不斜视,“可是有事?何欢不是被毒打了一顿吗?怎地,能下床了?” 赵三福摇头,“据说还在床上躺着。对了,晏城的老妻准备扶灵回老家。” …… 国子监。 “据闻昨日南周密谍出动,万年县战死两名不良人,不过寻到了一箱子藏宝。” 包冬大清早就在传谣。 杨玄坐下。 前面的乔慧烟冷笑。 “包冬你又在传谣。”有人笑道。 “谁说我传谣?”包冬怒了。 “我!”乔慧烟起身,愤愤不平的道:“昨日万年县不良人出动查看,遇到南周密谍,厮杀后密谍遁走,随后发现了藏宝。” 她回身看着包冬,“是有人差点被杀,可被救了。你整日传谣有意思吗?” 包冬讪讪的坐下,“我这不是抛砖引玉吗?” 花语歇蹙眉,回头道:“南周密谍来去无踪,最擅长刺杀,不良人围剿他们颇为凶险,怎能胡说他们战死了?” 包冬振振有词的道:“小乔也说了凶险。” 乔慧烟的父亲是长安县县丞,对这些了解颇深,她点头,“是很凶险,那些人也是在为了大唐赴险。” “哎!”有人说道:“咱们国子监不也有追捕南周密谍之责吗?” 乔慧烟捂额,“没人去。” 有人嘀咕:“无所谓。” 包冬侧身冲着杨玄问道,“哎!杨玄,你不是去了万年县吗?可知晓此事?” 前方的两个少女没回头,不过耳朵却支棱了起来。 杨玄嘿嘿笑了笑,“就听说。” 包冬叹道:“可惜你没参与,不过你不参与也是好事,那些密谍善于隐匿踪迹……” 这货又开始传谣了。 乔慧烟打断了他,面色凝重的道:“据说户部要削减国子监的钱粮,我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学生们面色惨然。 杨玄上了修炼课,跟着钟会出了校舍。 “要小心。” “是。” 很简单的对话,却带着浓浓的人情味。 “修炼上有不解的,随时来问老夫。” “是。” 杨玄心情大好。 直至前方出现了三个学生。 安紫雨拎着戒尺来回踱步,目光不善的盯着这群学生。 “此去万年县,要好生做事,谁敢吊儿郎当,谁敢随意告假,苦修!” 三人面如土色。 安紫雨抬头,“杨玄来了?正好,一起去。” 杨玄无语。 一群人到了万年县,杨玄去寻唐小年,几个同窗被带着去见上官。 “唐帅。” 唐小年在值房里打盹,闻声抬眸,“啊!杨玄啊!” 沉默的赵国林看了一眼杨玄,继续抱着马槊低头发呆。 温新书拿着一本书在看。 “功劳会有的。”唐小年抹了一下嘴角,惬意的道。 “不是功劳的事。”杨玄说道:“昨日我恍惚看到一串珠宝有些问题,可能去查看一番?” 唐小年一怔,“什么问题?” “好像被人摸过。” 唐小年坐直了身体,“咱们的人摸的吧?” 赵国林睁开眼睛,“无人敢去触碰那些珠宝,犯忌讳,一旦丢失谁摸谁倒霉。” 他看着杨玄,“不过那些珠宝进了金吾卫,算了吧。” 杨玄摇头,“不能,此事关系重大……” 良久,唐小年起身,“去试试。” 金吾卫。 韩春坐在下面,看着负责治安的副将周岩在吹嘘。 “兄弟们昨日辛苦,逼得南周密谍远遁,这才有了发现那些藏宝的机会。” 周岩红光满面,见韩副将嘴角挂着冷笑,就笑道:“韩副将这是觉着不妥?” “并未。”韩春不傻。 一个衙门里,有人想抢外人的功劳,你别哔哔,哔哔就是杀人父母,夺人妻女。 周岩默然片刻,讥诮的道:“我的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这个副将名副其实。” 这是在讥讽韩春靠着女人的裙带升官,不要脸。 二人是对头,今日周岩突然发难,顿时引来无数目光。 韩春跪坐在那里,双拳紧握,冷冷的道:“寻到藏宝的是万年县的不良人,与你何干?” 你要撕破脸皮,我怕了吗? “放屁!” 周岩一拍身边的席子,面色涨红,“你特娘哪只眼看到是不良人的功劳?” 外面进来一个小吏。 “万年县不良帅唐小年求见。” 周岩一怔。 韩春微笑,“请了来。” 周岩眯眼看着他,心想一个不良帅难道还敢和金吾卫副将抢功劳不成?最多许诺给他一些好处,譬如说为他在上官那里说些好话。 唐小年来了。 “何事?” 周岩抢先说道:“你等不良人此次也算是立下了些功劳,晚些自然会酬功。” 一些功劳?唐小年一怔,随即苦涩低头。 “无事便去吧。”周岩知晓唐小年这等人最会察言观色,所以补充道:“回头我自会寻了黄文尊说说。” 这是暗示。 唐小年抬头,心中挣扎了许久,“周副将,下官来此……” 外面杨玄在等候,听到这里就知晓出了问题。他扬声道:“那批财物有问题。” 里面的人都楞了一下。 那一批财物有问题? 韩春心中大乐,挑眉道:“周副将,那批财物不是你的麾下发现的吗?为何是万年县的不良人发现了问题?” 周岩冷笑,“胡言乱语。” 韩春针锋相对的道:“这批财物关系重大,岂能听你一人之言?让那人进来!” 杨玄缓缓进来。 唐小年拼命给他使眼色,暗示他闭嘴。 不良人大抵就是后世的捕头,而金吾卫却是负责整个长安治安的大衙门,两者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唐小年不敢得罪负责治安的周岩。 韩春觉得杨玄眼熟,但此刻他只想着奚落周岩,于是和气的问道:“你且慢慢道来。” 周岩冷笑,“一个小小的不良人……” 杨玄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看自己的青衫。 “是国子监的学生!”韩春想捧腹大笑。 杨玄感受到了来自于周岩的敌意和不屑,他干咳一声,“那批财物被人动过。” “嗯?” 周岩厉声道:“胡言乱语!” 这是怒了。 唐小年微不可查的给了杨玄一个愤怒的眼神,示意他赶紧闭嘴认错滚蛋。 杨玄心中微怒,“我亲眼所见。” 韩春一拍案几,“周岩你说是金吾卫发现的藏宝,若是如此,此人为何能发现财物有问题?” 周岩冷冷的道:“胡言乱语罢了。” 唐小年轻声咳嗽,目视杨玄。 你特娘的想死吗? 若是在昨日之前,杨玄不会在意这份功劳。 “我亲眼所见。” 杨玄说出这句话,腰背陡然笔直。 韩春忍笑都快忍抽筋了,补刀道:“可敢对质?” 周岩眯眼看着杨玄……昨日他的麾下交接那批财物时很认真的查验了,当然,财物不能触碰,这是规矩。 他心中稍定,淡淡道:“若是撒谎又如何?” 杨玄平静的道:“甘愿受罚。” 韩春目视周岩,“周副将……”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周岩再无退路,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少年。 “好!” 众人随即去了库房。 吱呀! 库房开门的声音很大,仿佛门轴从未上过油一般。 十余箱财物就堆在角落里。 “打开。”韩春越俎代庖。 有人过去开箱。 “不,是那一箱。” 杨玄指着右侧一个高大箱子说道。 小吏过去,先看向把守仓库的人。 “从放进来之后,就再无人进来过。” 小吏这才缓缓打开了箱子。 众人围在箱子边,看着里面堆积的珠宝。 没有珠光宝气,蒙上一层灰尘的珠宝黯然无色。 “哪里?”周岩仔细看了一遍,眸色变得残忍,看了杨玄一眼。 唐小年的腿有些发软,努力的支撑着。 “我需要一个夹子。”杨玄却越发的放松了,甚至还给了唐小年一个微笑,让他的面色越发的惨白。杨玄甚至注意到唐小年挠了一下头发,几根长发轻轻飘落。 “给他!”韩春觉得杨玄越发的眼熟了。 竹夹子拿来,杨玄夹起了一串珠子。 周岩看了一眼,冷笑,“有何问题?” 杨玄举起竹夹子,外面一缕阳光投射进来,正好照在珠子上。 就在珠子的内沿,半截硕大的指印。 杨玄看着众人,“这批财物昨日从坑里弄出来后,就无人触碰过。蒙尘多年的财物,为何出现了指印?而且是在内沿!” “那些密谍带着手套,却露出手指头,看!”杨玄把珠子摆动了一下,“只有半截指印,下面却也被抹去了灰尘,可见是带着半截手套拿了这窜珠子!” 他缓缓看向众人,目光平静。 库房里鸦雀无声, 韩副将兴奋不已。 唐小年劫后余生般的放松身体,接着又像是打了鸡血般的挺直身体。 周岩面色如血…… 三人齐齐看着一缕阳光下的少年。 第31章 谈钱伤情义 直至出了金吾卫,杨玄依旧记得周副将那张先是苍白,随后变成猪肝色的脸。 “痛快!” 唐小年拍着杨玄的肩膀,红光满面的道:“这眼力,厉害!” 猎人的眼力不厉害,不是被兽类伏击,就是当空军。 “此事后续还得咱们接手。”唐小年有些愁眉不展,“那些人为何如此?” 万年县,黄文尊的值房内。 三个国子监学生站在下首,其中一人便是抠门钱深。 黄文尊在处置公务,边上坐着县尉邱省。 良久,黄文尊搁下毛笔,淡淡道:“你等既然来了,那自然该去做事。” 县尉邱省被他看了一眼,就干咳一声,“你等并无什么阅历,如此先去抄写文书,熟悉一番县里的政务……” 抄写文书? 三个学生瞪大了眼睛。 我玄学子弟不该是手握麈尾,没事儿就聊个天吗? 而且安司业说万年县对我国子监改变了态度,可他们竟然让我等去抄文书,这是什么态度? 钱深冒险出头,“黄明府,我等最近学业繁重,怕是有些不便,还请允假。”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玄学子弟,怕毛! 呯! 镇纸在案几上猛地一拍,三个学生一个激灵,就见黄文尊冷着脸,威严凛然而生。 “这里是大唐官衙,是你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万年县县令的地位不低,这一发火,顿时就把三个国子监学生镇住了。 邱省微笑,“让国子监子弟来两县做事,也是武帝当年的旨意,是让你等学以致用。可你等却动辄告假,这……岂不是违背了武帝的好意?” 大帽子下来,三个学生懵了。 不给告假? 邱省看了黄文尊一眼,知晓这位县令最厌恶的便是国子监。以往准假是眼不见心不烦,今日不准,和最近的局势有关系。 想到朝中皇帝突然对左相表达了不满之意,而国子监便是左相的盟友,这……分明就是风雨欲来。而黄文尊此举不过是配合打击国子监而已。 钱深三人知晓这是个套子,但却找不到脱离的借口。 一时间,三人心乱如麻,更生出了些许绝望之意。 不妙啊! 三人交换眼色,都想看看对方是否有主意,可三双绝望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后…… 黄文尊大义在手,咱们在劫难逃。 钱深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此我等愿去追捕南周密谍。” 黄文尊淡淡的道:“上次这般主动请缨的国子监学生……” 不良人那边有了个杨玄,再去几个人,不良人就变成了国子监的天下,岂有此理!邱省微笑道:“如今坟头草比人还高。” 这……竟然是只有去抄文书一条路了。 黄文尊的眸中多了一抹不屑之色。 邱省笑的意味深长,带着轻松之意……要摆布几个学生,那还不简单?咱们慢慢来吧。 钱深绝望的低下头。 一个小吏进来。 “明府。”小吏看了一眼三个学生,走到黄文尊的身侧,很不礼貌的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黄文尊神色不变,等小吏说完后,他微微一笑,竟然和气了许多。 “老夫先前一番话,是想告诉你等政事艰难,不可懈怠,你等看来也是醒悟了。” 三人胡乱点头,心想黄文尊这是想干啥? 黄文尊点头,“去吧。” 三人抬头,钱深不解道:“明府……” 黄文尊的脖颈上青筋暴跳了一下,淡淡道:“老夫允了你等的假,去吧。” 钱深愕然,“黄明府……” 你莫不是喝多了? 玄学就有人大清早喝酒,喝多了在树林里脱衣裳跳舞,被安紫雨带着人一顿毒打。 黄文尊摆摆手。 这……竟然是真的? 钱深三人欢喜不已,拱手告辞。 黄文尊绝壁是喝多了。 三人出门就笑了起来,可也很是纳闷。 “黄文尊突然改变了主意,和那个小吏有关系。”钱深挠挠头,却不知晓是为何。 值房里,邱省问道:“明府,这是为何?” 你前面要下狠手收拾人,转瞬就含笑恭送,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黄文尊淡淡的道:“就在先前,有人在金吾卫与金吾卫副将周岩对质,大放异彩,找到了财物可疑之处,功劳不小。” 邱省问道:“谁?” 黄文尊肥硕的脖颈上,青筋再度暴跳了一下,胖手握住镇纸,平静的道:“杨玄。” 那小子立功了! 邱省轻咦一声,“明府高明,若是放了这三人去不良人那边,他们便能抱团,到时候却不好压制了。” 黄文尊双手按着案几起身,肥硕的身躯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他扶着案几,俯视着邱省,一字一吐的道:“要起风了,你我都要站稳。站稳了,荣华富贵滚滚而来。站不稳,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邱省身体微微后仰,凛然点头。 …… “杨玄来了?” 汪顺正在洗碗,用手背掩嘴偷笑。 “嗯。”杨玄点头,“汪娘子辛苦。” 少年的身躯渐渐宽厚了些,汪顺招手。 等杨玄过来,她低声道:“不好挣钱吧?” 杨玄点头,“日子很艰难。” 家中三张嘴,幸而马可以寄养在国子监里蹭吃蹭喝,否则杨玄能直接爆炸。 汪顺笑了起来,就像是老母鸡般的得意,“四娘子从家中出来,就想寻个赘婿,怎地……” 杨玄不满的道:“我像是那等人吗?” 汪顺有些宽的脸盘子上都是暧昧的笑,“你吃馎饦都吃软的。” 劈柴,挑水,做一个勤劳的打工人,杨玄忙里忙外。 小巷的另一侧,怡娘和曹颖站在那里。 “郎君竟然来这里干活?” 怡娘不敢置信。 曹颖冷静的道:“是在我们来之前,国子监只管一顿。” 那时候杨玄没有收入,不干活难道饿死? 晚些杨玄回家,发现怡娘和曹颖都站在树下,一脸严肃。 “郎君,万万不可再去那里做活了。”曹颖正色道:“否则老夫再无颜面去见……阿郎。” “只是干活罢了。”杨玄笑道:“从小就做惯了,如今比以前还轻省。” 怡娘福身,“奴告别郎君。” “你去哪?”杨玄不解。 怡娘低着头,颤声道:“奴无能,让郎君去受苦,奴这便去青楼为妓,挣钱来养活郎君。” 杨玄几乎是瞬息就被击败了。 等杨玄进去后,院子里,两头狐狸相对一笑。 “你利用了郎君重情!”曹颖云淡风轻的道。 怡娘咯咯咯笑着,得意的道:“我是为了让郎君不受苦,问心无愧。” 屋里,杨玄戴着耳机在上课。 “她不会去为妓。”少年的神色很平静。 “为什么?”上课中止,卷轴绿灯闪烁,像极了好奇的孩子。 杨玄摸摸最近长了些肉的脸颊,缓缓说道:“怡娘看似狐媚,可实则最为刚烈。对门的谢公只是多看了她几眼,这几日就被自家老妻毒打了几顿……都是怡娘的撺掇。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也不会为妓。” 当日,杨玄进了厨房,一直到下午才挺着个大肚子出来。 第二日,杨玄再度去了馎饦店。 “你不干了?” 韩莹仔细看着少年,确定他是认真的,就双手抱臂,冷冷的道:“你才干了几日,工钱折半。” 汪顺遗憾的摇摇头。杨玄很老实,若是换一个别的男子,说不得会觊觎四娘子……还有老娘的美色。 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杨玄瞬间就领悟了卷轴里关于资本家的概念,“我不想做伙计。” 韩莹冷笑,眼中多了一种叫做‘老娘早就知晓你在觊觎老娘的美色,想人财两得’的不屑,“那你想做什么?” 赘婿! 汪顺眼前发亮,不禁点头,恨不能代替杨玄答应。 这少年憨实,力气大,好说话……关键是力气大。 杨玄说道:“我想做主人。” 老娘和你拼了! 韩莹大怒,一菜刀砍去。 杨玄闪过一菜刀,退后一步,“且等我做了再动手。” 他随即进了厨房。 韩莹寒着脸,“老娘就算是去乞讨,就算是零落无依,也不会让出这个馎饦店。” 汪顺暧昧劝道;“四娘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韩莹举起菜刀,汪顺低眉顺眼的道:“回头把他赶出去。” 呯呯呯! 里面像是在摔打什么。 良久。 一股子香味隐隐传来。 韩莹嗅嗅,王舜抽抽鼻子。 香味渐渐浓郁。 呯! 筷子搁在碗上的声音清脆。 “来。” 二人乖乖进去。 灶台上两碗…… “这是什么?” 汪顺在咽口水。 “这不是馎饦。” 馎饦更像是面片汤,而这个却是细长细长的。 “尝尝。” 上面整齐堆码着十余片羊肉,嫩绿的葱花一边撒一把,香味顿时就被激发了出来。 二人一人一碗。 随即就是风卷残云。 顾不上擦嘴,两双眼睛盯住了杨玄。 “说,你要什么?”韩莹呼吸急促。 “五成!”杨玄伸出五根手指头。 韩莹握住他的手指头,含情脉脉的道:“谈什么钱……伤了情义。” 她努力掰下了一根手指头。 随后继续去掰剩下的手指头。 这女人力气怎地这么大? 杨玄一边维系着四根手指头的挺拔,一边冷冷的道:“不能再少了。” 韩莹俏脸微红,呼吸急促,“活计是我们在干,店铺也是我的,本钱也是我的,你就出了个主意……哎!是不是男人?” 她仰着脸,“郎君……” 呯! 食指被她掰了下去。 “好了,三成就三成。”韩莹松开手,瞪眼,“汪顺还不赶紧去弄了笔墨来?” 汪顺愣住了,“干甚?” 韩莹大怒,“写契约。” 转瞬她又笑吟吟的过来,“郎君果然是体贴人,如今可欢喜?” 杨玄活动着有些酸痛的食指。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 怀里的卷轴绿灯狂闪。 …… 感谢“南粤蛮龙”的盟主打赏。 第32章 这不就是干柴烈火吗 契约一式两份。 杨玄和韩莹并肩坐在案几前,韩莹拿起毛笔签字。 “给。” 杨玄接过还带着她温度的毛笔,一挥而就。 “好啊好啊!”汪顺在边上鼓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等等。”杨玄叫住了准备起身的韩莹,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契约递过去。 “作甚?” “交换。” 摇身一变,杨玄便变成了馎饦店的合伙人。 “对了,这个叫做什么?”韩莹依旧怀念着那一碗不伦不类,却美味无比的面食。 “兰……元州拉面。” 杨玄想缝住自己的嘴。 “好,汪顺,去做个牌匾来,我要大干一场!” …… “郎君。” 回到家,杨玄看到曹颖扛着一个布幡准备出去。幡上写着五个字。 ——望气定凶吉。 “你这是……望气?还能定人凶吉……” 杨玄一把夺过布幡,揉作一团递给怡娘,“洗干净,回头给我做袜子。” 怡娘捂嘴,浑身颤抖,“是,郎君。” 曹颖温言道:“郎君,老夫擅长望气……” “你可在多年前望到了孝敬皇帝的凶吉?”杨玄进了屋子。 他是在试探。 怡娘还好说,一个女子。但曹颖的底细杨玄却摸不清,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就试探一把。 若是曹颖勃然大怒,继而和自己争执,甚至是更进一步……那么此人不可留。 他也在等。 曹颖主动来,那么还算是恭谨。 若是他置之不理,那么此人的恭谨便是虚伪的。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郎君所言甚是。”曹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只是……老夫无能,不能耕种养活郎君。” 他没看到背对自己的杨玄挑眉。 “无需你们养活我。”杨玄回身,“我能养活你们。” 曹颖低头,“是。” 转过头他寻了怡娘,“郎君说能养活我们。另外,郎君不是这等暴戾的性子,他方才是在试探老夫。” “不好吗?”怡娘翻个白眼。 曹颖叹息,“下次郎君若是想捅老夫一刀,试试老夫的忠心……” 怡娘仰头,狐媚一笑。 “我会给郎君递刀子。” 第二日,杨玄去国子监,临出门前说道:“那个……没事去那家馎饦店看一眼,看看她们是否偷偷把铜钱弄出来,切记。” 二人满头雾水。 杨玄走出家门,突然止步,“哦,对了,那边改名了。” 二人面面相觑。 “郎君弄了什么?” 二人悄然去了两条巷子外的馎饦店。 小巷幽幽,墙上偶尔能看到爬藤纵横。一只鸟儿站在墙头打盹,被二人的脚步声惊动,呆呆的看了他们一眼,旋即飞走。 还没到地方,隔着一堵墙,就听到了嘈杂。 “这馎饦怎地这般好吃?” “这叫做元州拉面。” “太鲜美了。” “连汤都这般鲜美。” 二人走出巷口,就见到馎饦店外面站满了人,几张案几旁也坐满了人,剩下的或是蹲着,或是站着,端着大碗吃的满头大汗。 “这……”曹颖抬头,见一个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元州拉面。” 里面呯呯作响,不知在干啥,那个汪顺很警惕,不许人靠近。 二人哪怕刚吃了早饭,依旧一人一碗。 “美味。” “这味道我有些熟。” 怡娘放下筷子就往家里跑。 曹颖回到家中,见怡娘端着一个碗在厨房外发呆。 “何事?” 怡娘把碗递过来,“这是郎君昨日剩下的汤汁,用碗扣着,我想着就没动,却嗅到了些香味。你来嗅嗅。” 曹颖过来低头嗅了嗅。 “这不就是那元州拉面的味道吗?” “竟然是郎君弄出来的?” …… 杨玄到了国子监中,就感受到了沮丧的气息。 他寻了包冬打听。 “哎!”包冬叹息,“说是要削减一半钱粮,那岂不是要饿死人了。” 杨玄看向乔慧烟。 “包冬,你又在传谣!”乔慧烟冷哼一声,然后微微昂首看着杨玄,“户部说国子监尸位素餐,每年却靡费国帑,所以削了两成钱粮,若是再不妥,再削减。” 包冬干咳一声,“我早上见到饭堂采买的人都哭丧着脸,估摸着咱们的饭菜要难吃了。” 午饭时,饭菜档次果然降低了,肉少了,油也少了,不过主食依旧敞开吃。 对于杨玄来说,这样的待遇已经是极好了。 他吃饱喝足,国子监祭酒宁雅韵等人却没有心思吃饭。 值房里满满当当的坐着教授助教们。 宁雅韵微微一笑,眼角竟然看不到一丝皱纹,“诸位。” 众人甩甩麈尾算是回应,宁雅韵暗自苦笑,心想祖师爷当年定下了修炼的方向,可曾想过如今的局面。 “户部说了,国子监尸位素餐……” 下面的教授助教们义愤填膺,纷纷抨击户部的愚蠢。 论口才,国子监怕了谁? 专业耍嘴子上千年,纵横当世,并无敌手! 铮铮! 琴声响,众人大概是没说过瘾,悻悻的甩甩麈尾。 宁雅韵看着他们,有些心灰,“都去想想法子,去吧!” 他摆摆手,众人如蒙大赦,急匆匆的走了。 只剩下了安紫雨。 “无为无为,如今成了无所谓。”安紫雨恼火的道:“都是你惯出来的!” 宁雅韵端起水杯,淡淡道:“修炼了玄学的功法,这性子就会慢慢变化。否则你以为那些玄学前辈如何能在深山老林中静修数十载?” 安紫雨把戒尺在手指间转动的呼啸生风,不满的道:“户部什么意思?” 宁雅韵白玉般的脸上多了一抹血色,“此事与户部无关,只是有人想往国子监中安插人手罢了。” “做梦!”安紫雨霍然起身,“原来如此,狗贼!” 她看着宁雅韵,“祭酒,谁的主意?” 宁雅韵举杯就唇,轻轻啜饮一口,仪态从容。他放下水杯,起身走到了窗户边。 “一家四姓,还有那位至尊。” 安紫雨不禁一怔,随后看到这位以仪态完美无缺而著称的祭酒退后一步,轻蔑的冲着窗外骂道。 “甘妮娘!” 一股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吹动了他的鬓发。风随即掠到案几,轻轻拂过水杯。 案几上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堆瓷粉,以及一摊茶水。 …… 走在街上,看着那些车马缓缓而行,杨玄不禁有些羡慕。 十岁前他还能坐坐牛车,十岁后他就只能看着别的孩子坐在牛车上冲着他笑。 刚开始他也很沮丧,可后来渐渐就麻木了。不是你的东西,你羡慕有何用?进山去狩猎,积攒些私房钱更实际。 右侧坊墙断开一大截,一排摊子后,大多站着女子和老人。 “快来买哟!最好吃的果子。” “元州来的米糕啦!” 一个少女在喊。 “多少钱?” 米糕很坚实,颜色也对的上。 “一钱十块。” 多年的积累,加之最近几十年堪称是风调雨顺,导致大唐的物价很低。 十块米糕不少,一个布袋子还得另外花钱买。 “布袋子我明日还回来。”杨玄不乐意买个无用的布袋回家,少女和他争论半晌,喘息盯着他,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的感觉。良久点头,“我就没见过你这等抠的人了!” 杨玄先回去了一趟,把米糕放下。怡娘和曹颖不在。 到了万年县,把门的掌固终于不再阻拦了,只是依旧有些悻悻然。 杨玄只是微微一笑。 十岁前杨玄的日子算是不错,去村里的人家窜门,看门狗都会摇尾巴。十岁后他的境遇大变,再去时,那些狗竟然凶狠的冲着他咆哮。 他不会怪那些狗,因为他知晓是主人的态度变了,它们才会如此。 一如他此刻不会怪这位掌固一样。 值房里,唐小年在挠头,温新书在边上担忧的道:“唐帅,你的头发……” 呯! 唐小年看着自己落在地图上的几十根长发,不禁仰天长叹,顺手拍了温新书一巴掌。 有些时候不要揭人短,你是好心,可别人却会恼羞成怒迁怒你。 唐小年看了赵国林一眼,低头问道:“老赵看看我的头发,可是稀疏了?” 抱着马槊发呆的赵国林抬眸看了一眼,平静的道:“尚可,离出家还差些意思。” 唐小年楞了一下,正好杨玄进来,他这才抛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话题。 四人坐下。 “金吾卫先前仔细询问了,咱们也去坊中询问了一番,确定那个指印便是先有的,可那些密谍为何如此?” 唐小年伸手挠头,半途停住,然后恼火的道:“娘的,不挠心痒痒。” 赵国林很少说话,此刻看着地图也是无言。 温新书出了几个主意,又被拍了一巴掌。 “杨玄你说说。” 唐小年很是和蔼,让温新书有些忧郁。但杨玄救过他,所以就算是唐小年把女儿嫁给杨玄,他也无话可说,还得衷心祝福。 杨玄其实一直在想着此事,有了心得。 “那户人家可有问题?否则家中被人挖坑埋了十多箱财物岂会不知?” 唐小年点头,“已经抓起来了,先前拷问了一番,妇孺当夜不在,却是不知,当家男人王二郎却咬死不说,只是喊冤。” 温新书说道:“是条硬汉。” 赵国林淡淡道:“招供了他死,一家流放。不招供只死他一人。” 唐小年幽幽的道:“最麻烦的是……金吾卫的那位周副将寻了关系,说此事金吾卫愿意接手。” 温新书恨恨的道:“这是想趁机报复!” 赵国林说道:“山岳压顶之势,无可阻拦。” “要撬开王二郎的嘴!” 唐小年起身,“耶耶就不信了。” 门外来了个小吏,带来了黄文尊的吩咐。 “明府说了,此事关系重大,你等若是查不出来,那便交给金吾卫。” 唐小年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头发缓缓飘落,温新书忧郁的看着他的头顶,担心未来丈人会是个秃头。 “那王二郎就是个不怕死的,如何问口供?” 连赵国林也皱紧眉头。 愁云惨淡中,杨玄说道:“或许我能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三人霍然起身。 “国子监。”杨玄记得包冬曾经嘀咕,说钟会有什么能问口供的法子,所以做这位教授的学生风险很大,撒谎轻而易举会被问出来。 而国子监此刻正在寻找功劳,这不就是……干柴烈火吗? 第33章 君子一言,口舌顿开 国子监。 安紫雨在值房内来回转圈,宁雅韵依旧安坐如故,轻轻抚琴。 安紫雨摸摸袖口里的火折子,心想哪日一把火将古琴烧了,耳根清静。 “该怎么办?”安紫雨咆哮着,戒尺在指间飞快旋转,室内竟然平地起风。 宁雅韵说道:“老夫会去寻人斡旋……” 安紫雨大怒,恨不能一戒尺飞去,“寻谁?户部堂堂正正出手,左相也无法干涉,王氏倒是有法子,直接给钱,可这钱国子监有脸要?如今唯有证明国子监有用。”她突然坐下,单手托腮,问道:“祭酒,国子监这数十年可有用?” 宁雅韵干咳一声,“早些时候还是有用的。”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杨玄冲着里面笑了笑,“祭酒,司业,好事……” “何事?”安紫雨怒火未消,手一动,戒尺飞起来,在空中飞舞,颇为慑人。 杨玄笑的很是诚恳,“祭酒,司业,万年县抓到了人犯,那人犯和南周密谍可能有勾结,拷打无果……” 这不就是现成的功劳吗?宁雅韵的眼前一亮,“让钟会去,速去!” 钟会正在和黄景瑜清谈,被叫了来有些不满。 “好生做,出了岔子……”安紫雨目露凶光。 随即钟会和杨玄去了万年县。 国子监的教授来了,唐小年等人赶紧出迎。 钟会仙风道骨的甩甩麈尾,“那人何在?” “就在里面。” 众人进了刑房,王二郎抬头,惨笑道:“我冤枉!” 钟会掩鼻,“太臭。” 唐小年看向杨玄,杨玄对国子监多了一分绝望,“教授,秘技问口供应当很快的吧?” 众人点头,心想不就是随手动动的事儿吗? “哎!” 钟会皱眉,“罢了,弄壶茶水来。” 这人架子也太大了吧? 茶水送上。 钟会拿起麈尾,清清嗓子。 杨玄使个眼色,暗示这等秘技要私下施展,免得被偷学。 可钟会却置若罔闻。 温新书弄来了纸笔,对杨玄歉然一笑。 为了秘技,救命恩人也先搁在一边。 连赵国林都是如此。 众人都眼巴巴的等着看洒脱的教授如何洒脱的拷问人犯。 钟会单手负在身后,麈尾指着王二郎,开口。 “天之高,高不可攀……” 众人低头记录,随即相对一视,心中暗喜。 这定然是玄学中极为奥妙的手段。 学了终身受益。 钟会神色平静,“天与地之间便是人间,人活着便要感恩……每日吃两顿最好,三顿就有些过了……” 正在埋头记录的温新书抬头,觉得不大对。 钟会继续说道:“你看你浑身狼狈,看似可怜,可万事皆有因果,何为因果?便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瓜最是省事,只需把瓜秧小心看护一阵子……” 众人齐齐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钟会。 这一说便是半个时辰,钟会不时喝茶,再看看一壶茶水没了,就干咳一声,“茶来!” 众人心想你还有心思喝茶? 本是箕坐在地上的彭军却猛地举起双手,镣铐扯动声中,痛苦的喊道:“求求你别说了!我说!” 门外随行的国子监小吏钦佩的道:“这便是我玄学中的秘技,君子一言,口舌顿开。” 钟会洒脱而去。 杨玄送他出来,钟会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这等时候你还记得帮国子监寻功劳,好!好!好!” 唐小年追出去,“教授,可会反复?” 钟会没回头,洒脱的甩甩麈尾,“只管问。” 看着他远去,唐小年拍拍杨玄的肩膀:“幸亏你请动了国子监的高人,否则我等便是渎职,罪责难逃。好!好!好!” 他进去问话,杨玄站在原地,有些呆。 “这是……左右逢源,一箭双雕。”许多事儿在杨玄的脑海里闪过,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开了窍般的,领悟了一些好东西。 他低声和朱雀说了。 朱雀说道:“人类一思考,神灵就发笑。” “什么意思?”杨玄觉得这是好话。 朱雀说道:“神灵就指着旁观人类犯蠢逗乐过日子呢!” 杨玄,“那不是狗吗?” 随即的一番问话,王二郎堪称是知无不言,甚至还把自己前年偷窥妇人洗澡的事儿都说了。 “他们给了我两千钱,让我晚上留门,不许干涉他们挖坑之事……” 唐小年追问,“可认识其中的人?” 王二郎摇头,“他们给钱,让我先把妻儿哄回娘家去,到了晚饭后便不许我出来,等天明我去看了,竟然找不到新土,那一晚上挖坑挖了什么,直至你们挖出了财物我才知晓。” 赵国林沉声道:“南周密谍自然有这等手段。” 唐小年眯眼,“是条硬汉,为何做出这等事来?” 王二郎惨笑着,“我的日子过的平凡,本不甘心,可后来娶妻生子后,也就渐渐平息了折腾一番的念头。可孩子渐渐大了……我只是不想让孩子这一生和我一般,为此死又有何妨!” 众人默然,随即出去。 “那些人是谁?”温新书觉得自己是灵魂发问,看到唐小年挠头发后,又有些后悔。 赵国林见杨玄也在冥思苦想,就说道:“这等事要的是感觉敏锐,我等没有这等天赋,唯有阅历积累,从旧事中去寻蛛丝马迹。” 杨玄笑了笑。 “那些人大唐话说的顺溜。”赵国林指出一个问题。 温新书摇头,“南周密谍几乎都会大唐话,和大唐人分不出来,那年……” 这货的话真多……杨玄说道:“会大唐话不打紧,可他们却能知晓王二郎悍不畏死,并且为了让孩子的日子好过些,愿意赴死……这得对王二郎多熟悉的人?” 唐小年呯的一巴掌抽开温新书,两眼发光,“有道理!” 赵国林起身,“走!” 众人鱼贯而出。 走了一截,杨玄问,“唐帅呢?” 呯! 呯! 后面反复推拉门的声音传来,众人无语望天。 嘭! 木板倒地的声音传来。 有人在值房那边叫嚷,“唐帅的门又坏了。” 唐小年灰头土脸的过来,“走!” 温新书小心翼翼的问道:“唐帅,如今门都没有,你却不怕被偷东西了。” 是啊!门都没有了。 啪! 挨了一巴掌的温新书缩缩脖颈,念叨道:“门都没有,为何反而不怕了呢?” 四人随即走访了王二郎家的邻居。 大婶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喊道:“夫君,快去舀些冷水来。” 她看到四人咽喉齐齐涌动,就诧异的道:“可是渴坏了?那便多舀几勺。” “水,就不喝了。”唐小年笑了笑,“王二郎此人如何?” 从大婶的口中,大家得知王二郎原先也混过恶少,父母见势不对,就果断给他说了亲事,果然成婚后就老实了。 没有价值。 唐小年问道:“那些恶少可有和他继续往来的?” 大婶想了想,“恍惚偶尔有吧……” 赵国林摇头,示意没有价值。 谁没事儿了去盯着邻居家谁来谁走? “不喝水?” 男人端着盘子过来,盘子上几杯水,外面还挂着类似于露珠般的水滴。 吸溜! “不了。” 四人随即去询问了坊正和坊卒。 一无所获。 “很麻烦。” 回到万年县后,唐小年被叫了去,回来时面色严峻。 “唐帅,什么意思?” 唐小年坐下,看似平静的说道:“邱县尉说了,上官对万年县迟迟不能查清此事很是不满,他今日被呵斥了,明日明府也得去解释。” 杨玄想到了一个词:压力传导。 温新书恨恨的道:“金吾卫为何不来抢了?” 赵国林抱着马槊,眼神有些空洞,“趋利避害罢了,这时候谁愿意接手此事?查不出来就会倒霉。” “都想想法子!”唐小年伸手挠头,杨玄微微抬眸,发现他的头顶中间位置,发量有些令人感动。 回去的路上,杨玄问了朱雀,“中间空,两边多的发型叫做什么?” 朱雀回答:“地中海。” 回到家,饭菜已经做好了,曹颖在院子里踱步,神色沉凝。 “见过郎君。” 杨玄颔首,“辛苦了。” 这只是客套话,可曹颖却认真的说道:“不辛苦。郎君,老夫白日与怡娘去各处收集消息,如今看来,一股大风正吹向左相,站在他两边的王氏与国子监也会倒霉。” “知道了,不关我们的事。” 杨玄觉得自己只是个小虾米,没法管这些神仙打架的事儿。 曹颖一怔,“郎君,左相原先做过孝敬皇帝的左庶子,他的女儿更是孝敬皇帝为太子时的太子妃,后来太子妃与孝敬皇帝一起饮了毒酒……” 杨玄不解,“那和我有何关系?” “皇帝与一家四姓心怀鬼胎,左相艰难。”曹颖苦笑,“郎君,左相和阿郎当年也曾相得,等以后郎君做了官,只需表露身份,这便是一大助力啊!” 这个算盘打的不错。 晏城的身影在脑海里闪过,本想拒绝的杨玄默然进去。 “郎君什么意思?”怡娘菜也不端了,小跑过来问道。 曹颖抚须微笑,“郎君成长的速度……让老夫倍感期待啊!” “说人话!”怡娘摸摸腰间缠着的软剑。 曹颖低声道:“若是以前,郎君定然不会答应这等合纵连横之事,可今日却只是默然,这是什么?” “长进了!老娘果然比杨略那条老狗更适合随侍郎君。”怡娘的眉眼弯弯,“今夜加餐,还有美酒!” 屋里,杨玄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 “我想到了!” 第34章 郎君何时造反 “郎君没有浴桶!” 怡娘开始逼着曹颖去改善杨玄的生活。 家里就变成了一个木工工地。 “老夫能望气。”曹颖再多的无耻在此刻也只能收敛着。 “那你望望我以后能做什么?” 怡娘从厨房探头出来,手中的菜刀挥舞。 曹颖没抬头,“你以后……管着厨房兴许不错。” 宫中的……他无声补充道。 杨玄出来,“我无需用什么浴桶。” 怡娘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郎君,浴桶好。” 杨玄觉得她低估了自己,“我从十岁开始就直接淋井水沐浴……冬季也是。” 一群畜生! 怡娘在厨房里愤怒的挥舞菜刀,然后说道:“可郎君以前也没人伺候啊!” 杨玄一怔,是啊!以前没人伺候,我依旧这般过。如今有了人做饭洗衣,我还是这般过。 吃完晚饭,杨玄回到了房间。 他在整理着一些线索。 从进山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他知晓哪里有猎物,哪里有危险,否则哪怕他身具修为,也无法在山林中存活。 他眯眼想着一些事儿…… 凌晨。 “曹颖,做事!” 杨玄在修炼,曹颖被怡娘逼着干活。 等杨玄出来时,正在扫地的曹颖把扫帚丢开,目露精光迎上来,“郎君,可有疑难?” 杨玄摇头。 曹颖心中遗憾,低头捡起扫帚。他看到怡娘从厨房出来,就笑了笑,“郎君,其实女人很妙。” “有多妙?”杨玄问道。 曹颖一脸神秘,“妙不可言。” 说着他下巴冲着弯腰的怡娘点一点。 怡娘弯腰,从后面看去,饱满的曲线顿时就显露无疑。 杨玄继续散步,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朱雀的声音很古板,“开车。” “什么开车?” “他在教你开车。” 吃完早饭,在两个下跪效忠过的男女恭送下,杨玄去读书。 对面,谢公含笑抚须,风度翩翩。 “这个叫做什么?”杨玄问道。 “孔雀为了求偶,会把自己的羽毛张开,很是漂亮。可当你转到它的身后去时,才会发现……前面有多漂亮,光秃秃的屁股就有多难看。” “谢公。”怡娘热情的打声招呼。 谢公的身后伸出一只手,在他的屁股上用力一拧。 “嗷!” 清晨就在这一声惨叫声中开始了。 院子里的怡娘突然抬头,冲着曹颖说道:“横着抬手。” 曹颖抬手。 一道灰影闪电般的从天空中俯冲下来,落在了曹颖的手臂上。 “嘶……” 隼鸟猛地炸毛,尖利的爪子抓住了曹颖的手臂,他不禁痛苦的惨哼一声,“你为何不提醒老夫戴臂套?” 怡娘轻轻抚摸着隼鸟的脊背,从它的脚下解下小筒子,“要想让隼鸟熟悉你,最好的法子就是见血。” 曹颖忍住剧痛,“这让老夫想到了洞房花烛夜。” 怡娘拿出了纸卷,“是啊!不过在隼鸟的眼中,你便是母鸟,今日便是它和你的洞房花烛夜。” “老夫想到了自己新婚的那一夜。”曹颖反唇相讥。 “男人的第一夜会很顺滑。”怡娘鄙夷的道:“随后又要气喘吁吁的问枕边人,方才我可威猛?女人为了男人的面子,只能一边装作气喘吁吁,一边装娇羞,低头求饶。” 曹颖:“你当年并未侍寝,如何知晓这些?” “可我管着不少宫女,这些事贵人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就在宫中口口相传。” 曹颖默然,试着轻抚隼鸟脊背,果然,隼鸟温顺了许多。 怡娘打开纸卷。 ——郎君可好? 怡娘撇撇嘴,继续往下看。 ——你对皇帝了解的不够多。当年武皇垂垂老矣,是皇帝带兵冲入宫中,发动了政变。随即他的父亲李元便被推了上去,他为太子…… ——此人是天生的猛兽,权力欲炽热,所以不到三年就再度发动政变,把李元赶下台去,自己粉墨登场。 怡娘抬眸想了想,“还真是如此。” “我本以为他会在去岁就掀起风浪,没想到他多忍了一年。”怡娘轻声念着,身边的曹颖若有所思。 “由此可见,在他的眼中,一家五姓比他的父亲,那位可怜的太上皇更具威胁。” 曹颖微微点头,“此言甚是。” 怡娘低头,“皇帝忍了三年才出手,并且拉了一家四姓为臂助,他想一举击溃左相与王氏,还有一个国子监。” “可皇帝为人尖刻,冷漠恍若无情的神灵,一家四姓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自己在与虎谋皮。所以……” 曹颖微微一笑,“同床异梦。” 怡娘抬头,“同床异梦。” “这便是我们能利用的机会。”曹颖说道:“郎君起于微末,只需渐渐聚拢人手,到时候扯起大旗……” 怡娘问道:“何时告知郎君那些隐秘之事?” 曹颖皱眉,“老夫担心郎君知晓了会躲避。” 怡娘叹息,“可造反之事漫漫,郎君知晓了才会积极进取。” 曹颖也难得的愁眉不展,“容老夫想想,要不……这几日寻机告诉郎君?” 杨玄已经到了国子监。 还没进校舍就听有人说道:“咦!今日包冬竟然没有传谣?” “我何时传谣?”包冬的大嗓门开始广播。 “昨日司业去寻了户部,拍着案几说国子监不是废物,户部那边冷漠以对,司业动了手,一戒尺把户部官员的嘴都打肿了。” 司业这般犀利吗? 杨玄进去,就见乔慧烟起身,“这是谣言。司业去户部说理,说钟教授协助万年县追捕南周密谍有功,户部的官员却说微末之功……司业大怒,一戒尺把案几拍断了。” 一个学生从杨玄的身边冲进校舍,“哎!户部的官员来国子监了,让咱们赔昨日被司业拍断的案几。” 这毫无疑问就是挑衅。 杨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后的一堂课左耳进,右耳出。 “哎!”下课了,包冬冲着杨玄挑眉,“杨玄你可选择了系?” 杨玄摇头,“我还不知道咱们国子监分了哪些系。” “来苦情系吧。”包冬蛊惑道:“当你修炼有成时,你看这天是忧郁的,地是惆怅的……连风都是如此缠绵,于是那些深情的话就会不由自主的说出来……感悟越深,修为就越高,比那些苦修的强多了。” “哎!人呢?” 杨玄早跑了。 今日的午饭看样子是没法蹭了,杨玄路过饭堂时不禁有些忧郁,随即想到了苦情系。 安司业是走偏了,所以性子有些暴躁。包冬以后会修炼成什么样? “杨玄。”一个小吏冲着他招手,“司业叫你。” 见到安紫雨时,杨玄收敛心神,看了一眼在她指间转动的戒尺。 “你昨日为国子监寻到了立功的机会,这很好。”安紫雨难得和颜悦色的时候,“不过要再接再厉。” 随后就是一番鼓励。 在出去的路上,杨玄想到了国子监的现状…… 原先的国子监堪称是躺平了,不思进取,上下都陶醉在清谈扯淡的暖风之中,直至此次被大风的边缘吹了一下。 可在杨玄看来,这并非坏事。如此刺激国子监一番,兴许他们能改变态度。 他到了王二郎家外面。 大婶出了家门,见他在,热情的道:“是杨郎君啊!家中才将准备了饭食,杨郎君可用饭了?来来来……” 万年县。 唐小年三人正在讯问王二郎。 “你原先的朋友呢?” “那些都是狐朋狗友,多不来往了。” 交代之后,王二郎算是得了优待,伤口也上了药。 “你的心思和谁说过?” 赵国林问道。 王二郎苦笑,“这等心思说出来就是笑话,我谁也没说,连妻儿都没说。对了,我的妻儿……” “你还记得妻儿,也算是有良心。”唐小年说道:“连带是少不了,不过既然不知情,那自然罪责不重,安心。” “多谢。”王二郎放松了些,随即挣扎跪下,诚恳的道:“还请转告我家大郎,告诉他……” 看着他祈求的眼神,唐小年点头,“你说。” 王二郎低下头,“告诉他,平安是福。” 唐小年转身准备出去。 “我……我想起来了。” 王二郎突然身体一震,唐小年猛地回头,“你想起了什么?” “去年中秋我喝多了,孩子不喜酒气,我便在家门外赏月,吐了许多……我自怨自艾的说了那番心思……” “谁听到了?”赵国林握紧马槊。 “邻居。”王二郎抬头,眼中有不敢置信的诧异,“是赵氏,赵氏蹲在边上听了,还笑话我,好心给我一碗水漱口……” 瞬间,所有的线条连在一起。 “她是贼喊捉贼!” 唐小年回身,“杨玄呢?” “他说今日再去现场看看。” …… 大婶家中。 大婶不由分说的把杨玄按在席子上。 “我吃过早饭了。”杨玄苦笑解释。 大婶轻笑一声,“少年人吃长饭,一日五顿都不嫌多,只管等着。” 杨玄坐在案几后,静静的看着上面的木纹。 厨房里传来了木勺子敲打瓦罐的声音,很大声。大婶的声音也变得轻了些,“夫君,那坑够深吧?” 她的丈夫回应,“够,够了。” 院子里,几只鸡在追逐着朝阳,贪婪的从阳光中汲取温暖。 一只飞蛾飞了进来,不慌不忙的扇动翅膀,翩然停在了案几上。 脚步声从厨房那边传来,由远及近。 热情的声音依旧。 “家中没什么好吃的,就一碗肉羹……” 声音靠近了杨玄的身后。 瞬间,他的脊背汗毛倒立,头皮发麻。 …… 铺垫了许久,要开始了…… 第35章 那就造个反吧 第35章那就造个反吧 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缓缓飞了起来。 身后的人止步,脊背处多了些温暖,但汗毛却倒立的更多了。 杨玄动了一下脑袋,“真是麻烦了。” 大婶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把碗放在他的身前,笑眯眯的道:“尝尝。” 肉汤在冒着热气,有些浑浊,杨玄看了一眼,吸吸鼻子,“豕肉可以先用井水浸泡一阵子,下锅后等水开,记得撇去泡沫。” 大婶强笑,“是啊!” “我嗅到了羊肉味,那个陶罐是刚炖过羊肉吧?” 大婶笑了笑,“偶尔也吃一顿。” 杨玄觉得差不多了,“记得你家没有水井吧?” 大婶点头,“是啊!得去另一条巷子跳水吃。” 杨玄轻声道:“可你夫君那日端出来的水杯上却有冷却的水珠,冰,哪来的?” 大婶突然看着他的身后,尖叫道:“不……不!” 呼啸声中,木棍朝着杨玄的头顶正中劈了下来。 杨玄伸手在头顶上方,木棍落在手心中,任凭身后的男子如何抽拔都无法撼动。男子松手扑上来,杨玄反手一棍。 呯! 男主人倒地。 “不!”大婶瘫坐在地上。 “杨玄!” 唐小年带着人冲了进来。 “拿下!” 温新书问道:“杨玄,你如何查到了这里?” “那日他的男人端着水出来,几个杯子的外面都有水珠。” 温新书讶然,“有水珠……不对吗?” “当然不对。”杨玄说道:“唯有被冰冻的才能如此。” 三人一怔,赵国林点头,“是了,以前家中弄了冰来冻水,那水杯外沿平白出现了水珠。” “好一个杨玄,哈哈哈哈!”唐小年畅快挠头。 “阿娘!”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来,脚步声蹦跶。 大婶近乎于绝望的冲着杨玄哀求:“求你,求你了……” 杨玄站在了倒下的男子身前,低声道:“都笑一笑。” 众人不解,依旧笑了笑。 小女孩来了,倚在门边,好奇的看着他们,“阿娘,你要去哪?” 大婶笑了,“阿娘和阿耶晚些出去做事,二娘去阿姐家好不好?” “好!”小姑娘蹦跶着出去了。 大婶叩首,“多谢,多谢了。” …… 晚些回到家中,曹颖和怡娘不在,杨玄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拉出卷轴,打开,在屏幕上操作了一番。 卷轴悄无声息的往下拉开,渐渐形成了一个屏幕。 杨玄点了书籍,选择了自然知识。 他看着那些拼音,轻声道:“多谢你了,朱雀。” 绿灯闪烁。 杨玄笨拙的输入:杯子边缘为何出现水珠? 屏幕上出现了字。 ——空气中的水蒸气遇冷会冷凝为水珠。 杨玄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一幕:大婶的丈夫端着盘子出来,盘子上四个粗瓷杯子,每个杯子的外面都有不少水珠。 他再点击屏幕。 影视剧……历史。 他点击了历史。 那一行行字恍如一个个无边巨浪冲着他迎面扑来。 他输入了造反两个字。 一行行字,一个个人物出现…… 金戈铁马,尔虞我诈! 杨玄单手托腮,“我真的不想造反啊!” “可这几日曹颖和怡娘蠢蠢欲动,分明就是迫不及待了。” …… “郎君!” 杨玄收了屏幕,从容不迫。 外面怡娘和曹颖距离五步开外等候,并不敢靠近他的房间。 杨玄颔首,“进来说话。” 二人进来。 “关门。”杨玄指指房门。 怡娘关上门,二人行礼。 “见过郎君。” 杨玄跪坐在席子上,腰背挺拔。 怡娘和曹颖心中一惊。 “你们说我是大儒的儿子,好吧,大儒的儿子……可怡娘来自于宫中,你更是一个自视甚高的文士,那么,你们二人为何效忠于一个大儒的儿子?” 曹颖抬头,微笑道:“蛇无头不行,我等需要一个首领。” “我只是一个大儒的儿子,大儒啊!满大街都是,他的儿子更是不值钱……”杨略目光平静,“杨略甚至为了我历经千辛万苦,数度险些丧命,在元州守护了我十载。为何?” 曹颖眼皮子一跳,“郎君,那是情义,男儿一诺千金,杨略既然答应了阿郎,自然……” 杨玄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那为何镜台要穷搜天下追杀他十五年?别告诉我他能倾覆大唐江山。他,不能!” 曹颖不禁心中一震,抬头看了杨玄一眼。 怡娘垂首低声道:“老娘就说嘛,让你们别把郎君当做是乡下小子。他能十岁进山为自己挣命,岂是好骗的?” “我查过许多。”杨玄莞尔,觉得自己就像是蹲守在巢穴里的猛虎,而这两个棒槌却以为他是一只天真可爱的小白兔,“孝敬皇帝有三子,长子在李元登基后没多久就突然病逝,原因存疑。次子贞王和三子庸王如今就在长安城中。” “记得当时杨略被围杀,其中一人问他,那人可在南周。那人能让镜台,也就是说能让李泌这般忌惮,他能是谁?” “当年孝敬皇帝被废,后来被鸩杀,谁得利?李元父子。至今依旧有人对当年之事存疑。孝敬皇帝去了多年,可李元父子前后登基,依旧迫不及待的清洗他的人……” 杨玄眯眼看着他们,轻声道:“你们以为我猜不出自己是谁的儿子吗?” 这话恍如一记炸雷在曹颖二人的耳畔炸响,曹颖和怡娘情不自禁的跪下,再抬头时,二人已是泪流满面。 “郎君!” 怡娘浑身颤抖,“郎君啊!” 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近乎于无声的哽咽,“陛下……” 曹颖双手捂面,泪水从指缝中滴落,声音也经过泪水的过滤,变得低沉,“陛下啊!” 杨玄微微抬头,看着屋顶。 果然是如此吗? 可我真的不想造反啊! 二人哽咽了一阵,曹颖说了许多…… “……那一年宫中帝后齐齐倒下,说是中了毒,下毒的竟然是太子殿下的人,帝后挣扎间,有人蛊惑,陛下便令人赐了毒酒……” 说实话,杨玄对于那位死后被追封孝敬皇帝的父亲并无多少感情,在他的心中,杨略更像是一个父辈。 怡娘来了个倒叙:“当初太子殿下被废后,看似从容,可一次侍妾有孕,殿下便令奴把郎君悄然带出宫去,送到了杨略家……” 左相不是我的外祖?剩下的杨玄自己就能脑补了,他问道:“那我的母亲何在?” 后宫的事儿看来怡娘了解的更多,她有些为难,“郎君……” “哎!”杨玄苦笑,“说吧。” 怡娘低着头,“当时殿下被幽禁,为了送出郎君,损失了殿下的心腹侍卫六人。郎君的阿娘……宫中毒酒到了,殿下便令她喝了一杯。” “这是父亲的慈悲,还是男人的残忍?”杨玄分不清,“那个……要不你们去寻贞王和庸王试试?” 曹颖苦笑,“贞王和庸王在明面,不敢动,再说他们的资质……也就那样,恕老夫直言,做富家翁尚可,一旦生出野心,他们死得更快,还会拖着一群人死无葬身之地。杨略上次出动隼鸟送信给怡娘,提及郎君十岁进山狩猎,更提及了郎君知晓身世后还给杨定夫妇留下大半私房钱之事……” 怡娘抬头,“郎君十岁进山狩猎,是勇毅;留下大半私房钱给杨定夫妇,这是仁慈,和当年的孝敬皇帝一般,是真龙血脉。” 曹颖举起右手,怡娘举起右手。 “青天在上,我二人对郎君忠心耿耿,若是背叛,死无葬身之地,子孙世代为奴!” 杨玄看着屋顶,“可我不想造反。” 曹颖说道:“郎君若是不造反,迟早有一日身份会被发现,到时天下之大再无郎君容身之地。再有,郎君不造反,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孝敬皇帝……” 怡娘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剪刀,倒转过来对着高耸的胸脯,低声,但近乎于泣血般的低鸣,“那奴便先走一步,去见孝敬皇帝!” 剪刀猛的朝着胸脯插了下去。 这是假的吧?还想忽悠我! 看了十几部电影电视的杨玄楞了一下,直至剪刀到了胸脯,这才挥手。 呯! 水杯撞到了怡娘的手背,剪刀落下,可还是进去了些,鲜血顺着流淌了下来。 怡娘猛的一头撞向案几的角。 那张脸上,骇然全是刚烈。 杨玄捂额,“罢了!” 曹颖拉了怡娘一把。 “我睡一觉,你们别吵。” 杨玄倒头就睡。 醒来已是寅时,开门出去,曹颖和怡娘站在门外,浑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了。 二人抬头。 杨玄打个哈欠,“那就造个反吧。” 第36章 如此,杀个人吧 “见过郎君。” 曹颖和怡娘再度下跪。 “无须多礼。”杨玄觉得自己就是个卷轴里说的草台班子的班主,眼前小猫两只。 曹颖起身,抚须说道:“郎君,造反这个词怕是有些不妥。” 怡娘点头,蹙眉捂着胸,“郎君才是正朔,那老狗父子沐猴而冠罢了!” 二人冥思苦想,曹颖捻掉了几根胡须,怡娘捧心,不顾伤痛…… “要不……” “要不……” 二人一阵争执,怡娘怒了,“你这般的还敢说是智囊,丢人!” 曹颖微笑抚须,“当年孝敬皇帝曾对老夫夸赞有加。” 杨玄压压手,在二人看过来时,说道:“讨逆!” 见二人惊讶,杨玄起身去茅厕,隐约有声音传来:“名正才言顺!” “妙啊!”曹颖一脸正气的道:“孝敬皇帝当年去的不明不白的,这李元父子沐猴而冠,窃据九五……如此郎君以孝敬皇帝子嗣的名义起兵,则名正言顺。” 茅厕里,杨玄叹道:“我这里还有许多,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苍天已死……什么莫名其妙的。朱雀,朱雀……” 可现在起什么兵?三个人,外加一匹马,所有产业也就是元州拉面的三成股份。有史以来最穷的造反,杨玄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要打下根基! 杨玄在蹲坑思索。 吃早饭时,曹颖二人明显对杨玄多了恭谨。 杨玄在吃饭,曹颖站在边上,拿着杨略的来书念。 “得知郎君进了国子监,我大醉了一场。” 杨略那货十五年没饮酒,这是酒瘾发作了吧? 杨玄吃了一块羊肉,觉得有些老。 “做官之议很是恰当,如今我等根基浅薄,若是骤然发难,那是自找苦吃。” “如此,你等在长安城中当尽心辅佐郎君,但凡谁生出异心,或是对郎君不敬,我杨略在此发誓,穷尽一生也要杀光他全家!” 动辄杀人全家,果然还是杨略的作风。 “三个方向。”杨玄也琢磨了许久,“左相,王氏,国子监。不过最要紧的是……打铁还得自身硬。” 曹颖赞道:“郎君高见。不过今日乃是大日子,可要庆贺一番?” 杨玄默然良久。 “如此,杀个人吧。” …… 今夜月黑风高。 “老夫有了一首诗了。” 乌漆嘛黑的巷子里,曹颖手持酒囊,猛地灌了一口,负手准备吟诗。 后面的阴影处,怡娘阴测测的道:“别把厉鬼招来。” 曹颖的诗意被打断了,就如同是便秘般的琢磨着那半句。 而怡娘却在默然看着天空。 郎君为何要令我们来杀人? 而且指定要杀何欢的侍卫头领。 不明白啊! 马蹄声哒哒,有人来了。 怡娘隐入了黑暗之中。 前方的曹颖伸手抠着咽喉,扶墙狂呕。 一骑缓缓而来。 马背上的乃是何氏的护卫首领袁青。 何欢被何锦城毒打一顿之后,家中的气氛比较低沉。何欢不出门,袁青的事务也少了许多。今日他和几个老友在平康坊聚会,喝了不少酒水,此刻才慢腾腾的回来。 前方,一个醉汉在呕吐。 臭气熏天啊! 袁青皱眉,低骂道:“贱狗奴!” 任谁遇到醉鬼都不会高兴,袁青打个酒嗝,策马加速,准备快速通过。 当他快和醉鬼平行时,醉鬼双手用力在墙上一撑,整个人倒飞而来,双拳在前,那一双眸子隐隐反光,哪有半分醉态? 袁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双脚一蹬,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双手成爪,凌空抓去。 呯! 双方一触即分,袁青试出对手的实力不及自己,不禁谑笑道:“这是来送死的吗?” 他宛如大鸟般的冲着疾退的醉鬼追去。 侧面,一个少女正坐在屋外,双手托腮想着心事,听到衣袂飘飘的声音后,抬头一看,不禁惊呼。 “快出来看神仙!” 袁青在半空中看了少女一眼,残存的酒意让他心中一荡。 他右脚在墙壁上一蹬,整个人加速前冲。 前方就是醉鬼的脊背。 死! 袁青内息一动,右拳冲着醉鬼的脊背而去。 醉鬼猛地向左侧飞掠,袁青紧追不放。 醉鬼突然回身,右拳奋力一击。 两个拳头相遇。 刹那间,阴影处有光芒闪过。 一条软绵绵的东西猛地弹了过来,颤颤巍巍的,让袁青想到了先前女妓的绵软。 软剑! 袁青深吸一口气,身体猛的下坠。 呯! 此刻他和醉鬼才对了一拳。 他冷笑,突然面色大变。 这一拳他临时收力,想借助醉鬼的一拳疾退,可没想到的是,醉鬼收的比他还多。 几乎是不抵抗的模样。 这是计算好的! 袁青的身体猛的前冲。 醉鬼却借着他的一拳来了个后空翻,双腿一蹬。 袁青下意识的拍开双腿,身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扭曲,避开了软剑。 此刻那只手才从阴影中出来,白皙,指甲上涂抹了豆蔻。 这只手猛的一抖,软剑毒蛇般的转个弯。 袁青的脖颈上血光闪过。 人头飞了起来。 他看到了少女兴奋的回身冲着家里喊。 随即他看到了阴影中走出一个女子。 月光从乌云中探头出来,月色下,女子狐媚一笑。 “我家郎君让你今夜死,你便活不到天明。” 袁青的最后一个念头……她家郎君是谁? 少顷,巷子里有少女尖叫,“死人啦!” …… 何欢坐在软凳上,一个医者正在给他的小腿换药。 “小郎君且小心些,这等骨裂看似不要紧,可若是延绵难愈,此后阴雨天会遭罪。” 何欢英俊的脸上多了些不耐烦,“快一些。” 医者加快包扎的速度。 脚步声急速而来。 “何事?”何欢抬头,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一个仆役冲进来,面色惨白,“小郎君,袁青死了。” 呯! 何欢一脚踢开医者,旋即小腿剧痛。 “谁干的?” …… 杨玄在房间里学习,思索。 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郎君,幸不辱命。” 这二人还是有些实力,杨玄觉得自己有些小瞧了他们。先前令他们去杀人是威严,此刻却需要安抚。 “辛苦了,早些歇息。” 外面,怡娘有些纳闷的道:“怎地杀了袁青后,我觉着和郎君越发的亲密了。” 曹颖点头,显然也是如此。 屋里,杨玄输入了四个字。 ——投名状!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字。 ——林冲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林冲便道:“小人颇识几字,乞纸笔来便写。”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谓之投名状。 第37章 杨帅 早上,杨玄吃了早饭,突然问道:“怡娘这些年为何不嫁人?” 怡娘愕然,继而垂首,“奴一直挂念着郎君。” 曹颖笑道:“当初怡娘把郎君抱到了杨略家,便一直留在那里……” “我知晓了。” 杨玄的眸中多了暖色,准备出去。 曹颖相送,欲言又止。 杨玄看了他一眼,“别弄那些欲言又止,既然欲言又止的,那便不要说。” 曹颖说道:“长安就像是一头巨兽,对于还孱弱的郎君来说,此处非善地。” “我知晓。” 娘的,手下如今就两个人,就这个模样还想在长安造反,坊卒集结就能镇压了。 走出陈曲,杨玄抬头,冲着晨曦吐了一口唾沫。 到了国子监,一棵大树下围拢了人。 包冬的声音传来,“昨日右相连御十女,据闻早上出来依旧腰不酸,腿不麻……” 有人问道:“他吃了什么?” 包冬得意的道:“就吃了这个药……” 嘁! 人群散开,包冬愕然站在那里,手中还拎着一个油纸包。 “你的法子错了。” 杨玄摇头。 包冬眼前一亮,“杨玄,来一丸吧。” “你觉着我是蠢货吗?” 杨玄一巴掌拍的他龇牙咧嘴,“这药吃了会如何?说老实话,否则老子不管。” 包冬左右看看,嬉笑道:“不瞒你说……这药吃了健脾开胃,当然,补肾也有些。” 狗曰的奸商! 杨玄指指那边,“国子监有几个茅厕?” “三个。”包冬很笃定的道:“我都去过。” 这货多半是去传谣。 杨玄说道:“裁减三张小一些的纸,写着……想从一蹶不振到晨钟暮鼓吗?来自于神秘西域的神药,能让你摆脱男人的烦恼。药什么名字?” 包冬已经听傻了,下意识的道:“补养丸。” “傻大黑粗!”杨玄摇头,“改个名字,就叫做……回春丹,这么写:回春丹,她好……你也好。” 包冬真的傻了。 “赶紧去,免得被发现。”晚些要上课之前,会有一波去茅厕的人潮。 “哎!对了,后面要写上如何联系你。” 包冬急匆匆的去了,不知他怎么弄的,来晚了些。 “伸手。”老先生举起戒尺。 啪! “嗷!” 带着猪蹄般的左手,包冬回到了座位上,给杨玄使个眼色。 这货有些忐忑,杨玄没搭理他,而是专心听着老先生讲述历史。 以前他不喜欢上老先生的课,可此刻却心无旁骛。 一节课结束,众人急匆匆的去上茅厕。乔慧烟和花语歇也牵着手出去了。 包冬有些坐立不安。 杨玄在整理这堂课的内容,琢磨着那些历史人物。 陈国的覆灭在他看来是罪有应得,帝王昏聩,权贵贪婪,百姓苦苦煎熬,最终爆发…… 随后诸侯大战,大唐立国。 立国后的大唐依旧危机重重,帝位传到武帝后,武帝不断派出大将出塞,几番大战,北辽恰逢天灾不断,最终握手言和。 帝位几番传承,到了宣德帝时大唐依旧雄踞中原。随后就乱了……太子,也就是后来被追封的孝敬皇帝被废,被鸩杀……李元父子渔翁得利。李元登基后,专注于内斗,却不提防被儿子李泌捅了一刀子,被迫退位称太上皇。随即李泌,也就是当今皇帝登基。 这对父子的奇葩之处在于,他们对权力的欲望强烈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程度。 “包冬!” 乔慧烟和花语歇回来了。 “你无耻!不要脸!” 杨玄纳闷,“你做了什么?” 包冬干笑,“我……我顺手在女茅厕门口也贴了,只是顺手。” 杨玄:“……”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大多看包冬一眼。 这些学生都有些背景,十多岁就开了荤。 一个学生冲着包冬干咳一声,随后缓缓走到门外。 包冬给杨玄使个眼色,随即摸了出去。 一个,两个,三个…… 中午前下课,包冬红光满面的跟着杨玄出去。 “杨玄。” 包冬递过来一个包袱,很重。 这是分红。想到能让包冬在国子监卖药,可见家中遇到了麻烦,杨玄很轻的摇头,“几句话的事,不值当。” 包冬止步,看着杨玄远去的背影,突然哽咽了。 杨玄随即去了万年县。 “功劳报上去了,今日赏功。” 唐小年有些小激动,把周围的头发往中间拢了又拢。 杨玄坐下,温新书羡慕的道:“杨玄,你可是首功,弄不好能直接做不良帅。” 杨玄笑了笑,“唐帅和老赵功劳也不小,还有你,没有你的弓箭,咱们出门也不安心。” 唐小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 赵国林在他的身边轻声道:“大气。” 唐小年点头,这时外面来了个小吏。 “唐帅,杨玄。” 二人到了黄文尊的值房,见他笑吟吟的,心中就有些膈应。 “唐小年是我万年县的老人,此次积功……可为吏目。” 由武转文! 再不用在刀口上舔血了。 唐小年低头应了,声音哽咽。 为了这一天他努力了许久,也等了许久。 黄文尊看向杨玄,目光温润。 “杨玄虽说是国子监的学生,但当年武帝定下了规矩,国字脸的学生来两县锤炼,也可积功升职。此次你为首功。唐小年走后,不良人总得有人管着,你去。” 稍后二人出来。 值房内,邱省不解的道:“明府,这么多年来,国子监的人从未在两县升职,为何不一巴掌把杨玄拍下去?” 黄文尊平静的道:“老夫也想将他拍下去,可兵部宋尚书看到了文书,同样惊讶于国子监的学生竟然能立功升职,就仔细看了看,拍案叫好,你说……老夫这一巴掌,还能拍下去吗?” “宋尚书?”邱省心中一惊,“这位当年可是无敌悍将,若非身上老伤太多,此刻当是坐镇一方的大将。他竟然赞了杨玄?” 兵部尚书宋震,大唐悍将。当年大唐和北辽大战,战事焦灼,大唐人马太少,渐渐不敌。恰此时,宋震一骑冲进了敌军阵中,大呼酣战,斩杀敌将六人,重伤濒死,军中医官联手施救,这才把他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 杨玄回到了值房。 唐小年跟着进来。 “唐帅……”温新书起身。 唐小年指着杨玄,“这是杨帅。” 赵国林和温新书楞了一下,接着行礼,“见过杨帅。” 接任不良帅后,杨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三人去吃喝了一顿,顺带为唐小年高升祝贺。 晚些,他微醺回到家中。 “郎君喝酒了?”怡娘扶着他进去,冲着曹颖喝道:“曹颖,还不赶紧给郎君烧水沐浴?” 发誓要做个智囊的曹颖蹲在灶台前,欲哭无泪。 晚些,沐浴后的杨玄叫来了他们二人。 杨玄揉揉额头,发誓下次再不喝酒,“曹颖昨日去散播消息,可曾被人关注?” 曹颖说道:“老夫是乔装,当时宋震刚好准备进去,老夫便从他的身后走过,说国子监的学生好不容易斩杀南周密谍,竟然被抢功……” “这是何意?”怡娘过来给杨玄按摩太阳穴,不解的问道。 杨玄闭上眼睛,“黄文尊对国子监态度恶劣,我立下功劳后,他定然要打压。我想了想,朝中那些重臣多是老狐狸,唯有宋震这位悍将最见不得抢功之事。” 怡娘依旧不解,抬眸,见伪君子惊讶的看着杨玄…… 杨玄睁开眼睛,“我已经是不良帅了。” 怡娘大喜,“恭贺郎君。” 曹颖这个狗头军师震惊之余,难免要问,“郎君如何想到了这个法子?” 杨玄活动了一下脖颈,“山中有小兽被猛兽追捕,便故意冲过猛虎之侧,猛虎起身,那猛兽随即遁逃……黄文尊但凡敢压住我的功劳,宋震这头猛虎就能撕碎了他。” 晚上,他打开屏幕,输入了些内容。 一行字出现。 ——曹军劫粮;曹操必然亲往;操即自出;寨必空虚;可纵兵先去曹操之寨;操闻之;必速还。此孙膑‘围魏救赵’之计也。 第38章 愿意 国子监。 宁雅韵破天荒的没有弹琴,而是喝茶。 教授们坐在下手,轻甩麈尾,言笑晏晏。 安紫雨用戒尺敲打着案几,不客气的道:“上次钟会去万年县立下了功劳,户部的气焰被压下去了些。可这点功劳依旧不够,户部随时都能借势压人。你等可有法子?” 麈尾不甩了,室内很安静,教授们端坐着,死死地盯着虚空,仿佛能破开虚空,去另一个世界。 安紫雨恼火的道:“要想立功,就必须去朝中任职,学生们去两县,你等也能去朝中。” 教授们一阵嗡嗡嗡,黄景瑜说道:“司业,这么些年下来,咱们的人……说句实话吧,在两县的名声都弄臭了,去了也会被搁置。” 国子监的大爷们去了两县,杀威棍自然是少不了的。结果手段刚亮出来,这群大爷就纷纷告假。 马丹!来做个事也要受罪?大爷不伺候了! 长此以往,两县对国子监的人也就绝望了。 安紫雨看了宁雅韵一眼,摸摸袖口里的火折子,语气不善,“祭酒!” 你是老大,你不来说说? 宁雅韵心中微叹,觉得自己支撑国子监这个烂摊子果真不易,真想披发入山,去畅游于山水之间。 这群滚刀肉,老夫也无能为力……他叹息一声。 教授们又活跃了起来。 叩叩叩! 有人敲门。 安紫雨一拍案几,众人被吓了一跳。 “进来。”安紫雨用戒尺指指这些滚刀肉。 门开,一个小吏进来。 “祭酒,刚传来消息,国子监学生杨玄为万年县不良帅。” 说完他好奇的发现值房内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了? 戒尺猛地拍在案几上。 轰! 案几轰然倒塌。 安紫雨起身,指着教授们呵斥道:“这是什么?” 杨玄刚好在门外探头,见状不知为何,就拱手道:“钟教授,我万年县那边还有事,今日就先过去了。” 钟会如蒙大赦,“且去且去,回头老夫请你饮酒。 呃! 教授请学生饮酒? 杨玄小声问小吏:“他们喝多了?” 小吏摇头,艳羡的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杨玄问道。 “你是国子监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在两县升官之人。” …… 杨玄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拿了个另类的第一,到了万年县后,赵国林和温新书一脸阴郁的模样。 “杨帅,方才邱县尉来过,说金吾卫的周副将主动请缨,准备清查南周密谍之事。”温新书愤愤不平的道:“上次咱们寻到藏宝,便是他出手想抢功,此次再度出手……” “报复泄愤,外加抢功。”赵国林抱着马槊,难得的露出了愤怒之色。 “去看看。” 三人出了县廨,随即去了王二郎家。 一队军士已经封锁了王二郎和大婶家,温新书上去交涉。 “我等要进去查探。” 为首的队正阴着脸,目光略过温新书,盯住了杨玄,冷冷的道:“此事我金吾卫接手了,想进去,叫声耶耶我便让路。” “哈哈哈哈!”军士们狂笑了起来。 金吾卫负责长安治安,和不良人的职责有交叉处。这些年不良人被金吾卫压制的无法动弹,见面就低一等。 负责治安的副将周岩上次想抢功就很是大喇喇的,觉得手到擒来,谁知被杨玄反手一巴掌拍的老脸无光。 周岩抢功成功,属下也会分润一些功劳,这是潜规则。可此次抢功失败,属下们毛都没捞到一根,对万年县不良人自然半分好感也无,甚至还恨上了。 温新书面色涨红,“此案乃是我万年县破的,凭什么让给你们?” 队正不禁狂笑,捧腹指着…… 杨玄缓缓走了过来。 队正还在笑。 “哈哈哈哈!” 他甚至挑衅的冲着杨玄挑眉。 来啊! 打我呀!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 杨玄挥手。 啪! 声音很清脆。 那些军士愕然看着自己的队正,不敢相信杨玄竟抽了他一巴掌。 队正捂着脸,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杨玄,接着被当众抽耳光的巨大耻辱感让他反手一巴掌。 “杨帅小心!”赵国林冲了上来,温新书更是取出了弓箭。 杨玄左手轻松格挡,右手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去。 啪! “这下看着对称了。”杨玄觉得自从认识了唐小年后,自己好像多了些毛病。他微笑问道:“我如今可能进去了吗?” 队正双目圆瞪,刚想喝令手下动手,杨玄眯着眼,冷冷的道:“还想抢功?回去告诉周副将,想立功就自己来,别特么的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吃灰!” 他举起手,“老赵!” “在!”赵国林轰然应诺。 杨玄骂道:“给耶耶立威!” “领命!” 赵国林本是扛着马槊,此刻右手下滑,猛地一按,马槊就如毒蛇般的弹了起来。 瞬间刮起了一阵风。 马槊在军士们的身前飞速点刺,快的看不清,肉眼只能看到红缨再舞动。 少顷马槊收了回去。 外面一个军士喊道:“你们的胸。” 一群军士低头,看到胸腹那里的衣裳多了一个洞。 这特么是战阵功夫,他们谁能敌? 杨玄轻轻推开队正,缓缓走了进去。 身后,赵国林拿着马槊紧跟着。 温新书弓箭在手,冷笑看着前方的军士。 不良人查探此案是本分,金吾卫敢阻拦不过是仗着不良人好欺负罢了。 一个负责追捕凶犯,查探案子的小吏,怎敢和诸卫之一的金吾卫较劲? 但今日求锤得锤了。 里面,赵国林轻声道:“杨帅怎地出手了?” “看不惯。”杨玄说道。 山林中的猛虎独立生活后,就需要拿猛兽来立威……野狼想成为狼王,就得先冲着敌人撕咬,挡在麾下之前。 否则……谁会在意你是谁? 他背负着造反,不,是讨逆的事儿,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护犊子。 身后,温新书的眸子都红了。 赵国林微微点头。 做下属怕什么?就怕上官没担当,遇到事儿把自己推出去。 “去禀告周副将!” 队正羞恼难当,想动手,可知晓不敌,于是便令人去搬救兵。 屋里,杨玄看着保留着的那个大坑,幽幽的道:“先是隔壁的妇人去报案,在查探一无所获时,南周密谍突然暴起,特娘的,这是无事生非啊!接着一查,王二郎家发现藏宝,可串子上的指印却让他们的用心昭然若揭。这是想作甚?” 屋里很安静,几缕光线投射进来,落在大坑里,飞尘在光线中飞舞,恍若一个个小人在其中舞蹈……温新书不禁也放低了声音,“莫非是想让咱们以为寻到了宝藏,就此住手?” 赵国林诧异的道:“你竟然能想到这个?” 温新书怒了,“我何曾想不到?” 杨玄没掺和他们斗嘴,负手在大坑边缓缓踱步。 “这是个圈套。”杨玄想到了许多,最近看的电影不少,特别是犯罪电影。 “他们想做什么?” 晚些回去。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在沉默。 马蹄声有些密集。 赵国林抬头,神色一紧,“杨帅,是周副将他们。” 周岩带着十余骑朝着这边来了。 双方相隔两步勒马。 周岩看着杨玄,笑的就像是一头看到兔子的狼,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却都是残忍和嗜血。 “一个小小的不良帅,也敢在长安城中纵横吗?” 杨玄微笑指着天,“老天在看着人间,谁忠谁奸一目了然。今日天气看着不错,可说不准何时便会降下雷霆……” 周岩冷笑,双方交错而过。 策马百余步,周岩问道:“可曾查清了?” 一个军士说道:“查清了,那包冬今日去平康坊张贴告示,什么……吃了回春丹,她好你也好。” 周岩的嘴角轻抿,“动手!” …… 包家的宅子不小,但看着有些旧,许多地方该更换的却依旧如故。 “阿耶,我出去了。” 包冬进了卧室,父亲包才依靠在床头,柔声道:“阿耶的身子好多了,你好生读书,莫要在外奔忙。” 包冬笑嘻嘻的道:“知道了,阿耶。” 他背着包袱出去,身后,包才幽幽道:“都是老夫的身子拖累了大郎,哎!” 包冬出了家门,一路去了平康坊。 他先去了一家青楼。 “回春丹。”一个女妓过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女妓暧昧的蹭蹭,“以前你还时常来,如今也来,却变成了卖药的,要不……药债肉偿?” “你转手卖给嫖客还能挣一笔,就别榨我了!”包冬收钱给药,越发的熟练了。 啪! 身后,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上。 “谁啊!” 包冬刚回身,就被人扑倒在地上。 他下意识的说道:“每一朵飘过的云,都是我对你的思念。” 随着这两句话,体内的内息猛地运转,随即消散。 因为一张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金吾卫兵曹黄立,你再动弹,杀了你也是白杀!” 包冬散去内息,放弃了抵抗,被架了起来后,无辜的道:“为何拿我?” 黄立狞笑道:“你卖的药吃死人了。” 晚些,金吾卫。 周岩坐在值房里,黄立进来禀告,“周副将,已经拿了人犯包冬。” 周岩没抬头,举起手轻轻摆摆。 黄立转身出去。 “打!” 一个妇人站在边上哭哭啼啼的,“就是他!” 包冬被按在长凳上,两个军士举起板子…… 黄立厉喝,“她的夫君便是吃了你的回春丹,流血不止而去……她好你也好,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另一人却一命呜呼,你可知罪?” “那怕不是马上风,与我无关啊!”包冬努力抬头,“黄兵曹,这回春丹我每日起床睡前都吃一粒,精神倍增……不能啊!” 黄立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说,此事可有人指使?若是有,你还能从轻处置。若是无……置人于死地,你的罪责……通天了!” 包冬摇头。 “打!” 外面打板子的声音不断传来。 值房里,周岩淡淡的道:“老夫的功勋还差些便能升职,一个小小的不良人也敢阻碍吗?” 一番拷打后,周岩听到外面黄立喝问。 “说,谁指使你贩卖的毒药?” 周岩微微一笑,“你以为老夫的人是白打的吗?” 外面,包冬努力抬头,惨笑。 “就算是到了地底下,我也是这句话……药是我弄的,与别人无关!” 周岩面色微冷。 黄立走了过去,蹲在长凳边,“死也愿意?” 包冬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最终定格在那一幕。 ——杨玄很轻的摇头,说:“几句话的事,不值当。” 他挣扎着抬头,用力的一点。 “愿意!” 第39章 这里将会变成炼狱 “杨玄!” 赵三福来了。 这货手中还提着几个油纸包,假模假式的来探望杨玄。 “这是我表姐。”杨玄指指怡娘。 怡娘只是露了一面就去了厨房,随即厨房传来鸡临死前的声音。 “这是我的先生,曹颖曹先生。” 赵三福一看曹颖就心生好感,“曹先生看着正气凛然,今日有事,哪日一起喝酒。” 他低声对杨玄说道:“刚才镜台有人说,国子监有学生被金吾卫周岩的人拿了。” 周岩……国子监学生。 “谁?”杨玄眯着眼。 “包冬。” “可被拷打了?”杨玄的脑海里浮现了周岩那张阴郁的脸。 “打了,说是打的很重。”赵三福赞道:“据闻那边的人让他招供同伙,否则便弄死他,可此人却点头,说愿意赴死。” “哎!杨玄!” …… 杨玄策马到了国子监,去请见宁雅韵。 “祭酒不在。” 司业安紫雨在。 杨玄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焦躁,“司业,包冬被金吾卫副将周岩拿了,弄的是卖药毒死人的名头……” 安紫雨起身,“可是真毒死人了?” 杨玄摇头,“那药我请了医者看过,健脾开胃,还能补肾。这周副将上次抢功未遂,于是便想让包冬开口把我拉进去。” “贱狗奴!”戒尺在安紫雨的指间飞转,那双眸中几乎都是怒火。 “司业,只需让他们停止拷打包冬就行,司业,司业……”杨玄傻眼了。 一阵风般的,安紫雨消失了,随即外面传来了轻喝。 “我去去就来!” 金吾卫。 “他还是不肯说,周副将,再打就怕会出事,到时候国子监的人不肯善罢甘休。” 周岩冷笑,“那又如何?” 呯! 外面传来了惨叫声。 接着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外面的人只听到里面一阵大乱,旋即那个身影飞掠出来,直接上了对面的屋顶。一手反握戒尺,一手背负在身后。 两个身影紧接着冲了出来,接着身后值房轰然倒塌。 周岩有些狼狈的抬头看着对面屋顶上的女子,“你是谁?” 戒尺在指间飞转。 安紫雨淡淡的道:“国子监司业,安紫雨。” 她脚下一顿,瓦片粉碎,随即飞掠而去。 “但凡包冬出了事,我国子监和你金吾卫没完!” 现场一阵死寂,良久,有人问道:“可还要拷打?” 呯! 周岩一脚踹断了一根木柱子,转身而去。 …… “周岩要的是功劳。” 国子监,杨玄说着此事。 宁雅韵回来了,闻言伸手轻轻抚琴,白玉般的脸上多了一抹怒气,“老夫这便去求见陛下。” 呯! 房门被推开,安紫雨带着一股风冲了进来。 “如何?”杨玄还问,没看到宁雅韵一脸苦笑。 “我拆了他的值房。”安紫雨坐下,“此事有些麻烦。” 杨玄摇头,“此事在人不在事。他要我低头,把此事让给他。既然如此,我便把南周密谍的谋划坏了,随后他不放人便会坐蜡。” 他随即告退。 身后,宁雅韵轻声道:“我玄学子弟大多呆蠢,如此子般机变的再无第二人。” 安紫雨点头,“不过南周密谍善于隐匿行踪,金吾卫人多,杨玄手下的不良人太少……我担心被金吾卫抢了先……” 宁雅韵举杯就唇,轻啜一口茶水,平静的道:“老夫在看着,若是不妥,那便让长安人看看我国子监倾巢出动的盛况。” …… “查!” 周岩一声令下,金吾卫出动了。 每个坊中都有金吾卫的军士在盘问。 “最近可看到生人?” “若是有发现,重赏!” 周岩和几个下属站在一起,下属们不断在分析此事的各种可能。 “周副将,咱们人多,加之我等合力谋划,万年县那几个不良人何足为虑?” 周岩颔首,眼中的阴郁越发的多了,“上次之事后,大将军呵斥了我,若是不能挽回,此后两年我将再无升迁的可能。” 他看着众人,嘴角微微勾起,“我好,你等就好。” “是!” 金吾卫士气如虹。 长安某个宅子里。 几个男子围坐在案几旁。 “金吾卫出动了人马,在长安城中各处寻访消息,甚至还悬赏。” “越是如此,我等的机会就越多。” “差不多了吧?” 首领点头,“再等两日。” …… 第一日,杨玄带着人在城中可能的地方搜索,多次和金吾卫的人碰上,被嘲讽了一天。 “要小心!” 赵三福再次来了。 “周岩上面有人,上次本就准备了升迁,却功亏一篑,此次他势在必得。” 杨玄点头,“哎!吃了没?” 赵三福看看曹颖,“我与曹先生一见如故。” 于是晚饭杨玄就和怡娘一起,赵三福和曹颖一起。 晚饭后,杨玄在院子里踱步思索,怡娘跟在他的身边笑道:“先前郎君没看到,那赵三福和曹颖互相刺探底细,笑死人了。” 耳机里,朱雀轻声道:“摸底。” 等怡娘走后,杨玄问道:“朱雀,你这算是开车吗?” 怀里卷轴绿灯狂闪。 晚上,杨玄坐在床上。 “那部电影再放一次。” 直至深夜,杨玄才睡下。 第二日,他去了万年县。 “杨帅,金吾卫那边越发的热火朝天了。”温新书有些急,“他们还抓到了几个作奸犯科的,越发的得意了。” 赵国林搂着马槊,就像是搂着自己的命,“早着呢!” 杨玄坐下,眯眼思索着。 杨玄睁开眼睛,“他们丢出财物的目的必然是想转移我等的视线,随后能做什么?等我们寻了许久寻不到,偃旗息鼓,他们再动手……” 温新书说道:“可那十多箱财物哪来的?难道藏宝还分为多起?” “有这个可能。”赵国林颔首,伸手准备挠头,突然手一僵,心道我怎地学了这个习惯? 杨玄却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你等可曾发现,这两日金吾卫大索城中,守城门的军士却有些吊儿郎当的。” 杨玄霍然起身,“他们是密谍,密谍是什么?密谍便是最出色的罪犯。罪犯在这等时候会做什么?” “我需要人手。”杨玄去了国子监。 此刻他深深的痛恨着自己缺少人手,若是有可能,他恨不能马上变出千万手下,按照自己的指使行事。 “这是功劳。” 他补充道。 宁雅韵看着他,举杯就唇,平静的道:“玄学从不会抛弃自己的子弟,一个也不会!” 杨玄的嘴唇蠕动几下,那些感谢的话语在这等温情下再也说不出口。 少顷,数十教授和精锐学生集结。 “你觉着他们若是出城,会从哪里走?”安紫雨听了杨玄的分析后,颇感兴趣。 “南边当然是捷径,但我觉着他们会走北边。” “为何?” 杨玄说道:“反其道而行之。” 耳机里,朱雀说道:“间谍便是最出色的罪犯。” 晚些,光化门,杨玄蹲在城门内,就像是个避暑的少年。 边上便是修真坊,外面有十余摊子,都是卖些吃食或是远行的必备品。 有人在大声吆喝,有人在挑挑拣拣。 …… “杨玄在做什么?” 周岩问道。 黄立恭谨的道:“每日去了国子监之后,接着去万年县,随后就没见出来。” “这是束手无策了吗?” 周岩眯眼,“束手无策便放弃了,和国子监倒是一脉相承。” 周围的人不禁轰然大笑。 笑声中,周岩负手看着麾下,“好生做。” 他接着去见了自己的恩主。 老人冷着脸,“如今宫中大开方便之门,一家四姓谋官越发的猖獗了,职位越来越紧缺,你想再进一步,那便要让他们看到你的价值。” “是。”阴狠残忍的周副将此刻就像是个乖巧的孩子,“我知晓何氏与杨玄有仇,此次出手,若是能成,何氏想来也会出把力。” 老人颔首,赞赏的道:“何氏虽说只是杨氏的一条狗,可这条狗却颇有实力,若是你能入了何氏的眼,以后宦途也能多一份助力。” “是。” 周岩告退。 “且慢。” 老人叫住了他,问道:“南周密谍之事你可有把握?” 周安笑道:“此次我金吾卫几乎倾巢出动,那些人若是寻到了财物,必然巨量,他们能如何藏匿?” 老人点头,“人能藏,财物却难。你且去,老夫寻人帮你说项。” …… 光化门。 一个干瘦男子蹲在杨玄的身侧,一双眼珠子深深凹陷,目光散漫,就像是个痴呆的中年男。 大车偶尔出现。 杨玄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惬意的避暑。 干瘦男子嘴唇不动,声音却传了过来。 “杨帅,左边的,车上看似干鱼,可车架被改过了,向下凹陷,车轮沉重……有问题。” 杨玄已经看到了,他伏在手臂上问道:“可还有?” “没有了。杨帅,你说过发现就放老夫走。” “你一个积年老贼,刚从牢里出来,能去何处?且帮我再看看。后续定然还有。” 杨玄抬头,茫然的活动了一下脖颈。 几个摊子的老板和伙计,包括客人都放松了一瞬。 而在另一侧,十余男子目送大车出城,也放松了一瞬。 一个男人回头,微微颔首。 车队出现了。 咸鱼的味道让人有些崩溃,车队还没到,守门的军士都捂着鼻子退了出来,喊道:“快滚!” 车队加快了速度。 中年男子目光茫然,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状态。 “这像是什么?”杨玄描述了一番。 朱雀说道:“贤者时间。” 杨玄眯眼,体内的内息开始奔涌。 “杨帅,来了!” 车队在接近。 城门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异动。 第一辆大车顺利进入城门,后续的络绎不绝。 车队中的一个车夫目光转动,就看到车门内的一个人站起来,冲着他咧嘴一笑。 然后把手指头放进嘴里。 尖利的口哨声袭来。 瞬间,两侧涌出数十人,人人抱着一个大缸子,奋力一泼。 火油就像是水龙,被泼洒在车队周围。 杨玄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火折子,边上刚给他递上火折子的中年男子一脸震惊,“杨帅,这里会变成炼狱!” 火折子飞舞…… 轰! 第40章 声东击西 轰! 火焰一下顺着车队外围升腾起来。 车队的人惊了一下,接着有人喊道:“突围!” 两侧的人扔掉手中的陶罐,拿出各式各样的兵器。 火焰扭曲了视线,圈子里的人慌乱跑动,可火焰已经完成了包围圈,他们的的跑动只能消耗更多的体力。 城门中的两辆马车疯狂向外冲去。 城门外,一个狼牙棍闪现。 钟会一手拎着狼牙棍,一手背负在身后缓缓走出来,眯眼看着冲来的马车,淡淡的道:“何苦……” 马屁股被捅了几刀,身后的两个男子眼神冷漠,仿佛不知自己身处绝境。 咿律律! 马儿长嘶,但剧痛驱使它继续狂奔。 两个男子作势飞掠。 只要马撞开那个拎着狼牙棍,显得格外洒脱的男子,他们就能顺势冲出去。 冲出长安城后,再想抓到他们就难了。 当先的男子轻啸一声,身体腾空而起,飞掠向钟会。 半途他的左手挥动。 几枚飞镖旋转着飞了过去。 另一个男子后发先至,在空中用脚尖点了同伴的肩背一下,双手握刀,整个人恍如一柄长枪,冲着钟会疾刺而来。 马车即将撞到钟会,几枚飞镖封锁住了他左右闪避的路线,唯一的出路便是和马车冲撞。 城楼上,有军士惊呼,“小心!” 钟会动了。 他的身体一侧,左手屈指连续弹动。 叮! 叮! 两枚飞镖冲天而去。 拉车的马正好从他让开的地方冲过。 钟会飘逸的跃起,狼牙棍往下一击。 呯! 这一下正好砸到了车辕,车辕断裂,大车猛地往下栽去。 钟会身在半空中,正好面对飞掠而来的两个男子。 他微微一笑,“住!” 恍如晴天响了个霹雳,当先把自己当做是大枪的男子只觉得脑袋晕沉了一瞬。 他的身体随即放松。 一只手拍了他的脖颈一下。 感觉很轻,可男子的身体却打横旋转。 呯! 后面的同伴正好撞到他,一只脚顺势点在同伴的身上,骨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来。 借着这一下,钟会整个人冲天而起。 他越过城头,正好看到前方。 火焰升腾,车队中三十余人已经聚集在一起,一番施为后,身影竟然开始模糊。 一个中年男子跪坐在咸鱼上,指着前方呼喊。 两个模糊身影拎着短刀,毫不犹豫的冲进了火焰。 火焰猛地升腾,接着两个模糊身影燃烧了起来。 “万酒丛中过……” 国子监人群中,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男子左手酒囊,右手拎着一柄长剑,仰头一口酒,身体歪歪斜斜的冲了过去。 长剑闪动,剑啸声轻灵。 两个车夫打着旋摔倒在火焰中,随即变成了两个火人。 这位就是国子监酒兵系的大佬庄信。此君整日酒囊不离身,动辄就仰头来一口。用喝酒来感悟倒是没问题,可这位大佬喝多了就会钻进树林子里唱歌跳舞……脱衣裳,被安紫雨带着人毒打过多次。 杨玄作为指挥,此刻就站在后面一些的桌子上,见到庄信解决了两个车夫,火焰圈里的密谍们却依旧聚在一起,微微颔首,“果然是悍不畏死。” 安紫雨问道:“可要打进去?” “无需。”杨玄缓缓拔出横刀,“拖得越久,他们就死的越憋屈!” “为何?”安紫雨看似有些想动手的意思,“对了,你为何令人在火油中添加那些毒物?” 杨玄说道:“兴许能让他们眩晕一番。” 耳边,朱雀轻声道:“在火灾中,遇难者十有七八是因中毒或是窒息而死。火油燃烧会抽掉氧气,造成缺氧……” 里面的密谍们聚在一起,分明就是想着他们会立功心切冲杀进去,如此临死也能多拖几个垫背的。 “杨玄,动手吧?” 一个教授喊道。 “再等等。” 杨玄摇头。 “还等什么?他们越发从容了。”教授有些急不可耐。 “咦!” 车队中,一个车夫的身体摇晃着,突然呯的一声栽倒。 呃! 教授回头看了杨玄一眼,眼中有惊讶,更多是迷惑不解。 有人惊呼,“杨玄会法术?” 杨玄翻个白眼。 呯! 第二人栽倒。 正在等待的密谍们愕然,有人喊道:“我头晕胸闷。” “我喘不过气来。” “救我!” 跪坐在咸鱼上的中年男子愕然,他深吸一口气,剧烈的咳嗽着,随即喊道:“有毒,冲出去!” “准备……” 杨玄举起手。 没有军士,所有的军士都在外围,或是拿着刀枪,或是拿着弓箭。 “他们为何不让咱们上去?”一个军士纳闷的道:“咱们来几波箭雨,保证谁也逃不出去。” 安紫雨知道为何。 师生们也知道为何。 只因国子监需要功劳! 安紫雨看着杨玄,微微颔首,随即举起戒尺,第一个冲了过去。 杨玄喊道:“别留活口!” 他从不良人那里知晓,这些南周密谍都是悍不畏死的存在,没必要去冒险。 教授们看了他一眼,眼中多有感激之色,随即就带着学生们冲杀过去。 刚跨过火焰的密谍们没法藏匿身影,他们的身上燃烧着火焰,疯狂扑向国子监的师生。 根据杨玄的安排,国子监一个教授带两个学生去冲杀,教授在前,学生在后,也算是体验一番杀敌的艰难。 车队中间的大车上,中年男子屈指弹出飞镖,地上几个被毒烟和缺氧弄晕的密谍当即身死。 另一个密谍站在他的身侧,手持横刀,很是恭谨。 厮杀很惨烈,结束的也很快。 国子监倒下五人,都是学生。 “伤的不重。” 这是个值得欣慰的好消息。 “灭火。” 有人弄了沙土来,倒在火焰上。 火焰渐渐黯淡。 一群教授盯着那两个密谍,目光不善。 “老夫有多久没杀人了?”有教授叫嚷。 跪坐在那里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百密一疏,竟然被堵在了此处。不过……”,他抬头看看城头,“死在此地倒也合适。” 中年男子猛地飞扑了过来,身形在空中闪烁,随即湮灭不见。 杨玄狞笑,“老子早就准备好了应付你这等鬼魅手段!诸位教授,起……” 教授们齐齐跃起,就像是百花开放的花瓣,兵器冲着天空而去。 噗! 鲜血从空中滴落,中年男子的身影出现。 安紫雨飞掠而至,戒尺凌空飞去,就像是拍苍蝇般的把中年男子拍落。 中年男子跌落地上,苦笑道:“好歹还有一辆大车走了,希望他们警觉些,闻声远遁。”,说完,他一咬牙,嘴角流出了黑血。身后的密谍早已一刀抹了脖子。 杨玄笑了笑,“大唐好客,天不留客,我留客!” …… 那辆大车此刻就停在距离城门三百多步的地方,车夫坐在车辕上,看似很从容。 “走!” 赵国林扛着马槊转身而去。 温新书把弓箭收了,很是郁闷,“你这一下太快,我本想射他一箭都没机会。” 赵国林淡淡的道:“生与死只是一瞬,哪有那么多考究。” 车辕上的男子嘴巴张开,双目无声的看着天空,咽喉那里,一个明晃晃的洞。 进城后,赵国林和温新书去复命。 “禀杨帅,我等杀了一人,夺回马车。” “好。”杨玄刚想安排下一步,就听马蹄声急促传来。 城头有人喊道:“是金吾卫的周副将。” 杨玄上马,“我去会会这位周副将。” 周岩刚接到消息,说是北城这边有厮杀,还起了火。作为负责长安城治安和秩序的将领,他若是不能及时赶到处置好,回过头上官就会处置他。 “火头没了。” 有下属在欢呼。 “有人来了。” 一骑缓缓而来。 马背上的少年一袭青衫,右手握着横刀垂落身侧,微笑道:“久违了,周副将。” 周岩勒马,看着那群师生,心中一个咯噔。 “你等在此作甚?”一个心腹上前,喝道:“为何厮杀?弃刀上前。” 这是标准的抓恶少的程序。 可没人动。 有人颤声道:“看!” 一辆马车缓缓倾倒,咸鱼落下之后,就是箱子。 哐当! 一个箱子落下,盖子弹开。 阳光下,金光灿灿。 “全是黄金!” 周岩仿佛是被金光刺伤了眼睛,伸手挡在眼前,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 这…… 杨玄颔首,“周副将这几日带着无数将士在城中搜寻南周密谍,我不良人少,幸而国子监愿意襄助。城中被周副将占据,我等只能蹲守此处,谁知那些密谍竟然一头扎了进来……承让了。” 城头的将士们沉默的看着周岩。 这位周副将此次闹得轰轰烈烈的,几乎把长安城翻了个个,抢功的意图堪称是路人皆知,可最终却是国子监拿到了功劳。 不,还有那个在马背上微笑的少年不良帅。 周岩觉得胸口烦闷,下意识的张开嘴,咽喉有东西就涌了上来。他强行忍住,咽喉那里涌动着。 “你以为此事就此完了吗?”杨玄的微笑收了,目光陡然锐利,“我告诉你,此事……没完!” 周岩再也压不住咽喉里的铁锈味,张开口就喷。 “噗!” …… 时间调回三天前:杨玄坐在床上,手中拿着卷轴屏幕,聚精会神的看着电影。 金库被劫,警察们倾巢出动。一番辛苦后,有人惊呼发现贼赃,顿时众人疯狂涌去。现场还在清理贼赃,电话里不断传送着好消息。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绿色的大车悄然从戒备松弛的关卡驶过…… 第41章 我只想要个公道 第41章我只想要个公道 “国丈执掌户部,这便是为陛下看住钱袋子之意。” 户部侍郎蒋先举杯就唇,突然笑了,“有人说国丈会贪腐……” 站在下首的户部郎中张越微微弯腰,也笑了,“颍川杨氏哪里就差钱了?这些人不过是诽谤国丈罢了。他们诽谤也只敢在背后,却不敢当面,可见皆是小人。” 蒋先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对了,国子监那边要抓紧。” 张越微微抬眸,显得恭谨之余,还带着对上官垂询的积极回应之意,“侍郎放心,上次国子监也就是帮着不良人问了个口供,这等也算是功劳?宁雅韵若是敢认,下官就敢当面让他没脸。” “户部那几个国子监出身的官吏,好生看着。”蒋先淡淡的道。 张越微笑道:“侍郎放心,当年武帝把国子监给了玄学,玄学掌教便发誓,国子监出仕的学生永不结党,否则这些年出仕的国子监学生不少,若是联起手来……帝王也得忌惮一番。” 蒋先用茶杯挡住了嘴唇,眼神仿佛也多了些迷雾,“大风起了,咱们站在国丈这边,国丈随风起舞,越来越高,咱们抓住了国丈的脚,也能跟着飞舞……” 二人的眼神中都多了些炽热。 “侍郎!” 外面进来一个小吏,“国子监的人来了。” “来了又能如何?”蒋先起身,冷笑道:“这里是户部,不是金吾卫,他们难道还敢拆了老夫的值房?” “他们带来了车队,那些大车看着烟熏火燎的。” 蒋先笑道:“莫非是来打饥荒?” “哈哈哈哈!” 蒋先也忍不住捧腹,随即摆摆手,“且去看看。” 一路上闻讯去看热闹的官吏不少,见到蒋先纷纷行礼。 到了大门外,只见一溜大车。这些大车都有些熏烧的痕迹,其中一辆大车歪歪斜斜的,拉车的马也跟着歪歪斜斜,却觉得这样颇为享受,竟然惬意的翘起了侧面的一条腿。 蒋先目光转动,威严的看着安紫雨,“这是何意?” 张越冷笑,“这里是户部,不是你国子监那等无法无天的地方,这等破烂东西且带回去,莫要脏了我户部的地。” 国丈杨松成所代表的一家四姓是一派,左相陈慎加上王氏和国子监是一派,双方就是死对头。 钟会洒脱的道:“来人,打开……” “何必!”安紫雨摇头,手中戒尺一拍箱子。 嘭! 整个箱子腾空而起,半空中盖子被震断,箱子里的东西飞了出来。 阳光灿烂,照射在那些东西上,让户部的官吏不禁想捂着眼睛。 “黄……黄金?!” 有人惊呼。 安紫雨缓缓顺着车队走过去。 嘭嘭嘭! 一个个箱子飞起,随即里面的金银飞出来。 整个户部的大门外都变的金光灿灿的。 安紫雨突然回身,“这,算不算大功?” 蒋先一怔,“这是……” “这便是你口中的破烂东西!”安紫雨越想越怒,“今日,南周密谍利用金吾卫倾巢出动的时机,带着金银出行,万年县不良帅杨玄早已侦知,可人手不够,我国子监主动请缨,在北城一举灭杀三十余南周密谍,夺得无数金银。蒋侍郎,这是不是大功?” 蒋先木然。 他的心乱了。 安紫雨问道:“这些破烂东西,户部要不要?” 蒋先和张越脸色难看之极。后面却有人喊道:“要,当然要!” 安紫雨上前一步,喝道:“这是不是大功?” 蒋先的脑袋蒙了一下,“是。” 围观的人见状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走!” 国子监的人转身离去。 那背影看着格外的洒脱飘逸。 “去告诉国丈,国子监……翻身了。”蒋先咬牙切齿的道:“特娘的,他们翻身了!” 杨玄就在另一侧,看着户部的人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笑了笑。 身后,积年老贼杵着竹竿,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杨帅,老夫可能离去了?” 杨玄摆摆手。 积年老贼拱手,“多谢杨帅,杨帅宽宏大量,杨帅慈悲为怀,杨帅……” 他一回身,就看到身后站着个中年男子,一脸正气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敬佩之意。他茫然看着男子,竹竿在身前乱点,就像是个盲人,“好心人,让个路吧,我就下去看看。” 男子说道:“老夫曹颖,我家郎君宽宏大量,慈悲为怀,来,咱们一旁说话。” 积年老贼眼神空洞,傻笑,“给条路吧。” 曹颖诚恳的道:“当然要给,我家郎君既然点了头,你就算是去了天涯海角也无妨,老夫只是来送你一程。” “呵呵。”积年老贼笑着,随即竹竿在地上轻点探路,步履蹒跚的离去。 身后,曹颖喊道:“有人偷钱!” 积年老贼没动,依旧前行。 前方出现几个巡街的军士,闻声看来。 噗! 积年老贼止步。 因为身前落下一串铜钱。 他茫然缓缓回身。 身后,一脸正气的曹颖还保持着扔铜钱的姿势,微笑道,“一路走好!” 积年老贼弯腰捡起铜钱,对两个虎视眈眈的军士说道:“我家郎君的钱掉了。” 他走到杨玄的身前,拱手,“见过郎君。” 杨玄对两个军士点头,说道:“你还有五年刑期。” 身后,曹颖说道:“回牢里去吧。” 杨玄不可能留把柄给对手抓。 积年老贼举手,“老夫能养马。” 杨玄上马。 积年老贼慌了,眼神也活了过来,“杨帅,老夫是盗墓贼,坑蒙拐骗无所不精。” “盗墓的?”杨玄多了些兴趣。 “是,老夫贾仁,家传盗墓,”老贼苦笑,“老夫被关了十年,出来晒了太阳,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只求郎君给条活路。” “跟着他去。” 杨玄指指曹颖。 青天白日的,大太阳底下,曹颖却面色发白,浑身发冷。他想到了先前盗墓老贼的话:好心人,让个路吧,我就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好心人……这……这怕不是对鬼说的!! 杨玄策马到了朱雀大街上。 一人在前方等候。 “我是金吾卫兵曹黄立。”黄立平静的道。 杨玄问道:“朱雀大街很宽,只有狗才会盯着人。” 黄立的脸上多了些煞气,但旋即湮灭,“功劳是你的,金吾卫以后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们甚至还能成为朋友……” 杨玄摇头,眼中带着深深的不屑之意。这不屑之意刺伤了黄立,他厉声道:“我们会放了包冬……” “不需你们放,我自会去接他!”杨玄策马而去。 黄立掉头跟着,“你想如何?包冬能出来,你立下大功……那功劳累积着,以后便能升官发财……你还要怎样?” 杨玄看着他,诚恳的道:“我想要个公道,我想为包冬要个公道,行不行?” 公道是什么?黄立茫然了一下,接着愕然,甚至想捧腹大笑,“公道?你疯了?” 杨玄漠然。 “耶耶等着看你去哪寻公道,呸!”黄立冲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 杨玄策马而去。 身后赵国林和温新书跟来。 “包冬之事我万年县也能查!”杨玄说道,“那人死在青楼,当事女妓拿下问话。另外,老鸨也拿下。” “领命!” 今日的拦截后,赵国林和温新书明显对他多了恭谨。 杨玄没能回成家,一个小吏找到了他。 “兵部宋尚书寻你。” 曾经的悍将,此刻却坐在值房里,每日和那些文书打交道,这对于宋震来说就是煎熬。 “……金吾卫差点把长安城翻了个个,可除去抓到几个蟊贼之外,一无所获。国子监和那杨玄却蹲守在北门,一举拿下了南周密谍,查获许多金银珠宝。” 一个小吏把目光从文书上移开,恭谨的束手而立。 宋震的国字脸上多了些唏嘘,“你却弄错了,此事定然是那杨玄领的头。” 小吏不敢反驳,但不以为然的神色却瞒不过宋震,他淡淡的道:“国子监都是一群懒鬼,美名其曰闲云野鹤。武帝在时说过,就算是送他们十万大军,他们也只会用大军去修建楼台,以便于他们高谈阔论。” 一个小吏进来,“尚书,那不良帅杨玄来了。” 随后,杨玄被领了进来。 “杨玄?” “是。” 宋震打量着他,杨玄也看了他一眼。 “你是如何想到南周密谍会在风头上出城?”宋震把玩着一枚扳指,不怒自威。 当然是电影里看到的……杨玄说道:“这里是长安城,金吾卫大索城中看似声势浩大,可这也是可乘之机,至少守城的军士松懈了。城中严查,城门松懈,这便是良机。” “什么良机?” 宋震颇为好奇眼前的小子是怎么想到的。 杨玄说道:“声东击西的良机。” 宋震点头,“说说。” 这位是军中大佬,久经战阵,杨玄微笑道:“金吾卫大索城中,密谍们以为这便是追索他们的方向,于是放心大胆的走北门。可他们没想到却有人蹲守在那里。声东是金吾卫,击西是下官和国子监……” “好!金吾卫也被你利用了。”宋震难掩欣赏之色,“老夫多年未曾见过你这等有天赋的年轻人了。” “宋尚书谬赞了。”杨玄想到了王氏。王豆香此人深沉,王仙儿那个贵女……那双明媚的眼眸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然后少年可耻的撇开双腿。 这少年当着老夫还能放松双腿?这样的胆略却是为将者不可或缺的……宋震突然冷漠的道:“先前有人来寻老夫,说只需你放过一些人,以后你的路就会越走越宽敞……你觉着如何?” 杨玄抬头,“我不能!” 宋震冷冷的道:“哪怕功劳被压制也不能?” 杨玄深吸一口气,认真的道:“哪怕功劳全数被压制,也不能!” 他一字一吐的道:“我的兄弟还在金吾卫中奄奄一息,我便用这些功劳……为他要一个公道!” 第42章 我来接我的兄弟 第42章我来接我的兄弟 宋震坐在值房里,看着杨玄出去的背影,突然笑了笑。 “利用金吾卫的手段显得机变,可为了兄弟也能抛开名利功劳,这便是执拗,机变而不乏坚持……有趣。” 下手的小吏说道:“尚书,那边的请托……” 先前有一位宋震在军中的同袍来,一番笑谈后,提及了请宋震帮忙,让周岩和杨玄和解之意。 宋震拿起文书,突然想起了那些年的金戈铁马,眉间多了一抹凛然,“去告诉他,那不良帅想要的不是功劳,而是公道。他若是不想晚节不保,且收回爪子,否则……老夫会忍不住剁掉它!” 小吏知晓这位尚书言出必行,但还是忍不住仗着是心腹多嘴,“尚书,为了一个少年……” 宋震淡淡的道:“大唐这些年颓废了,老夫为兵部尚书深知。多一个少年英才,大唐未来便多一分元气,既然遇到了,老夫不护着,难道就看着他被那些蝇营狗苟淹没了?” 小吏告退,宋震抬头,眼眸深处多了回忆之色。 “老夫年少时何尝不是这般执拗呢?” …… 杨玄回到了家中。 贾仁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见过郎君。” “在前院养马。”杨玄指派了老贼的职事。 少顷,他进了房间,曹颖跟了进来,“郎君,此人乃是积年老贼,收了何用?” “先看着。”杨玄问道:“那边生意如何?” “火爆。”曹颖颇为欢喜,“那四娘子聘了些人手,如今越发做大了。” 杨玄点点头,“晚些我再看看。” 他的脑子里有些念头,但还得等包冬之事了了才能做。 午饭是拉面。 杨玄和曹颖、怡娘三人慢慢享受美味。 “过路神灵请先享用!” 三人偏头看去,就见贾仁端着碗,冲着虚空祈祷。 曹颖抬头看了怡娘一眼,然后看向杨玄。 “郎君……”联想到老贼盗墓贼的身份,这个饭前议事有些让人瘆的慌。 “这是拜神呢?”杨玄眼皮在跳。 贾仁坐下,“是啊!” 这是来了个神棍? 吃完一碗,贾仁有些尴尬的道:“老夫一日没吃饭……” “自己去盛。”怡娘指指厨房。 少顷厨房里传来刮陶罐的声音。 杨玄喝道:“不许舔!” 怡娘和曹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贾仁用勺子刮罐子底,刮到最后舍不得最后一点残渣和汤汁,就伸舌头去舔…… 不会吧? 但二人同时看向杨玄,曹颖唏嘘,怡娘恼怒。 郎君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杨玄吃了面条,吩咐道:“贾仁去打探金吾卫兵曹黄立的家在哪,进去找些东西。” “什么东西?”贾仁起身。 “不合规矩的东西。” 贾仁没有犹豫,“老夫这便去看看。” 等他走后,怡娘和曹颖吐槽,“这等老贼要来作甚?” 午饭后,杨玄去了万年县。 赵国林和温新书已经来了。 还带来了两个女人。 一个看着有些妩媚,一个有些胖,笑的谄媚的女人。 “见过杨帅。”妩媚的女人叫做芝香。 杨玄打量了一下她,虽说有些妩媚,可也达不到让嫖客血流不止的程度吧? “说说,那人是如何死的?” 芝香老老实实地道:“就是……喷血而亡。” 杨玄问道:“哪里喷血?” 他为此查了资料,朱雀说马上风不会喷血。 芝香低下头,轻声道:“上下齐喷。” 只是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杨玄就脊背发麻。 随后讯问了老鸨,老鸨发誓只是有人来警告她不许改口。 “找了死者的娘子来。” 赵国林和温新书都有些一筹莫展,可杨玄却很是自信。 死者的娘子来了,一袭白衣,楚楚可怜。 “他往日习惯寻哪位医者?” 杨玄的问题直接且突然,死者的娘子下意识的道:“道德坊的王医者。” “带了来。” 王医者是背着医箱来的,显得有些忙碌,一来就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显得格外专业。 “见过杨帅。” 杨玄看似浑身放松的跪坐在那里看书,闻声抬头,微笑道:“死者生前可是有肠胃之疾?” 医者点头,“杨帅竟然知晓?”,他看了死者的妻子一眼,可看到的却是妇人一脸的惊愕。 杨帅竟然未卜先知? 这两人已经被震住了,杨玄趁热打铁,“可曾吐血?” 医者捂额,“老夫想想……对了,五年前吧,他曾喝多了吐血,是老夫救了回来。” 杨玄起身,“去金吾卫。” 耳机里,青雀还在说话…… “……吐血而亡,胃出血最有可能,其次是肺结核,可肺结核是咳血……所以胃出血的可能最大……” 杨玄轻声问道:“那马上风究竟是如何死的?” 朱雀:“爽死了。” 杨玄:“……” 金吾卫,周岩刚大发雷霆,把自己的值房砸的乱七八糟的。 黄立回来了,周岩冷哼一声,“杨玄可愿收手?” 他正在升迁的紧要关头,负面越多就越不可能,所以哪怕把杨玄恨之入骨,他依旧愿意咽下苦水,选择握手言和。 在他看来,杨玄自然该受宠若惊。 黄立抬头,“他不肯。” “贱狗奴,他想要什么?”周岩脑门上青筋直冒。 黄立苦笑,“他想为包冬要个公道。” “公道?”周岩愕然,然后不禁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哎!我当年也曾这般执拗过,不过很快就知道了……官场无公道。” “周副将,那杨玄带着人来了,说是要验尸。” 因为此案未破,死者的妻子不肯让尸骸下葬,说是蒙冤会变成厉鬼什么的。 众人到了前面,杨玄带着两个手下,外加芝香和老鸨,以及死者的亡妻和王医者。 “此事金吾卫接下了。”黄立冷笑。 “查探凶案乃是不良人之责。”杨玄据理力争。 这个傻子,黄立轻蔑的道:“金吾卫接手了。” 我就一个答案,金吾卫接手了,你难道还能抢回去? 杨玄说道:“万年县不良帅杨玄认为此案有问题。” 你们能抢功,为何专业的不良人不能质疑此案?而且这是不良人的本职工作,谁能置喙? 黄立刚想呵斥,大门外来了个小吏,踮脚冲着这边喊道:“尚书说此事得仔细查!” 黄立怒了,“哪家尚书?” 小吏淡淡的道:“兵部。” 黄立愕然。 杨玄想起了先前宋震那长不怒自威的脸。 周岩说道:“让他查,若是查不出,尸骸受损,魂魄不安……” 死者的妻子却很是平静,甚至补了一句,“全靠杨帅了。” 咦! 谁家的女子愿意亡夫死后不得安宁? 死者的妻子脑海里回荡着先前曹颖的话:若是凶案,你一文钱都拿不到。可若查出是疾病而亡,青楼少不得被连带……你还能去要赔偿。 想到那个一脸正气男人的话,死者的妻子越发的感激了。 他真是个好人。 若是能嫁给他……至于那个死鬼,有钱就去嫖,死了便死了。 尸骸被放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隔壁据说是金吾卫储藏冰块的地方,顺带用冰块来保护死者的尸骸不腐败。 一进去就有些冷,阴森森的,尸骸躺在木板上,周围堆着冰块,味道发散开来,中人欲呕。 仵作来了。 黄立阴测测的道:“要剖开何处?” “胃肠!”杨玄也有些紧张。 耳边朱雀说道:“淡定。” 周岩看了那个妇人一眼,“一旦剖开无果,此事我金吾卫就不管了。” 一旦没结果,这个妇人定然会大闹一场,到时候让杨玄承担。 仵作拿出工具,往鼻孔里塞了什么东西,戴上面纱后,走到尸骸之前,默默祷告…… “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你你自己数……” 仵作回头看了众人一眼,阴森森的。 仵作随即开始干活。 衣裳剥开,刀子下去…… 所有人都低头,让杨玄想到了电影里哀悼死者的场面。 完全一样。 噗…… 轻微的声音传来。 接着就是一些动静,让众人想到了家中切肉的事儿。 “呕!” 干呕声中,仵作喊道:“肠胃里全是血!” 众人抬头,见仵作揪着一团东西在展示,一坨坨黑色的东西往下掉。 黄立冷笑,“这便是毒药的作用。” 他看到杨玄走了过来。 “毒药从不会让人这般吐血。”杨玄很诚恳的道:“只有胃肠疾病才会。” 黄立哈哈一笑,“大放厥词……大……大……” 他看到仵作点头。 他看到王医者一脸欣赏的看着杨玄。 在场的除去这二人和杨玄之外,都一脸震惊。 这个案子……是冤案! 黄立的腿一软…… “黄兵曹!黄兵曹!” 尖叫声中,杨玄走到了周岩身前。 两道目光对视。 杨玄平静的道: “我来接我的兄弟!” 第43章 泡她 第43章泡她 包冬趴在干草堆上,想着这几日的苦楚,不禁落下泪来。 老父在家中如何了? 国子监知晓后会不会……不,是一定会把我除名。 还有杨玄,金吾卫的问话中带着诱导,他们是想对付杨玄。 “哎!” 身前,一个人犯用脚踢了他的肩膀一下,脏污的脸上多了些戏弄小兽的残忍,“连耶耶都看出来了,金吾卫是要你拉人下水。特娘的,命都去了大半条,你还想护着那人?” 包冬垂着头,从进来开始,此人就一直在折腾他。 但那些人交代过,不许责打,否则他此刻大概率是活不下去了。 打不能打,这人就换着法的让他不得安生,从羞辱到喝骂,让他精神几度濒临崩溃。 “说了吧!” 人犯把脏污的脚放在他的嘴边,“不说,耶耶便让你洗脚!” 包冬紧闭嘴唇。 他在想着羊蹄子……弄的软软糯糯的,真好吃啊! 人犯怒了,“特娘的,真当耶耶不敢……不能责打,耶耶让你做马子!” 人犯起身解裤带。 这是要准备冲着他撒尿。 奇耻大辱啊! 包冬努力抬头,“我家中有钱,你若是消停些,回头让你做个富家翁,若是不消停……” 人犯站好了,瞄了个曲线,狞笑道:“今日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哐当! 不远处的牢门被人粗暴的踹开。 “谁说的?” 随着这话,一个少年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耶耶说的!”人犯抬头。 狱卒急匆匆的跟在少年的身边,看着……竟然是赔笑。 “开门。” 声音怎地有些熟悉? 包冬趴在那里,想转身屁股就是一阵剧痛,“哎!是哪位好汉……” 门开了。 少年走了进来,抬脚就踹。 呯! 人犯飞到了包冬的前方,撞到墙壁后反弹回来。 一个人走了过来,抬腿踩了下去。 清脆的骨折声啊! “啊……” 人犯惨嚎着。 这人瞄准了人犯的另一条腿,再度踩下去。 “啊!” 惨叫声就像是鬼哭狼嚎,整个牢中的人犯都靠在角落里,没人敢发声。 “你是……” 包冬努力抬头。 这人回身,“我来了。” 瞬间,泪水便夺眶而出。一直没哭的包冬,此刻哽咽的像是个孩子。 “我没说!我真的没说。” “我知道。”杨玄把他架起来,身边的狱卒堆笑,“杨帅,小人来帮个手。” “滚!”杨玄就这么架着包冬,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金吾卫的人就这么目送着他们出了大门,包括周岩和黄立。 “周副将。” 黄立有些慌,“此事一旦追究,咱们……” 周岩回身看着他,眼中全是令黄立陌生的冷漠和残忍。 “什么咱们?” “此事……”黄立的身体摇晃着。 “担着,你好,我也好。胡乱造谣,你不好,我也好。” 周岩随即去寻了自己的恩主。 老人坐在案几旁,案几上几份文书,一杯茶水。 他伸出右手,手背上能看到老人斑,这只手拿起水杯,稳定如山,“你还未曾进来,老夫便感知到了沮丧和担心,这般容易情绪外露,你如何能担当大任?如何能独领一军出战?” 周岩低下头。 老人叹道:“你功名心强,能让你如此沮丧的唯有升迁之事,说吧,出了什么篓子?” 周岩抬头,“金吾卫大索城中,南周密谍趁势出城,被国子监设伏,密谍全数被杀,截获大批金银……大将军,我败了。” 老人喝了一口茶水,在嘴里鼓漱,缓缓咽下,眸中多了一丝好奇,“国子监……宁雅韵如果能带着国子监做成此事,老夫便把这双眸子挖了。” 国子监废材多年,岂是浪得虚名? 周岩眼中多了不甘和阴狠,“是那个不良帅!” “谁?”老人蹙眉。 周岩咬牙,“万年县不良帅……杨玄!” “多大了?”老人问道。 “好像……十五六岁。” 老人拿着水杯,突然失笑,“你竟然输给了一个少年?” 周岩看着他,“下官……无能!” “你可知晓兵部宋震和老夫是如何说的?”老人把玩着水杯,“宋震让老夫把爪子收好些,莫要惹的他手痒,一刀剁了。” 他举起右手,老人斑密布手背。 呯! 没有任何征兆的,老人就扔出了水杯。 杯子在周岩的额头粉碎。 周岩的额头高高肿起,却不敢动。 “你竟败给了一个少年?无能!” 老人袖子一抖,马鞭在手。 “啊!” “啊!” 室内不断传来周岩的惨叫。 晚些,周岩被鞭责的消息就传到了宋震那里。 “两坨狗屎,偏生臭味相投!” 宋震的评语让许多人都笑了起来,包括国子监诸人。 此刻他们在包家。 包冬的父亲看似很热情的接待大家,面对被打的只能趴着的包冬也只是呵斥责骂。 “这个小畜生,回头老夫定然打断他的腿。”包才满面怒火,转瞬又赔笑对安紫雨说道:“安司业,这小畜生……可还能回去读书?” 安紫雨点头,“安心。” “这伤的不轻。”一事不烦二主,王医者也跟着来了,一番检查后,说道:“怕得养两三月。” 包冬一听就急了,“若是如此,学业便耽误了。” 可杨玄知晓,这厮挂念的是回春丹生意。 安紫雨吩咐道:“去请了周宁来。” 周宁? 杨玄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国子监内看到过的一道身影。 然后他有些羞愧,因为周宁十八岁就已经是国子监助教了,而他十五岁还在从事着有今天没明天的造反事业。 当听到脚步声时,杨玄回头看了一眼。 白皙的肌肤,乌黑的发,玳瑁眼睛搁在鼻梁上,神色微冷,竟然隐隐带着圣洁之意。 “见过周助教。” 杨玄不知这位助教是干啥的,但想必对包冬的伤有帮助。 安紫雨笑道:“周宁来了,包冬的屁股怕是被打烂了,你给看看。” 包冬幽怨的看了安紫雨一眼,“司业,换个人吧。” 让一个隐隐带着圣洁之意的美女助教扒拉他的屁股,他实在是……有些期待。 “可能架着走?”周宁的声音很平静。 “能。”杨玄说道:“就是……” “我知道了。”周林打断了他的话头, “退后些。”安紫雨吩咐道。 周宁站在床前,闭上眼睛。 她的双手缓缓翻过,在身前不断变化着手型,手指头宛如莲花般的闪动……整个人看着庄严,更多了几分圣洁之意。 杨玄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种彻底的宁静让他有些想睡觉。 “哈……” 包冬已经开始打鼾了。 杨玄强打精神,看到周宁最后收手在身前,两只白皙修长的手交叠在一起,有些像是拱手。 这是送客。 难道她是请神吗? “好了。” 周宁回身,一双明眸透过水晶镜片看了杨玄一眼。 “啊……” 身后人人掩嘴,一片打哈欠的声音。 杨玄却没有,这才让周宁多看了他一眼,随即出去。 “笔墨纸砚。” 包才赶紧去准备了。 周宁一挥而就,红唇微启,“前一个外敷,后一个内服,照着做,十日后可以下地。” “十……十日后?”包才看了一眼王医者……先前老王可是说最少两个月。 王医者抚须,有些气急败坏,“若是不能呢?” 周宁看了安紫雨一眼,“我回去了。” 她竟然无视了王医者。 安紫雨笑道:“这是我国子监最年轻的助教,你等以为她为何能在十八岁时成为助教?皆因她是国子监第一个领悟春风化雨秘技之人,还精通医术。” 耳边,朱雀轻声道:“最佳辅助,泡她!” “什么是泡?” 杨玄已经出卧室。 “就是把妹!” 从包家出来,杨玄策马缓行,想着生意的事儿。 如果只是养着家中的几只小猫的话,那么他不缺钱。可这是要造反…… 杨玄苦笑着。 “杨帅!” 杨玄一愣,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右侧的街道上,黄立满脸堆笑,弯腰拱手。 杨玄策马到了街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何事?” 黄立谄笑道:“此前有些误会,还请杨帅恕罪,我这里准备了些……” 杨玄摇头,“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公道。” 黄立的眼中多了凶光,“杨帅,莫要逼人太甚,我知晓你住在永宁坊的陈曲……” “郎君。” 贾仁一路狂奔而来。 “如何?” 杨玄问道。 贾仁看了黄立一眼,那眼神让黄立想到了狐狸看到猛虎抓住猎物的些许同情,但更多是幸灾乐祸。 “此人家中有不少金银,老夫算了算,约三十万钱……” 杨玄策马掉头。 “消息可给了御史?” 贾仁点头,“给了。” 噗通! 身后黄立跪下,涕泪横流。 “杨帅,饶了我,饶了我……” 杨玄看了贾仁一眼,“干得好。” 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几个字。 ——鸡鸣狗盗! 第44章 南周和长安的眼泪 南周。 杨略站在院子里,南贺在身边。 “郎君答应了造反,不,是讨逆。”南贺难掩欢喜之色,“将军,咱们何时能回到大唐?” 杨略右拳一握,“等郎君登高一呼之时。” 南贺抬头伸手。 隼鸟闪电般的从空中落下,抓住了他裹着兽皮的手臂。 解下小筒子,打开,取出纸条递给杨略。 南贺安顿好了隼鸟,回来见杨略少有的发楞,就问道:“将军,可是不妥?” “不。”杨略说道:“郎君已经做了不良帅。” “这般快?”南贺不禁一喜,“可是寻了谁帮忙……王氏?” “郎君破了南周密谍的圈套,记功升职。” 杨略回身,“金吾卫副将周岩抢功未遂,便出动军士清查长安城,结果……郎君带着国子监诸人设伏,在北门灭杀三十余密谍,截获大批金银。” 南贺一怔,“这……”,他旋即就欢喜了起来,竟是蹦跳了一下,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难为情的看了杨略一眼。 “将军……” 他从未见杨略软弱过,可此刻这位坚韧的将军却虎目含泪。 杨略冲着长安跪下,叩首,叩首,叩首…… “陛下,臣……不负所托!” …… 宏伟的宫殿让人不会产生压抑感,当你站在宫殿之外时,一种大气磅礴的感觉油然而生。 韩石头恭谨的站在皇帝身后,低声说道:“晏城的家人今日扶棺回老家,何氏的何欢还在床上躺着……万年县不良人与国子监联手,在北门截杀南周密谍,灭杀三十余,截获大批金银。” 皇帝负手看着宫殿,淡淡的道:“何欢?杨氏的这条狗咬人倒也犀利。” 韩石头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南周密谍每年都来长安……照此看来,藏宝怕是不止一处。以往他们定然也成功过。” 皇帝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仿佛那些财物只是一串铜钱。 “是,万年县不良帅杨玄……” 韩石头的禀告被皇帝的一声轻哼打断了。 “贵妃上次说的果子可有?” 韩石头应声,“奴婢令人去问了,有,不过在南方,太远,路上怕坏了。” 皇帝轻哼一声,“驿站难道是摆设?” 大唐驿站遍及交通要道,每个驿站都养着马,供给信使换乘,千里之外的消息也能快速传到长安。但用驿站来送果子却没有先例。 韩石头也不禁为之一愣,随即应了,“是,奴婢晚些便去和兵部说。” “兵部……宋震是员悍将,悍将,人也倔。荫宋震子孙两人。” “是。” 一个内侍小跑而来。 “陛下。” 皇帝问道:“可是贵妃有事?” 内侍束手而立,“贵妃说今日天气有些热,担心陛下被晒着了。” 皇帝大笑,“哈哈哈哈!” 笑罢,皇帝点头,“去看看贵妃在作甚!” 韩石头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微微蹙眉,回身,见数名内侍簇拥着太子李敬缓缓而来。 李敬微胖,脸上总是挂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近前行礼,李敬说道:“阿耶今日看着精神了许多。” ——阿耶:父亲。 皇帝微微颔首,看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最近在忙些什么?” 李敬微笑,“最近我在家中与几位大儒探讨学问,今日幸而被人提醒,否则险些忘了来给阿耶问安。” 韩石头瞥了太子一眼。 这话暗示自己最近沉迷于学问中而不可自拔。 皇帝嗯了一声,淡淡道:“学问不可一日荒废,你若是有不解之处,也可去国子监请教一番。那宁雅韵……朕记得乃是个雅人。” 太子一拍脑门,欢喜的道:“阿耶不说我还忘记了,玄学中颇有些令人茅塞顿开的学问,我明日就去看看,多谢阿耶点醒……” 皇帝转身,“去贵妃那里。” “是。”有内侍在前方开路,韩石头跟着,不经意的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笑的是如此的欢喜,眼中的感激之情和孺慕之情并存。 可那位备受皇帝宠爱的梁贵妃,便是这位太子为献王时的王妃。 韩石头回身,看到了一抹绿。 太子低头,依旧微笑。 他的微笑一直保持到了东宫。 …… “都好了?” 晏城的老妻张氏回身问道。 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五个孙儿都站在马车边。 马车上,一口薄棺。 大儿子说道:“阿娘,好了。” 张氏走到棺木前,轻轻抚摸着,良久,她轻声道:“走,我陪你回家。” 大门打开,马车缓缓出来。 巷子里空荡荡的,阳光下,仿佛连墙角的青苔都多了些眷恋。 几个孙儿跟着母亲在后面,两个儿子一人一边护着棺木。 马车辚辚,一家人的脚步声很轻。 马车出了巷子。 大儿子过来,“阿娘,你上车辕坐着吧。” “你阿耶最喜饭后在坊中散步,看着那些炊烟和人,就觉着这便是幸福。”张氏摇头,“我上去了,怕会挡住他的视线。” 前方走来一个妇人,抬头见到了这一家子,先是愕然,然后扯着嗓子喊道。 “晏公要回家了。” 一家子愕然,大儿媳有些慌,“阿耶的画像呢?赶紧拿出来,就说是扶灵回家,快……” 她慌里慌张的寻找画像…… 脚步声从四面急促而来,接着变缓。 仿佛是怕惊醒了什么。 一个男子从侧面的巷子口出来,身后,一个接一个的人。 周围渐渐涌出许多人,黑压压的一大片。 人群沉默着缓缓走来。 大儿媳慌乱中举起一张画纸,喊道:“我们只是回老家……” 前方太过拥挤,有许多人被堵在了巷子里。 “说是有人夜里砸晏家的大门,看看把这家人吓成什么样了。” 前方,杨玄默默的听着。 斜对面的巷子口中,赵三福也在听着。 “晏公留下了遗书,提了几件事……其一,失地农户可免五年赋税……” 土地兼并越发的严重了,加之人口日增,以至于土地不够。越来越多的百姓失去了土地,沦为赤贫。但即便是如此,依旧还得缴纳赋税。所以逃户也越来越多。 何为逃户?失去土地,不堪赋税重压后,逃亡不知所踪的人家。 “其二,允许坊内经商……” 虽说坊墙被推倒了许多,坊内也出现了许多生意,但按照大唐的律法,坊内经商是违律。那些胥吏和恶少最爱用这个理由去敲诈勒索那些坊内做生意的人家,不给钱就去两县告状。 “其三,减免粗布的赋税。” 粗布谁用?百姓。减免粗布的赋税,百姓置办衣裳就便宜了。 三条看似很简陋的建言,却条条都在为百姓考虑。 “有御史在宫门外下跪,叩首出血,恳请陛下和朝中照此施行……成功。” “这个大唐啊!”身后传来了老人的哽咽,“不论何时,总会有人站出来为我等说话。” 这时晏城的大儿媳上了马车,高举画纸,喊道:“我们只是回家……” 画纸上,晏城微微蹙眉看着这些百姓,仿佛是恨其不争,又仿佛是怜其困苦。 “晏公!” 一个老人跪下。 杨玄重重的拍了一下胸口,垂首。 这是军中为同袍送行的礼节。 斜对面,赵三福双手合十,高高举起。 乌压压的人群缓缓跪下。 “晏公,一路走好!” 声音恍若山呼海啸。 张氏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回身拍打着棺木,老泪纵横的道:“他们记得你,他们还记得你!” 第45章 孤在此,诗来 杨玄回到家中,就坐在门槛上发呆。 “郎君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曹颖皱眉,“关键郎君不说。” “说了有用?你能帮他?”怡娘没好气的道,“等着。” 她突然抬头,举起了身边曹颖的手。 隼鸟闪电般的落在曹颖的手臂上,锐利的爪子抓的他惨哼一声。他咬牙道:“罢了,君子不与女人一般见识!” 怡娘把信取出来,低头查看。 “说了什么?”曹颖也想偷窥。 怡娘拿着纸,缓缓走了过去。 “郎君。” 杨玄抬头,“今日我去送晏公,许多人都去了,长安城中的百姓提及他无不感激零涕。可我有些迷惑,这等好人,好官,他为何就不得好死?” 怡娘低下头,“郎君,这个世道好人……难做。” “是啊!”杨玄今日被那个场面给震撼住了,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不舒服,“我觉着自己被捆住了,无法动弹。” 曹颖上前,他有些为眼前的少年感到可怜……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性子估摸着还带着些纯真,就要背负着重任,普通人早就被压垮了。 “郎君,那些束缚……” 他在斟词酌句。 杨玄点头,“我知晓,那些束缚来自于我对这个世间的认知,这些认知又会反过来束缚我。” “我想挣脱这些无形的绳索,可却不知如何去做……”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了茫然。 但旋即他就收起了软弱。在山中那些年,但凡他软弱些,早就死于猛兽的爪牙下,变为东宇山中的粪土。 “郎君,杨略送来书信,有陛下的话。”怡娘递上纸条。 杨玄看着眼前二人,“念吧。” 都被看过了,遮遮掩掩的徒惹人笑。 曹颖有些急不可耐。 怡娘拿着纸条,轻声念道:“我儿……” 杨玄眯着眼,第一次感受着那位父亲对自己的态度。 会是鼓励我造反吗?还是安抚我去做一个普通人? “我儿,这世间凶险,宁可奸猾狠辣,不可良善。” 杨玄坐在那里,良久,轻轻摆手。 曹颖二人退下。 午饭杨玄没吃,他就坐在门槛上,静静的看着地面。 直至晚饭,怡娘担心,于是再度来劝说。 “郎君,许多事要看开些。” 杨玄只是轻轻摆手。 日落月升,星辰挂满了苍穹。 那个身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曹颖和怡娘也一直站在树下。 前院,老贼睡的很香。 咯咯咯! 雄鸡高唱,让树下的二人身体一震。 “回去歇息吧。” 杨玄就负手站在前方。 “郎君。”怡娘担心的要死,“不行就不造反了,不,不讨逆了,奴陪着郎君去元州,给郎君娶个娘子,生一堆孩子,奴给郎君带孩子,啊!” 杨玄看着她,双眸从未有过的光亮。他伸手一拉,就把怡娘拉在怀里,在她的耳畔低声道:“谢谢。” 怡娘身体僵硬,随即搂住杨玄的腰背,哽咽道:“奴就怕郎君心中难受。” “君子不可随意搂抱女子……”曹颖嘟囔着,伸手拭去泪水。 杨玄松开手,微笑道:“我只是解开了捆住自己的绳索。” 他十岁进山狩猎求活,那五年的经历比普通人的五十年都惊心动魄。山中各种猛兽,家中的各种冷眼和苛待,他若是个纯良的人,早就死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你那是渴望亲情导致的各种软弱和妥协。” 耳畔传来了朱雀的声音。 杨玄深吸一口气,“活过来了,真好!” 在昨夜之前,他一直还是小河村的那个少年。在目睹了晏城的结局后,他有些醒悟了。而那位父亲的遗言更是让他如醍醐灌顶般的清醒了过来。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随即被抛开。 一种重生的幸福,让他忍不住贪婪的呼吸着空气。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却又觉得如此的新鲜。 “恭喜。”朱雀说道。 吃早饭时,曹颖说道:“郎君,元州拉面那边是否请个人去盯着?” “不必。”杨玄摇头。 曹颖觉得杨玄好似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却说不清,道不明,“就怕那两个女子私下吞钱。” 杨玄放下筷子,“我能弄出一个元州拉面,便能弄出十个百个,谁在这等时候走了,不送。” 耳边传来了朱雀的声音,“肠子悔青。” 杨玄去了房间,怡娘没心思吃饭,蹙眉道:“那好歹也是钱,郎君怎地变得大手大脚的……” “君子不言利。”曹颖吃了一块羊肉,眯眼惬意的说道。 怡娘冷笑,“智囊,出个主意。” 曹颖伸手捋捋胡须,矜持的…… “你的午饭没了。”怡娘从不惯谁的毛病,当然,郎君除外。 曹颖面色一变,干笑道:“其实倒也简单,你常说郎君没有女人伺候,那四娘子长得也算是可人,若是郎君把她收了……嗬嗬嗬!” 人财两得啊! 他正得意,见怡娘木然,就问道:“可是不解?” 怡娘抬眸,“为了钱,你就敢让郎君收一个女商人,节操呢?” “节操?”曹颖干咳一声,“君子也当知晓变通。” 晚些,二人出现在了元州拉面的外面。 “如何?屁股大,脸干净,眼睛有神,就是胸大了些,看着累得慌。”曹颖一脸专家模样的说道。 韩莹的身影在店里若隐若现。 怡娘用为帝王挑选女人的眼光扫过去,淡淡的道:“就怕压坏郎君,闷坏了也不好。” …… “太子要来。” 安紫雨恼火的道:“当初册封太子时,国子监只是送礼,并未遣人去道贺,从此在东宫的口中国子监便是一个烂泥塘,处处针对。今日他来作甚?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说了不结党,自然不会遣人去道贺。”宁雅韵轻轻抚琴,云淡风轻的道:“他来,不来,国子监都在此地。” 宁雅韵目露凶光,火折子在手,“若是让他安插人手进来,我便烧了你的古琴。” 宁雅韵叹息,这时钟会进来。 “哎!”他一进来就叹息。 “说话!”安紫雨最见不得这等唉声叹气的男人。 钟会下意识的闪避了一下,结果没有戒尺飞来。他抚须说道:“那包冬家中最近有些艰难,老父病了,要些珍贵的药材,家中靡费不少……” “想来他这是为了父亲挣钱治病,我还斥责他利欲熏心。”安紫雨一怔,旋即哽咽,“好可怜的人,呜呜呜……” 外面,两个小吏一脸紧张的陪着太子等人走来。 李敬一身便服,微笑看着周围的人。 这是大唐太子时隔多年之后再度走进国子监。 身边的内侍和侍从们都板着脸……太子亲和是姿态,他们冷淡也是姿态。 一热一冷之间,太子和那些人之间便生出了一道鸿沟,看不见,却无法逾越。 “呜呜呜!” 值房里的哭声传来,一个内侍板着脸,“殿下来此,谁这般晦气?看看!” 一个侍卫大步上前,猛地推开房门。 “滚!”有女子呵斥。 戒尺一闪。 呯! 侍卫倒在地上,翻个白眼,嗝儿一声就晕了过去。额头上迅速肿胀。 李敬的微笑有些淡了,身边的东宫属官,大儒胡彦伟轻声道:“这是下马威,殿下。” “孤知晓。”李敬依旧微笑。 “祭酒,殿下来了。” 有人喊道。 宁雅韵三人出迎,看着倒在地上的侍卫,宁雅韵心中叹息,安紫雨却说道:“此人并未敲门。” 有人把侍卫拖下去,宁雅韵请太子进去奉茶。 茶水送上,内侍拿出一个小杯子,倒了些茶水,随即喝了。 李敬微笑道:“孤许久未曾来国子监,这些年国子监教读如何?” 这是考察来了。 宁雅韵习惯性想抚琴,可身前现在是案几,于是便摸了一把水杯,觉得麻麻赖赖的,“这些年国子监一直勤勉……”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玄学独立,你太子总不可能考察学业吧? 李敬颔首赞道:“不错。” 胡彦伟也含笑点头,“诗云,歌以咏志。今日国子监群贤毕至,老夫有了一首诗,抛砖引玉,献丑了。” 安紫雨眸子一缩……国子监一群棒槌迷醉于清谈和修炼,谁没事儿去琢磨作诗? 胡彦伟略一思忖,吟诵道:“人心如良苗,得养乃滋长;苗以泉水灌,心以理义养。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一月不读书,耳目失精爽。” 这诗和国子监的氛围完美契合。 胡彦伟笑道:“献丑献丑。” 安紫雨看了宁雅韵一眼,心想太子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宁雅韵心中暗自叫苦的同时,想到的是皇帝对左相不满的事儿。国子监是左相的盟友,皇帝对付国子监,便是对付左相。而太子此来刁难,这是想为皇帝分忧吗? 他看看钟会。 钟会嘴唇蠕动,脸上的为难表情让人联想到了便秘。 回头苦修! 安紫雨看向太子,想出言缓和气氛。可太子微笑看着他们,平和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不可违背的威严。 孤在此! 诗来! 安紫雨心中一凛,知晓今日太子是要打国子监的脸,向皇帝献媚。 此人能把自己的王妃献给皇帝,什么事干不出来? 李敬微笑着,“如何?” 胡彦伟拱手,“还请赐教。” 室内的气氛紧张到了鸦雀无声的地步。 “我有了。”门外有人说道。 内侍回身喝道:“殿下在此,住口!” 门外那人被侍卫挡着,自顾自的念诵。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胡彦伟微笑,“寻常。”可他的脚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这两句诗比他的更为自然,更为励志,已经超过了许多。当然,两句算不得什么……作诗啊!最后两句才是重点。 门外那人继续吟诵,“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这两句总结堪称是绝妙,劝学励志,比之胡彦伟的诗高明不知多少。 胡彦伟手一抖,水杯掉落在案几上,随即翻滚落下,茶水弄了半身。 安紫雨狂喜,问道:“谁在外面?” “是杨玄!” …… Ps:第一首诗出自于:清代诗人萧抡谓《读书有所见作》 第二首诗出自于:唐,颜真卿《劝学诗》 第46章 巨坑 太子的国子监考察之行结束的很快。 宫中皇帝得知情况后也只是一笑,“他那些所谓的大儒,却不及一个国子监学生,是滥竽充数?还是……” 韩石头低下头,四个字在头顶飘过:别有用心。 镜台,王守冷冷的道:“那学生……给些好处。” 于是杨玄莫名其妙的就得了几匹绸缎。 “这可是宫中的好货。” 曹颖眼前一亮,怡娘冷笑,“是那狗皇帝的赏赐,呸!” 回过头,这些绸缎全被怡娘扔进了灶台里。 直至下午,厨房里依旧一股子烧绸缎的味道,很刺激。 杨玄觉得怡娘颇有些大户人家当家人的豪放,但有些担心她管着钱。 “国子监就没给些好处?”怡娘有些不满,大气不在,小气巴巴。 “莫要轻视了国子监。”君子曹沉声道;“国子监多年来出去多少学生?说是不结党,可真要到了那等时候,吆喝一声……” “可他们发誓不结党。”怡娘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曹颖笑的很君子,“郎君在国子监里如鱼得水,若是能交好国子监诸人,什么结党……帮自己人也叫做结党?” “郎君,有客人。” 老贼在前院一人过的潇洒,顺带兼职门子。 杨玄出去问道:“谁?”,老贼随侍身边,低声道:“那人头秃。” 头秃? 杨玄到了前院,见到是唐小年就笑了,“唐郎少见。” “叫老唐吧。”唐小年看了老贼一眼,老贼目视杨玄,杨玄点头后才避开。 唐小年低声道:“县里有人出了馊主意,说城外有贼子,行踪难觅,让不良人去查。” “城外贼子?” 杨玄诧异,“金吾卫呢?” 唐小年苦笑挠头,几根长发飘落,“你才将抽了金吾卫周副将一巴掌,觉着合适吗?” “那些贼子最近下手数次,心狠手辣,一直抓不到。你最近风头太盛,有人看不惯。”唐小年看看不远处的老贼,暗自称许这个距离保持的很不错,随时能出手,又能保证听不清这边说话。 “迟早的事。”杨玄说道:“多谢了。” 第二日,杨玄一到县廨,就被县尉邱省叫了去。 邱省神色平淡,标准的上官对下属的姿态,矜持中带着俯视。 “城外有贼人时常打劫过往客商,昨日有人再度被劫杀,此事重大,你可带着不良人去追捕。” “是。”杨玄很爽快。 上官一块砖头砸下来,你只能接着。 当然,你要是有本事把砖头接好,顺手扔回去,那是你牛笔。 邱省的眸中多了一抹讥诮之色,“事情紧急,明府震怒,给了你五日,老夫在明府那里好说歹说,给你加了两日。” 难道不是黄文尊说十日,你力谏改为七日吗?杨玄默然。 他刚接手此事,还得去调查打探,弄清楚了才能去追捕……七日,昨日唐小年说了,那伙贼人逍遥了不少时日,也不见谁着急。 这是个坑。 看着杨玄走出值房,邱省仿佛看到他的身体猛的掉进了坑里。 他嘴里发出轻轻的声音,“嘭!” …… “七日?这不是坑人吗?”温新书怒了,“杨帅,那伙贼人滑溜,下手狠辣,长安县的不良人去过,可谁都没能奈何他们。咱们就三人……” “我会带几个人来帮衬。”杨玄安抚着。 赵国林摩挲着马槊,“这是个坑,可杨帅不得不跳。” 第二日,城外。 赵国林和温新书看着杨玄身后的两男一女,纳闷不已。 “我表姐在家无聊,出来转转。”杨玄强行解释。 温新书说道:“那人看着温文尔雅,好气度。” 曹颖一脸正人君子的气息,微微颔首,“老夫是郎君的先生,读书多年,胸中自有锦绣。” “什么意思?”温新书不解。 赵国林扛着马槊,“他能出主意。” 剩下的老贼都被他们忽略了。 一路出城,到了城外十余里的一条道上,已经有当地村正在等候。 村正指着边上的林子介绍了情况,“昨日有旅人途经此处,那伙贼人便冲了出来,杀了两人……” 杨玄问道:“那二人是谁?” 后面曹颖叹道:“就怕是贵人,如此这个坑就坑大发了。” “不会。”怡娘摇头。 村正苦笑,“当时来了不少官吏,老夫听闻……其中一人是贞王的内弟。” 后面,曹颖解释,“就是贞王的妻弟。” “闭嘴!”怡娘的眸中多了一抹伤感。 杨玄没想到自己和同父异母的兄长贞王李信会是用这种方式隔空接触。 村正一走,杨玄吩咐道:“老赵带着温新书查两边的树林子,那些贼人定然留下了些痕迹。” 二人去了。 曹颖分析道:“郎君,陛下对贞王和庸王颇为看重。” 看重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七日之内若是寻不到,雷霆将至。” 皇帝为了彰显对两个堂兄弟的关爱,随口一句话就能让经办此事的杨玄等人倒霉。 “怎么办?”怡娘打破寂静。 杨玄摸着下巴,“这伙贼人近期出没在附近,专门劫掠过往商旅,说明他们在附近有据点。” 曹颖点头,“可周围不少村子,如何断定他们在何处?” 老贼贾仁举手——这是杨玄教的。 “说。”杨玄点头。 贾仁说道:“郎君,一般的贼人不会盯着一个地方动手。” 不能指着一头羊使劲薅羊毛。 “弄一枪换个地方。”杨玄点头,“继续说。” 作为一个首领,他必须要集中麾下的智慧为己所用。 “可这伙人却都在这条路上下手,前面后面,随意找个地段就盯着过往商旅……”老贼很笃定的道:“以老夫的阅历来看,他们要么太过自信,要么就是蠢笨如豕。” 怡娘问道:“你什么阅历?” 老贼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自信的气息,“做贼的阅历。” 曹颖蹲在那里,“郎君,蠢笨如豕的贼人是功劳,别说是金吾卫和不良人,地方的村正都会带着精壮出手立功,哪里轮得到咱们。” 杨玄点头,“方才村正说了,长安县的不良人在周边的村子里都查过,却一无所获,都是良民,并无贼人,老实的一塌糊涂。” “外贼不能。”曹颖希望展示自己作为智囊的一面,“外地的贼人这般来回作案,在路上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既然他们聪慧,自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杨帅。”赵国林和温新书回来了。 “可有发现?”杨玄本是蹲着,起身问道。 赵国林扛着马槊指指温新书,“就是些屎。” 怡娘背过身去,曹颖面带微笑,可嘴唇颤抖。 温新书双手托着的是树叶,树叶上…… “有一阵子了。”赵国林很严肃的说道。 这些干结的粪便大小不一,各种形状。 杨玄看了一眼,“我们既然排除了贼人是流窜作案……” “流窜作案……很是精辟。”智囊送上忠心的马屁。 这位智囊以后会不会变成佞臣? 随后整日拍我的马屁? 杨玄想到了电视剧里的那些佞臣,然后摇摇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物抛开,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唯一的出路还是在周边。” 连怡娘都听懂了,“也就是说,凶手就在附近的村里。” “对。”杨玄决定回家就多看看那些连续剧,“我们唯一的路就是排查。” 下午,顶着夕阳,杨玄进了长安城。 “如何?”唐小年在等他。 “很糟糕的一天,什么都没发现。”温新书代替杨玄回答,习惯性的看了唐小年的头顶一眼。 “咦!老唐的头发竟然多了些?”温新书笑道:“恭喜恭喜。” “咳咳!”唐小年矜持的道:“最近身体不错。” “饿坏了,累坏了,赶紧回家。”众人一哄而散。 唐小年上马,唏嘘道:“活着不易。” 风轻柔吹过,唐小年头顶的长发往四周散开。 他赶紧伸手把散乱的头发再度往头顶拢去,用头巾覆盖,随即,自信再度回归。 杨玄瞥到了一眼,问道:“朱雀。” “我在。” “这等地中海发型还不如剃光头,我敢打赌,这个世间无人能驾驭这种发型。” “有。” “谁?” “杰森·达。” 第一日,众人一无所获。 第二日再度出发。 到了一个村子,村正出迎。 “最近谁经常出门?” 杨玄换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村正被问过无数次,熟稔的道:“出去种地的不少,不过村里的地都在一处,抬头就能看到,没有谁能跑去做贼。” 连曹颖都面露失望之色。 贾仁插嘴,“别的呢?除去种地的之外。” 曹颖觉得此人插话无礼,就皱眉微怒,怡娘低声道:“他做贼比你做智囊在行多了。” 村正说道:“有倒是有,村中有老人爱出门,儿孙便轮流陪侍,赶着牛车,带着酒食,直至下午畅快回来。哎!老夫看了羡慕,也不知过些年能否如此。” 杨玄心中微动,问道:“哪一家?” 名册就在曹颖的手中,还划过重点,闻言低头看了看,“廖家。” …… 廖家就在村西头,出入很是方便。 大唐的规矩,父母在不分家,不析产。廖虎头六十出头了,一家子浩浩荡荡的聚居,很是热闹。 一双年轻的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看,眼眸呆呆的,随即收回视线,转身。 身后,二十余男女老少站着。 廖宝儿阴测测的道:“多少次了,谁也发现不了,都镇定些!” 第三日,依旧如故。 第四日。 第五日。 第六日…… 官道上出现了旅者。 一个眼神茫然,手中拎着一根竹竿的瞎子。 一个看似文弱的中年男子。 瞎子骑马,中年男子牵着,二人穿着不错。 侧面的林子里。 廖宝儿回身对祖父廖虎头说道:“那个一脸正气的老家伙定然会出手相助,记得下手要狠,一下了结了他。至于瞎子,先丢在一边。” 廖虎头六十岁了,长得微胖。他用力点头,眼中多了厉色,“开干。” 随即二人出去。 噗通! 廖虎头倒在烈日下。 “阿翁!” 凄厉的喊声就像是杜鹃泣血。 “阿翁你怎么了?来人啦!” 第47章 狗官 官道上,一个老人倒下,一个年轻人惶然冲着前方的旅人挥手。 “稳住。”老贼的嘴唇不动。 曹颖冷静的道:“老夫从小修炼。” “老夫从小摸金。”老贼的话阴森森的。 曹颖先回身,“缓缓下马,别急。” 瞎子无法控马,必须先下来。 贾仁下马,茫然看着前方,用竹竿在地上点着。 “老夫扶着你。” 二人缓缓过去。 “是匹不错的马,可惜了。”廖宝儿低声道:“不过马背上有包袱,多半钱财不少。” 躺在地上的廖虎头睁开一丝右眼,仔细看了一下走来的两人,“是瞎子,另一个一脸正气,多半是读书读成了傻子,好弄,晚些一刀子了结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 “这是怎么了?” 曹颖扶着贾仁过来,“可是中了暑气?如此先抬进林子……” “多谢了。” 廖宝儿正在想如何把这个正人君子骗进林子里,没想到他却自投罗网。 二人抬着廖虎头进了林子。 那个瞎子会不会跑了? 廖宝儿心中嘀咕,回头一看,瞎子一手拿着竹竿在地上戳,一手牵着那个正人君子的后裳,哆哆嗦嗦,亦步亦趋的跟着。 而且那匹马竟然也自行跟来了。 这…… 这是老天赏饭吃啊! 廖宝儿心中欢喜。 “这里阴凉。” 那个君子在喘息。 这才走了几步路?可见阿翁说得对,这是读书读成了傻子的蠢货,还一脸正气……上次村里那个一脸正气的蠢货连娘子和别人偷情都不知道。 “就这里,小心些。” 君子弯腰,缓缓把廖虎头放在树下。 “哎!热。” 君子俯身去看廖虎头,伸手捏捏他的嘴,“老夫当年也曾学过医术,这模样……” 廖宝儿悄然绕了过去,摸出了一把短刀。 瞎子在边上,空洞的双眸看着就像是鬼。 廖宝儿用短刀在他的前方动了动,瞎子依旧茫然。 回头再杀你! 廖宝儿绕到了君子的身后。 “咳咳!” 身后,瞎子在咳嗽。 廖宝儿总觉得脊背那里阴森森的,但依旧把短刀对准君子的腰子。 上一次他就是这么一刀捅进了那个贵人的腰里,贵人连惨叫都没有,当场毙命。由此廖宝儿知晓这是个要害。 我一刀…… “咳咳!” 身后,瞎子还在咳嗽。 曰尼玛! 廖宝儿吸一口气,又对准了君子的腰子,刚准备捅一刀子。 “咳咳!” 这声音……怎地好像到了我的后脑勺? 廖宝儿缓缓回身。 瞎子就站在他的身后,因为他回身,所以二人几乎是面贴面,呼吸可闻。 那双茫然的眼睛依旧茫然,瞎子开口。 “如今的后辈连杀人都这般粗陋了吗?” 廖宝儿大惊,下意识的一刀捅去,可一只骨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任由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 “阿翁,救我!” 廖虎头睁开眼睛,刚想蹦起来,君子微笑道:“在下曹颖,等你等的好辛苦。” 晚些,杨玄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个树桩子上,身边怡娘送上水囊,他痛快的喝了一大口,然后诧异的看了怡娘一眼。 酸酸甜甜的,带着一丝酒气。 这不是醪糟吗? 怡娘说道:“这天热,郎君喝这个解暑才好。” 你这是想培养我的酒量吗? 祖孙二人跪在杨玄的身前,赵国林和温新书一人控制一个。 “说话。”曹颖站在杨玄的另一边,嗅着醪糟的味道就有些馋。他看了怡娘一眼,怡娘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你在想屁吃! 廖虎头抬头,“都是老夫财迷心窍,都是老夫……”,他看着孙儿说道:“老夫的孙儿胆小,就跟着埋人……” 说着他用力磕头,噗噗噗的声音中,他的额头渐渐肿起。 廖宝儿点头,“是啊!都是阿翁杀的人。” 杨玄默然。 廖宝儿突然骂道:“都是这条老狗,他贼心不死,撺掇小人来截杀旅人,小人不肯,他便抽打小人……还说……还说回头杀了小人。小人迫不得已,小人冤枉啊!” 廖虎头用力点头,“这个小畜生在家不做事,老夫最是痛恨他。想着若是出事就带着他一起死,可他却不敢下手……” “对,这个老畜生今**着小人动手,可小人……”廖宝儿看着蹲在边上唏嘘的贾仁说道:“他看到了,小人数次都没能下手,就是胆小……这条老狗啊!” 廖宝儿呜咽,偏头凶狠的看着祖父,“小人要检举,这老畜生一共截杀了七人,他该死!” 廖虎头的脸颊在颤抖,仿佛是在害怕。他的眼珠子发红,含泪点头,“老夫该死,老夫罪不可恕,老夫……就是个老畜生。” 老贼在看着杨玄。 曹颖也在看着杨玄。 怡娘的眼中只有杨玄,恨不能马上寻了冰块来,再寻几个漂亮的女人来给他扇扇子。 这是判断。 上位者的判断能力很大程度能决定一个小团体的前途兴衰。 杨玄看着这对祖孙,突然笑了起来。 “祖父强迫孙儿劫掠杀人,孙儿咒骂他是老畜生,老狗。其实……你们扮的挺好。不过却忘记了一件事。” 杨玄起身,“若是老贼这般恨孙儿,先前为何不咒骂他?反而一味为他开脱……” 他看了不少电视剧,被那些恍如神灵的世界震撼的同时。但他始终不明白,那些假模假式的辩解为何能哄骗当事人。作为翻译的朱雀也无法解释,最后用了一句话来搪塞他。 ——神拍的剧。 杨玄把酒囊递给怡娘,说道:“杀一人。” 曹颖看似不经意的瞥了赵国林和温新书一眼。 郎君要做大事,手下就得有忠心的人。这两个不良人若是不动手,那便不可靠,以后要疏离。 “老赵,我来。” 温新书拔刀,可赵国林的马槊却闪电般的刺去。 “宝儿!” 廖虎头双目圆瞪,合身扑在廖宝儿的身前。 廖宝儿缩成一团,躲在祖父瘦削的身躯之后。 “够了。” 马槊止住,就停在廖虎头的脖颈后方。 寒气逼的他的后颈窝全是鸡皮疙瘩。 杨玄走出了林子,看着天空,说道:“这等孙儿,有等于无。却要死死护着。他杀人就帮着递刀子,他要上房就帮着架梯子,最后却成了一个祸害,害人害己。” “饶了他,求求你,饶了宝儿吧。” 祖孙二人被带了出来,廖虎头扑倒在地上,用牙齿咬着廖宝儿的裤脚,前方的温新书一拖廖宝儿,廖宝儿就拖着祖父往前。 廖虎头的牙齿稀稀拉拉,不过是几下就全被拉掉了。他满嘴是血,却依旧含着裤脚,呜咽着。 脚一动,裤脚就脱离了他的血口。 廖虎头双手被反剪着,无法自行站起来。他抬着头,身体扭曲着往前蠕动,想追上孙儿。 “宝儿……” 可他却越追越远。身后的赵国林伸手去拉他。 “宝儿……” 廖虎头借力弓起身体,佝偻着用力磕头,“求你了,求你了……放了宝儿,老夫是老狗……” 呯! 呯! 呯! 廖虎头的身体缓缓伏倒,他努力抬着头,一双眼珠子奋力瞪大,眼角流血……只是为了能看着前方。 “宝……” 赵国林伸手在他的鼻下摸了一下,抬头道:“杨帅,这人死了。” 杨玄回头,见廖虎头死不瞑目,不禁摇头。 廖宝儿突然喊道:“都是这个老狗杀的人,都是他杀的人,小人只是胁从,只是胁从……” 温新书骂道:“娘的,这是觉着你祖父死了就死无对证吗?” 老贼看了杨玄一眼。 国子监学生,还是第一个能在两县升职的国子监学生,以后必然前途无量。今日杨玄的判断力没有问题,但他更期待此刻的杨玄会如何处置廖宝儿。 首领啊! 不能软。 杨玄策马而过。 一阵风吹来。 带来了他的话。 “打断双腿……不,三条腿!” 一行人回到了城中,先行一步的老贼凑过来,“秦州别驾余镛马上路过。” 曹颖笑的和刚下蛋的老母鸡一样得意,“此事定然通到了余镛这里,他恼火,就会转嫁给万年县,可万年县几个官员漫不经心的,反而是几个不良人晒的黝黑在奔波……” 杨玄带着赵国林和温新书此刻看着狼狈不堪,衣裳甚至都破的不像话,露出了还算白嫩的大腿。那嘴唇像是干旱开裂的田地……为了这个,赵国林和温新书大半天没喝水了。 目的…… “来了,余镛来了。” 三个不良人用马托着人犯,步履艰难走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是秦州别驾余镛…… 此刻邱省正在和黄文尊商议事情。 “贞王虽说是个闲王,可陛下仁慈,贞王的内弟被贼人截杀,朝中好歹也得做个样子……” 黄文尊的眼中多了些莫名的冷意,“余别驾刚过问了此事,老夫面露为难之色,说下面的胥吏无能,怕是一个月查不清,恳请给三月期限。余别驾看着不渝……” 秦州执掌长安和周边,刺史多是亲王虚领,由别驾执掌刺史权力。而余镛便是此刻的秦州别驾。 邱省笑的就像是老母鸡,“明府放心,此事尽在老夫的安排中。” “十日?”黄文尊问道。 邱省微笑,“七日。” “甚好。” 邱省回到值房,关上门,坐下后惬意的叹息一声。 “此事做成了,便是给明府寻了个替罪羔羊,不良人无能,丢出去让那些贵人泄愤就是了。只是那位贞王这些年如同无害的兔子,连府门都不怎么出,怕是不敢泄愤。”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 邱省的思路被打断了,沉声道:“闹腾什么?” 大佬的值房周围必须要安静,这是规矩,否则大佬的思路被干扰了,或是蹲马子刚好有了便意被打断了…… 有人叩门。 叩叩叩! 标准的三下。 不轻不重。 邱省干咳一声,坐直了身体,“进来。” 门开,杨玄进来。 “见过县尉。” 邱省阴着脸,“今日是第六日,老夫许你七日查清此事,你却游手好闲。今日说不得老夫便要立个威。来人!” 外面两个胥吏进来。 杀气腾腾啊! 让杨玄想到了白虎堂。 外面一群人在看热闹。 “人犯已经抓获。” 嗯? 邱省一怔,“你若是敢糊弄老夫,律法无情!” 双腿被打折的廖宝儿被拖了进来。 “财物尽数取出,已经核对,都是受害者的。” 邱省一怔,心想此人竟然查清了此事,可见天不灭他。如此也是好事,赶紧让明府去余镛那里请功。 晚些,刺史府传来消息。 万年县县令黄文尊被别驾余镛泼了一身茶水。 关键是…… 余镛骂他不知廉耻。 什么不知廉耻? 回到家中的杨玄懒洋洋的道:“做事不积极,领功第一名,领导不弄你弄谁?” 耳边,朱雀说道:“狗官!” 你骂谁?杨玄:“……” 第48章 退钱 凌晨,天麻麻黑。 洗漱是贾仁最热爱的事儿。 曹颖起得早,早已洗漱完毕,就出来转悠,见贾仁老是洗脸,就问道:“为何这般热衷洗脸?” 贾仁一边搓着洗脸的布片,一边说道:“那些棺木中大多是朽骨,如此倒也无碍。可有时会遇到那等宝地,尸骸竟然还在腐烂。掀开盖子时,那股子味道让你能吐三日三夜。可你还得伸手进去掏,把那些宝贝掏出来……回到地面上,老夫第一件事便是洗脸,使劲搓啊搓……” 曹颖的咽喉涌动……他哪里经历过这些,但好死不死的,他追问道:“伸手去掏,掏什么?” “屁塞。” “呕!” 早饭时,曹颖看着香喷喷的饼却不动手。 “这是用羊油煎的,油汪汪很是美味。”怡娘解释了一下。 羊油,羊肉……羊屁股……羊屁塞。 “呕!” 曹颖捂着嘴冲了出去。 杨玄纳闷,“这是……” 这是几个月了? “不该啊!”怡娘过去撕了一角饼送进嘴里,随后咆哮,“曹老狗,以后你自己做饭!” 大清早就吵架能让人气血通畅,旁观也有效果,杨玄就发现自己浑身舒坦。 曹颖吐过了,又来寻杨玄。 他面色煞白,看着有些惨兮兮的,“郎君,那老贼颇有些本事,可咱们干的是大事,若是无意被他察觉了……” “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 “让他去杀一人,一家四姓的人。”杨玄想到了晏城,“杀何家的人。” “你去盯着。”杨玄起身出去。 曹颖的眼皮子在狂跳。 一直在见到老贼时他依旧觉得脊背发寒。 “觉着郎君前程如何?” 老贼正在剔牙,赞道:“前程似锦。” “想不想跟着郎君做事?”曹颖笑吟吟的问道。 “自然。”老贼每日跟着杨玄吃香喝辣,早就乐不思墓了。 “郎君需要忠心耿耿的身边人。” 老贼抬眸,他知晓那些权贵和世家都有自己的心腹,堪称是死士。谁没有些这等心腹,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第一批跟着郎君的,以后富贵不在话下。弄不好,还能弄个官做做。” 若是郎君讨逆成功,麾下的心腹自然水涨船高。 老贼心想那些世家和权贵高官都有自己的门路,身边幕僚什么的只要愿意,为官真不是难事。自己是个盗墓贼,贵人自然看不上。而杨玄年少有为,说不得以后飞黄腾达。 老贼的眼中多了光芒和憧憬……他做梦都想着能光宗耀祖,但想得最多的就是做个盗墓的头领,做官……谁见过盗墓贼做官?做梦去吧! “还能娶娘子!”曹颖加了个筹码。 曾经浑身尸臭,没有女人看得上的老贼毫不犹豫的道。 “想!” “去杀个人吧。” 曹颖微笑着。 门外,怡娘握着软剑的剑柄,低声道:“莫要寻死!” “好!” 老贼很爽快的道:“老夫本就是个游走于幽冥与人间的渣滓……” 怡娘悄然退去。 而曹颖却想到了当初杨玄令他和怡娘去杀何氏护卫头领的事儿。 投名状! 看着这般无害的郎君,竟然有这等手段。 想到往日自己对郎君有些轻视,哪怕只是在心中,曹颖依旧觉得脊背发寒。 “老夫这是逃过一劫啊!” 午饭时杨玄听到了一个消息。 “何氏的一个管事中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情妇家中,就在上茅厕的时候,被人从后面窗户爬进来,一竹签捅在脑门中间,淹死了。” 包冬回来了,这个消息自然是他率先发布。 有人冷笑,“我来辟谣。那管事的马突然发狂,一头把他甩了下来,脖颈都断了,说是能回头看到自己的后背。” 咦! 有人三两下吃完就跑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那学生得意洋洋的道:“后来一看,那马竟然被人喂了春药,这才发了狂。” 有人不解,“吃了春药……马也该去寻马发泄吧?” 那学生坐下,拿起筷子,“是公马。” 那人更不解了,“那狗发情都知晓抱着人的腿蹭,马为何不能寻棵树去蹭蹭?” 那学生叹息,“公马都是被阉割了。” 无处发泄的公马会干啥? 众人双腿一紧,一种悲壮的气氛油然而生。 包冬低头,“有人也在卖药,起名叫做什么……回春丸,这人不要脸到了极致,我在想如何收拾他。” 这不是电视里说的碰瓷吗? 杨玄问道:“那药是如何吹嘘的?” “好男儿从不低头。” 包冬低头看了一眼,“浮夸。” “没错。” 杨玄觉得这个广告过分了些。 …… 每日中午,怡娘都要去采买。 不用什么马车,几个人的菜怡娘一个竹篮就装了。 “这个羊肉,要最嫩的。” 郎君还年少,要吃最好的羊肉,方能长得魁梧俊美。 “菜给我水灵的,有黄斑的不要。” 当年太子被废,一家被幽禁,侍妾生下了一个孩子。有人建言告知帝后,兴许帝后能心软放了太子一家。 怡娘抬眸看着前方的人流,想到了太子当时的模样。 太子在微笑,在被废后,他第一次这般无忧无虑的笑着,伸手摸摸孩子的脸,随后拒绝。 那个孩子啊! 怡娘的眼中多了温柔,甚至还哼着歌谣。 东市买菜,西市买布料。 郎君的脚费鞋子,再厚的鞋底也经不住他磨。回家给郎君做一双鞋子,要厚一些。 她挎着满满当当的竹篮往回走。 出了东市直走,到了永宁坊,怡娘抄近路。 小巷子很多,不熟悉的会迷路。 转过去就是大道,一个乞丐坐在巷子口,默默的看着对面的青苔。 听到脚步声,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只脏兮兮的破鞋。而另一条腿已经不需要了,从膝盖以下整齐断掉。 一双秀气的蒲履出现在乞丐的视线内,他双手夹在大腿之间,把脑袋差点垂到了胸口,听着好听的声音说道:“天气热,你莫要乱跑,还有,拐杖要守好,免得那些恶少或是顽童弄走了,到时候你如何行走?” 一个油纸包放在他的身前。 “收起来,别被人抢了。还有,这里有一双鞋,不是我舍不得郎君不要的鞋子,只是你们的脚不合适……” 一只新鞋子放在油纸包之前。 “做大了些,不过穿着舒服。” 蒲履出了巷子口,乞丐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那背影,直至消失,这才拿起油纸包。 里面是五张饼,够他吃一天。 鞋子不大,穿着很是舒服。 他把鞋子放在怀里,缓缓吃饼…… 怡娘回到家就要准备下午饭,听到杨玄回来的声音,就去厨房看了炖的骨头,嗅着香味,想着郎君吃着这些,定然能比孝敬皇帝长得更为魁梧。 “陛下,奴不是故意的。”怡娘双手合十,装作惶恐的模样拜拜,然后吐吐舌头。 她走了出去,听到杨玄和曹颖在里屋说话。 “……那韩莹如今举手投足间便多了骄矜,这人就是如此,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她生意只是寻常,仅仅能养活自己和那个汪顺,所以笑的都有些卑微。此时她手中有钱,便有了底气。这人啊!钱是胆……”曹颖咳嗽了一下。 杨玄的声音很平静,并未有什么波动,“我在小河村时,每日最大的奢望便是有肉吃,不被呵斥,再给半个时辰的空闲那便是神仙的日子。可到了长安后,如今我每日吃着怡娘做的美食,住着好床好被子,穿着好衣裳,可我快活了吗?并未。可见人的欲望从无止境,贪婪。我理解,请了她来。” 韩莹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陈曲。 带她来的是老贼。 门开,一个有些面善的女子站在门内,双手袖在袖子里,头一抬,一股说不清的气势便迎面而来。 “跟我来。”女子转身,那种不容忤逆的气质让她有些恍惚。 厅堂外,那个和她交接分红的曹颖站在那里,颔首道:“韩娘子,郎君在里面,请。” 韩莹生出了些幻觉,觉着自己是在皇宫中行走,即将去拜见一位贵人。 踏入厅堂,杨玄跪坐在上首,眯眼看着她,微笑道:“坐。” 韩莹坐下,缓过来后,马上开口。 “杨帅,元州拉面的生意不错,我在想能否扩大些,扩大一倍或是……但需要投钱进来,我想多投些,当然,杨帅愿意多投些也成,我在想……要不,杨帅也投三成?杨帅这般少年有为,以后定然会青云直上,令人羡煞啊!” 杨玄如今是万年县不良帅,还是国子监学生,少年得志,只需吹捧几句,难道还坐得稳?有他的份子在,那些恶少也不敢来找茬,少了许多麻烦和意外支出。 韩莹觉得自己的算盘丝毫不错。 因为她看到杨玄的嘴角微微翘起。 然后。 屈指叩击案几。 用一种韩莹很陌生的语气,近乎于居高临下的气势。 不,就是居高临下。 仿佛是在看着一只卑微的蝼蚁。 “退钱!” 第49章 我干净的如同白雪 元州拉面的生意越来越好,每日客人络绎不绝,每日都有许多客人排不上队,怨声载道,但第二日又会早早守在店门外,就想等着那一碗鲜香无比的拉面。 汪顺告诉韩莹,有人排队得了拉面后,竟然转手就给了别人,随后收钱。 这是坚定韩莹扩大店铺的原因。 但她必须要面对拉面的创始人,国子监学生,万年县不良帅。 “退钱!” 杨玄就像是俯视蝼蚁般的看着她。 韩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她愣住了。 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拉面生意,而是家。 父亲为她相中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钱,钱多的可以让她一家子从此过上优渥的日子。可她跑了。 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傻笑流口水的模样,她就不寒而栗。 父亲是为了钱准备把她卖了,所以她想证明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挣钱。无需男人她也能发财。 但现在眼前的少年告诉她。 “退钱!” 他不干了! 这对于她来说堪称是久干逢甘霖,肚饿来大饼。 三成钱对于她而言不是事,现在随手就能拿出来,随后元州拉面就是她的了。 她仔细看着眼前的少年,想分辨他这话的真假。 真的! 她发誓是真的。 她敢用自己离家后的颠沛流离岁月发誓,这个少年的话丝毫不假。 她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怡娘,那平静的神色让她懵了。 退钱,随后店铺是我的。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自己衣锦还乡的那一刻,父母的惊讶,痴呆男人的父母的惊讶…… 但这和父亲想把她嫁给那个痴呆有何区别?都是为了钱而不顾廉耻! “不。” 韩莹起身,“杨帅,你依旧有三成。” 杨玄有些不耐烦的道:“有一点你怕是没弄清楚,我对所谓的三成并无兴趣,所以,要么退钱,要么……” 韩莹霍然起身,“我不是随便的女人!” 怡娘的眼中多了不屑之色,淡淡道:“我家郎君也看不上你!” 杨玄轻轻叩击着案几,“要么你退出。” 非此即彼吗? 韩莹的心跳的剧烈。 杨玄失去了和这个女人周旋的兴趣,他觉得此刻去和朱雀探讨一下正能量更舒坦。 “两个选择,你自己选。” 怡娘看着他,眼中的欢喜不加掩饰。 郎君越发的霸气了。 杨玄走出去的一刻,站在门外的曹颖微微欠身,那恭谨的模样让杨玄想到了些什么。 狗太监! 老曹这模样和电视剧里的太监差不多,加点阴阳怪气就无需化妆。 “郎君,大业需要钱粮,许多钱粮。” 曹颖很欣慰郎君的霸气,但却知晓霸气不能当饭吃。 “我知晓。”杨玄说道:“你觉着让一个女人知晓咱们挣了多少钱……合适吗?” 曹颖把迂腐二字忍住,“郎君,最多是把她收了暖被子罢了,女人,一夜之后看着床单自然就会低头,从此依附自己的男人,相夫教子。难道她还想去做官?呵呵!” 老曹果然是个贱人。 杨玄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配种的男人,需要的时候拉出来冲着那些女人鼓起肌肉,随后卖力干活…… 这让他想到了小河村的种猪,村里的母猪都被它宠幸过,日子过的无比潇洒……关键是主人家还不杀它。 因为太臭。 那肉腥膻的连狗都不愿吃。 “哎!老曹。” 曹颖一怔,“郎君。” “这个女人敢从家中反出来,你觉着睡一觉之后她就会踏踏实实的做我的女人,可能吗?” “应当……能的吧?”曹颖觉得这个没问题。 “能个屁!”怡娘送走韩莹追了上来,“除非弄大她的肚子。” “那不简单?”曹颖挑眉,“郎君这般少年,也就是一晚上的事。” “少年人的***成活率高。”朱雀在杨玄的耳边开着车,大车从他的脸上碾压而过。 身后两个人还在吵架,越发的激烈了。 “咳咳!郎君还在。”曹颖不是对手,在惨败之前赶紧转移视线。 杨玄摇头,“继续。” 吵架有益身心健康,这是他找到的知识。 朱雀已经在为他脑补了,“吵架能发泄负面情绪,以及压力。能充分锻炼全身肌肉,还能让你轻松睡一觉……” “可你上次说敦伦也是这样,也就是说,吵架和敦伦一样?” 杨玄的心中霍然开朗,“难怪那些夫妻爱吵架,这必然是日久生厌,用吵架来代替****。朱雀,朱雀?” 绿灯长亮,就像是个呆滞的孩子。 老贼在前院不管这些事,他坐在台阶上,感受着悠闲的气息,觉得人生在此刻达到了高峰。 “郎君。” 杨玄出来了。 “我去万年县,家中盯着些。” “是。” 万年县的气氛有些古怪。 “明府被余别驾痛斥为无耻,声音太大,外面都听到了。” 温新书幸灾乐祸。 “还是老赵稳重。”杨玄舒坦的坐下。 赵国林搂着马槊,“痛快!” “杨玄。”老唐来了。 温新书看了一眼未来岳丈的头顶,今日竟然发型又不同了。 “明府那边刚呵斥了邱县尉。”唐小年显然对这两位也没好感。 杨玄对他们之间的狗咬狗没兴趣。 “可有人在说……”唐小年压低了嗓门,“他们说这一切都是你带来的。” “什么意思?” 杨玄觉着黄文尊和邱省就像是出错的两个官员,犯错了不是从自身找原因,而是拼命推卸责任,寻找替罪羊。 “你不知道。”唐小年难得的露出了猥琐之色,“昨日余别驾怒火冲天,骂黄文尊什么……” 贱狗奴? 贱人! 杨玄的想法很多。 “娘们一样的东西!” 唐小年呵呵笑着。 男人就要雄性十足,要阳刚之气十足……这是大唐的标准。所以说男人像女人,这是奇耻大辱。 朱雀说道:“炮。” 杨玄一边和唐小年琢磨事儿,一边还得提防朱雀突然开车。 “县尉来了。” 串岗的唐小年有些尴尬起身。 邱省的眼中压根就没他这等吏目的存在,冲着杨玄微笑。 微微一笑很慈祥。 “小杨啊!” 这让杨玄想到了老官员。 “在。”杨玄标准回应。 邱省拍拍他的肩膀。 上官拍你的肩膀,这是看重的意思。 朱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当然,也有可能是送你去当炮灰之前的告别仪式。” 邱省慈祥的看着他,“镜台那边有事需万年县协助,你去看看。” 赵国林面色一变,温新书面色惨白。 串岗被上官看到的唐小年冒死给杨玄一个眼色。 别去! 对于长安来说,镜台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地方,他们的视线遍及天下,他们的权力可以通天。 没有官吏愿意和镜台打交道,仿佛那里就是个龙潭虎穴。 而镜台执掌者,独眼龙王守的名字更是有止小儿夜啼的威力。 你去了,就会进入镜台的视线。 别答应! 唐小年的眼色就是这个意思。 邱省的目光转过去,唐小年掩饰的挠挠头。 青丝飘落。 “领命。” 上官的吩咐,杨帅不能拒绝……赵国林身体一震,旋即放松。 温新书低下头。 唐小年把四周的头发往脑袋中间捋捋…… 邱省放在杨玄肩上的手变成爪子,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了一下。 “好,老夫等着你的好消息。” 等邱省一走,唐小年就捂额,“你可知晓,但凡进入镜台视线的官吏,他们都会仔细琢磨,把你查个清清楚楚。” 温新书叹息,“这年头谁能白玉无瑕?” 这是职业毛病。 三人看着杨玄。 ——你,干净否? 杨玄点头。 “我干净的如同白雪。” 耳边,朱雀在说话:“雪会吸附许多脏东西,看似洁白无瑕,实则肮脏不堪……天空有多脏,雪花就有多脏。” …… 镜台。 杨玄看着那面大镜子,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衣冠。 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写的刚劲有力。 “跟着来。” 杨玄一路到了大堂。 堂上,独眼的王守眯眼看着他。 下首两排玄衣男子也在看着他。 “监门,此人是万年县不良帅杨玄。”带他来的男子介绍道。 王守漫不经心的道:“贵妃的生辰要到了,贵妃准备归家省亲,万年县不良人协助保护。但凡出了岔子,咱剥了你的皮!” 是这事儿? 杨玄应了。 走出大堂,他看到了赵三福和一个很和气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杨玄和赵三福都目不斜视。 旋即身体齐齐一震,都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对方一眼。 见到熟人看一眼,这才是正常反应。 辛全和赵三福进去。 王守在交代护卫贵妃回娘家的任务。 “都盯紧!” 王守摸摸眼罩,看着进来的辛全和赵三福,“照规矩,查万年县刚才那个不良帅的底细,出了岔子,咱剥了你等的皮!” 赵三福的眼皮子强烈的蹦跳了一下。 …… 感谢“老巨!”的盟主打赏,感谢“54唐人”的盟主打赏,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