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天可笑又可恨 乍暖还寒,杏花迎雪,一夜二月春光披银装,别有一番意境。 伴着“咯吱、咯吱”的响声,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直延伸到湖中的八角亭。 走在最前,本直向护栏而去,身披狐裘,白纱遮面的女子,行至石桌时,脚步兀自一顿,抬手一拂桌面,石桌上的菱花镜,便被扫在了地上。 后面一前两后跟着伺候的三个宫女,看到地上的菱花镜,脸色皆是一变。 后两个更是吓得直接扑跪到了雪地上。 要知皇后皇上大婚那夜,皇后不慎磕到后脑勺,昏迷三天后醒来,性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原本自视美貌的她,醒来后只要一见能照出面容的东西,就会大发雷霆,有几次还险些拿利器,划花自己的脸。 更是闹着,将自己的名字给改了。 太医只道皇后娘娘是脑部受创,致行为反常,待脑部瘀血消散,性情便会恢复如初。 就这样大婚不过四日的皇后,被皇上安排到了距离都城二十里外的离宫休养,一住就是月余。 不过月余来,却无人生出初登后位的皇后,就此失宠的想法。 因为皇后不喜成像的东西,皇上就将皇后所居承恩宫一切反光,能印出人像的物件,全部更换。 皇后闹着要改名,皇上就下诏晓谕天下。 更遑论自皇后来离宫第一日,皇上问候的书信后脚就送了来,之后每日不断,有时,一日就能送来三四封,足可见皇上对皇后的思念。 同样,就算这期间皇后未给皇上回过只言片语,旁人看来,皇后也是殷切的想回到皇上身边。 不然以前风风火火,只知舞枪弄棒的武将之女,不会静下心来练习琴棋书画,修身养性。 都说人的火气最难抑制,可原本动不动就发脾气,责罚宫人的皇后,现在只要不看到镜子,性情甚至比她出阁前,还要和善几分。 若非用心,短短月余,怎会有如此成效。 就是不知哪来了个不长眼的,知道皇后每日必来湖边的八角亭,还将菱花镜遗留在了此处。 紧随其后的宫女碧珠面色一沉,将菱花镜往跪着的两个宫女面前一踢,大声呵斥道,“你俩是怎么办差的,还不将东西收走。” 正巧被菱花镜撞到手指的宫女慢了一步,另一宫女抢先将冰冷的菱花镜捧起,藏进怀里,整个人被冰的直打摆子。 “还在这碍眼,还不都给我滚下去。” 赶走二人,碧珠才面露得意之色,她可是从小跟着皇后娘娘长大的贴身婢女,怎么可能容这些只知献媚的宫女,爬到她头上。 等碧珠再看向皇后时,发现皇后已走到了栏边,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护栏。 碧珠心一紧,忙上前搀扶,“娘娘当心。” 顾露晚后背缓缓直起,拂开碧珠搀扶的手,转过身来,问道,“你会水吗?” 碧珠被问得一愣,“娘娘忘了,您和奴婢都不会水啊!” 顾露晚笑笑,就算白纱遮面,也掩盖不了她绝艳容色。 “她顾露景不会,可我顾露晞会啊!” 看碧珠愕然模样,顾露晚很是理解。 因为别说别人不相信,就是她自己,一开始也无法接受。 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谁能想到,磕到头昏迷后醒来的,不是勒死她如愿成为皇后的顾露景,而是一年前早死了的顾露晞? 顾露晞睁眼明白过来的那一刻,觉得老天总算开眼,却又无比可笑可恨。 老天怜悯她到死才看清共枕七年的夫君,和堂叔一家的真面目,让她重生了。 可让她重生为谁不好,偏生让她成了勒死自己的顾露景,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可她不能死,顾露景死了,可害她父兄胞弟的萧风奕没死,顾家二房的其他人,也都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那怕是借着自己最厌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的躯体而复生,顾露晞也要让她的仇人们生不如死,死无葬身之地。 除了初醒,顾露晞没能接受自己顶着顾露景的脸、顾露景的名字活下来,闹着要划花这张脸外。 后面闹着改名、自残,都是顾露晞有意而为。 她需要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忘掉曾经的顾露晞,成为像顾露景的顾露晚。 而眼前这碧珠,自小跟在顾露景身边,不仅了解顾露景,心思还很多。 一直留着,恐成隐患。 幸而上辈子的顾露晞眼盲心盲,却还算是个好人,也总算这世上有懂何为知恩图报之辈。 不至于让她含恨而死,从地狱好不容易爬上来,还只能含怨而终。 碧珠好不容易才回神,以为以往她连走路,都要学顾露晞的主子,又跟自己开玩笑了。 不过以一个死人自居,还是挺瘆人的。 “娘娘,她会水有什么用,不还是败在了您的手里,您如今可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比她可厉害多了。” 碧珠信与不信,顾露晚并不在意,她要的不过是物尽其用。 “不愧是主人杀人,上赶着递白绫的婢女,提起故人,毫无愧疚。” 顾露晚垂眸一笑,笑眸里满是嘲讽。 “就是不知萧风奕知你当着他的差,拿着沈氏的钱,来找你清算时,你会是何般反应?” 碧珠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露晚,踉跄后退。 顾露晚伸手扶住吓的腿软,差点一屁股臀坐到地上的碧珠,目光转厉,冷冷道。 “虽说我筹谋多时,却也难保这里没有眼线,所以你反应不要太过,也不要跪着乞求原谅,因为你不配。” 说完,确认碧珠会照做,顾露晚才将手松开。 碧珠身体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她听不懂,为恶的人明明是她,而自己不过是听命行事,为何她要恐吓折磨自己。 是发现她在为陛下和夫人办事,要拿捏她,才故弄玄虚吗? 碧珠双手抓住顾露晚的手,哭道,“娘娘,奴婢不是心甘情愿的啊!是陛下,陛下拿奴婢妹妹的性命相要挟,奴婢不得不听啊!” 若非顾露晞死前,有人冒死前来告诉她,萧风奕逼宫,顾露景带人闯入了东宫,让她快跑。 她到死都不会知道,萧风奕以这样的手段,控制了她身边无数人,让她上一世成了一个睁眼瞎。 第2章 落水后再见 手段不嫌卑劣,昨日能用来对付顾露晞,今日自然也能拿来控制顾露景。 顾露晚用了七分劲,才将自己的手从碧珠手里抽出来,“那沈氏呢?” 碧珠还想再抓,被顾露晚一瞪,不敢了,只哭道,“奴婢妹妹身体不好,要吃药,要人照顾……” 背信弃主,除了畏惧强权,也可为利。 顾露晚唏嘘,“你跟在顾露景后面坏事做尽,她赏你的东西,不够你给你妹妹看病吃药、衣食无忧吗?” 说完,顾露晚自己都觉得好笑,她为何要替顾露景不值。 她自己待下宽厚,不一样输给了拿人要害的萧风奕吗? 碧珠哭着辩解道,“郎中说……” 问完,就算让碧珠做了个明白鬼,顾露晚抬手打断。 “你以死谢罪,我可保你妹妹一命,其他的,我都不想听。” 碧珠直摇头,哭求道,“娘娘,奴婢知错了,您身边无可用之人,奴婢可以帮您骗陛下和夫人。 奴婢不能死,奴婢死了,陛下会觉得奴婢无用,会杀了奴婢的妹妹的。” 听着碧珠的哭求,顾露晚想到了她曾无故下落不明的两个贴身婢女,鼻头有些发酸,却只能硬生生将泪意隐下。 大仇未报,她亦没有资格。 顾露晚逼近碧珠,从袖中抽出她刚从护栏上拿到的那方手帕,举到碧珠眼前。 碧珠看到,脸色顺时煞白,抓过去一看,发现果真是自己绣给妹妹的那方。 她还从不知,自己有勇无谋的主子,何时变得如此厉害,能知道她在给陛下和夫人做事,还有人帮她偷妹妹的手帕。 碧珠止住泪,直勾勾的对上顾露晚的眼睛,单看这双杏眼,确实长得像顾露晞。 是地狱的恶鬼,附身来向他们索命了吗? 碧珠不信恶鬼,因为如果真有恶鬼,那她早死千八百回了,不会活到现在。 但眼前的人,在只会胡作非为的时候,就比恶鬼还可怕,现在是开窍用不上她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碧珠问道,“娘娘真能保住奴婢的妹妹?” 顾露晚道,“只要你以死谢罪,我会让人护你妹妹离开都城,保她后半生无忧。” 碧珠并不尽信,“娘娘如何证明,您能做到?” “机会只有一次。”顾露晚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整个人向后翻过了护栏。 碧珠吓得大喊,“娘娘!” 也是这一下,碧珠才惊觉,眼前之人或许真不是她主子,不然就真太可怕了。 那么眼前的这种死法,对她无疑是最好的一种。 杏园很大,刚被呵斥离开的两个宫女听到喊叫声,和隐约“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回头见亭中无人,吓得亦是大喊,“娘娘落水了,快来人啊!” 然后二人一个朝八角亭,一个朝月洞门外跑去。 可皇后头部受伤来离宫后,就不喜被人左右环绕,身边常只有碧珠,最多时也不超三人。 出来散心时,更是不喜与人照面。 所以,每日这个时辰的杏园,人迹罕至。 等有会水的赶到将人救上来,皇后得天必佑保住一命,碧珠已经断气了。 若非不得已,顾露晚并不想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惩治恶人。 但碧珠没有说错,她身边的确无人可用。 毕竟连不可一世的顾露景身边,如今都无可信之人。 那她在宫中,就算能找到旧人,也要掂量一下,这人有没有被萧风奕挟制过。 不然稍有不慎,她就会落得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好在上一世她来离宫时曾救过一个养鸽人,而这养鸽人还记得顾露晞的救命之恩,就算未见来人,也将她交代的事,一一办妥了。 不然顾露晚还真不知,等回到孤立无援的皇城,她要如何与萧风奕共处。 两世夫妻,这一世的她就算下定决心,倾之所有要让他身败名裂,将其挫骨扬灰,也做不到再与其温存。 所以,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不侍君的理由。 跟在顾露景后面坏事做尽,又对其无所不知的碧珠,就成了这个理由。 ………… 顾露晚在心里,曾预演过无数遍,重生后与萧风奕的第二次见面。 可当她假装昏迷躺在床塌,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双大手时,还是忍不住血气翻涌,想不顾一切向他索命。 可装受刺激,神志失常打人这事来两次,并不明智。 毕竟顾露景连杀人都不眨眼,又没再伤到脑袋,她顾露晚对“被害落水”表现的有点慌乱就够了。 再多,难免惹人起疑。 不过顾露晚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让萧风奕痛的机会,趁着闭眼压抑怒气,她被握的手,指尖狠狠掐向萧风奕的手背,嘴里嘟囔着“不要,不要”。 萧风奕只以为她在做噩梦,忍痛轻声唤道,“皇后,皇后……” “不要。”顾露晚喊出声,身体跟着弹坐而起,看到萧风奕本能的收回手,抱着被子往后挪了挪,宛如受惊之鸟。 萧风奕被顾露晚接连的动作,整得有点发懵,想坐近些安慰,又怕再刺激她,只按着自己被掐的手,坐在原处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说着,还不忘朝旁吩咐,“快宣太医。” 顾露晚身体放松了些,警惕的看着萧风奕,又扫了眼站在内殿伺候的其他人。 除了她承恩宫的首领太监江东,另外立着的几个宫女,都十分眼生。 顾露晚略带不安的问道,“碧珠呢?” 落水一事尚还在查。 萧风奕并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碧珠溺亡的事说出来,却不知顾露晚是装的,“皇后要碧珠做什么,朕帮你。” 来离宫这月余,顾露晚装记忆混乱,向碧珠打听过不少顾露景和萧风奕的事。 还真以为二人是郎情妾意,现在看来,萧风奕对顾露景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顾露景就算见过萧风奕是如何对顾露晞,却依旧幻想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 “没…没什么。”顾露晚摇了摇头,才装作一时受惊,要下床向萧风奕请罪。 “臣妾适才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萧风奕伸手按下顾露晚的动作,没顾得上疼的手,疼的他一“嘶”,“你我夫妻,何需如此见外,大婚那日,我就说了,今后唤我奕郎。” 第3章 子嗣艰难 “奕……”郎。 这个称呼,顾露晚曾唤过无数遍,可她还是高看了自己,她以为她做好了回宫的准备。 却没想到,萧风奕碰她她抗拒就算了,现在一个称呼,这“奕”后面的“郎”字,她都叫不出口。 没办法,记忆错乱还要接着装,所以顾露晚索性装头疼,按着额头略带自责的岔开了话题。 “新婚那夜吗?臣妾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得顾露晚如此说,萧风奕暗自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道。 “皇后头部受创,难免记忆混乱,太医说慢慢都能想起来的,不必太过在意。” 刚拦她还隔着被子,这直接的触碰,让顾露晚又泛起一阵恶心,好不容易才按下别开头的冲动,同时也将萧风奕的暗自侥幸,看了个分明。 说真的,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顾露晚还真没怀疑过,帝后大婚那夜,顾露景的伤不是意外。 现在看来,负心汉就是负心汉。 不,他根本就没有心。 可他明明表现的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为何当初的自己,就看不见呢? 如果她有早日看清萧风奕的真面目,她大哥或许就不会死,爹爹的冤屈、弟弟的惨死,说不准早就大白于天下。 而不是等到大哥的死讯传回都城,被顾露景踩在脚下,才知父亲是…… “太医说都能想起来的,皇后怎么还哭了。” 萧风奕一脸心疼,往里坐了坐,双手捧着顾露晚的脸颊,用大拇指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被拉回思绪的顾露晚,看着为了给她拭泪,凑到她跟前的萧风奕,遍体生凉。 顾露晚阖上杏眼,藏在被中的手,指尖掐进掌心肉,都感觉不到疼。 可她心里无比清楚,她必须振作,如果她连基本的触碰,都无法克服,那报仇,简直是痴心妄想。 想清厉害,顾露晚扼住心中痛楚,笑着睁开了眼,“臣妾不过心中遗憾,让陛下见笑了。” 遗憾,萧风奕可没感觉出来,甚至觉得连以前那股令人讨厌的粘人劲,都没了。 萧风奕面上不显,见太医正好进来,他往床尾挪了挪,关切道,“皇后身体要紧,先让太医给看看。” 该诊治的,顾露晚昏迷时都已经诊治过了,现在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是以顾露晚靠在床栏上坐好诊治时,太医也就号了下脉,简单问询了顾露晚有何不适,然后答会仔细调养,便要退出去。 “太医留步。” 顾露晚叫住太医,道,“本宫并非柔弱之人,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还请太医据实以告。” 太医心慌的看向萧风奕,之前的诊治结果是派人禀报过的,见他点头,才颔首向顾露晚答话。 “春寒料峭,娘娘坠湖免不了受寒,这寒气入体,可大可小。 不过娘娘不必担忧,微臣定会为娘娘好好调理,相信以娘娘的底子,不日就可恢复如初。” 顾露晚问,“如果调理达不到预期,会如何?” “这……”太医心虚的看向萧风奕。 萧风奕伸手捏了捏顾露晚的肩膀,“皇后放心,朕,绝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 顾露晚笑笑,“可我想知道。” 未出阁的顾露景,曾何其狂妄,此时不顺心,逾矩自称“我”,更符合她的脾性。 不像她,自小知礼守仪就被刻在骨子里,所言所行从未逾矩。 萧风奕并不计较,朝太医点头默许,太医才埋头继续道,“娘娘现在虽只是体虚乏力,可若调养不当,娘娘今后,怕是会…子嗣艰难。” 顾露晚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切,萧风奕看得一愣,透过这双杏眼的哀愁,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子嗣艰难,几乎可以葬送一个年轻女子的一生。 尤其贵为皇后,若膝下无子,不仅在后妃中抬不起头,更有甚者,还会被朝臣诟病。 顾露晚短暂的哀痛,并非因听到“子嗣艰难”而难过,她只是想起了曾经,与她无缘相见的那三个孩子。 现在回头看倒觉得,或许有的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强求不得。 也才有现下的求仁得仁,体虚乏力无法侍寝,顾露晚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不枉她倒春寒往湖里泡了一遭。 顾露晚露出倦容,轻声道,“陛下,臣妾累了。” 萧风奕柔声道,“皇后好好休息,朕这几日都留在离宫陪你。” 顾露晚勾了勾唇角,未再多言,直接躺下,阖上了双眸。 萧风奕体贴的替顾露晚掖了掖被角,才起身离开。 寝殿内,除了余下一看护的宫女,其他人皆随萧风奕鱼贯而出。 出门后,除了江东,其余人皆沿着檐廊往左散去。 萧风奕下了门前台阶,走着走着,突然回转了身。 颔首跟在身后送他的江东,跟着侧身,往旁边后退站了一步。 萧风奕疑惑地看着殿门,问道,“皇后最近可有按时吃药?” 江东将头埋低了两分,答道,“药皆是碧珠亲自端给皇后服用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萧风奕目中疑惑未散,眉头跟着微微皱起,“皇后性情似乎有些……罢了,你好生看着,但有异常,即刻回禀。” ………… 离宫倚风景秀丽的辰山而建,有五座宫殿,楼台水榭不计,期内除汤泉,更有杏园、梅园等无数景致。 顾露晚住在中轴线西侧的落霞殿,原本皇上在离宫,一般会居正殿合乾殿。 但萧风奕为表示对皇后的关心,并未移驾,而是选择歇在了落霞殿的落霞阁。 落霞阁有三层,朱梁画栋,碧瓦飞檐,只不过此时白雪压顶,只可见白雪消融处零星露出的瓦色。 三楼,身着金丝龙纹绣玄色常服的萧风奕,独立西窗,生于帝王家,他自有一副好皮囊。 这会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就如同在他身上披了一层橙红的光晕,夕阳还洒在未消融的雪上,五彩斑斓,映在他眼里,静谧美好的,让他如画一般。 听到身后动静,画中的萧风奕眉头皱了一下,似对打断他欣赏美景的来人不满。 来人是御前总管太监周齐海,周齐海手里捧着不少东西,有零散摞成一摞的纸,有书,有画卷。 萧风奕没让他靠近,“就站那里说。” “诺。”周齐海驻足领命,离萧风奕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萧风奕依旧欣赏着窗外的夕阳雪景,问道,“皇后落水,可查清了?” 第4章 暗示转变 周齐海将得到的情况一一禀来,虽看不到萧风奕的脸,简单的问答间,却能感觉到气氛越发紧张。 萧风奕不满道,“按你说来,是皇后失足落水,碧珠救主溺亡?” 顾露晚醒来时,周齐海不在旁边,并未看到皇后那惊恐,和提及碧珠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据他来离宫的查证,并未发现皇后落水,有人为谋划的痕迹。 皇后不喜人在她周围碍眼,又走哪都带着碧珠,暗处盯着的人自非必要,闹了几次不愉快,没安排了。 皇后动怒,碧珠代为责骂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 虽说现在菱花镜如何出现在八角亭尚不明,可既可能是大家见出事不敢认,也可能是碧珠遗忘在哪的,死无对证。 随同去杏园的两个宫女,也一口咬定没听到特别的动静,说明日常相处融洽的主仆,一早也没发生过争执。 那上面的推论,就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 可皇上不满意,他就只能再查。 周齐海埋头道,“这只是今日得出的初步推断,奴婢会接着往下查。” 若非顾露晚醒来时的反应,萧风奕也会将这当作一场意外。 可若不是意外,顾露晚为何不直言,难不成是想起了大婚那夜的意外,怀疑他对她不利? “另一件事呢?”声音平淡的与适才判若两人。 天边最后一抹红散尽,萧风奕回转身来,因他在房内谈事,宫女们并未进来掌灯,房内略显昏暗。 “东西都拿来了,奴婢这就叫人进来掌灯。” 周齐海将手上捧着的东西放到紫檀雕龙桌案上,就出去领候在门外的宫女进来掌灯。 不肖片刻,室内仿若白昼。 萧风奕坐到龙纹宝座上,一手按着周齐海方放下的东西,“不是说皇后日日勤习书画吗?” 周齐海恭敬答道,“大多娘娘不甚满意,直接撕掉或烧掉了。”然后小步挪到龙案旁,埋头替萧风奕将画卷展开。 顾露晚到离宫后练的书画,不时有被偷送回宫中,那字画,萧风奕基本不看,倒是周齐海每次都能撇到几眼。 虽看着有所进境,但对一个世家贵女来说,还是一言难尽。 也就武将之家,粗通琴棋书画便算不俗,不能指望谁都是那神仙人物,出类拔萃、剑胆琴心。 萧风奕随手翻了翻那摞纸,又撇了两眼周齐海正一幅幅打开的画卷,眼里掠过些许失望。 直到目光落到打开的棋谱上,萧风奕眼里才有些许光亮,捧起棋谱,他指腹不觉在其上的注解和小人画上来回摩挲。 “这棋谱不似宫中之物。” 若非碧珠溺亡,顾露晚的一切举动,可说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是以,除了今日之事,其他周齐海皆能应答如流。 “娘娘来离宫时,曾让人去靖宁侯府取过一些已故太子妃顾氏的书册、画轴,这棋谱便是其中一本。” 周齐海口中已故的太子妃顾氏,便是一年前已身故的顾露晞。 萧风奕登基后,并未追封顾露晞,所以她身后位分,依旧只是太子妃。 前日,萧风奕无意瞥见从离宫送回宫的东西,发现顾露晚字画风格变了不少。 不想这人不仅惦记人的名字,现在连写字作画,也要朝人看齐了。 只可惜,这棋谱不过是顾露晞少时之物,字画笔风都还很稚嫩,只有她后来的四分。 她顾露晚,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萧风奕道,“其他的呢?” 听出萧风奕的怒意,周齐海弯腰曲背,将头埋得不能再低,“回陛下,其他均已被烧毁。” 萧风奕的脸一点点沉下来,“滚出去。” 周齐海哪敢多留,点头哈腰,忙退了出去。 从守门的小太监手上拿过拂尘,周齐海还抬腿踹了那小太监一脚,低声啐骂道,“没用的东西。” “周公公这是怎么了?”清脆的女声从楼梯上传来。 随着登楼的脚步声渐近,一清丽的宫女端着一盅汤,站上了走廊。 她五官算不上惊艳,但脸型极为出挑,尤其是下颚线条,简直是神来之笔。 周齐海神色稍缓,“芷鸢姑娘,陛下赶路劳顿,已经歇下了。” 芷鸢看着从门窗透出来的光亮,笑道,“奴婢进去放下这盅酸梅鸡汤就走,不会让周公公为难的。” 周齐海眯了眯眼,他倒不全是好心,主要是不想跟着挨骂受罚,谁知对方竟不领情,在他面前拿起乔来了。 “芷鸢姑娘知道这宫里,最难得的是什么吗?” 这是说她不识趣吧! 芷鸢笑脸一僵,周齐海是御前的人,她现在可开罪不起。 想清厉害,芷鸢复又笑道,“是奴婢冒失了,还望公公勿怪。” 说罢屈膝一礼,转身离开。 周齐海恨恨,朝她背后啐了一口,“呸,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 重活一次,顾露晚回头看,才发现萧风奕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 只是以前的她,深信萧风奕是磊落君子,从未查觉那些行为有何不妥。 就好像此次她来离宫,萧风奕日日写信派人来问安,像是关切,其实无非是试探,她是否有想起大婚那夜所发生的事。 可这样一个人,却能对她与碧珠落水一事只字不提。 想来是不想在情态不明的时候,冒然开口,失了先机。 不过即便对此,顾露晚也一点都不担心,她已经找好了替罪羊,而且会让萧风奕相信,为了她大哥顾露晨,顾露景也是一个会妥协的人。 也会趁此让他相信,在禹都,她只有他可以依靠,会为了他变好。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顾露晚原想等晚膳时,再探探萧风奕对落水一事的态度,让他更为重视。 谁料爱献殷勤的萧风奕,却没有来,甚至都未遣人来说一声。 碧珠曾说顾露景很在意萧风奕,所以反是她,遣人去问了几遍萧风奕的情况。 顾露晚本不过是想着做戏做全套,毕竟她当年第三胎早产加难产,府里派去请萧风奕的人,去了一趟一趟,他都没有回来。 可她叫不回的人,并不代表顾露景请不来。 她拂了棋盘,正打算歇息,就听宫女禀报,说萧风奕来了。 第5章 世上再无安北王 顾露晚刚从罗汉床上起身,想出去迎一迎萧风奕。 萧风奕就带着周齐海,绕过双喜鹊鸟图绣屏风,走了进来。 怎这么快? 顾露晚目光从早一刻拂了的棋盘,到进来通传的宫女,笑了。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只羊在虎口,半点不由己。 别说通传晚了,就是不通传,左右不过是她背后主子的意思。 萧风奕进来,看着带着面纱,只露出双大杏眼的人儿,一时愣了神,连伸出来欲扶一把顾露晚的手,都与屈膝行礼的她错过了。 回过神来,萧风奕自然的收回手,就只当是那么个意思,神色自若的坐上罗汉床,目光掠过散乱的棋盘,落在炕几对面的位置,抬手道。 “皇后不必如此多礼,朕就牵挂皇后,过来看看。” 周齐海跟着候在了他座旁不远处。 顾露晚行完礼,跟着坐回了原位,疑惑道,“陛下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话到一半,又兀自笑出声来,“瞧臣妾这记性,臣妾是不是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了。” 忙于政务不过是托辞,所以萧风奕总觉得顾露晚是话里有话。 “是朕的疏忽,说好这几日陪你的,不想来得仓促,忘了有些事搁置不得,冷落皇后了。” 说着说着,萧风奕眉头皱了起来,同时伸手向坐下摸了摸,将硌在屁股下的东西摸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枚黑玉棋子。 萧风奕又看了眼摆在炕几上凌乱的棋盘,将棋子顺手扔进棋瓮,才看向顾露晚,含怒嗔道。 “皇后身体尚未恢复,最忌劳神费力,应多注意休息才是。” 顾露晚左右手的中指指甲,自听到萧风奕来,就掐着鱼际。 疼痛无时不在提醒她保持清醒,压住恨意。 要替父兄昭雪,要复仇,她就必须忍。 是以面对萧风奕的关切,顾露晚反应比下午要快很多,她笑着道,“陛下误会了,臣妾哪会下棋,不过是摆着黑白棋子玩罢了,谈不上劳神费力。” 他怎会突然有她会下棋的错觉,还匆匆赶来一探究竟? 萧风奕嘴角忍不住微微抽了抽,而后转忙点头笑着遮掩,“皇后对自己的身体也要多上点心,切莫让朕担心。” 顾露晚不想多说,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略带忐忑的问道。 “陛下,臣妾自醒来就一直没见到碧珠,她……” 萧风奕恍然,惭愧道,“是朕疏忽了,皇后出了这般大事,身边只一个带在身边的婢女陪着怎么行。” 说着,萧风奕转头对向周齐海,“传朕旨意,明日一早让靖宁侯、华宁夫人与皇后小妹一起,都来离宫看望皇后。” 周齐海还没应,顾露晚就慌得直摆手。 “谢陛下,不过臣妾恐心力不济,见见父亲就好。” 萧风奕眯了眯眼,越发觉得顾露晚对他有所隐瞒。 不过既然顾露晚想见靖宁侯,那他就再看看。 萧风奕含笑朝顾露晚点了下头,又吩咐周齐海,“如此,就按皇后说得办。” 周齐海领了命,退了出去。 二人接下来,又聊了些分别月余来的其他事,没多久,顾露晚便露出了疲态。 萧风奕很是体贴的让她多注意休息,就离开了顾露晚的寝殿。 顾露晚深知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除了压制仇恨不易,其它她都能沉下心来慢慢谋划。 萧风奕一走,她梳洗一番,就抓紧时间歇下了。 倒是萧风奕回到落霞阁后,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临就寝前,才又叫来周齐海,吩咐他道,“皇后这次见靖宁侯,若再有遗漏,这差事你就可以不用当了。” 靖宁侯,是萧风奕赏给国丈顾延的尊荣,并非袭爵。 顾家原本世袭的爵位,是安北王,这爵位认真计较起来,比立国才四十三年,与如今大燕、大周三分中原的大魏,还多了八十多年。 要知第一个安北王,是顾露晚太爷爷的父亲带着一门老小,跟着大晋开国皇帝击退外邦北汗,平定中原,刀口舔血得来的爵位。 大晋皇帝视其为亲兄,准安北王子孙平袭,世代为北境九郡五十七县之主,等同藩王。 可谁知道,老安北王才将爵位传给顾露晚的太爷爷没两年,大晋王朝就没了。 大晋王朝立国十六载间,出了九个皇帝,其中开国皇帝还在位了十三年。 激烈的皇族争斗,让好不容易统一的中原,跟着再次四分五裂。 世道最乱的时候,土匪头子扯杆旗,就敢说自己上承天命,是真龙天子。 在大魏立国前,作为王朝标志的都城禹都,六十多年迎来过十六个王朝。 每个皇帝占据禹都,都会给安北王发道圣旨,承认安北王在北境九郡五十七县的地位。 这圣旨,顾露晚的太爷爷和爷爷拿到手都软了,可他们从没来禹都,觐见过任何一位皇帝。 就老老实实守着北境,一心一意抗击对中原虎视眈眈,准备着卷土重来的北汗。 因此市井还有歌谣笑侃,传唱说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安北王。 这情形,直到大魏立国第十三年,苦撑了近八十年,供养北境军抗击北汗的九郡五十七县撑不住了。 大魏初登帝位的成武帝大手一挥,给北境军拨粮、发军饷,才换来了顾露晚爷爷的称臣,将次子顾延送来了禹都。 也就是这一次妥协,北境九郡五十七县,在大晋被灭近八十年后,被正式划入大魏版图。 可安北王这爵位在平稳传到顾露晚的父亲顾庭,再父传子时,大魏的第三任皇帝,成景帝不认了。 因为朝廷上下皆不信,北境连失八县,安北王顾庭没有通敌。 是当时还只是肃王的萧风奕力保,朝廷才准顾露晚的兄长顾露暄,亲率北境军戴罪立功。 直到顾露暄重新拿回北汗夺走的八县,朝廷才松口让顾露暄承袭安北王。 奈何好景不长,前年夏,顾露暄不顾朝廷反对,助大燕一起抗击北燕时,致北汗突袭东北边境,连夺四郡二十九县,直指禹都。 就这样,顾露暄成了第二个有嫌疑通敌的安北王。 就算之后,北境军抵住了北汗的攻势,但安北王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原本二十万,只剩八万的北境军,也没底气嚷着自己姓顾不姓魏了。 是以萧风奕即位后,只是论功行赏,封顾景晨为靖安侯,赏了准国丈顾延一个靖宁侯。 第6章 见二伯 夜半,顾露晚自梦中惊醒。 重生后就是这样,清醒时在虎狼窝,理智尚能压住恨意,但夜里总免不了被梦惊醒。 好在顾露晚并不一味沉溺伤痛,醒了就扎马步、练拳,让这副躯体能赶上她上一世的灵活度。 漫漫长夜不仅不难熬,练至疲劳了,擦洗后补上一觉,还能营造“她”依旧贪睡的假象。 只是今后为避免与萧风奕亲近,体虚的病症就要维持下去,在未找到遮掩的办法前,顾露晚只能暂时放下,继续精进武艺的打算。 也好在是有这方面顾虑,顾露晚今夜醒来后,只在床上随意翻了个身,就听到侧室守夜宫女跟着传来的动静,应是在隔帘处查看她的情况。 看来在她少了碧珠这个挡箭牌后,萧风奕在监视她这方面,更用心了。 对此,顾露晚自是欣然笑纳。 于是,皇后娘娘一夜辗转难眠,差不多天快亮了才睡下的消息,周齐海醒来一跨出房门,就收到了。 再联想到昨夜皇后听到要请靖宁侯夫妇的反应,周齐海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 皇后与碧珠落水,或许真该好好查一查碧珠? 想及此,周齐海忙唤了人,快马回都城查探碧珠家里的情况。 吩咐完,又叫来江东一番敲打,才稍稍放心,赶去落霞阁伺候萧风奕。 另一边,靖宁侯顾延昨夜接到来离宫的旨意,不敢怠慢,一早收拾妥当,就骑马赶了来。 却是直等到快午时,才得到顾露晚接见。 看到顾延,顾露晚就会想到让北境折损严重,让她失去父兄的两次战役。 若说萧风奕针对她父兄,是为了谋夺皇位,成为天下共主。 可他这个二伯,是为了什么呢? 他也和她一样是在边郡长大,从小接受誓死抵御外族的教导,见过北汗滋扰边郡时,百姓的惨状。 如何还能做出与虎谋皮,将中原拱手让与外敌的行径? 顾露晚闭上眼,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再睁眼时,顾露晚看向埋头候在一旁的宫女,“你下去吧!” “这……” 宫女得了江东的吩咐,要一字不漏的将皇后与国丈的话全记下来,好好的,皇后怎么突然开口让她离开,宫女一下就慌了神。 顾露晚笑道,“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 明明玉珠落盘的悦耳之音,宫女却听出一身冷汗,也从被突然遣退的慌乱中反应过来,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是担心娘娘的身体。” 顾露晚淡淡道,“死不了,下去吧!” 宫女无奈,悻悻然退了出去。 自入离宫,前前后后站了快两个时辰的靖宁侯顾延,见顾露晚这般气势,以为是自家闺女体贴他站久了,故意支开宫女,要跟他说几句体己话。 顾延弯腰锤捏着膝盖骨,笑道,“这离宫都是些什么破规矩,国丈见皇后,都要立在风里等。” 顾露晚抬眸,道,“如今宫中一规一矩,皆乃高祖皇后所定,靖宁侯是想对高祖皇后不敬?” 顾延看着面纱遮面的女儿,有种莫名的压抑感,不过这感觉也就一瞬,下一刻他就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甚至颇自得的样子。 “这不是父亲看没外人么,不过景儿这当了皇后后,气场就是不一样了,唬起人来,还真是一套……” 话未说完,顾延就被顾露晚打断了。 “靖宁侯,这世间已无顾露景,再有本宫贵为皇后,闺名亦不是靖宁侯能随意叫的。” 与方被赶走的宫女易地而处,这下顾延心里不痛快了,不过想了想,还是压住了气恼。 毕竟顾露晨、顾露景这对儿女,与他不亲,不是一日两日了。 而顾露景这个女儿,最是好哄,捧着就行了,就如自家夫人说的,没必要因跟不懂事的女儿生气,将能干的儿子越推越远。 “娘娘,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顾露晚也不一味冷硬,“父亲就没发现,今天少了点什么?” 顾延不明所以,刚想让顾露晚别绕弯子,忽想起什么,一拍脑袋道,“怎么说今天走哪都吃鳖,连个上茶搬凳的人都没有,原是碧珠不在,她去哪了?” “父亲,当真不知吗?” 顾延被问得一脸莫名其妙,“她不是一直跟着娘娘吗?莫不是昨日为救娘娘,发生了什么不测?” 他这二伯,除了自己,还真是什么都不关心呢? 顾露晚冷笑一声,“救,不是她,本宫会落水?” 是碧珠推女儿下水的? 顾延虽没大本事,却也没傻到不可救药。 仔细想一下就能想到,碧珠不会无端推顾露景下水,必是受人指使。 皇上还指着他那不孝子稳定北境后,出兵替他平定中原,只会把他宝贝妹妹当菩萨一样供着,就像以前供着顾露晞一样。 那能使唤动碧珠的,就只有家里…那个蠢妇? 想到这,顾延已是六神无主,就怕自己被沈氏那蠢妇牵连,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娘娘,娘娘开恩啊!” 第7章 嫌疑 顾延跨出殿门时,双腿直打哆嗦,若非候在门外的江东眼疾手快扶住他,差点就腿软栽到地上。 “顾侯,您这是怎么了?” 顾延惊魂未定,心里只恨不能立马冲回靖宁侯府,将那害自己尊严扫地的蠢妇,打一顿出气。 哪敢说自家那蠢妇连气都不通一声,就敢唆使陪嫁丫鬟,加害皇后娘娘。 吓得慌乱摆手,直道,“没事,没事。” 没事? 江东也同样只能在心里腹诽,这墙角听的,是真的刺激啊!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父女关系。 当父亲的非但不为正妻所生的闺女出气,反袒护继室。 他倒是小瞧皇后了,以前只听他师父周齐海提点,说皇后是个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性子,让他遇事机灵着点。 跟着皇后这段时日,也算了解了什么叫喜怒无常,可真没想到,这位皇后,忍起来也这么能忍。 连下手谋害自己的人,都能高抬贵手。 还是他师父说得对,一个人就不该有牵挂,有牵挂的人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的人,就不再是自己了。 江东将在门外偷听到的话,转述给周齐海时,周齐海同样是一脸震惊。 倒不是震惊华宁夫人沈氏对皇后出手,这些年作为一个旁观者,周齐海一直将靖宁侯夫妇谋夺正妻所留财产,看在眼里。 华宁夫人看到继女做了皇后,心中多了一些想法,无可厚非。 他震惊的是,以往离了碧珠就跟没了脑子的皇后,竟然会顾及到顾露晨在北境的处境,而咽下被继母沈氏算计的这口恶气。 难怪整夜睡不着,这是既痛恶表面和善的继母,背后对自己下手。 又担心因继母与父亲撕破脸,让哥哥少了北境老将的支持啊! 不多时,派回都城查碧珠的人也回来了。 周齐海整理好最新的两条消息,忙赶回落霞阁三楼,向萧风奕复命。 彼时萧风奕正坐在龙纹宝座上,与一身着玄青劲装,神情冷峻的青年男子,说着话。 周齐海进来,看到快一年没见的冷峻青年,下意识的倒吸一口气。 没想到他这御前第一人的位置,还没坐热,就要保不住了。 果然,等他汇报完所有情况,浅浅笑着的萧风奕,就将目光转向了原本已退到旁边的人。 “阿武,你怎么看?” 被唤阿武的青年,名唤杜武,是跟了萧风奕十几年的近卫,不仅武艺高强,还心思细腻,极擅抽丝剥茧。 杜武脸上冷峻不减,重新站到中间正对萧风奕,得了萧风奕首肯,才开口问周齐海。 “皇后娘娘可有亲口与靖宁侯说,自己落水,是碧珠受了华宁夫人指使,要置她于死地?” 周齐海撇嘴干咽了口水,心想说亲不亲口,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却是不敢当着萧风奕的面直接回怼。 “娘娘虽没亲口说,但靖宁侯当下就认了,之后娘娘也没否认。” 皇后没直接指认碧珠受华宁夫人唆使,就不能排除,她对碧珠推自己落水乃华宁夫人所为,也不过是作了对应的猜测。 萧风奕笑意未改,但眼睛明显眯了一下,表明他听出了这中间的差别。 杜武又问,“那靖宁侯可有表示,他事先知道,华宁夫人指使碧珠,推皇后娘娘落水?” 周齐海听了是真头疼,适才他所说,明明杜武就站在这,一字一句都听到了,何必跟他咬文嚼字。 他能走到今日,这点眼力见能没有吗? 若靖宁侯提前知道,怎会事先毫无准备,连矢口否认都忘了。 必然是事先毫不知情,以为皇后拿住了把柄,不敢再激怒于她。 才只能保证这种事再不会发生,求皇后发慈悲,替他向皇上瞒下此事,不然这事真追究下来,可是要灭族的大罪。 见周齐海久久不语,杜武总结道,“就目前来看,并没有人直接表明,华宁夫人唆使碧珠谋害皇后娘娘。” 结论虽如此,周齐海却不服气,反问道,“那月前华宁夫人将皇后娘娘名下一胭脂铺,转给了碧珠,又作何解释?” 杜武轻飘飘道,“你也说了,是皇后娘娘名下产业,你怎知不是皇后娘娘送给碧珠的?” 周齐海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翻白眼,这不明摆着吗? 那胭脂铺虽是皇后名下产业,但皇后在闺中从未管过这些,全是由沈氏这个继母打理,沈氏动她一个胭脂铺,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这些情况,杜武自然也清楚,可查案最忌讳的,就是想当然。 奈何这个案子,虽然还有很多疑点自相矛盾,比如碧珠为何冒险背叛皇上,她妹妹又是如何消失的,再比如铺子处理不易,为何不直接索要巨财,等等。 但他们只能想当然。 因为如果他们把皇后落水这事不当意外,应要追查到底。 那必然绕不过皇后和华宁夫人。 若查出乃华宁夫人所为,就是把如今还需要仰仗靖宁侯和靖安侯的皇上,架在火上烤。 若查出来另有他人,就是把才开始靠向皇上的皇后,又推向了靖宁侯夫妇。 周齐海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不忿地埋下了头。 杜武面容从始没有丝毫起伏,躬身抱拳回萧风奕道,“陛下,其实不管此事是否是华宁夫人所为,能让皇后娘娘与靖宁侯夫妇彻底离心,于您便是大利。” 周齐海恨得直咬牙,觉得结论反正都是华宁夫人害了皇后,这杜武却偏啰里八嗦一堆,下他面子。 萧风奕面容温和,“只是大利,那就是还有小害了?” 杜武面色更为严峻,“若非华宁夫人所为,那背后布局者,不容小觑。” 第8章 第四面 顾露晚设计自己,栽赃给华宁夫人,要得本就不是板上钉钉。 因为有的时候,在人心里埋下一根刺,原比直接给一人定罪,更可怕。 怒不可恶回府的靖宁侯顾延,会被巧言善辩的华宁夫人所安抚,但以后顾延不会再盲目相信沈氏。 沈氏也会知道,一味依靠顾延,并不能实现她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慢慢会更依赖自己那对儿女。 而一直将沈氏的纵容当疼爱的“她”,以后沈氏再来糊弄她,她可以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至于萧风奕,肯定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顾露景和顾延因沈氏闹翻,就等于联系顾延与顾露晨这对父子的纽带,被剪断了。 这会让萧风奕肃清顾延在北境残余的影响,遇到的阻力小很多,同时还能趁机在北境安插他的亲信。 然后等他再解决完顾露晨,北境军就会彻底握在他的手里。 所以通过重生后这月余的利弊权衡,顾露晚敢断定,就算疑点重重,萧风奕也断不会开口,从她或华宁夫人口中,查实这次八角亭落水的真相。 而那些解释不清的疑点,会让萧风奕幻想出一个对他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一切,在看到杜武跟着萧风奕出现在她面前前,顾露晚一直笃定,事情会按照她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有胆量假设,皇后落水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萧风奕从落霞阁走到顾露晚所居的院子,亲眼看到顾露晚大马金刀坐在院子里,磕着瓜子看宫女摔跤,和听到的反应还是不一样的。 只见园中,白纱遮面的顾露晚,屁股坐在圈椅扶手,一脚踩在椅上,右手握着小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指挥着三对宫女在她面前摔跤。 摔跤的六个宫女,细胳膊细腿,一看就没有武力,却不得不在顾露晚的指挥下互相撕扯。 弄得皆是衣裳不整,发髻凌乱的狼狈样。 “你是没吃饭,还是不想吃饭了。” “对,抓住她胳膊,绊她脚后跟,撂倒她。” “摔啊!你怎么不摔。” 顾露晚忽而兴奋,忽而失望,在一旁喊着,看着玩得那叫一个起劲,简直达到了忘我的境地。 可其实从萧风奕入院,她余光就瞟见了他们,甚至看到除了周齐海,还有杜武跟在后面时,心还咯噔了一下。 不过有面纱遮挡,一扫而过的异样,并未落在来人的眼里。 就在这时,一宫女猛然抱住对手的腰,往前冲,总算将对手压倒在了地上。 顾露晚大喜,“就该这样嘛!不发狠,怎么可能赢。” 还没等周齐海从这荒诞的场景回过神,提醒她们皇上来了,适才成功扑倒对手,得到喘息之机的宫女,先看到了他们一行人,吓得跪倒在地。 “奴婢叩见陛下,奴婢该死,陛下恕罪。” 其余五个宫女闻声,纷纷停下来,哗啦啦跪了一地,亦喊,“奴婢叩见陛下,奴婢该死,陛下恕罪。” “嗯…仪容不整,还不都退下。”周齐海一甩佛尘,屏退了跪着的一众宫女。 顾露晚初时像是没反应过来,瞪着萧风奕看了片刻,才往前迈一步,规规矩矩站好,屈膝朝萧风奕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这语气,非但没有自己行为荒诞的羞耻感,反隐隐透着一股不悦,像是在使小性子。 萧风奕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昨日他未相陪,顾露晚还知道派人去问他的情况,怎么今日不见他来,就直接不顾皇后威仪,这样耍玩起来。 心上虽觉顾露晚如此有失体统,萧风奕面上却是半点不漏,大步迈到顾露晚面前,关切道,“皇后身体正虚,怎么还出来吹冷风。” 顾露晚漫不经心的扫了朝她颔首以示问候的杜武、周齐海一眼,娇“哼”一声,将身体扭向了一侧。 “臣妾一人在屋子里闷着无聊,出来吹吹风,舒畅些。” 这娇蛮使小性子的模样,萧风奕还是熟悉的。 他双手捧着顾露晚的肩,将嘴凑到顾露晚耳边,低声笑着讨饶道,“是朕一时忙冷落皇后了,可这还有外人在,皇后多少给朕留点面子。” 若非顾露景是这爱撒娇的性子,顾露晚才不愿意作出这番姿态,萧风奕能放下身份哄,她自乐得不用再装,就是被萧风奕捧着肩,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臣妾不是有心让陛下担心,还望陛下恕罪。” 顾露晚屈膝请罪,刻意低了两分,等起身时自然而然退后到一旁,让出萧风奕入殿的路来。 对顾露晚如风而来的体贴,萧风奕有一刹的不适应,不过很快就接受了,携起顾露晚一只手,往殿里走。 “江东呢?怎不见他身影。” 顾露晚与顾露景这个堂妹接触不多,在她冲进东宫欺辱自己之前,她一直以为她就是个直率天真的妹妹。 如今借着她的躯体复生,这月余来,再结合碧珠的提醒,顾露晚也算彻底摸清了顾露景的行事风格。 “一个娘里娘气的……” 话到一半,顾露晚自觉失言,颇不好意思的回望了周齐海一眼,才继续对萧风奕道,“臣妾更习惯宫女在身边伺候。对了,碧珠呢?怎一直不见她露面,莫不是呛了几口水,就跟臣妾躲懒。” 顾露晚满眼疑惑的看着萧风奕,萧风奕原还觉得她带着面纱,只露出这双杏眼,太过像顾露晞,有些不习惯。 但对上这迷茫、无知又无礼的眼神,萧风奕就很难再将二人联系在一起了。 二人入了内殿,杜武和周齐海留在了外室。 萧风奕扶着顾露晚坐上罗汉床,自己才隔着炕几在另一边坐下。 彼时,宫女正好端了茶水,放在二人手边的炕几上。 萧风奕体贴道,“皇后要不先喝口茶水,缓一缓。” 这时候,稍微有点敏锐性的人,听到这话多少都能察觉出异样。 但装作顾露景的顾露晚,不敢表现出来,很是听话的端起茶盏,豪饮了一口,才问道,“喝了,陛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萧风奕温和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沉重,“碧珠她,没了。” 第9章 左手嗑瓜子 总算是查无可查,来收网了。 听到这个被萧风奕压了一日一夜,才说出口的消息,顾露晚垂头怔怔出神,努力体会着顾露景会有的心情。 她眼里,有被背叛的愤怒,觉得恶有恶报的畅快,或许还有少了替自己出谋划策之人,对未来的隐忧,以及不知“她加害自己是否有暴露”的担心。 萧风奕起身,一步跨到顾露晚面前,蹲在她面前,抓住了她放在膝上,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人死不能复生,皇后切莫因此伤了身子。” 对上萧风奕关心的目光,顾露晚很想冷笑,却只能将这一情绪藏在心里。 温文儒雅、细腻体贴,上一世,她就是被这副面孔给骗了。 如果她不是假装昏迷,知道碧珠被从湖里救起时,人就没了。 知道她身边,布满了萧风奕的眼线。 此刻看着萧风奕放下天子的架子,这副情真意切关心的样子,她说不准还真会相信,他对“碧珠推她落水之事”,一无所知。 好在重活一世,她总算能看清,他蹲身的动作,不过是为了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神情,关切的话语,不过是对她的另一种试探。 她再也不会被这份虚情假意,遮住双眼。 而相比之下,顾露景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所以顾露晚毫不客气表露着顾露景会有的忐忑紧张,将指甲掐进萧风奕握着自己的手背。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动手动脚。 萧风奕手吃痛,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继续温声安抚道,“皇后还有朕,朕会一直守着皇后,不再让你经受任何伤害。” “真的吗?” 顾露晚手上又是猛一用力,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心喜,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像是有什么顾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一下痛的萧风奕眉头都皱了起来,虽然隔着白纱,顾露晚的面容看不真切,但眼里流转的情绪,但凡有一丝瞒天过海的得意。 萧风奕相信,绝对无法瞒过他的眼睛。 也就疑心病重的杜武,会生出是皇后害死碧珠的猜测。 还有这激动起来,掐人实在是太痛了。 萧风奕总算忍不住痛,抽出手,站起身,转而搂着顾露晚的肩,将她的头靠在怀里。 在顾露晚的手顺势抓住他手臂时,他的身体,还不自主的抖了一下。 “自然是真的,朕何时骗过你。” 顾露晚只恨此刻无法让萧风奕血债血还,并不在意萧风奕与顾露景曾许过什么海誓山盟。 虽然那里面极有可能有一条,是杀了她,让顾露景做皇后。 但顾露晚对萧风奕的恨,从不是他负了她。 她恨的,是他不惜放异族马踏中原来陷害她的父兄,让他们背负通敌的骂名,身后都不得安宁。 她恨的,是他残杀她的幼弟,还骗她去剿灭山贼,夺回一具根本不是幼弟的焦尸来安葬。 她恨的,是她瞎了眼,没有看出他权欲熏心,做了他孝敬公婆、心系百姓的王妃和太子妃。 不觉间,顾露晚抓住萧风奕胳膊的手又用上了劲,不安的问道,“碧珠可有什么话,留给臣妾。” 萧风奕痛得龇牙咧嘴,无比庆幸自己已经站起来,不用顾虑顾露晚的视线,再强装无事。 可就在他放任自己露出痛的不行的表情,就感觉到怀里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害他又不得不强忍着痛,装出遗憾又带着几分欣慰的表情。 “碧珠从湖里被救起后就一直在昏迷,也算走得安然,皇后切莫为此太过伤心。” 顾露晚松了一口气,落在萧风奕眼里,就是以为瞒住了“碧珠推她落水”一事的庆幸。 彼时,趁着顾露晚松开他的手臂,萧风奕也顾不得装什么体贴,快步坐回了罗汉床,就连捂着的胳膊,在炕几上搁了一下,都怕顾露晚又一个激动抓上来,不敢再搁在上面。 顾露晚看着萧风奕这一番举动,说不上畅快,就是觉得滑稽极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 顾露晚垂眸,抬手举在身前,站起又坐下,显得有些不知所错。 “碧珠没了,那我以后要怎么办啊!我身边的这些事,出了状况,以前都是碧珠料理的。 还有…还有碧珠虽然跟着我进了宫,但她是不是还有卖身契在靖宁侯府。 还有……” 连自称都换成“我”了,这是彻底卸下防备,慌神了。 萧风奕看着顾露晚无措模样,本想探出手安抚,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整个人还往里坐了坐。 他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憋屈的一个皇帝。 可谁叫他是乱世帝王,手上还无足够兵马呢? “皇后不必担心,这些朕都会安排好的,还有碧珠救主溺亡,朕一定会着人将她风光大葬,并厚待她的家人。” 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试探她的机会。 坐立难安的顾露晚,听到萧风奕这话,瞬时放下了双手,冷眼扫向萧风奕,眼含怒气。 “要不是她看护不利,臣妾何至落水,她不在了,臣妾不予追究,便是她的运气,难不成还要臣妾把这样一个卑贱的下人,当恩人供着。” 这副自私自利的样子,看在萧风奕眼里再正常不过,能因顾露晨按住“碧珠推她落水”,对她就已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可能再对其给予嘉许。 直到这一刻,萧风奕也才真正相信,皇后是被碧珠推到湖里去的。 萧风奕忙开口道,“既然碧珠还在靖宁侯府挂着奴籍,朕就将她交回靖宁侯府处理,皇后觉得如何。” 顾露晚默了默,怒气消了些,跟着点了点头。 萧风奕亦跟着松了一口气,他也要好好想一想,找个什么人替代碧珠,约束皇后了。 这脑子和脾气,真的一言难进。 不过好在,以后这只木偶的提线,从华宁夫人沈氏手中,彻底到了他手里。 萧风奕离了顾露晚所居的院子,心中还在唏嘘,问起了跟在身后杜武的意见。 “人你也见了,可还有疑虑?” 杜武此行,也就入院子和顾露晚恭送萧风奕看了她两眼,并未过多与其接触。 他本不想断言,见萧风奕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杜武才停下埋首答道,“皇后娘娘用左手嗑瓜子。” 皇后让宫女摔跤供其玩乐,何其荒诞,杜武竟只注意到皇后用左手嗑瓜子…跟着停在一旁的周齐海,嘴都要抽到天上去了。 第10章 亏大了 杜武。 顾露晚看着跟着萧风奕消失在院门口的来人,脑中再次闪过了这个名字。 作为萧风奕最信任、看重之人,她重生这月余来,倒是一直未见过,也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人。 可既然今日能带到她面前,想来就不是失宠了,瞧着杜武眉间风霜,倒像是出了一趟远门。 那他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顾露晚漠然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似想警告老天,‘这边临了出了变数,你若再让沈氏全身而退,我可是会……’ 想到一半,顾露晚兀自收回下巴,垂眸笑了。 就算老天不与她站在一边,又如何? 她本就是违逆天意,从地狱爬回的恶鬼。 就算如今敌强我弱,就算她孤身一人,她也会翻出所有真相,让那些恶人们知道,枉生为人,会是什么下场。 天阴着,看着很快就要黑了,冷风嗖嗖的吹着。 禹都靖宁侯府,是原来的安北王府换了篇额。 大门自要比一般的侯府气派,三间一启门,门前台阶左右,还放着一对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 此时天还未暗透,左右挂着的大红灯笼就已亮起。 守门的小厮刚点了灯,回门房没多久,手都还没搓热,就听到“啪啪”的拍门声,和传来“快开门”的催促声,骤然就门外传来,心下当即腾起一股无名火。 正常高门大户的人家拜访,都是叩门环,没人会如此粗俗的喊门。 必是这几日天冷,路边没被冻死的乞丐,来给他找不痛快。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府上发生了天大的事,来人顾不上体统规矩。 但后面这种情况,小厮认为是绝不可能发生。 他们这是国丈的府邸,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宫里的皇后娘娘撑着,哪有什么大事。 可也不能由着人这么喊门,要是惊扰了府里的管事,他也是要挨骂的。 虽然不愿,但一听到声,小厮还是搓着手,缩起脖子,跑出门房来开门。 门还未完全打开,他看到一角浆洗的发白灰白短打,就骂咧起来。 “走走走,当这是什么地方,门是你能随便敲的吗?” 门开后,小厮毫不客气朝喊门的中年壮汉推了一把。 没推动。 喊门的中年壮汉是个赶驴车的脚夫,虽然有些年纪,但有的是力气,哪是这种没三两力的看门小厮,随随便便能推动的。 中年壮汉有些生气了,“你这人怎么回事,问都不问就动手动脚的。” 小厮抬着下巴,没好气道,“有什么好问的,这就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走。” “还真是条看门狗,狗眼看人低。” 中年壮汉话语嘲讽,却没有真要计较的意思,侧身看向台阶下不远处停着的驴车,“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快扶了你主子,找郎中去吧!” 小厮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自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出入前呼后拥,足不沾地,怎么可能坐驴车。 “要骗人,一边去。” 中年壮汉有些恼了,“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我一片好心送人回来,你不说请我进去喝杯茶,还蹬鼻子上脸的。” 说着,拽着小厮的衣领就往外拖,“算我倒霉,快扶走,我还赶着出城回家。” 小厮挣脱不得,气急败坏,“松开,你给我松开,再不松开,信不信我叫人给你关进大牢。” 二人拉扯的动作大了,经过的路人好奇的看过来,脚步越走越慢,或干脆驻足,都在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行走在路上的,多是归家人,而像靖宁侯这样的门第,街坊自然都是高门大户,各家常在外奔走的仆从,对各家主子自是再熟悉不过。 这时亦是一仆从装扮的人,看着觉得驴车上那一脸狼狈躺着的人,有那么一丝眼熟,凑近一看,大骇。 “这不是顾侯爷吗?” 靖宁侯府门前的骚乱,很快就传开了。 传得最夸张的,莫过于说,靖宁侯顾延出城遭遇北汗探子伏击,被北汗探子活剐鞭尸后,敲锣打鼓给送回来了。 一时,闹得都城人心惶惶。 百姓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仅天寒地冻,春日迟迟不来,北汗大军还盘踞在平东郡,随时可能攻破最后一道屏障,打下朔州,直向禹都而来。 朱雀大街摘星酒楼三楼,一临街雅间窗户大开,冷风嗖嗖的灌进来。 桌上摆着的美味佳肴,都被吹冷了。 侍卫缩在墙后,抱臂摩擦着取暖,看着独立窗前,抓着一壶一杯自斟自饮的主子,汇报完靖宁侯被活剐鞭尸的流言,忍不住问道,“爷,您不冷吗?” 立在旁侧的侍卫看不到自家主子全部的表情,只看到主子碰着白玉杯的嘴唇勾了勾,才抬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反问他。 “冷吗?你说地狱,会不会也是这么冷?”低沉舒缓的声音略显凄凉,但很是年轻,还动听的勾人。 侍卫垂头,他家主子又说胡话了。 说不过,打不过,只能认输。 侍卫又问道,“爷,您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男子对着窗外,抬手又自斟了一杯酒,“有啊!觉得你们亏大了。” 护卫听了,颇觉气愤的点了点头。 明明他们就装作流匪打劫了靖宁侯的马车,靖宁侯那么狼狈,全是他逃跑的时候自己弄的,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竟然有人诬陷他们是北汗探子,将人活剐鞭尸了。 第11章 送大礼 确实亏大了,不仅亏,还很冤。 “是啊!早知道就卸他一条胳膊,费他一条腿。”侍卫不仅说得咬牙切齿,还做着对应动作,说完才接着抱臂摩擦取暖。 看到主子听了他的话,握杯的手顿了一下,侍卫禁不住又疑惑道,“属下说的不对吗?” 见主子鸦睫垂下,似在垂眸看楼下行人如织的大街,侍卫心里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自己要挨骂了。 果然,听得主子埋汰起他来。 “有人借着你们做十五,你们倒真当自己是流匪了。”说罢,男子仰头又是一杯酒。 侍卫停下摩擦双臂的手,一手挠着后脑勺,“爷,您说的简单点,不然属下听不懂。” 男子轻笑一声,“你以为什么人会传出这么怪诞、不靠谱的流言?” 怎么还问我…侍卫急了,“爷,您还是直说吧!属下脑子笨。” “你这不叫笨,叫可爱。” 男子汉,大丈夫,谁能接受别人说自己可爱。 侍卫抗议道,“爷。” 男子不紧不慢的又倒了一杯酒喝了,“去吧!去查查这荒诞流言是从哪传出来的,抓到人,你就知道是谁了。” 对啊! 侍卫眼睛顿时一亮,多简单的一件事啊,抓到,他不就知道了,何必在这死乞白赖的求主子。 侍卫高兴的转身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叫住了。 “多夸夸脚夫乐于助人的事迹,也让大伙的日子有点盼头。” 侍卫闻声回头看向窗户,单颀长的背影,就清逸美不胜收的主子,心肠也不坏,怎么就砸手里了呢? ………… 入夜,顾露晚颇觉无聊,本想看着书房的棋谱,“学着下棋”打发下时间。 新到她近前掌事的宫女,竟说宫女在洒扫时不小心将棋谱弄湿了,烘干时又一不小心把棋谱给烧了。 这么撇脚的理由,自然瞒不过顾露晚。 那棋谱本就是她故意留给萧风奕,暗示他自己字、画风格微变,是因为来离宫后模仿了顾露晞的缘故。 谁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免了她自己动手。 还让正愁不知怎么挑刺发落新来这拨宫女的她,顺势对着这一众宫女,唾骂起来。 好巧不巧,萧风奕还在这个时候来看望她。 看着请完安,双眼依旧瞪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一众宫女,面前白纱不停飘动,似气得不轻的顾露晚。 萧风奕打消了过去拉她手安抚的想法,直接落了座。 “宫女犯错,让她们自去领罚便是,皇后身子还虚弱,切莫因此再气坏了身子。” 顾露晚跟在坐下,双眼愁绪难掩,“臣妾哪是气她们犯错啊!是气她们脑子太笨。” 没记错的话,她自己是古往今来,唯一背不会《三字经》的大家闺秀。 萧风奕眼倏地睁大,不是他沉不住气,委实是听到眼前之人,如此理直气壮嫌人笨,太过诧异,一时都忘了言语。 顾露晚继续数落道,“本就是要烧的东西,烧了也就烧了,可她是怎么烧的,洒扫不小心弄湿,想烘干给烧了,她怎么不笨到把自己给烧了。” 听到来来去去的“烧”字,就连顾露晚行为粗鄙、言语粗俗,甚至对他不甚恭敬,都和颜悦色的萧风奕,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顾露晚看到萧风奕突然沉下的脸,也不再一味逮着那洒扫的宫女念,又说起那掌事的宫女。 “还有她,连一个粗使的宫女都调教不好,留在臣妾身边,能替臣妾分忧吗?” 说着,顾露晚又用手指指着其他人,“这一个、两个的,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皇后既然看不上,朕叫周齐海再送些伶俐的过来。” 萧风奕语调平淡,放在大腿的手,却再暗暗使劲。 跟着进来,候在萧风奕旁边的周齐海躬身颔首应了。 这事也不好耽误,周齐海怕这些人再留在皇后面前,让皇后再闹出其他幺蛾子。 颔首请了旨,预备将这些先带了下去,再挑三四个来,先应付过今夜,再仔细着挑。 出去没多久,周齐海就又进来了,附在本有些坐不住的萧风奕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萧风奕坐定,吩咐道,“将人带进来,皇后也应该知道。” 顾露晚闻声好奇的看向萧风奕,不知发生了何事。 得到旨意的小太监颔首走进来,叩见过皇上皇后,将靖宁侯顾延回都城路上遇到流匪,和现下情况说了。 话到这,萧风奕就出言打断,问顾露晚可想回城探望靖宁侯。 顾露晚自认清萧风奕的真面目,就会追究他一言一行的深意。 此时摆明都城还发生了更大的事,萧风奕想回宫就近处理,却因刚应承了在离宫陪她,不好改口,才作出体谅皇后、关心国丈的模样。 但顾露晚在离宫,还有未尽之事。 一来,她让碧珠溺毙,除了消除自己的隐患,及达到构陷华宁夫人沈氏的目的。 更深一层,是她想逼沈氏亲自出手,好让她来个人赃并获,彻底解决掉沈氏。 但她不清楚沈氏有几分能耐,那她自要处于对方相对比较好下手的地方,引诱沈氏尽快出手。 二来,离宫离皇城毕竟有段距离,她在离宫作妖,更易让周齐海应对疲乏,便于她挑个无法全然被他们控制的人在身边。 三来,她想等一个人,看他会不会来找自己。 “皇后。”萧风奕唤了声处于纠结状态的顾露晚。 顾延刚在顾露晚面前维护完沈氏,顾露晚被寒了心,对这个“父亲”的关心自会打折扣。 她微咳两声,装作负气道,“臣妾身体还虚着,父亲左右只是受了些惊吓,人无大碍,相信有陛下回宫坐镇震慑宵小,便能安他的心。 至于臣妾,还是想留在离宫泡几日汤,养好身体再回。” 萧风奕也不过多推拉,体贴道,“都依皇后。” 看萧风奕脸色,杜武想必会跟着一并回去,不会再查她与碧珠落水一事。 也不知是哪冒出的流匪,给她送了份这么大的礼。 这时吹了半宿冷风,刚出摘星酒楼的贵公子,正巧打了个响亮喷嚏,惹得身后跟着的侍卫哈哈大笑。 第12章 捧场 翌日。 顾露晚直听到外面来人焦急的问第五遍,“皇后娘娘还没起吗?” 她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慢悠悠起身。 早候在一旁,等着伺候她起床梳洗的宫女,看到顾露晚总算是睁开了眼,松了一口气。 顾露晚睡眼惺忪的看着备好的中衣,随之端进来的热水,跟着忙进忙出的一众宫女,切实体会到了萧风奕急切想要回宫的心情。 就这急迫样,说是为了禹都郊区外闹土匪,也是把她当顾露景,才给了这么敷衍的理由吧! 还有,回就回呗,何必等着见她这一面。 怕皇上专程来离宫看皇后,皇上走时,皇后却连送都不送一送,传来帝后失和的传言? 只要想到,要陪着萧风奕扮演帝后情深,顾露晚就想躺回去,接着睡。 估计是真怕顾露晚起不来,竟然有胆大的宫女耍小聪明,直接把寝殿内的窗户,给打开了。 那冷风灌进来,好,发落这一拨宫女的理由又有了。 挑的宫装也不行,颜色太过艳丽,于是接替的这拨宫女还什么都没做,连带又被骂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种行为虽然荒诞,但一回生二回熟,顾露晚适应的很好。 就是不知要多久,才能放她自己随意挑选近前伺候的人,不要让她走到去招惹老祖宗的那一步。 听着里面的动静,候在外面,不敢往近前凑的江东,大冷的天,急得直冒冷汗。 好在昨夜跟着周齐海,多做了几手准备,江东总算在午膳前,看到顾露晚迈出了殿门。 江东埋头道,“娘娘,陛下那边也已整理妥当,正朝这边院里来。” 顾露晚迈出的脚步一顿,江东的心跟着就是一抖,“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妥。” 顾露晚目露嫌弃,将手炉递了出来,江东接过,知道顾露晚是又不满意了,忙道,“奴婢会给娘娘,选一批更伶俐的贴身宫女。” 江东举着手炉,尴尬的笑着,“这手炉是?” 顾露晚瞪眼,骂道,“这么烫,你感觉不出来吗?难怪挑的人不行。” 烫不烫,他说了不算。 江东跪倒在地,“是奴婢愚钝,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萧风奕入院,便是看到了这一幕。 身披狐裘的女子,微抬着下巴,睥睨着脚边跪着的太监,就算白纱遮面,也能感觉到她的厌恶。 他不该来,又没死,他为何要跑来离宫,看望这么一个让人望而生厌的人。 为何临行,非要演上这么一出帝后和睦的戏码。 隔着空地,四目相对,萧风奕心中有那么一丝懊悔。 时间也有那么一瞬的静止,二人才各自往前走了几步。 顾露晚先停下脚步,屈膝行礼。 萧风奕站定,只象征性的隔空伸了下手将人扶起,关心道,“皇后身子不便,怎么出来了。” “陛下回宫,臣妾想送一送。” 顾露晚垂眸,失落道,“都怪臣妾身子不争气,不然就随陛下一起回宫了。” 萧风奕一脸愧疚,“皇后落水,险些丢了性命,朕本该多陪皇后几日,奈何郊区匪患猖獗,需要朕回宫安抚人心,无法再多留了。” 会体贴人的,是曾经的顾露晞,不是顾露景,那她顾露晚自然也不用。 顾露晚忿忿道,“朝中那帮人也是无用,几个土匪都收拾不了,闹得陛下不得安宁。” 萧风奕着急回宫,是因靖宁侯顾延被北汗探子活剥鞭尸的流言。 虽说流言是假,但禹都,却极有可能真混进了北汗的探子。 也就只有眼前的人,会相信他是为了几个土匪回宫吧! 萧风奕算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夏虫不可语冰,心里嫌弃,脸上却半点不漏,挂着温柔的笑容。 “朕登基不过一年,朝中人事尚在磨合,有些事应对欠缺,也在情理之中。” 顾露晚歪着头,眼里流露出不解。 有多笨,这都理解不了…萧风奕差点没背过气去,端得却依旧是耐心的样子。 “就好比皇后骤然没了碧珠,觉得诸事不顺,是一样的道理。其实只要皇后给新人熟悉的时间,她们必然也会越做越好。” “嗯!”顾露晚恍然,“是这样吗?” 果然只要多加引导,便能雕琢成他想要的样子。 萧风奕眼里闪过一些欣喜,点头道,“自然。” 顾露晚认真想了想,笑道,“好像是陛下说的,这么个道理。” 萧风奕哈哈大笑起来,顾露晚心底亦在笑,人便是如此,不可理喻的人只要稍作改变,便会让人觉得是意外之喜。 要一步步取得萧风奕的信任,她乐于给萧风奕这样的意外之喜。 是以,二人隔着半步之遥,从落霞殿走向内门车骑等候处的一路,顾露晚对萧风奕的引经据典,很是捧场。 萧风奕温声引导道,“皇后以后要执掌后宫,也要有些真才实学才是。” 顾露晚道,“臣妾会舞枪弄棒,骑马射箭也是不再话下,这些不都是真才实学吗?” 第13章 送行 听得顾露晚的无知言论,萧风奕有些想笑。 且不说她引以为傲的拳脚功夫,有几分真本事,她这是认为凭武力,可以治理好后宫吗? 同为顾家女,她与顾露晞之间的差距,怎么就如此之大。 可想想,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个肤浅,一直被人摆弄来去,从未有过自己想法的女子罢了。 此时的萧风奕,自以为站他面前的顾露晚,就是顾露景。 顾露景五岁,还是心性未定的年纪,生母蔡氏便辞世,因此算是由由妾扶正的沈氏抚养长大的。 沈氏受蔡氏所托,待顾露景那是极尽宠爱,要星星绝不给月亮,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顾露景被沈氏如此娇生惯养,自是被纵得不学无术、刁蛮任性。 反正无论她做什么,沈氏都会在后面摆平,所以在她的认知里,从来只有她想不想,没有这个事能不能做的概念。 这样的人,又怎会认识到自己的浅薄无知。 萧风奕笑了笑,贴心解释道,“武艺自然也算真才实学,可单靠拳脚,并无法治理好后宫……” 顾露晚不服气,举起攥紧的拳头,打断道,“怎么不能,谁不听话,臣妾就打到他听话为止。” 虽说装顾露景无知莽撞的样子,顾露晚装的滴水不漏,但她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她很希望,萧风奕能拿出一个帝王该有的魄力,让一个皇后有最基本的常识。 萧风奕再次哑口无言,这话若出自黄口小儿之口,他或许会觉得是傻的可爱,可眼前之人二十又一,早不是孩子了。 只是心里的厌弃,无法表露在脸上,萧风奕笑着引导道,“御下讲究宽严相济,一味苛待,久而久之难免让人心生怨恨。” 知道顾露晚不会信服,萧风奕又隐晦的拿出“碧珠推她落水”一事提醒。 “同样,皇后若一味宠信一人,也会纵得那人目无尊卑,做出卖主求荣的恶事来。” 萧风奕怕顾露晚听不懂,还想表述的简洁些,但看顾露晚眼神从不解到气恼,应是懂了,便适时住了口。 顾露晚少有露出求知的欲望,“那臣妾,如何才能治理住后宫呢?” 顾露晚故意将“治理好”,说成“治理住”,因为这二者虽都是说治理后宫,出发点却不尽相同。 前者更看重是否有一个好结果,而后者,则是在意身为后宫之主的权威,会更贴合凡事以自己为出发点的顾露景一些。 可顾露晚能表现出求知的想法,萧风奕就已是相当满意了,他心底也更加坚信,只要他循循善诱,顾露晚就会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内门庭院前,萧风奕说的有些意犹未尽。 有什么比发现朽木还可作薪火之木,更让人觉得兴奋的呢? 广阔的庭院里,随行禁军、车马,已然整装待发。 顾露晚趁他们向她和萧风奕行礼时,扫了一眼。 一是没看到杜武,更加笃定朝中发生了大事,杜武被提前派了回去。 二是她一直以为萧风奕此来就是轻骑,并非兴师动众的帝王銮驾。 按理有禁军护驾,再加周齐海他们几个御前伺候的太监,也就够了。 未料想打眼看过去,随行竟然还有一辆规制颇高的马车。 上好的金丝楠木,金丝绣的深紫重锦缀满珠宝,若是再缀上象、玉,顾露晚差点就以为,萧风奕此时一身劲装的骑马装扮,是穿着玩的。 好在就算顾露景分不清楚规制,但不妨碍她顾露晚发表自己的看法。 顾露晚看着马车眼前一亮,“这马车真好看,比臣妾来时坐的马车还漂亮呢?” 萧风奕本没在意,闻声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这似乎不是跟着他来的那辆。 跟在二人后面的周齐海捏了一把汗,他怎么也没想到,对宫规一无所知的皇后,能看出这马车逾制了。 也不对,昨日皇后还用宫规压过靖宁侯,可那不是因为不满靖宁侯,要给他教训,随口编排的吗? 周齐海躬身埋头,慌忙解释道,“许是来时的马车坏了。” 顾露晚满眼好奇,夹着几分求表扬的心思,看向萧风奕,“陛下刚看积雪未化,还在忧心民生,担心春耕,这马车是不是太奢华了些啊!” 没想到顾露晚能举一反三,本记挂着北汗探子的萧风奕,顿觉舒畅不少,侧身看向周齐海,沉下脸来。 “离宫是只剩这一辆马车了吗?” 自然不是。 这马车是周齐海特意叫人换的,原本没有杜武,周齐海是看不上尚食局的小宫女芷鸢的。 可杜武一回来,他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就直线下降了。 出了北汗探子的事,皇上竟然连夜派了杜武回京,未安排他半件事,让他不得不有危机感,杜武可一直很不喜欢他。 “罢了。”萧风奕等不了,直接道,“你安排好再回宫,不用跟着朕了。” 周齐海看着萧风奕与顾露晚话别,跨上马,在禁军的护送下扬长而去,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就被抛下了。 同样一脸不开心的,还有本看到这辆马车,欣喜不已的芷鸢。 此时她心里说不出的怨恨,以为她无法享受尊荣,皆只因顾露晚的一句笑语,让她忍不住咬牙,抬眸打量立在那的女子。 长身玉立的美人儿,面容被白纱遮挡看不真切,只那一双杏眼似秋湖之水,明亮、澄澈。 “太子妃。”芷鸢低喃,随即摇头否定,“不可能,只是眼睛像罢了。” 顾露晚压根没注意这个目光对她充满恶意的宫女,更确切的说,她根本就不在意。 只要萧风奕需要靖安侯顾露晨一日,她就是皇后,这就够了。 顾露晚转向呆若木鸡的周齐海,仿佛才看到他还站在这里,吃惊道,“你怎么还在这啊!” 不还是你给害的…周齐海颔首,嘴角不停抽搐。 顾露晚作思索状,“就昨天那个杜,杜什么,跟你和陛下一起到过本宫院里的那个?” 要让他也跟自己一样倒霉,周齐海忙提醒道,“娘娘说的,是杜武,杜侍卫。” “对,就是杜武。” 顾露晚高兴道,“刚本宫也没看到他,他也和你一样,被留在离宫了吗? 本宫瞅着他功夫不弱,你将他给本宫带过来,本宫要与他切磋。” 周齐海脸色更难看了,“没有,杜侍卫昨夜就回都了。” “昨夜就回去了啊!”顾露晚拖着长长的音调,不可置信道,“他不就一个小小的侍卫么,有什么事非他不可。” 周齐海第一次这么认同顾露晚的话,点头附和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百姓乱传顾侯被北汗探子活剐鞭尸了,陛下派他回去遏制流言。” 禹都有北汗探子,难怪萧风奕要急着回去。 顾露晚心惊不已,垂眸收敛神色笑了起来,“这么荒诞的流言,竟也有人相信。” 第14章 太子妃是畏罪自尽的 若没有靖宁侯府的门房小厮,一开始态度恶劣引人围观,后来看到自家侯爷闭眼躺在驴车上,又一口咬定是脚夫所为,将人绑起来扭送到府衙。 靖宁侯顾延遭遇流匪,被赶驴车的脚夫送回,恐怕外人连听都不会听说。 可偏生就是有这么个狗仗人势的小厮,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然后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靖宁侯遇流匪这事,被传成了北汗探子将靖宁侯活剥鞭尸,闹的都城百姓人心惶惶。 杜武从萧风奕处知晓此事时,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此事与北汗有关。 任何偶然都有其必然性,如今两军对战,传出北汗探子潜入禹都杀了一位侯爷,彰显的是北汗的厉害,是对他们大魏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北汗作为这起事件的得利者,但凡这其中有一丝谋划的痕迹,大魏就不可等闲视之。 是以,萧风奕才连夜派了杜武回城,让其查明事情原委。 虽说流言起于市井,传播无形,却并非无迹可循。 杜武很快就将嫌疑,锁定在了四方身上。 其中第一个传出靖宁侯被北汗探子活剥鞭尸的人,嫌疑最大。 打劫靖宁侯的流匪,靖宁侯府的门房小厮,与送靖宁侯回府的脚夫,作为关键人物,嫌疑也不小。 不过流匪居无定所,说不准就是路过打了个秋风,此时都不知流窜到哪里去了,并不好抓。 好在只他们一方并不能成事,必然要有另外三方中的人配合。 所以杜武回城,便将切入点放在了另外三方身上,看他们中是否有人,与北汗探子有牵连。 其中小厮、脚夫的跟脚不难查,严刑拷问之下,也没审出有勾结北汗的嫌疑。 就算之后传闻的风向变了。 传闻开始倾向脚夫,说其偶遇被流匪重伤的靖宁侯,好心将其送回后,被靖宁侯府的人诬陷送进了衙门。 弄的都城百姓都在感慨,这世道好人难做,埋汰靖宁侯府恩将仇报。 可早已将脚夫从出身、活计,到接的拉货单、货家,巧遇靖宁侯的时辰、地点,以及街坊邻里对其为人的评价,各方面查了个底朝天的杜武,都无法说那脚夫,有违常理的地方。 就真的只是一个好心肠的人,碰巧遇到这档子事,做了好事,反被人当贼抓起来的故事。 这样一下来,杜武最后的突破口,就只剩传出靖宁侯被北汗探子活剥鞭尸的第一个人了。 从衙门出来,杜武往西市走去,据他属下查探到的最新消息,流言最开始是从西市后的长宁街传出来的。 长宁街是寻常百姓玩乐的地方,贩夫走卒云集,有什么消息,在那里散的最快。 此时长宁街一略显破败的茶楼内,十几个人都侧身望着,一穿着褐色短打的精瘦小伙。 只见他一脚踩在长条凳上,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后,清了清嗓子。 坐他不远处的黝黑小伙,朝他扔了个瓜子壳,“阿四哥,你要不说,就不要吊大家胃口。” 阿四笑笑,张了张嘴,却并没接话,而是弯腰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看着望着自己那一双双发着亮光的眼睛,阿四从未有过的满足,一来是第一次干这事,没被赵三拿去大头。 二来是这消息,绝对没人能抢他风头,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阿四将茶碗重重放到桌上,“这消息,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衙门探听来的,还不容我喝口水,缓一缓。” 有人笑侃,“阿四,你什么时候在衙门有熟人啦!” “别打岔。” 阿四睨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还能有假,这消息,就我那衙门的兄弟,亲口跟我说的,说靖宁侯一人独面三四十个流匪,杀了个七进七出。” “三四十个?”有人觉得不太可能,“这还不是胡诌,你一个人能打过三四十个人。” “我不行。”阿四挑了挑下巴,“靖宁侯可以啊!他可是北镜军,曾在边郡杀过北汗兵的,会怕三四十个不入流的流匪。” 北镜军?曾经的北镜军还是很厉害的。 旁边又有听热闹的人,起哄道,“那靖宁侯这么厉害,怎不见他把流匪都杀光?” 阿四叹了口气,“体力不支啊!你们想想,一个人再怎么厉害,能耗得过三四十个人吗?” 旁边的人都陷入思考,三三两两的点了点头,觉得说得在理。 阿四接着道,“若非如此,靖宁侯一人就可以将流匪都杀光。” 有人质疑道,“不对啊!像他们这样的达官贵人,谁出入不是车夫随从一堆,怎么可能会一个人。” 阿四压弯了嘴角,嫌弃道,“有,有也要顶用啊!听我兄弟说,就是想救车夫随从,才把自己弄那么狼狈的,不然凭靖宁侯的本事……” 又有人打断,“你何时见过他们哪些达官显贵,将我们这些人的命看在眼里,再说,靖宁侯真像你说的这么好,那救他的脚夫,能被他家人送到衙门里去。” 阿四很不开心,觉得这群人问题太多了,还很不配合他的节奏。 阿四气道,“那不都是误会么,靖宁侯被送回去的时候,听说人正昏迷着,是他府上那看门的,被吓破了胆,才有了后面的误会。” 先那扔瓜子壳的黝黑小伙,道,“误会?阿四哥,你说的轻巧,那人这样被送进衙门,怕是少不了吃苦吧!” 阿四摇头,“那是你没听说,听说靖宁侯一醒,就惦记着好心送他回来的脚夫,说是不仅要重谢,还要给他谋个好差事,这样的福分,我们这一辈子,敢想吗?” 旁边有人道,“反正我是不信,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会把我们这种人当一回事。” “不信,不信你可以现在去衙门看啊!听说靖宁侯的大管事,亲自去接人了。” 阿四急了,“还有这靖宁侯,可是以前太子妃的亲叔叔,我们这些穷苦百姓遭难时,谁没有受过那位太子妃的恩惠啊!她叔叔肯定也差不了。” 就在这时,刚不久找到这家茶楼,叫了伙计打听阿四的杜武,听到这句话,一记飞镖就甩了过来,擦着阿四的嘴皮飞过。 阿四直接就吓得瘫坐到了地上,旁边的人也都傻了眼,发了会愣,见杜武未对他们动手,一哄都散了。 要知这太子妃,可是通敌安北王的妹妹,是畏罪自尽的,提不得。 阿四看到杜武冷峻的面孔,浑身透着肃杀之气,哪还记得自己是在收钱办事,扑跪到地上,直喊“大人饶命。” 杜武冷冷道,“昨夜说靖宁侯被北汗探子活剥鞭尸的,是不是你?” “是,不是。” 阿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反复了半天,才哭喊道,“不是,不是我,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是赵三,赵三先说的。” 第15章 本宫要选妃 离宫落霞殿的花园里,有一大片竹林。 竹林深处有一假山,拾级蜿蜒而上,有一依山壁搭建,约莫三四见方丈的小竹屋。 竹屋幽静雅致,若是夏日,坐在里面煮一壶茶,听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就是件极为惬意的事情。 前些日子的那场雪化尽后,顾露晚看其幽静,这几日喜欢上了在这里习琴。 现今乍暖还寒,这喜好可折腾坏了不少宫人,又是往竹屋里添金刚炭炉子,还给四壁挂了厚厚的锦帘。 可顾露晚嫌失了意境,宫人们只得将除门帘外的锦帘取下,直至换成竹叶绣的轻纱垂幔,顾露晚才满意。 但到底严寒,就算多添了个金刚炭炉子,风大时,轻纱舞动,惬意中依旧有挡不住的凉意。 时刻提醒着,她现在的境遇。 顾露晚这次习琴,和之前碧珠在时,修身养性打发时间的拨弄不同,是听了萧风奕的提点后,很认真的在学。 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是她很认真的在表演,学不会。 故而本就不连贯的琴音里,顾露晚时不时还要弄出一两个不和谐的撕裂音调,时而低哑,时而尖锐。 总之就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力求让听的人挠心一样的难受。 可即便如此,今日刚换来的第二个乐师,躬身立在顾露晚旁侧的琴架前,竟还能装出一副满意陶醉的样子。 让顾露晚看着,都有些不忍心发脾气,将人赶走了。 就在顾露晚思绪纷飞间,江东打了帘子进来,颔首立在了门口,轻唤了一声,“娘娘,周公公来了。” 顾露晚反手往琴弦上一甩,骨鹿甲随之在其上划出了“铮叮声”,反比她弹的好听。 “今日就到这里吧!” 乐师如获大赦,笑得快哭出来了,谢了恩,忙退了出去。 顾露晚看着,难得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周齐海进来迎上顾露晚含笑的眸子,心咯噔了一下,缓了刹那才躬身抬手问安。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顾露晚看他手里只拿了佛尘,转而望着门口道,“是世家贵女的册子太多,公公一个人拿不下,搁后面的人手里端着了吗?” 自解决了碧珠后,顾露晚就对周齐海安排来的宫女,诸般挑剔,目的就是要亲挑在近前伺候的人。 奈何对方见招拆招,她不得不走到这一步,而且假装成霸道无知的顾露景,她还只能一步一步来,给人的感觉不能一下子过于周全。 周齐海头埋低了一分,心里翻江倒海,明明他是御前总管太监啊! 怎么就沦落成了跑腿的? “娘娘,玩笑了,自大魏立国来,就没有选世家贵女入宫,充任宫女的先例。” 周齐海抬眸瞄了眼顾露晚,白纱遮面看不清表情,但露在外面的眼睛,已明显露出了不悦。 周齐海心提到嗓子眼,小心翼翼试探道,“但在这宫里,符合娘娘知书识理、系出名门要求的,并不在少数,所以奴婢这次给您带来了。” 顾露晚委实没料到,她都闹到这一步了,在她近前侍奉的人上,萧风奕还是不愿放手。 顾露晚目光转冷,“自大魏立国没有,那带来的岂不都是前朝就入宫的老胳膊老腿,那本宫可不敢使唤,到时使唤厉害有经不住的,本宫还落个苛待宫人的名声。” 您什么时候在意名声了…埋着头的周齐海嘴角不停抽搐,就为安排宫女顶替碧珠这差事,他往离宫都跑第三趟了。 “娘娘,老有老的好处,反倒是哪些世家贵女就算入了宫,也不过是些不会伺候人的摆件,搁娘娘您眼前,不是给您添堵吗?” “不会伺候人?”顾露晚眼神玩味,“伺候陛下总会吧!” 周齐海大骇,直接抬起了头,“娘娘的意思是?” “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吗?” 顾露晚气道,“没有充任宫女的先例,妃嫔总能做吧!” 周齐海一脸震惊,他很想掏一掏自己的耳朵,或者甩自己一巴掌。 因为他很怀疑,眼前的人并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虽说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是三宫六院,可先帝先后伉俪情深,除了醉酒临幸过齐王的生母梁氏,后宫除皇后外,无一妃一嫔。 粱氏自觉愧对先后,生下齐王后,就一直在先后宫里伺候。 眼前的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齐海脑中百转千回,几度张口都觉得措辞不妥,久久未答话。 顾露晚没耐心道,“没别的事,你便回去吧!” 周齐海还属于失神的状态,木然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去,顾露晚又叫住了他。 “对了,你上次说杜武和齐王去剿匪,怎么样了。” 周齐海认为自己沦落至此,都是杜武的缘故,故而很喜欢说杜武的不是。 比如杜武查那个北汗探子活剥鞭尸靖宁侯的流言,最后竟不了了之了。 比如皇上,这次派他跟着草包齐王去剿匪。 想到杜武风餐露宿,周齐海心情舒畅了不少,脸上都有了笑意。 “哪那么容易,狼烟山易守难攻,土匪盘踞多年,就没剿尽过,杜侍卫这次,怕是短时间回不来了。” “哦!”顾露晚似懂非懂,“本宫还想好好跟他较量较量呢,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 周齐海特别希望顾露晚能替他收拾下杜武,哄道,“总有回来的时候,娘娘到时候再找杜侍卫比试,也来得及。” 顾露晚心里唏嘘不已,面上却不显,扬手让周齐海退了下去,自己又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始拨弄琴弦。 上一世在东宫时,她不觉得周齐海是如此短视、沉不住气的人。 那时的周齐海与杜武,同效力萧风奕,虽然私下关系不亲厚,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现在为了给杜武使绊子,竟连怂恿皇后与侍卫比试的话,都说的出口了。 顾露晚不禁好奇,她死后的一年多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让她所以为的很多东西都变了。 萧风奕一个能干掉皇长子,登上帝位的皇次子,在自己的地盘,竟然抓不住几个北汗探子。 那传北汗探子将靖宁侯活剥鞭尸的赵三,总不能是凭空消失了。 难道是她高看了杜武? 也是,若真厉害,五日还攻不下狼烟山? 总不至于,一个齐王,就能妨碍到他的发挥? 想着想着,顾露晚看到门帘动了一下,从外进来了一个人。 第16章 第一个 来人穿着青色圆领窄袖的太监袍衫,面白无须,看着三十岁上下。 他嘴角带着些许笑意,眼神坦然,毫不避讳的直视着顾露晚,毫无下位者的怯懦恭顺。 顾露晚目光扫过门口,就跟没看到来人一样,手依旧随意拨弄着琴弦。 隔着面纱,来人并未看到顾露晚嘴角亦浮起了浅浅的笑意,只在顾露晚蹙眉抬头,欲向外开口唤人时,向前制止道,“皇后娘娘最好不要惊动旁人。” 顾露晚轻笑,“你这小太监,胆子还挺大,竟敢对本宫发号司令。” 来人颔首,“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有些话,想跟皇后娘娘私下交流一二。” 彼时,顾露晚右手中指正好伸到一根琴弦下面,她一弹指,骨鹿甲撩起的琴弦,发出的“铮”声格外沉闷刺耳。 “本宫不认识你,也没什么可跟你说的,倒是今儿个心情尚可,你若识趣的滚,本宫可以不追究,你打扰本宫雅致的罪过。” 来人看着低头拨弄琴弦,却怎么都弹不出曲调的顾露晚,扯了个笑容,一副对所谈之事成竹在胸的样子。 “皇后娘娘既然如此翻脸无情,想必周公公还没走远,奴婢可以跟他好好说一说,碧珠姑娘的事。” 顾露晚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开心离宫的这个养鸽人陈平,凭借蛛丝马迹找到了自己,还是笑他的大胆。 毕竟他能来,肯定是查到了不少碧珠替顾露景遮掩的事。 这都吓不跑他,看来她是赌赢了。 顾露晚装着糊涂,“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陈平笑笑,“娘娘若真听不懂,只怕早就唤人将奴婢拖走了。” 顾露晚亦笑,“本宫说了,今日心情尚可。” 对上顾露晚的笑眼,陈平一时晃了神,随即恭敬的颔首致歉。 “是奴婢逾矩了,奴婢并没有威胁皇后娘娘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知道,是谁让奴婢调查碧珠罢了,这才找上了皇后娘娘。” 顾露晚并不怀疑陈平来此的用心,因为如果萧风奕已经查到了陈平,压根不需要再让陈平来试探自己。 而她一直试探陈平,是想知道陈平为了报恩,能做到哪一步。 “知道了,找到了,又如何呢?” 许是联想到了不在的故人,陈平面露哀容。 不过在他抬头看向顾露晚时,眼神却不觉犹豫起来。 陈平在有人用已故太子妃顾露晞的名义找上他,让他查碧珠与华宁夫人的往来时,就开始密切注视着这二人的动向。 可碧珠却无缘无故死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碧珠溺亡时,唯一在场的皇后。 于是,他找人去细查了碧珠,才知跟着皇后进宫的这个贴身婢女,着实不简单。 但一个婢女,就算再有手段,以她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掩盖掉那些骇人听闻的非人行径。 所以碧珠,顶多是个帮凶。 顾露晚见陈平看着自己的眼睛越眯越小,轻笑道,“走吧!本宫当你从没来过。” 陈平眼倏地睁大,再恢复成正常大小,都没能接受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就要被撵走的事实。 这位皇后性子这么急的吗? 这么急的性子,怎么能布下那么缜密的局,解决掉宫女碧珠? 不是,她这是在嫌弃,嫌弃他不够坚定。 可她自己做的出来,还不允许别人接受不了吗? 正常人谁能接受一个,对跟了自己十几年,都能毫不犹豫痛下杀手的人? 不。 他能接受,因为这样一个看似毒辣之人,让他妥善安置了碧珠的妹妹。 总归因为那个人,他想试着相信眼前这个人。 陈平垂头,“娘娘误会了,奴婢既然来找娘娘,就是想好要为娘娘效力。” 这样一说,眼前的人也挺可怜的,父族有权势,母族有财富,身边却连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都没有。 顾露晚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自己犹豫不决,还怪我不成。’ 顾露晚微抬起下巴,“本宫要什么没有,需要用得着你一个小太监。” “皇后娘娘,这里真没有别人,也没人发现奴婢进来。” 陈平无奈想笑,忍不住提醒道,“查出碧珠手中有华宁夫人送的铺子,碧珠妹妹的安置,可都是奴婢替娘娘做的,您不能翻脸就不认啊!” 顾露晚笑了,“本宫翻脸不认,你能如何?” 顾露晚从没直接联络过陈平,用的还是陈平曾教她的暗语。 所以陈平就算能猜出,是她对碧珠下手,顾露晚也不怕。 因为,他没办法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 陈平颔首,“奴婢是来效忠皇后娘娘,不是来忤逆皇后娘娘的。” 顾露晚问道,“效忠,本宫凭何信你?” 陈平身体不由站得更直了些,埋头道,“皇后娘娘既能知奴婢与太子妃的过往,想必是太子妃极为相信之人。 那您,不想找出太子妃的死因吗?” 作为陈平口中的太子妃,顾露晚想说,太子妃的死因她最清楚不过,但她不能说。 “太子妃是以死谢罪,有何可查?” 陈平摇头,一脸笃定道,“以太子妃的为人,她绝不会以死逃避责任。” 是啊!如果上一世的她还活着,她会披甲上阵,来证明北镜军的清白,如她大哥曾做过的那样。 然后,不明不白的死去。 在这个算不上熟悉的人面前,顾露晚忍不住苦笑,“你与顾露晞才见过几面,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陈平想反驳,可对上眼前人凌厉的目光,他仿佛看到那个曾经质问过他的人。 遮住了面容,这双眼和那个人,太像了。 “那皇后娘娘以为,太子妃是怎样的人。” “死人。”顾露晚淡淡道,“所以本宫不需要一个执着于死人的人,来效忠。” 陈平默了默,直言不讳道,“皇后娘娘又忘了,您现在没得挑啊!” 顾露晚兀自笑出声,亦提醒道,“所以,等你能堂堂正正站到本宫面前了,再来跟本宫各取所需。” “所以奴婢先准备了一个投名状,还希望皇后娘娘不要那么快忘了奴婢才好。” 见顾露晚好奇的朝自己看过来,陈平脸上笑意盛了些,“华宁夫人最近动作可不小。” 顾露晚跟着笑了起来,“那看来,本宫是时候回宫了。” 第17章 本宫要回宫 听到华宁夫人有动作,没有疑问,没有惊讶,反笑着说是时候回宫? 陈平震惊的看向顾露晚,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都知道? 聪明人的对话便是如此,言及三分,听者便能补足剩余七分。 陈平在来此之前,并不知顾露晚曾向其他人暗示,“她与碧珠的落水事件,系华宁夫人指使碧珠所为”。 所以陈平一直以为,碧珠落水后溺亡,不过是顾露晚清除了别人放在她身边的暗子罢了。 他从没想过,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连环计。 现在顾露晚向他袒露,她早知华宁夫人要对她出手,便是接下了他的投名状,把他当自己人了。 反应过来,陈平失笑,笑自己自诩聪明,竟连眼前人的虚实都没摸清,就稀里糊涂上了贼船。 但如此也证明,他来对了。 眼前人比小道消息里,那个蛮横无知的刁蛮千金,值得合作多了。 陈平将不知何时放松了的腿背挺直,再躬身弯腰,拱手过额,郑重朝顾露晚施了一礼。 “陈平在此预祝,皇后娘娘顺利返宫。” 话音方落,陈平耳轮一动,侧头神情骤然严肃,朝顾露晚又拱了下手,人便直接闪到顾露晚右后侧,角落垂幔处。 顾露晚跟着看过去,只看垂幔晃动几下,再看陈平闪进去的地方,已是没了人影。 顺着垂幔往屋顶角注意看,才能看到一个隐约、扭曲的“大”字。 另一边,江东送完周齐海挑帘进来,规规矩矩躬身立在门口,并不敢再往前。 江东现在只要一到顾露晚面前办事,就本能的害怕,想到他这些日子的际遇,就会觉得心里苦。 原本他凭着多年来与周齐海的师徒情,入了皇后的承恩宫,当上总领太监,算是一飞冲天。 不想这位皇后不仅十分难伺候,还最是讨厌宦官近身,这一点让他在碧珠溺亡后,处境更为艰难。 现在整日过得提心吊胆,远不如他以前在掖庭狱,收些打点银度日,来的自在。 今日周齐海来了,江东原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岂料周齐海没留多久就走了,还暗示今天送来的这波宫女若不行,只能他受累。 他是不好说什么叫“若不行”,能说出这话,不就表明这些人,皇后连看都不屑看吗? 江东欲哭无泪,小心道,“娘娘,新来的宫女,您要不要看看?” 顾露晚停下手指动作,双手一并抬起,手掌向下直接拍在了琴弦上。 随着琴弦震动,“嘭~”“铮~”二声在屋内来回震荡。 江东听到第一声时,身躯猛得一颤,就吓得扑跪到了地上,整个人不住发抖。 “娘娘息怒,奴婢知错。” 见此情景,趴在顾露晚后侧右顶角的陈平,不由挑了下眉毛,讶异之余还存了一丝庆幸。 顾露晚都懒的正眼瞧江东,这么久她愣是没弄明白,萧风奕将这个人放在顾露景身边,是什么意思? 除了认错快,一无是处。 顾露晚不耐,嫌弃道,“但凡你能知道错哪,本宫看你都没那么碍眼。” 江东心里叫苦,他是真摸不透皇后的心思,躬着身,微抬起头,试探性问道,“娘娘不想看今日送来的宫女?” “废话。”顾露晚站起身,开始往外走。 江东撑在地上的手忙跟着膝盖转,以保证跪姿一直正对顾露晚,直到顾露晚在他面前停下,他才跪着往后挪了一步停下。 “娘娘有何吩咐?” 顾露晚道,“抬起头来。” 江东有些不敢相信,茫然抬起头,不想正对上顾露晚的笑眼,又被吓得埋头猛点认错,“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然后听到顾露晚轻飘飘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怕什么,本宫不过好奇你跟周公公是何关系,你二人好像很有话聊啊!” 江东与周齐海的师徒关系,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让人知道皇后宫里的总领太监,是御前总管太监的徒弟。 岂不是说皇后的一言一行,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江东忙否认道,“娘娘误会了,奴婢是看周公公是御前的人,想着跟他搞好关系,也好帮衬娘娘。” “哦!”顾露晚疑惑道,“是吗?” 还趴在顶角的陈平差点笑出声来,开始有些同情江东,人哪能惊得起这么吓,难怪这大太监整日战战兢兢的。 见顾露晚信了,江东忙点头,“奴婢是承恩宫的人,自然万事都是为了娘娘。” 顾露晚道,“那你快去追周公公,让他转告皇上,说本宫过两日回宫。” 回宫? 江东大骇,怎么好好的又闹着要回宫了,莫不是真要替皇上选妃。 顾露晚不悦,质问道,“本宫不能回宫吗?” 江东摇头,“娘娘是后宫之主,自然能回宫,只是不知娘娘回宫是为……” 顾露晚沉声道,“你既知本宫乃后宫之主,本宫要做什么,又岂容你过问。” “是,是,是。”江东嘴上应着,心里却直叫苦,这皇后娘娘脾气没变好,威仪倒是日盛一日了。 顾露晚骂道,“知道还不快滚。” 江东点头,爬了两下才站起来,直道,“奴婢这就去。”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顾露晚颔首垂眸一下,像是跟陈平打了个招呼,才迈步出了竹屋,顺着石阶下了假山,回寝殿。 陈平约莫所有明里暗里注视顾露晚的人都走了,才从顶角跳下来,跟着出了竹屋,回他的鸽房。 ………… 禹都玉康坊,济心堂门前闹哄哄挤满了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大多衣着单薄,也有的往衣里面塞着干草,撑在衣袍里面,显得衣袍特别皱,少有几个穿着纸裘。 但其实下雪后,连出了几个大太阳,天已没那么冷了,只因贫苦人家没御寒的衣物,天一阴,他们就又冻得嘴唇乌紫,瑟瑟发抖。 若还有相似之处,便是这些人手中都拿着一只碗,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 目光停留处,搭着一间四面灌风的木棚子。 棚子里,并列放着五口大粥缸,热气蒸腾。 衣着单薄的人群,便是依着这五口大粥缸,歪歪扭扭的排着队,伸着碗接粥。 只是队伍越往后,后面的人见缝往前挤,从后看已然辨不清队伍在何处,所以队伍就排成了扇形,越往后越宽。 棚边不远处,靠济心堂门的方向,有块大石头,有个着藏青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上面。 他挥着手,扯着嗓子在喊,“大家不要急,都有,都有,排好队。” 间歇间,中年男子指了几个小厮,往相对比较乱的地方点一点,又接着重复喊。 第18章 埋了 济心堂乃顾露晞与其弟顾露晖,为救济老弱妇孺,初入禹都时开的一间善堂。 里面还设立了小学堂,教人简单的识字、算学。 天灾、兵祸时设粥棚,收留灾民流民,在开的织坊、染坊、绣坊、酒坊等作坊帮工,学成本事后去留自定。 同时各作坊的收入,除开其运作、人工,还能用来支撑济心堂运转。 这些事,顾露晞在嫁给萧风奕后,也从未放下过,甚至还争取到了先皇后的支持。 济心堂和各作坊,也因此一直运转良好,直到顾露晞死后,人心浮动,才慢慢散了。 而就在作坊人差不多走光,济心堂运转不下去要关门时,顾露晞的五妹、靖宁侯顾延第四女顾露星,出现在了济心堂,让济心堂得以开了下来。 这次眼见寒冬经久不去,顾露星不忍百姓受饥寒交迫之苦,便在济心堂外设了粥棚,还每日亲自来施粥。 此举赢得了不少百姓称赞,还挽回了靖宁侯府因门房小厮冤枉脚夫受损的声誉。 更因不像以前顾露晞遇这种小灾,三五日才放一次粥,来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其中还有不少人,直接在济心堂旁边搭个窝,日日就等着中午领碗粥,舒舒服服躺着等来日。 也正因此,才多了站在石头上的中年男子指挥小厮,来维持秩序。 场面也还算有序。 这会领到粥的,有直接捧着快步离开的。 也有就走到背风的地方,三三两两蹲在一处,缩着肩,边吹边喝起来的。 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有碗热粥由口入腹,能让人通体舒畅,整个人舒坦不少。 人群中的话语,大多人都在夸赞顾五姑娘。 有夸“五姑娘菩萨心肠”的,有夸“五姑娘仙女下凡”的,有夸“五姑娘盛的粥最香”的。 夸得最多的一句,便是“不亏同是顾家的姑娘”。 其中也有一些人,会聊自家的活计,或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贫民窟里,大家直来直往,没有忌讳,难堪入耳的话不少,可直接拿顾五姑娘开玩笑的,是极少的。 而极少,并不代表没有。 这时蹲在地上的一三角眼小伙,就伸长脖子、色眯眯地望着粥棚的方向,用肩撞了下旁边的同伴,揶揄道,“看到了吗?”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同伴撇嘴,拉了下小伙手臂,将他视线带回来,暗示的朝周围扫了一眼。 旁边已经有几个人,在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他们,大多是妇人。 小伙哼了一声,不乐意了,“怕什么,她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说着,小伙还瞪了一圈旁边看他的人,然后一脸陶醉的继续对同伴说起来。 “你不知道,刚打粥时,我还趁机拉了把她小手,那小手啊!又暖又软,你说手都这样了,身子该有多软。” 小伙越说越兴奋,手隔空做着摸人的动作,下巴点着一旁缩在窝里的乞丐,“要不我们也在这搭个窝,说不准什么时候,我能摸一把大的,甚至也尝一尝……” “啪”一声,一只碗在小伙旁边炸开了花,打断了小伙的话。 小伙一下跳了起来,扑过去就抓住了砸碗精瘦小伙的衣襟。 “你长没长眼,砸坏老子你赔得起吗?” “嘴巴不干不净,没砸死你,是你走运。”精瘦小伙挥臂一拳,直接打在他下巴,将他人打飞了出去,然后两个人扭打在一块。 接着,一些看热闹杵在原地没动的,这个被不小心踩了一脚,那个好好蹲着挨了一拳,谁都不让谁,很快就乱作一团。 冲过来的小厮拉了很久,才将扭打在一起的人们分开。 因为骚乱,在粥棚里施粥的顾露星,在婢女和仆妇的拥簇下,进了济心堂。 济心堂有间房子,又大采光又好,专供顾露星使用。 房里放着一张贵妃榻,仕女屏风,还有不少漂亮摆件,装饰的极为奢华。 屋内一早就燃上了银屑炭,这会一入屋,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原本眉眼带笑的顾露星,脸色一下沉下来,神情说不出的嫌弃。 但因她生得峨眉杏眼,白净娟秀,无疑这样的表情,也是赏心悦目的。 跟进来的婢女,有人解下顾露星的狐裘,有人用热帕子给她擦手。 顾露星抬了抬一直盛粥的手臂,坐上贵妃榻时,跟着进来的四个婢女,就齐齐围上来给她捏肩、捶腿。 站在旁边的中年仆妇,桂嬷嬷心疼道,“姑娘,辛苦了。” 顾露星刚眯着的眼睁开了来,“也就这几日了,你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不多时,桂嬷嬷脸涨得青紫走了进来,斜倚在引枕上假寐的顾露星,随之睁开了眼睛,峨眉微蹙。 “在外面,情绪还是要收敛些。” 桂嬷嬷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顾露星带着玩笑的语气,“说说是谁人这么大本事,将你气成这样了。” 桂嬷嬷咬牙,“这些话,老奴不敢说出来,怕污了姑娘的耳朵,也不知夫人是怎么想的,姑娘您是她……” 顾露星轻“咳”了一声,桂嬷嬷自觉失言,闭了嘴。 顾露星笑笑,“母亲自然是为了我好,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 桂嬷嬷叹了口气,“姑娘就是脾气好,对谁都宽容大度,可您是没听到外面那些……” 话到一半,桂嬷嬷想到刚听来的那些腌臜话,还是说不出口。 顾露星挑了下眉,问道,“人捉住了?” 桂嬷嬷连提都不想提,只点了下头。 顾露星笑笑,“那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话语轻柔缓慢,仿佛就只是要摘一朵花,而不是杀人。 ………… 北玄宫议政殿。 几位身着紫、绯色官服的老大人,从里面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直等下了台阶,才有人感慨,“陛下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温和了些,如今强敌环伺,非铁腕无以治国啊!” 旁边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还年轻,葛老您有时说话就是太冲了些,多少总该顾及点陛下的颜面。” 第19章 皇后按时服药了吗 议政殿内,萧风奕坐在金丝楠木龙纹宝座上,脸上的笑容随着消失在殿门口的那几道紫、绯身影,一点点淡去。 他睥睨着龙案上那份早已合起的奏折,又将其拿了起来。 里面的字,他早一个个刻在了脑子里。 尤其是那句,“晋王禁于内侍省思过两年,已知其错,今国家危难,晋王有领兵之能,当允其戴罪立功”。 晋王萧风博,是萧风奕同母胞弟,身高六尺二寸,姿貌雄伟,是他们一众兄弟中最高的。 其猿臂善射、弦不虚发,能征善战,曾颇受百官敬畏,是萧风奕入主东宫后最大的威胁。 后因他被言官参在封地“违反制度、规格比照天子,有不臣之心”,才被先帝成景帝自封地诏回,软禁于内侍省,萧风奕得已放下这块胸口的大石。 看着手中奏折,萧风奕目光逐渐阴沉。 终究是斩草未能除根。 想着,萧风奕手上不觉使劲,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弯曲,握着的奏折随之皱在一起。 “好一个‘已知其错’。” 萧风奕低声自语,然后他手一松,奏折落在龙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像回应了他的话语。 轻轻的,软绵无力的砸在胸口,不致命,却让他又膈应又难受。 龙案下首,躬身立在左右伺候的两个小太监,感受到了骤变压抑的气氛,交叠在腹部的手不安间越握越紧,掌心都是汗。 同时二人将头埋得更低,以图降低他们的存在感,唯恐一个不慎惹恼皇上,被拿来出气。 可其实他们,谁都未见过萧风奕打骂宫人,单纯只是对上位者本能的畏惧。 无关于坐在宝座上的人,是严肃,还是和善,对他们而言,都是威严不可犯的存在。 就在二人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余光撇到宫女芷鸢端着一盏茶,从容的走进殿来,才略松了一口气。 芷鸢行至龙案前,屈膝行了一礼,才绕至龙案右侧,将参茶放至萧风奕右手侧。 彼时萧风奕神色已恢复正常,左手肘支在龙案上,正闭着眼,反手用中、食指夹着山根。 萧风奕感受到身旁细微的动静,侧头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道完美而熟悉的下颚线,一个“阿”字就脱口而出。 却在看到整个侧脸后,没了下文。 芷鸢屈膝又福了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陛下操劳了一下午,要不要奴婢给您按摩,舒缓下疲劳。” 萧风奕没有说话,闭目靠到了宝座座背上。 芷鸢扬手挥退了立在两侧的小太监,才走到宝座后,抬手替萧风奕揉太阳穴。 在芷鸢娴熟的指法按摩下,萧风奕整个人慢慢放松了下来。 芷鸢见氛围不错,含笑小声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萧风奕眼倏地睁开,抬眸看到的是芷鸢满是关切的桃花眼,目露失望的坐了起来。 芷鸢见状,忙走到前面跪下,“奴婢口不择言,还请陛下责罚。” 萧风奕面无表情,问道,“你可是想服侍朕?” 芷鸢羞红了脸,胸口小鹿乱撞,娇声道,“能服侍陛下,是奴婢的福分。” 萧风奕继续问道,“无论朕怎么对你?” 芷鸢有些听不懂,却有种说不出的心喜,垂头算是默认。 虽觉无趣,萧风奕还是道,“那你今晚便来北玄宫寝殿伺候吧!” 萧风奕居北玄宫,北玄宫寝殿伺候,对宫女来说,算是皇上召幸的含蓄说法。 芷鸢听到萧风奕终于点她侍寝,喜出望外,满眼兴奋地抬眸看了萧风奕一眼,又害羞地埋下了头,“奴婢遵命。” 音落,正好有小太监自殿外走进来。 小太监行了礼,恭敬禀报说周齐海已从离宫回来,休整仪容后正往这边赶来。 芷鸢此刻满心欢喜,脑子里想的都是晚上要准备什么,才能一举抓住萧风奕的心,才不想让离宫那人坏了好心情,识趣的退下了。 周齐海到议政殿后,将顾露晚说要选妃和决定两日后回宫的事,都报给了萧风奕。 萧风奕听到后,少有惊讶的失神了片刻。 等缓过神来,萧风奕扯了个笑,不经意问道,“她想做什么?” 周齐海心里咒骂了不中用的江东一句,硬着头皮,埋头小声提醒道,“是否因齐王……”生母? 话未说完,周齐海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扫向自己,忙收了口。 萧风奕冷笑一下,问道,“皇后可有按时服药?” 周齐海点了点头,“药一直没停过。” 说到这一点,周齐海估摸萧风奕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而这一点,他早已询问过开方子的太医。 周齐海道,“奴婢曾问过太医,太医说本开的是慢性药,短时内是看不出效果的。 而之前碧珠在时,皇后娘娘凡事顺着性情来,并没有压制自己,所以在离宫修身养性时,会给人性情变好的错觉。 而最近皇后娘娘听了陛下的教诲,想抑制其本性,与药性相抗,性情才会越发狂暴。” 顾露晚如果在这里,听到周齐海将她“办乖解决碧珠”,和“作妖为找能为她所用之人”二件事,解释的这般合情合理,肯定会对周齐海,表示大写的佩服。 萧风奕默了默,“如此,那药暂时先停了吧!” 周齐海躬身应“诺”。 在萧风奕看来,无脑的人很难以常理断之,而想要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只能掌握她更多的动向。 “皇后最近给靖安侯的信,可有异常。” 周齐海摇头道,“和以往一样,都是说一些生活趣事,和希望靖安侯打胜仗,能回来看看她。” 萧风奕挑眉,“最近没写?” “写了。”周齐海跟在萧风奕身边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皇后对杏园落水只字未提,倒是谈及了陛下,说从未有人如陛下般,如此耐心的在旁指点过她。” 几句话加在一起,味道就有些变了,以前希望哥哥战胜归来,或是单纯因为想念。 现在做了皇后,希望哥哥战胜归来,恐有想找个靠山,向皇上施压的嫌疑。 但做这个事情的人,如果是顾露晚,就很难让人相信,她有如此复杂的心思。 第20章 齐王要超车 只可惜,萧风奕不知如今的顾露晚,早不是他认知里的顾露景,也估错了顾露晨。 要知外人或许会按常理推断,不会将“顾露晚”做的事,过于复杂化。 但对一个爱护“顾露晚”,生怕她受委屈的亲人,凡有迹象,顾露晨都不会放过。 也就因这一时疏忽,萧风奕就给他派去北境打前锋的人,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萧风奕想不通的,是霸道的顾露晚,竟会为找一个可心人跟在她身边,就给自己选妃。 是对他有什么误解,还是真有这么蠢? 可就算萧风奕不在意顾露晚的言行,也不在乎是否有四妃九嫔,却不得不重视,选妃能带给他的利益。 为避免出现纰漏,萧风奕第一次对顾露晚选贴身宫俾这事,产生了好奇。 “皇后对送去的那些人,究竟是哪里不满意?” 哪里不满意? 周齐海有苦难言,今日可能是开窗,明日可能是没开窗,今日可能因笑遭了厌弃,明日也可能是没笑被赶出来。 不满意的原因太多了,还毫无规律可循。 总之就是上位者一句不合心意,他就要跑断腿。 周齐海无奈道,“皇后娘娘打发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奴婢暂时还没琢磨出规律来。” 萧风奕眉头一紧,而后笑了,“寻一称心人哪那么容易,选妃这事暂且先搁置。” 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周齐海松了一口气,“那皇后娘娘说她两日后要回宫?” 萧风奕道,“皇后久不在宫中,时间长了难免让人生出各种臆测,她要回来也好。” 周齐海点头,“可要加强护卫?” 出了碧珠一事后,萧风奕也开始派人密切监视华宁夫人的动向,早就得知了华宁夫人最近私下不少的小动作。 萧风奕挤了个笑容,“禁军若这点应变力都没有,也不用留了。” 周齐海听了吩咐,下去安排一应事宜。 两天,对提心吊胆留在顾露晚身边伺候的宫人或许很长,但对早已进入刺头角色的顾露晚,不过就一眨眼的功夫。 出发回宫这日,顾露晚和往常一样,也是睡至巳时五刻起身。 经过前几次的调教,宫女间都知道了顾露晚穿衣梳妆喜好淡雅,后面在这一方面基本不会犯错。 今早替顾露晚准备的便是天青色的宫装,金丝勾云纹,雅致又不失贵气。 但今日,顾露晚不为死在北境的兄长和士兵,她想先替她弟弟去收一笔账。 端着宫装的宫女生了一对好看的小梨涡,人也很是伶俐,见顾露晚蛾眉微蹙,立马就跪了下来。 “娘娘今日可是想换个样式。” 顾露晚笑了笑,“换一身蓝紫色的来吧!” 宫女们隐约觉出皇后娘娘今日心情,有些不一样。 可又不像是要回宫了,即将与皇上相聚的开心,似有股抓不住的情绪。 好在这些都不是她们要琢磨的,只要小心伺候到皇后启程回宫,她们这些离宫被临时选来伺候的,也就解放了。 就是不知她们中,谁会倒霉,被选中途中随驾伺候。 那密闭的小空间,想想都觉得恐怖。 等梳妆、用完膳,顾露晚启程回宫时,已到未时三刻。 顾露晚上马车时,不知从哪飞过来五只鸽子,“咕咕、咕咕”叫个不听,像是给她送行。 鸽子? 顾露晚自然不会觉得是巧合,应是陈平告知她,最多五个月,他就能出现在她面前。 顾露晚此行来离宫,算是秘密休养,出行并无皇后仪仗。 是以回宫的队伍很简单,负责护送她的是金吾卫,领兵的将军姓杜。 除了金吾卫百骑,车架后跟着的只有江东和原属承恩宫的四个小太监。 随车仅一个伺候的宫女,是江东前两日从芙蓉汤调过来的。 叫翡然,是唯一一个在顾露晚面前,撑过两日的宫女。 马车里左右是两条固定长凳,后方有一软塌,塌的右侧放了一矮案,顾露晚手肘搁在上面,撑头看着坐在左凳靠门边的宫女。 与顾露晚处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宫女有些局促,但没到害怕的程度,更像是不习惯。 顾露晚笑眼瞧着她,“你不怕本宫吗?” 斐然眼猛地睁大,显然没料到皇后会与她闲谈,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脸上的小梨窝都要挤出蜜来,摇了摇头。 顾露晚看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大家都怕,你为何不怕?” 斐然露牙笑了起来,“那是其他人没发现娘娘的好。” 顾露晚从重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好”形容自己,“嗯?怎么个好法?” “娘娘眼神很温柔,平时都不过只是在装凶,就跟奴婢的……” 宫女可以在主子面前表现的烂漫、天真,但不能真的口无遮拦。 “本宫恕你无罪。” “奴婢的姐姐吓唬奴婢的时候,就是娘娘这样的眼神。” 顾露晚刚觉鼻头发酸,就忙转了下眼睛,生生压下了泛起的泪意。 同时,她还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及车轮声。 顾露晚问道,“那你姐姐呢?” 斐然眼里闪着光,“姐姐在宫里。” 难怪她要在自己面前表现的与众不同,原来是想跟着她回宫。 顾露晚笑了,“你想到宫中当差?” 斐然望着顾露晚,表情有些失落,“可以吗?江公公说等奴婢伺候娘娘回宫了,还是要回离宫的。”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顾露晚笑笑,虽然因眼前的斐然肖似故人,而多了几分亲厚,但一个有牵挂的人,并不适合为她所用。 外面的响动,在临近顾露晚这一行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顾露晚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江东在外面道,“娘娘,齐王剿匪回都城复命,与我们撞上了。” 剿匪,那怎么还有车轮声,囚车? 不是囚车,是马车的动静,还不止一辆。 看来这齐王,还真是文不成、武不就啊! 顾露晚正想着,江东的声音又从外传了进来,“娘娘,可否让他们先行通过?” 顾露晚蹙眉,这齐王好生没有规矩。 剿匪无论成功与否,应该都有派人快马回都传信。 他又不赶时间,不应该下马来向她这个皇后请安吗? 第21章 都是废物点心 走了足有十里路,江东的腿微微有些酸胀,可身体的不适,压不住他心底腾起的焦虑。 江东抬手,连拭着并没有汗的额头,看着并驾停在官道上一红、一黑的两辆华贵大马车,心里唯恐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与他相反,一没穿甲胄,着蓝色交领劲装的随军侍卫,非但不紧张,驱马从黑漆马车旁经过时,是又是仰背伸脖子,又是弓背缩脖子,好奇的直朝红漆车厢里面看。 以往侍卫就算好奇,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主要是现在不一样,他觉得自家主子招安了狼烟山的土匪,再不是人前那个作不了策论、曾御前摔下马的废物了。 他现在自然也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他现在就好奇,对面红漆马车里面的人,是什么表情。 “咳咳。” 侍卫闻声想看谁咳得这么假,就见江东仰头沉着一张脸,在狠狠瞪着他。 这时,江东擦着额头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侍卫咧嘴呵笑一声,边调整骑马坐姿,边松了松肩膀,然后不屑的看向四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什么都看不见,我还不乐意瞧呢!” 江东没听清,但看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他提气想骂,眯眼看了缀在他们队伍后,没跟上的那辆黑厢马车一眼,又不太敢。 他刚可听说了,齐王帐下一谋士,未费一兵一卒,就让盘踞在狼烟山数年之久的土匪缴械投降了。 如今乱世,有人就有兵,才不管是平头老百姓,还是土匪。 眼前这连王都是皇上登基后才封的齐王,算是瞎眼鸡叼着虫子,要走大运了。 而他,看似是皇后承恩宫的总领太监,有面儿。 可他要闹出什么事,皇后可不会给他撑腰。 早知他刚就不赶着去卖齐王面子了,好歹少挨皇后一顿骂。 这会江东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且看他小人得志,能嚣张到几时”。 黑漆车厢的马车上,齐王萧风浅掀帘趴在车窗上,歪着头,似笑非笑。 “娘娘真误会小王了,并非小王对娘娘不敬,小王只是为了避嫌。” 顾露晚并未挪坐,还是坐在马车靠后壁的软塌上,斐然站在右边车窗边,将锦帘挑了起来。 话语恭敬,声音从窗口传进来,却掩不住的随意。 顾露晚并不想与萧风浅为难,可若真是顾露景在此,必咽不下“别人不将她当一回事”的这口气。 所以,她只能装作不满,唤萧风浅前来问罪。 谁料想,这齐王萧风浅就是个泼皮无赖,以去剿匪时骑马扭到了腰,拒不下马车,还扯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顾露晚气道,“于公,本宫为君,齐王为臣。于私,齐王当唤本宫一声二嫂。路上偶遇,本宫受你一礼,还能引来非议不成。” 这时顾露晚的马车恰巧微晃了一下,动静不大,躬身站着的斐然却有些不稳。 斐然腰往前一弯,连带着头晃到了窗口,正见对面那琼姿玉貌的贵人,一刹惊讶后,调皮的朝她眨了下眼。 斐然脸颊一瞬飞霞,手捂着胸口,直感觉心要跳出来了。 她在画里,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 龙眉凤目,直鼻薄唇,肤白欺霜雪。 这样的玉人,先帝又怎会不喜,从未带他来过离宫呢? 一时,斐然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整个人都忘了反应,双眼痴痴的看着窗外。 这是少女怀春了? 上一世,顾露晚初入禹都,入宫参加先后举办的赏花宴时,曾与少年时的萧风浅有过一面之缘。 记得当时,萧风浅像是被人捉弄,失足掉到了荷花池里。 少年明媚,哪怕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狼狈至极,顾露晚也无法忽视,他那双极好看的凤眼。 那双眼生得细长,眼角钝圆,眼尾优雅的微微翘起,目中带光,留而不动,是极少见的瑞凤眼,看着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极为赏心悦目。 如今想那少年郎若长成,确应是个能惹万千少女倾心的美男子。 不过,姐姐与情郎谁更重要呢? 顾露晚想着,轻轻“嗯”了一声。 斐然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被提醒了,才木木然有点反应,将背挺了起来,颔首认错,脸上绯红却经久未散。 对斐然娇羞的反应,顾露晚不知萧风浅是否有面露得意之色。 但她觉得,他说话口吻更欠了。 “娘娘或许没听说过,当年您十七、八、九都未定下人家,都城可有不少贵人传您与小王,是绝配。” 上一世,顾露晚可没听过萧风浅与顾露景间,还有此等轶事。 顾露晚一时愣住,就听对面人悠悠然道,“因为都是废物点心。” 斐然眼突得睁大,本能想开口替对面那精雕细琢的玉人,将话圆回来,不过不等她想好措辞,她就见顾露晚垂眸挑帘,笑了。 “那确实应该避一避。” 对面那人显然也未料到,迟了几瞬,才回道,“那小王先行一步。” 马车里,斐然保持着挑帘的站姿,直到旁边的马车走了,都还没缓过劲来。 她完全没弄明白,适才发生了什么? 齐王是调戏、辱骂皇后了吗? 皇后还笑着将人放走了,认同别人说她是废物点心? 斐然试图从顾露晚脸上看出一点什么,可隔着面纱,她只能看到了那双毫无波澜的大杏眼。 顾露晚轻笑,“魂要回来了,就叫人启程出发。” 斐然一时又羞又窘,埋头请罪道,“奴婢无状,还请娘娘责罚。” 音落,却始终未听见动静。 斐然微抬头,见顾露晚已撑头在矮案上,闭上了眼,她才叫江东再次启程。 听到马蹄、车轮声渐远,双眸紧闭的顾露晚,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个齐王,有点意思。 带人超过顾露晚后,萧风浅并未进宫复命,进城前便借口身体不适,恐唐突了圣驾,与杜武分道扬镳,回府去了。 议政殿,又在商讨该往北境派将的那群老臣,听到狼烟山剿匪的人回宫复命,未见萧风浅,纷纷直摇头,非议声顿时炸锅。 “陛下,齐王如此闲散,难堪大用啊!” “陛下,智取狼烟山非齐王之功,根据捷报,当赏的是献计的那位布衣。” 第22章 听竹堂 北玄宫,大魏皇宫皇上之居室,前朝与后宫的分界点。 除主殿外,还有东西两院,东院为议政殿,是皇上下朝后处理政务、召见朝臣之所。 西院为清心殿,有小佛堂、藏书阁、揽月楼、听竹堂等,是皇上供佛、修身、静心之地。 此时去往听竹堂的游廊上,周齐海领着随侍太监和御前侍卫,隔着前面的萧风奕和杜武,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周齐海看着前面相谈融洽的二人,颔首暗自恨恨咬牙,愤懑他才是大太监,为何总觉得自己不受待见。 江东也就算了,那芷鸢也是个不争气的,都把她调到御前这么多天了,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前两天没成,竟还影射是他从离宫带回的消息,坏了她的好事。 周齐海看着杜武冷峻的侧脸,嘴一开一合,就觉得他在说自己的坏话。 他不能再等了,如今皇后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再推一推芷鸢。 周齐海决定要趁着今天做点什么,就是不知皇后那边的状况,会不会影响他今晚的计划。 前面,萧风奕听完杜武详细说了狼烟山剿匪,都不得不感慨,这招“诱敌深入”,那人用的着实如火纯青。 也难怪出发前,萧风浅管他要了那么多军需,哪个土匪看到松散、不堪一击的军队,拿着那么多好东西,能扛住诱惑。 萧风奕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留林浪在狼烟山整编土匪,是谁的意思?” 林浪是跟着齐王萧风浅去攻打狼烟山的南营禁军将领。 杜武脸上没什么表情,答道,“控制住狼烟山众匪后,齐王自觉已能对陛下交差,后事是由卑职负责的。” 也就是说,决定招安及其后的一切事宜,都和萧风浅没什么关系。 是因萧风奕想提拔萧风浅,杜武才在捷报上作了文章,将一切都归功于萧风浅。 对萧风浅这不争不抢的知足态度,萧风奕是满意的,又问道,“齐王身边那布衣谋士,你怎么看?” 那布衣谋士随军去狼烟山的第三日,他的来历,就摆在了萧风奕的龙案上。 不是因一开始就知晓他的厉害,而是因他正好出身狼烟山山下的杏花村,还是在出兵的前两日才入的齐王府。 身份实在太过可疑。 只是查过后,才发现这世间还真就有这么凑巧的事。 想到与其的几次交谈,杜武点头,赞许道,“是不可多得的经略之才。” “难得有你能看得上眼的人,想来他确实不错。” 萧风奕笑笑,“朕这些兄弟中,看来属齐王运气最好。” 布衣谋士名唤阿朝,年二十又一,身体羸弱,不良于行,是一口气进去,就不知有没有出气的人。 人是十个多月前入的禹都,往不少府上递过拜帖,奈何看他无甚名望,又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都被拒之门外。 才有齐王萧风浅与人在街头发生龃龉,失手砸了人家代写书信的摊子,捡着这个宝贝的后话。 杜武不善附和,更不会宽慰人,故而选择了保持沉默。 萧风奕略感无力的笑笑,抬手拍了下杜武挨着他的肩膀。 “刚在议政殿你也看到了,大家对北境都垂涎欲滴,企图染指,朕必须派一个绝对能信任的人过去,才能安心。” 萧风浅文不成、武不就,还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类型,算是不错的人选。 只是这一年多来,萧风奕给过他无数机会,他没一件办成过,仅凭一次剿匪,还难以服众。 尤其北境那位靖安侯,最不好打发。 杜武颔首,“眼下不就有个机会?” 杜武所指,是顾露晚今日回宫路上会遇伏一事。 萧风奕又抬手捏了捏杜武的肩膀,“这事就辛苦你了。” 杜武颔首应“诺”。 二人说着话,过了随墙门,走到了位于清心殿后殿西北角的小院,听竹堂。 守在门口的四个侍卫,先齐齐朝萧风奕抱拳行礼,后左边第一人才去叩门。 片刻后,门应声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宫女看到萧风奕,大开门让行,并曲膝行了礼。 萧风奕独自一人走进,随后宫女就关了门。 见门关了,停在后面的周齐海才走上前来,脸上有股莫名的笑意,“没想到,杜侍卫也会被拦在门外?” 杜武冷眼瞥了他一眼,抱臂转向了另外一侧,眼不见为净。 周齐海并不想热脸来贴杜武的冷屁股,只不过他实在太好奇,这听竹堂里面究竟住的是谁? 不弄清楚,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开门的那个宫女和琼,周齐海认识,是原太子妃顾露晞殿里的宫女。 这听竹堂在萧风奕登基以前,并不叫听竹堂,竹子更是从东宫移栽过来的。 加上萧风奕无论多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一趟,却从不让任何人进去,门口也一直有侍卫把手。 周齐海没记错的话,去年今日,萧风奕也来过听竹堂,那时还觉得或许是巧合。 但今年,他不这么想了。 因为今日,是前太子妃顾露晞的生辰。 所以,周齐海有个大胆的猜测,他怀疑顾露晞并没有死,而是被囚禁在了这里。 直觉告诉他,杜武知道这一切。 人在有所求时,姿态就会不觉放低,周齐海挤着笑道,“杜侍卫有没有兴趣,与我打个赌?” ………… 顾露晚这一行车马走走停停,近酉时才入禹都西城门,从西城门走地安街到皇城西门,是最近的一条路线。 不过按顾露晚他们的脚程,最快也还要走上半个时辰。 这一路最辛苦的,就是江东和另外四个小太监。 其他人,坐马车的坐马车,骑马的骑马,只有他们是走路。 此时的他们目光呆滞,腿上已经快没知觉,只是习惯性的迈腿快几步、慢两步的追着马车往前跑。 地安街的左边,多是寺庙,右边很长一段路沿着城中河。 河边垂柳已经抽芽,但因天气还是挺冷,阴天风大,基本到申时五、六刻,路上基本就没什么行人。 此时的河面上,远远近近还停着几只画舫。 骑马领头的杜将军左右环顾,又抬头看了看厚厚的云层,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杜将军偏头对后面的侍卫道,“让大家都警醒些,别临了出什么岔子。” 话音刚落,得了命令的侍卫马头都还只调转了一半,左边天上便飞来了漫天箭雨,右边河中,一个个黑衣人哗啦啦从水里飞了起来。 第23章 混乱 “护驾,保护皇后娘娘。” 马车外,惊慌的叫喊哭闹声、凌乱的马蹄脚步声、飞箭的嗖嗖声,以及刀剑拼杀的声音,此起彼伏。 马车在经过一阵剧烈晃动后,基本稳定下来,车顶及左后车厢被箭射中的“咚”响声,也在由密变疏。 马车里,斐然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手脚一阵慌乱后,惊惧的冲过来抱住刚坐定的顾露晚,不停道,“娘娘,有刺客。” 一样的话,随着手掌或重或轻拍打车厢的“啪、啪”声,从外传进来。 外面的江东哭喊也就算了,顾露晚看斐然一直机灵有主意,还以为她真是个能抗事的,不想也这么不经吓。 被双臂紧紧环抱住,顾露晚闭眼出了口气,才睁眼抬手腕拍了下斐然抱住自己的胳膊。 “本宫知道有刺客,可你再不放手,本宫就要先被你勒死了。” 顾露晚的声音轻柔幽静,如同潺潺溪流,让闻者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可惜,斐然刚放松些,一支箭从左边车窗的锦帘下摆,射了进来。 斐然“啊”一声,顾露晚被再次抱紧。 外面拍车厢的声音停了下来,前面的车帘被人挑起,江东半个身子伸了进来,苦脸哭喊道,“娘娘,娘娘,有刺客,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露晚觉得外面的刺客,都没有这俩惊惊乍乍的吓人。 刚左边车窗锦帘飞起时,顾露晚看到了昭华寺,与她之前预想对方动手的地方一致。 这个时辰、地点,巡防营和府衙官差闻声赶来的时间,在一炷香到一刻钟之间。 对方必须速战速决。 金吾卫百骑,若这点时间都撑不住,那可以直接卷铺盖回家了。 就在顾露晚觉得马车上最安全的时候,忽然听外面有人喊。 “重弩,对方有重弩,快扶皇后娘娘下马车。” 现在称作重弩的,通常指床子弩,是目前射程和穿透力最强的弓弩,一箭,即便是顾露晚现在坐的加固马车,也能直接射穿,甚至射翻。 就是这床子弩操作麻烦,保养不易,在重大型战役能动用上百架,便算是不小的投入。 顾露晚真没想到,为杀顾露景,对方竟然连这宝贝都用上了。 不过若没这么大的恨,谁会动手劫杀当朝皇后呢? 顾露晚还来不及想,这么大的物件,怎么运过来的,如此重要的秘密武器,对方为何又不慎重一点,一发必中。 就听江东尖叫着“屁股,我的屁股”,将探进来的身子缩了出去。 顾露晚拍了下斐然,催促道,“下马车。” 斐然惊魂未定,腿直发抖,不安的唤了一声“娘娘”。 顾露晚二话不说直接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另一手还顺便抄起了放在一边的狐裘。 正好跳上马车前沿板的杜将军,打起了帘子,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娘娘,对方还有床子弩,马车上已经不安全了,还请娘娘随末将一起撤离。” 撤离? 一开始金吾卫没有选择带她突围,定然是对方把他们去路堵得很死。 这也是顾露晚期望看到的局面,因为只有将拼杀控制在相对小的范围内,才能避免殃及无辜。 顾露晚拽着斐然出来,还未下马,就瞪眼朝先一步跳下马车的杜将军,喝道,“本宫家族世代戍守边郡,现今北境主帅靖安侯,便是家兄,本宫会怕他区区几个刺客。” 这祖宗知不知道什么叫性命攸关,这时候还摆谱… 杜将军被噎的眉头直跳,急道,“娘娘,您身份尊贵,切不可因一时意气,置自己于险境啊!” 另一旁的江东滑稽的撅着屁股,撅起的屁股上,还有半截断箭未拔出来。 他手捂着中箭的地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是啊!娘娘,您就听杜将军的吧!” 顾露晚眯眼朝四周扫了一圈,最先看到的是集中朝她这边飞来的箭雨。 以及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刀挡箭、挥砍靠近蒙面黑衣刺客,骑马散在她马车四周的金吾卫。 接着她目光穿过三三两两拼杀的金吾卫与刺客,扫过散落在地的箭矢,倒下的金吾卫、刺客。 看到了发出凄厉嘶鸣声,倒在她马车前方不远处,正四肢乱蹬的马。 顾露晚看到马时,第一眼定到的是它的眼,从马眼里,她看到了濒临死亡的绝望,和挣扎求生的那抹光。 就仿佛看到了曾经被勒住脖子,不甘、不忿,却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马被粗大的弩箭斜贯了腰臀,钉在了地上,血从它腰臀喷涌而出,流了一地,已是无力回天。 斑驳的血迹里,顾露晚甚至能看到那处灰砖开裂的裂痕,向她无声宣示着床子弩的威力。 若不幸射中的是她,顾露晚想都不敢想。 这华宁夫人出起手来,还真是了得。 顾露晚庆幸上次没有急功近利,假借碧珠一举咬死她,不然就那些证据,非但不能置她于死地,反叫她脱了身,打草惊蛇。 倒不如只是断她后路,逼急她,让她自己蹦出来,来个板上钉钉。 混乱的厮杀中,顾露晚还看到有三两抱头蹲在地方,和几个奋力往前后跑的老百姓。 等她与斐然下得马车,江东按着屁股靠过来。 因箭一直朝顾露晚所在射来,上马并不安全,所以杜将军带着弃马的金吾卫将她几人围在中间,在左边马背上抵挡飞箭金吾卫的双重护持下,往前移动。 不知为何,顾露晚总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 出于本能的,顾露晚抬头看向北前方。 那是昭华寺前面的普陀寺,里面的钟楼上,顾露晚看到有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立在那里。 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觉得长得稍高的那人,很白。 白得像会发光一样。 彼时,顾露晚耳中,除了无数拼杀声,还有一丝已略带沙哑的“嘤嘤”声。 似在叫着,“娘,你醒醒啊!娘。” 顾露晚从钟楼收回目光,寻着声音望向河堤,扫到了河堤边,有一瘫坐在地上的垂髫女童,哭喊着、晃着她旁边脸朝地趴着的妇人。 妇人背后扎着一直箭,被女童推得一动一动,却没有任何反应。 恰巧这时,又一箭朝那个方向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情急之下,顾露晚顾不得遮掩,甩手将手上的狐裘甩了出去。 第24章 赏罚 皇后自离宫返宫途中,经地安街中段遇刺客伏击,有金吾卫杜将军率百骑拼死护驾,后巡防营、府衙官差一刻钟内相继赶到增援。 共杀刺客七十三人,活捉后服毒自尽十三人,活两人,送刑部关押。 另有三人逃匿,全城追捕。 所幸皇后性命无虞,仅右臂轻伤,皇上直诏太医,在北玄宫为其治伤,一干重臣在议政殿等候议事。 因此事干系重大,禁私传,违者斩立决,故而除相关人等,都城百姓所知不详,仅知有大案发生,并不知乃皇后遇刺。 北玄宫后殿东次间。 太医细心替顾露晚包扎好手臂伤口后,跪向坐在旁边的萧风奕,回禀道。 “回皇上,皇后娘娘受的只是皮外伤,只要按时敷药,伤口不日便会愈合。” 萧风奕言语关切,向太医询问着是否会留疤等情况,但仔细看,能察觉他此时的眼底,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寒意。 而旁边的顾露晚眼神无焦,心思早已不在此处,压根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她耳边一直回响着一句话,“路遇不平事,有我雁无痕。” 适才地安街遇刺,她出手为救一名女童,让刺客找到了金吾卫的破绽,情况危急时,是一带着大雁半脸面具,身着玄衣的男子,从天而降。 不等顾露晚回忆完完整的情形,萧风奕柔声唤着“皇后”,将她叫回神来。 周齐海引太医出去,此刻屋内只余她二人。 遮挡的面容看不真切,眼前的这双杏眼却再熟悉不过,萧风奕下意识朝着顾露晚的方向调整了下坐姿,握住她放在炕几的手捏了捏。 “皇后吓坏了吧!你放心,朕定叫人揪出幕后主使,严惩不贷。” “是沈氏。”顾露晚回神后,目夹犹疑、惊恐,抓住萧风奕握住她的手,掐着他的手背,笃定道,“一定是她。” 还真掐成习惯了? 萧风奕吃痛皱眉,另一手复上来轻拍着顾露晚抓着他的手,忍痛问道,“皇后为何说是华宁夫人?” 顾露晚张了张嘴,顿了一下,才道,“臣妾就是知道,一定是她。” 之前顾露晚构陷华宁夫人沈氏指使碧珠推她落水,她没明确指认过,却答应过靖宁侯顾延揭过此事,不向任何人提起。 所以顾露晚现在,只要胡搅蛮缠就够了,反口或说得头头是道,都会与过往顾露景的形象不符。 知晓真相的萧风奕不得不说,蒙得还挺准,但事还未经查证,他面上自然不能流露出来。 “华宁夫人虽只是皇后的继母,但到底是你父亲靖宁侯的夫人,未有实证前,皇后应当慎言。” 顾露晚手再度用力,“陛下不信我。” 萧风奕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总算忍不住了,不着痕迹笑着将手抽了出来,理了下常服下摆。 “皇后之前说要治理住后宫,可是戏言?” 总要有一个能制住她的人。 之前的顾露景是被碧珠给哄住了,现在的顾露晚就把这个面子给了萧风奕,他的话她自然是“要听的”。 顾露晚默了默,心气泄了一半,略微不甘的摇头道,“自然不是。” 一个自小脑子没经过事的人,能有多难驾驭。 顾露晚的反应,让萧风奕觉得周齐海在挑她近前宫女时,并未用心。 再对比朝堂上那班冥顽不灵的老顽固,顾露晚在萧风奕眼中顺眼了些。 萧风奕笑笑,“治理讲究宽严相济、赏罚分明,但最离不开的其实是有理有据。” 话到一半,萧风奕止住了习惯性去拉顾露晚手的动作,再次理了下常服下摆。 萧风奕语重心长道,“唯有如此,才不致失了公允,皇后可明白?” 顾露晚很佩服萧风奕调教人的耐心,她也不能叫他失望,就算不能全然理解,也不能让人毫无收获。 顾露晚眨了眨眼,装出似懂非懂的模样,“陛下要证据无可厚非,可若证据确凿,陛下当如何?” 一而再害她性命,自然也不能太好说话。 短时内竟学会了以退为进… 顾露晚的接受能力,让萧风奕略显吃惊,“自然是依律办理。” 顾露晚点头,“那好,臣妾信不过旁人,臣妾要参与此案审理。” 又开始胡搅蛮缠了…人哪那么好调教……萧风奕觉得有些头疼。 “皇后如今身份今非昔比,怎好抛头露面……” 顾露晚将头转向右侧,使起了小性子。 “臣妾不管,如今是有人一再谋害臣妾的性命,不亲眼看着这人被揪出来,臣妾睡不安寝。” 最终,顾虑顾露晚是个直脾气,萧风奕不好强拧她意,或以皇命相压,只得作出妥协。 答应此案交由齐王萧风浅,于掖庭狱审理,准顾露晚在旁室旁听。 后萧风奕又留顾露晚在北玄宫后殿东间休养,顾露晚虽不想,但也没有拒绝。 如今身边都是萧风奕的人,她在哪,又有什么要紧呢? 萧风奕对此却很满意,还提到了斐然。 “碧珠走后,皇后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朕一直很是挂念。 今日皇后遇刺,朕看那随你从离宫回来的丫头,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 遇刺时,顾露晚因心生恻隐,出手救了在地上哭母亲的女童,同时也让刺客找到了射杀她的时机。 当时看到有箭朝她飞来,顾露晚本可避开,但念及顾露景的实力,她不想一再出人意料惹人生疑,又见那箭射的偏,便没想躲闪。 谁知,一直怕的连道都走不动的斐然,竟迅速冲到她前面,挡住了那箭。 一开始顾露晚只是疑心斐然接近她的用心,那刻顾露晚却是彻底看清,斐然的别有用心,且所图不小。 顾露晚失笑,以前的她,从未将人心想的丑陋,重生后,所见人情冷暖却皆是算计。 “一箭而已,不用她,臣妾自己也能避开。” 当时情况,萧风奕早有耳闻,只以为顾露晚是拉不下脸。 “但危急关头能以身护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皇后若是能看上那丫头,朕可着周齐海找嬷嬷教了她宫里的规矩,破例准她留在皇后身边伺候。” 顾露晚偏头,眼里没有多少喜怒,“陛下看着办吧!” 萧风奕松了一口气,只希望顾露晚身边有人后,能打消近期为他选妃的念头。 第25章 长夜 暗夜无风,云层遮星掩月,除宫中煌煌,城中各处光点亦是零散,其中最明亮的一处便是齐王府。 侍卫自府门口接到从宫里回来的主子,将提灯甩给赶马车的侍卫,“秦错,替爷好好看路啊!” 就跟在萧风浅另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说的都是他们剿匪离都这些日子,都城的坊间趣事。 不是什么阿三家的狗出去溜达一圈,扒了鸟窝,叼回几只死鸟。 就是什么王二家媳妇跟人跑了,被抓回来愣不说奸夫是谁,被直接活活给打死了。 听得萧风浅直摇头,“怎么都血淋淋的。” 再说,也就是玉康坊那边药了老鼠。 侍卫也不知他那葛大哥,放着查北汗探子的正事不说,给他的消息怎么都是这样的,不怕主子罚他绣花吗? 侍卫想了想,嬉皮笑脸道,“爷不在城里,姑娘小倌们牵肠挂肚、以泪洗面,算吗?” 萧风浅眉毛一挑,侍卫嘿嘿直笑,“爷您也不能怪属下啊!现在除了那位,就属您最被姑娘们惦记了。” 萧风浅作为先帝五子三女中,唯一一个非嫡出的皇子女,年少时可能引起过一些瞩目。 但他比不得其他几位皇子,文武不显,也就徒有一副好皮囊,加之本就不受宠,慢慢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若非萧风奕登基封了他一个齐王,都城百姓都快忘了,先帝还有位二十好几,御前上马都能摔下来的窝囊皇子。 萧风浅“哦”了一声,“那说说那位?” “那位跟日渐威武的爷比,就是个纯笑柄了。” 侍卫得意地说到一半,突然谨慎起来,朝旁边扫视了一圈后,见已入了萧风浅住的西院秋露堂,才掩嘴小声道,“继改名后,她要跟你抢媳妇了。” 给皇上选妃,就她那段位? 萧风浅一愣,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笑了,“你们说我先救她,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左右两边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侍卫不解,问道,“对啊!爷您瞧她下午那仗势欺人的样,先您竟还出手救她,为什么啊?” 一旁执灯的秦错终于听不下去了,冷着脸道,“她死了,我们的案子找谁查?” “你又知道了。”侍卫跳起来,指着执灯的秦错道。 秦错涨红了脸,“秦莫,你出去别说是我兄弟,我嫌丢人。” 秦莫下巴一扬,“我还嫌你丢人呢,本事没别人半分厉害,摆臭脸倒学了个十成十。” 秦错这一年跟踪杜武在外,刚回来没多久。 看这兄弟二人又快打起来,萧风浅轻“咳”了一声。 二人再无状,却是不敢惹主子出手调教的,顿时收敛。 秦莫心大,转脸就跟没事人一样,问道,“对了,爷,您还没说皇上叫您进宫做什么呢?” 秦错冷“哼”一声,“这还不承认自己笨……” “你要学就学的像一点,杜武可没你这么多话。” 秦莫呛声时,秦错同时说了“皇上找爷,自然是为皇后遇刺的案子”。 秦莫反应过来,又跳了起来。 “不能吧!爷您这刚剿匪回来,腰上还带着伤呢,就算您是头驴,皇上也不能这么可劲使唤啊!”虽然伤是假的。 话音未落,秦莫的头就被秦错给拍了。 秦莫也不嫌害臊,跳过去挽住萧风浅的胳膊,指着秦错控诉。 “爷您刚瞧见了吧!秦错才刚回来多久,就又开始欺负属下了。” 说着,还抬起左脚隔空连朝秦错踢了两脚。 萧风浅嫌弃的看着挽住自己胳膊的手,先将自己胳膊解救了出来。 “秦莫啊!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此间四下无人,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 因萧风浅府里府外,进出都是男子,他又将秦莫宠得没边,所以坊间有不少他好男色的传闻。 爷怎么不向着自己? 秦莫傻眼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不知该找谁哭诉,也都打不过,“哼”了一声,朝院外走。 “属下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属下去找先生,不搁你们这找不痛快。” “等一下。”萧风奕喊住了他,“先生伤风未愈,你跟个野猴子一样,别去打扰他。” 秦莫一脸得意,“爷去宫里不带属下,这府里的事,爷也甭想知道。” 还没得瑟上两句,秦错上来一记擒拿,就将他的手反在了背后。 秦莫扭脖子瞪眼,秦错手上劲渐重,痛得秦莫哇哇大喊,“爷,呀、呀、呀,我说还不行吗?” 秦错面无表情的松了手,退在一旁。 等我往你床上放老鼠夹… 秦莫心里想着,边抬手捏着差点被拧断的胳膊,边朝萧风浅委屈兮兮的道,“先生在厨房做长寿面,这会精神头正好呢!” “做长寿面?” 萧风浅眼神流转,不知是好奇,还是想起了什么,抬腿迈步向院外走去“去看看。” 秦错也觉得要去看看,如今他们府里可是吃穿不缺,哪还用先生自己动手做吃的,就很可疑。 而秦莫,纯粹就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凑,早忘了先还等着看他葛大哥的热闹。 ………… 萧风奕压住遇事不是只会吹胡子瞪眼,就是哭喊摆资历的老臣,将皇后遇刺一案教给萧风浅后,又单独嘱咐了杜武一番。 尤其是那架将昭华寺里里外外翻遍,都未找到的床子弩。 等杜武退下后,议政殿内就只剩下萧风奕一人。 这位成功嗣位的年轻帝王,烦劳了一日,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态。 他闭眼斜靠在在宝座上,反手用中、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山根。 听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萧风奕也没睁眼,只道,“出去,朕要一个人静静。” 来人停下了脚步,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萧风奕闻声猛地睁眼坐了起来,看到立在眼前的人,早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少有将失望刻在了脸上。 “是你?” 芷鸢嘴角噙笑,并不将萧风奕的反应放在心上,曲膝行礼道,“陛下,御膳备了宵夜,您可要用一些。” 萧风奕的目光落在了芷鸢托盘的玉酒壶上,“罢了,去西次间吧!” 议政殿面阔五间,五间相通,明间是正堂,置龙案、宝座,是处理政务的地方。 东西次间则是半休息室,作读书、用膳、小憩用,有时也接见大臣,东西稍间则是寝室。 移步西次间后,芷鸢很是麻利的将酒菜摆上了圆桌,执壶为萧风奕添了一杯酒。 萧风奕看着那碟色泽金黄的千丝糖醋鱼,愣了很久才接过银筷,尝了一口,“你今日很不一样。” 芷鸢笑着曲膝行了一礼,算是应了。 若非周齐海点醒,她还真以为自己有何不同,现在看不过是曾在太子妃伺候先后的时候,得过她几句提点,和有颇似太子妃的脸型罢了。 大抵失去的,都是好的。 他们皇上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她认了。 萧风奕勾了下唇角,“坐下,陪朕喝一杯。” 这漫漫长夜,太冷了。 第26章 不动如山 掖庭狱只是宫中幽囚罪人处,并无公开审理之权。 萧风奕是因着顾露晚的关系,才准将昨日活捉的两个刺客,由刑部押来此处受审。 又因此案涉及皇后,未明朗前不宜声张,故而避开三司,仅交由萧风浅全权审理。 昨日三司与京兆府在议政殿争的面红耳赤,看似舍我其谁,其实谁都不想趟这浑水。 毕竟这是除涉及皇后安危,还牵涉到战车,甚至能牵出违制豢养暗卫,可称之谋逆的大案。 一个查不好,脑袋是要搬家的。 倒不如隔岸观火。 可他们又怕萧风浅这脓包王爷把事办砸了,事又落回他们头上,昨夜一个两个一出议政殿,就拉住萧风浅哄着说“但有需要,尽管吩咐”。 就怕萧风浅撂挑子不干。 直等今早听盯着齐王府的家丁回禀,知道这位平日闲散成性的王爷,一早出府入了宫,才暂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在追捕一事上,京兆府、巡防营却是不敢马虎,他们只有找到逃匿的刺客,才能减轻疏忽职守的罪责。 萧风浅是在齐王府管事太监柯齐正的陪同下,进的宫。 柯齐正年过六十,自萧风浅幼时便跟在他身边伺候,早年曾跟着萧风浅吃过不少苦。 如今老了,萧风浅又苦尽甘来,他本可以跟着安享晚年,可他却是个闲不住的。 去往掖庭狱的甬道,柯齐正抬手追在撑腰急走的萧风浅后面,“王爷,您腰上还有伤,慢点走。” “那你这到底是要我快一点,还是慢一点。”萧风浅驻足回头,满面堆笑。 明媚的笑容在初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看着比带露的花还娇艳夺目。 一口吃不成胖子。 柯齐正懊悔自己是不是将主子逼紧了,担心道,“差事紧要,但这身体也要顾啊!”边说还忙走几步跟了上来。 萧风浅含笑凑到柯齐正耳边,轻声道,“那点小伤,早好了。” 柯齐正大骇,“那您这岂不是……”欺君么。 最后三个字,柯齐正看着引路的小太监,没说出口,只能板脸对着萧风浅一阵挤眉弄眼。 叫他要装就装的像些。 萧风浅乖乖点了点头,没走两步,又跟飞一样。 想到欺君,柯齐正心里那个怕啊!直在后面喊,“王爷,审案急不来,您仔细着点腰啊!” 然后萧风浅为了向擦肩避让的宫人证明他腰没有问题,越走越快,后面竟连手都不撑了。 心里还寻思,要不要翻几个跟斗证明一下。 可仔细一想,他腰好不好,为何要向这群人证明。 还有他利落的身段,也不是谁都给看的,故而打消了翻跟斗的念头。 路遇的宫女看着萧风浅急行而过的背影,无不犯花痴,“齐王长得真俊。” 还有胆大的道,“这俏模样,腰好不好有什么打紧,多的是人抢着服侍。” 听的旁边的宫女一阵脸红,推了说浑话的宫女一把,“啊呀,羞死了。” “这有什么可羞的。” 那宫女更来劲了,靠过去肩贴着肩,笑得很有意味,“听采买的阿陶说,坊间都传齐王在清风馆有相好呢!” 听的宫女一脸费解,不过看对方那眉飞色舞的脸,瞬时就明白了,摇头道,“不会吧!” 萧风浅的步子,直等到了掖庭狱外才慢下来。 侯在掖庭狱门口的太监,领着他与柯齐正去了刑讯室。 刑讯室里,两个刺客已用铁链绑着、架在了十字架上,蓬头垢面,除了嘴唇干裂,身上衣物各有几处暗红的破口,并未有新伤。 这是真等着他来审? 萧风浅扫了一眼,就开始抬手打哈欠,朝不知何时过来的杜武挤了个笑,道,“一切就麻烦杜侍卫了。” 说完,萧风浅坐到居中放的大椅上,将大长腿交叠搁在前面的桌上,往椅背上一靠,安心的睡起了回笼觉。 跟进来的周齐海见了,慌忙走过去直扯萧风浅肩上的衣裳,小声重复喊着“王爷”,一边对着杜武陪笑脸。 萧风渐嗯哼一声,动了下肩膀,显得有些不耐烦。 柯齐正叫不起,只得朝杜武含笑抱歉道,“我家王爷昨夜晚睡,今日又早起,身子骨有些扛不住,还请杜侍卫见谅。” 齐王府有萧风奕安插的眼线,萧风浅每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萧风奕都一清二楚。 萧风浅昨夜揉面揉到近子时,杜武来之前在议政殿已有所耳闻。 他还记得萧风奕看过后,扯了个笑,说齐王运气是真好,还调侃他揉起面来,不装腰痛。 想到这,杜武的目光就移到了萧风浅的腰上。 柯齐正见了,忙解释道,“王爷今日急着赶来,想来这筋骨一活动,是大好了。” 萧风浅出发剿匪时,上马还没走出朱雀门的广场就闪了腰,也不知是想临阵退缩,还是骑术不济。 可无论是哪种,皇命不可违,最后还是将他架上了马车。 后面萧风浅那腰时好时坏,杜武早见怪不怪。 杜武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柯齐正则在心里盘算,如何巴结皇上一直倚重的这个侍卫。 时间一点点流逝,久到绑着的刺客看着刑具摆得满满当当的刑讯室,烧得要化了的铁烙,心里越发没底。 在这近一个时辰中,就萧风浅一会嫌椅子不舒服,叫人拿引枕,一会渴了,要喝水。 再就他偶在大椅上调整睡姿,杜武、柯齐正和另外两个太监,基本没有多余的动作。 后面进来个太监,太监进来附在杜武旁边耳语了几句,杜武闻之看向旁边。 哪里挂着一块两尺宽、三尺长的黑布,遮住的是扇已开了的小窗,那窗足以让隔壁室的人,听到这边刑讯室的审问。 杜武也就看了一眼,太监走后,一切如旧。 刺客总算压制不住了,直嚷,“要杀要剐,就给个痛快”,“以为这样我们就怕了吗?” 嚷着嚷着,就变成了连喊带骂,带着脏字越骂越难听。 可刑讯室里,压根没人理他们,就萧风浅醒过几次,挑起眼帘见杜武不动声色,他也不动如山。 就当自己是来睡觉的,端的是不懂也不过问的架势,位置摆得不能再正。 如此,刺客大大咧咧骂了大半个时辰,有道清丽的女声从隔壁传来。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污言秽语都不将人嘴给堵上,也不怕污了华宁夫人的耳朵。” 第27章 隔壁 华宁夫人沈氏? 萧风奕拿捏人很有一套,他身边可谓是铁板一块,凭萧风浅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没到能悄无声息将手伸到他周围的程度。 通常萧风奕身边的事,萧风浅都是从旁所得,像前些日子皇后落水系华宁夫人沈氏指使碧珠所为,就是听靖宁侯顾延与华宁夫人沈氏吵架知道的。 不过在他看来,此事尚存疑点。 可他今日进宫早,并不知有人去请了华宁夫人沈氏入宫,故而还来不及猜出顾露晚或会参与此案,还会带着始作俑者来旁听。 不过这人都有基本的好奇心,知不知道,萧风浅装作一个一无是处、游手好闲的王爷,该吃惊的时候还是要吃惊。 听到华宁夫人在隔壁,萧风浅倏地睁眼弹坐起来,惊讶的看向杜武求证。 显然刚那太监进来,就是跟杜武禀报此事。 杜武面色依旧冷峻,表情没有半丝变化。 倒是萧风浅这一激灵,暴露他早先是在装睡躲懒。 可他非但没有羞愧,后面索性连伸懒腰的样子都懒得装了,伸到一半就按耐不住起身,急切的将杜武推到一边,压声询问情况。 “这怎么华宁夫人还来了?” 萧风浅虽是笑脸,神色却多有不安,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跟杜武商量起来。 “杜侍卫你看,本王我是真不会查案,要不你帮我去跟皇兄说说,让皇兄他另派一个人来。” 杜武对萧风浅的惊慌害怕视若无睹,只冷眼看着萧风浅推着他胳膊的手。 萧风浅意识到,忙赔笑举起双手,表示一时情急,不是故意拉拉扯扯的。 杜武道,“王爷不必自谦,皇上能将差事交给您,就是相信您的能力。” “等等。”萧风浅一脸后知后觉的恍然,一手抓住杜武的手腕,惊道,“刚说话的,不会是皇后吧!” 原本压低的声音,都不觉拔高了两分。 然后不等杜武回答,萧风浅惊慌失措的直摆手往外走,“不行不行,这案子本王真参合不了。” 看他这就要走出去,本忐忑瞧着这边情形的柯齐正,立时吓得跟在后面大喊。 “王爷,这案子还没开始审,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绑在那的两个刺客,见此情形,是越发看不懂了。 刺杀这种事,一旦失败,谋划者很快就会消灭证据,他们昨日本该在被捉的时候就赴死,是不幸藏毒的牙被打落,才要等待酷刑。 可从昨日到今日,所有人都对他们不闻不问,仿佛他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今日他们被蒙着眼带来此处,出入只见内廷太监,好不容易等来两个像主事的。 一个一声不吭,一个装睡到一半,最后还闹着要走。 难不成这案他们不想查? “我饿了…对了,我还腰疼…还有,这牢里待得我胸闷气短…脑仁儿也疼。” 萧风浅边说边往外走,手还一阵乱指,说的和指的就没对上的,除了没把“我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胆小怕事”刻在脑门上。 他浑身上下都表露着,这案子他参合不起。 凭皇后的家世,此刻又出现在这,寻常人恐难顺她心意,畏惧退缩,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但却只有这位齐王,会傻的咋咋呼呼宣之于口。 杜武神色淡淡,刻意追到门外才跨到萧风浅前面,抬手拦住他的去路。 “陛下金口玉言,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王爷既然接下了这份差事,当不负陛下信任才是。” 随之跟上来的柯齐正也跟着打圆场,“是啊!王爷,这府上日子才好过一点,您切不能因一时意气,失了陛下的信任啊!” 说着,柯齐正就抬袖开始擦眼泪。 萧风浅听到这话,犹豫起来。 要知他今时今日面上的尊荣,可都是萧风奕给的,若是失了圣心,那…… 萧风浅想了想,颓然无力,摊手道,“可我不会查案啊!要是查的不好,惹恼了皇后,我不还是要倒霉。” 见自家主子还没完全被吓破胆,柯齐正制住泪泪,猛一把拉住杜武,仿若拉住了救命稻草。 “这不有杜侍卫在么,王爷担心什么。” 杜武虽在朝中无实职,但在萧风奕跟前效力十多年,其厉害早人尽皆知。 萧风浅一愣,仿佛才反应过来,从柯齐正手里拉过杜武的手,另一手复在上面拍了又拍。 “对,本王有杜侍卫,杜侍卫,本王今后的富贵,可就全压在你身上了。” 杜武如常的冷着脸,被这主仆俩拉来拉去,也毫不改色,只将手抽出来,退后一步指着刑讯室,道,“那王爷就不要让皇后娘娘多等了。” 萧风浅忙点头称好,心里想起秦错说这杜武,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怪物,觉得当真半点没错。 另一边,顾露晚白纱遮面,穿的还是蓝紫色宫装,只是款式与昨日略有不同,昨日是对襟牡丹绣,今日是交领勾云纹。 她迈进牢室,能明显看出洒扫过的痕迹,室内添置了新的桌椅,还熏了香,就是混着牢室潮湿的腐味,味道说不出的怪异。 她居高看着头戴珠翠冠,身着紫色孔雀纹诰命服,向她请安的华宁夫人沈氏。 虽有近两年没见,却半点不陌生。 沈氏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年过三十八,还是面若桃花,即使处于牢室之中,气度都还是那般雍容闲雅。 单从面上看,谁能看出这面容姣好、举止脱俗的妇人,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顾露晚态度冷硬,经离宫杏园落水,她与沈氏只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未正面交恶。 她现今无需对顾露景曾依赖的这位继母,假装客气。 顾露晚径自落座,看了与刑讯室相通的小窗一眼,便有宫女去将石窗关上。 “夫人不愧是夫人,如此动静都能不动声色。” 沈氏笑笑,“娘娘说笑了,臣妇怎能因听了几句浑话,就在尊者面前失仪。” 窗户纸没捅破的坏处,就是对方可以当事情没发生过。 顾露晚失笑,“那希望夫人,能一直这么从容不迫。” 沈氏颔首,“娘娘似对臣妇有误会,不过清者自清,等真相大白,娘娘会相信臣妇对娘娘的一片赤诚。” “哦!”顾露晚挑眸,“夫人既要表忠心,隔壁齐王又是个不顶用的,那不知夫人可愿像以前一样,解本宫之忧?” 第28章 演戏 掖庭狱并非专司刑讯之所,有那么一间刑讯室隔壁有暗室,已是不可多得。 顾露晚让沈氏问案,那原本负责问案的萧风浅和杜武,就只能移步到此间来旁听。 看着眼前气质迥异的二人,顾露晚心中难掩唏嘘。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这话当真半点不假。 杜武长得也算清俊,没了上次离宫时见的风尘疲态,整个人还瞧着精神了不少。 可站在龙章凤姿的萧风浅旁边,还是有云泥之别。 顾露晚抬眸瞧着萧风浅,只见其人身姿挺拔,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就算极尽奢侈的锦衣华服着身,紫玉金冠冠发,也未能分走他身上的半分风采。 昔日明媚少年郎,当真长成了绝世倾城的美男子,也难怪昨日斐然一见倾心。 不过顾露晚并非眼浅的人,相貌于她倒在其次,她更关心此人好不好拿捏,能不能成为她对付萧风奕的那颗棋子? “齐王这腰伤,好的倒挺快?” 顾露晚随口打趣一句,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转而漫不经心地问道,“依二位看,华宁夫人能否审出点什么?” 牢室骤然安静下来,不过一瞬,却静谧的可怕。 下意识的疏离,最难掩饰。 顾露晚很敏锐的捕捉到,这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自己,或者说不喜欢顾露景。 那顾露景,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顾露晚没好气道,“你们若觉得本宫刁难华宁夫人,大可直言。” 萧风浅自进来,看到顾露晚带着面纱,目光就未在她脸上再作停留。 “小王不敢,娘娘此举必有深意。” 说完,萧风浅就后悔了,因为立他旁侧一步后的杜武,依旧没有反应,所以他轻轻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 顾露晚迷惑偏头,她昨天就觉察到了,这齐王与她说话,总是轻飘飘的,盖不住的敷衍。 莫不是如他昨日所言,真认为两个废物点心,就该配一对。 现在恼顾露景嫁给萧风奕,而不是他,对她才多有不满? “齐王打自己作甚。”顾露晚笑道,“你又没说错,不信你仔细听。” 萧风浅侧耳,隔壁没有皮鞭抽打声,也没有鬼哭狼嚎。 就听华宁夫人问,“可愿开口?”和吩咐“再加”,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萧风浅摇摇头,表示没听出来什么。 顾露晚对他的回答很是失望,嫌弃道,“你审没审过案啊!不觉得隔壁太安静了吗?” 牢房内再次鸦雀无声,不同于上次的疏离,这次单纯是无语。 隔壁负责审问的是妇人,手段不那么残暴,自然是顾及名声,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风浅先开口回了第一句,现在就要承担嘴快的后果,出头敷衍,“娘娘慧眼,小王确实没审过案。” 顾露晚心里直叫演不下去,瞪了萧风浅一眼,没理他了。 其实这间房内,除了伺候的两名宫女、两名太监外,顾露晚、萧风浅、杜武三人,都不过是在陪着各自演戏罢了。 三人都知隔壁的审问就是个形式,真正的突破点,会在逃匿的三名刺客身上。 可论这当中,谁最可怜的,不是一味使性子,却说不过人的顾露晚,也不是“我就是什么都不会”,还理直气壮的萧风浅。 而是杜武。 杜武以为是他在伺候“主子”,不想是“主子们”有心成全他的障眼法,陪他演戏,帮他麻痹背后主使。 隔壁的沈氏,心情就更复杂,看到两个未经酷刑的刺客,也反应过来,但人被困在宫中,无法给人提醒。 如此几人各自心知肚明的演了一出戏。 后有太监说宫外有新发现,叫走了萧风浅和杜武。 沈氏本提出要出宫,却被顾露晚强硬的带回了承恩宫。 顾露晚会像疯了一样咬上自己,是沈氏没想到的,这样连住五日,就算她自以已“走一步,看三步”,也还是慌了神。 这日午后,由宫女搀扶,沈氏掩嘴轻咳进来求见顾露晚时,顾露晚正对着棋盘,在翻看棋谱。 沈氏不知为何,这次入宫看着轻纱遮面的顾露晚,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不知是不是没了那无知的表情,仅能对上这双明亮、澄澈杏眼的缘故,她越看,越觉这杏眼深不见底。 尤其是那眸子里透着认真的时候,她总有种眼前的人,不是她两月前亲手盖上盖头,送进宫的“听话女儿”。 顾露晚瞥眼看了行礼的沈氏一眼,发现她面色比一个时辰前,又憔悴了不少,若弱柳扶风,惹人垂怜。 顾露晚却只有厌恶,“夫人病了,不好好养病,一趟趟往本宫跟前跑做什么?” 沈氏轻咳了两声,“是臣妇身子不济,非但没帮上娘娘,反让娘娘担心了。” 顾露晚直言,“本宫可不担心夫人,就是不知夫人是真病,还是装病?” 沈氏猛烈剧咳,一副心肝都要咳出来的架势。 扶她的宫女看了,都忍不住睨了顾露晚一眼。 宫女觉得就没见过比顾露晚心更狠的人,她认为沈氏就算不是皇后的生身之母,皇后如此对待有养育之恩的母亲,也很是不该。 但她也只敢在心里替沈氏不平。 沈氏咳声慢慢弱下来,翻过锦帕另一边,拿着压了压眼角,“臣妇未能从刺客口中审出有用的信息,刺客就没了,是臣妇有负娘娘的信任。” 顾露晚放下棋谱,望向沈氏,“哪里,杜侍卫说就算他出手,都不敢保证能撬开刺客的嘴呢!” 沈氏正好对上顾露晚的目光,心咯噔一下,好似顾露晚的杏眼能吃人似的,慌忙避开,又咳了两声。 “可到底臣妇的身子不争气,这病两日了都不见好,就怕将病气过给娘娘,还请娘娘准许臣妇离宫回府休养。” 这时,有太监自外颔首走了进来,行过礼后,道,“娘娘,陛下请您去议政殿。” 议政殿不同于北玄宫后殿,是议朝事、处理政务的地方,等闲皇上都不会在那召见后妃。 顾露晚问道,“可知是何事?” 太监是周齐海派来的,得过“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的嘱咐,不敢隐瞒,答道,“是齐王查到了关于娘娘地安街遇刺的线索,陛下有事想问娘娘。” 沈氏闻言,竟是喜多于忧。 顾露晚当没看见沈氏的反应,又问,“可知具体是何事?” 太监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第29章 它不配 顾露晚被太监直接引到了议政殿东次间,东次间与正堂中间隔的门已经打开,只余厚重的锦帘相隔。 隔壁的声音透过锦帘,清晰的传过来。 顾露晚没着急留心隔壁的动静,悠然落座,扫了眼给她上茶的芷鸢。 顾露晚之所以看这一眼,是因她发现这次见芷鸢的感觉,和上一世以及上次离宫再见都不同。 芷鸢眉宇间明显添了些许娇媚,不再有少女的青涩。 就这还不同意选妃,就这么怕她打乱他的布局吗? 顾露晚垂眸,撇了下嘴。 芷鸢退下,隔壁似也进了新人。 顾露晚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向萧风奕请罪。 请罪的是大魏立国的七大功臣之一,曾拜柱国大将军,死后能入享太庙的鲁国公。 顾露晚猜到沈氏对她出手,必然不会亲自动手,但她没想到,一生戎马的鲁国公,晚年竟会被人蛊惑,犯下刺杀皇后的大罪。 他们这些功臣良将,怎么就一个个沦为了他人争权夺利下的牺牲品。 顾露晚心中免不了动容,手中的帕子不觉搅紧。 萧风奕表面性温,御下素来宽厚,少有动怒,今日声音却难得清冷。 “鲁国公,你既对违制豢养暗卫,刺杀皇后的罪行供认不讳,又为何喊冤,说这一切皆拜皇后所赐?” 鲁国公道,“罪臣确实豢养了近百名暗卫,但这些暗卫都是罪臣为寻罪臣那次子培养,并非罪臣有不臣之心。” 今时年过七十一的鲁国公,膝下仅有二子。 长子为正妻所生,四十三年前,鲁国公兵临禹都,前朝将其妻、其子绑于城门,逼迫鲁国公退兵。 鲁国公含泪举弓,连发两箭,其子、其妻皆被其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那日的鲁国公攻下了禹都,也一战白了头。 他是大魏立国之臣,后更为大魏领兵开辟疆土,却因愧对妻儿,常驻军中,与兵同席,未享一日荣华。 这世间他没有留恋,但奈何他几历险境,天却始终不收他,还让他年近半百,遇到了肖似其妻的女子。 那女子是落入匪窝的孤女,对解救她的鲁国公芳心暗许,费尽心力温了那颗心,才让鲁国公老来又得了一子。 许是母亲肖似的缘故,次子竟然与长子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鲁国公认为这是上天对其垂怜,对次子倍加疼爱,不想这次子四年前刚议下亲事,就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事顾露晚上一世也曾有所耳闻,可她不知此事与顾露景会有什么瓜葛。 隔壁传来的依旧是鲁国公的声音,“罪臣接下来所言,关乎陛下威严,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萧风奕应是应了,顾露晚听到两个脚步声,一沉稳、一听着就不着地,应是杜武和萧风浅。 顾露晚亦抬手,让候在她旁边伺候的宫女退了下去。 萧风奕声音缓和了些,“现下已无旁人,鲁国公请言。” 静默几瞬,鲁国公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盖不住的自责,“是罪臣,罪臣又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话无头无尾,顾露晚听不懂,还好萧风奕替她问了出来,“鲁国公此话何意?” 鲁国公声,“罪臣不敢再欺瞒陛下,其实罪臣那次子当年倾心顾家四姑娘。” 鲁国公次子喜欢顾露景? 四年前,鲁国公虽已有十多年未领兵,但他带兵多年,在军中尚有余威。 顾露景虽与顾露晚他们只是堂兄妹,但彼时她大哥在北境军展露头脚,深得顾露晚大哥的信任。 依当时的情形,无论是先帝,还是前太子,都忌惮北境军,岂会坐看顾家的手伸出北境,必不会乐见两家联姻。 鲁国公必然知晓其中关节,才匆匆替次子选定了其他亲事。 鲁国公的声音几近哽咽,“罪臣,罪臣当年若是愿意替那小子在先帝面前争上一争,也不致于让他走上私奔这条路。” 私奔? 两情相悦? 顾露晚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重生后曾一再跟碧珠确认过,确定顾露景是自少时就倾心萧风奕。 哪怕当时的萧风奕已娶她为妻,但依旧抱着非其不嫁的心思,怎么可能与他人私奔。 说顾露景失手杀了鲁国公次子,顾露晚兴许会信,说顾露景会与鲁国公次子私奔,她不信。 可若不是两情相悦,有谁能制造,又要制造顾露景倾心鲁国公次子的假象? 碧珠,碧珠身后的华宁夫人沈氏。 顾露晚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沈氏方才听到萧风奕宣她,会暗笑。 原来她回她的,亦是局中局。 鲁国公能刺杀成功,皆大欢喜。若不能成功,她也要让她闺名受损,身败名裂。 就算萧风奕今时顾及顾露晨,不废后,可他能容忍这个曾要与人私奔的皇后到几时,废后,不过早晚而已? 好歹毒的算计。 顾露晚自是依着顾露景的性子,起身挑帘就冲了过去,怒道,“你血口喷人。” 萧风奕显然未料到顾露晚会直接冲过来,就他那七窍玲珑心,一听到鲁国公提及皇后,鲁国公的缘由他就拼了个七七八八。 他派人召顾露晚前来,无非是要卖顾露晚人情,让她看看,自己对她是多么的宽容大度。 鲁国公闻声看到从帘后冲出来的人,先是一愣,稍后才反应过来,这带着面纱、盛气凌人的女子,便是他口中的顾四姑娘,现今的皇后娘娘。 可反应过来冒出的女子是谁,鲁国公还是很震惊,震惊之余,却没有畏惧。 这个须发皆白,背略弯,躬身跪在地上,眼白已带浑浊的老人,望向顾露晚的目光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他挺起背来,不愿意在她面前作出卑微的姿态,指着顾露晚道,“无论你认或不认,你都是害死我儿的凶手,你不配为后,我只恨没能杀了你,陷陛下于此等两难境地。” 这大魏,它不配你的铮铮铁骨啊! 你为它弑妻杀子,为它步步周全,如今为它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可它不配啊! 它早已经烂了,烂到了骨子里,不是你昔日拼死效忠,以为能一统天下的大魏了。 顾露晚偏头看向殿门,待隐去眼中泛起了泪光,才再次看着面前的这位老人。 看着她顾家先祖,她的父兄。 顾露晚一字一句道,“我会让鲁公知道,谁才是害了你儿,陷你于不义的幕后黑手。” 第30章 无物可令它弯折 “皇后。” 一声厉喝,让候在殿外的萧风浅和周齐海等人全齐刷刷看向殿门。 就连对周遭一切总是浑不在意的杜武,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鲁国公在殿内,直观看到萧风奕弹坐而起,瞪眼怒斥顾露晚,更是直接惊呆了。 作为大魏开国元老,鲁国公算是看着萧风奕长大的,知他自小谦逊有礼,喜怒自持。 就算登基为帝,也以温厚开明治国,哪曾有过这般失仪的举动。 跪着的鲁国公俯身低头,不敢直视天威。 而捅了马蜂窝,惹得龙颜大怒的顾露晚,反直挺着背,微扬起下巴,直对上萧风奕愤怒的目光,半点不惧。 顾露晚此刻的内心悲痛,又愤怒。 放任萧风奕将事情就此揭过,她做不到。 顾露晚自重生那刻便知,占着顾露景的身躯复生,要向顾露景的所亲所爱复仇,必不会容易。 她不清楚萧风奕与靖宁侯这对夫妇,究竟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连沈氏有能力操纵鲁国公,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沈氏必须死。 她不在意替顾露景背下曾与人私奔的名声。 但她不能再眼看着铮铮铁骨,为黎民苍生撒热血的将士,成为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 “陛下若不信臣妾清白,大可收回皇后宝册,只请陛下收回宝册后,放臣妾去北境找家兄,臣妾愿自此为陛下吃斋念佛,永不再嫁。” 萧风奕怒不可恶,“你在威胁朕?” 顾露晚原地跪下,叠手贴额,俯地一拜,“臣妾不敢。” 一拜起身,顾露晚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只将后背绷得不能再直。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臣妾不服。”字字铿锵。 “好,好一个不服。” 如今中原三分天下,大魏的北部更是有北汗虎视眈眈。 除此之外,大魏还内有文臣弄权,外有武将居功。 萧风奕这皇位坐的并不安稳,被顾露晚这一气,都顾不得鲁国公还在场。 “皇后记忆残缺,凭何敢如此辩白?” 现在的顾露晚,是重生后的顾露晞,除了占了顾露景这副躯体,她并没有顾露景的记忆。 “妾对君心,天地可鉴。” 萧风奕的怒火,并没有因这真情吐露而熄灭,反像是忍耐到了极点。 “你既要查,朕便允你,只是若查证属实,这后宫之主,你怕是再坐不得。” 深陷丧子之痛的鲁国公,看着帝后矛盾激化,反倒转而忧心起萧风奕的处境来,直磕头道,“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顾露晚看着现下都还忠心耿耿,一心只有江山社稷的鲁国公,心下绞痛,面上却不得不强撑无事。 “鲁公,当真不想为令子讨回一个公道,查清他究竟因何丧生吗?” 鲁国公敢倾尽所有刺杀顾露晚,便是查证后认定顾露晚是害死他次子的凶手。 只因被朝堂局势所困,他不敢将此事闹到御前,让萧风奕夹在他与北境军中间两难,才行暗杀之事。 这样就算顾露晚死了,北境有怨言,但只要萧风奕再立一个顾家女,便可防止北境与其离心。 可被顾露晚这一问,鲁国公愣住了。 那直勾勾看着他的杏眼,太过澄澈坚定,那挺直的背,似无物可令它弯折。 鲁国公不语,他既后悔将事闹到这不可收拾的地步,也终是不忍他那化为白骨的次子,死得不明不白。 他只是一个失独的耄耋老人,一心为大魏,从没做错什么,但此刻他因他生起的犹豫、私心,羞愧的垂下了头。 最后,因顾露晚要插手,鲁国公被押去了掖庭狱,帝后也不欢而散。 顾露晚回承恩宫后,骂退了所有宫女,拿着刑部旧档研读,作出专心学习的模样。 人在历经大难的时候,心性多少会有所改变。 原先顾露晚怕操之过急,引人猜忌,所以哪怕性命再三受到威胁,她都没有贸然作出改变,行事作风尽量贴近顾露景。 但这次地安街遇刺,她开始就咬定华宁夫人所为,查出背后是鲁国公,对她算是一大打击,再面对诬陷和萧风奕的不信任。 借此大彻大悟、脱胎换骨,也未尝不可。 议政殿内,萧风奕怒气未消,但已能控制,只是听到周齐海又来禀报顾露晚发落了近前宫女,免不得又面沉如铁。 “你说你,能做成什么?” 原本见斐然救驾有功,在顾露晚面前也能讨到好,她又有个姐姐在宫中当差,算可拿捏利用之人。 萧风奕便打算培养斐然一番,将其放到顾露晚身边,监视顾露晚的一举一动。 只怪那日仓促,未来得及核实,便向顾露晚提携斐然,事后经过查证,才知斐然的姐姐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早在月余前病逝了。 周齐海点头哈腰,“陛下,斐然刚入宫,并不知其姐亡故的消息,并非不能拿此作文章。” 萧风奕现在只要想到顾露晚就头疼,便道,“朕今后不想再听到,近前宫女惹恼皇后被发落的话。” 周齐海点头忙应“是”,保证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萧风奕面色稍缓,“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周齐海答道,“皇后叫人调取了历年刑部的失踪案,这会应是在看卷宗。” 萧风奕失笑,扬手将周齐海打发了出去。 殿内除了坐在宝座上的他,便只余埋头立在右侧的杜武。 萧风奕转头看向杜武,“鲁国公那次子死了已有四年,怕是不好查,你可有把握能翻出点什么?” 气归气,真要以皇后失德为由废后,北境可不一定会认。 杜武显然分心在想什么,一时竟没回应,萧风奕加重语气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萧风奕将问题又问了一遍。 杜武答道,“但凡人为,必会留下痕迹。” “你既有把握,刚分心在想什么?”萧风奕问道,问完不等回答,又说了一句,“可不要拿话搪塞朕,朕如今能全心信任的,只有你了。” 杜武知道无法阻止萧风浅再接触此案,挑起眼帘望向萧风奕,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皇后究竟有何能耐,能引得陛下失了方寸?” 在他心里,能引萧风奕失控的,只有一人。 萧风奕目光转向顾露晚方站的位置,适才有那么一刻,他从顾露晚身上,见到了那人的影子。 而那人,从未如此待过他。 “去听竹堂走走。” 第31章 并非一无是处 萧风浅原以为地安街刺杀,查出系鲁国公所为,足已结案,不想萧风奕竟会下令继续往下查。 这可打乱了他想私查后续,拿到证据以后要挟华宁夫人的计划。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萧风奕愿意松口呢? 萧风浅从出宫到回到齐王府,穿廊过院琢磨了一路,都猜不出他被请出议政殿后,里面发生了什么。 就他出神想着这事,转身抬脚准备跨进秋露堂,忽觉有人从里朝门口冲来。 彼时二人距离不过一步之遥,就对方那速度,只怕能将他直接撞飞出去。 寻常人必定躲闪不及,但萧风浅反应极快。 意识到不是刺客偷袭,萧风浅右脚连带身体往左一侧,就避开了去,同时也看清跑来的人是秦莫。 避开后,萧风浅随即伸出左手,拿住了秦莫后领,将人拽了回来,“乱跑什么?” 秦莫被拽回来,见是萧风浅,就如同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他垫脚伸脖子看了眼萧风浅后面,见秦错就要追过来,顾不上解释,弯腰就窜溜到萧风浅身后,接着蹲身抓住萧风浅腰间的衣裳,推着就将毫无防备的萧风奕调了个头,让人挡在了他和秦错之间。 秦莫将头从萧风浅右手边探出来,仰头望着萧风浅,喊道,“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属下就要被秦错欺负死了。” “我看是你欠收拾。” 萧风浅低头,头随手左右摆动,拍落秦莫拽在他腰间衣裳上的手,才抬头看向追过来的秦错。 只见秦错朝前伸得老长的左手上,三指指尖抓着个捕鼠夹,那夹上还血糊糊挂着只硕大无比、死不瞑目的老鼠。 秦错的头则极力往后仰着,撇着嘴的嫌弃样,像是恨不得将手与躯干分离才好。 萧风浅看到老鼠那黑眼珠子,脑子里就浮出幼时对老鼠不好的记忆,仿佛眼前的老鼠也活了过来,在“唧唧”朝他疯叫。 短暂的惊愕后,萧风浅明明衣下还寒毛倒竖,面上却极力保持着气定神闲的镇定模样。 追上来的秦错看到自家主子,忙止住脚步,他本欲朝萧风浅拱手行礼,可眼总忍不住瞟着手中提溜的老鼠。 所以拱手的动作做到一半,秦错就做不下去,将左手朝旁伸得远远的,脖子朝右偏,以这个十分怪异的姿势,望着萧风浅叫了一声“爷”。 秦莫摸着被拍红的手背,从右边跳到萧风浅左边,看着萧风浅那叫一个委屈兮兮。 看这兄弟俩追的满头大汗,萧风浅不用问,就知道秦莫又往秦错床上放捕鼠夹了。 不过这次有点过分了,竟然还夹了只死老鼠。 可为什么要拿着只死老鼠,在他院子里跑来跑去? 这样一想,萧风浅对秦错就同情不起来。 “什么东西都往我院里带,还不给扔出去。” 秦错这几日,一直在忙着找鲁国公次子失踪的线索,可暗访多有不便,又是陈年旧事,查的很是艰难。 今日好不容易探听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回府,打算回房换件衣裳等萧风浅回来,谁知竟听有怪异的声音从床上传出。 掀开被子一看,竟发现一只还没死透的老鼠,绝望的看向他,虚弱的“唧”叫着。 那血气瞬时上头,让他按耐住恶心,就想将这老鼠塞进秦莫衣襟里,叫他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 可现下主子发话了,他只得放弃这个打算。 应了一声,秦错保持着手与头最远的姿势,要去院外将老鼠处理掉。 还站门口的萧风渐看着秦错提着老鼠朝他走来,又是一个机灵,往左侧避开身,让出路来。 完美避过,虚惊一场…萧风奕从容的抬手顺了下广袖,迈步往院里走。 “这个月府里的破衣裳,都由你补。” 秦莫这眼力见儿,自然没瞧出自家俊美无俦、文韬武略的主子,是怕老鼠,要出气,才罚他的。 秦莫跟上萧风浅,委屈解释道,“爷,属下只是放了个捕鼠夹,老鼠是秦错在床上吃东西不收拾引过去的,与属下无关啊!” 萧风浅想到刚那老鼠眼,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敲了下秦莫的头,“你有这闲工夫,能不能做点别的东西。” 下手不轻不重,秦莫就随手揉了揉,一脸求表扬的笑着。 “做了啊,今天属下给先生轮椅上装了个扇子,只要推轮椅,扇子就会自己转呢!” “现在什么天气,先生身体本就不好,再叫你给扇受凉了,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萧风浅边说,边抬手朝原位又敲了秦莫头一下,这次可没留情。 “爷。” 被连敲两下,秦莫不乐意了,双手抱着头,跺脚抖肩,那架势,只差没躺到地上打滚。 “先生夸我聪明,还教我改良呢!您怎么就知道打属下。” 那是人脾气好。 不知为何,萧风浅对这个认识不到两旬的阿朝,莫名的有股好感。 不是因人足智多谋、待人谦逊,是一种说不出,就好像对自家阿弟的喜欢。 再看眼前这个不省心的。 萧风浅抬手扶额,道,“你才是爷。” “那不能,爷永远是爷。”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了书房门口。 秦莫换了个笑脸,快一步推开门,伸手做请的手势。 “爷您案子今儿是不是查完了,要不要去清风馆坐坐,葛大哥老惦记您了。” 外面人误会萧风浅好男风,那是萧风浅故意的,可自家人也没遮没掩,就不合适了。 偏生秦莫木鱼脑袋,言语没个避讳。 萧风浅停下脚步,抬手示意秦莫打住。 这话不能说吗? 秦莫一脸费解。 萧风浅摇头,“出了点岔子,案子没结成。” 说着,萧风浅又想到殿外听到的那声“皇后”,不觉眯眼勾了下嘴角。 心下觉得这皇后,也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在激怒萧风奕这方面,有一手,说不准以后都无需他动手,就被赐三尺白绫了。 秦莫略显失落,“葛大哥说近几天玉康坊怕是会有大事发生,属下还想跟爷去凑热闹呢!” 萧风浅摆手往里走,表示他去不了,“你回来跟我说就好。” 第32章 不等本王 秦莫失落不过一瞬,又想起别的,双眼发出精光,激动的跳到落座的萧风浅书案前。 “对了,老柯先来爷院里了,说是朝夫人在府上多有不便,问府里能不能添几个婢女。” 秦莫口中的老柯,是柯齐正,他是如今王府里面的总管事,管着王府里里外外的大小事。 朝夫人则是阿朝的发妻,精通药理,与阿朝是患难夫妻。 齐王府家丁、小厮全是男子,只有朝夫人一个女眷,的确不合适。 这点倒是萧风浅疏忽了,他点头道,“这点小事,你们看着处理就好。” 小事,那是不是可以趁机请几个仆妇、秀娘,那这样以后府里缝补,就都不用他做了。 想着,秦莫心里乐开了花,丝毫不在意自家主子对阿朝如此特别,都好过对他了。 秦错处理完老鼠回来,正好听到这几句,一看秦莫埋头嘻嘻偷笑,就知他心里盘算什么。 秦错向萧风浅颔首抱拳后,就冷脸转向秦莫戳穿道,“人是专门请给朝夫人,可不是由着你使唤绣花缝补的。” 这兄弟俩前世是仇人吧! 见面就掐。 萧风浅朝脸气的圆鼓鼓,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嘴的秦莫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办事,对秦错道,“说说你今日的发现。” ………… 鲁国公次子失踪已有四年之久,如今想再翻出点当时的情况,只怕不容易。 可若有心查,寻着尸体被发现的线索,未必就不能找到与华宁夫人沈氏牵连的线索。 顾露晚相信这些痕迹,必然逃不过杜武的眼睛,可她能知道多少,却不能全凭杜武。 故而顾露晚刻意从刑部调来相应卷宗,装出努力学习的样子。 她是目下十行,不仅看得快,还记得快,可顾露景不是。 于是她一页一页慢慢翻着,谁知手倚着头,竟然睡着了。 顾露晚约莫眯了一刻,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就醒了过来。 正巧走进来的斐然看到,梨涡浅笑,曲膝向顾露晚行了礼。 “娘娘,您醒了,您手刚支着怕是酸了,奴婢给您按一按。”明明初来承恩宫,却无半分拘谨。 顾露晚注意到,斐然已从之前离宫着的浅绿宫女服,换成了她近前大宫女的墨绿窄袖齐腰襦裙。 如此轻易过了萧风奕那关,算她有几分本事,但能不能留下,顾露晚还没有决断。 所以对斐然,顾露晚既不热情,也不好奇,甚至连因“救她”而受的箭伤,都没问一句。 斐然那日在地安街,是先看出箭射偏了,才冲过出挡在顾露晚前面。 她是想借舍命护主,得到顾露晚看重,进而留在宫中,并非送死。 现在重回顾露晚身边,她算成功了一半。 顾露晚对她不咸不淡,她便也只将自己当作一个服侍皇后的普通宫女,并不居功自傲。 此刻见顾露晚没拒绝她的提议,斐然便含笑细步从左绕过书案,恭恭敬敬的垂首站着,替顾露晚舒缓她手撑头造成的酸麻。 不得不说,按得还挺舒服。 顾露晚闭眼享受了一下,才睁眼合上右手边的卷宗,抬头看了眼门口,“适才谁在外面?” 斐然收笑将头埋低了一分,手上不停,力度适中的按着顾露晚的胳膊。 “是华宁夫人,早前宫门那边递来顾五姑娘求见娘娘的帖子,华宁夫人不知从何得知,竟跑来求娘娘,说是想见女儿一面。 此事是奴婢失职,扰到娘娘了。” 顾露晚小憩前未见斐然,想她应是才被放来承恩宫,就对上了了华宁夫人,这疏忽与她扯不上干系。 但她不推不诿,直接就认了,可见其直率担当,是个不怕事的人。 顾露晚笑笑,“那你觉得,此事应如何处置?” 斐然没有骤被提携的惶恐,梨涡里却藏着几分率真。 “事虽不大,但奴婢觉得妄议娘娘之事,便是大罪,这背后乱嚼舌根之人,当充入掖庭。” 顾露晚失笑,她问的明明是她要不要见顾五姑娘顾露星,或准华宁夫人她们母女见面。 这斐然却只论断多嘴绕舌的宫人,当真是机灵。 顾露晚“嗯”了一声,露出一副丝毫不想为此劳神费力的样子,“那按你说的办吧!” 斐然适时将顾露晚的问题抛回来,为难道,“那顾五姑娘?” 顾露晚拍了下合上的卷宗,“她们母女要不要见,与本宫何干。” 说是如此说,顾露晚心底打的却是听墙角的主意,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斐然恍然,曲膝领命,“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谢娘娘提点。” 顾露晚垂眸莞尔,笑她身边之人,各个都有如此不俗的演技。 斐然却只以为她是对了顾露晚的脾性,心里不停总结着应对经验。 翌日。 顾露晚一改顾露景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一早用过早膳,在斐然的陪同下坐着步辇到了掖庭狱。 这次审理安排在掖庭狱的中堂,除了鲁国公、鲁国公夫人,还有鲁国公府涉案的一应人等,全部传来了掖庭狱,分别押在东西次间,等待受审。 早早到了的杜武,简单梳理过人物关系,回到中堂,便见顾露晚带着斐然走了进来。 只见她如常白纱遮面,衣着亦是延续上次风格,一袭月白蓝丝勾云纹宫装,华丽中透着淡雅,简单又不失身份。 然顾露晚给他的感觉,却和六日前在此审讯那两个刺客时,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看她一双杏眼,虽明亮澄净,但太过游离,美则美矣,却远没有今时的灵动。 还有,他没想到顾露晚一反常态,到的如此之早。 可见昨日一事,对她打击颇大,才让她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杜武也仅仅是觉得反常而已,雷打不动的冷着一张脸。 顾露晚没有看他,径直绕过堂中临时摆上的花鸟屏风,落了坐。 杜武躬身抱拳行礼,道,“娘娘,齐王还在来的路上,您先稍坐,卑职这便派人去催。” 顾露晚知道萧风奕想送功劳给萧风浅,不过让他挂个名,查案其实全靠杜武。 “不用等齐王了,你开始吧!” “谁说不用等本王。”顾露晚话音方落,一个清亮的声音就从外传了进来。 第33章 家奴 斐然听到萧风浅的声音,交叠在身前的手一紧,眼中流转着兴奋的色彩,若非顾虑顾露晚,差点激动的不能自持。 扫到斐然小女儿家的悸动模样,面纱之下,顾露晚薄唇轻抿,笑了。 她忆起当年,大哥送她与弟弟来禹都,朱雀大道上,就曾引得行人纷纷驻足侧目。 当时街道旁的俏丽女郎,见了高头大马上的大哥,便是斐然这般反应。 更不知那时是何家女郎,胆大的朝大哥扔了颗青李,虽是被大哥轻易接住了,但霎时无数花果、香帕,朝他们飞来。 让他们所过之处皆是漫天飞花,美哉壮哉,想古时那潘岳出街,亦不过如此。 可往事再美,却是物是人已非。 顾露晚目光流转,嘴角笑容随即消散,握拳、垂眸掩去了眼底生出的悲凉。 萧风浅踩着金丝浪纹绣的黑靴,右手拿着把金折扇,左手虚握扇沿,悠哉悠哉的从外走进来。 见中堂正中置的屏风,他先是觉得惊奇,又见屏风后座位隐约坐了一人,便眯眼左右偏头好奇的打量起来。 似企图通过那隐约的身影,分辨出里面坐的是何人。 其实但凡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进来,见屏风后有人,用脚丫子想想,都知必是亲查的皇后已到。 萧风浅偏故作不知,拿着金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瞧了半天,嘴角才划过一抹戏谑的笑意,作恍然大悟状。 “啊!是皇后娘娘啊!娘娘今日也到太早了吧,恕小王不知,失礼了。” 萧风浅说着,颔首拱了下手,算问了安。 先帝成景帝五子三女,除却次女早夭,顾露晚对先后所出的其他四子二女,都还算熟悉。 他们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各有所长。 怎么这萧风浅……如此一言难尽。 面对萧风浅再次无状怠慢,顾露晚不由蹙眉,觉得扶不起的刘阿斗,都会比他懂得骤然得势,要谨言慎行的道理。 不过当顾露晚余光扫到斐然时,又不免失笑,心下免不了打趣萧风浅,毕竟容姿当世无双,还不算一无是处。 顾露晚不想假作顾露景与他计较,浪费时间,直接假装没听见,吩咐杜武开始。 萧风奕眉头微挑,态度更显随意,几步走到左边放置的圈椅处,未得顾露晚赐座,直接就坐下,斜倚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 不过中堂内压根无人在意他失仪的举止,仿佛他就是个透明人。 不是说顾家四姑娘,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人吗? 萧风浅双手分别握着金折扇两端,开始自我检讨,是他态度不够嚣张,还是语气不够敷衍? 怎么他几次挑衅,对方都跟没事人一样? 他不过就想多得个齐王一朝得势,竟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名声,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仅没有得逞,每次针对顾露晚,还反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边,杜武已经将鲁国公及其夫人请了出来。 顾露晚透过屏风,看着与夫人缠手相扶的鲁国公,发现他身形竟一夜佝偻了不少。 这位历经无数恶战、箭射妻儿、次子失踪身陨,都没真正垮下过的沙场悍将。 在得知次子之死,可能涉及权谋后,弯下了他的脊梁。 铮铮铁骨,终是被寒透了心啊! 萧风浅见身处牢狱的鲁国公夫妇,都能得顾露晚赐座,便觉自己是没有戳到顾露晚的痛处,还可以再接再厉。 待中堂内,含斐然在内的宫人尽数退下,只余顾露晚、萧风浅、杜武和代审的鲁国公夫妇。 萧风浅坐姿未变,无谓的俊脸却收敛,凝重了不少。 杜武与鲁国公的几问几答间,关于罗国公次子鲁天赐,失踪到尸骨被发现的脉络,很快就理清了。 事情并不复杂,四年前,鲁天赐因不满鲁国公明知他与顾露景情投意合,还为其定下别的亲事,留书出走。 而鲁国公为找寻鲁天赐的下落,训练了一批批暗卫四处寻访,就连大燕、大周都派人去暗访。 可这几年除了陆续找回一些鲁天赐当初离府时,带走的珍宝,其人可谓音讯全无。 不过无论结果如何,暗卫每年二月,都要回禹都亲禀一年所得,然后等候下一步指令。 九州四海之大,要找一个有心躲藏的人,谈何容易。 是以对鲁国公来说,能找到鲁天赐的下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亦是天意弄人。 若前些日子,鲁国公府的人没在玉康坊,偶然碰到与其子一块失踪的家奴。 鲁国公夫妇或许会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且终有一日,会想通回来,承欢膝下。 只是这一切,在捉住与儿子一块失踪的家奴时,就都破灭了。 家奴是个怕死的,不等棍棒子打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说是四年前,鲁天赐本欲带顾露景私奔,顾露景却在约好的时间地点,没有出现。 鲁天赐以为顾露景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于是第二日找去了安北王府,也就是现今的靖宁侯府。 鲁天赐出身武将之家,自有一身武艺,但跟着他的家奴身手就一般了。故而当时只鲁天赐,偷偷潜入了安北王府。 家奴则带着鲁天赐的行李,躲在安北王府西侧门不远处等。 这一等,就直等到入夜。 约莫戌时三刻,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盯着的西侧门。 不一会,他就见碧珠从门里鬼鬼祟祟出来,将马车上两个壮汉引了进去。 又过去不久,他见二人从里抬了个箱子,上了马车。 那箱子不大不小,正好够装一个成年男子,家奴胆小,不敢贸然冲上前。 直等人和马车都走后,他才去门口,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这一去,他便在门边捡到了一块带血的玉佩,是鲁天赐的随身之物。 家奴前后一联想,当下便觉得自家主子是遇害了。 他想去告发安北王府杀害鲁国公郎君,可他人微言轻,谁会信他? 他又是家生子,看护主子不力,回鲁国公府等他的,就是死。 家奴紧抱着手中包袱,一时无措,恍然间意识到包袱中的财物,够他一辈子荣华富贵,所以他选择了逃跑。 可就算他逃跑,还是有人追杀他,他觉得是顾露景怕事情暴露,所以派人追杀他。 身为国公府的家奴,多少有点见识,知道什么叫灯下黑。 所以等风声过去,家奴陆续在外将鲁天赐包袱里的珍宝全换作金银后,就又潜回了禹都。 第34章 萧风奕所想 禹都二十五条大街,一百零八坊。 家奴回禹都这三年多,便选择藏身在了勋贵之家基本不会涉足的玉康坊。 若非前些日子,鲁国公府的一个管事追扒手偶然追到玉康坊,发现那家奴。 家奴都觉得,他可以在玉康坊躲一辈子。 鲁国公听完家奴供述的一切,心中悲痛,却也没有忘记查证。 不过碧珠已死,鲁国公只能寻着家奴提供的线索,找那两个抬箱的壮汉。 谁知那二人,一个在四年前溺亡,一个害病三四年,在两天前病死了。 鲁国公查过他们的死因,都未发现可疑之处。 原以为线索就这样断了,却无意中得知病死的那个壮汉,临死前曾告诉妻儿,说是在西郊桃林再往西的三里处,有一座无名孤坟。 他嘱咐妻儿每年清明和七月初八,一定要去烧纸,否则他死后会不得安宁。 而七月初八,正是鲁天赐四年前离家的后一日,与家奴所说鲁天赐遇害的日子相符。 鲁国公得知这一消息,当即策马,亲自带人去挖坟。 他们也果真这那里,挖出了一与鲁天赐身量相当的男子骸骨,身上还未腐烂的衣服、靴、腰带、香囊,皆属于鲁天赐。 事情脉络清晰,行云流水,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讲述过程中,鲁国公数度哽咽,鲁国公夫人更是一直以泪洗面,但他二人始终都紧握着对方的手,无声宽慰着彼此。 期间,萧风浅不时会偷瞄下屏风后的顾露晚,虽不见其容,但可观其坐姿端正。 再闭目倾听,其气息也均匀,可见人是极其认真在听。 萧风浅不解顾露晚的认真,杜武则不解她的平淡反应。 人一夕之间,真的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吗? 顾露晚不按顾露景的性情处事,是她此时,更在意鲁国公夫妇的情绪,当下其他于她而言,都是小事。 因为只要顾露晨执掌北境军一日,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无人敢随意质疑她的真假。 顾露晚轻声唤了句“杜武”。 萧风浅见杜武一句话的功夫就从屏风后出来,接着出了中堂,更是好奇。 据他所知,这皇后除了私下脾气暴戾,还有两句口头禅,一句是“听母亲说”,另一句是“碧珠你说”。 也就是说,这人整个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一个人,会让杜武出去做什么呢? 萧风浅正想着,杜武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位奉茶的宫女。 原来是口渴了。 果真儿戏,虽不是公堂,但审案是件严肃的事,要不要再上几碟点心。 萧风浅刚在心里嘀咕完,就见奉茶的宫女后面,还真跟着个奉点心的宫女。 看着他手边高脚方几上的茶和点心,萧风浅才知是坐着的人,都有份。 上茶点的宫女已经鱼贯而出,堂中又只余他们几人,茶香四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茉莉花的清香。 茉莉有安神、镇静之效。 萧风浅端着青瓷茶杯饮过茶,看着对面情绪低落的鲁国公夫妇,又咬了口甜而不腻的透花糍,再瞄向那屏风后的人影,越发琢磨不透。 大抵温暖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欲罢不能。 鲁国公夫妇情绪不佳,只应付性的吃了口点心,茶倒是都喝了不少。 顾露晚静静等着,直等鲁国公夫妇情绪平复不少,轻柔的声音才从屏风后响起。 “鲁国公昨日已知,本宫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对令郎之事已全无印象,故而杜侍卫那,想必还有不少细节,要与你确认,望你能尽量说详细些。” 萧风浅听到顾露晚竟失过忆,瞳孔倏得张缩,心底还腾起一股担心。 他想打探的事,她是否也忘了呢? 昨日以前,鲁国公对这个皇后,只有无尽的恨,但现在却是把弄清儿子之死真相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 鲁国公按胸压住悲痛,点头,“只要能知道罪臣次子因何而死,那怕是把罪臣的心戳穿,罪臣也甘愿。” 杜武第一遍问话的时候,只问了整个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深究细节。 不过他只是担心前面问题太过犀利,担心鲁国公承受不住,导致后续脉络不清,并非动了恻隐之心。 杜武转向鲁国公,问道,“鲁国公,你说令郎与……”皇后情投意合。 纵是心硬如铁,也不得不顾萧风奕的颜面。 杜武目光从萧风浅扫向屏风,再回到鲁国公身上,便换了说辞。 “除了令郎与那家奴的片面之词,你可有其他证据,证明他对那女子不是一厢情愿。” 鲁国公没想杜武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质疑他儿子的情意,这让他一时哑口无言。 他当初听到儿子要求娶顾四姑娘,只觉得这婚事不合适,顾四姑娘的心意,不是他该关心,自不会去求证。 鲁国公无力辩驳,良久才回道,“那失踪的家奴一直留着吾儿之物,所以本公看过吾儿与其往来书信,其字里行间……” 鲁国公没继续往下形容,杜武也适时打断,“那些信,现在何处?” 鲁国公答道,“烧了。” 杜武问,“为何要烧,那些信你是否都看了?” “因为陛下。”鲁国公摇头道,“并未看完。” 杜武冷峻的脸色又一瞬放松,“那你看过的信中,可有提及二人见过面的话语。” 鲁国公低头仔细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没有。” 没见过面,那那些书信的真假就有待商榷。 杜武看了一眼西次间,“事前清点鲁国公府涉案一干人等,并未有你提及失踪的那个家奴,他现在何处?” 提起那家奴,鲁国公便又想到了因他胆小怕事,儿子尸骨在荒山野岭埋了四年多。 鲁国公悲从中来,按着胸口的手,揪起了衣襟,牙关紧闭,根本无法言语。 又在擦泪的罗国公夫人握住罗国公的手,紧了紧,朝看向她的鲁国公点了点头。 鲁国公看着自己夫人,得到了少许安慰,整个人不再那么愤恨,揪着衣襟的手松了松。 鲁国公答道,“被我下令,乱棍打死了。” 杜武并没有给鲁国公太多时间,继续问道,“那他除了交代令郎四年前七月初八曾去过安北王府,可曾提过,二人私下有过别的会面?” 听到这,顾露晚总算听明白了,萧风奕要查明的是什么。 不等鲁国公回答,顾露晚冷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杜武,你可以出去了。” 第35章 对上了 萧风浅闻声抬眸,这次他是惊讶的扭头,直接看向屏风后。 她听出问题来了? 杜武所问,不能说不重要。 根据目前已知情况,鲁天赐是找顾露景的时候遇害,处理尸体的是顾露景的贴身婢女。 看似都跟顾露景有关,可若没有证据,证明顾露景与鲁天赐曾有私情,再加上顾露景身边出过面的碧珠已死,只要有心,就可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指她背弃恩主。 所以萧风奕只要想,他就可以说是有人精心谋划,设计靖宁侯府和鲁国公府。 至于真相是什么,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杜武转身正对向屏风后的顾露晚,躬身抱拳,解释道,“娘娘,任何细微末节都可能隐藏着真相,卑职并非是在为难鲁国公。” 鲁国公心里虽觉得难受,但他亦认同杜武所言,任何细节都可能隐藏着他儿子被害的真相。 “娘娘,千军万马罪臣尚且不惧,几个问题而已,罪臣能抗得住。” 顾露晚闻之痛心疾首,鲁国公一生戎马,坦荡磊落,忧君上之难,她的父兄亦是如此。 自以赤胆忠心,从未结党营私,却沦为了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不翻了这天去,顾露晚难平心中之怨,那能再眼睁睁看着鲁国公被萧风奕和沈氏之流,蒙蔽利用。 顾露晚颔首,“如此本宫也有几个问题想问鲁国公,不知国公看到令郎留书,可有去当时的安北王府寻过人?” 杜武没有离开,而是退到了一边,顾露晚也不管他。 萧风浅继续面上故作松散,心怀恭敬的扮演他的无知王爷。 听了顾露晚的问题,鲁国公又悲恸起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四年前的七月初七,他家往鸿胪寺魏少卿家送了聘礼,定下了婚事。 儿子因此大闹一场,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鲁天赐平时极为孝顺,但性格执拗,是个牛脾气,曾就因鲁国公夫人不准其上战场,便将自己锁在房中,几日不吃不喝。 所以这次,鲁国公也以为,只要他想通了,就会出来。 这一关便是三日,放在门口的饭菜也丝毫未动。 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鲁国公这才叫人撞开了门,可里面的人早没了踪影,只有留书一封。 鲁国公答道,“那日应是七月初十,罪臣发现犬子不见,当即就找去了安北王府。” 顾露晚记得,她与萧风奕大婚后,先帝准了现今的靖宁侯顾延和靖安侯顾露晨去北境助她大哥。 顾延去了四年,至鲁天赐失踪那年的十月方回,当时在王府主事的,应是现在的华宁夫人沈氏。 顾露晚假作不知,只问话声音越发轻柔,“不知当时王府是何人接待的鲁国公,鲁国公又是否见过我。” 鲁国公答道,“罪臣记得当时靖宁侯尚在北境,是以罪臣是同内子一起过府,拜访的华宁夫人,之后并未听内子提及有见到娘娘。” 往事历历在目,鲁国公夫人左手握着鲁国公,右手则拿着帕子压着眼角拭泪,一开口,哭声就漏了出来。 鲁国公侧身,另一手复上去按住鲁国公夫人的手,叫了一声“夫人”。 鲁国公夫人最终情难自控,彻底哭了出来。 鲁国公夫人伤心的,不止是痛失爱子,还痛鲁国公再次历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顾露晚见状,直接扬声将斐然叫了进来,让其扶鲁国公夫人下去休息。 又派了杜武去承恩宫,请华宁夫人过来。 杜武领命而去。 鲁国公夫人看着要扶她起身的斐然,含泪朝鲁国公摇了摇头。 鲁国公转向屏风,道,“娘娘有何先问罪臣便是,内子就在这坐着,若罪臣有遗漏,她还能做个补充。” 这痛顾露晚无法替他们承受,要揪出沈氏这个始作俑者,这些都是他们不可避免要承受的。 斐然无事,再次退了出去。 在顾露晚到掖庭狱时,顾露星昨日得了恩旨,今日亦是一早出了家门往宫里来。 只不过,她在出靖宁侯府所在的辅庆坊时,被两个因买卖产生纠纷,闹得坊门拥堵不堪的百姓耽误了功夫,导致她入承恩宫不到一刻,华宁夫人沈氏便被顾露晚叫走了。 以顾露星的身份,她的婢女、嬷嬷只能跟她入皇城,并没有资格入宫。 桂嬷嬷在极泰门接到顾露星,将她扶上马车,看顾露星俏脸一下耷拉下来,关心道,“姑娘怎出来的这么快,莫不是没见到夫人。” 顾露星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说话的心情。 桂嬷嬷不解,姑娘是夫人的亲身女儿,没有女儿遇事,母亲不管的道理。 莫不是夫人说的话重了,姑娘不开心。 桂嬷嬷揣摩着,说话更小心了些,“事情能解决便好,其他姑娘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顾露星叹了口气,道,“我还来不及与母亲说,母亲就被四姐叫走了。” 桂嬷嬷一听,又惊又慌,“姑娘没说,那现在怎么办,再没银子周转,济心堂的米粮怕撑不过明日了。” 顾露星勉强扯了个笑,“我再想想办法,你让他们把粥再煮稀一些。” 顾露星接手济心堂时,仅留着的一家作坊早就入不敷出,后面她运转后也并没有起色。 但顾露星为了讨沈氏欢心,一直隐瞒,几月来,全靠她自己贴补支撑。 这次连续施粥,本就撑得费力,百姓还一日多过一日,她实在是撑不住了,才来找沈氏开口的,哪还有其他办法可想。 桂嬷嬷看着因此伤神的顾露星,心疼极了,跟着叹了口气。 至于夫人因何被四姑娘叫走,在她看来左右都是借口,因为以前在家时,二姑娘就喜欢霸着夫人,跟她家姑娘争宠。 她也懒得问,省得再惹她家姑娘烦心。 顾露星泛着愁,虽觉这次进宫见沈氏,处处透着不对劲,但她自顾不暇,亦无空多想。 掖庭狱中堂,沈氏未来之前,顾露晚又问起了鲁国公报官的问题。 鲁国公说是顾虑报官要说清缘由,不想将儿子与顾露景的关系捅出来,所以只私下托人帮着留意。 顾露晚见他言语不清,不似单纯悲痛,更像有所隐瞒,复又问道,“鲁国公可还有什么不便说的隐情。” 鲁国公面露犹豫,沉默几瞬,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罪臣那儿左脚是六指,他对此很是介意,所以罪臣不想与外人提及。” 顾露晚想起了她昨日翻的一个卷宗,其中有位失踪男子亦是六指,“不知令郎是瘦是胖?身高几何?” 萧风奕凤目一挑,惊讶之余,眼尾还有些许笑意,既惊叹于顾露晚的运气,又开心不用再费心抛出秦错查到的线索。 鲁国公答道,“犬子身材健硕,高六尺。” 对上了…顾露晚眼睛一亮,叫来斐然,让她回承恩宫取书房里的刑部卷宗。 第36章 琢磨不透啊 关于鲁国公找到的尸骨可能并非鲁天赐,顾露晚并没立即点破。 她现在要收集的,是跟着鲁天赐的家奴所见之外,沈氏可能没抹去的痕迹。 但这些痕迹,只能说那中间有别的意外,并不能因此证明,鲁天赐没死。 她不想平白给鲁国公希望,然后再在人心口补上一刀。 顾露晚估摸杜武就要回来,于是命人请鲁国公夫妇下去休息,又将发现那藏匿四年家奴的管事,传了上来。 顾露晚将管事如何遇到扒手,怎么追赶,又如何发现家奴一事,细细问了一遍。 只不过就算发现,那扒手是故意引着管事去发现家奴,也不过是知道有人精心设计了这个局。 按着现在的情形,扒手八成是被灭口了,但好歹算是个线索。 顾露晚问道,“若再看到,你可还能认出那人?” 鲁国公府知道鲁国公地安街伏击皇后的人,都是鲁国公心腹,他们皆认为鲁天赐死于皇后之手。 对皇后,他们都有着满腔的恨意。 然则方才一番问答下来,心思机敏的管事,自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 明白是有人故意引着他,发现那家奴,让鲁国公府得知鲁天赐四年前被皇后谋害之事。 以他家国公爷的脾气,是宁愿自己承受,也断不会让皇上为难,惩治皇后的。 是有人借他们国公爷的手,想除掉皇后。 意识到此间,再加上即便他言语不耐,顾露晚一直柔声相待,管事心境与一开始已大不相同。 他已无法难将屏风后的人,与杀害鲁天赐,和查出犯下不少恶事的那个形象,联系在一起。 不觉间,管事对顾露晚的态度,慢慢恭敬了起来。 “回禀娘娘,草民虽未瞧清他的相貌,但对他身形极为熟悉,若是再见,草民有六分把握,能将其认出。” 问管事并不会涉及私隐,所以带他过来的太监一直候在旁边,等顾露晚问完,太监便要将管事带下去。 管事躬身退着走了两步,突驻足,复又埋低头,拱手激动道,“娘娘,草民还记得,那人右太阳穴处有颗大黑痣。” 顾露晚“嗯”了一声,表示这算不错的发现。 而后管事再无其他补充,太监便将他带了下去。 杜武刚好回来,在门口与二人擦肩,进来禀报说,“华宁夫人到了。” 顾露晚语调少了适才的柔和,含了几分不客气,“送回去。”生硬直接,半句解释都无。 大费周章将人请来,却什么都不问,直接就送回去。 是为支开杜武? 我那么不济,不配被支开吗…萧风浅握着金折扇的手一紧,心中百转千回。 他可不相信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因为就算他天资聪颖,日夜勤学苦练,也用了三年,才习得文武艺。 是以萧风浅不信,有人能一夕之间,从愚昧无知,变成心思缜密的问案能手。 可他猜人与他一样是扮猪吃老虎,又和他所探听到的消息,相差太大,且没有动机。 可若说此顾露晚与他所知的顾露景不是同一人,那她又太闹腾了些,简直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 不是正主,就只能是个疯子。 真让人琢磨不透啊…萧风浅垂眸,微微勾了下唇角。 然不等他笑完,就听顾露晚道,“本宫有些累了,烦请齐王将刚才情况,与杜侍卫说上一说。” 杜武安排完华宁夫人再次回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萧风浅。 萧风浅闻声作惊讶状,茫然道,“刚才有发现吗?娘娘不就随便与鲁国公闲聊了几句?” 萧风浅说着,拿金折扇指着门口,声音跟着拔高,“对,还有刚出去那人,好像是一个什么管事,也说了几句。”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的无辜气息。 说起那管事,萧风浅对顾露晚的猜测,又向第二种倾斜了些。 太会蛊惑人心了。 刚听顾露晚问话,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厌恶她,厌恶的没有道理。 毕竟人只是碰巧生为顾家女,坐上了今日这个位置,她本身并未对他做过什么。 顾露晚问话时,隔着屏风也在观察萧风浅的举动。 说不出为何,她总有种萧风浅是在扮猪吃老虎的感觉。 可观他反应自然,又毫无作假的痕迹。 她竟一时也还分不清,是对方演技高超?还是她重生后,草木皆兵? 面对萧风浅的不学无术,顾露晚表示不悦,咬牙道,“字,齐王总认得吧?” 萧风浅一脸莫名其妙,不太确定道,“应该认得。” 顾露晚一时竟无言以对,心里开始重新盘算,除了萧风浅,她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顾露晚转对杜武道,“适才鲁国公言及鲁公子左脚有六指,与本宫昨日翻看的一个失踪案很像,稍后你与齐王一同找找。” 顾露晚刻意将“齐王”二字,咬得极重。 至于那卷宗所记载细节,和编号,她记得,但不便表露。 怎么每次临门一脚,脾气就收住了? 再次激怒顾露晚失败,萧风浅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杜武应“是”,眯眼看了屏风后的身影一眼。 顾露晚又与杜武讲了那扒手可疑后,斐然正好带人将刑部卷宗拿了过来。 她没在多说,带了斐然就走了。 她相信接下来怎么查,杜武不需要她教。 她已然摆明了态度,她要查清的是鲁天赐遇害真相,而非只为洗白她与鲁天赐的关系。 斐然跟在顾露晚身后,是三步一回头,直到再看不见坐在中堂的萧风浅,才收回心神。 议政殿。 萧风奕听杜武讲起今日顾露晚的表现,很是惊讶。 “不过看了半日卷宗,她就懂得如何问案?” 杜武没什么表情,点头道“是”。 萧风奕惊讶不减,“她还让人盯着华宁夫人母女的会面,让把会面情况告诉你。” 这点杜武也有些意外,虽然就算顾露晚不吩咐,也会有人将承恩宫的情况报来给萧风奕。 但这和顾露晚安排,意义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今日打断他问案,还是让人盯着华宁夫人沈氏,都传达着一个讯息。 不咬出华宁夫人沈氏,她不会罢手。 萧风奕轻笑,“这聪明劲儿还真不像她。” 萧风奕刚说完,就听周齐海进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第37章 自家主子是真疯了 萧风浅直等回到齐王府,都还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脖痛手酸,拿着金折扇不停敲打着后背和脖颈。 真就很过分。 他原以为顾露晚走了,杜武不可能指望他,帮忙找什么六指失踪案的卷宗。 谁知顾露晚走前,竟然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嘱咐人盯着他看完所有刑部卷宗,才可放他走。 整整两大箱啊! 还必须保持坐姿端正。 这对人前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齐王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萧风浅本想蒙混过关,谁知太监见他看的快,竟然还抽查。 齐王可不能像他一目十行,还能复述完整。 是以,他只能耐着性子,花了三个时辰“认真”看完,才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 星光璀璨,春回大地,夜风醉人,走在回秋露堂的路上,萧风浅却全然感觉不到春夜的美好。 他现在找到了厌恶顾露晚的理由,不单因她坐上皇后之位。 就她仗势欺人,滥用私刑,还是对症折磨,就比朝堂上那些只会吹胡子瞪眼,指责他不务正业、不配坐享尊位的老头们,要可恶多了。 齐王府,负责给萧风浅提灯照路的小厮一路忐忑,有几次还差点被自己绊到。 并非他胆子小,而是他家主子那凤眼平时微微翘,疏懒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总是笑眯眯的。 今日却不知怎么,那目光似结了寒冰,气势足的骇人。 本就是谪仙一般,只可远观的人物,冷淡下来越发叫人不敢靠近。 小厮一路提心吊胆到了秋露堂,躬身提灯立在门外面,总算松了口气。 秋露堂等闲进不去,送到这,他的差就算当完了。 萧风浅抬腿迈步入院,院中竹影摇曳,倒有几分意境,就是看着迎面那排房间,黑黢黢的,伴着幽幽夜风,莫名有点深山老宅的味道。 萧风浅回转身来,问道,“秦莫呢?” 秦莫素来粘萧风浅,萧风浅也宠他,不过他进宫的时候,从不带他。 所以一般萧风浅进宫,秦莫不是在府门口等他,就是在秋露堂打点院子。 今日这人却不知野哪里去了,这个时辰,连一盏灯都还没点。 小厮茫然摇头,“小的不知,今日小的一日都没见着莫爷。” 萧风浅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知怎么注意到才拿了一日,就似长在他手上金折扇,才犹自反应过来,人去了何处。 这把金折扇是把机关扇,是阿朝用他赔他砸摊的金子所做,而秦莫平时最是爱捣腾这些,想必是磨人去了。 不过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阿朝昨日送他的时候说了,这机括是他早年所得,并非出自他手,他也只是借花献佛。 萧风浅垂眸,眼尾微翘,嘴角勾起了笑意,“你把秦错叫过来。” 小厮有些弄不明白,不是问莫爷,怎么叫是叫错爷? 但小厮也不敢多嘴,忙将提灯给了萧风浅,应了就跑。 小厮只转了个弯,就见到迎面板着脸走过来的错爷。 他第一次觉得板着脸的错爷,比总是乐呵呵的莫爷要招人喜欢,一时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秦错好不容易从小厮混乱的语句中弄明白,是主子在找他。 他本就是要去的,这不耽误功夫吗? 看来他出去这一年,府里的人都被秦莫带笨了。 秦错到秋露堂书房时,萧风浅正吹燃火折子在点灯,灯芯火光摇曳,瞬时将房间照亮。 同时暖黄的色调打在他俊美的脸上,给他添了丝烟火气。 秦错忙走两步,抢先一步拿起旁边的灯罩,将烛火罩住,又去将对角的那盏也点亮。 做时还不忘腹诽,自家主子将打点这些交给秦莫,是不是故意给自己找罪受? 萧风浅看秦错模样,就知他是在极力忍耐想埋汰人的欲望,想他今日遭遇,这刻他也想捉弄捉弄别人。 萧风浅先一步坐到书案前,打趣道,“有什么就说,别闷出病来。” 稳重的人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嚼舌根,秦错自然不会将心里埋汰自家主子和弟弟的话说出口,但他也确实有事禀报。 秦错跟着走到书案前,躬身抱拳一礼,才抬头道,“爷,晋王明日要从内侍省移到宗正寺了。” “哦?”萧风浅眼光更亮,问道,“怎么一回事?” 为避免被萧风奕察觉,萧风浅的人并未渗入北玄宫和承恩宫,对其旨意初衷,多出自推测。 秦错颔首,“这旨意是在皇后出北玄宫不久后下的,听说皇后今日出掖庭狱的时候,撞上过给晋王诊脉的医师,会不会和皇后有关。” 晋王萧风博是被先帝关在内侍省的,现在新帝登基,再将兄弟关在皇宫,的确不合适。 只可惜朝中那批老臣,只知道求皇上放晋王出内侍省,倒是不知退而求其次,做事要一步一步来的道理。 不过怎么又是皇后? 萧风浅想起了今日顾露晚查案时的表现,凤眸一挑,嘴角掠过一抹看不透的笑意。 “听说她身边的人一日三换,你说,我们要不要趁机放个人在她身边。” 萧风奕还是皇子时,身边哪怕粗使奴婢,就会精挑细选,是个掌控力极强的人。 萧风浅也因此,一直没贸然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以免打草惊蛇。 皇后再闹腾,在服侍她人的挑选上,周齐海也依旧没有懈怠,但闹了这么久,难保没个错漏的时候。 秦错慎重道,“爷,想好了?” 萧风奕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低估了顾露景?” 虽然顾露晞一重生,就将名字改成了顾露晚,甚至得天子下诏,晓谕四海。 萧风浅还听说熟悉她的那些闺阁贵女私下调侃,凭顾露景想不出用“露晞向晚”来内涵昔日太子妃,单纯就无知,只知道个晚”字日旁从左。 但萧风浅还是固执的认为她不配,固执的称呼她以前的名字,顾露景。 秦错有点明白刚那小厮为何被吓成那样了,今日主子着实反常,竟会以为谁都能像他一般智计无双,有瞒天过海的本事。 秦错好不容易维持住面上的平静,“绝无可能。” 萧风浅又问道,“那你觉得现在的顾露景,会不会不是我们以为的顾露景?” 这下,秦错觉得自家主子是真疯了。 若非他要维持冷酷,他估摸会像秦莫一样,不分尊卑的扑上去,摸摸萧风浅的额头,确认看看他是不是真病了。 萧风浅顶着秦错怪异的眼神,将今日发生在宫里的事说了。 秦错听后更加凌乱,再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爷,属下觉得她可能成精了,放一个人怕是不够,怎么样都要放五、六、七、八个,才能抓住她的狐狸尾巴。” 可怜的是,不等他们将人安插在顾露晚身边,顾露晚先一步敲锣打鼓,将宫里的人送来了齐王府。 第38章 烹茶 秦错有个习惯,只要人在王府,非萧风浅要求,他都会守在膳房的院子用饭,因为这样要吃多少,就有多少。 还不会让人知道,寻常五六个食盒,装不下他一顿饭。 但他这样,不过是掩耳盗铃,对于他能吃一事,在齐王府并不是秘密。 上至大管事,下至做体力杂活的小厮,连带给齐王府送菜的老农,都知道他能吃。 今日秦错手头有大事,于是他早起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就到了膳房用早膳。 不到两刻钟功夫,他座旁的桌上,就摞了两摞碗,五个面碗一摞,三个粥碗、两个胡辣汤碗一摞。 “啪”一声,桌上又新添了个豆腐脑的碗。 秦错咬了口左手里的馕,右手边帮厨瞬息不差的、又给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白瓷大碗里,鲜嫩的豆腐脑上淋了一层色泽饱满的辣麻油,最上面佐了花生碎、葱花,光看着,就引人直流口水。 帮厨十分殷勤道,“错爷,您还要吃点什么?” 秦错仰头喝豆腐脑的同时,扫了眼桌面,发现最先端上来的五张馕只剩他手里的一半,眯眼想了想。 “再上一碗豆腐脑,三碗面、两张馕,应该就差不多了。” 说着,又张大口将手里的馕咬了一大半。 帮厨直点头,道,“不够还有,要啥错爷就吆喝一声,我们在隔壁都给您备上。” 帮厨说完,乐呵呵往外走,不想走到门口,从外面跑进来一人,直接将他推到一旁,害他差点栽到地上。 跑进来的是王府侍卫,不等帮厨反应过来,侍卫已冲到秦错面前,架起他就往外拖。 “错爷您怎么还在吃,莫爷闯祸了,您快去看看吧!” 秦错人被往外拖,还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碗,忙仰头将碗里剩余的豆腐脑往嘴里倒,终于赶在被拖出去前,干掉了碗里的豆腐脑。 秦错将碗塞到还没回过神的帮厨手里,将最后一口馕就着豆腐脑吃下去后,才费神挣脱侍卫。 他边整理衣襟,边快步往外走。 “急什么,他还能把天捅个窟窿不成。” 外面的事,他们膳房的人管不着。 看着被秦错落在后面的侍卫消失在小院门口,五六个人一窝蜂冲到了刚秦错用饭的西稍间,凑到桌前数碗。 有人惊讶道,“怎么就十一个碗。” 另一人指着门口帮厨怀里捧着的碗,补充道,“是十二个。” “十二个?怎么这么少。”有人语带疑惑说了这么一句,又高声问道,“有人押十二个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着“谁押十二,十五起底,好吗”。 就这样,兴致勃勃冲进来的一群人,一下全泄了气。 就在大家要各自散了时,有一高亢的声音喊道,“不如我们猜莫爷这次又干了啥惊天动地的大事,猜对的人三个月不用劈材。” 喊话的人激动的竖着三个手指,举了起来。 众人一时又兴奋起来,房内各种猜测声,此起彼伏。 有猜秦莫这次又打了哪家郎君的,有猜秦莫又被赌坊作局了的,不过猜最大的,也不过秦莫将自家主子的秋露堂给拆了。 疾步走去前院正厅的秦错,听到侍卫的禀报,脸都黑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侍卫知道秦错不是要他重复,而是和他一样,一时没能接受,秦莫捉弄了皇后派来教导自家主子规矩的尚仪这个事情,故而只心情沉重的追在后面,并未再多嘴。 只是不等脚步疾飞,刚经过一随墙门,再转个弯,就能到前院的二人赶到,秦莫就神采奕奕从他们前面游廊的转角,走了出来。 秦错收住脚步,冷着脸问道,“宫里来的人呢?” 秦莫一脸轻松,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被我整跑了。” 不待秦错发作,有一清亮、不以为意的声音,就从他后面传了出来,“整得好。” 听声音,三人自然都知道出声者何人,秦错和侍卫向后转身,躬身颔首抱拳行礼。 秦莫则笑着迈步越过二人,要迎上去卖乖。 不过当他看到从随墙门跨步而出的身影,不经还是止住了脚步,连呼吸都跟着一滞。 他指天发誓,世上不会再有一人,比他主子美。 不过他脑海立时就闪过了一个身影,于是他又更正了一下,是世上再没有一男子,比他主子美。 秦错和侍卫不知秦错怎么突然没了动静,不约而同的微抬头,眼前俱是一亮。 ……… 朱雀街与中正街交汇处,有一装修的古色古香的两层茶馆。 此刻茶馆门口,笔挺的立着三个身量相当,头戴帷帽,各左手牵两匹马,右手执刀的青衣劲装侍卫。 三人六马,想也就是六人的阵仗,在这繁华的都城委实不打眼,但偏生这三人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还是劝退了不少原本打算进茶馆饮茶的百姓。 原本接了一锭银子开心的不得了掌柜,站在柜台后,看着堂内寥寥的几桌客人,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这可是繁华地段,现在可正是晌午喝茶的好时候啊! 可他不好赶客,委婉提醒,还被人一块腰牌挡回来了。 掌柜苦脸拨打着算盘,算着损失,不时仰头看了眼二楼包厢,叹口气。 包厢门口,站着身着玄青劲装,面无表情的杜武。 包厢里,有两人,与楼下三个侍卫装扮相同,一站一立。 二人却不是侍卫。 恭敬斜立在桌侧,环臂将刀抱在怀里,身形瘦小的是斐然。 桌上除了放了一把刀,一碟绿豆糕、一碟酥糖外,还摆着一套紫砂茶具。 正坐在位上,抬着纤纤素指烹茶的是顾露晚。 若让御史台和中书省那群言官,知道皇后乔装成侍卫出了宫,只怕能让他们集体跪谏,以死跪请皇上废后。 可在这乱世,皇权还需仰仗兵权,只要顾露晚想,萧风奕就压不住她,只能替她周全。 现在的萧风奕,只想快点了结此案,奈何华宁夫人滑得像泥鳅,只见其动作,却半点抓不到把柄。 还真只能由着顾露晚,一步步查。 斐然看着顾露晚烹茶,觉得她的动作柔中带刚,缓而不慢,一抬、一倾间,竟是比昨夜向皇后展示茶道的茶博士,动作还要优美。 顾露晚从烫壶、投茶、高冲、低泡、分茶、奉茶,有条不紊的做了一遍,最后颇觉无趣的嘀咕了一句。 “也不难嘛!” 第39章 有些人不用看脸 痴痴欣赏的斐然回神,依旧震撼于顾露晚昨夜看一遍,今日烹茶就能如此行云流水。 她都开始怀疑,烹茶不像她想的那般难。 可她哪知顾露晚并非第一次烹茶,上一世,顾露晚是被大家出身的母亲,拿着戒尺,强按着学过茶道的。 顾露晚在边郡那种没有太多束缚的地方长大,对比世家的繁文缛节,她一直更喜不拘小节、豪放洒脱的生活。 不过是身为安北王嫡支唯一的姑娘,肩上承载了太多责任,让她的喜恶不够鲜明罢了。 顾露晚今日表现出对茶道的兴趣,则是因她昨日就料到,萧风浅今日会拿乔。 包括派尚仪去齐王府,都是她对萧风浅的试探。 她想看看萧风浅内里,究竟是否如他表面一样一无是处,毫无分寸。 今时她的处境,只有与强者结盟,才能与萧风奕一博。 所以除了近身之人,对盟友的选择,顾露晚更为慎重。 顾露晚微抬头,隔着两层帷帽的皂纱,对斐然不耐道,“你做给本宫看看?” 齐王久久不至,能有事情分散皇后的注意力,斐然自是求之不得,屈膝谢过,便将手中的刀放在一旁,跪坐在了顾露晚对面的锦垫上。 不过真当斐然将茶具移到自己这边,动起手来,她方知不是她将烹茶想得难,而是掌控力度,高度,注意茶水量,还要做到动作连贯自然,真得很不不容易,更别提还要兼顾美感。 每错一次,斐然就道一句“娘娘恕罪”,不知说了多少次,终于在第三遍时,动作才没有那么僵硬。 顾露晚手肘支在桌沿,撑着头,静静看着手忙脚乱的斐然,仿佛有无限的乐趣。 但其实,她看的并非斐然的动作对与不对,而是在观察斐然心态的调整速度和学习能力。 顾露晚越看,越觉得这个外表看着率性机灵的小宫女,不简单。 外面楼道再次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唯这次随之响起了“咚咚~”的叩门声,杜武的声音传了进来,“可以出发了。” 掌柜看着来回跑了五六趟的侍卫,总算将楼上三人带了下来,忙笑着从柜台后出来,将人送了出去。 顾露晚跟着杜武走出茶馆时,一辆红漆马车正好从茶馆门口经过,不急不慢的往城门口方向驾驶。 顾露晚瞟到马车前面挂着的吊牌,愣了一下,那块镂空的“何”字吊牌,是她上一世亲手所做。 不等顾露晚回忆往昔,跟在它后面的黑漆马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马车前面坐着秦错、秦莫俩兄弟,一路上秦莫的嘴就没停过。 不是说他如何捉弄,让尚仪在他前院坪里石子路上设计的棋盘摔了跟头。 就是炫耀他如何操作机关鸟,送了尚仪很多条虫,吓得她举止接连失当,最后哇哇叫着离开了齐王府。 说完他一早的“丰功伟绩”,他又开始随着马车走哪指哪,炫耀秦错出去这一年,主子带他在这吃过好吃的,在那玩过什么好玩的,又是在哪哪哪,将以前欺负过他的那些都城纨绔,教训了一遍。 秦错咬牙,频频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跟秦莫这只有豆腐没有脑,真以为主子带着他吃喝玩乐了一年的娃儿,一般见识。 可秦错最后,还是忍不住在秦莫调侃杜武带的侍卫都带着帷帽,肯定是因为长得丑拿不出手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仿佛他赶不上杜武,就是因多了这么个脑筋不会转弯的弟弟。 这会马车停下,一堆外人,俩兄弟不好出言互损,但不妨碍他们肩膀撞来撞去,表示着对彼此的嫌弃。 可还是显得缺乏管教,没有规矩。 上行下效? 顾露晚瞧了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向了车窗。 正好马车里的萧风浅手拿金折扇,挑起了帘子,顾露晚又是只看了一眼,当然如果不算愣住时间的话。 透过车窗,只可见萧风浅换下了平日那些雀金绣、盘金绣,刺眼的华丽服饰,上身着的是交领白襦,外罩绯色大氅,领襟和袖口勾着相对颜色绣线的祥云纹。 今日他也没用平时那些镶玉金冠,只简单用了条同祥云纹绯色发带,将左右耳上的头发拢到头顶靠后处,简单绾束起来,其余青丝则任它如瀑垂下。 可少了那些金光刺眼的俗物后,让他看着比平时,更为慵懒娇媚。 尤其他右鬓处还簪了朵艳红海棠,越发显得他人比花娇,面如傅粉,唇若涂朱。 更别提他那含光流转的瑞凤眼,笑而多情,俊逸浅藏,不知叫他美过世间万千粉黛千万倍。 此刻的顾露晚觉得,珠光宝气也没那么不好。 绕是知道不可能,顾露晚还是低声问了杜武一遍,“没跟齐王说,今日我们要去哪吗?” 他这是要去哪比美吧! 杜武是除了顾露晚,第二个回神的人,他知道让这皇后安分扮演一个侍卫不太可能,平淡应道,“这也不打紧。” 是不打紧,无非也就是看得人痴痴傻傻,撞了也能含笑而过的程度。 顾露晚转头看向侯在门口的侍卫一眼,“匀一个帷帽给齐王。” 萧风浅唇角漾出个比春日旭阳,还明媚的笑容,接过替上前的帷帽道,“路上遇到个熟人闲聊了几句,让杜侍卫久等了。” 顾露晚想,此刻除了保留理智的她和杜武,像斐然是察觉不到这人不是晚了一炷香、半盏茶,而是足足晚了半个时辰。 也不是寒暄的关系,各自骑马、坐马车,前后脚到了玉康坊,牵涉鲁天赐之死,那刚病死的壮汉家中。 他们到时家里无人,院门却是大开的。 顾露晚看向杜武,杜武只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表示他一早跟她禀明的情况,并无变化。 昨日顾露星见了华宁夫人,除了变卖过首饰,没有其他举动。 顾露晚回转身,看着手握金折扇,在院中晃着的萧风浅,才算完整看清他今日穿的衣裳。 白襦齐腰墨裙,外罩绯色大氅,并非只有袖口、领襟绣了简单的祥云纹,裙前和大氅后皆是栩栩如生的仙鹤祥云绣。 配和他清瘦颀长的身材,越发衬得他高贵淡雅,看不看脸,都甚是脱俗。 所以像这种矮土围的院子,压根挡不住路人看过来的目光。 顾露晚就当没看见,轻“咳”了一声。 一早接了她命令的杜武,冷硬的问道,“不知齐王昨日看了那么多卷宗,可知我们今日为何来此?” 第40章 随他主子 从杜武派去请他的人带了帷帽,萧风浅就猜顾露晚混在了侍卫里,更别提还派人催了那么多次。 可要说是萧风奕未全然信他,要试探他,萧风浅还能理解。 这顾露晚是几个意思,送尚仪来齐王府教他规矩不够,还考校上他了。 萧风浅转眸看了顾露晚一眼,继续将她当作寻常护卫,左手接住敲上来的金折扇,对杜武轻笑道。 “杜侍卫快别开玩笑了,本王想到昨天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现在都还头疼。” 顾露晚又“咳”了一声,显然她还交代了后话给杜武。 但不待杜武开口,被拦在院外的秦莫,指着院里的顾露晚和斐然,不满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为什么他们能进,我不能进。” 看院内的人都看向他,秦莫激动的朝杜武扬手,笑着喊道,“杜侍卫,咱们可是一起剿匪的过命交情,不要弄得这么生分嘛!” 杜武不动声色的朝拦住秦莫的侍卫点了点头,两个侍卫得令后左右各退一步放行。 这面阔三间的宅子,院门到屋门也就一丈左右的距离。 秦莫不用几步,就走到了几人面前。 但他临近也并未收脚,瞧他目光一直好奇的打量着顾露晚,杜武起势要拦下他,就见他脚尖一转,走过去搂住了斐然的肩膀。 其实秦莫一开始是想搂顾露晚的,不过看着顾露晚莫名心里杵得慌,才临了改了主意。 秦莫搂住斐然后,就转身与她并排而立,抬起另一只手从斐然头顶比到自己鼻头处,熟络道。 “小兄弟,就你这瘦瘦小小的身板,怎么当上金吾卫的啊,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秦莫兄弟二人是在难民窝里长大的,吃了上顿没下顿,个儿都只长到了五尺六左右。 他看别的侍卫各个高大威武,今日看到有两个比他还瘦弱的,自然就觉得亲切。 尤其是比顾露晚还矮上一截的斐然。 不过秦莫后面的声音,在听到斐然慌乱挣脱时发出尖细的惊叫声后,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小,手也随之松开。 说完后,秦莫满脸都写着“无法相信”,稍缓,他才又咋呼着向前跳转身来对向斐然,指着她,歪头不可思议道。 “金吾卫什么时候,开始收姑娘了?” 原本在院门口也想跟进来的秦错,默默转开了身。 斐然方是看萧风浅走了神,才被秦莫突然的举动吓到,这会恢复镇定后,半点不怯,仰头压着嗓子道。 “你高、你壮、你声音粗,就了不起吗?” 不是姑娘? 秦莫满眼疑惑,挠着后脑勺,陷入了自我怀疑,他刚听那一声叫,还以为院子里这俩都是女金吾卫。 不是的话,那不就都是兄弟,有什么好见外的。 秦莫手虚握成拳,就朝站旁边的顾露晚胸部而去,“那都是……啊…” 秦莫怎料,他手刚抬起,还没打出,手腕就被杜武抓住,擒住肩膀,反在了背后,痛得他尖叫起来。 “自家兄弟”那四个字,就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一直噙笑,由着秦莫胡闹的萧风浅,笑容在看到迅速侧身避开的顾露晚后,渐渐收敛。 他看到,刚顾露晚的动作,明显比杜武更快一步,就算没有杜武拦住秦莫,秦莫的拳头也不可能打到她胸口。 萧风浅回过味来,唇角又重新挂上了笑容,但很快又在遇上顾露晚目光的时候淡去。 顾露晚刚看着没有分寸,又没有眼力见,别人说什么便听什么,左右看都不太聪明的秦莫,还以为是随了他家主子。 不想萧风浅看到她闪到一边,会露出那样的神情,虽然隔着两层罩纱,对方表情看不真切。 但顾露晚还是从萧风浅身体放松到紧绷的来回转变,看出了他刚接连的惊讶反应。 顾露晚很是坦然,就算萧风浅可能看不真切,她还是对他露出了个无比真诚的笑容,算作示好。 “你们是谁,怎么随便进我家里。” 门口有个十七八,穿着浆洗的发白灰旧短打,眉目清秀的青年,被侍卫拦在院门外,朝里面喊道。 他的喊声,让路过看向院中的目光更多了。 虽然顾露晚一行大多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但单看他们不俗的穿着,就能看出,他们不是会平白出现在玉康坊,这种贫民窟的人。 路人中还有不少这家的熟人,知道这段时间,他家来过不少打扮气派的人,想当然以为他们招了麻烦。 好奇想看,又因怯懦,隔得远远的,方敢经过。 杜武让人带着他、顾露晚、萧风浅、斐然进屋,其他人留在院子里。 这次走在最后的斐然,没给秦莫开口的机会,直接将门关上了。 这宅子不大,正屋也就一丈见方,左右各开一门,通隔壁房间。 正堂内没什么东西,内墙靠左边摆了个半丈高的双门旧柜子,靠门墙脚堆着许多破破烂烂的杂物。 中间的四方桌则配了四张长条凳,桌上上小坑小洼的磕痕,彰显着它的年岁。 桌上并没有什么经年的污垢,却有些油迹,摆着的茶壶、茶碗,看着也是没太洗干净的样子。 青年对这些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的人,早没了耐心,进屋就一屁股坐下,翻了个茶碗,自己提壶倒水喝。 “你们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和我娘,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去报官了。” 青年虽觉得前几次来找他们的人,像要遮掩什么,很怕官府的样子。 但若见官,他们这样的穷人又讨得到什么好,故而说是如此说,但说到报官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怕的。 顾露晚现在就只是跟着杜武外出办差的小侍卫,他们几人中,只有萧风浅有资格坐。 看萧风浅总是华丽丽的样子,顾露晚以为他多少会嫌弃这脏乱的屋子,不想人竟直接坐了下去,除了身体离着没擦干净的桌子有点远,丝毫没露出半点嫌弃的样子。 明明只是个再小不过的举动,顾露晚的心却微微颤了一下。 杜武从胸袋掏出块令牌亮给少年,“我们就想知道,你父亲初患病时的情形,以及平时都同一些什么人接触,会去一些什么地方。” 第41章 济心堂暴乱 因顾露晚在刑部的卷宗里,发现有与鲁天赐左脚同有六指的人失踪,杜武顺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东西。 他细问鲁国公,发现鲁天赐有一从不离身的降龙木葫芦腰饰,至今尚未寻回。 杜武命人寻找,恰好昨日禹城河西县县令,处理了这么一宗案子。 是一挑货郎指一富商两月前用一包酥糖,从他幼子手中骗了他家的传家宝,与其当街发生争执,闹到了县衙。 那挑货郎口中的传家宝,便是鲁天赐的降龙木葫芦。 原本一口咬定是自家传家宝的挑货郎,后再次被抓回县衙,得知那东西涉及命案后,才改口说东西是他四年前在自家院里捡的。 回忆那天有何异常,说是那日除了发现这个葫芦,他家堂前和院子里有不少血迹,菜刀也不知被谁扔在地上,旁边还有一根断指。 这就解释了为何会有一与鲁天赐身量相仿,同左脚有六指的人失踪。 因为鲁天赐左脚多出的那指断了,而为了掩盖这一点,他们才找了其他人冒充鲁天赐。 也就是刑部卷宗里失踪的那人,与鲁国公府家奴指认处理鲁天赐尸体的二人均有关联。 溺亡的赌徒魏江与他是近亲,病死的沈兴则曾买过他家宅院。 不过搬进去不到半年,沈兴就又再次搬家,到了现在的玉康坊。 沈大郎看到杜武亮出的令牌,大骇,态度瞬间恭敬了起来,忙站了起来,赔笑道,“不好意思官爷,草民看你们一个个衣着华丽,还以为你们跟之前来骚扰我娘的人是一伙。” 自从那群人来过后,他娘就疑神疑鬼,老说他爹做了亏心事,遭了报应,他娘因此夜夜噩梦连连,跟着害了病。 再见他们登门,沈大郎自然没有好脸色。 杜武面色无波,冷冷提醒,“回答问题。” 看了令牌,沈大郎哪还敢隐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他爹是四年多前,身体开始日渐消瘦,但因家里日渐宽裕,还搬了新宅,他只以为是他爹做工拼命所致。 可就在他们搬进新宅不到半年,他爹突然特别迷信鬼神之说,常请道士、和尚到家里做法、念经。 还因此被一茅山道士骗走了房契,全家才搬来了现在这处宅院,之后他爹就病了,家中入不敷出,沈大郎因此连媳妇都讨不到。 又说他爹本就不与什么人来往,病了后也不怎么出门,只偶尔去寺庙烧香。 为了这个,沈大郎没少跟他爹吵。 杜武问,“哪间寺庙?” 沈大郎摇了摇头,“我爹从不让人陪,但我爹身体不好,出去时间又不长,应该就是城里的寺庙。” 杜武叫来一侍卫,让他去查城里哪间寺庙,有叫沈兴的香客。 侍卫领命而去,笑脸想趁机溜进来的秦莫,再次被斐然挡在了门外。 有个这样的贴身侍卫,的确是很好的伪装。 顾露晚因此,看萧风浅越看越可疑。 杜武又问,“你娘现在在何处?” 沈大郎答道,“我娘身子不好,草民照顾不便,送去我妹家了。” 杜武又叫人进来搜他家屋子,不过就这巴掌大的地方,也没什么可搜的,接着便让沈大郎带路,带去沈二娘夫家了。 地方也在玉康坊,不过隔了两条巷子。 看到沈二娘和其母常氏,顾露晚他们都发现,这沈大郎和沈二娘相貌都不差,与常氏并不相像,想来是皆肖似其父。 常氏躺在床上,面色极差,咳声不断,听到又有人来打听丈夫的事,禁不住恐惧起来。 在她眼里,自己的丈夫一直是个好人,给了孤苦伶仃的她一个家,除了不与人来往,对她好的几乎没话说。 这四年来,虽然经常神神叨叨,但她一直以为是中了邪,并没有多想,直到他死后,有人频繁找上门,她串联在一起,才开始起疑。 不过问起她丈夫在外的事,她亦是一问三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丈夫早年曾在南边跑船。 听了这些的顾露晚等人皆觉这夫妻关系不太正常,但只有这次死皮赖脸,没被赶出去的秦莫开口道。 “说的你丈夫对你多好,可他什么事你都不知道,你不会是骗人的吧!还有你儿子和你闺女长得跟你一点不像,是不是你丈夫跟别人生的。” 不知说者有没有心,反正听者是有意。 顾露晚和斐然各自看向对方,心中都有一个想法,这一男一女,长得有点像华宁夫人沈氏身边的宁嬷嬷。 听到秦莫的话,常氏神色大为不安,不觉看向门,似乎是想确认自家儿女有没有在门外。 这反应已经很明显了,杜武也见过宁嬷嬷,心中与顾露晚她们有同样的猜测,冷冷道。 “即使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到,到时候你儿女,会不会在外面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我就不敢保证了。” 常氏哭了好一会,才咬牙道,“这俩孩子的确不是民妇所出,但民妇一直将他们当作亲生孩子,他们也没见过亲娘,还请大人行行好。” 杜武不为所动,只问,“他们生母何人,现在何处?” 常氏噙泪摇头,“民妇没见过,说是死了。” 杜武并未放弃,“你再好好想想,你丈夫这些年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或者常去的地方?” 常氏抽噎着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等顾露晚他们离开时,她还哭着哀求不要告诉她的两个孩子,自己不是他们的亲娘。 不过只有秦莫若如无事的点头,其他人纷纷保持沉默。 且不说面上,他们各自有不同的原因,但心里他们都清楚,这沈兴行为太过反常,只要他们查下去,就难保事情不会揭露出来。 所以他们无法保证。 出沈二娘家时,另有不是随行的侍卫,跑来禀报说,抓到了右太阳穴有黑痣的扒手。 这点倒是出乎了顾露晚他们预料,原本他们可都以为,这扒手应该被灭口了,没想到还活着。 一行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朝河西县县衙走时,在济心堂被拦住了去路。 顾露晚他们只见一群百姓群情激愤,在砸粥棚,还往济心堂里面冲,济心堂的人根本拦不住。 为了顾露晚安危,杜武并不想插手,原想调转马头改道,但砸疯了的百姓看到顾露晚他们这一行,光鲜亮丽,不管不顾,就有人冲了过来。 现在他们眼里,只有富人,和他们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人,才不管对方无不无辜。 第42章 失控的马车 济心堂门口来领粥的百姓,日益增多,近几日差不多每日都有五六千人。 此时施粥已到尾声,还留在粥棚前空地的近千人,多是些手能提、肩能扛的中青年闲汉。 他们原靠卖劳力,也就能勉强糊口,现在到济心堂张口就有口吃的,谁还愿意拼命的干活。 就守在济心堂,每日吃饱找个地躺着,或四处溜达,混吃的小日子别提多惬意。 可这粥却一日稀过一日,喝个五、六、七、八大碗,都没半点果腹的感觉。 对此,他们心中积攒的不满、怨恨,自然越来越多。 今日终于因一方怨言,而另一方“好手好脚,不知找份工糊口”的挖苦,将矛盾彻底激发了出来。 济心堂老老少少,加上顾露星带来的靖宁侯府家丁小厮,也不过五十来个人,哪抵挡得住这群人暴乱。 顾露晚他们到时,正好看到有人护着顾露星躲进济心堂,紧接着就是在粥棚前的人动手打砸。 不过片刻,他们就将粥棚里的桌椅、粥桶、碗瓢全砸了个个稀巴烂。 对上济心堂人和靖宁侯府的人,他们也毫不手软,围住了直接拳打脚踢。 还有人扬言要把济心堂里面粮食抢出来,领着不少人或撞门、或翻墙,往济心堂里面冲。 这些人,他们有的已经扔掉碗,赤手空拳,有的手里抓了趁手的石头、木棍、木板等,或直接把碗当作武器。 他们的怒气,并非一致对向济心堂施粥,这么多人日日围在一处,无所事事,难免有摩擦。 既然动了手,就会想顺便把平日看不顺眼的人,也打一顿。 所以粥棚前的空地上,连带着街道上,可以说瞬间乱作一团。 同时看到顾露晚他们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衣着光鲜的人也不放过。 此刻他们的眼中,顾露晚他们和嘴里嚷着救济百姓,实际假仁假义的济心堂没何不同。 杜武面冷,但也不是枉顾百姓性命之辈,念他们手无寸铁,第一时间就下令,“不要拔刀。” 但有的时候,一方越顾虑,另一方就会越肆无忌惮。 即便杜武随之亮出令牌,都没有吓退他们。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喊话从“抢了济心堂”,变成了“扒了他们的衣服,一样能换米粮”。 “杀了他们的马,就有肉吃。” 再慢慢,他们不再满足于此,“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可在这群疯狂着,喊打喊杀的人群中,不泛一些老弱病残,他们散落在这群人之中,绝望无助,被撞来撞去或直接推倒在了地上。 地上已有不少碎碗片,痛苦的叫声越来越凄厉。 马蹄虽有马蹄铁,不怕碎碗片,但面对发疯似冲过来的人,马儿免不了受惊。 拿刀骑马本就吃力的斐然,直接被颠掉了刀,但即便双手,她也控不住马,只得抱着马脖子,随它颠。 杜武本想将顾露晚护上萧风浅的马车,却不知何时,吓得六神无主的萧风浅,已经跳下了马车。 他那两个侍卫无法,只能跟着贴身保护,不时还帮手被挤来挤去,站不稳或摔倒的老幼妇孺。 暴乱的百姓见那马车变成无主之物,便有人爬上去搜罗里面的东西。 也真有人胆子大的,直接拿着碎碗片去捅马,弄的马受惊发狂,四处乱冲。 杜武见这情形,自然就放弃了最初的打算,现在除了顾虑人,还要顾虑马车。 不过见自家马发狂乱冲,秦莫就舍了萧风浅,一跃腾空,踩着几人肩膀,就飞落在车厢顶。 他先从窗户窜进马车,将里面的人都扔了下去,才从车厢到前面去拉缰绳控制马车。 这边,下了马车的萧风浅,精心表演着吓到魂不附体,一会扑到这,一会倒向那。 可其实他藏在广袖下的手里,早从地上捡了不少石子,不时弹出一两颗,帮还留在他身边的秦错,对付冲过来的百姓。 时不时,他还要假装躲闪,不小心撞到人,趁机扶人一把。 在秦错的掩护下,他逃窜的动作显得极为自然。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萧风浅的目光还是会兼顾看着杜武等人,以免被他们发现他的小动作。 萧风浅还留意到,在两个侍卫都被从马上颠下来后,顾露晚都还一直紧拽缰绳,无论马是扬前蹄,还是撂后腿,她都稳坐马上。 她的马格外温顺? 不能啊!嘶鸣声听着还格外尖锐呢! 因马的惊吓情况,顾露晚不可能将自己的缰绳交给别人,也拒绝了与杜武共乘一骑突围的提议。 现在只有蛮冲,不计后果,才可能让马跑起来。 好在这些百姓就算人多,但毕竟不是练家子,杜武他们短时间将她护在中间,并不是问题。 看着自己曾经营的济心堂,演变到眼前的情况,顾露晚心里五味陈杂。 她不好贸然出手救人,只能找到最快制止暴乱的办法。 除了分心留意过萧风浅跳马车前后的情形,她之后一直都在全心观察周围的情况。 眼前场景混乱,但她通过连带行为,分析出这些人虽自有斗殴,但并非胡乱动手。 除了被挑起情绪,纯粹发泄的,这里面应有三伙人形成了不小的势力。 平时他们之间,应有积怨,这会趁着暴乱,彼此间也打了起来,同时还在不停攀比。 所以即便不是杜武等人的对手,他们也不见退却,还是一个个涨红了眼,前仆后继。 看清楚情形,顾露晚很快就锁定了这三伙人中,各自最大的那个带头人,其中一个已经翻墙进了济心堂,暂且不顾。 第二人穿着褐色短打,上蹿下跳灵活的像只瘦猴,正带着人与杜武周旋,眼里满是征服的欲望。 顾露晚身子一斜,抓来旁边斐然的帷帽,就直朝那瘦猴扔过去,“杜武,给他一刀。” 这暴乱已不再可控范围内,非武力不可镇压。 擒贼先擒王,杜武看到被顾露晚帷帽砸中的人,当下二话不说,拔刀就朝人腹部给了一刀。 鲜血喷撒而出,那瘦猴双眼瞪圆,很是不能相信的捂住中刀的腹部,踉跄了两下,栽到了地上。 旁边的人也都吓愣了,愣了好一会,“杀人了”的喊叫声才此起彼伏。 有人开始漏怯,也有人的怒火更为高涨。 可在他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顾露晚只要再让杜武擒住另一个带头人,以他相胁,就能起到震慑作用的时候。 另一边还没控住马车的秦莫,为避开一个老妇人,向右拉了一下缰绳,将马偏了个方向,已直直朝顾露晚所在冲来了。 第43章 虚惊一场 济心堂与街道成凹字型,堂前是块足有十丈见方的大空地。 在决定不突围后,杜武带着侍卫,护着顾露晚退到了一墙下,这时只有顾露晚和斐然尚在马上。 顾露晚左边是斐然,马车是从顾露晚右侧撞过来,这边离街道不远,冲过来缠斗的百姓并不多,是以就站了一个侍卫。 可马车突然掉头冲过来,距离顾露晚不到三丈的距离,凭这个侍卫压根不可能制住马车。 看着那马车突然冲向顾露晚,包括顾露晚在内的人,呼吸全是一滞。 顾露晚反应过来,先提了一下臀,想自己腾跃起身带着斐然沿后墙,飞上屋顶。 但念头闪过,她就放弃了。 因为脾气可以变,不会查案也可以学,但武功突飞猛进,是很难解释的,她只能选择赌。 不知为何,她第一眼扫到的,不是在她前面不远处,武艺高强的杜武,而是她右前隔了有短距离的萧风浅。 站萧风浅旁边的秦错,亦早猜出侍卫是皇后顾露晚,见秦莫驾马直冲向她,秦错心骤然一紧,刚想冲过去救人,就见他主子袖中飞出一颗石子,向马车马的右后腿膝盖而去。 那马后腿落地时吃痛一栽,直冲的重心被往后拉了一下,也就是这一弯,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准备好跳马的顾露晚被杜武抓住左胳膊,沿墙向屋顶飞去。 而就在顾露晚被带离后的下一个瞬间,她方所骑之马,被马车直接撞上马腰,然后连撞上旁边斐然的马,撞飞了出去。 马车同样受力,马才连带车厢,来了个后侧翻。 秦错在马车翻之前,快一步跳下马车,冲力让他在地上翻了个跟斗才停下。 但他翻跟斗时,手不小心按到一块碎碗片,扎进了肉里。 斐然是在马车撞到顾露晚的马后,被她旁边侍卫抓起胳膊,带着往右前方扑的。 若非那侍卫着地时侧了下身,将自己垫在了下面,斐然这一扑,怕是也要扑到不少碎碗片。 不过她右手甩在了地上,“咔嚓”一声骨折了。 至于她那边还有个没躲开的百姓,直接被马撞倒在地,当场吐完口血,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死了。 倒在地上的三匹马,无一不在嘶鸣着蹬腿,挣扎着要站起来。 不过另三个侍卫没给它们机会,默契对了一下眼,各自拔刀飞向一匹马,对准马脖子一捅,彻底绝了它们再发狂的机会。 另一边,杜武带着顾露晚飞上屋顶,探寻的目光就扫向了萧风浅所在的位置。 这时萧风浅早已将手中石子,全悄无声息给了秦错。 杜武看向二人时,萧风奕正身形僵硬的躲在秦错身后,看着马车撞马翻车的场景。 而秦错手上动作,正好是刚做了个弹指,收回手的动作。 伴着这一连串意外发生,原先要抢顾露晚他们的百姓,总算惊叫着作鸟兽散。 同时,驻守玉康坊的金吾卫赶到,开始控制空地上互斗的百姓。 萧风浅躲在秦错后面,穿插其间,走向带顾露晚从屋顶飞下来的杜武,心有余悸道,“杜侍卫,你没事吧!” 状况外的秦莫捂着受伤的手,一瘸一拐,笑嘻嘻的凑过来,“杜侍卫你也太英勇了,为救手下,连命都可以不要。” 斐然毕竟是整个人从高头大马上扑到地上,就算有人肉垫,没大伤,痛还是痛的。 她托着骨折的手,同样一瘸一拐围了过来,瞪眼朝秦莫凶道,“你会不会驾马车啊,知不知道你差点伤到……。” “谁?”秦莫一脸费解,是真不知自己差点撞到的侍卫,是顾露晚这个皇后假扮的。 况且他也是为了避免伤到一个无辜的老妇人,才将马车转到这边来的,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原有六人戴帷帽,现在只有顾露晚和萧风浅的帷帽还在头上。 顾露晚看了眼秦莫,没觉察出他有何不对,刚他控制发狂马车的情形,她也有留意。 基本都是往人少的地方跑,没避开伤到的,也都是暴乱的百姓。 斐然自然不能叫破顾露晚的身份,本能窜起的怒气也压了下来,转而关心顾露晚的情况。 顾露晚转头看向济心堂,不悦道,“靖宁侯府的人,怎么在这?” 问的是杜武,意思是她只认暴乱的源头。 虽刚刚差点没救下顾露晚,但杜武面色依旧冷峻平淡,“事情尚未查证,孰是孰非,还不可枉下定论。” “本……”顾露晚怒气更盛,特意先口误,才换了说辞,“我不查,便是保她脸面。” 萧风浅和秦错、秦莫俩兄弟,表露出了不同程度的疑惑。 但都是一个意思,就是不懂一个普通侍卫,为何敢在御前红人面前摆谱,还敢乱骂靖宁侯府的姑娘吧! 杜武趁着顾露晚说话,偷偷向斐然递了个眼色。 斐然会意,凑到顾露晚耳边,低声提醒顾露晚现在不宜暴露身份。 岔过秦莫差点撞上她的话题,顾露晚顺势将视线收了回来。 那边金吾卫带队过来的中郎将曹意,没认出还带着帷帽的萧风浅,没认出杜武,第一眼看到的是秦莫,边走过来,边问道。 “秦侍卫,你怎么在这?” 秦莫引着曹意视线,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杜武。 曹意收住脚步,惊讶一瞬,颔首抱拳,“卑职见过王爷。” 萧风浅摆摆手,“小命都差点没了,以后还是不要见为好。” 一副撞上巡查的金吾卫,就没好事的态度。 曹意不好意思笑笑,又对杜武抱了下拳,算是问候,“杜侍卫可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杜武叫了随行一侍卫,让他跟曹意说说看到的情况,又问他借了几匹马。 曹意听后去安排,萧风浅一副还没缓过来的样子,“杜侍卫回宫复命,本王就先不去了,等会有马车回府,缓缓再进宫。” 顾露晚显然被气到了,没压嗓子直接道,“王爷要回府回府,要进宫进宫,我们要去河西县县衙。” 这话一出,旁边几人,全愣住了,就连杜武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惊讶。 第44章 威胁不到本宫 萧风浅帷帽下的眼睛眯了眯,看着顾露晚,越发觉得有意思。 姑且不说他们一行十人,伤了三个,还有三个被喷了一身马血,别提多狼狈。 就她自己刚也差点丢了性命,可她非但没半点害怕,还要接着查鲁天赐的案子,就真不是一般女子的反应。 今时不同往日,秦莫不乐意了,现今可没人能抢他主子的东西,哪怕是他主子瞧不上的破差事也不行。 他没好气道,“你说去就去,我家王爷琼枝玉叶,金贵着呢,就算是没受伤,也要找太医开几副凝神压惊的方子,将养个几日,确认没有问题了,才能接着查案。” 谁知刚说完,他头就被打了一下,秦莫“哎呀”一声,有些恼怒的转头望向打他的人,结果看到萧风渐正收回金折扇的手。 说好只要在外面不暴露主子的实力,哪怕将天捅个窟窿,都没关系呢? 秦莫恼怒的脸色瞬间被委屈侵占,不等他哭诉,萧风浅斥道,“还不快给承平长公主道歉?” 承平长公主? 秦莫看看面容姣好的斐然,又看向戴着帷帽的顾露晚,刚听到的说话声清脆悦耳,的确不似男声。 秦莫恍然,“是哦!卑职怎么没想到,现在敢说我家主子不是的,除了太皇太后、皇后,就只有皇上的姐、妹,长平长公主和承平长公主了。” 斐然深深看了萧风浅一眼,心底有些难过,若非对她毫无印象,怎会将她身边的皇后,误认为承平长公主。 不过这样,总比皇后的身份被叫破好,见杜武默认,斐然拉了下已作势要反驳的顾露晚。 顾露晚不过做做样子,见好就收。 就是没想到,萧风浅会这么占她便宜啊! 顾露晚方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那让马栽那一下的石子,出自萧风浅之手。 看到后,再让她将他看作愚笨之人,信他会糊涂到没猜出她的身份,是再不可能了。 现在怕也是怀疑她有所察觉,才故意将她认作承平长公主,以方便接近试探。 果然,萧风浅以兄妹难得一见,邀她同乘马车。 杜武带来的四个侍卫,一受伤,三个一身血污,斐然和秦莫亦受了伤,全被打发走了。 是以晌午一行十人,这会去往河西县县衙的路上,就只剩下马车里的顾露晚、萧风浅,驾马车的秦错,和独自骑马的杜武。 顾露晚看着上马车就摘下帷帽,慵懒着斜坐在她对面的萧风浅,将刚顺手捡的石子,朝他扔了过去。 萧风浅故作反应慢,伸手抓的时候,石子已打中他胸口。 他抬手捂住被打中的地方,装作受伤的样子,“咳~咳~好好的,三妹怎么打人啊!” 顾露晚轻笑,“四哥何必再装,刚你弹指打中马腿,妹妹可看到了。” 萧风浅垂眸,笑了起来,因为顾露晚戴着帷帽,不敢确定她的视线是否有看到他出手,才将她认作承平。 只是没想到,顾露晚如此直接。 那他自然也要趁着顾露晚自以她没有暴露,藏锋之际,回敬她一下。 萧风浅拿着金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开了顾露晚的帷帽。 “娘娘自己也装的很开心啊!” 顾露晚接住从头上掉下的帷帽,露出了诧异的俏脸,“你如何认出是本宫?” 他指的明明是她亦深藏不漏,但对方却只认假装了承平。 一对比,萧风浅就觉得自己承认过快了,这对方脸皮明显比他厚,还再装。 萧风浅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拿着金折扇轻敲着掌心,勉强挤出个假笑,附和道。 “那娘娘是想让小王回‘承平对小王没娘娘这般客气’,还是想让小王回‘小王亦看到娘娘在马上的小动作。” 顾露晚继续装傻,失笑道,“看到便看到了,齐王想说什么?” 虽说二者皆隐藏实力,但对方只要咬死不认就行,他却在现场留下了痕迹,只要她开口,杜武去确认,便能找到秦错无法替代的证据。 她的确可以在他面前,有恃无恐,但萧风浅又那是那么容易,被要挟。 萧风浅挑起眼帘,微起身往前探了半个身子。 顾露晚从萧风浅的眼底,看到了危险的气息,她想抬手重新戴上帷帽,但被他拿金折扇压住了手。 萧风浅逼近到顾露晚面前,正对上他一直无法直视,肖似故人的杏眼,缓缓道,“你不是顾露景。” 顾露晚眼倏地睁大,那怕只有一瞬,但也难瞒过直勾勾盯着她的那双瑞凤眼,好在她恢复极快,声音亦极稳。 “陛下晓谕四海,皇后顾氏露晚,本宫自不是顾露景。”笑容随意,仿佛不过是回应一句笑话。 萧风浅对顾露晚早有猜测,现在被人抓住把柄,他只能赌最能威胁顾露晚的那个猜测。 他赌对了,顾露晚的惊讶,他看得分明,她真不是顾露景。 只是没想到,一个瞬息,对方就能如此从容的笑着狡辩。 他一时也还猜不出,她的真正身份? 又是如何瞒过那么多双眼,取代顾露景? 萧风浅亦笑,“你煞费苦心除掉华宁夫人,是担心有朝一日被其识破吧!” 这世上最了解顾露景的,便是华宁夫人沈氏。 即便已经露出了异样,顾露晚依旧不惧,目光坦然。 “齐王真会本末倒置,是她设局杀本宫,并非本宫不容她。” 之前萧风浅一直想不通,华宁夫人哄骗了顾露景这么多年,怎么在她刚登上后位,就对她出手。 可如果眼前之人不是顾露景,那她与碧珠在离宫杏园落水,就能说通了,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少了碧珠,华宁夫人就失去了拿捏她的筹码,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除掉她,急着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上后位。 眼前之人,拿自己的命做了个局,让华宁夫人成了她的瓮中之鳖。 萧风浅勾笑,“姑娘取代皇后易如反掌,怎么对付一个华宁夫人,要以命相搏呢?” 还真是咬上,就不松口了。 顾露晚蹙起蛾眉,“怕本宫告诉陛下你武艺非凡,就杜撰本宫身份,齐王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 说着,顾露晚舒眉,带着五分从容笑意,三分同情,二分遗憾道,“只可惜你这杜撰的画本,威胁不到本宫。” 第45章 还笑 硬,嘴太硬了。 萧风浅还来不及回击,谁知马车不知何故突然一晃,躬身半站的他为了站稳,双手就撑到了顾露晚所坐那边的车厢壁。 而他整个人,也虚撞在了顾露晚身上。 这突来的状况,让二人俱是一惊,转头看向对方。 彼时,彼此的脸挨得更近,呼吸交融,四目相对,竟连心跳也莫名加快。 咫尺之距,顾露晚第一次从萧风浅的瑞凤眼里,看到除了漫不经心的敷衍,不时透出的厌恶外,还有一丝辨不明的神色。 含惊带喜,有悔,继而失落,然后重回厌恶的目光。 “放肆。”顾露晚在萧风浅眼中看到喜时,就已抬手欲将其推开,但男女力量差异,她竟一下没有推动。 过近的距离,模糊了顾露晚的脸,有那么一个瞬间,萧风浅的眼里,只看到了那慌了下神的澄澈眼眸,他心底一颤,以为她回来了。 如果八年前,他不论处境地位,也要死皮赖脸缠上她,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萧风浅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些念头,顾露晚又推了他一下,才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萧风浅回过神来,看清眼前之人,心底便只有厌恶不喜。 莫说顾露晚已看出他的伪装,便是没有,他也不会在她面前故作风流。 “爷,刚有孩童突然从旁侧绕出来,让您与承平长公主受惊了”秦错在外解释方才车晃的缘由。 萧风浅答了一句“无妨”,马车随之继续前行。 他亦坐回原位,仿佛刚刚的尴尬不曾发生,但声音却彻底冷却下来,最后的一丝敷衍客气都无。 “小王可没有威胁娘娘,不过是在琢磨,如果能助华宁夫人破局,会得到什么好处。” 顾露晚丝毫没受萧风浅态度的影响,心平气和道,“有没有好处本宫不知,但齐王你的实力,怕是藏不住。” 他们现在已摸到了华宁夫人身边的宁嬷嬷,找到证据,不过早晚的事。 此时意图保全华宁夫人,让人相信只是一个仆妇有这样通天的本事,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萧风渐悔不当初,因为那降龙木葫芦之争,是他挑起的,右太阳穴带黑痣的扒手,是他派人留下的。 不过听着顾露晚的语气,怎么更多像是担心他暴露似的。 萧风浅摸不透顾露晚的用意,失笑道,“娘娘这是要小王坐以待毙,听天由命?” “未尝不可。” 顾露晚带上帷帽,笑意浅浅,“毕竟由始至终,本宫都没说过要揭发齐王武艺超群,藏锋蒙蔽陛下一事,亦未以此要挟,对你提什么要求。” 一不揭发,二不要挟,那你提出来做什么。 萧风浅被噎住了。 可人方才真就只说了一句看到了他的实力,是他急切的猜测、威胁,意图也拿捏住对方的短处,来作筹码。 若顾露晚的话是真,他刚的行径,的确显得有些小人。 萧风浅心情复杂起来,若是让葛长清知道,他被顾露晚一招单刀直入就弄得丢盔弃甲,他估计会被人笑话三年。 “那娘娘想如何?” 顾露晚收起从容笑意,郑重道,“本宫不过想告诉齐王,我不是你的敌人。” ……… 好男风者古来有之,时下中原象姑馆很是时兴,只要不乱人伦纲常,并非什么不光彩的事。 所以蜂巢、秦楼常常比邻而立。 像禹都安平坊长春街,就是禹都有名的声色场所,有不夜城之说,往南浪蝶狂蜂,往北娇莺美燕。 南院,清风馆。 一着蓝色华服的公子哥,又一次甩开左右扶着他,带着脂粉气、扮相柔美的两个美丽少年郎,摇摇晃晃朝着一笑声外溢的房间走着,口齿不清道。 “不要拦本郎君,今晚本郎君一定要见到长清公子。” “林郎君,师父这会在待贵客,稍后会来找您的。” 被甩开的两个少年郎,左边那个又扶了上来劝着,右边那个眼看劝不住,则紧踩着细步往后走了。 这位林郎君林邕,是蔡国公幺子,禹都有名的纨绔。 林邕脚步虚浮,醉得路都走不稳了,他竖起一根手指,“贵客,什么客人有本郎君重要,本郎君都坐等一个时辰了,不,是两个时辰。” 说着,他朝左边扶着他的少年郎,晃了晃竖起的两根手指。 左边扶他的少年郎抿了下嘴,这林郎君还真是没记性,几杯黄汤下肚,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虽说蔡国公府在勋贵中勉强也算上流,但跟当今皇上的亲弟弟齐王比,还是不够看的。 但这些不过想想而已,少年郎还是勾起唇角,笑道,“林郎君自是重要的,可这不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么,左右不过一会的功夫,还是让怜再扶您回房间,再喝上几杯吧!” 林邕又是一甩手,脚步虚晃,若非少年郎伸手拉得快,差点栽到地上。 可没想他脚步不稳,左晃右晃,走得竟不慢,很快就走到了他想到的地方,里面的笑声清楚的传出来。 林邕皱起眉,不高兴道,“何人引得长清公子如此发笑,将本郎君置于何地。” 说着,抬手就要去推门,少年郎倒吸一口凉气,电光火石间,在想要不直接让人打晕了。 反正醒来也什么都不记得。 “哟,这不是林郎君么,您可好久没来了。” 听到这浮夸的热情语调,扶着林邕的少年郎,总算松了口气。 且说房内,萧风浅从河西县县衙忙完回府,就换下了那身仙鹤祥云白襦红裙。 此时是金冠束发,着了身紫锦交领袍衫,深紫大氅。 而他对面的长清,却是与他白日相似的装扮。 因萧风浅今日心血来潮,禹都又重新刮起了男子上衣下裳、争相簪花的风尚。 象姑投其所好,必也要紧跟潮流,不过若说谁能捡到萧风浅的七分精髓,必是眼前的葛长清。 不过相较前者的俊美,后者更偏柔美,双燕眉入鬓,桃花眸含情,肤白似皎月,笑声清脆,声音亦是轻柔。 “哈哈…没想到清这辈子,还能瞧上王爷的热闹。” 萧风浅看着四脚雕兰花矮几对面,笑得前俯后仰,都快把头上簪的海棠花笑掉的长清,终于忍不住将手中捻的黑玉子砸向对方。 “还笑,你这盘棋都要输了。” 长清眉眼笑意不减,“输便输了,王爷好赖没有损失,怎么还不准清笑了。” 二人说的,是白日萧风浅与顾露晚在马车上发生的事。 第46章 皇后晕倒了 萧风浅早知将事说与长清,人必是这般反应,故意半带威胁调侃道。 “信不信,我将你这般笑态画出来,让你那些仰慕者都看看,高洁如兰的长清公子,在人后是何般仪态。” 长清轻“哼”一声,有恃无恐道,“只可惜,王爷威胁不到清。” 萧风浅拿金折扇隔空点了一下长清,“你学得可半点不像,人当时云淡风轻,没你半分狂妄。” 长清收起故作的扭捏,顺手摸过胸前的翡翠兰花压襟,端坐道,“王爷已然看清,又何必再纠结。” 萧风浅此时心情很是复杂,今日马车独处,那人身上全无顾露景半分狂妄,近来所言所行,也与他所知的顾露景全然不同。 可即便事实摆在他眼前,脱离了困局,他却更愿选择相信她的狡辩,否认自己的猜测。 长清笑的,便是他言辞客观,却打心眼里偏信戏耍他的人,是顾露景。 萧风浅道,“你说她不是顾露景,那她是谁?” 顾家生来日字从左的女郎,除了她,没有再有第二人了。 长清含笑,托袖执壶,微倾身给萧风浅的茶杯续至七分满,动作优雅,俨然又是人前端方的长清公子。 “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以后行事,当更小心些。” 说是不重要,查还是要查的。 “咚、咚、咚”门扣三声后,秦错推门走了起来。 萧风浅、长清左右转头,纷纷看向来人。 秦错身上带着春雨的湿气,并未走太近,站定躬身抱拳,略带自责道。 “爷,关于今日济心堂闹事的百姓,宫里出来了旨意,全部充军,你交代的事,办不了了。” 装了那么多年的文不成武不就,只要没有证据,萧风浅就敢保证,别人试不出他的深浅。 谁会把那些人留着作把柄,不言而喻。 萧风浅似笑非笑,看向亦转头看向他的长清,“不重要?不是敌人?” 长清含笑,“清会尽快查清,她是谁?” 想不到世间有人借尸还魂如此匪夷所思之事,顾露晚的身份,他们便永远查不出。 包括萧风奕。 顾露晚的反常,已由不得他不重视,所以他除了命杜武查皇后地安街遇刺案、鲁天赐失踪案,还在查皇后有无被人偷梁换柱的可能。 得出的结果,便是无。 与萧风浅不同,萧风奕无比希望,如今的顾露晚,不是顾露景,奈何调查的结果让他失望。 站在议政殿的暖阁二楼,萧风奕隔着雨幕,眺望隐约可见的东宫飞檐,“工部今日晌午来禀,说东宫已修缮完成。” 暖阁内,除了他,便只有杜武。 春雨降息,杜武看着远处那熟悉的宫殿越发清晰,勾起了某些回忆,生涩道,“陛下可是想过去看看?” 萧风奕略为吃惊,自杜武从北境回来,他就喜欢上了无来由的感慨,却从未想要得到回应。 毕竟看一眼结痂的伤口,和摸上去探个究竟,是两回事。 因为一旦触到了,人就会忍不住想抠掉痂,看看痂下面是什么情况。 萧风奕摇了摇头,“瑁儿近来身体可好?” 杜武眼底多了抹化不去的担心,“殿下胎里不足,比一般孩子要瘦弱些,隔三差五便会病一场,说不上好与不好。” 此时若有第三人在场,定是听不懂二人对话,因为萧风奕至今还没子嗣,何以杜武称他口中的“瑁儿”为殿下。 萧风奕垂眸,苦笑,“你以为朕不想将他养在身边吗?” 杜武自觉失言,垂下了头。 萧风奕转身,抬手捏了捏杜武的肩膀,像是表明没对杜武的话往心里去,但何尝不是宽慰他自己。 收起突来的伤感,萧风奕恢复了温和的面容,“皇后今日也算死里逃生,陪朕去承恩宫看看。” 顾露晚现在尽心挑选盟友,是诚心向萧风浅示好的,济心堂前闹事百姓被充军一事,并非她的主意。 她回宫与杜武分别时,只让杜武带了一句话给萧风奕,说她要济心堂。 便是杜武在承恩宫带走了宁嬷嬷,顾露晚一句多的话也无。 顾露晚要是知道萧风浅一得知闹事的百姓被充了军,就将帽子扣在她头上,怕是会多说点别的事,吓吓他。 然而眼下她自顾不暇,早在到河西县县衙的时候,宫里就有人传话,说太皇太后身子不适,请皇后侍疾。 顾露晚出来一趟不易,自然不愿不明不白的回去。 右太阳穴带黑痣的扒手赵立,是被杜武诱捕到同伴,顺藤摸瓜找到的。 不用上刑,赵立就交代了,是沈兴让他引鲁国公府的管事,去玉康坊发现那家奴。 他在鲁国公府外,守了两日,才找到机会。 事成之后,沈兴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离开禹都,他觉得这笔钱太好赚,便起了好奇心,反跟踪了沈兴,不过沈兴见了他之后,就去了普陀寺,然后回家,当夜便死了。 他想着人既然死了,那他也没必要跑路。 谁知没出半月,竟有人要杀他,他才躲了起来。 但他不知沈兴去普陀寺见了谁,也不知何人要杀他。 于是杜武只得安排,让赵立假装回家拿东西,他们埋伏在附近。 结果还真有人出现,要杀赵立灭口。 便是最后抓住的人,酷刑之下,供出了宁嬷嬷。 到这一步,就算背后的沈氏再从容淡定,也改不了她与牢狱,就差了宁嬷嬷的供认。 所以之后的事,就算顾露晚不过问,也会顺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而她这边还要应付太皇太后,是以一回宫换了宫装,她就在江东的陪同下,到了慈安宫。 顾露晚这一去,便被太皇太后拿来立威,责她听宣不应,让她晚到多久,便在殿外跪足时辰了再进殿请安。 奈何天公不作美,顾露晚刚跪下,就下雨了。 这皇后身上可是带着寒疾的,太皇太后咬牙,只得请她进殿。 跟着顾露晚的江东方嘀咕完斐然伤的不是时候,松了口气,进永寿殿看到太皇太后气色红润,中气十足,摆明就是找顾露晚麻烦,心又提了起来,生怕皇后顶撞太皇太后。 好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的牙尖嘴利,丝毫没给皇后辩驳的机会,将其从头到脚好好训戒了一番。 一指其自入宫后就没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实乃不孝。 二责其身边宫人状况不断、频繁更换,是她管理后宫失当。 三又指其言、立、行、坐不甚有度,有辱中宫威仪。 尤其她蒙面一事,足说了半个时辰。 宫中谁都知,皇后大婚昏迷后醒来,就不喜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太皇太后此举,是在示威。 说直白一点,就是太皇太后想掌权。 就在太皇太后逼着顾露晚交出后宫管理之权时,顾露晚晕倒了。 第47章 一时情急 顾露晚这一晕,本就胆战心惊的江东,差点没跟着背过气去。 尤其是太皇太后非要将顾露晚安置在她寝室,说要请太医来看过才安心。 太皇太后请来的太医,自是与之相熟的,三言两句就说得太医要施针。 若是装晕,一针下去,不怕她不醒,就算真晕,也不能让她横着出慈安宫,以免传她为老不慈,苛待晚辈。 亦不知顾露晚是真晕,还是假晕的江东,就担心她是说不过,才装晕倒的。 于是那太医一说要下针,江东就吓得跪在地上直哭,哭自家娘娘身子骨有多娇弱。 什么娘娘大婚那日头伤还没好啦!离宫落水的寒症还没痊愈啦!地安街遇刺的伤口还没愈合啦! 说得那叫一个惊天地,哭得那叫一个泣鬼神。 顾露晚闭眼躺在床榻上听着,若非知道她这些都是小病小痛,差点都以为自己罹患绝症,已经药石无医,就要撒手人寰了。 旁边贵妃榻上,斜倚着黄锦黑团花绣引枕的太皇太后,见太医久久不下针,脸色不愉,“还愣着做什么?若贻误了病情,仔细你的皮。” 那太医听得江东哭诉,不了解顾露晚身体承受能力及日常用药,也怕有个万一,并不敢贸然下针,低眉转对向太皇太后道。 “太皇太后,皇后这底子太弱,是否先进一些温补汤药,更稳妥些。” 太皇太后扯了个冷笑,“便是身子骨弱,耽误不得。” 太医为难道,“那可否传平日负责娘娘的……” 太医话没说完,本欲去承恩宫,得知皇后还在慈安宫的萧风奕,带着周齐海过来了。 看着从天而降的皇上,跪地在的江东才感觉捡回条命,掩面擦泪,实则偷笑。 一屋人朝走进来的萧风奕行礼,萧风奕亦拱手向太皇太后问安。 “皇上这个时辰怎么过来了。” 太皇太后在听闻萧风奕来时,脸上就堆满了慈爱的笑容,抬手示意旁边请完安的荣姑,伺候她坐起身。 萧风奕见了,忙上前忙手,关切道,“老祖宗身体抱恙,躺着就好。” 太皇太后拉着萧风奕的手,让其坐在了她旁边,笑道,“一点小毛病,皇上早前伺候哀家用过汤药,便无碍了。” 顾露晚微掀起眼皮,印入眼帘的,便是祖孙和乐融融的画面。 曾几何时,太皇太后对她亦是这般慈眉善目。 现在想来,不过是当时的她们没有利害冲突,而她又能很好的调和她与先后的关系,故才能得其垂爱吧! 萧风奕亦笑,“那便好,只有老祖宗身体康泰,孙儿这心里才踏实。” 太皇太后引着萧风奕的目光看向床榻,不过她眼神没萧风浅快,并未看到顾露晚合眼的动作,她拍着萧风奕的手道。 “哀家现在身子骨倒是还算硬朗,就是皇后这身子骨太弱了些,不过与哀家话了几句家常,便受不住晕了过去,哀家瞅着,就替你着急啊! 虽说皇上还年轻,但你父皇像你这般年纪,你都有十岁了。” 萧风奕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皇后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 太皇太后手复在萧风奕的手上,眼里充满了回忆的神色,略带惋惜道,“想当初太子妃何尝不年轻,不也是连怀三胎都没保住,说到底是她平时太过操劳,不知……” 见萧风奕敛了笑,太皇太后忙转口道,“如今皇后这身体已显露了问题,便该更注意些才是,趁着哀家身子还健朗,能帮衬的,哀家自会帮衬。” 萧风奕即使收了笑,面色也都还是很温和,丝毫让人看不出情绪,“老祖宗也该多注意休息才是,像寒食节这样的小事,那用老祖宗您亲自试菜,今日您要因这稍有差池,孙儿这一辈子,心里都会过意不去。” 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萧风奕接连道,“老祖宗身子既然大好了,孙儿便先将皇后带回去了,省得她在这扰了您休息。” 二人又推说了几句,最后太皇太后体恤孙儿孝心,只得由着萧风奕将人抱走。 等人走后,寝室里原本侯着伺候的宫女、太监,还有太医都跟着退了出去。 容姑跪着给重新斜靠着引枕的太皇太捶着腿,“皇上如今是个孝顺的,老祖宗又何必着急,左右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太皇太后冷笑道,“孝顺?哀家几个孙子里,属他主意最正,孝道若压得住他,何至于到今日后宫的管理之权,还没落在哀家手里。” 容姑对这个说法微一吃惊,却也没多当一回事,“老祖宗不用担心,老奴看皇后性子是个好糊弄的,这后宫早晚还是要仰仗老祖宗。” 这话倒是真的,太皇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今日不是派尚仪去齐王府吗,她那承恩宫不一样缺乏整治,明日让萧若,也去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容姑听了,觉得此主意甚好,直说太皇太后英明。 春日的雨缠绵,才歇不一会,在萧风奕抱着顾露晚入承恩宫时,又下起了毛毛雨。 萧风奕将顾露晚放在床榻上,让跟着的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 坐在床榻边,他看着不时眯眼的顾露晚,觉得好气又好笑,“还不醒?” 顾露晚先眯起一只眼,见寝室没人,才睁开双眼坐起来,“陛下如何知道臣妾醒了?” 萧风奕笑笑,声音不轻不重,“是醒吗?” 顾露晚陪笑,“那臣妾也是一时情急嘛!老祖宗说臣妾无管理后宫之才,她要帮着管,臣妾不装晕,她就要抢走臣妾的皇后宝册了。” 萧风奕道,“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让朕收回,今日倒稀罕上了?” 顾露晚不好意思起来,心里抗拒,但还是做了她上辈子都没对萧风奕做过的事。 她靠到萧风奕怀里,搂着他的腰,撒娇道,“臣妾心里只有陛下,当时是太伤心了,陛下不要生臣妾的气嘛!” 自大婚昏迷后醒来,顾露晚便一直带面纱示人,今日去承恩宫,被荣姑给扯了去。 萧风奕低头,看着蹭在他怀里的顾露晚,又熟悉,又陌生。 尤其是这双澄澈、黑白分明的杏眼,直挠得他心里发热。 他伸手抬起顾露晚的下巴,一吻就要落到顾露晚眼眸处。 第48章 坦白 顾露晚眼看萧风奕的粉润薄唇就要落下,四肢百骸如着雷击,条件反射般别头坐直了身。 自觉反应太过,顾露晚又忙掩面唤了声“陛下”,装作含娇带羞模样来补救。 她这一时,竟也不知是做从没做过的撒娇累,还是这般与萧风奕虚与委蛇累。 但在她心里,只要能复仇,一切苦累,她都能受。 萧风奕被这一声叫住,扶额闭眼,摇了摇头,复又睁眼,才看清顾露晚完整的面貌,惊觉眼前人不是心中人,但他面上却半点不露失望。 “朕怎会生皇后的气,不过是最近政事繁忙,无暇它顾,才冷落了皇后。” 顾露晚略带自责,道,“陛下如今是一国之主,诸事繁忙,是臣妾不好,非但没打理好后宫惹老祖宗诟病,还总惹陛下烦心。” 萧风奕习惯性想伸手拉住顾露晚,但因被掐太多次,故而只将手放在了顾露晚手边,并未握上去。 顾露晚看着,唇角闪过满意的笑容。 她要的便是萧风奕潜移默化与她保持距离,只因她姓顾,背后有北境军,对她保持着面上的厚爱、敬重。 因为如今她只需要让外人知道,她是个得宠的皇后就够了,并不需要萧风奕真心的宠爱和临幸。 萧风奕如今还指望着北境军,在顾露晚面前,他自然要作深情。 此时顾露晚自责,他便自省,表现出十足的体贴。 “不,是朕做得不够,原是应该朕好好照顾皇后,不让你为这些琐事烦心。” “陛下如此,真是折煞臣妾了。” 顾露晚神情荡漾,难掩感动,但又似有所顾虑,有什么话不得不说的样子。 经过一番纠结后,顾露晚才坐着往后挪了挪,眼神闪烁道,“其实,臣妾有件事,一直都没告诉陛下。” “嗯?”萧风奕微挑眉头,面色依旧温和。 顾露晚并未因此宽心,依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听了,会不会怪臣妾之前不够坦白?” 萧风奕包容的摇了摇头,顾露晚才稍放心些,开口道,“其实在离宫杏园,臣妾并非失足落水……” 顾露晚顿了下,欣赏完萧风奕故作不知的惊讶表情后,才继续道,“而是碧珠推臣妾落水的。” 说完,她便双手紧紧抱住曲起的双腿,仿佛这样她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萧风奕见顾露晚情绪如此激动,虽然心里发杵,但不能还无动于衷,身体上不做任何表示。 他转了个位置,从对坐转坐到了顾露晚旁边,一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另一手放在身侧,带着心疼的责备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为何要瞒着朕。” 萧风奕既然送上来,顾露晚自然就犹如溺水抓住了浮木,转而就双手用力抓起他侧身的手臂抱在身前,眼里露出后怕的神色,摇着头惶惶道。 “臣妾头伤未愈,记忆一直不全,不知碧珠为何说华宁夫人唆使她取臣妾性命,当时臣妾真的害怕极了。 虽说华宁夫人不是臣妾生母,但臣妾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自小最是依赖她,不知她何故突然要害害臣妾。 所以臣妾不敢说,只能叫来父亲,可臣妾还什么都没说,父亲当即就承认是华宁夫人所为。 这不就是说,华宁夫人确有谋害臣妾之心吗? 臣妾是既害怕,又心寒,还不得不顾及父亲兄长,答应父亲瞒下此事。” 说到这,顾露晚用劲拧着萧风奕的手臂,那力道,似不将胳膊拧断便不会罢休。 痛得萧风奕直接用力,挣脱了顾露晚。 顾露晚说得正动情的,不知自己说的好好的,对方怎么突然用力挣开她的手。 她装出受惊模样,满是困惑的坐直身,不解的看着萧风奕。 萧风奕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冒失,总不能说是被弄疼了,受不住下意识的反应,他只能装作是被气到了。 “难怪皇后咬定地安街遇刺另有隐情,原是有此前因,若真查证属实,这恶毒妇人,朕必饶不得她。” 饶,一开始你不还想保她吗? 顾露晚心里冷笑,面上却半丝不露,只装出又害怕又担心的样子,眼里泛起了泪花。 “臣妾不想的,臣妾只是想查清楚,向陛下证明臣妾的真心,也想给华宁夫人自证清白的机会。 但今天看杜侍卫查到宁嬷嬷的时候,臣妾真的一颗心都死了,臣妾那么相信她,她为何要一次次加害臣妾啊?” 萧风奕这次学乖了些,重新将顾露晚拥在怀里,搂得她双臂动弹不得,另一手还牢牢压住她双手。 “都过去了,以后皇后有朕,朕会将那些伤害皇后的魑魅魍魉,统统诛杀殆尽。” 顾露晚含着泪珠,“真的吗?” 萧风奕不敢有多的动作,恐一松手,顾露晚就有多余的动作,“自是真的。” 顾露晚担忧起来,“可杜侍卫说,现在还没有证据指向华宁夫人,宁嬷嬷真会供出华宁夫人来吗? 另外诚如陛下所言,她毕竟是臣妾父亲之妻,那此事会不会牵涉到父亲,父亲与兄长本就颇不对付,他们会不会……” 顾露晚说不下去了,担心害怕的呜咽起来,显得很是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话到这份上,顾露晚认定华宁夫人沈氏谋害自己的前因后果,已交代的清清楚楚。 如果萧风奕还想杜撰事实,来保华宁夫人沈氏这颗棋子,便是要逼疯她顾露晚。 萧风奕安抚道,“朕都会处理好的,皇后要相信朕。” 顾露晚在萧风奕怀里点了点头,“可臣妾的心还是好痛,华宁夫人不是真心待臣妾便也罢了,可父亲作为同枕人,怎可能半点不知情,臣妾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不过好在臣妾有陛下,还有兄长,不然臣妾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萧风奕心底无波,面上却是无比心疼模样。 “案件到此已然明朗,虽可能与华宁夫人有关,但靖宁侯并不一定知情,皇后莫要胡思乱想,朕自会给你个交代。” 顾露晚动了动肩膀,萧风奕才放开,让她坐起来。 顾露晚哭过的眼眸带着一丝红,但眼珠映着烛火,黑的发亮。 “痛定思痛,经此一事,臣妾也算知道了,做人不能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度日,不然稍有差池,便会累及陛下。” 第49章 世人以为的太子妃之死 因顾露晚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萧风奕才真正绝了心底最后一丝犹豫。 想她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一朝爆发,所行所为,竟能让他觉得惊艳。 而顾露星经营个济心堂,都能闹出这么大乱子,何堪为后。 倒不知牢牢掌控住顾露晚,也省了靖安侯顾露晨因后位之变,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萧风奕又安抚了顾露晚几句,还借口不想她太过劳累,驳了她要插手济心堂之事。 顾露晚也不强求,便说愿拿出名下所有私产,请萧风奕找人打点,来支撑济心堂运转,算弥补她少不更事时犯下的错。 要知顾露景的生母乃是今九州四海第一豪商的独女,顾露景外祖其名下产业遍布中原,生意涉及茶、米、药、布、金银玉器等方方面面。 而其中他占禹都近一成的产业,全数送给了顾露景这个外孙女。 华宁夫人最初便是拿着这笔钱,搭上了萧风奕。 如今顾露晚愿意将此交出来,华宁夫人在萧风奕心里,便彻底没了利用价值。 萧风奕出承恩宫凤仪殿时,雨还在下。 他抬手拦下吩咐小太监撑大黄伞的周齐海,叫上杜武,二人各撑把红、青油纸伞走进了雨夜。 见这架势,周齐海自知没他什么事,忙让小太监将宫灯递给杜武。 等他们稍走远了,他才跟着撑起青伞,带着闲下来的四个小太监,缀在后面。 出承恩宫宫门时,周齐海拿拂尘的手按着胸口处,那里有斐然刚答谢给他的羊脂白玉菱花玉佩,回望了一眼明晃晃的凤仪殿。 同时,他脚下未停,紧跟着转出宫门,看着前面杜武手上那盏提灯,被被雨丝一点点模糊。 其实,自前朝亡于宦官乱政,便注定了他们这些不全人,难有出头之日。 一年前,他就不该轻信还是顾四姑娘的皇后,现在一切都晚了。 想着,周齐海将胸口的玉佩捂得更紧。 前面,暖黄的宫灯映照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上,煌煌透亮。 萧风奕与杜武大概讲了顾露晚自述的处境,后道,“皇后既要将华宁夫人放在眼前才能安心,你这边动作就宜快不宜慢,尽快让那仆妇招供。” 此前,萧风奕还在犹豫,是否要给宁嬷嬷杜撰一个身份,摘出华宁夫人。 杜武不觉意外,颔首答“诺”后,接着道,“其实近来华宁夫人的所作所为,让卑职有个大胆的猜测。” 在杜武看来,华宁夫人能毫不犹豫对付如今的皇后,那也能对付当初曾经拦路的太子妃。 一年前北境军溃败,顾露暄身亡的消息传回都城,太子妃顾露晞当夜葬身于东宫大火。 所有人皆道,太子妃是替顾露暄谢罪,畏罪自尽。 但萧风奕却认为他只是顺水推舟,不用罔顾元妃,就给了靖宁侯父子交代,立顾露景为后。 因为他打心底认定,灰烬里那具焦尸,不是顾露晞,而顾露晞只是唱了出金蝉脱壳,人实则是回了北境。 杜武原本也如此认为,但在北境暗访一年,那些以为就越发苍白。 因为在他心里,以顾露晞的担当,只要她还活着,在北境就不可能活得这般悄无声息。 萧风奕听后脚步一顿,面色沉了下来,打断道,“不可能。” 杜武默然。 有的事不去求证,那便能一直当没发生过。 这样那个聪慧、艳丽,却不张扬、妖治的女子,便会一直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萧风奕将伞向后倾斜,转身抬头看向西北的天空。 除了眼前骤然变大的雨,压下皇城的烛火,黑黑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 “她还活着,我只是还没找到她而已。” 清明将至,春雨一来,便绵延不绝。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天气,又转冷了不少。 一早,慈安宫的萧若萧姑便遵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来承恩宫给顾露晚立规矩,暂代承恩宫掌事,让皇后知道什么是皇家体统。 长辈要教导晚辈,昨夜方对萧风奕扬言,说要“洗心革面”的顾露晚,自然虚心接受,并学着安排寒食节的一应事宜。 不过每每萧姑指出什么,顾露晚就会表示质疑,可要她说,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全靠手骨折,但口齿依旧伶俐的斐然应对。 毕竟规矩再大,尊者为上。 在一群奴婢面前,主子是永远没有错的。 萧姑气就气在顾露晚与斐然配合天衣无缝,一方虚心求教,一方求实存真。 真要辨个对错,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难断个分明。 于是这样不出半日,萧姑就记恨上了斐然。 她是得了太皇太后密令要留在承恩宫,看住皇后一举一动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宫女越过她去。 势要将斐然查个底朝天,让皇后知道她的好。 顾露晚看萧姑恨恨看着斐然,就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以她处境,查斐然会引人怀疑,只能激化别人与斐然的矛盾,自己坐享其成。 这边萧姑刚退下,被顾露晚打发去掖庭狱的江东,也回来了。 顾露晚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搭着炕几,随手翻着上面摊开的兵书看着。 江东心里直发颤,不过半日,宁嬷嬷整个人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哪怕走出这么远,他都仿佛还能听到宁嬷嬷凄厉的惨叫声。 顾露晚挑了下眼帘,见江东双手空空,问道,“半日过去了,杜侍卫半点东西没问出来?” 江东虽没站在刑讯室看,但他在外面听,能听出杜武是费了心思的,因为宁嬷嬷的惨叫声,一晌午都没停过。 但他与杜武非亲非故,犯不上为替他辩解,惹恼皇后将气撒在他身上。 故而他只唯诺的点了点头,连夸赞顾露晚慧眼,一眼便看出进展都不敢。 心里更是不知宁嬷嬷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酷刑。 就在此时,有宫女进来禀告说“华宁夫人求见”。 江东忙点头哈腰退了出去,华宁夫人沈氏被适才进来通传的宫女引了进来。 这是自斐然来承恩宫后,顾露晚第一次见她,听说哪怕昨日看着宁嬷嬷被带走,华宁夫人都不动如山。 想来这会是知道自己徒劳无功,来找自己谈条件了。 前两日还一脸病容的沈氏,这会神采奕奕,面色很是红润。 沈氏屈膝问过安,“娘娘在闺阁时,最喜雨后初晴散步,不知如今臣妇有没有这个荣幸,陪娘娘在外走走。” 第50章 传闻与亲历不同 雨确实停了,但天空依旧有大片或灰或白的云层飘动。 太阳不过偶尔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洒下些许光辉,还谈不上放晴。 雨势倒像是会随时卷土重来的样子。 地上亦还湿着,故而顾露晚与华宁夫人沈氏并未走远,此刻就二人站在凤仪殿殿前的牡丹花圃旁。 翠绿的枝叶间,花骨朵娇挺,零星含苞欲绽,唯一半放的那朵带露凝香,雨后更显娇艳。 美则美矣,然则外瓣经雨,多少露出些凋败之像。 沈氏目光便是定在唯一开了的牡丹花上,淡淡道,“国艳天然,最是人间富贵,然开不逢时,也不过须臾烂漫,何苦争这一时风光。” 顾露晚走近了些,素手折下旁边一含苞花枝扔在地上,抬起云头鞋踩了上去。 她今日亦是淡雅的水蓝宫装,白纱遮面,此刻唯露出的杏眼,笑意满满的看着沈氏,“一朵花而已。” 沈氏眸中水光潋滟,伤心道,“臣妇不过一时有感,娘娘如此,想来是对臣妇误解甚深。” “误解?”顾露晚轻笑,“夫人都笑本宫好景不长了,还与本宫谈误解?” 沈氏执帕压了压眼角,平复完伤感后,凄凉一笑,“臣妇原以为与娘娘有着十几年的母女情分,有时言不必多,心意却是相通的。” 在沈氏心中,顾露景是个好奇心极重,又呱噪的人,通常只要她稍一言语,就能撩拨起顾露景的好奇心。 此刻的静谧,让沈氏多少有些不适应,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说话风格。 “臣妇知娘娘心中已笃定,您近来遭遇的一切意外,都与臣妇有关,臣妇不辩,是问心无愧,并非心里有鬼。” 顾露景后退一步,将踩烂的花苞踢到沈氏脚边,“那不见你安静些。” 沈氏一噎,看了眼地上被踩烂的花枝,才双眼直直看向顾露晚,真诚道,“因为臣妇不忍娘娘像这花一样,被人践踏、蒙蔽。” 说着,沈氏抬起竖着中食指的手,做指天起誓的动作。 “臣妇敢指天发誓,若有让碧珠推娘娘落水,此生水鬼缠身,生生世世坠入畜道,不再为人。” 此事是顾露晚做局诱骗沈氏出手,她只笑沈氏会挑事发誓。 顾露晚目光转厉,一句一步逼进沈氏,逼得沈氏不得不跟着后退。 “你的确不配为人。 你敢指天发誓,没找人冒充本宫,与鲁天赐私信往来,害其性命。 你敢指天发誓,没让碧珠撺掇本宫,稍不如意就虐人至死,或打致残废,府里的赵伯,东巷做绸缎生意的周富……” 鲁国公之所以不对质就相信顾露景杀害了鲁天赐,是因沈氏将顾露景之前所犯恶行,全散了出去。 那些事,无疑都有碧珠做中间人,如今碧珠死了,日后便无人证指证顾露景暴虐失德,将她拉下后位。 所以沈氏一次性拿出来,让鲁国公相信劣迹满满的顾露景,绝对做得出杀害鲁天赐的事。 沈氏的盘算,就是借鲁国公之手除掉顾露景,只要即便顾露晨不满,人死不能复生,最后也只能让她女儿入宫为后。 顾露晚在谈起鲁天赐案子的时候,从鲁国公手里得知顾露景曾犯下的这些恶行。 此刻一口气,捡着最有可能是沈氏借刀杀人的,一口气说了七八个。 一个个名字蹦进沈氏耳朵里,都是些过了年头的事,但确实是她先与人有龃龉,才利用顾露景教训了这些人。 沈氏面上没有半点悔意,反心里觉得惊奇,认为顾露景这失忆巧妙,忘了自己的恶,只记得别人的错。 沈氏站定,辩解道,“娘娘怎会如此想,臣妇是舍不得娘娘被人诟病,好不容易才将这些事遮掩过去的,怎会是臣妇让碧珠撺掇娘娘如此行事。” 不遮掩,有如此声名的顾露景,怎么可能被册封为后,替你女儿铺路。 这些日子,顾露晚一直在想,何以顾露景小小年纪,便会对萧风奕情根深种,极尽痴狂。 这其中肯定少不了人引导,而会用这种阴毒算计,最可能是没有过多依仗,却野心勃勃的沈氏。 从她这么多年控制顾露景的手段,便也可见一斑。 沈氏眼瞪溜圆,确认过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是陛下与娘娘如此说得吗?娘娘您怎么能相信陛下呢?” 顾露晚惊讶于沈氏的敏锐,她不知沈氏何以让宁嬷嬷咬死不开口,但显然她知道,只要自己松口,萧风奕便会饶她一命。 “陛下为一国之君,是本宫头上的天,本宫不信陛下,难道信你吗?” 沈氏小心求证道,“娘娘是不是忘记太子妃,也就是你大姐,是怎么死的了?”说完,她眼睁得大大的,紧张的等着答案。 太子妃怎么死的,还有人比她更清楚吗? 她就是死了的太子妃啊! 但顾露晚想听听沈氏会如何说,所以她假装头疼,一手按着额头含糊道,“大姐毫无防人之心,喝了本宫的茶。” 沈氏摇头,伸手抓过顾露晚按着额头的手臂,心疼道,“傻孩子,天下谁人不知,太子妃顾露晞死于东宫大火。 那时你可早回了家,不在东宫啊。” 死于大火? 顾露晚愣住了,她不是被顾露景勒死的吗? 夫妻七年,那人竟连全尸,都不愿给自己留一具。 见她失神,沈氏继续道,“陛下不过是看重北境军,才立你为后,如今离间你我母女感情,便是让臣妇再无法看护你,你可千万别被陛下给骗了啊!” 说得那是泫然欲泣。 顾露晚此刻难辨真假,所以顺着沈氏的话,按照顾露景的性格,激动接道,“你骗人,本宫现在就去找陛下问清楚。” 沈氏一把将迈步向朝宫门走的顾露晚拽回来,“还真是个傻孩子,娘娘这样去找陛下,不就是告诉陛下,你发现他的骗局了么?” 顾露晚“呵”了一声,“本宫又凭何信你?” 沈氏干咽了下口水,“娘娘只需向陛下说,相信臣妇,待臣妇出宫,自有办法向娘娘证明。” 口手套白狼啊! 顾露晚一脸将信将疑,“除非你现在就拿出证据,否则你说的话,本宫半个字都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