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涯岛 已经是上午时分,海上的雾气还是很大。 黄浊的海水滔滔不绝翻涌而来,浪头拍打在斑驳的渔船上,掀起的水珠漫天飞舞。 王忆站在船头往前看,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海雾。 天与海被雾气衔接起来。 看不见高处的天。 也看不见远处的海。 海天之间只有一片白茫茫。 他心里面也是一片茫茫然。 前几天突然有翁洲政府官员联系他,让他回老家王家村一趟。 王家村是个海岛上的村庄,岛屿叫天涯岛,岛上破败空置,如今已经没有住户了。 当地政府准备招商开发外海空置海岛,为了避免出现财产纠纷,便要求迁出的外岛居民返岛交割。 王忆对于老家印象不深,他不到一周岁的时候便被父亲带到了内陆生活,此后他少时丧父,关于老家天涯岛的了解仅限于父亲的回忆和一些老照片。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翁洲政府不该联系他。 奈何政府方面一番调查后发现能联系上的王家村百姓所剩无几,且几乎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了,就跟王忆进行联系,让他来代表村子主持村庄财产清点工作。 为此当地政府还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本老族谱交给了他,另外一起给他的是村庄信息统计册。 他正凝神观海琢磨此行事宜,铁壳船摇晃,负责送他上岛的船老大波叔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小老乡想什么呢?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话把王忆给逗笑了。 他没想到皮肤黝黑、总是一笑露出两扇黄板牙的老船夫能来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诗。 结果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波叔这人很懂人心,看见他笑便猜出他的意思: “怎么了?是不是看老叔我一副大老粗的样子,就以为我只会说粗话、干粗活?” 王忆急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听接待我的周领导介绍过,说波叔你可是老海狼、是福海万事通,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呢。” 波叔大笑,故作老气横秋的说道:“小周这话不夸张,叔我别的不敢说,确实是见过大世面。” 王忆掏出准备好的华子给他上了一支。 顿时,灰烟缥缈。 海雾变得呛鼻起来。 透过烟雾,波叔浑浊的眼神竟有些深邃起来。 “好烟,”他说道,“后生,听小周说,你还是个奶娃子的时候就被你爹娘带着离开天涯岛去了沪都,那你应当不了解咱外岛的历史。” “这个我还真了解,”王忆说道,“1934年外岛的海福开始建镇有了福海镇,然后逐渐的有了海福县。” “更往前推在前清光绪年间,当时状元张謇实业救国开办了江浙渔业公司,那时候有渔轮便在福海一带开始作业,从此海福县成为了重要渔港。” 正准备装逼开大的波叔愣住了:“啊?你不是没满周岁就离开咱这里了吗?那怎么还知道这些事?” 王忆说道:“我父亲生前给我讲的,他对家乡很有感情,只是他是教师,后来被调到内陆教书,不得不离开家乡。” 波叔笑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离乡的游子哪个对家乡没有感情?” 他回归话题重整旗鼓开始装逼:“咱家乡渔场有四大渔汛,春季小黄鱼汛、夏季墨鱼汛和大黄鱼汛、冬季带鱼汛,你爹给你讲过这些渔汛吗?” 王忆要说话,波叔以凌厉眼神注视他。 这个社会还能不能好了?我们做前辈的要怎么样才能装逼? 注意到这个眼神,王忆吐到嗓子眼里的话拐了个弯,说道:“这个我父亲没讲过。” 波叔满意的吐出一个烟圈,说道:“那我今天要给你好好讲讲,为什么要讲这个呢?” “因为你别看咱们外岛现在人口凋敝落魄了,曾经也是阔过的。” “就说这个七八十年代的赶渔汛,特别是冬季带鱼汛,这个是四大渔汛里产量最高、规模最大的,从立冬开始,小雪小抲、大雪大抲、冬至旺抲,一直能到大寒呢。” “那时候咱们福海外岛可热闹了,往常人口不到五万人,到了冬季渔汛开始,我跟你讲你不要不信——到时候全国沿海一下子要来几十万人、好几万条船呢!” 王忆适时的发出感叹声。 波叔回给他一个‘你很懂事’的眼神。 他又抽了口烟说道:“渔汛一起,咱们各个岛上会冒出来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渔汛指挥部,至少十几万人会赶来,这叫渔汛大会战!” “可福海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开这么多指挥部,哪有房子?那怎么办?” “咱们岛仔热情,都是为国家、为集体奋战嘛,于是家家户户接纳来自五湖四海参加大会战的战友,没有这么多床,大家就打地铺、吃大锅饭。” “说句你们小年轻现在理解不了的话,当时你不管哪里人,只要看见咱岛仔喊一声‘同志’,那你就是咱的亲人——当时人朴实,大家都跟着领袖卯足了劲往前走,心往一块去,劲往一块使,所有工作就是为了建设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新中国!” “所以同志们来了,咱岛仔绝不会拉胯,社员们自己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做两个只要!”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使劲挥舞拳头郑重的说道:“只要家里有能躺下的地方就不叫同志睡街头!只要锅里有一口吃的就不叫同志饿肚子!” “其实吃睡好说,主要是指挥部没地方铺设,客厅、厢房、卧室都得利用,有的甚至放在老百姓的厨房里头,这样到了烧饭时候,这指挥部就得解散!” 王忆哈哈笑。 他看老汉手头的香烟只剩下个烟屁股,便又抽出一根递上去。 老汉这次没有直接抽,他先看了看烟卷上的牌子,发现是华子便放到耳朵上夹了起来。 王忆说道:“那时候一定很热闹。” 波叔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太热闹了,你是一辈子看不见那场景了。” “五金店和供销社都被清空!加油站——那时候还不叫加油站,叫工业油服务社,工业油服务社库存见底!” “粮管所库门打开米面全出!副食品店总是供不应求!” “所有单位都要加班加点!” “医院大夫要去码头蹲点,民兵连日夜不休保护渔获防止反动派来搞破坏,到处挂着标语——一切为了赢得渔汛大会战的胜利!” 他越说越激动,身躯都颤栗起来。 王忆不知道他有没有高血压,赶紧递给他矿泉水让他缓缓情绪。 波叔推开了,说道:“我不渴,你听我说,这还不是最热闹的地方,你知道哪里最热闹吗?” 王忆摇头。 波叔笑道:“提醒你一下,跟机有关!” 王忆大惊:“跟鸡有关?那时候社会风气那么正气,怎么咱这里……” 不过这个答案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十几万的渔家汉子汇聚于一处。 结果波叔给他一巴掌大笑道:“想什么呢?是码头边的电机店!那全是修三机的,你知道三机是什么吗?” 王忆尴尬的摇摇头。 这个他真不知道。 波叔说道:“是对讲机、探鱼机和收音机。” “那时候人是真的多,船也真的多,我记得7、73年,对,73年的时候来咱们福海渔场作业的有八万多人,船是五千八百艘,到了83年来作业的渔民得有二十五万人,船是一万艘!” “那时候我们公社要喊口号,喊的是淡季变旺季!什么大鱼小鱼、鱼爹娘、鱼祖宗、鱼子鱼孙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他开始叹气,脸上露出愁容。 王忆下意识说道:“这可是过度捕捞啊。” 波叔低下头说道:“是,但那时候不懂这个道理,以为大海是取之不尽的。” “结果后来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资源衰退、溃不成汛——真他娘难受!” 王忆又递给他一根烟。 波叔顺手夹到了另一边耳朵上,掏出一包利群叼了一根: “现在咱们这里好些野生的东西都绝迹了,大黄鱼、小黄鱼、带鱼和乌贼,这是咱们引以为豪的四大家鱼。” “什么叫家鱼?家家户户都能捞都能有的鱼,结果如今除了带鱼能见着,野生的大小黄鱼和乌贼全没喽。” “我孙子今年十五岁,你要是把大黄鱼崽和小黄鱼放一起,只要个头没差距,他甚至分不清。” “这在七几年八几年的时候,哪能想象啊!” 王忆陪着他一起叹气。 波叔又给他讲起了当年渔汛大会战的往事。 只有提起这个话题,他才会意气风发。 随着太阳越来越高,海雾越来越淡,最终开船的波叔儿子大喊了一声‘天涯岛’,王忆被喊的身躯一震,急忙抬头看去。 此时已经远离海岸,海水不再是浑浊的灰黄,而是清澈的碧蓝。 不过这不是好事。 翁洲外海的海水之所以浑浊与污染无关,那是因为南面呆湾暖流沿南海岸线向北流动,北面鬼子寒流及黄海冷流沿北海岸线向南流动,两股潮流在此交汇,海底的泥与沉积物被搅拌了起来。 另外当地有三条大江流入大海,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淡水与海水交融形成了沿海独有的混合潮。 海底的沉积物漂浮给海洋生物提供食物,混合潮给它们提供栖息环境,这才有了福海大渔场。 天涯岛附近海水清澈,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环境下渔获产量往往不佳。 湛蓝的海上是一座碧绿的岛屿。 岛上是此起彼伏的山,山上有还算茂盛的树,之所以显得碧绿,是因为山上长了许多的藤蔓。 青藤攀爬,从山脚覆盖向山顶。 山脚下有没了门窗的房屋,上面同样爬满青藤,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波叔有些唏嘘:“天涯的王家村以前很热闹,那是大村,村支书王向红是个能干的人。” “你们村里还有个老兵,听说他在北韩打美帝立过大功,还是这两年政府查档案才查到的,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我年轻时候见过他……” 说着他又摇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更是唏嘘。 “现在好些外岛都荒芜成这个样子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话,“以往不是这样的,七几年八几年的时候,这里多热闹。” 天涯岛还有码头衔接大海,渔船靠上这座摇摇晃晃的码头,王忆背上野营大包、拎起两个大行李箱要上码头。 波叔很热忱的帮了他一把,两个行李箱很大很沉。 回到船上他说道:“我们在金兰岛住,隔着这里不远,小周委托我照顾你,所以你有需要给我电话,不过这里信号不好,你打电话时候小心点。” 王忆笑道:“行,老叔,谢谢你。” 渔船轰隆隆的响,逐渐远去。 王忆收回目光小心上岸。 大雾虽然消散,可海上湿气大,岛上的石板路长满青苔。 他得很小心的走,否则一个打滑容易摔倒。 海水拍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春天万物复苏、鸟虫多见,时不时也有‘啾啾吱吱’声响起。 远方偶尔有轮船拉起汽笛。 但就是没有人声。 他依稀感觉自己被人类社会遗弃了! 天涯村的房屋主要分散在东北处、东南处和西边,码头衔接的是海岛东南角。 王忆放下行李找出村庄信息统计册和老族谱,结果两个册子一上手他觉得不对,老族谱里多了个东西。 他打开老族谱一看,里面多了一把古代样式的绿色钥匙! 钥匙是晶莹剔透的碧绿色,像是翠玉雕成,小指粗细、中指长短。 看着这枚钥匙他纳闷了,族谱里头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东西? 他拿起册子背上包走到最近一座红砖灰瓦房前。 这是一座老房子,墙壁斑驳、荒凉败落。 大门垮塌靠一条古代铁锁连着,这样王忆看看铁锁又看看手里的翠玉钥匙,便尝试着插了进去。 并不配套,铁锁的锁孔更大,翠玉钥匙直接便插进去了。 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拧了拧。 然后—— ‘咔吧’一声响。 锁开了! 大门接着打开,一间大概一百平米面积的老式库房出现。 只有门没有窗,空空荡荡。 王忆试探的走进去,接着他觉得不对劲:大门后面是院子呀,怎么会直接出现库房? 就在此时,他身后大门自动关闭! 无声无息的关闭! 他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这把他吓得当场缩卵:有点诡异,自己得赶紧跑路,这岛不能呆了,得赶紧回大陆上! 荒村野岭老房子自动关门,这是鬼片标配剧情啊! 王忆急忙去拉门。 门板顺利打开,他立马走出去。 门外阳光灿烂。 刺得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而随着开门有一阵嘹亮高亢的喊声传进他的耳朵: “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为革命保护视力,预防近视,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闭眼!” 2.门一开一闭,四十年过去 耳畔‘闭眼’余音犹在。 可是迎着刺眼的阳光,王忆却努力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不是个抖M,他这么做是因为难以置信! 一条古旧的街道横亘眼前,街道上来往行人衣着样式和色彩很单一。 男人或者穿着深蓝色列宁装、或者披着青色军大衣,脚上踩着绿胶鞋。 女人衣裳颜色鲜艳一些,有红色有黄色,但裤子几乎都是棕黑色,脚上穿的鞋子不是老布鞋就是人造革皮鞋。 一辆辆自行车刁钻的在人群里穿插,‘叮叮当当’的车铃声不绝于耳。 更响亮的是对面广播中女人尖锐的声音:“第一节,揉天印穴!” 王忆往对面看。 透过行人身影他看到两扇绿漆铁栅栏门,门口往两边是长长的红砖墙,其中一边挂着个白底木牌子,上面写着翁洲市红旗小学…… 眼前所见与耳中所听让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等他放下手再看,看到的还是这个情景。 挺冷的天,他后背当场冒汗了:“我日,我我我穿越了!” 有烫着卷发的妇女听到他的声音快步走过来,问道:“咦,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门口?” 王忆冲她眨眨眼,然后赶紧回头去看。 他身后的库房不见了,大门关上了,现在他身后是一扇寻常的棕黄色木板大门。 妇女皱眉露出狐疑之色,她上下打量王忆,猛的转身跑了。 街道上行走的人中有不少也扭头打量他。 王忆忍不住低头也打量自己,身穿班尼路牛仔服、脚踩鸿星尔克运动鞋,自己打扮跟整条街道实在不搭边。 不过这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是他得穿回去: 毫无疑问,他的穿越跟他手中这枚奇怪出现的绿钥匙有关。 他有心想找一把老式锁具试一试,但他左右看了看,这里门锁都是新式锁,绿钥匙太大了,显然插不进去。 这时候他看见刚才跑开的烫发妇女又跑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个个头高大的中年汉子。 汉子头戴大檐帽,帽子上有红底金色警徽,一身全蓝色的确卡警服,衣领上有通红的领章—— 是个警察! 王忆在七八十年代的电影电视剧里见过这身警服! 高大警察快步走到了他跟前,脸色绷得紧紧的:“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王忆努力保持冷静,说道:“我叫王忆,那个警察同志,咳咳,我是、我是来寻亲的。” 警察立马问道:“寻什么亲?介绍信带了吗?” 介绍信?自己哪有介绍信! 王忆心里叫苦,赶紧举起族谱给警察看,说道:“是这样的,警察同志,我家是从海福县天涯岛的王家村迁出去的,当时走的时候还带上了我们王家族谱……” “海福县王家村?王家大队?那王向红是你什么人?”警察警惕的打断他的话,顺手接走族谱打开翻阅起来。 “是我叔叔,我是从首都来的,我父母去世了,所以想回来寻找故乡。”王忆回答。 烫发妇女好奇的问道:“现在首都穿的衣裳背的包都这么时髦了呀?我还以为你是从国外来的,是个特务呢。” “特务不至于,特务没这个打扮,”警察一边说话一边快速翻看族谱,翻到最后问道,“那你的介绍信呢?” 王忆说道:“我的介绍信是我们学校给开的,我担心会被偷——我的钱就被偷掉了,所以被我放在了沪都同学的家里,我的行李也放在他家里,我想先找到家乡、一切有谱了再去拿介绍信和行李。” 中年警察点点头又问:“你要去天涯岛,那怎么来这里了?” 王忆苦笑道:“我今天刚来这边,不知道怎么坐船、也不知道怎么走,所以想找人打听打听,结果让这大嫂误会了。” 中年警察继续狐疑的打量他,打量的王忆心里发毛。 最终,他伸手‘啪’的一下子把族谱给合上了,说道:“既然这样,我送你去王家大队。” 说到这里他指向王忆的脸:“你最好坦诚交代,别耍花招,我认识向红书记,如果到了王家大队发现你说谎,那我绝不饶你!” 王忆笑的更苦了:“不敢,绝对不敢。” 中年警察带着他离开。 街道派出所就在旁边,他让王忆在传达室门口等待,自己快步跑进楼房。 传达室门口有还未分发的报纸。 王忆赶紧拿起一张看去。 这是一份《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是《五讲四美活动要经常化制度化》,旁边新闻的标题是《会见巴西外长格雷罗时说,第三世界国家加强合作非常重要》。 再看字体小很多的时间。 1982年3月26日! 壬戌年三月初二! 看清这时间王忆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开门开掉了四十年时间! 中年警察很快回来。 他系上了武装带、别上了手枪套,肩膀上还挎了个大工作包,说道:“走,你跟我去王家大队,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来探亲的王家人。” 他说话做事都是雷厉风行,带着王忆直奔海滨客运站,到了后正好有一艘老旧的大型木船靠港。 王忆正在担心怎么拿钱来买票,一个邮递员打扮的中年人冲中年警察挥手了:“大庄!” 中年警察跟他热情的握手,指着王忆将情况介绍了一下。 邮递员叫张有信,中年警察叫庄满仓,这艘大型木船叫海上英雄六号,客货两用同时兼备邮寄业务,所以张有信带两人上船,省去了两张船票。 路上两人走的很急,王忆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个时代的翁洲市市容市貌。 上船后空闲了他随意往四周看,发现这船设备条件很差。 这艘客运船是木帆船改造成的机轮船,叫做海上英雄六号,客货两运,上面没有固定座位,谁看好哪个地方就往哪里坐,舱内舱面挤得满满当当。 王忆和庄满仓也被挤开了,他被挤在了舱面上,往左边看是个好奇打量他的大妈,往右边看是个好奇打量他的——小牛犊! 小牛犊睁着大眼睛,目光清澈且深情。 还挺眉清目秀的。 庄满仓挤了回来,严肃的呵斥他道:“别乱跑,不准离开我的眼睛!” 王忆苦笑着答应,庄满仓又呵斥他:“别嬉皮笑脸!” 他这两句话出来,两人身边宽松了。 没人敢挨着王忆,乘客们纷纷让开,然后凑在一起咬耳朵: “干啥呢?”“抓盲流,你看他穿的背的,就跟我在沪都见的盲流一样。” 随着汽笛声鸣起,一道黑烟被海风吹乱,木船徐徐驶出。 庄满仓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坐的是腰背挺直、双腿并拢。 但过了一会他开始偷偷的拉起裤腿挠了起来,发现没人关注自己,他又拉起衣袖往手里吐了口唾沫连挠带搓。 王忆一扭头,看见他腿上胳膊上都是暗红色斑点,有的连成一条线,有的是三角形。 庄满仓拉上袖子说道:“你看什么?” 王忆不答反问:“这是被跳蚤咬的吧?” 庄满仓点点头。 王忆从背包小兜里找出一管药膏递给他:“用这个,被虫咬后很管用。” 这管药膏是叮叮止痒膏,他为荒岛之行特意准备的,进口的高端鬼子产品。 上面全是日文,他都看不懂更别说庄满仓了,所以他不担心会透露自己身份信息。 庄满仓拿到头大尾巴扁的白色药管大感新奇,他仔细一看又警惕起来:“这上面是什么字?” 王忆说道:“是日文……” “鬼子的东西?”庄满仓问道,然后不等他回答就给塞了回来愤愤的说,“我不用鬼子的东西,死也不用!” 刚安置好信件挤过来的张有信也说道:“对,不能用鬼子的东西,小鬼子坏透了!” 王忆说道:“不是,这不是鬼子的,是咱们生产了卖给鬼子的。现在改革开放了,要赚外汇嘛。” 庄满仓犹豫了一下,这才拿回来捏出一点抹在腿上手臂上。 这管药膏是激素药,止痒消肿能力很强。 庄满仓抹了没多会露出惊奇之色,问道:“这个好使,你是哪里买的?” 王忆随口说道:“在首都百货大楼买的。” 听到这话,张有信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敬畏:“首都百货大楼?是张秉贵同志工作的地方?” 这问题把王忆问傻了。 张秉贵是谁? 但他的回答不能犹豫,就说道:“对。” 张有信又问道:“那你见过张秉贵同志吗?报纸上说他有一抓准、一口清的绝活,你见识过吗?” 王忆赶紧遗憾的摇头:“没有,我去的很少。” 他明白了言多必失的道理,再不敢乱开口。 庄满仓背上、胸膛上也被跳蚤咬了,只是这种情况下不方便涂抹。 王忆便把药膏送给了他:“庄叔叔你收下,回家后抹一下。” 庄满仓意志坚定的拒绝了。 但他见识过药膏的威力,所以多少有些心动,就问道:“这药膏多少钱?我买下吧。” 王忆习惯性说道:“没几块钱……” “几块钱?”庄满仓和张有信发出异口同声的反问。 张有信很快反应过来,感叹道:“老话说的好,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咱用来赚外汇的东西就是贵,我早看报纸说小鬼子比咱有钱,他们那里的东西比咱的贵。” 这话让庄满仓不舒服了。 他说道:“你这是国外月亮比国内圆的逻辑,他们那里的东西比咱们的贵,那是因为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的资本主义国家,并不是他们比咱有钱!” 张有信瞪眼说道:“你别给我扣帽子,小鬼子比咱有钱是事实,你看报纸。” 他拿出最新的《人民日报》给庄满仓看:“我国情况目前可以归纳为两种情况,一是落后贫穷,二是有希望!” 庄满仓看了看报纸,对王忆说道:“这药膏太贵了,我不买。” 张有信伸手要去拿药膏:“老庄你不买我买,小同志你把它卖给我吧。” 庄满仓很有正义感的摁住他手腕,道:“凭你一个大酒壶哪来的钱买人家的东西?你今天开支明天就喝酒,手里还有钱?” 张有信说道:“我没钱但有粮票和肉票……” “人家首都来的同志,还能缺了粮票和肉票?”庄满仓撇嘴。 张有信愣了愣,他看看药膏又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笑了,说道:“他不缺粮票和肉票但绝对缺这个票!” 说着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夹层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排邮票展示出来。 3.四十年前的故乡 邮票红底黑图。 图上坐着个一脸懵逼的猴子,左边竖着写了两列字:中国人民邮政,庚申年;右边角落里则写着‘1980,8分’的字样。 庄满仓问道:“你拿出几张邮票来干什么?” “换药膏呀,”张有信说道:“这不是普通的邮票,这是前年发行的猴票!” 1980年的猴票? 王忆顿时来了精神。 他虽然不玩收藏,但也听说过80年猴票的传闻,这款邮票在自己的时代很值钱,有一张票一套房的说法。 庄满仓可不知道这些信息,他说道:“老张你可真行,你准备用这邮票换人家的药膏?” “一张邮票是八分钱,你手里一二三四五……一共是六张邮票,四毛八分,人家这管出口外国赚外汇的高级药膏好几元呢!” 说着他又咋舌:“一管药膏好几元,这药膏管子用金箔打的?” 张有信着急的说道:“你别看猴票面值是八分钱,其实它价值大的多,这票前年定的是印八百万张,但最终就印了五百万。” “现在改革开放了,城里人开始集邮,我听我们局长说现在省城和沪都要开集邮公司呢,这猴票以后肯定值钱,升值十倍没问题!” 这话让王忆对他高看了几分。 张有信长得很潦草,可脑袋瓜子很灵泛。 这也是体制中人的优势,春江水暖鸭先知。 他将药膏递给了张有信接过一排猴票,笑道:“庄同志和张同志别为了这么个小东西争吵,这笔买卖我做了。” 猴票就是这时代的比特币,升值潜力巨大。 王忆知道无论碧绿钥匙是否可以带他穿越,时代的车轮总会转向未来,所以这猴票是很有收藏价值的。 六张猴票六套房! 哪怕他再也回不到22年,那有了猴票,他距离日后躺租的日子也近了一步! 庄满仓可不知道这回事,他看到张有信乐滋滋的把药膏装进了公文包,便对着王忆摇了摇头。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海上英雄六号并不会直接奔赴天涯岛,它的目的地在海福县码头。 不过他们要去天涯岛也方便,张有信作为邮递员熟识码头上所有的跑船。 他找了一艘柴油机铁皮船送两人去往天涯岛,今天海上风大,铁皮船乘风破浪,有小岛浮光掠影一样飘过。 后面又是一座岛屿出现。 岛屿上树木郁郁葱葱,四周小船随波荡漾,喊号子、唱渔歌的声音随着海浪声源源不断的传过来。 海浪拍打岛上礁石溅起水珠,有老人蹲在礁石上垂钓。 岛上有妇女和孩子的身影来回穿梭,忙忙碌碌,热火朝天。 “天涯岛到了。”庄满仓站起来紧了紧武装带。 王忆一惊:“这是天涯岛?” 仅仅几个小时的差别,他看到的却是两座完全不同的岛屿。 不怪他眼力劲差,上午看到的天涯岛上荒芜衰败,漫山遍野都是藤蔓。 而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天涯岛活力十足,岛上海山和四周海面都有人影、都有响亮的喊声。 铁皮船靠上码头,此时木码头也很结实,一边还盯着长条木板,上面用红漆写着一行大字: 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 几条狗从岸上狂奔而来:“汪汪汪……” 不远处有一艘木船快速飘来靠近码头,王忆好奇的看过去。 这是一艘木制帆船。 船头形似鸟头,船身长直,从船头向两边的船身各涂了一条绿色的防腐漆,下面有黑色凸起的眼睛,这样两条绿漆如同两条绿眉毛,眉清目秀的。 船上一前一后站了两个棒小伙,前头的小伙叫王东峰,他认识庄满仓。 原来庄满仓是海军部队转业到地方派出所的,他还兼着市武装部民兵教官的职务,王东峰是天涯岛的一名民兵,跟着他受训过。 双方敬礼打招呼,庄满仓威严的问道:“你们支书呢?我有事找他。” 王东峰说道:“这两天我们书记染了风寒一直在家养病,我带你过去,呃,这个同志是谁?新来的老师吗?” 后面的青年嘀咕道:“你看他穿的花花绿绿、长得帅气好看哪有老师样?上级别又给咱村捯饬个盲流子过来。” 庄满仓说道:“别瞎说,带我去见你们书记。” 王忆知道,这个时候王家大队书记还是王向红。 这是个厉害人物,他少时参加了海上武工队,后来有战功升到了主力部队,还打过渡江战役进过金陵城。 渡江战役结束,中央军委决定解放翁洲一带,王向红因为英勇善战加上熟悉当地海情就被调到了解放部队,结果连连立功,入党升职做到了连长。 随着全国解放,国家开始发展民生,这时候王向红想到了自己孤悬外海的贫苦家乡,便多次打报告请求复原回家带领乡亲们奔小康。 复员后岛上恰好在建设民主政权,他是村里唯一的党员,又是立过功的军人,父亲还是村里的族老,最终村里人心服口服的推选他做了村长,而上级也批准他成为村支书。 王东峰带路,赤脚踩在木码头上发出砰砰响声。 有狗气势汹汹的冲王忆呲牙咧嘴并炸毛,悄悄跟在后面竟然要冲他脚腕下口。 庄满仓干脆利索给它一脚,那狗嗷一声惨叫飞到了水里。 其他狗子夹着尾巴就跑。 王忆吓一跳。 家狗还这么野? 他们下码头后正面便有一座房屋,王东峰径直走过去,王忆打了个哆嗦:这不是自己穿越之前打开的那房屋吗? 此时院墙之间的大门是两扇考究的上漆木板门,大门敞开,院子里的桃树正在抽芽长叶,树下有老母鸡在低头觅食。 一个披着军绿大衣的中老年坐在门口打呼噜,怀里抱着一只白毛黄斑猫,猫也在打呼噜。 王东峰在门口高兴的喊:“支书,你看谁来了?” 中老年就是王向红,今年五十多岁,耳聪目明、魁梧强壮。 他听到喊声迅速睁开眼睛,看清庄满仓的样子后便一下子站了起来:“小庄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庄满仓快步走进去与他握手,脸上头一次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老班长,我早就该来看看你了,可工作忙……” “别说客套话,你有啥该来看我的?现在你们城里治安乱,你们工作担子重啊。”王向红说道,“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啥?是不是公安机关有什么任务需要我们配合?” 庄满仓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门口嘀咕几句,他拿出王家族谱。 王向红一下子激动了,披在身上的大衣顿时掉落: “对,这是我们王氏的族谱!我怎么会认不出来?一眼认出来了!” 他又快步走向王忆。 步履生风,虎虎有威! 王忆被逼的下意识往后退。 王向红走过来后仔细端详他,问道:“你爹叫啥?” 王忆说道:“叫王祥文。” 王向红和他爷爷是一辈人,都是祥字辈,王向红本名叫王祥鸿,加入部队后改名为王向红。 王祥文是王忆的爷爷,他现在只能在心里向老爹道歉,为了保命他得冒充老爹的身份了。 根据他所知,现在他老爹还在东北农场里上学呢,一直要到1987年才会回到岛上。 王向红随即转过头对庄满仓说道:“庄同志,没错,这确实是我们王家的后人,他爹是我没出五服的哥,这没错!” 庄满仓愣了愣说道:“你这样就确定他身份了?不用再仔细问问?” 王向红说道:“问什么呀?他这脸盘子活脱脱就是他爹的样子,你看我的脸,我俩有没有像处?” 庄满仓犹豫的说道:“有点像处,可是……” “不用可是,他就是我们王家的后人。”王向红笃定的说道。 庄满仓又问:“那你们王家族谱怎么在他手里?” 王向红下意识叹了口气,说道:“这事我有数,庄同志,这事以后有机会我再讲给你听,这个同志确实是我们王家后人。” 说完他去握住王忆的双手问道:“你爹当时离开岛上的时候你还小,没想到一转眼你这么大了,你叫王东清,对不对?” 王忆的老爹确实叫王东清,可他不能认这名字,就解释道:“我跟着我爹去了东北以后,我爹给我改了名字,改成叫王忆。” 这个名字似乎触动了王向红,王向红喃喃道:“王忆、王忆呀,唉。” 庄满仓机警的问道:“你不是说你在首都念得学吗?怎么又跟东北扯上关系了?” 王忆满嘴跑火车:“哦,是这样的,我在东北念书,后来考学考到了首都!” 庄满仓还想问,王向红激动的说道:“你在首都念过书?嗨呀,有出息,你有出息!” 王忆点头。 王向红一手握住他手腕一手豪迈的挥了挥,说道:“东峰,你去跟文书说一声,去库里搞点鲜货今晚摆出来。” “咱们王家遗失的族谱被庄同志送回来了,咱们王家的子孙寻祖归宗,双喜临门,今晚咱得好好热情一下子。” 王东峰立马跑了。 庄满仓说道:“老班长,你别麻烦,这都是我该做的,人民公安为人民,这都是应该的,我还得回去……” “你回去什么?”王向红抬头看看日头,“这都四点钟了,你回不去,今晚宿下,明天再走!” “走,跟我进屋喝口水!” 4.家乡好 王向红家里是老房子,不说家徒四壁,里面家具反正不多。 屋子没吊顶,直接露出了大梁和屋顶,大梁上吊着两个篮子,屋顶上挂着箩筐。 墙壁四周糊着报纸,正北墙上是主席彩色半身像,往两边摆开是小一些的人像。 一边是开国十大元帅,另一边则是钱学森、钱三强、竺可桢、赵忠尧等知名老科学家。 屋里泥地平整,中间放了一套八仙桌,角落里有红漆柜子。 柜子的四个角上包着亮堂堂的铜皮,面上镶着四副瓷砖,上面分别是八仙过海、后羿射日等神话故事。 另外柜盖上的摆件吸引了王忆的目光,上面有一个白色的毛委员瓷像,瓷像前面是许多的白瓷泥人塑像。 工艺精美,惟妙惟肖。 王向红招呼两人坐下,看到王忆盯着柜子看便介绍道: “那是一套瓷塑,叫《收租院》,德景镇烧的,讲述了大地主刘文彩对咱们农民兄弟的残酷剥削的恶行。我把它摆出来,是提醒自己时刻不忘阶级斗争!” 庄满仓说道:“咱们阶级斗争胜利了,现在改革开放了,要联合、利用各阶层的能量共同发展经济,老班长,你的思想得转变……” “哈哈哈,不说这个,坐下喝水。”王向红打断了他的话,生硬的改了话题。 他有心想拉王忆说话。 可王忆哪敢乱说? 眼神锋利、嫉恶如仇的警察同志还在怀疑着他呢! 于是他就说今天风浪大,有点晕船恶心,想要歇歇。 王向红将老竹子编的躺椅拉开,说道:“这样你去外面躺一下,晒晒太阳,我再让你嫂子给你煮一碗薄荷水,喝下去就舒坦了。” 王忆赶忙说不用这么麻烦。 可王向红对他跟对儿子似的,特别亲热,坚持着出去喊了一嗓子:“叫秀芳别上工了,先回来一趟!” 有人遥遥应和了一声:“好嘞!” 王忆被摁在了躺椅上,虽然海风有些猛烈,可他心里还是觉得得劲。 夕阳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几只母鸡咕咕的叫,风吹桃树叶片刷啦啦响,总有喊号子声和渔歌顺着海风往他耳朵里钻。 后面王向红还把自己的猫给他送过来了。 这猫养熟了,王向红一声‘给他暖暖身子’,这猫便趴在王忆肚子上开始‘咕噜咕噜’的念佛。 王忆可以上手撸,撸的他是眉开眼笑。 家乡真好啊! 王向红的儿媳妇秀芳回来了。 这是个健康、强壮的少妇,剪着齐耳的短发,没什么发型,可打理的一丝不苟,一点不乱。 她面色是渔家人常见的黑黄,双眼炯炯有神,上身蓝色列宁服洗的发白,下身裤子打着几个补丁。 与公公王向红一样,她走起路来带着风。 王忆下意识多看了秀芳两眼,她身上有股劲、有一道精神气。 在他印象里,他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样英姿飒爽、昂扬积极的女子了。 秀芳去厨房忙活一阵先给王向红和庄满仓端去一壶茶水,又给王忆端来一碗散发着清凉滋味儿的热水。 她很大方的笑道:“你是去东北的祥文大伯家的弟弟?那你知道我给你煮的这是什么水吗?提醒你一下,你们东北可不种这个。” 王忆说道:“是薄荷水。” 秀芳笑着点头:“薄荷是好东西,熬水能治晕船,做菜能生吃能熟食,晒干了燃烧了还能驱赶蚊子苍蝇。” “来,喝两口,我给你加了糖精,好喝呢。” 于是王忆躺在躺椅上撸着猫又喝上了热乎的薄荷水。 王东峰后面回来,一手拎着一个篮子,全是鲜活的海货,螃蟹、海螺、鱿鱼、蛏子、海参等等。 秀芳撸起袖子忙活,庄满仓出来劝说道:“弟妹,别忙、简单弄两个菜就行,每次过来都麻烦你们,我过意不去。” “你过意不去你就多吃,你多吃了我们就欢喜。”秀芳回头笑着说。 庄满仓说道:“我哪次吃的少了?但你们做太多,这太客气,太见外!” 王向红将他拉回去:“喝水、喝水,你这次过来还给我带了茶叶、带了消炎药呢,你更见外。” 庄满仓回去喝水了,王忆也在喝水。 薄荷水甜滋滋。 他喝的美滋滋。 喝完之后他就不好意思了,秀芳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又是洗又是刷,他躺在这里晒太阳不像回事。 于是王忆便把猫放下去帮忙。 正在念佛的猫愣住了:我那暖暖和和的人肉垫子呢? 王忆要帮忙,秀芳坚决不让他插手:“你个大汉子哪能干这些活?难道你要跟嫂子一样围着灶台转?你得去摇橹、扎海参、洒渔网!” 一听这话王忆有点懵。 摇橹、扎海参、洒渔网? 这可都是力气活,相比之下他还真愿意围着灶台转。 他父母没的早,所以很小就自己下厨房,厨艺还真是不错。 秀芳很犟,可王忆更坚持。 最终没辙,她只好让王忆帮忙洗蛏子、刷海螺。 王向红家的厨房也是杂物间,里面堆着干柴、放着渔网渔具,屋顶墙壁都被油烟熏得漆黑,一进来有股腥味,因为它里面还晒着鱼干、存着虾皮虾米。 秀芳准备煎个鱼干下酒,便让王忆去挑几条好鱼干。 她叮嘱道:“你挑马面鱼干,这是甜晒鱼干,不咸,下酒合适。” 王忆去拨弄鱼干,然后看到绳子上还挂着几块黄褐色的胶皮状东西,有大有小,大的从平面来看像军用水壶。 他定睛一看觉得有些眼熟,问道:“嫂子,这是不是鱼胶呀?” 秀芳回头随意看了看说道:“对,是鱼胶,早年我公爹在广粤的老战友来看他带来的。” “前几年我公爹忘记还有这些东西,都压在箱子底下受潮长霉了,还是去年过年收拾箱柜又找出来了,想晒晒看能不能吃。” 王忆说道:“这是什么鱼胶?我听说鱼胶很贵的。” 秀芳说道:“贵啥贵,老辈时候用来糊弄地主老财的东西,现在都讲科学、讲文明,鱼胶这东西就是菜、就是胶,前几年供销站都不爱收。” “来,你选好了鱼干过来给我搭把手,把盆里水再换换。” 王忆迅速挑了一些品相好的鱼干赶回来:“好!”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 天涯岛上更热闹了,出海打渔的船纷纷归来,下地干活的妇女也回家了。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洒落渔村,岛上的屋树路船都带上了淡金色。 炊烟袅袅,父母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不绝于耳: “狗宝,回家吃饭啦!” “皮鞋你去哪了?再不回来吃饭没吃的了!” “媛媛、媛媛,快回家了,你奶奶给你蒸了个包子。” 有渔家汉子听说庄满仓来了,又拎着刚出水的鱼送上门来。 王向红便招呼:“大胆,待会过来喝酒。” “行,支书,我回家拾掇一下。”汉子痛快的回道。 夜色渐黑,万家灯火。 王向红家里和厨房里都点上了煤油灯,防风灯罩下,火苗呼呼燃烧的还挺旺。 王忆见此颇为吃惊:“嫂子,岛上还用煤油灯呢?没通电?” 秀芳自如的说道:“这可怎么通电?我听公爹说,要通电得从海底拉一条电线,这难度太大了,海底鱼虾蟹海龟多,它们不得把电线咬烂?” 说着她摇摇头:“没法通电,咱岛上人家都烧煤油,国家政策好,照顾咱岛上,给咱供应的煤油多。” 王向红过来把他拉走:“走,上桌,喝酒!” 桌子上已经放了一个盆子,盆子里有蛤蜊、扇贝、蛏子,上面盖着一层通红的螃蟹。 岛上海产多,光是蛤蜊就有花蛤、毛蛤、文蛤、白蛤之多。 还有个盆子里是黑漆漆的贻贝,福海一带这个最多,又叫海虹、淡菜,渔民能拿来当饭吃的。 秀芳带来一盘子大虾,正经的大对虾,个顶个的大,都有王忆巴掌长短。 庄满仓笑着摸摸头:“每次来你们这里就改善伙食,这季节在城里头就是去大饭店也没有这么大的大虾和螃蟹。” 王向红自豪的说道:“这个我们不是自夸,还不是吃虾吃螃蟹的时节,你们城里供不上,所以今晚你放开吃,吃的武装带扎不上才好。” 后面又有人到来,有王忆见过的大胆,他是民兵队长,另外还有村里的文书和妇女主任,最后还来了个老人。 老人身材矮小瘦削,须发皆白,皮肤皱巴,脸上手上都是老人斑,但走起来四平八稳,嘴上叼着根烟袋锅,走两步抽一口。 看到老人王忆肃然起敬。 这是他老爹曾经给他讲过的传奇人物,王家村的老寿星。 老寿星具体叫啥没人记得,村里从老的到小的都尊称他为寿星爷。 寿星爷是真的长寿,今年至少一百岁,具体一百是一百一还是一百二没人说得清,能说得清的早死了。 反正他自己还记得光绪小皇帝坐龙椅那年村里地主请全村人吃饭,他吃上了生平第一根鸡腿。 根据历史书记载,光绪帝登基于1875年…… 父母皆早逝的王忆对寿星爷的基因充满惊叹和向往,这么大年纪还能自己照顾自己,神迹啊。 可惜寿星爷这辈子命不太好,五个儿子先后折于兵灾和海难,孤苦了几十年。 但全岛很尊敬寿星爷,岛外县城和市区的领导们也尊重他。 因为早年海上武工队没少得到他的支持,他去世的五个儿子中有三个是海上武工队成员,被反动派所害。 庄满仓看到寿星爷来了急忙起身敬礼。 寿星爷受到尊敬还因为他从不倚老卖老、仗老行凶,看见庄满仓敬礼他就笑:“你坐你坐,你是人民的卫士,给我个老不死的敬礼做什么?” 王向红把王忆拉出来,将他介绍给众人。 得知他是王祥文的儿子,老寿星很激动:“好,好,祥文的娃回来了,那咱老少爷们又齐全了一些。” “金银可丢、故土难离,咱王家的老少爷们就该住在一起,碰上谁家有难谁家有灾也能照应照应。” 大胆和文书王东喜同样激动,一人拉着王忆一只手问东问西。 问的王忆头皮发麻。 还好这年头没有电视没有手机,通讯不便,包括庄满仓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去过东北,不了解东北的民风民情。 而王忆则对此很了解,他父亲也曾经给他讲过一些在东北林场的经历,于是他一番胡诌八扯下来竟然把所有人都给糊弄住了。 连庄满仓都被糊弄的一愣一愣,听着他介绍东北的大雪和东北风俗连连惊叹。 秀芳又端上来煎鱼干、豆腐海肠炖白菜、烧海参、炒小鲍鱼和蛤蜊萝卜汤。 最后她送上来一盘子大鱼,这是一条红鳞加吉鱼,个头很大,张开鱼鳍、扒拉开肚子撑着趴在盘子上就像还活着。 大胆打开酒瓶子,说道:“鱼上来了,那咱开吃吧?支书、庄教官,你们谁讲两句?” 王向红一挥手,豪爽的说道:“这里不是自己人就是老朋友、老战友,那讲什么话?没说的,开喝、开吃,杯子举起来、筷子别放下!” 他一抬头,一盅子二两白酒咕咚下去了。 庄满仓立马跟上。 王忆心里咕咚一下:这是什么喝法?这是白酒啊,这么喝是玩命啊! 5.时空屋 满满当当一桌子海鲜。 王忆可是吃美了。 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他把腰带放开了,又把裤腰系扣悄悄打开。 干饭嘛,不寒碜。 再说,庄同志也干了。 庄满仓的武装带被放进了公文包里,他连吃带喝好不自在。 渔家人热忱实在,哪怕已经满桌子菜了,王向红还是有点不满意。 他对下工的儿子王东方吆喝道:“让秀芳再上个肉菜,做个红烧肉吧!” 他爱怜的看了眼王忆,又说:“看他瘦的,学生娃不舍得吃好喝好,今晚给他改善改善伙食。” 王忆一怔。 我这明明是好不容易才维持的小腰精体型,富婆最爱啊。 秀芳闻言过来露出一个为难之色。 王东方疼媳妇儿,说道:“爹啊,家里哪还有猪肉?你这不是让秀芳难办嘛。” 这年头岛上家里缺粮缺肉不是难堪事。 王向红自如的一拍大腿说道:“过完年集体还没有杀过猪,确实没肉,那这样,秀芳啊,你拿这个加吉鱼头去烧个汤。” 他又向王忆和庄满仓介绍道:“老话说,加吉头、鲅鱼尾,刀鱼肚子鲇鱼嘴,当年皇帝过寿都得有这几个菜。” “用加吉鱼头烧个汤,香呢。” 老寿星吐了口烟说道:“向红这话说的对,当年光绪皇帝坐龙椅就想吃加吉鱼,翁洲大官亲自来钓鱼,但龙王爷不爱这些当官的,他们来了一场也没吊着大鱼。” 庄满仓抿了口酒说道:“加吉鱼好东西,我给外岛民兵军训的时候听说过七零年西哈努克亲王访华,国宴上要用加吉鱼,城里供销站组织了渔船出海去钓鱼,结果钓了三天没钓到一条二斤以上的。” “这是真的。”大胆等人笑了起来。 秀芳上来端起鱼盘把鱼肉拨拉给众人,先给庄满仓,再给寿星爷和王忆。 她笑道:“该着庄同志有口福,今天大胆钓的这条加吉有二斤八两。” 王东方说道:“媳妇你先把鱼头炖上,我去东屋借点胡椒面,有胡椒面才够滋味。” “你坐着、坐着,我去家里拿,我家里还有香菜,再撒上把香菜提提味儿。”妇女主任刘红梅站起来说道。 庄满仓不好意思:“不用这么麻烦。” “胡椒面?”王忆听着他们的话猛地反应过来,“都不用麻烦了,我带着呢。” 他去柜子上打开背包拎出个小包,里面有野炊调味瓶八件套,盐、糖、味精、胡椒粉、十三香、酱油、醋、花生油,齐全。 庄满仓习惯性问道:“你怎么还带着胡椒粉?” 王忆说道:“噢,我有同学自己设计的一款产品,毕业的时候一人送了我们一套当纪念品。这产品专门装调味料,所以我就装上了胡椒粉。” 他买的这个八件套就是大小不同的八个玻璃瓶,统一用棉袋分隔包裹,上面只有LOGO没有其他生产信息,生产信息在扔掉的包装盒上,所以不怕在这时代见光。 实际上庄满仓仅仅随口问了一句,没当真。 王忆把棉袋送去厨房。 秀芳看他打开棉袋后当场惊了,眼睛瞪得老大:“这是什么?” 王忆教她使用八件套,液体瓶盖是拉拽式、粉末则是拧开式。 秀芳更吃惊了:“这是什么宝贝儿?你说这里面是油盐酱醋?这不能吧,你看这瓶子,这瓶子跟钻石一样。” 王忆笑道:“这怎么会跟钻石一样?钻石是晶体,玻璃是非晶质体——哦,反正这是玻璃瓶。” 秀芳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没见过钻石,就听人家说,钻石通透又闪光,你这瓶子也太好看了,火苗一照也能闪光。” 王忆这才注意到,八件套不是普通玻璃,估计是镀了一层膜,光一照能反彩光。 他说道:“再好看的瓶子也是瓶子,嫂子,你喜欢的话给你了……” “别别别,别瞎说,这东西一看就是宝贝,你给嫂子干啥?你留着以后送你对象。”秀芳果断拒绝。 王忆说道:“这都是我同学自己做的,咱别推辞了,你推辞下去就是把我当外人呢。” 秀芳还要拒绝。 王忆说道:“我刚回岛上,也没地方吃饭,这样,东西你收下,以后我过来蹭个饭,行吗?” 秀芳确实喜欢八件套。 她不好意思的说道:“都是一个祖宗的亲人,说什么蹭饭?那、那我留下一个……” “你就留下吧,我先去吃饭了。”王忆转身走人。 这八件套总共不过花了一百来块钱,相比这顿海鲜大餐算个屁! 鱼汤再上桌,这喝的更猛了。 王忆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最后他吃着吃着甜蜜的睡着了。 吃得好,睡的香,一梦就梦见丽颖巧笑嫣然的来了…… 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加吉鱼头就这么香吗?他抱着吮个不停啊。” “这不是吮,这是亲,别亲了别亲了,这是个鱼头。” “别瞎说,不是亲,你看他舌头都伸进去了,就是在鱼嘴里吮汁呢——唉,娃娃在学校生活条件艰苦啊。” 第二天醒来。 王忆头疼嗓子疼嘴唇也疼。 他手一伸,毛茸茸。 眼一看,黑咚咚。 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爬起来环首四顾,自己躺在一张老木头床上,身上盖着靛蓝底带花老粗布被子,身边一只打瞌睡的猫,眼前是贴着报纸的墙壁和一张八仙桌…… 昨天的经历跟流水般灌进他脑子里。 他拍拍脸颊咋舌道:“还真是穿越了?吗咧,喝懵了!” 屋子里静悄悄,只有他和一只猫。 屋子外有海浪拍岸声和孩童的吆喝声,又有啾啾声在窗台响起,王忆扭头看。 一只海燕拍着翅膀也扭头看屋里。 大眼瞪小眼。 海燕突然展翅高飞。 几乎是下一秒钟花斑猫就扑到了窗台。 它一扑没扑到鸟,回过头正沮丧,忽然发现人肉垫子在盯着自己看。 于是它装作没事喵舔了舔爪,然后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蓝天:今天天色不错,挺风和日丽的…… 八仙桌上翻扣着个青花瓷盆,王忆翻过来,里面有一碗鱼汤和一块叠起来的包袱。 鱼汤温热,包袱也温热,打开后里面是一块同样温热的玉米饼子。 鱼汤鲜美。 玉米饼子不好吃。 又干又涩喇嗓子,跟他以往吃的饭店小饼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王忆吃着饭往外看,他还在王向红家里,此时屋里头就他自己一个人。 庄满仓已经不见踪影。 他走出院子。 阳光高照。 蓝天白云。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水汽湿润,沁人心脾! 家里头没人,他想起了绿钥匙导致的穿越,赶紧掏出钥匙去门口找老门锁想再试一把。 结果大门上挂的不是他之前见到的老式门锁,就是一把普通的铁锁。 王忆顿时丧气。 他拿着绿钥匙往锁眼里比划了一下:“这玩意可怎么……我日!” 绿钥匙进去了! 那么大的钥匙那么小的洞。 滑溜的钻进去了! 王忆震惊的一扭。 熟悉的响声出现:“咔吧!” 门锁打开,他推开门,曾经见过的那座无窗仓库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见此他心里有了个猜测,便想象着穿越前的时间和位置走进仓库,拉上门又再次推开—— 海风呼呼的吹。 浪花激荡。 海鸟啼鸣。 没有了渔歌声、没有了孩童的欢笑声,他又回到了荒芜的天涯岛! 他依然站在了王向红家废弃的老屋前。 当他放目远眺,一眼看到码头处自己的行李箱! 顿时,他的心砰砰砰的跳动起来。 发达了,自己要发达了,自己可以在2022年和1982年之间互相穿越!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关上门卡上锁,重新用绿钥匙打开门提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进入库房后他放好行李箱再去打开门——开门时候他想的是王向红家的位置。 果然。 他推开门走出去,灿烂的阳光下,欢歌笑语重入耳中。 这下子他明白了,不是绿钥匙可以穿越时空,是它可以打开一间神奇的房子。 一间时空屋。 如果在2022年进入这屋子再出去就能逆流时空到达1982年! 如果在1982年进入这屋子再出去则能回到2022年! 他正在狂喜,有招呼声响起:“小忆,你起来啦?” 王忆闻声抬头是王向红。 王向红叼着烟袋锅披着件军绿色薄棉袄走来:“你醒的也是凑巧,小庄刚上大胆的船去县城,你要早醒十分钟就能送他上船了。” 他看看王忆的穿着又叮嘱道:“虽然今天风不大,不过你出门还是小心点,得多加一件衣裳,别跟我一样被风吹的感冒了。” “对,咱这里没有卫生室,缺医少药的生病了很麻烦。”文书王东喜说道。 妇女主任刘红梅是个膀大腰圆的妇女,她说道:“这就是上班风,大小伙子的还能让个上班风吹的感冒了?那不能!” 王忆奇怪的问道:“上班风?什么叫上班风?” 王东喜给他笑着解释道:“你从小不在岛上住所以不知道,咱岛上有怪事。” “白天风从海上吹到咱岛上,晚上风从岛上吹到海上,就跟城里人上班下班一样有规律,所以白天叫上班风,晚上叫下班风。” 王忆恍然道:“海陆风啊,你们说的是海陆风。” 6.王老师 这下子轮到三个人疑惑了:“什么海陆风?” 王忆说道:“就是上班风和下班风,这个在科学上叫海陆风,因为它们是由于海洋和陆地温度变化快慢不同导致的。” “众所周知,风就是空气流通形成,冷而沉的空气会往暖而轻的空气处流动,就这样形成风。” 三个人同时瞪眼:众、众所周知? 王忆继续说:“陆地和水的比热容不同——算了,我简单说,就是白天太阳出来后先烤热大地、再烤热海洋,于是陆地上的空气暖和而轻,海上的空气则冷而沉,形成了海上吹到岛上的风。” “同样道理,到了夜里陆地冷的快、海水冷的慢,陆地上的空气变得冷而沉,而海上的空气则暖而轻。” “于是,这时候的空气又从岛上流向海上,所以这种风就叫海陆风,其实海岛地区都是这样。” 他小时候对家乡念念不忘,因此特别喜欢去了解海洋文化和知识。 而这次要上岛盘查村里遗留财产,保险起见他又好好研究了一番相关知识,其中便恰好有海陆风的介绍。 其他三人听过他介绍后面面相觑。 刘红梅坦荡的说道:“咱听不懂,不过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王向红点点头,面色肃穆的扫视王忆。 从头往脚的扫。 王忆心里一紧,自己表现的哪里不对劲? 他赶忙讪笑道:“支书,怎么了?” 王向红没回答他,而是问左右两人:“你们看小忆有没有老师的派头?” 刘红梅说道:“别说,真像个好老师,刚才海陆风他讲的头头是道,我虽然没搞明白,但我觉得他讲的很好。” 王向红又换了正式称呼问王忆:“王忆同志,昨天你说你上过学,庄同志临走的时候也说你在沪都有同学,那你念得是啥学?” 王忆硬着头皮说道:“大学。” 王向红三人顿时肃然起敬。 “你是大学生?”刘红梅大声问道。 她不等王忆回答又咧嘴笑:“唉娘咧,咱昨天晚上跟大学生一个桌子吃饭了?” 王向红高兴的笑道:“太好了,王忆同志,你知道我领着红梅主任和东喜文书来家里是做什么吗?” 王忆摇摇头。 王向红说道:“我们是想着跟你商量一下,看看给你分配个什么工、定多少的工分!” “现在不用商量了,咱村里小学一直没有教师,你是大学生,那你就当教师吧!” 王忆还没说话,刘红梅先开口:“那不行,支书,老话说的好,家有二斗粮、不做孩子王。” “你让王忆同志当教师?那不是屈才了?大学生得去摇橹、去海上撒大网……” “我我我家里没有粮,我空着手回来的。”王忆赶紧表态,“我愿意服从组织分配,愿意当教师!” 他惊恐的看向刘红梅。 你让我去摇橹? 我看你是想要橹我个魂飞魄散! 他不是不能吃苦,而是他知道自己情况,凭他这个日常主要运动就是跟五姑娘一起运动的体魄,穿过来就摇橹那不是要命吗? 男人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结果他看到刘红梅冲自己咧嘴笑。 很得意的笑。 猛的,王忆心里豁然开朗:自己中招了! 他苦笑道:“红梅主任是外粗内细,这是给我下套呢。” 刘红梅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便哈哈大笑起来:“大学生就是大学生,脑子转的真快!” “我不是怕你看不上咱小破学校不愿意去当教师吗?就先拿话吓你一吓,让你做一个折中的选择!” 王东喜说道:“王老师能力是够当教师的,但咱还得看看他讲课的水平。” 他想了想将夹在咯吱窝的一卷报纸拿出来:“这样,咱进屋,让王老师给咱讲讲新闻,看看他能不能给咱传达市里的精神。” 王向红说道:“我看用不着。” 刘红梅要点头,王东喜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顿时恍然:“对,我看行,支书,咱就听听王老师讲课,光有能力不会讲课也不行。” “去年来的那个姓罗的,说是什么师范中专毕业的高材生,还在县里学校实习过,结果来了咱这里哪会讲课?倒是会钻老婆门子,瞅着谁家男人出海上工他就往人家家里钻!” 王向红琢磨了一下,说道:“那行,进屋。” 王忆跟着他们进屋。 这会他背后有点冷汗。 倒不是怕给三人讲新闻,而是为刚才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怕。 看样子2022和1982两个时空的时间是齐头并进的,他刚才贸然回到2022,结果1982这边王向红等人就来找他了。 如果他刚才在2022待的时间太久,王向红等人找不到他怎么办? 仅仅找不到他还好说,万一他突然穿过来直接穿到了几人面前,这怎么整? 怕不是把他当封建迷信给办了! 这是个教训。 以后他要穿越时空必须得有隐秘空间和足够时间的缓冲才行。 王向红的儿子和儿媳已经上工去了,家里安安静静,于是王东喜便来添茶倒水。 一人一个瓷缸,样式统一,白底红字,上面字也统一: 78年福海鱼汛大会战奖。 王忆打开报纸,王东喜上去翻了翻看似随意的指了一篇说道:“王老师,你给我们讲讲这篇吧。” 这是3月25日的《江南日报》,昨天庄满仓给他们送来的报纸之一。 王忆抖了抖报纸念标题: “这篇报道分主标题和副标题,主标题叫‘武安社队干部振奋精神抓春耕’,副标题叫‘从思想教育入手,建立岗位责任制’。” “我先给大家分析一下正副标题……” “不用不用,你先往下念。”王东喜着急的说道。 王忆诧异的看了看他:这是考核自己认字水平?那你可考错人了,实不相瞒,兄弟可是正儿八经大学生! 他便继续往下念:“本报讯,通讯员苏乌报道——” “武安社队大队委加强对农村基层干部教育,广大基层干部振作精神,把应负的领导工作担当起来,稳定和完善了生产责任制,推动了春耕春播。” “该社队农业生产普遍建立各种形式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由于思想、组织工作没有跟上,有的干部以为‘分了责任田、干部没事干’。于是部分基层组织涣散,甚至陷入瘫痪、半瘫痪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该社队1981年的主粮产量仅比1980年增产60%,而在刚建立生产责任制的1980年,主粮产量比未建立生产责任制的1979年增产达200%……” 这时候王东喜热切的看向王忆:“王老师,那现在我们要考考你,该社队在建立生产责任制的第二年比未建立生产责任制的最后一年,主粮产量提高了多少?” 王忆微微一笑。 考我数学? 搜一贼! 他立马伸出手指开始掐算。 1980年比1979年产量增200%,设79年产量为1那80年就是增2达3,而81年比80年又增产60%…… 答案只有一个! 真相就在眼前! “王老师你这是干啥?”刘红梅愕然问,“算命?你靠算命算数?” 王忆哈哈笑了起来:“不是,我是在掐指头做运算!” “答案是81年比79年增产了380%。” 王东喜听到这数字后看向王向红:“支书,这联产承包责任制对人的干活积极性提高太多了,你看这新闻……” “我看这新闻夸张了。”王向红接过他话头,“咱虽然是渔民不是农民,但也种着地,一亩地产粮多少咱不清楚?” “两年增产380%,哼哼,四年增产760%?那是不是再过一百年,光靠他们社队的地就能养活全国老少?” “这不对,这是高指标、浮夸风的错误!” 王东喜愣了愣看向刘红梅。 刘红梅低头不语。 王向红继续掷地有声的说道:“肥猪赛大象,就是鼻子短。全社杀一头,足够吃半年。这是要闹笑话的!” 王东喜低眉顺眼化作小媳妇,他又翻了翻报纸指向一篇说道:“王老师,那你给读读这个新闻。” 王忆说道:“这篇新闻还是分主标题和副标题,主标题是继续支持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副标题是全国农业银行分行行长会议提出农村金融政策工作任务。” “今年农村金融工作要围绕提高经济效益这个中心,大力筹集资金,管好用好资金,继续支持农林牧副渔各行业和农村工商业的全面发展,坚定支持经党中央经济改革……” “行了,不念了。”王向红端起茶缸喝了口水,“东喜你和红梅是想拿王老师当枪使呀?你俩对联产承包不死心!” 王忆一听这话恍然大悟。 从他答应做教师开始,三人就称呼他为王老师了,这显然代表认可他的能力。 王东喜所谓的考核是想借他的嘴巴在岛上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 显然,王向红是反对这项工作的,估计王东喜刘红梅等人已经多次劝说他但无用,于是把主意打到了王忆这个大学生头上。 也就是说他这刚当老师还没有坐热屁股,就让人给算计了。 王忆感叹,城市套路多,我要回农村,农村道路滑,套路更复杂! 7.走上巅峰 王向红对三人说道:“东喜呀,我清楚你为咱队里谋发展、找出路的心意,但你毕竟年轻。” “年轻人有闯劲,这是好事,可却容易犯错误。” “国家政策这潭水很深,你们年轻人腿长见识短,趟不过去。” 王忆点头,这水太深喜子你把握不住。 王向红继续说道:“人嘴两张皮,上下一碰就是一句话,这个简单,可是老百姓真要讨生活也这么简单?” “不说别的,咱这个岛的情况你们都了解,以前有部队营房,王老师还不知道,你们学校就是部队宿舍,我们村委办是部队留下的办公室。” “咱岛上为什么有部队营房留下呢?东喜你说给王老师听。” 王东喜垂头丧气的说道: “咱天涯岛位置在外岛的前头,面积大又有山,以前上头觉得有发展价值,想开发一下,在这里开设个训练基地。” “结果来了以后发现咱岛上缺水也缺地,后勤补给太费劲了,于是就放弃开发咱这个岛屿了。” 王向红说道: “不止如此,我早就说了,咱天涯岛战略价值不行,太靠外了,要是以后海上有什么战事,战火先把咱这里给夷平了。” 刘红梅钦佩的说道:“支书不愧是打过渡江战役、进过金陵总统府的人,就是懂战略。” 她问王忆:“王老师,这用文化人的话怎么说?” 王忆说道:“高瞻远瞩,洞若观火,独具慧眼,站位高、眼界远、格局大,卧龙凤雏,牛逼plus!” 刘红梅听的竖大拇指:“虽然咱不懂王老师这都说的啥,但能听出这些词牛逼。” 王向红瞪她一眼:“你不用给我说好听的,你就不能跟你男人学着点,踏踏实实干活、一心一意为社员服务,别老鼓弄着想让咱岛上分家。” 王东喜惭愧的说道:“支书,您别说了,我错了,我好高骛远、贪功冒进。” 他和刘红梅对视一眼,夹着报纸灰溜溜的跑了。 王向红将烟袋锅在桌子上磕了磕,问道:“王老师,你是大学生,有文化有见识,那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怎么样?” 王忆心里一凛,轮到自己了。 他了解后世政策发展,所以很清楚王向红的保守问题。 而且他也意识到了这种保守给天涯岛未来所造成的破坏多可怕。 听他父亲所言,九十年代开始天涯岛的经济就很困难了,岛上问题多多、矛盾重重,不少人家拖家带口的离开了家乡。 现在与王向红接触了,他便猜测王家村未来的落魄可能跟王向红的保守和古板有关。 他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经济无论如何是要发展的,村民未来要过好日子,那就得谋发展、求致富。 但这话他没说,现在说也没用,毕竟他只是刚回乡的大学生,没有权重。 于是他顺着王向红的话说:“支书您吃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长,我觉得您的话没毛病。” 一听这话王向红心花怒放。 他欣慰的说道:“你是大学生,明事理,跟他们就是不一样。以后咱村里发展少不了你出力,你要挑起一些担子。” 王忆肃然说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向红对他的态度不是满意而是满溢,好的都要溢出了。 他点点头:“那行,你刚回来先歇歇,我领你在大队里转转,跟咱王家人都过过眼。” “然后我送你去学校,你到时候琢磨一下怎么能把学校给拾掇起来。” “娃娃们得念书,念书有知识才行,否则当兵不能提干、说话没有分寸、办事没有手腕,会让人笑话的。” 王忆郑重的说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做一名好教师。” 这个表态使得王向红更满意。 他说道:“好,那我带你出去走走——对了,庄同志临走的时候给你留了一句话,他让你找个时间去你同学家里把介绍信带回来。” 一听这话王忆心里就一句话,我草。 庄满仓不愧是警惕性极高的人民卫士,他还是对自己身份持怀疑态度。 王向红也希望他把介绍信带回来:“你现在户口在哪里?你准备落城里还是落咱……算了,大学生能把户口落城里,还是要个城里户口好,能吃商品粮。” 王忆说道:“我想把户口落咱村里!” 听到这话王向红面色一喜。 城里户口比农村户口可值钱太多了,人人都想往城里跑。 前两年知青返城大潮,许多知青是在下乡时候落了户的,他们为了能把户口迁回原籍,那真是手段百出。 有些知青户籍还在城里,但他们下乡后和当地农民组建了家庭。 为了能回城里,不少知青抛妻弃子、抛夫弃女。 而自家这个大学生侄子愿意将户口迁回大队里,根据王向红的认知,这可太难得了。 这是什么精神? 是一不怕苦二不怕难的精神!是哪里有危险往哪里冲、哪里艰苦往哪里去的精神! 王忆补充道:“不过我的户口档案好像被弄丢了,之前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去拿介绍信,没找到户口档案。” 王向红问道:“那你有学校的毕业证书吗?” 王忆说道:“这个有。” 回2022年整一个! 反正他得整介绍信。 王向红得到他的答复后便笑了:“有介绍信有毕业证书,那给你落户就简单了,这事我来办。” 两人聊着天出门,王向红带着他在天涯岛上转悠起来。 天涯岛是个小岛,地势复杂,通体是一座海上山峦。 这种海岛自然缺乏平原地带,所以村里人只能尽量找地势平坦的地方来建房,而海岛的东南、东北与西边是比较平坦,村里人便在这三个位置定居。 根据三个位置的分布,王家村或者叫做王家大队就分了三个大组和一个小组。 王向红所在的组是一组,居住在东北处的百姓是二组,西边的是三组。 这是三个大组。 第四组是小组,在天涯岛西北方向往外百十米处,是个很小的离岛,或者说是一片岛礁,上面也有十来户人家,是第四组。 两人在这三个组里溜达,王向红介绍道:“现在社员都上工了,先带你认认路,以后你自己跟他们接触就行。” “咱王家人没有偷奸耍滑、调皮捣蛋的,都老实本分,男社员舍得使力气,女社员听指挥,心往一地合,劲往一处使。” 一组和二组之间的正南方有个祠堂,这就是王家的祖祠,门口种着两棵大杨树。 每一棵大杨树都有两人合抱粗细,这对于海岛环境而言很难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海岛上风更大,树木多长的矮小结识,渔家的汉子也是这样,这就是渔家的气质。 这两棵大杨树不一样,两人合抱、十几米高大,矗立祠堂两旁,被王家人尊称为天王树。 树下有石墩,此时正有一些老人坐在石墩上晒太阳。 毕竟农历三月份了,天气转暖,老人们换下棉袄穿上夹袄,晒太阳的时候拉开衣襟露出胸膛。 别看老人们年纪大了,可胸口肚子上皮肉并没有松松垮垮,还算结实,起码胸肌比王忆的要出彩。 老人们晒着太阳抓虱子,嘎嘣嘎嘣的声音不绝于耳。 寿星爷也在这里,他被老人们围在了中间,跟众星拱月似的。 王忆走过来,寿星爷就笑呵呵的给他和老人们互相介绍,这个叫爷爷、那个叫爷爷。 一圈转过来,王忆今天多了一圈的爷爷。 爷爷们很热情的邀请他一起抓虱子。 这都是抓虱子高手,接二连三有人抓到虱子放到大拇指指甲盖上,然后俩指甲盖对着一挤,嘎嘣一声响,指甲盖上占上血丝,虱子就被碾碎了…… 王忆连连摆手道谢:“多谢爷爷们好意,我身上没有虱子。” 一个叫王厚真的老爷子不信:“这咋可能?死不尽的虱子、抓不光的贼,天底下还能没了虱子没了贼?” 让他一说,王忆真感觉头上身上有点痒了。 昨晚睡的床和被褥……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向红带他继续溜达,从一大队和三大队都有一条山路通往山顶,他们便往山顶溜达。 天涯岛的山顶比较平整,这也是当初部队看中天涯岛选择来驻军的缘故。 不过山顶没有水井,吃水不方便,另一个没有遮风避雨的,所以王家人没有选择住在山顶。 王忆上了山顶,迎面而来是略带咸腥味的海风。 从此处边缘遥望海上,波浪滚滚,潮水跟野马群似的成片往天涯岛奔袭。 天涯岛形状并不滑溜,海岸线蜿蜒曲折,所以四周多有海湾。 这些海湾本来是蓝色的,浪花袭来顿时泛上了白色,雪白的潮头拍打暗礁,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海湾里有妇女和孩子在捡海贝、钓散鱼,王向红吆喝一声,她们听到后纷纷站直身子抬起头跟着吆喝,然后再哈哈笑。 这一幕让王忆心情澎湃。 往近看脚下是波涛汹涌,潮水如雷;身边是树木茂盛,郁郁葱葱。 往远看沧海茫茫,扁舟如叶,浪花翻涌中,阳光落下被反射成金光,如此海上如金鳞摇曳。 这一刻他明白了父亲生前为什么对故乡念念不忘。 还是家乡美! 8.纷至沓来乡情重(周一求一哈推荐票) 山顶风景好,视野好,王忆看到了四周海情也看到了部队留下的营房。 营房分为两部分,整体是南北走向排列,南边临海是原本的官兵宿舍,一共有十座房屋。 北边是两座房屋,这两座房屋更高大一些,以前是机关办公室,现在成了村委办公室。 在这二者中间的开阔地带是原本的军队训练场,也是如今学校的操场,上面有一根旗杆,一面五星红旗在海风吹拂下猎猎飞扬。 王忆冲着红旗敬了个礼。 王向红看到这一幕便笑了,又摸索出一袋烟点上了。 他介绍说道:“咱们这个小学是解放后就建立的,叫解放子弟小学,后来58年统计各村学校,发现全是什么解放呀、红星呀的名字,于是就勒令咱改了名。” “咱渔家人都没什么文化,随便起名叫天涯小学,这名字便这么沿袭下来。” 小学没有围墙也没有校门,十座房屋有序排列,六间房子是班级,两间房子是库房,两间房屋空置。 王忆走近看,问道:“咱岛上现在多少学生?” 房子结识但简陋,有些窗户玻璃都碎了,岛上没有玻璃补上,便用纸壳子顶上。 所以哪怕是大晴天、大白天,这房间里头还是黑洞洞。 王向红说道:“学生仔不少,一到五年级都能填齐,一个班能有十到二十个人。另外还多了个育红班,那人更多,不好说。” 王忆咋舌:“我看咱村子也不太大,竟然这么多孩子?” 王向红苦笑道:“咱岛上人祖祖辈辈都喜欢人多,毕竟出海打渔谁也不知道哪天能撞上个三灾五难,所以家里人口少,很容易就绝户。” “这样在计划生育工作上,咱王家村是大落后,从没当过先进,唉,老少爷们还是想多要孩子。” 现在学校没有教师停用了,门口上了锁。 王向红去村委办拿来钥匙打开,一间整洁但破烂的教室出现在他们面前。 房子内侧墙皮翻卷,墙上有马克思有列宁有高尔基有主席的画像,前后各有一扇黑板,之间摆放着课桌。 让王忆大开眼界的是,这里的课桌是砖头垒成的,上面架着石板抹着水泥面,高矮位置都固定。 没有椅子。 王向红及时介绍道:“咱学校就这么个条件,课桌还是部队临走前帮咱建的,椅子要学生仔们从家里带。” 王忆看着密密麻麻的桌子说道:“这里面桌子挺多呀。” 王向红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那么多教师,所以平时学生得并班学习。” “低年级的往前坐、高年级的往后坐,老师先给低年级讲课,讲完了就让他们写作业,再给高年级讲课。” 王忆下意识摇了摇头。 家乡的风景很美,可经济、教育、医疗等方方面面的条件很落后! 这不是天涯岛独有的困境,外岛各村都是这样。 所以随着国家经济快速发展,这些外岛都荒废了,村里人有点条件便会搬迁进城里。 王向红看见他摇头,心便提了起来: “唉,王老师,你要是觉得不好办就算了,前几年上面陆陆续续给咱派了好几位教师,都耐不住寂寞、受不了这艰苦的条件。” “说来也是,在咱这里没有电影院没有公园,我听说城里还有少年宫歌舞厅啥的,那多热闹?咱这里除了祖祖辈辈过活的本家人,谁能住的下?” 这番话说的心酸。 人终究得认清现实。 王忆安慰他说道:“我觉得咱这里很好。” “抗美援朝战争的时候,美帝武器先进大炮坦克多,主席说他们是钢多气少,咱们的志愿军英雄是钢少气多。” “同样,咱们天涯岛是书少气多,城里学校条件好,那是书多气少!” “军队里士气重要,学生才气重要,腹有诗书气自华,咱一定能办出个让城里人刮目相看的好学校!” 开什么玩笑,爷们我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我有四十年的时代优势和资源优势,难道还办不了个村里小学? 绝不可能! 这番话把王向红给打动了,他就吃这一套! 王忆一鼓动,他一手掐腰一手握拳砸下说道:“好!王老师你说的好!主席同志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你有志气,好,好!” 接下来还要解决住宿问题。 王忆指向最南边临海的两座库房说道:“给我随便选一间就行,我住在学校里、吃在学校里,不把咱天涯小学办好我哪里都不去。” 王向红动情的说道:“王老师,你是个王家好子弟!唉,当年我对不起你爹啊!没想到你和你爹不但不记恨咱王家,还回来报效家乡!” 王忆诧异的看向他。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句话? 这话似乎牵扯什么隐私,王向红说完后便赶忙转移了话题:“你去选个库房,我下午就给你找床、找人来给你搭建个灶台——不,你吃饭还是下去吧,去我那里,我家不差一张嘴。” 王忆摇头道:“给我搭建个灶台吧,具体是怎么吃后面再说,先把学校办起来再说。” 他准备给自己偷偷开小灶呢。 路上王向红给他介绍了天涯岛子弟的教育情况。 很不乐观! 现在国家还没有将九年义务教育奉为国策,没有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甚至没有作出《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 所以现在孩子不上学是不违法的。 以前天涯小学有教师,岛上人家就把小孩送来上学:多数不是冲着学知识来的,是让老师给看孩子。 去年开始学校没有教师处于闲置状态,于是多数人家孩子就不上学了,只有少数人家的家长有眼光,坚持让孩子继续念书。 这些孩子没法在岛上上学,只能去邻近的水花岛。 这样路程是个问题,在水花岛有亲戚的可以借宿亲戚家,但这是个别人家才有的条件,其他孩子每天早晚得用船去接送。 开船接送学生不光累还危险,不是怕翻船,怕的是冬天风寒夏天风热,一旦孩子生病那是能要命的! 所以王向红三人发现王忆可以做教师后才那么激动! 两间库房打开,王忆选择了东边一间,光线更好、窗户更多,推开窗子就是面朝大海、鸟语花香。 不过这都是想象。 现实是打开后里面堆满破烂杂物,风一吹灰尘乱开,有用的就窗台上一个碗…… 王忆呆滞:开局一个碗,其他全靠莽? 中午社员们回家吃饭,不用王向红动员,听说王祥文的儿子回来了而且成了大学生教师,顿时有人络绎不绝的来找他。 大家伙起初是来看热闹,但得知王忆为了办学校住在这山上的营房里头,他们纷纷掉头离开。 王忆被他们的反应整懵了,王向红听了自己的话后可是热血激昂,怎么村里人听了后都跑路了? 离开的村民很快回来了,最快回来的是他昨天见过的王东峰。 壮小伙扛了个袋子,健步走来后放下说道:“王老师,你要住这里不能没有口粮,我家今春多打了点玉米面,给你送二十斤。” 王忆说道:“啊?不、不用吧,这年头粮食多金贵……” 他话没有说完呢,又有人来了,头上顶着一口小铁锅:“王老师,我老婆回娘家的时候要了口锅回来,正好,给你用了。” 王东峰笑道:“赫,荣哥你舍得啊,这铁锅是你大舅哥用工业劵买的,你老婆好不容易才拿回来呢。” 王东荣说道:“就是我老婆让我给王老师送过来,以后二娃三娃要来跟王老师念书的。” 学校里头再次开始络绎不绝。 这次再来人没有一个空着手的,有的送个干干净净的被单、有的送一床老蚊帐、有的送个碗送把筷子。 送吃的最多,有人拿一把鸡蛋,有人抱一坛猪油,有人拎一串咸鱼,还有用报纸包了一把盐的。 这些东西王忆全看不上,他昨晚随手送给秀芳的可是满装厨房八件套。 但他心里承下了一份份厚重的情谊。 要知道对生活物资匮乏的村里人来说,他们送来的都是珍宝。 送鸡蛋的人自己平日里舍不得吃鸡蛋,这一把鸡蛋可能是攒了好几天准备去乡里换点闲钱补贴家用。 送猪油的人家里头的菜或许一天到晚见不到油星。 送咸鱼的——嗯,这个岛上真不缺。 不管送什么,王忆都得承情。 这是他同族对他这教师的最高礼遇。 王忆收下这些东西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学校必须得办好,他必须得把送来的孩子教好。 人情重过山! 王向红给他带来铺盖卷、一套锅碗瓢盆,说道:“王老师,你这里乱,收拾起来不容易,这样,我再给你调拨个劳力过来。” “让大迷糊来,大迷糊最能干杂活脏活。”妇女主任刘红梅挑着担子走来。 担子两头各有一个水桶,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清水。 秀芳也来了,带着厨房八件套要还给他,还说道:“这半天没见,我不能叫你弟弟要叫你王老师了?” 王忆不好意思的说道:“什么王老师?你要叫我——王校长,这学校就我自己一个教职工,山上没老虎,猴子是大王啊!” 这个弯拐的没有技术含量,可对于这时代来说是个大弯,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大笑,都说他真会开玩笑。 王忆也笑,满心的感叹:真是个淳朴简单的年代啊! 不过他坚定的拒绝了秀芳给的厨房八件套:“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你要让我一个男人说话不算数么?” 秀芳还要推让,王向红习惯性挥手说道:“秀芳你收下吧,这是王老师一片心意,这样,咱把家里的床再给王老师送来。” “还有王老师这间房的门窗也得修修,玻璃不好补,咱村里没有玻璃票了,先把门窗裂缝补补吧?”王东喜说。 王忆诧异:“这都1982年了,买玻璃还用票吗?” 王东喜说道:“好像没票也能买,但有票的优先,没票的还得多花钱吧?” 秀芳说道:“先不用管玻璃,我们家里恰好有一些老鱼胶,我给王老师都拿来吧,鱼胶混上木屑最能修补门窗了。” 你一言我一语,先把教师宿舍的框架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王忆用不着怎么费心思。 他逐渐理解了王向红坚持过大集体心思的心思。 像王家村这种在一个封闭海岛的集体,只要不分家那大家伙心就在一处,有什么事大家一起上心。 同样,事情得辩证的看,有些事就是大家都不上心…… 9.大小苦孩子 收拾屋子好办,难办的是补屋顶。 天涯岛上的房屋多数是海草房,祖传的样式,祖传的手艺。 这种房子以石为墙,海草覆顶。 有点像以前内陆的茅草屋,但要更舒服,因为海草含盐量大,海盐隔热,住着冬暖夏凉,还能防虫蛀、防霉烂,最重要的是阻燃能力强。 渔家最怕火,每家每户都是靠渔船、渔具和渔网过活,而这些东西容易燃烧。 部队的营房也是海草房,王向红回忆说,这是当初得知部队要来岛上驻扎,他发动王家人出工出力给建起来的。 “当年还登过报呢,大报纸,解放军报,六几年的来着?”来看热闹的老汉王祥芝问道。 王向红笑眯眯的说道:“六五年四月,标题叫天涯岛新军营见闻——军爱民、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 王祥芝说道:“对,六五年部队来了,然后当时看到咱给建了军营,战士们很感动,一定要给咱们钱,但咱们能要吗?咱王家也不少子弟当兵,这些战士就跟咱家孩子一样。” “部队干部看咱们死活不要钱,就给咱打水井、开垦山林做田地,还挨家挨户发了五斤小米呢,说起来还是咱占了部队的光。” “毛委员的战士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又有老人赞赏的说道。 王向红笑道:“先不说这个,话题扯远了,先得想想办法把屋顶给苫一苫。” 他给王忆介绍,建一栋海草房需要70多道工序,全是手工,需要有瓦匠、木匠、石匠、苫匠四个工种的配合。 这其中由苫匠苫房顶是最为重要的一道工序,也是其他工匠所不能替代的。 要修补屋顶就需要苫匠和海草,王向红说道:“刚才红梅说的对,让大迷糊过来上工吧。他不会撒网不会下钩,那就让他捞海草、晒海草,赶在谷雨前给收拾妥当。” “对,快到谷雨了,说不准哪天就下雨,是得抓点紧。”王东喜点点头。 众人在这里热闹到一点多钟还不肯走。 王向红一挥手下命令:“行了,都赶紧回去吃晌午饭,吃完了歇歇,下午还得上工呢,眼前正是汛期,千金难买好汛头,抢潮要紧。” 王忆跟着他回去吃饭。 昨晚剩下一些菜,中午就是吃剩菜了。 王忆又悄悄地放开了腰带…… 时刻准备着! 秀芳利索的收拾饭菜。 昨晚剩菜有小海螺、扇贝、淡菜之类,她连同上午刚捞的小杂鱼一起放锅里炖,点了酱油又围着铁锅糊了点饼子,所以午饭挺丰盛的。 端菜的时候她说道:“王老师,你昨天给我的瓶子里我看着有一瓶子菜油?我闻了闻真香,是花生油吧?” 王忆分筷子,道:“对。” 秀芳立马说道:“那你得拿走,花生油多金贵……” “哎呀嫂子快别说了,给你就是给你了,”王忆打断她的话,“这个城里有呢,我是大学生,国家给补贴,不缺花生油。” 秀芳有些羡慕的说道:“城里还是富庶。” 她男人王东方洗手走进来,说道:“爹啊,现在城里富庶了,咱也不能受穷,咱得想想办法一样过上好日子。” “现在日子还不好?饿着你了?冻着你了?”王向红不悦,“你自己打个哈欠闻一闻,嘴里还有酒味肉味呢,这就不满足了?” 王东方说道:“不是,爹,我这嘴里的酒味肉味是昨晚请庄同志的客留下的,平日里我也捞不着是不是?平时不都是吃咸鱼糊饼子吗?” “我不是不满足,你是支书是村长,又是老党员,党员得带头致富嘛,城里……” “城里是城里,咱不去比,京城里有开飞机的、西昌有开火箭的、县城里有开汽车的,咱天涯岛呢?咱是摇橹的,干啥非得跟他们比?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王向红给儿子定了性。 王东方没辙,只好向王忆求助。 王忆笑道:“老话说的好,知足常乐,城里就都是好的?咱天涯岛就都是孬的?我看未必。” 王向红立马说道:“王老师不愧是大学生,说话有水平。” 王忆眉眼含笑继续说道:“不过我大哥有句话说的对,党员要带头致富,小平同志说过,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嘛。” 王向红为之语塞。 他不满的看向王忆,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会给我挖坑。 王忆补充道:“支书,我可不是说咱们要分家,而是咱们要致富,要过上好日子。” 王向红脸色顿缓,说道:“你这话在理,可致富的路不好走,唉,你是大学生你有文化,那你多寻思寻思,只要你能带咱王家人过上小康日子,我把村长的位子给你。” 王忆摩挲了一下下巴。 这事他还真得上心,后来的天涯岛之荒凉让他现在想来触目惊心。 这么好的同族,可不能分崩离析;这么好的岛屿,可不能荒弃! 他得为天涯岛的发展贡献力量。 要把天涯岛做强做大,再创辉煌! 秀芳说道:“先吃饭,吃饱饭有力气了,然后一起致富。” 王忆一听这话来劲了。 开吃开吃。 这可是纯鲜的铁锅小杂鱼,他可是看见了,秀芳处理这些鱼的时候都活蹦乱跳呢。 铁锅贴饼子是动人的金黄色,弥漫着动人的香味。 他美滋滋的准备大开杀戒。 然后一吃饼子心里不美了:跟早上的玉米饼子一样,怎么这么难吃? 勉勉强强的,他吃了一个小饼子。 秀芳见此过意不去,又递给他两个饼子:“咋了,嫌嫂子糊的饼子不好吃?” 王忆讪笑。 你猜对了! 秀芳那却是开玩笑,她一直以自己的糊饼子手艺而自豪。 于是她又说道:“行了,我知道你们大学生脸皮薄,觉得在我家蹭饭不好意思是不是?你别这么想,都是一家子的人。” 王东方也拿了两个饼子给他,说道:“对,咱都是王家的种,以后我和秀芳有了娃不也得到你的手里念书?你放开的吃。” 王忆为难了,这个口粮让我实在无法放开啊。 恰好这时候门外来了人,哼哧哼哧的脚步声中响起个杀猪似的嚎叫:“支书,我来派工,派工。” 王忆回头看,门口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 跟岛上普遍较矮的渔家人不一样,他得有一米八多,胸膛宽阔的跟菜板、后背平坦的像面板,大手大脚大脸盘子,咧着大嘴嘿嘿笑。 透着一股憨傻气。 秀芳见了他说道:“大迷糊来了?你怎么这会来了?” 大迷糊挠着裤裆走进来,说道:“支书,吃饭啊?我没口粮了,饿了。” 王东方一听这话着急了:“我亲娘,上个月初不是刚给你派了一个季的口粮吗?” 大迷糊嘿嘿笑:“不抗吃。” 王向红笑道:“行了,坐下吃口吧,不过我家中午饭也不多,都吃的差不多了。” 大迷糊看向王忆。 具体来说是看向他手里的两个饼子。 王忆立马让座:“来,大迷糊兄弟是吧?你坐我这吃两口,我吃饱了。” “什么大迷糊兄弟,”王向红严肃,“他是你叔,辈分上来说他喊你老子叫哥,你得喊他叔!” 他又对大迷糊说:“这是王老师……” 大迷糊嘿嘿笑道:“你是王老师,老师好!老师好!” 扯着嗓子就是叫。 很不地道的,王忆看着他想到了传说中的大叫驴。 他食不下咽的饼子在大迷糊手中那是美食,大吃大嚼、狼吞虎咽,看的王忆都饿了。 大迷糊的吃法让他怀疑,这小子吃的饼子跟自己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吗? 王向红给他介绍,大迷糊也是王家后人,是个苦命娃,跟寿星爷颇有相似之处。 寿星爷年纪大,名字已经没人记得,大迷糊则是大家伙都这么叫他,也没人记得他大名了。 寿星爷是孤家寡人,大迷糊也是,他娘是逃荒那年来岛上的,嫁给他爹有了他,后来他爹遭了海难死在海上,他娘便收拾东西跑了。 当时大迷糊六七岁,王向红做主,大队里养下他。 但他终究不是各家各户自己的孩子,大家伙看的难免不那么仔细,结果在他十岁的时候碰上一次冬季暴风雪天气生病发了高烧。 岛上医疗条件差,当时海上气候很不好,他们也没法出船送他去县里医院看病。 最终一场高烧把他脑子烧的有点问题——没有烧成傻子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迷迷糊糊、浑浑噩噩,所以得名为大迷糊。 大迷糊有力气,但脑子转的慢,干不了精细活,空有个大体格子。 “撒网下钩潜水扎参,他是干啥啥不行,不过饭量大,吃啥啥不剩。”王东方挑着螺肉说道。 大迷糊抬起头:“谁说的?我吃屎就剩下了,上次喜子用鸡屎耍我,嗯,那鸡屎就跟你那个螺肉一样。” 王东方一听这话顿时无语,他低头看看颤巍巍的螺肉,索性扔回盘子里:“我吃饱了。” 大迷糊顿时将螺肉捞走。 王东方给他的评价很准确,吃啥啥不剩,满桌子剩菜一扫而空。 王向红没吝啬,但叮嘱他给王忆收拾房子要舍得下力气,不能偷懒。 大迷糊满口答应。 他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回到校舍后,他脱下衣服露出结实的身板就忙活起来,王忆开门他则准备搬杂物。 结果门一开,杂物堆里钻出来个少年。 少年十来岁,脸黑皮肤糙、头发乱糟糟,身上穿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衣,脖子上挂着根脏兮兮的红布条——不是红领巾,就是一条红布。 突然冒出这么个人,王忆吓一跳:“你是谁?” “他叫鼻涕。”大迷糊推开他开始干活,不怕脏累,上手就干。 少年鼻子上确实挂着两条鼻涕,一吸一放跟两条虫子似的上上下下。 他说道:“王老师,我、我叫王丑猫,我爹让我来给你打扫卫生。” 王忆从包里抽出一张心心相印纸巾递给他,他闻了闻,高兴的塞进嘴里。 这把王忆吓一跳:“你干嘛?” 王丑猫也被他的话吓一跳,赶紧抽出来递给他:“王老师我以为你给我的。” 王忆说道:“是给你的,这是纸巾,给你擦鼻子的。” 王丑猫说道:“它香喷喷的,我以为这就是棉花糖,蛤蟆哥说县城里的棉花糖就这样,大大的白白的软绵绵的香喷喷的。” 考虑到这个年代,王忆确定这娃不是在开车,于是他悲从中来,这是个苦孩子啊。 他又指向王丑猫的脖子问:“你的红领巾怎么成这样了?” 王丑猫低头说道:“让人抢走了,少先队员不能没有红领巾,我只好找了个代替的。” 这就更苦了! 10.观海听涛居 看着王丑猫手足无措的样子。 王忆打开背包去拿出一块士力架。 他为了上天涯岛准备不少食物,泡面、压缩饼干、士力架、巧克力、面包、火腿香肠等等。 不过多数放在时空屋里的那皮箱里,背包中只有士力架和泡面。 王丑猫拿到士力架后满脸茫然。 他就没听说过这种包装,所以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王忆给他撕开包装纸柔声道:“你擦擦鼻子然后吃这个,这个是吃的。” 王丑猫赶紧用袖子抹鼻子。 王忆拦住他说道:“用纸巾,算了你还是用袖子吧。” 少年的袖子已经板硬了,这是鼻涕干了的结果。 擦了鼻涕他接过士力架咬了一口,随即眼睛使劲睁大:“嗯嗯,嗯嗯,好吃,王老师,这是什么?真好吃真甜真香!” 王忆说道:“这叫士力架,嗯,算是巧克力的一种……” 他话没说完,大迷糊扔掉一根木头两步跑过来:“什么好吃?” 王丑猫一下子将士力架全塞进嘴里。 大迷糊伸手去抓他肩膀要抠他的嘴巴! 王忆惊呆了。 这年头的乡亲,都这么生草吗? 他拉住大迷糊又拿出来两块士力架,大迷糊吃了一块也大叫起来:“真好吃,真香真甜啊,怎么还有这么好吃的?” 王忆看着他那瞪大眼睛鼓起腮帮子的样子连连苦笑,士力架公司要是看到他这反应,肯定会请他去拍广告。 大迷糊的反应并不夸张。 想想自己食不下咽的玉米饼子在他嘴里是美食,以此为基准就知道士力架的美味了。 王忆说道:“先干活,干完活还有好吃的。” 这下子好了,大迷糊甩开膀子跟旋风一样在屋里屋外刮了起来。 王丑猫也下手,小小年纪可动作比王忆麻利。 王忆收拾着杂物发现,自己干活的本事还比不上个十岁小孩! 这屋子是给学校当库房用的,说心里话王忆是想从里头捡点漏的,万一找到个文物啥的呢? 结果里面全是破烂杂物,除了一个碗就是一瓶墨水几支烂毛笔,最多的是砖头,这应当是部队当时修课桌留下的。 砖头反而最有用,它能做灶台、搭桌子,王丑猫去挖土、大迷糊去挑海水来和泥。 王忆说道:“这里不是有水吗?怎么还要去山下挑海水?” 大迷糊说道:“这是清水,我去挑海水。” 王丑猫解释道:“王老师,咱岛上缺水,清水只能给人和牲口喝,和泥得用海水。” 每一座营房都挺宽大的,接近一百平,毕竟要住三十个官兵。 收拾出来后里面很宽敞也很干净,墙壁下半部是做工精细的石条,上半部是青砖,青砖上还印着字:为人民服务! 他抚摸着这些青砖感觉到了时代的脉络。 房间里放上床、支起蚊帐,再用砖头和废木板架两张桌子放东西,清清爽爽顿时有了宿舍的气息。 王忆挺满意的。 这一忙活就是半天时间,王丑猫和大迷糊哼哧哼哧的修灶台,他插不上手便伸了个懒腰歇息一下。 此时太阳西斜,傍晚来临。 王忆往西看,海风猎猎扑面,有橘黄的光芒悠悠然然的飘洒。 夕阳余晖越过一条又一条海浪、照过一座又一座海岛,漂在海面上、洒进人眼里,将云彩染成橘红,将海面染上橘色。 海上波涛翻涌,或大或小的渔船挂起了风帆乘风破浪。 海鸥海燕和许多他不认识的海鸟掠着海面飞翔,像是穿梭在梦幻中的精灵。 偶尔也有大船出现在远处海面上,王忆看不清它们的具体形态,但它们会时不时的鸣笛。 汽笛声很响很悠长,拉着长腔传过来,一直穿进人心里。 王忆来感觉了,他看看手头上有毛笔有墨水,便找了块木板钉在门顶,挥毫泼墨写下三个字: 听涛居! 观海听涛。 王丑猫甩着泥走过来:“王老师,灶台搭起来了。” 王忆去看了看,赞叹道:“你俩真能,还会搭灶台呢。” 王丑猫使劲一吸鼻涕咧嘴笑,笑出一个大花脸:“这有啥难的?比乘法口诀简单多了,把铁锅能盘住就行了,这山顶风好,所以不用烟道也不用风箱,简单。” 灶台既然搭建起来了,就该开个火做个饭。 王忆看看这会村里人还在上工,暂时没人上来找他,于是他赶紧把包里的泡面拿出来。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王老师在吃上是讲究人。 他不吃寻常泡面,吃的是汤达人! 一大包汤达人是五包,他考虑到大迷糊的饭量,那他吃一包、王丑猫能吃半包、大迷糊吃三包半,这绝对够了。 三包半的泡面,就算大迷糊长了个瘤胃能反刍,这也够了! 中午有人送了干柴,王丑猫用报纸引燃玉米棒子又点燃了干柴,王忆倒上水烧了起来。 大迷糊蹲在旁边憨笑:“王老师,你拿的嘿嘿,拿的什么?” 王忆说道:“方便面,这个你们知道吧?” 大迷糊吊了吊眉头:“知道,方便是拉屎,这个要一边拉屎一边吃吗?” 拾掇火头的王丑猫抬头说道:“你真笨,方便面可好吃了,不过我没吃过,我就吃过调料,调料也好吃,下了面条拌一拌,很鲜还没有腥味。” 火苗快活的舔着锅底,清水很快翻滚,腾腾热气冒起。 王忆将汤达人的包装袋送入柴火里毁尸灭迹,将汤包、酱包倒入水里,又把一块块面板放进去。 调料包他倒了三包,不能太咸。 他把三个调料包递给烧火的王丑猫,王丑猫撕开舔了起来。 王忆苦笑道:“不是,我让你烧掉——你别这样,你这样弄的我怪心酸,你要是爱吃调料那这里还有两包给你了。” 王丑猫根本不听他的话,舔完了后将料包放嘴里咀嚼起来…… 水继续沸腾,大迷糊蹭的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锅子里看。 王丑猫不烧火了,他也站起来看向锅子。 泡面这东西吃起来或许寻常,但闻起来味道实在霸道,这玩意儿的味道能吊打厨师精心烹饪的菜肴,当然口感要被厨师吊打。 王忆洗了三个碗,两个碗是满满一碗面,一个碗里的面少一些,而锅子里还有一大坨。 两个满碗自然是给他和大迷糊的,他这会也饿了,早上、中午吃的太少,下午干活消耗体力。 三碗面排开,王丑猫的眼睛跟盯上了耗子的猫眼睛一样,死死看向最满的一碗。 王忆说道:“你吃不下吧?” 王丑猫吸溜着鼻涕说道:“吃的下。” 而大迷糊已经上手了,让王忆吃惊的是他去拿了少的一碗。 王忆笑道:“大迷糊还懂孔融让梨?” 大迷糊用筷子抄起面条使劲吹,吸溜吸溜、狼吞虎咽:“好吃,太好吃了,亲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王忆说道:“慢点吃,锅里还有,你这也太夸张了,方便面还能有大虾螃蟹好吃?” 大迷糊含糊的说道:“比大虾螃蟹好吃一百倍!” 王丑猫连连点头,他吹了吹不顾吹凉了就吃了起来,然后使劲吸气:“嘶嘶,嘶嘶,啊呦,真香啊,王老师真好吃,真香啊。” 大迷糊一仰头,将碗里的汤倒入嘴里,站起来又抄面。 他并没有抄满满一碗面,而是抄了半碗搅和着继续吃。 王丑猫猛地反应过来:“哎呀,忘记了,吃面应该少抄点,这样凉得快。” 大迷糊瞥了他一眼,嘴角挂着冷笑。 王忆愣住了。 WQNMD! 刚才他还以为大迷糊是发扬风格,原来在吃饭这件事上,他在第一层,王丑猫在第二层,大迷糊在第五层! 他吃到半碗的时候,王丑猫那一碗稀里呼噜吃完了,他站起来跟大迷糊一样舀了半碗。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这孩子跟大迷糊抢饭吃! 王忆以为他吃半包面差不多就饱了,结果最终是自己吃了半包面,王丑猫和大迷糊争抢着吃了四包半的面! 夕阳余晖洒落,他心里有点忧伤。 失算了。 连面带汤,最终锅底干干净净。 王丑猫心满意足的摊开腿坐在地上,满脸幸福的笑:“真好,王老师真好吃。” 王忆叹气道:“你这话容易让人误会,是方便面好吃。” 王丑猫使劲点头:“王老师下的方便面真好吃。” 他又充满向往的说道:“王老师,我要好好念书,然后当大官,然后我就天天吃方便面,一顿吃两包,一天吃好几顿!” 王忆佩服不已:“你真是志向远大!” 王丑猫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是做梦,以后一天能吃一包方便面也行。” 王忆说道:“不不,你这不是做梦,等你长大了随便吃方便面。” 大迷糊刮了刮锅底什么也没刮出来,于是他叹了口气:“没吃饱,还饿。” 王忆只想说我草。 岛上响起清脆嘹亮的敲钟声,是王东喜在村委门口敲一口古钟。 这是收工钟。 岛上热闹起来,妇女老人少年们下工,欢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 海上的渔船也先后归来,渔家汉子们吆喝着往下搬装着渔获的筐子。 大迷糊和王丑猫离开,不久后秀芳挎着个竹筐上来了:“下午急着上工,忘记把鱼胶给你送过来了,这样今天没法给你熬胶补门窗裂缝了,你先顶一顶。” 竹筐里都是鱼胶,有王忆之前见到的军用水壶形状的鱼胶,也有一些新鲜的小鱼胶。 秀芳把竹筐递给他,然后在屋子里转了转:“还行,挺干净的,不过你自己住不害怕吗?要不要让大迷糊过来给你做个伴?” 王忆笑道:“村里这么多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秀芳说道:“也对,岛上没有蛇没有坏人,没什么好害怕的——哎哎,你把鱼胶就这么放着?那不行,岛上老鼠可多了,你得把竹筐盖起来,盖严实了。” 一听这话王忆呆住了:“什么?岛上老鼠多?” 秀芳说道:“那肯定了。” 王忆的脸有些发白了:“那、那这样吧,还是让大迷糊今晚过来给我做个伴吧。” 秀芳哑然失笑:“你堂堂男子汉害怕老鼠?” 王忆尴尬的笑。 他不怕虫不怕蛇不怕女人,就怕老鼠! 11.82年的第一个清晨(感谢朋友们打赏) 秀芳盛情邀请王忆下去吃饭,王忆坚定的拒绝了。 他说他累了,已经吃了点面就行了。 结果秀芳坚持着给他端来一碗虾酱炒鸡蛋和一块跟他脸差不多大的玉米饼。 王忆感动不已。 这就是乡情! 王忆觉得,对于一个少时便失去了父母关怀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觉得珍贵的东西了。 嗯…… 除了能双穿两个时空的钥匙。 嗯…… 还有健康长寿。 嗯…… 算了不能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伤感情。 从节气上来说如今距离立夏没几天了,但从实际气候来说现在海岛的夜晚还是有点冷。 岛上没通电没有灯,家家户户烧煤油灯。 社员们过日子,不舍得乱烧煤油——不仅仅为了省钱,也想给国家、给集体省点能源,所以天涯岛的夜晚很无聊。 只有一轮特别清澈的月亮照耀着岛屿和大海,只有海浪的声音陪伴着岛上的人。 这也挺浪漫的。 秀芳离开不久,有人来了。 王忆以为是大迷糊,结果来的是王东峰,而且他一进门就是一句炸雷: “王老师,听说你下面很好吃?” 正躺在床上倾听涛声的王忆猛的就爬了起来,一脸惊恐:“你是玩梗、就是开玩笑还是啥意思?” 老GAY钻被窝,把黄花小伙子整哆嗦了! 王东峰说道:“啥?你让我玩什么?我刚才听人说你给大迷糊和二郎哥的小鼻涕下面吃来着,他们都说你有好调料,下的好吃。” 王忆沉默了。 原来是无心之话。 他重新躺下,说道:“嗨,是方便面本身带的调料好吃。” “其实也没多好吃,大迷糊和丑猫俩没吃过方便面所以吃了个新鲜,你想想就知道了,方便面还能比大虾螃蟹好吃?” 王东峰笑道:“他们说的可是老神了,说特别好吃。” “没有海鲜好吃。”王忆说道。 王东峰说道:“你要是乐意吃海鲜,那明天——算了,明天不大行,后天,后天早上退潮,我带你去梅花滩赶海。” 后面又有人到来,几个青年人结伴而来: “王老师,你真在首都念书呀?首都啥样,你给咱讲讲。” “对,讲讲天安门,我爱BJ天安门……” “还有人民大会堂、英雄纪念碑,还有长城,首都啥样啊?是不是可好了?” 王忆也不知道这年头的首都啥样,不过天安门、人民大会堂、英雄纪念碑他都了解,这样他扯开了胡诌八扯即可。 后面又有人到来,这次来的是大迷糊。 大迷糊带着铺盖卷来的,他也不用床铺,随身带了床破席子,将席子往地上一扔,光着膀子拉着被子就上去了。 王忆当场看呆了。 小伙子睡冷炕,全靠火力壮啊! 大迷糊躺下后就安静的睡着了,无声无息,让王忆大为高兴。 他很担心这哥们会打呼噜。 王忆跟一行人聊到了半夜,最后王东峰赶人了:“都走都走,王老师不睡觉啊?王老师不睡咱也得睡,明天还得上工呢。” 青年乌拉拉的离开。 只留下一股脚臭味与烟味混合的古怪味道…… 王忆看看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大迷糊,便把自己床上的褥子扯下来分给他。 大迷糊接过褥子问道:“王老师,这个你给我,那你铺什么?” 王忆说道:“嘿,你还没睡呀?我有床,你不用管,你睡你的。” 大迷糊没客气,接过褥子铺好又躺下:“没睡,听你们讲古,我就爱听人讲古。” 王忆说道:“现在睡吧,早睡早起好作息。” 大迷糊点点头:“嗯,我听你的,王老师你对我好,除了我爹就你对我好,把自己的褥子给我睡。” 王忆哑然失笑。 然后从大背包底下抽出睡袋。 2022年的天涯岛可是荒岛,他上岛之前做好了万全准备。 他钻进睡袋准备听着涛声、嗅着海风香甜的睡,结果大迷糊那边开始了:“咕-嘎、咕-嘎……” 王忆翻了个白眼。 行吧。 不出意外,这哥们打呼噜!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呼噜声落下,磨牙声响起。 王忆有点受不了这声音,这种声音和指甲刮玻璃、石子喇黑板一样,让他起鸡皮疙瘩。 他忍无可忍准备叫醒大迷糊,结果磨牙声停下了。 他刚松了口气—— “砰!” 王忆忍不住就爬了起来。 你这是放屁还是放鞭?或者这就是传说中的鞭屁入里? 本来他做好了大迷糊打呼噜的准备,他想过了,反正涛声扰人,这样就算有呼噜声也没事。 可没想到大迷糊不光打呼噜还磨牙,不光磨牙还放响屁! 他郁闷的爬起来,忽然有个小黑影嗖一下子钻了出去…… 老鼠! 一只老鼠被他起身吓到跑掉了! 接着嗖嗖嗖,又有好几只老鼠跑过。 这样王忆简直要崩溃! 他害怕老鼠,这有点矫情但却是有原因的:王忆刚失去父母那阵,同学为了安慰他送他很多DVD光盘让他看电影。 结果有一部电影是灾难片,讲的是老鼠群咬人吃人,而且它还有个神结局: 从群鼠之灾中侥幸活下来的主角被几个灭鼠的消防员救援,主角喜极而泣,然后消防员摘掉头盔露出比人头还大的老鼠头! 这电影把少年的王忆吓了个五迷三道,但真正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是当他看完电影一回头: 沙发靠背顶上赫然趴着只老鼠在吃他放在上面的饼干! 他迄今都记得这电影的名字:《人肉鼠餐》! 也记得那老鼠的样子:天下老鼠一个样,所以他害怕所有老鼠。 老鼠一窜,他这里遭不住了,赶紧跳下床去踹大迷糊:“快快快,快醒,老鼠!有老鼠!” 大迷糊激动的坐起来:“有什么?有老婆?” 王忆叫道:“你做的什么梦啊,是老鼠,有老鼠!” 大迷糊听清他的话后遗憾的叹了口气:“唉,老鼠啊,老鼠又不能吃,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王忆无语了。 你他吗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他吗的高兴! 老鼠被吓跑,他们只能继续睡觉。 王忆也是奇了怪,白天他检查过,这屋子里没有老鼠洞,那老鼠哪里来的呢? 带着疑问他钻进睡袋里,还好他买的睡袋有兜帽,拉上后可以连头一起捂住,只靠呼吸孔呼吸。 这样呼吸会艰难一些也有点热,但安全,不至于被老鼠给咬了。 这是他来到82年的第二个夜晚。 没有酒精的加持,他久久不能入睡。 但早早的醒来了。 清晨大队村委前的古钟很响亮,声音极具穿透性。 王忆钻出睡袋看了看。 大迷糊的铺盖随意扔在地上,人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打着哈欠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去。 又下雾了。 雾气从天上落下在海上和海岛上,像是垂下的帷幕,将海与岛包裹于一起。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才蒙蒙亮。 王忆伸了个懒腰,张开嘴来了一口1982年的晨风。 他站高望远,今天的雾气不像他在22年时候碰到的那么浓,依稀还能看见远处海上经过的船舶,更能看清山下的房屋和行人。 雾气包裹着小岛,四面八方,一派虚无缥缈。 岛上人起的早,但不着急,他们疏疏缓缓的出门,然后彼此间其乐融融的打招呼: “他二叔,吃了没?” “还没呢,回去就吃,你家呢?” “我家也没有,我去海边看看昨晚放下的鱼篓,说不准能碰上两条舌头鱼。” “大黄,回来了,瞎跑什么?” “哟,王老师你起来了?”敲钟的王东喜笑着过来打招呼,“我听说大学生爱睡懒觉,没想到王老师你起的挺早,还挺精神。” 王忆露出虚伪的假笑:“刚回到家乡,心情激动,忍不住就早点起来看看家乡的清晨。” 王东喜说道:“后面你有的是时间慢慢看,对了王老师,这个周你不用开课,我先把以前老师留下的课本和笔记给你送过来,你先备课。” “然后支书去县里跟教育局的领导打个批示,把去水花岛借读的学生给你调回来。” 岛上都是麻利人,王东喜很快给他送来个纸壳箱。 箱子上有浓墨淡彩的一行大字:参桂补酒,男人的好朋友,你值得拥有! 王忆自然知道这箱子里是什么,他打开之后,最上面是一本卷边的课本,封面上是五只并头飞翔的大雁,零散分布着几朵红色的枫叶。 右下角几个字: 五年制小学课本。 语文。 人民教育出版社,第一册。 他翻开书页,左边是目录,右边是彩绘图。 图上拉着红色横幅,写着‘欢迎新同学’,有学生向老师鞠躬行礼、有穿列宁装的家长送孩子入学、有肩膀上挂着三条杠的少先队成员带领同学进入教室…… 这一切对他来说很陌生。 但又很新奇。 王东喜看着他凝神翻看课本,说道:“王老师你先看着,喏,这里是早饭,我老婆今天早上烙了猪油饼,给你送两张尝尝。” 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张金灿灿的面饼。 面香猪油香,香气扑鼻! 王忆连连道谢。 这个可以,这个开胃! 12.突兀的开学 王东喜给他送来的不光面饼,还有咸菜。 是今年新腌的香椿芽。 岛上树多,家家户户种两棵香椿。 翁洲市春天暖的早,香椿发芽也早,现在是阳历三月底,已经可以掐第二轮了。 不像腌久了的香椿芽那样呈现黑绿色,新腌的香椿芽还带着碧绿色,很嫩,一掐能出水。 咸菜用半张报纸包裹,王忆高高兴兴的带着回屋子,这样有猪油烙大饼也有香椿芽,距离一顿丰盛早餐只差一碗粥。 昨天有人给他送来两斤小米,所以粥也有了。 用大锅熬粥不合适,但王忆的行李箱里有野外野营炉,是折叠防风气炉,带丁烷长气罐。 这东西火力很猛,规格适中,适合煮粥。 于是他看看外面没人,便去把门关上挂了锁,然后掏出绿色钥匙打开。 开门又是时空屋,他的两个大行李箱在里面。 打开行李箱他拿出防风炉和气罐,心里想着82年的时间和听涛居的位置,推开门回来。 现在他发现了,不是每次进出时空屋都会穿梭时空,而是看他开门时心里想的时间和位置。 他心里想的时间和位置才是锚点。 组合防风炉和气罐煮上小米粥,他想到自己上岛有两天多时间了。 便又返回22年的岛上给波叔和市委的周科长分别打了个电话报平安,以防他们联系不上自己而登岛寻人。 这个电话很有必要。 波叔急迫的说道:“你小子怎么才想起我来?这两天我们联系不上你,小周都要组织民警上岛寻找你了。” 王忆笑道:“岛上风景好,我流连忘返了。” 波叔又交代几句,这才放心。 回到听涛居,小米粥水竟然开了。 我的火力太猛了! 王忆等着煮粥的空子将香椿芽装入盘子,然后无聊的拿起半张报纸看了看。 这是《翁洲日报》,头条是《翁洲揭开‘全民文明礼貌月’活动序幕——轰轰烈烈,扎扎实实,讲究实效》。 下面几条是《国务院关于开展全民义务植树运动的实施办法》、《动员起来,人人讲清洁讲秩序讲礼貌》…… 王忆对这些新闻没兴趣,他翻过来看是国际新闻,这就有意思了: 《俄国佬在阿富汗腹背受敌日子难过》、《苏联的军事占领使阿富汗经济陷入困境》、《民柬游击队潜入金边市袭击越军》。 新闻上说:“意大利报道称,苏联军队在阿富汗实际上被围困了,他们不只是阿富汗游击队在农村和山区伏击的对象,也是城里打击目标……” “苏联的文官和军人必须随时携带武器进行集体行动,他们只局部控制了大的中心城镇,而游击队员却控制着农村和山区……” 王忆读着读着乐了。 如果放在21年这个时候,那报道把苏联换成美国可以再发一遍。 阿富汗帝国坟场之名,实至名归! 他又往下看是体育版,第一条竟然是《在尼赫鲁金杯国际足球邀请赛中,中国队获亚军》。 这把他吓一跳,国足还有这么猛?难道这比赛只有两个队? 小米粥煮的差不多了,他放下报纸熄灭改成焖。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快。 大迷糊冲了进来,拎着个网箱站在门口直勾勾的往里看。 王忆心里发毛:“你看什么呢?” 大迷糊嘿嘿笑:“闻见香味了。” 说着他扔掉网箱过来坐下,很自觉的将包袱里的猪油大饼拉到自己跟前然后问小锅:“这是什么?里面咋有小米粥?” 王忆叹气道:“这是锅这是什么,你可真会赶时候,早上你去哪里了,我这刚煮熟饭你就回来了?” 大迷糊站起来把门口的网兜拉过来:“你爱吃大虾吃螃蟹,早上潮水活泛海货多,我给你摸了。” 老旧的网兜里,大大小小的螃蟹、海螺、扇贝、淡菜和蛤蜊,还挺多。 王忆愣了愣,问道:“你是早起给我摸海货去了?” 大迷糊点点头,打开包袱准备吃。 王忆心里感动,说道:“行吧,那你等等,等小米粥熟了一起吃。” 大迷糊说道:“不用哩,光是大饼也香。” 王忆暗道这大饼可是猪油刚烙出来的它能不香吗?可问题是这大饼太少,不够你填肚皮的,还是混着小米粥一起吃吧,好歹能当一顿饭。 问题是这样小米粥煮的太少。 他打开盖子看了看,这年头的小米是农家肥喂出来的,一年一季,能熬出米油来,黄澄澄、黏糊糊,一开锅盖香气跟气浪似的往外喷涌。 大迷糊眉开眼笑:“我能全喝了。” 王忆说道:“嗯,你真会说实话。” 昨晚煮的热水已经成了凉白开,他索性往里加了半瓢的水,小锅顿时满了。 大迷糊赶紧说:“别加水,加水不那么香了。” 王忆说道:“不加水很烫,给你把嘴巴烫掉皮!加了凉白开正好痛快的喝,来,都给你喝!” 大迷糊惊呆了:“啊?真的?王老师你呢?” 王忆说道:“我吃海货。” 他去把门外灶台上了火,倒上两瓢水,海货一起扔进去煮。 可惜没有大米,否则来个海鲜粥才爽。 大迷糊蹲在门口连吃带喝,吃着喝着突然哭了起来。 王忆愕然:“你哭什么?好吃哭了?” 大迷糊摇头哭道:“不是,王老师你对我真好,你自己吃海货,把饼和小米粥给我吃,就支书和你对我最好!比我爹对我还好!” 王忆安慰他道:“行了别哭了,我是喜欢吃海货。” 大迷糊哽咽道:“我只是迷糊,我不傻,谁能爱吃海货不爱吃猪油大饼和小米粥呢?螃蟹海贝有什么好吃的?又吃不饱肚子!” 王忆一时无言以对。 锅里水开了便可以熄火。 然后他也可以连吃带喝:就是海贝忘记淘沙了,吃起来有点牙碜,不过煮海鲜的汤水极其鲜美。 他吃完早饭,天涯岛也开始正式上工了。 渔船驶出,各队妇女分散开,然后有人便唱歌,很快好几个人跟着唱: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大迷糊竟然也会唱这首歌。 他说之前岛上驻扎过部队,所以社员们学会了许多军歌,八零年以前海福县每年还组织各公社进行军歌比赛。 朝阳高升,云雾散去。 日出从东方天际一缕光到四海明亮就是一刹那,当真是太阳突然间就从海平线下跳出来了。 晨晖遍洒全岛,海上的蓝色带上了丹红,天与地、岛与海、树与草,瞬间如一色。 王忆坐在门口石头上看课本。 大迷糊去海里洗锅碗,回来时候扛着一张躺椅。 王忆打眼一看愕然道:“这不是支书的躺椅吗?” 大迷糊说道:“嗯,现在没人坐,王老师坐。” 后面王丑猫又来了,他发现王忆这里没有板凳,就跑回家去拿来一张老条凳。 看见王忆看课本,他凑上来跟着看。 王忆一边翻阅算术课本一边问:“你喜欢念书吗?” 王丑猫郑重的点头:“喜欢,领袖说人有了学问好比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很远很多东西。没有学问如在暗沟里走路,摸索不着,那会苦煞人。” 王忆吃惊:“你觉悟够高的呀。” 王丑猫咧嘴弱弱的笑了笑,小声说道:“这是支书爷说的,其实我喜欢念书是因为念书能当官,当官能吃饱饭,吃方便面。” 王忆说道:“念书确是能当官,但你想当官不能是为了自己吃饱饭,是要带着大家一起吃饱饭,一起吃上方便面!” 王丑猫赶紧点头:“对!” 过了一会有妇女上来递给他两个苹果,问道:“王老师,你这里要开学校吗?” 王忆站起来说道:“嫂子你好,不是我要开学校,是咱的学校重新开班。” 妇女问道:“那育红班也开吗?” 王忆犹豫了一下,说道:“也开、吧。” 妇女顿时欢天喜地的走了。 过了一会她又回来,手里牵着个娃,怀里抱着个娃。 王忆心里咯噔一下。 我草,不会是要让我看孩子吧?我是人民教师不是幼师! 妇女来了把俩孩子递给他,很放心的转身就走,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他俩不听话,你就放心的揍!” 俩娃娃大的一个五岁,小的那个三岁,一人手里攥着一块青萝卜。 王忆看他们,他们看王忆。 大眼瞪小眼。 王忆问道:“你俩叫什么?” 俩娃娃傻傻的看着他,不说话,就是吸溜鼻涕。 王丑猫指着他们说道:“她是姐姐,叫花鞋,他是弟弟,叫皮鞋。” 王忆一愣,这是什么名字? 不过想想自己的小名他又了然,岛上人奉行贱名好养活,给孩子起小名讲究下贱难听,这样小鬼厌倦不会来缠孩子。 两个孩子不知道是怕生还是被亲娘临走前那句话给吓到了,并不闹腾,在门口坐下小心翼翼的啃萝卜。 王忆想跟他们打交道,便问道:“萝卜好吃吗?” 花鞋点点头,皮鞋摇摇头:“辣,咸。” 王忆递给他一张纸巾叹气道:“辣是对的,咸是因为你鼻涕流上面了。” 他又把妇女给自己的苹果拿出来要分给两人,两个孩子顿时高兴的手舞足蹈。 王丑猫蹲下问:“皮鞋你吃苹果,把萝卜给我吧。” 皮鞋摇摇头,赶紧将萝卜块装进脏兮兮的裤兜里。 王忆正琢磨着怎么带俩孩子玩。 这时候村委办前响起王东喜的招呼声: “二嫂来了?带着孩子来见王老师?” “大婶子好,你们都带着孩子?这是来干什么?” 一个老太太乐呵呵的声音传过来:“祥文家的大学生小子不是当老师了?育红班又开了,我们把孩子送过来。” 王忆惊恐的抬头看去。 妇女老太们拉扯着一个个人类幼崽欢天喜地走来…… 13.斗天斗地斗小崽 万万没想到。 我这么快就成了人民教师! 王忆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一群孩子,粗略数来得有二十个! 孩子们认生,如果单独送给他照顾,那他们能老老实实的,可这会一群送过来,而这群孩子都是认识的—— 树起猢狲聚啊! 这下子好了。 鸡毛炒韭菜——乱七八糟。 本来他们一个个就皮的没边,每一个在家里都能闹成狗腿子进村——四邻不安。 聚在一起还不是油锅里撒硝酸甘油——炸了锅? 这把王忆真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先前花鞋和皮鞋老老实实,小伙伴这一来情况变了。 好家伙,皮鞋跟人家显摆自己的苹果,结果有人去抢他的,抢的他哇哇哭,花鞋护弟弟,凶悍的去扑打那孩子。 问题是人家孩子也有哥哥姐姐啊! 起初他们只是闹,现在是打,王忆面色悲苦:这些兔崽子怎么这么会整活? 他现在可是深切体会到了刘红梅昨天那句话: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 有饭吃谁来遭这罪! 王丑猫自觉成为了他的小狗腿子,看到他手忙脚乱便主动上去给他分忧解难: “草拟娘,别打了、都别打了!住手,给我住手,否则我揍死你们!” 他个头瘦小,但在一群小崽子里也算是个巨灵神。 这样他一番威胁总算唬住了小崽子们。 王忆松了口气。 但他这口气松的太早! 渔家人要劈风斩浪、战天斗海才有饭吃,所以他们性子彪悍,这种彪悍一代代遗传,渔家娃们天生就善战! 小崽子们不打群架了,他们看向王丑猫,忽然往他身上集火:“二猫你也敢嗷嗷?我哥前天才脱你裤子打的你哭,一起揍他!” 王丑猫威风不过三秒,转身就跑。 王忆一看这样不行。 狗腿子被人民群众给推翻了,他做主子的得下手了。 他掏出手机放了缓存下来的歌,随着‘呜’一声响,小崽子全愣住了。 Party-Train! 俗称开火车! 王忆是火车迷,他可太爱看抖阴上的开火车了,所以就把这歌缓存下来了。 手机上火车汽笛声响起来,小崽们吃惊的看向他的手机。 王忆将手机收回袖子里,然后摇摆手臂。 一个大孩子急忙指着他手腕叫道:“王老师的手里有火车!《铁道游击队》里火车就这么响!” 一个女孩惊奇的说道:“是收音机,王老师有收音机,支书家就有收音机,能唱歌!” “瞎说,收音机老大了。”花鞋说道,“我舅家也有,我摸过,那收音机很大。” 这下子崽子们不闹腾了,纷纷绕到王忆跟前嚷嚷起来。 王忆冷笑一声,老子堂堂社会主义接班人,还治不了你们一群小屁孩? 手机这东西不能暴露。 他镇住孩童们后直接关闭收在了袖子里,然后大喝道:“都给我排排坐好,坐好以后发糖!” 话音一落。 王丑猫第一个坐下。 准备去捞海草的大迷糊见此也冲上来在旁边坐下。 王忆暗道一声我干。 他对王丑猫说道:“你起来,给我当助教,那个大迷糊你也起来,你当、你当保安——不对,你不是去捞海草吗?” 王丑猫遗憾的起身。 大迷糊摇头:“我坐好了吃糖,吃了糖干活有劲。” 听到这话,王丑猫也壮胆坐下:我也要吃糖,我也要有劲。 王忆说道:“助教和保安一人两块糖!” 他一说两人啪一下就站起来了,很快啊,然后上来就是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 王忆为了补充能量也带了巧克力豆,一瓶巧克力豆上百颗,他便拿出来分下去。 崽子们吃到嘴里坐不住了,纷纷爬起来要开抢。 王忆脸色一沉:“都坐好,谁听话谁有糖豆吃,不听话的没的吃,都不听话的我喂狗!” “喂、喂我吧。”王丑猫小心翼翼的说道。 猫猫男孩,在线卑微。 王忆看不下去,倒了几个糖豆递给王丑猫。 巧克力豆吸引孩童们老老实实,王忆接下来就是考虑怎么消耗他们的精力。 这得给他们找个游戏做。 人多且能消耗精力的游戏——很简单,老鹰抓小鸡。 他亲自当鸡婆子,小崽子们轮流当老鹰,只要老鹰能抓到小鸡就能得到一枚巧克力豆奖励。 但这不那么容易。 王忆决心消耗他们精力,所以他可不会对老鹰手下留情。 然后开始了…… 然后王忆开始气喘吁吁了…… 然后王忆遭不住了:“停停、呼呼,停停,呼呼呼呼!” “婷婷姐姐去水花岛上学了。”王丑猫说道,“王老师你找她干什么?” 王忆摆手:“不是,停下,呼哧呼哧!停下歇、歇歇!” 小崽子们大为失望。 王忆喘着粗气问:“你们不累吗?” 小崽子们连连摇头:这才哪到哪? 王忆服了,小崽子们这年头顶多吃饱饭,那么他们哪来的过剩精力? 他躺在地上拼命呼吸恢复体力。 有崽子担心的问道:“王老师是不是要死了?我爷爷就是这样,躺着使劲喘气然后死了。” 王忆只好爬起来,说道:“老师昨晚没睡好,今天体力不支,这样,咱们改规则。” 他不当鸡婆了,让小崽子们轮流当。 五分钟一轮游戏。 老鹰抓到小鸡就能得到一枚巧克力豆。 老鹰抓不到小鸡那鸡婆就能得到一枚巧克力豆。 小鸡连续三轮不被老鹰抓到也能得到一枚巧克力豆。 王忆终于把一群小捣蛋鬼拾掇的服服帖帖。 当然这也跟这时代的孩子天真易哄有关。 中午头要放学了,王东喜给他喊了一嗓子:“秀芳中午包饺子,让你过去吃饺子。” 王忆还真是饿了,便草草洗了把脸去支书家里。 王向红不在家,上午坐邮船去县里了,所以王忆没想到秀芳嫂子中午会包水饺。 他进门的时候秀芳正在‘哆哆哆’的剁菜,全是荠菜。 看见他来了秀芳便笑:“昨天下工去摘了些荠菜,春天的荠菜,好吃呢。” 王忆连连点头。 春天的荠菜水饺确是美味。 面已经和好了,一盆子面黑乎乎的,这算是个时代特色,家家户户吃的黑面,又叫三等粉。 这东西可不是粗面,它是小麦加工为白面粉后的一种副产物,有丰富的麸屑,口感比面粉要差的多。 不过这年头有黑面吃也不错了,王忆觉得这总比玉米饼子强。 看见他盯着黑面看,秀芳表现的还挺骄傲:“我公爹特意从库里临时支的面粉,本来我以为要给你包地瓜面饺子吃了。” 王忆嘿嘿笑:“其实地瓜面也挺好,健康。” 话是这么说,你吃我推荐、真吃我不吃。 地瓜面听起来挺不错,但他吃过粗糙苦涩的玉米饼子后对这时代的粗粮面不抱希望了。 秀芳剁了菜开始调和饺子馅,她把盆子里的荠菜团给分了两份,一份倒了半瓶花生油,另一份只倒了一点油。 拾掇的差不多了,她放下面板开始包水饺:“王老师会擀皮还是会包水饺?” 王忆两手一摊嘴一张。 会吃。 秀芳明白他的意思后哈哈笑,她抓了一把面粉摊开说道:“那你可得学,你不会包饺子,以后你媳妇儿可不乐意。” 王忆撸起袖子说道:“行,那我就拜嫂子你为师,跟你学着包水饺。” 秀芳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要学等咱用特等粉包的时候再上手,这是三等粉,饺子皮没劲,不好拾掇。” 王忆问道:“咱队里每人每年能有多少麦子?” 秀芳轻轻叹了口气:“咱岛上都是穷地,不长麦子更没水种水稻,所以吃的是国库统销粮,年底每人分二十斤面、二十斤米,平时有统销指标再买再分,否则就要买议价粮。” 她给王忆介绍。 这两年因为南疆有战事,粮食供给紧张,供销社便给供应了麦子和稻米自己来打磨。 外岛人家分到麦子少,这样磨出的面粉自己是舍不得吃的,留着伺候客人,做面条、包水饺、包包子,这都得靠白面。 即使村里人吃面粉,也是吃地瓜面,但地瓜面不黏糊没有劲头,不适合包水饺。 如果要用地瓜面包水饺那得用黏筋,所谓黏筋就是用石碾把黏筋草秸碾碎筛出细面,调地瓜面时把它们掺和进去。 但这样依然不太适合包水饺,还是没劲,所以饺子馅不能放得太多太满,否则一下锅、水一滚就碎了。 秀芳是个能干的妇女,双手跟流水线一样,自己擀皮、自己上馅、自己捏合,很快把一个个饺子包出来了。 她收拾着水饺说道:“王老师你去门口看看,你哥应该快回来了,他回来了咱再下饺子。” 王忆问道:“我哥没出海?” “出海了,去扎海参了。”秀芳说道。 王忆疑惑:“那他中午回来吃饭?” 出海干活路上耗费时间多,一般一出去就是一天,中午带上干粮随便对付两口即可。 秀芳叹了口气说道:“不回来待在外面干啥?老龙湾现在天天有汽船跑,海水不是个海水样,上面飘着一层汽油,海水也不是海水味,成了汽油味。” “这样海参都给熏死了,没死的也熏跑了,去一趟扎不着多少参,顶多够半天活。” 14.赶海的汉子 王东方赤着脚、挽着裤腿回来,嘴里叼着烟斗,面色疲倦。 他肩上扛着渔具,王忆上去帮忙卸了下来。 秀芳开始下饺子,问道:“今天咋样?扎的货多少?” 王东方闷声闷气的说:“不强。” 秀芳叹了口气:“真是邪了门,海参都让柴油赶跑了?” 王东方坐下磕了磕烟斗,从烟袋里捻出烟丝又上了一锅:“唉,其实是有的,今天水花岛和聚宝岛都有船在那里,我看他们扎了不少。” 一听这话秀芳顾不上下饺子,将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出来问:“那怎么能?咱七村八镇的人,扎海参本事有几个能比得上你?” “他们有好家伙什。”王东方闷闷的说道,“水花岛几户人家凑钱买了柴油机船来扎海,那船厉害,上面有个机器能造氧气,人叼着根管子下水,一口气能在水下扎一个小时不带上来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这怎么比?” 秀芳难以置信:“他们哪有钱买船买机器?水花岛我清楚,都穷的很。” “贷款,信贷员从去年就到处跑,唉。”王东方又叹了口气。 王忆问道:“那咱岛上怎么不贷款呢?也贷款买船呀。” 王东方和秀芳在这个问题是意见统一:“咱又没穷的揭不开锅,贷钱干什么?” “不能欠债,欠债了睡觉睡不着、吃饭饭不香,行了,来,准备吃饺子。” 秀芳将水饺分两拨下锅,一波是加了好些花生油的,还有一波则少有油水。 饺子出锅,王东方先在碗里舀了几个端着碗筷向南、向东、向西去拜了三拜。 这是渔家传统,让南海菩萨、东海老龙王还有祖宗先吃,然后家里人才能吃。 祭拜完了,王东方端了一碗水饺给寿星爷送过去。 这也是岛上传统,谁家有好吃的先给寿星爷分一份。 寿星爷对天涯岛是有功劳的,因为他的三个儿子为人民解放事业而牺牲,后来国家日子宽裕一些,就给烈士家属进行补偿。 市里、县里都给过寿星爷抚恤金和抚恤粮,寿星爷却全给了集体。 其中给抚恤粮是58年,第二年神州大地就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寿星爷把一动没动的抚恤粮全捐给了村集体。 秀芳给王忆说,那可是总共三百斤小米,靠着这三百斤小米,天涯岛的孩子全熬过来了——小孩一天能分一碗海带米汤。 她一边说一边递给王忆一个大海碗,里面满满的水饺。 王忆吹冷吃了一口。 滋味儿还行,很有春天的感觉。 荠菜味很浓郁,但香味不足。 野菜水饺必须得靠大油大肉撑着。 不过他上午跟小崽子们斗智斗勇斗饿了,这会也顾不上挑三拣四,吃的狼吞虎咽。 秀芳下的第一波油水饺分成四大碗,寿星爷、王忆、王东方和王向红预留。 第二拨水饺没什么油,她自己吃。 王忆端着碗过去,说道:“嫂子再给我来半碗。” 秀芳挺诧异:“你吃的这么快?一大碗都造出来了?” 王忆嬉笑:“这不是看你还有半锅饺子,自己吃不完。” 秀发麻利的给他添了半碗,说:“大迷糊会闻着味来,他能吃,得给他留一钵子。” 果然,王东方回来,大迷糊跟上了。 大迷糊进门说道:“早闻见饺子味了。” 他不直接吃,而是去找了块竹片,然后用菜刀雕成个小叉子,用叉子插着吃。 王忆惊呆了:“磨刀不误砍柴工啊!谁说你迷糊?这不是瞎说!” 大迷糊嘿嘿笑,抱着钵子坐在门口胡吃海塞。 王忆将自己碗递给秀芳:“嫂子,这半碗我吃不下了。” 秀芳随意道:“我就说你怎么能吃这么些?你是嘴饱了眼不饱。” 王忆剩下的水饺已经凉了,她端过来就吃。 这年头的渔家没有饮食卫生讲究。 秀芳吃了一口一愣,又去第二拨水饺里夹了一个吃,然后说道:“王老师是个敞亮兄弟。” 王东方问道:“咋了?” 秀芳说道:“荠菜水饺是油越多越香……” “啥饺子都是油越多越香。”大迷糊补充道。 秀芳说道:“对对对,真是的,提到吃你也不迷糊了。” 她扭头对王东方说:“我给你们是多加了菜油的,我跟大迷糊吃的是没多少菜油的,王老师把自己那一碗给我留了一半,又吃了半碗没啥菜油的。” 大迷糊听着她的话,猛然抬起头:“那半碗王老师给我了,他知道我吃不饱。” 说着他眼睛有些发红:“王老师对我太好了,比我爹还好。” 王东方轻叹道:“王老师不愧是有文化的大学生,也有素质!” 他接着再次感叹:“难怪他吃完赶紧走了,这是怕咱发现了他的小心思会跟他推让。” 王忆吃完跑路才不是怕秀芳发现他的小心思后跟他推让。 而是赶紧回去再弄点吃的。 没多少花生油的荠菜水饺不好吃,就是面皮包青草,他吃了没两个都偷偷给了大迷糊。 所以他急着填肚子,必须得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因为下午小崽子们又要整活了…… 王忆看了一天孩子。 然后未来不想要孩子了。 当天晚上王东峰又来了,说道:“今晚早点睡,明天有活潮,早上退潮,咱一起去梅花滩。” 赶海是渔家日常活动。 大集体时代海里渔获都是公家的,要上缴国库支援城市建设,渔民不能随意将捕捞的渔获带回家。 但赶海是例外,所以每次赶海都跟赶集一样,人群熙熙攘攘,妇女孩子们就指望赶海弄点海货改善一下生活。 天涯岛海岸线很长,岛屿一圈都是海,却多数是险峻礁石,只有西北一带有滩涂。 滩涂退潮才适合赶海,天涯岛西北小滩涂养不了王家人,这样他们便出海去找有大滩涂的岛屿赶海。 而有滩涂的岛屿上都有村子,渔家人很有地盘意识,这种情况下不允许外人来赶海。 天涯岛正南十多里外有片海域很神奇,它的水位很低很低,海底是泥沙,平时有海水覆盖,一旦退潮便有大片滩涂露出来。 这是赶海圣地,不光天涯岛的王家人,水花岛的刘家人、聚宝岛的赵家人等等周边住户都会去。 渔家人赶海是讲地盘的,他们得早点去占地盘。 多早呢? 凌晨四点钟! 王忆被叫醒的时候天还漆黑呢,他带了两块压缩饼干当早餐,迷迷糊糊跟着上船,一艘艘船往南奔驰。 船上有妇女孩子也有渔家汉子,王忆上了汉子们的船,听着身边人兴致勃勃的聊天: “现在经济活泛了,我听昨晚收音机说有好几个市县卖商品房了,什么时候咱也去城里弄一套?” “你这辈子就是泥腿子,去京城弄一套也改不了你的命,咱就是农村户口,城里不是咱的地,不用想。” “你买了房子就有户口了,现在买房子送户口。我泥腿子没啥,这不是给孩子弄个城里户口吗?以后找媳妇都好说话。” “争这有什么用?关心点国际大事,北约和华约这几天说是要裁军了,核武器也要裁掉。” “你说这更没用,跟咱老百姓过日子有啥关系?他核武器裁了也不会放天上当烟花给咱开开眼,咱得关心生活,我听说翁洲开了粮油自由市场?家里还有点粮食,我想去看看……” “王老师,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王忆回过神道:“噢,我在想这天漆黑呢,咱去了怎么赶海?” 王东峰笑了起来:“咱去了不直接赶海,去了先占地盘,要是等天亮了再去,那就没地盘了。” “对,以前大家伙都是天亮再出发也来得及,可是后面有些村里天不亮就去占好地方,这样咱没法,咱得去的更早点。”旁边的王东阳说道。 王忆咋舌:娘咧,赶海也要内卷? 梅花滩海域占地面积颇广,它是断续的滩涂带,中间一块大滩涂,四周点缀着小滩涂,如同一朵梅花,故而得名梅花滩。 此时已经开始退潮,滩涂显露出来。 它是沙子为主,很瓷实,人可以直接踩在上面。 一艘艘船直接在滩涂上搁浅,手电筒打开,就像有光剑亮起,黑夜顿时被劈开。 有的手电光朝向天空不断晃动,这一看就是孩子拿着手电玩,他们真把手电光当光剑了。 王丑猫也来赶海,天蒙蒙亮他找到了王忆,说道:“王老师,待会我找了的都给你。” 王忆痛快道:“好,那老师请你吃海鲜粥。” 王丑猫当场流口水了。 太阳出现在东方,有大片云彩挂在天际。 朝阳光芒直冲九霄,白云顿时被染成金黄色,辉光从白云上又得到散射,一时之间整个东方都是金黄! 随后光芒又照在海上照在沙滩上、照在船上照在人身上,美不胜收。 王忆感叹道:“太美了!” 王东阳闻声而来,情绪激动:“王老师,谁家姑娘太美了?” 王忆指向东方:“我说的是日出太美了。” 王东阳顿时没劲了,说道:“王老师赶紧上吧,你就守着这块滩好了,这边海货挺多的。” 他们分开,王东峰偷偷靠近王东阳:“刚才王老师说日谁日美了?” “日谁?日出!”王东阳呵斥他,“你耳朵里整天听些什么东西,这是思想长毛了!” 王东峰缩着脖子快步离开。 随着光芒照亮梅花滩,前来赶海的人家纷纷忙活起来。 各人顾各人。 这样王忆懵了:“老司机带带我,我第一次赶海啊。” 王丑猫说道:“王老师,我会赶海,我领着你,走,咱先找潮池,潮池里有鱼,咱先捡鱼。” 15.大小凶神(再度感谢大家打赏支持) 所谓潮池,是滩涂上有些凹陷或者礁石之间有大石头缝,退潮后会有海水留下,如同小小的水池。 这是赶海的宝地。 原因很简单,退潮时候有些鱼比较倒霉会待在潮池之中,这样海水退走的时候潮池里依然有水,它们便被留下了。 再一个螃蟹鱿鱼海星海虾之类喜欢水,它们被留在滩涂地上后会去下意识找水,优先钻进潮池里。 王丑猫轻车熟路找到一个潮池,朝阳辉光照在上面,竟然有七彩霞光闪动! 一条带鱼被留在了潮池里,正在里面游动! 王忆第一次看到活带鱼,当场就惊呆了:带鱼不大,外表整体是银白色,镀了一层银漆一样的银白、特别纯粹的银白,说是银镜都没问题。 而阳光照在它身上,它扭动身躯,反射出来的光芒五彩斑斓。 美不胜收! 王丑猫欢呼一声:“好运气,竟然碰上活带鱼,赶海能找到带鱼时候很少,这个鱼一旦离水个几秒钟就会死,特别容易死!” 他看看左右,有些遗憾:“都是网兜,可惜带不了活的回去,只能带死的回去了。” 这个小潮池里鱼不少,不光有活带鱼还有几条漂亮鱼,有一条鱼像红鲤,但头背上有一条璀璨的蓝带,其中背鳍位置还有个黑色大斑点,像是个眼睛。 王丑猫说道:“这是一条鲷(diao)鱼。” 王忆问道:“多吊?” 王丑猫愣住了。 王忆哈哈笑:“逗你玩,赶紧抓鱼。” 王东喜听到他的话了,过来说道:“这鱼学名叫无斑刻齿雀鲷,梅花滩上组多的就是鲷鱼,特别是黑吻宽齿雀鲷,碰到大潮池成群结队的。” 无斑刻齿雀鲷个头不大,极其机灵,行动很敏感,在潮池里飞窜着就跟一簇蓝幽幽的火苗一般。 王忆几次下手都没抓到他。 王丑猫直接准备上网兜。 结果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长着奶白色、浅黄色杂毛的老狗突然扑上来,张嘴咬住了这条雀鲷。 老狗有点上年纪,浑身的毛又粗又糙,瘦骨嶙峋,两肋的肋骨跟扇骨一样往外撑起,胸脯子干瘪瘪的快耷拉到地了。 但它肚子往后圆鼓鼓的,这样看起来有些别扭:前半身很瘦,后半身又挺胖。 王丑猫拉了王忆一把,说道:“王老师你往后点,这是个带崽的老母狗,它肯定很凶。” 王忆问道:“噢,它后面鼓鼓的是带了小狗?” 王丑猫点点头:“对,不过它小狗活不了,你看它瘦的哪有奶水?小狗肯定会都饿死,它没吃的,没奶水,养不活小狗。”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很常见,多少人都吃不饱饭,何况是狗? 老母狗占了这潮池,王丑猫就带着王忆离开。 王忆犹豫了一下,没走。 他很喜欢狗,失去父母后他一度精神状态不好,中学时候出现多种精神问题,为此养了一条流浪狗作伴,后来这条狗活了十二年,最终老死在他身边。 这事让他伤心不已,再也没敢养狗,现在看到的带崽母狗让他想起了前两年刚走的老狗,便起了怜悯之心。 他兜里还有两块压缩饼干,本来想当早餐,但船上没人吃东西,他也没好意思吃。 现在赶海忙活起来更吃不上,而且这么多人他自己吃饼干不合适,便偷偷撕开饼干包装袋扔给老母狗。 老母狗吓一跳,脖子上的毛立马炸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低下头呲牙咧嘴发出闷吼。 但它很快发现了饼干,它抽了抽鼻子,又一个箭步上来叼起饼干拼命的咀嚼。 饼干碎屑落在泥沙上,它又连着泥沙添进嘴里。 王忆把两块压缩饼干都喂给了它,它吃过后昂起头看着王忆,目光炯炯有神。 对此王忆只能摊开手表示无奈:“没有了。” 老母狗还是看着他。 王丑猫在不远处叫他:“王老师快来,这里有电光蟹还有海胆,这个潮池好!” 王忆转身而去,余光往后瞥。 他了解狗的习性,把后背交给一条陌生的狗很危险。 老母狗跟着他小跑起来,但颈后毛收起来了,这表示没有敌意。 王忆快步走到王丑猫身边看。 少年找到的新潮池还不小,得有两个平方,很浅,是片礁石。 礁石有岩缝,海胆就藏在这里面,它们的刺都刺棱起来然后紧紧的卡在石缝里。 潮池底下有几只螃蟹,长的跟王丑猫巴掌那么大,腿很细、钳子很小,背壳整体是浅绿中带深绿条纹并散布橙红色点,红绿相间很漂亮,像是涂了一身油彩。 此外水池里还有鱼,灰白的皮上有黄黑色斑,王丑猫说道:“得小心这个鱼,这叫蓝子鱼,鱼鳍有毒,碰一下特别疼!” 王忆正考虑怎么下手,一个大汉忽然过来了,说道:“你俩哪来的,一边去,这是我地盘的潮池。” 王丑猫胆怯的往后退,站到了王忆身后才开口:“才不是,我看见你了,你刚才在那边,你听见我的话才往这里走,你想占我们的潮池。” 大汉脸上挂横肉,长得五大三粗,还有些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他却开着衣襟,露出长满护心毛的胸膛,跟一头黑熊似的。 一看就不好惹。 他蛮横的上去要抓王丑猫:“你个小比崽子说啥?” 王忆不想惹事但从不怕事,从小也是身经百战,没办法,他年纪轻轻没了爹娘,一些小孩总欺负他。 所以面对大汉的凶神恶煞他并没有退缩,而是一把将王丑猫揽在了身后顶向大汉:“干什么?欺负人?” 大汉伸手推在了他胸口,王忆稳住身形反推回去。 因为大汉本来要推瘦弱的王丑猫所以没用力气,推在王忆身上没推动他,而王忆是有备反击,一下子将他给推了个趔趄。 大汉站稳,恼羞成怒。 这时候又有两个大汉跑过来,问道:“虎哥,咋了?” 大汉怒道:“不知道哪来的外来胡子,妈的,找事呢,一起干他!” 其中一个大汉拽住他低声道:“先看看哪个村的,咱来的人少。” “是个外地人,外地口音。”虎哥说道。 两个大汉顿时恶向胆边生,从两边挥拳要打王忆。 王忆摆开架势。 做好挨打准备。 结果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老母狗猛然窜上去呲着牙狂野的吼:“晃晃晃!晃晃、晃晃晃!” 叫声不是寻常狗一样的清脆响亮,而是低沉嘶哑。 别有一番煞气! 两个大汉急刹车往后退: “草,还带了狗。”“正好吃狗肉!” 王丑猫抓住机会放声大叫:“刘大虎欺负王老师!王家的,刘大虎欺负王老师!” 周围有王家人,听到这话风一样奔跑过来。 王东峰最近,他扔掉网兜拔脚狂奔。 仅仅是几秒钟,十来号人蜂拥而至,他们将王忆护在中间,更有几条壮汉挡住了他: “妈的,刘大虎你干什么?” “狗日的刘大虎又想坐牢啊?” “你动王老师试试,你动他一根汗毛试试!” 五大三粗的刘红梅拎着一条三齿铁钩赶到:“刘大虎、刘庄、刘金,你们三个找死啊?谁敢动我们大学生?” 人群里的王忆很不争气的想哭。 他从小到大跟人打了不知道多少架,有时候被人打有时候打了人,但不管是打人还是被打他都一样难过,他特别讨厌打架。 因为打架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这总能让他感到格外孤独。 他少年时候最大的梦想不是考大学不是吃好吃的,而是打架时候有一群人能在他身边、跟他站一起。 这一刻,梦想成真! 刘大虎三人有着发自骨子里的彪悍,人数处于劣势他们却毫不畏惧,其中一个吆喝人,而刘大虎则傲然指着一行人道: “人多欺负人少?行——我草!” 人群里忽然杀出一道旋风。 有人二话不说扑出来撞翻刘大虎,抓了个螃蟹砸在他脸上! 螃蟹粉碎。 鲜血狂流! 是大迷糊! 大迷糊掐着刘大虎脖子狠捶他的脸:“草你吗、欺负王老师!欺负王老师!欺负王老师!” 刘大虎被他打懵了,另外两人一时之间也有点懵:这不讲规矩,茬架哪有不亮狠话、不谈判直接打人的?而且这怎么下死手! 他们反应过来拼命上去拽大迷糊,刘大虎也抬腿挣扎。 可大迷糊身板肥壮魁梧,刘大虎又被开了瓢,被打了个七荤八素好一会没挣扎开。 大迷糊摁着他死命的捶:“欺负王老师!欺负王老师!” 就一句话,也就一个动作。 刘金抬脚去踹大迷糊并大叫道:“别打了,要出人命了!你们还看什么,快拉开啊!” 王丑猫见此火速去潮池里抓了条蓝子鱼,一把扔在他脸上。 蓝子鱼受惊鱼鳍炸开。 刘金捂着脸惨叫! 更多人闻声而来,他们里面多有亲戚,所以没有形成冲突,而是齐心协力将大迷糊给拽开了。 刘大虎被人扶起来,捂着脸有血从指头缝往外冒。 他疯了一样往前冲,吼道:“草他吗今天谁挡我谁死,不想溅了血的就——嗷!” 被人拽开的大迷糊本来喘粗气,周围人松开手,然后他立马又加速冲上去一个野蛮冲撞。 真跟一头蛮牛一样! 刘大虎当场就倒飞了出去! 大迷糊顺手捞起一把爪篱追上去劈头盖脸的抽了起来:“让你欺负王老师!” 刘大虎抱着头缩成一团发出大叫:“救命!杀人了杀人了!” 刘红梅带人上去将大迷糊给拖回来,王忆也上手去拖人:“大迷糊行了、行了!” 梅花滩上的人不赶海了,纷纷赶来看热闹。 这种情况下也没法赶海了。 刘红梅看看脑袋跟糖葫芦一样的刘大虎,果断挥手:“撤!” 一行人推着搁浅的船回水里,纷纷上船。 老母狗也跟着王忆到了船边,还拖了个大网兜。 王东阳抬腿欲踹:“去,滚蛋!” 王忆赶忙拦住他问四周的人:“这是谁家的狗?” 一个渔汉说道:“不知道,流浪狗吧,藏在我们船上,到了梅花滩跳出来了,吓我们一跳。” 一听这话王忆对老狗招手:“一起走!” 老狗箭步跳上船头。 一艘艘船乘风破浪而去。 刘大虎在刘庄的搀扶下追过来,跳着脚的骂:“草你王家祖宗的!有种别走!都他妈滚回来!日你们祖宗,老子不杀你们两个人不算完!” 旁边一个壮汉抱着双臂说道:“你先别叫了,先擦擦脸上的血,你血糊了眼睛,人家往北边去了,你往西边吆喝干啥?” 哄笑声顿起。 刘庄要给刘大虎擦脸,刘大虎一把推开他:“不用擦,就这样去报警!这至少是轻伤,刑事案件!” “但刚才打你的是天涯的那个傻笔!”刘庄无奈的说。 “哪个煞笔?”刘大虎问。 刘庄说道:“就是那个真傻子,叫、叫王迷糊?” 刘大虎一愣。 人群里不知道谁问道:“法律上说,傻子杀人不犯法吧?” 刘庄愣头愣脑的说:“那我虎哥让他白揍了啊?” 哄笑声顿起。 沙滩上弥漫着快活的氛围。 刘大虎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事没完!傻子怎么了?跟我老三说,让我老三从道上找几个人弄了他!” “还有,我网兜呢?我那么多海货呢?!” PS:感谢新盟主‘将细腻进行到底’,加上心熊万夫竟然有两位读者盟主,受宠若惊。也感谢椎名真白和白等等朋友的赏脸,许多都是老朋友啊,盟主会给加更的,上架后一个给补一万字的加更哈 16.返回2022 十舸争流。 艄公们摇橹,渔船冲破海浪奔驰向天涯岛。 旁边一艘渔船有人改唱了《大刀进行曲》:“大刀向刘大虎的头上砍去,王家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王忆所在的船上欢歌笑语: “大迷糊真行啊,不拉胯,把刘大虎给干懵了。” “没白跟着王老师吃饭,行,大迷糊这次立功了。” “狗日的刘大虎就会瞎咋呼,咱们没必要跑,水花岛才几个人?跟他们干!” 全队人都在夸两次干翻刘大虎的大迷糊,但王忆想要夸一夸一直躲在人后的王丑猫。 王丑猫性子弱,昨天连渔家幼崽都敢扒他裤子。 今天刘大虎一上来也吓得往自己身后钻,可最终看到刘金要偷袭大迷糊,他却鼓起勇气抓了蓝子鱼进行支援。 这很不容易。 因为刚才双方吆喝的厉害,实际上真动手的就俩,攻防一体又能打野又能MT的大迷糊和远程支援兼魔法辅助的王丑猫。 他用了鱼毒作为武器。 这很聪明。 但很遭罪。 王丑猫这会哭丧着脸缩在船角,左手掐着右手,右手发红发粗发硬。 王忆见此赶紧问道:“猫仔,你手咋样?” 王丑猫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就是疼,回去用碱水洗洗就好了。” 王东峰说道:“对,没事,回去用碱水洗一洗很快不疼了。” 听到这话王忆就猜到了,这蓝子鱼鱼鳍里的毒应当是酸性的。 于是他说道:“猫子你赶紧往手上撒尿,用尿洗一洗也就不疼了。” 王东阳起哄:“对,尿能止疼,你往手上撒尿吧,你没有尿我来给你撒。” 王丑猫立马爬起来脱裤子撒尿。 船上的人顿时哄笑。 王丑猫也回头咧嘴笑:“真不疼了。” 哄笑声戛然而止。 王东阳愕然看向王忆:“王老师,你不是拿他开玩笑?” 王忆翻白眼:“他因为我受的伤,我怎么可能开他玩笑?” “那你怎么知道尿能止疼?”王东阳又问,“你是对尿做过啥,能发现这事?” 王忆说道:“啥也没做,尿不能止疼,是尿有弱碱性,蓝子鱼的鱼毒是酸性,毒素会留在伤口,刺激肌肉肿胀、神经疼痛,用尿能中和。” 几个人恍然大悟的点头。 然后纷纷摇头:“听不懂。” “听不懂你们点什么头。”王忆无奈了。 “感觉你说的很有文化的样子,先生传授文化,我们好歹应和一下。”众人说道。 大迷糊嘀咕道:“我的网兜扔下了,里面都是螃蟹,王老师爱吃螃蟹。” 王东喜不在意:“反正咱刚开始捡,没捡几个——哎对了,这狗是拖着个网兜上船的,这是谁的网兜?” 他打开一看。 里面鱼虾蟹海螺海葵海胆都有,很满。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看向老狗。 老狗缩在王忆裤裆下,安安静静。 王忆下意识捂住裤裆问道:“你们看啥?” 王东喜说道:“这狗有点通人性啊,王老师,你从哪里弄的?我看刚才二猫嚷嚷的时候这狗就在你身边。” 王忆也感觉这狗通人性。 老狗就是有这好处。 它估计见的人多了,很有看人的眼光,看出王忆能是好主人。 或者是它饿的太厉害,有人给它饭吃,它就想跟着这个人。 就像溺水者哪怕碰到一根飘在水上的稻草也要抓住,流浪太久的狗只要有人对它好,它也会紧紧抓住这份善意。 王东峰说道:“刚才听黄广增说的是个野狗,王老师你要带回去?看它好像带崽了,这可不好养,带崽的狗吃的多。” “最好别养。”有人叹气,“唉,养了就不舍得扔了,可不扔了会多一张吃饭的嘴,等它下了崽又会多好几张吃饭的嘴。” “主要是狗没用,咱岛上夜不闭户,不用看门。” 王忆说道:“没事,我养的起,而且必须养,我们学校老鼠多,得带它回去抓老鼠。” “狗拿耗子啊?”众人笑,“还不如去找一只猫呢。” 没赶成海,正好去上工。 上午王向红坐镇上邮船顺道回来,看见队里的船都出海作业了,妇女都上工了他还挺吃惊: “今天没去梅花滩赶海?都长觉悟了啊?” 王东喜说道:“不是,我们去来着,刘大虎欺负咱王老师,跟他干了一架。”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王向红听后色变: “他妈个丑逼,刘大虎那个盲流子吃了狗胆子?他绝对是听王老师外地口音才敢欺负他!” “去叫大胆,叫他把民兵都召集起来,发枪发刺刀,别发子弹,跟我去水花岛找姓刘的算账!” 王忆大惊,这么生草的吗?直接上刺刀? 他赶忙拦人,道:“支书,我没吃亏,大迷糊揍他一个血葫芦!” 王向红推开他怒道:“他欺负人就不行!刘大虎这个盲流子我知道,他是癞蛤蟆跳人脚背上,不咬人膈应人!” “这种盲流子一旦跟他起了冲突,必须得打他、打疼他,否则会千方百计的膈应你!” 王东喜也阻拦他,道:“支书,咱先别急,等等刘家的反应,先别把事情闹大,闹到他家老三身上。” 闻讯而来的刘红梅说道: “刘大虎不是个东西,得防备他家老三刘大彪。这小子当过兵,心狠手辣,前些年仗着社会混乱绝对犯下过血案,现在说是在外面跑运输,指不定干什么违法犯罪行为!” 王东喜说道: “对,都说刘大彪手上有人命,现在又在社会上结交一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兄弟,喜欢跟旧军队一样拜把子认干兄弟,刘大虎要是把事情捅给他,这是个麻烦。” 王向红浑然不惧。 他曾经在英雄部队服役,从不怕硬碰硬。 王东喜说道:“支书,咱不怕跟他硬碰硬,可刘大彪喜欢玩阴谋诡计,这不能不防!” “咱队上学生娃还在水花岛上学!” 这话把王向红给拿捏住了。 他凝重的说道:“喜子这话说的对,得赶紧把学生娃们撤回来。” 接着他又对王忆说:“王老师,你得尽快去把介绍信和你毕业证拿回来,以前咱们大队上的小学都是大队办,这叫侯王建议,这样咱队里就能任命你做教师。” “但这次我去县里才知道,前两年小平同志恢复工作,自告奋勇提出分管科技和教育工作。他针对咱们农村基层教育工作进行了改革,你们教师要重新接受教育局的直接领导与管辖,所以你得去报道一下子,走个程序。” 王忆点头:“行,我尽快处理这事。” 侯王建议他知道,王东喜将以前教师留下的资料给了他,其中有一本教师手册,上面开篇就有侯王建议的介绍。 建议是马集公社马集小学两位教师侯振民、王庆宇提出的,他们建议所有公办小学下放到大队来办,国家不再投资或少投资小学教育经费,教师国家不再发工资,改为大队记工分。 在这一建议影响下,大批农村公办小学改为民办,大批农村公办小学教师下放回原籍,改拿工资为记工分。 王忆会注意侯王建议,是因为教师手册上这两人名字被圈了起来,然后手册某一任主人问候了两人,彼其娘之。 他要拿介绍信和毕业证就得回2022年,这事不好办,办假证的估计也没办过八十年代的介绍信和大学证书。 学生的学业耽误不得,王忆雷厉风行当天出发。 他坐了船去镇上转县里又进了翁洲市,趁着没人注意他找了个废弃房屋,掏出绿钥匙插入锁里打开。 这绿钥匙很神奇。 什么锁都能开,不管锁芯大小甚至能不能用,反正只要是锁就能插进去并打开时空门。 王忆推门进去,再开门就是2022年的天涯岛。 岛屿依然荒凉。 这让他有些困惑,自己出现在82年的天涯岛这件事,难道并没有影响天涯岛后期时间线的发展? 或者——22年的时空跟82年的时空是平行时空?两条线互不影响? 这事还得研究,他草草寻思了一下便提上背包出门。 背包里有王向红给他准备的干货,什么金钩海米、烤鱼片、干蛤蜊肉之类,让他给同学带去当礼物。 此外还有他从邮递员张有信手中得到的一排六张猴票和所有的鱼胶。 猴票肯定值钱,他记得鱼胶也挺值钱的,想带出来找行家看看,说不准能卖点钱,哪怕是补贴一下办假证的费用呢。 这事他还真得找大学同学。 他有个大学同学叫张晓猛,大学时期借着学生身份的掩护各种游走灰色地带。 什么倒卖盗版书、山寨机、考试作弊机乃至于办假证、厕所交友,这些事他都有所涉猎。 于是他给波叔打了个电话想回内陆一趟,波叔是个热情的老叔,说自己正好在附近放网,不多会便开着船轰隆轰隆跑来了。 王忆上船,问道:“波叔,渔获怎么样?” 弯腰擦水鞋的波叔叹了口气:“唉,近海没鱼了,一上午的白忙活,顶多赚出个柴油钱。” 王忆默默的递给他一根华子。 82年的渔资源情况显然要好的多,天涯岛大队渔船每次出海都能带着一箱箱渔获回来。 波叔这次没有收起华子,他点燃后坐在船头看着美丽的海上风光,心里却并不美丽。 17.冠宝斋 要出售猴票不难。 甚至不用王忆劳心劳力去找什么古玩市场或者拍卖公司。 最近几年翁洲市政府一直在轰轰烈烈的推行外岛旧村镇重建工作,每个月都有岛上村庄被拆,而在拆之前村里人会大肆收拾旧房屋,很容易发现一些老物件。 于是市政便联系了有信誉的古玩店直接在市政城建大厅开了个专柜,拿着老物件上门,然后有专业的鉴宝师傅来接待。 王忆上码头要给波叔钱,波叔拒绝了:“小周那边给我报销油钱,你放心好了,我不是白白给你跑腿。” 但这终归是人情。 他便留下了拆开的华子。 这次波叔没拒绝。 上岸后他直奔市政城建大厅的收藏专柜,有漂亮的旗袍姑娘正在笑吟吟的跟一对老夫妇告别:“爷爷奶奶,记得给我一个好评哟。” 王忆扶着柜台偷偷往里看。 旗袍开到膝盖,并不是开到大腿根。 差评。 老夫妇眉开眼笑的离开,王忆过去说明来意。 旗袍姑娘说道:“那先生请您把藏品展示出来,我拍照发给我们聘请的鉴宝专家过目,然后咱们再进行下一个流程。” “这里需要提醒您的是,每一样藏品都有一百元的鉴定费,若您的藏品出售给本店,则免除鉴定费。” “若您是市政新海岛、新农村改造项目参与人,鉴定费打一折,也就是鉴定一样藏品十元钱。” 王忆明白,将猴票先拿出来。 旗袍姑娘拍照发出去。 他正要拿鱼胶,旗袍姑娘的手机发来一个语音:“小优,带贵客上二楼到我这里。” 事情好办了。 二楼有几个办公室归于古玩店,王忆进去,一个穿着唐装、戴着单片眼镜、手里转着佛珠的中年人冲他微笑。 小优给介绍了一下,说中年人姓袁叫袁辉,是江南一带的名鉴宝师、市博物馆签约专家、翁洲大学历史系的客座教授。 于是王忆称他为袁老师。 袁老师很和气,说道:“你把猴票拿给我看看,照片上看是真货,但具体真假还是要现实检测。” 真假方面王忆还是有底气的。 所以他痛快拿了出来。 看着他从包里往外掏邮票袁辉一个劲摇头。 外行啊,猴票这东西你不用镊子取你用手往外生撸?你这样的态度让我怀疑它是假货了有没有? 他戴上手套示意王忆将票放上桌子鹿皮垫,然后拿出尺子一边量一边说道: “80猴票规格是26和31毫,齿孔是11度半,由著名画家黄永玉绘画、邵柏林设计、姜伟杰雕刻,这三位可都是鼎鼎有名的大师,但王先生应当不了解吧?” 王忆点头。 袁辉测量很快,说道:“尺寸没问题。” 他改成放大镜观测,继续讲解道:“黄大师乃版画之泰山北斗,他绘制的猴票原画那是形神兼备、灵性活现,你过来看,你的票上猴子茸毛挺拔凸立,根根可数,是不是?” 王忆说道:“对,这有问题吗?” 袁辉继续仔细看说道:“毫无问题,当然没有问题!你看这猴票多棒,大红底色、喜庆吉祥,人见人爱呀。” 他从头到尾慢慢看,看了足足十分钟才抬起头:“得上灯了,是不是真的灯下最清楚。” 这话让王忆纳闷。 既然如此那刚才费这些事干嘛?直接上灯不就行了? 事实证明袁辉不直接上灯自然有原因。 要上灯挺麻烦的。 先得开三个红外摄像头无死角的监视两人,然后关闭门窗帘形成暗室,这时候才开一盏特殊光灯。 操作的时候袁辉给王忆讲解道: “我给你说一下为什么要上灯哈,庚申年猴票采用的是影写版与雕刻凹版套印而成的。黄大师笔下的原稿墨分五色、层次分明,但邮票太小了,这样要表现出他的高超技艺就是难事了。” “寻常来说邮票雕刻技法是十字纹,猴票不一样,它是根据猴毛的生长规律和画家的运笔走势来雕刻布线,这就是刚才放大镜下猴毛丝丝可见的原因。” “不过,这样技法艺术表现力强,印刷打样中却有个问题,套印后的红底色总是会透过雕刻版线条向上泛红,使得颜色看上去黑不黑、红不红,这就难看了。” “为了解决这问题,负责设计的邵老师便又画了一个黑色影写版稿衬在下面用来遮盖红色,这样组合套印后出来的效果就是墨色饱满厚重、某些部分闪闪发亮。” 一道朦胧的灯光亮起。 照在猴票上,猴子和红底都黑乎乎的。 可是灯光越来越亮,黑猴子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亮堂,其中耳朵尤其亮,真的跟发光似的。 袁辉惊叹道:“远看黑乎乎一片,细看方感精美绝伦,经典不经典?这就是没法造假的地方,你这是真票,全是真票!” 王忆屏息静气。 他还有个担忧的地方就是这猴票太新了。 说起来它被张有信收藏了两年,也有一些磨损,可是这种磨损相比四十年的时光所遗留的痕迹来说太轻了。 结果袁辉压根没去注意这回事。 他打开门窗叉手说道:“票是真票,品相也好,王先生您要是愿意出售给本店,那我给您定个价?” 王忆说道:“我当然愿意,袁老师刚才不吝赐教,毫不遮掩的将一切信息告知与我,这种诚意让我非常感动,我很感谢您也很信任您,所以贵店能收的话,那咱今天成交。” 说好话又不上税,王老师还不得可了劲的扯? 袁辉说道:“咱们翁洲市还挺少见到猴票的,但刚结束的首都春拍上出了一张猴票,是一万零三百元,那猴票的品相比不上你这六张,所以你的六张票,本店愿意给出每张一万一千元的价格。” 王忆惊呆了。 太便宜了吧? 他说道:“啊?不是说一张猴票一套房吗?才、才一万?” 袁辉也惊呆了:“一张猴票一套房?就是黄大师当年手写签名那一张也不值这钱!” “你想说的是一版猴票一套房吧?一版猴票是四十八张,一起卖价钱翻倍大概是一百多万,所以才有这说法!” 王忆默默的掏出手机开始搜狗。 袁辉解释道:“王先生,我跟你交个底,80版猴票是我国发行的第一枚生肖邮票,是一众生肖邮票的龙头老大。” “诚然,它所拥有的地位无可撼动,因为收藏市场有句话叫宁收龙头不收凤尾,可它毕竟隔着如今才四个年代,不可能卖出天价。” 他说的都是真的。 王忆搜到的讯息也是这样。 不光是新闻上这么说,收藏贴吧也有讨论帖介绍猴票。 众所周知,贴吧老哥可能啥都没有,但他们啥都精通。 看着他沮丧沉默,袁辉好声好气的说道:“要不然这样,六张本来我给价六万六,我看你是个痛快人,那我也痛快给价,总共给你七万块,怎么样?” 王忆决然说道:“不行,我这虽然不是一版,却也是六连张——一口价,十万!” 袁辉忍俊不禁:“王先生你真是敢张口,这猴票真没这么值钱。” “您要是不信您把它挂网上,我不让您去外面打听,免得您以为我串通同行坑您,您放网上灯外地的古玩店给你出价,如果能超过七万成交,那超过多少我再给您补多少!” 他继续说道:“王先生,你可以去外面打听我和我们冠宝斋的口碑,我可是在市博物馆和翁洲大学供职,我要是干坑蒙拐骗的活,人家不得闹我单位去?” “我跟您说实话,我们在跟市政府联合摆这个摊子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跟政府搭上线,另一个也为了能减税,所以我们给你的价钱一定是市场最高价!” 王忆有心出去再找两家古玩店问问价,但第一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跑路,第二袁辉表现的确实实诚,他所透露出的信息跟网上查到的几乎一致。 最终他咬咬牙,说道:“八万行不行?” 袁辉无奈的说道:“我不是要显得自己牛逼或者手腕强硬,所以不给你讲价,而是我不擅长谈价,所以我往往都给人家底价——算了,再加两千块,七万二。” “这个周我手上没收到什么好货,业绩不行,不图从你身上赚钱,赚个业绩和名声就行。” 王忆点头:“谢谢袁老师,那咱们成交。” 袁辉掏出手机说道:“小优,拿合同和相机上来,今天终于开锅了。” 趁着冠宝斋制作合同的时间,王忆打听道:“袁老师,那个、那个七八十年代的收藏品你们这里收的多吗?” “你想问红色收藏品吧?”袁辉问。 王忆点头:“对。” 袁辉说道:“收,但收的不多,九十年代都被沪都商人刮得差不多了。” 王忆想起王向红家里那套瓷雕,问道:“有一套瓷雕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它是景德地区出品,叫《收租院》,一套下来挺多个……” “收租院白瓷烧,是不是讲大地主刘文彩欺负老百姓的事?”袁辉顿时接话。 王忆点头:“对,就是这个。” 袁辉眼睛亮了,他感兴趣的问道:“你有这套瓷烧?你确定是一套?一套总共是五十四个瓷啊。” 王忆含糊的说道:“具体是不是一套不好说,我也是在一个亲戚的家里见过,所以有印象。” 袁辉说道:“如果这套瓷烧是全的,那值钱了,总共卖个二十万不在话下。但只要少一个价值就差了,如果是单独几个那不值钱,一个顶多百八十块,零散的市场上能看到。” 王忆也不确定王向红家里那是不是完整一套,而且这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他只是好奇想问。 于是他岔开话题问道:“那为什么不去市场上收零散的凑呢?” “零钱换整钱?”袁辉笑道:“这可行不通,因为当时烧制的时候每一炉出来的都不一样,下面有字,是送给各模范公社的礼物。” 王忆点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鱼胶你了解吗?” 袁辉说道:“鱼胶的水可就深了,略有了解,不过这个只是空口说没用,你以后要是有需要鉴定的鱼胶得拿过实物来,我现场看。” 王忆说道:“这个我带着。” 他打开背包将那一包裹鱼胶全拿了出来。 袁辉凑上去看了看。 然后猛地摁住了他肩膀。 王忆愕然抬头。 袁辉直勾勾的看着鱼胶问道:“小兄弟,你刚才强调猴票值一套房,是不是你还没有房子?” 王忆道:“没有。” 袁辉说道:“那你马上有了,至少有首付了!” 18.鱼胶带来的惊喜(大家元旦快乐) 袁辉看到鱼胶后可比看到猴票激动多了。 不过他很有职业道德,没有上手就去摸鱼胶,而是蹲下看,仔细看。 看过后他掏出手机打电话:“柳老师,你来我这里一趟,我这边有胶……” “什么胶?别跟上次一样给我弄一袋子黄花胶说是蜘蛛胶,让我白跑一趟,倒也没白跑,你带我去找妹儿了,主要是白高兴一场……”手机里响起个响亮的声音。 袁辉大惊:“你、你胡诌八扯什么?客户在我跟前!”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王忆也大惊。 我他么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手机里那人同样大惊:“你胆卒中了?你守着客户给我打电话?” “因为有金钱鳘鱼胶!我能确定,是金钱鳘鱼胶!”袁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忆心里波澜起伏。 又是吃惊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好像自己从82年带回来的鱼胶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曾经去广粤参加同学婚礼在婚宴上吃过一盅鱼胶,当时同桌有当地人说了一嘴,一盅鱼胶一百块。 所以他在王向红家厨房看到鱼胶后便起了心思,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这鱼胶能比猴票还珍贵! 他有心想搜狗一下袁辉提到的金钱鳘鱼胶,结果袁辉直接回来了,而且立马请他坐下并对旗袍姑娘喊: “小优,把我那包桐木关金骏眉拿出来,泡茶!” 王忆刚掏出手机,这样只好又默默的收回去。 红彤彤、香喷喷的茶水送上,袁辉面色凝重的沉吟了起来。 王忆紧张的等待他开口介绍金钱鳘鱼胶。 袁辉开口:“咳咳,刚才我电话打给了咱们江南一位著名的海洋收藏家,他喜欢开玩笑,所以你……” “我刚才什么也没听到。”王忆赶紧说。 袁辉讪笑。 随着他的笑声,氛围变得古怪起来。 他喝了口茶水找起了话题:“咳咳,小兄弟,你了解鱼胶吗?” 王忆坦然说道:“不太了解,请袁老师给介绍一下。” 袁辉说道:“鱼胶是什么你知道吧?简单说就是鱼鳔、鱼泡,又叫鱼肚花胶,与燕窝、鱼翅齐名,是古八珍之一,素有海洋人参之美誉。” “不是鲍鱼名为海洋人参吗?”王忆好奇的问。 袁辉说道:“都是号称而已,就像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号称翁洲彦祖、翁洲昊然,一个大学就有好几个翁洲昊然,都是一回事。” 沪都尊龙笑了,表示明白。 袁辉继续说道:“鱼胶种类繁多,所以我说水很深,有廉价如寻常家庭吃得起的鳕鱼胶鸡蛋胶,也有价格适中富贵人家吃的安南胶、北海胶、斗湖胶、黄花胶,当然更有价格昂贵的蜘蛛胶白花胶乃至顶级的金钱鳘胶。” 他看向众多鱼胶之中两个水壶状的胶。 这就是金钱鳘鱼胶! 王忆提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顶级的金钱鳘胶能价值多少?” 袁辉含糊的说道:“你先别关注价钱,先关注真假,顶级胶之所以昂贵是因为有药效且存世量少,所以多有假货,咱们先等等我那位收藏家朋友,他是专业的。” 王忆对手里鱼胶的真实性充满信心。 但对价钱有些心虚。 因为这些鱼胶都是陈年老胶,秀芳当时说是王向红老战友来看他的礼物,放在箱子底下给忘记了,发现的时候都长霉了。 王忆也看过了,这些鱼胶成色都不太好,尽管霉菌丝处理掉了,可皱皱巴巴脏兮兮,怕是影响价值。 袁辉的朋友来的很快,敲门声响起后,进来一个身材健美、五官端正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一看就是成功人士,身上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西服,特别衬体修身,皮肤好、眼神亮,手臂一抬手腕上挂着黄金劳力士! 王忆看到他大开眼界。 没想到这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成功人士让人带着搞黄色! 实名羡慕! 求带! 先前袁辉给他介绍过,这人叫柳毅,家里祖上三代都是搞海洋收藏的,现在很有财力、为人很讲原则,是翁洲市的优秀市民、杰出企业家。 柳毅进来后矜持而不失热情的跟王忆打招呼,然后注意力就放到了鱼胶上。 王忆是正直青年,坦诚的说道:“柳老师,我家的鱼胶之前是因为保存不妥发过霉的。” “看出来了。”柳毅戴上白手套拿起一个金钱鳘胶笑,“袁老师说你是个实在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鱼胶有没有发过霉我们圈里人一眼能看出,不过我们不怕鱼胶发霉,怕的是药洗鱼胶!” “现在市面90%的老鱼胶都是药洗过的,就是因为它不好保存,难免会发霉。” “这样太多的人滥用药了,所以我们最怕的反而是那些颜色均匀好看、无腥无臭的花胶,这种往往用了重药,药物残留严重,食用等于慢性自杀。” 他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的看鱼胶,袁辉给王忆介绍道:“他在辨别真假,有一些鱼胶是用猪皮、兔耳朵压榨作假而成,不得不防。” “这种作假手段太低劣,其实我们现在防的是用碎胶经过处理压制成老花胶,不过这可以通过观察胶体纤维是否连贯加以判断。”柳毅补充道。 相比辨别猴票真假,辨认鱼胶真假要简单。 就是用眼睛在阳光下看。 但这也更难,因为全凭眼力劲。 柳毅显然对自己的眼力劲很有信心,他看着看着露出笑容:“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正经的陈年野生金钱鳘鱼胶。” “年头能确定?”袁辉关心的问,“上次你组织的那个饭局上,有个老板不就是被浸熏胶给骗了?” 他又给王忆解释:“小兄弟别误会,我不是质疑你为人,只是做生意嘛,还是要谨慎为好。” 王忆说道:“我明白,不过浸熏胶是什么?我听家里长辈说,我们的鱼胶也熏过的。” 柳毅说道:“陈年鱼胶为了能长久保存都要熏一下,但浸熏胶是用化工产品浸熏,这样不管多年轻的胶都能做成陈年老胶的蜡黄、灰黄色。” “你的鱼胶是自然陈年胶,是好货,如果你愿意卖给我,大的三十万,小的二十万,我一共能给你五十万!” 价格出来了。 这是超出王忆预期的一个价格。 不管高还是低都超出他预期了。 但他还是犹豫——没有价比三家,容易让人给忽悠了啊。 袁辉两人眼光毒辣,一下子看出他的犹豫。 柳毅直接说道:“王兄弟,我给的是个小高价,你如果去其他渠道出售,恐怕合计也就是卖个四十万。” “实话跟你说,金钱鳘胶之所以价格昂贵,是因为在传统医学上来讲,它有药用价值,对内止血的价值,对老人治疗胃肺大出血、产妇血崩有奇效。” “我为什么可以给你小高价?因为我有渠道处理它,我认识一个老板马上要嫁女儿,他托我找一副两件金钱鳘胶给女儿压箱底。” “你这两个鱼胶到我手里我立马给他送过去,给他的要价也就是五十万,我不赚钱,我图的是他的人情!” “如果你不信,我拿到鱼胶直接把你带去见他,期间你可以监视我,我绝不会私底下跟他联系去串价,怎么样?” 王忆想了想,说道:“用不着这样,其实我很信任袁老师,因为我刚才不了解我这些鱼胶的价钱,袁老师明明可以糊弄我花低价买走它们,但他没这么做,而是把你叫过来了。” 这是他心里话,他对袁辉印象很好。 应当不是个奸商。 奸商绝不会坦诚他手里鱼胶的价值。 听到他的话袁辉有些感动,他说道:“我大学时候就开始做买卖,能走到今天只靠两个词。” “童叟无欺,诚信为本!” 王忆也动情了,说道:“袁老师的人品让我极其钦佩,柳老师也很坦诚,如果能将我家的藏品出售给你们二位,那我感觉非常荣幸。” “不过,得加钱!” 柳毅笑了:“你是加钱哥啊,那你说加多少?” 王忆又犹豫了。 袁辉说道:“你可以去外面打听一下价格,这个不要紧,慢慢打听。” “不过别往网上挂了,这鱼胶是金钱鳘鱼泡所成,金钱鳘如今是咱们国家的二级保护动物,你要是公开会出麻烦!” 王忆大惊:“那咱这交易岂不是违法的?” 柳毅急忙摆手:“不违法,我是咱翁洲的优秀市民、市人大代表,怎么可能干违法买卖?” “现在你要是抓野生金钱鳘犯法、出售新鲜的野生金钱鳘胶也犯法,可十年以上的陈年老胶不违法,因为它是11年才进入的保护名单!” “再有就是现在金钱鳘其实实现人工养殖了,就像娃娃鱼呀、一些鲟鱼呀一样,人工金钱鳘也可以合法买卖。” 王忆问道:“金钱鳘是深海鱼吧?能人工养殖?” 柳毅笑道:“曰本那边连金枪鱼都人工养殖了,你要知道金枪鱼因为靠鱼鳃过滤海水中的氧气活命,所以一生都得游动不能停息,连它都能人工养殖,何况金钱鳘?” 王忆摸了摸鼻子,说道:“那七十万,七十万我卖给你!” “刚才袁老师说这鱼胶可以给我换一套房子的首付,现在翁洲房子怎么着也得一套二百万吧?七十万刚够三成首付!” 柳毅看向袁辉:“你说的给他换一套房子的首付,是不是县城的房子?” 袁辉答非所问。 他苦笑道:“我改不了一激动就控制不住嘴巴的老毛病了。” 19.扫货(大家继续元旦快乐) 一方出价五十万,一方要价七十万。 差距很大。 于是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一方胸有成竹、循序渐进,一方声嘶力竭、不见兔子不撒鹰。 最终六十五万成交,但这包括王忆带来的所有鱼胶,剩下鱼胶也要打包交给柳毅。 剩下的鱼胶都是翁洲本地能出产的黄花胶,王忆对着网上照片看过了,不存在被捡漏的可能。 价格谈定双方握手言和,彼此之间立马你侬我侬、称兄道弟。 王忆问了个敏感问题:“柳老师,我刚才在网上搜到说黄花胶价格寻常,你为什么愿意多掏几万块买下?” 柳毅笑道:“你看的信息滞后了,放在改革开放以前这黄花胶还不值钱呢,因为它不好吃,吃起来口感不好,而且也不像金钱鳘胶一样能治病。” “可是这两年贵妇圈里掀起了黄花胶美颜的风,这导致黄花胶身价水涨船高,而陈年黄花胶的价格更是疯长!” 说到这里他递上一张名片并叮嘱王忆:“你以后还有鱼胶继续联系我,我绝对给你公道价,你要是不信你把这些鱼胶拍照然后去找人问,他们给你的总价一定比我少个三五万!” 王忆连声答应。 但心里不太信任这番话。 他看介爷们可不像个好淫呐,介是个翁洲力宏。 这次之所以痛快出售给柳毅而没有价比三家是因为他时间紧张——还不知道怎么能办理出82年的大学介绍信和毕业证、学位证。 这得需要时间,所以他暂时没时间浪费在出售鱼胶上。 同时他也需要钱。 他工作几年本就没有赚多少钱,而前两年起了疫情他失业了,断断续续开支之后,如今他账户里总共五千块。 这也是他会听从政府安排回天涯岛清点资产的原因:政府给一天200块的劳工费! 综合这两方面原因他才把鱼胶卖给了柳毅,当然还有出于袁辉和柳毅看起来比较靠谱方面的考虑。 总之双方签订合同,王忆签字按手印,承诺鱼胶和邮票来路正经,然后袁辉背后的冠宝斋和柳毅纷纷转账。 王忆看着手机短信通知,两个短信先后显现,他的银行卡余额便从55.06变成了720055.06。 这把他激动坏了。 他保持着哈士奇在狼群的镇定离开,立马转进银行去ATM机再度查询了一遍。 可怜可怜孩子吧,从小到大没碰过这么大的钱。 银行卡进机器。 720055.06。 就是这数! 他赶紧给张晓猛打去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清朗标准的普通话响起:“阿姨,怎么记起给兄弟打电话了?” “是阿忆,四声不是二声。”王忆对自己的绰号耿耿于怀。 张晓猛说道:“是,阿姨,四声,然后你找我干嘛?肯定没好事对不对?借钱?兄弟没钱;借人?可以但得管饭……” “别扯淡,忆哥现在照顾你生意。”王忆紧张起来,“你现在还办证吗?” “结婚证?” “大学毕业证!那个、首都工业学院!” “首都工业学院的毕业证?你疯了?现在学信网四通八达,街头上拉一条狗只要会上网都能查出一个人的学历信息,然后你要办假毕业证?” “我办这个证不是要求职使用,”王忆撒了个谎,“我是跟人打了个赌,说我家里有长辈八十年代念得首都工业学院——你没注意我说的是首都工业学院而不是首都理工大学吗?” 首都工业学院在1988年更名为首都理工大学了,这个王忆在网上查过了。 而他之所以要冒充首都工业学院毕业生主要是出于以下四个原因: 第一,首都工业学院在首都一系列大学中不是很冒尖,不会很引人注目。 如果他傻逼一样整个首都大学或者水木大学,那到时候估计县高官都要见见他。 另外翁洲市内是有这种顶级大学毕业生的,到时候他们喊着他去参加校友聚会怎么办? 第二,出于以上考虑,首都工业学院培养的是理工科人才,这种人才毕业后很少会出现在翁洲市和FH县这样的传统渔业资源型城市。 再者82年的时候这学校只有十个系、一个基础部,学生总数不足4000名,这样更好的降低了他会遇到校友的可能; 第三,他高中最好朋友就读了这所学校,他对这学校相对了解; 第四,那年代科技受到重视、生产力大发展,理工科更受欢迎。 张晓猛自然不知道他的算计,他说道:“哦,原来是这样,那没问题了,等我给你找个蓝本,几分钟就能做出来——你等等,我这边资料库里还真有类似的蓝本,我看看。” 王忆大喜:“猛子你真他娘给力,你真猛啊!” “昨晚那乌克兰长腿妞儿也这么说。”张晓猛调侃一句。 点击鼠标的‘咔哒’声响了几下,他很快又说道:“这种毕业证很简单,唯一麻烦的是封皮板,当时封皮板是橡木的,我手头上没有,得特殊下单。” 王忆说道:“没事,你用别的木板代替一下即可。” 张晓猛不乐意:“那不行,做工作要认真、要精益求精,我要是随意糊弄那跟在国企坐班有什么区别?” 王忆服了:“那你先随便给我找个代替一下的,同时下单,到时候分批给我,行吧?” “这可以。”张晓猛妥协了。 王忆又把介绍信说了一下,张晓猛说这个更简单,他今天就把快递发出来。 次日达。 事情比他想象的简单太多,甚至没有成本,张晓猛没找他要钱…… 可他现在不差钱,他给张晓猛发了个200的红包,说自己是跟人打了个1000块的赌。 张晓猛恭喜他碰上了个傻逼。 王忆讪笑,他找的理由确实够逊的,特别是他还给张晓猛说,他跟人打赌用的家里长辈名字也是‘王忆’。 张晓猛大笑:“你说的这个长辈,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王忆知道这瞒不过人家,说道:“反正你用我的照片即可,别的不用管,就是碰了个杠精我治治他。” 挂上电话,他琢磨了一下决定去大采购。 他租的房子在沪都,现在没必要回去,他便在翁洲郊外先租了个便宜房。 一个月1500,是个发展中工业园旁的农家自建房,四间老房子带院子带厢房。 隐蔽,人员流动性大,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打了个电话互相存下身份证复印件签下合同,这房子他就算租上了。 接下来王忆要做的就是采购了。 学校里环境太艰苦了,真是什么都稀缺! 他随便找了个市场,准备全全面面的采购上一批物资,起码能保证他吃喝舒舒服服。 市场挺大,米面粮油、蔬菜海鲜等生活物资应有尽有。 王忆抖擞精神,腰杆已经不是挺得笔直而是往后弯,不用抬头就看到了天空。 然后他还没进市场让人发了张传单,发传单的小伙友善的提醒他:“兄弟你肌肉僵直对不对?去我们店里推一下,一个疗程绝对恢复正常。” 王忆只好尬笑着站直。 不过这一被拦下倒是有意外发现,有人在卖临期产品,什么临期面粉、临期大米、临期奶粉、临期菜油、临期润滑油都有。 王忆凑上去看。 临期奶粉很便宜,国内牌子国外牌子、婴幼儿奶粉中老年奶粉都有,根据保质期余留时间从五折到一折。 临期三天内的是一折,一个月内的是五折。 王忆将一折的全买了。 卖临期货的这人都怕了:“兄弟你想干啥?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啊,你看,我交税的。” 王忆说道:“我是爱心人士,送给流浪猫狗基地用。” 老板松了口气:“这样啊,我这里还有过期的,刚过没几天。按照法律法规不能卖了得处理掉,要不然你再买点五折的然后过期的我送你?反正猫狗吃了也没事,再说,质量都没问题,没变质。” “你怎么知道没变质?”王忆问。 老板说道:“因为我吃的大米就是过期的呀。” 王忆寻思了一下,说道:“行,我在你这里多买点东西,你给我送货上门吧。” “你买多少?” “一折的米面、奶粉,五折的米面油这些全买了!” 奶粉他喂老母狗,给老母狗补充营养。 过期的米面他留着喂后面出生的小狗,它们吃绝对没问题。 这可比狗粮之类便宜太多。 临期的米面粮油,王忆要找合适的机会和理由送给队里人家。 而之所以买临期粮食不是他吝啬,是基于时代考虑。 82年的粮油太珍贵了,他弄一堆新米新面怎么往外送?外岛的渔家春天吃不到! 他敢送可人不敢收。 所以他需要的是陈粮,这送出去才不会引人疑惑。 天涯岛上总共四个队一百多户人家,王忆还没有认全人,可是不管认识不认识,他们都把他当自己人。 一百多户人家需要的东西可不少。 一户十斤米就是一千多斤! 所以王忆凑巧碰上个处理临期食物的,索性包圆。 除了粮油他要买的东西还太多。 但他身上有钱。 手一挥就是个买! 泡面零食?买! 烟酒糖茶?买! 各种大料酱料调味品?买! 甚至他还买了个电推子,准备回去给大迷糊和王丑猫推个头,要是家长们答应他也准备给育红班的崽子们一起推一下。 这些小东西头上身上的跳蚤太多了! 都可以组织他们来个抓跳蚤比赛! 20.我又回来了 王忆在市场里扫了一圈。 市场里开始盛传来了个狗大户。 他买的东西确实多,以至于他还去买了个底盘式拖车,以方便将东西送入时空屋。 而他买的粮油副食零食之类虽多,其实并没有花多少钱,装了满满当当一个小车厢也不过才花了两万块。 将满车货物搬进院子里后,时间便是下午。 他没什么事干了,便溜达着出去熟悉环境。 这边因为有工业园的缘故,人流量挺大,各种商铺店家小摊贩还挺多。 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他看到一台小货车拉着高高的鸡笼子在杀鸡卖鸡: “正宗乡间跑地鸡!小公鸡老母鸡齐全!负责屠宰!现杀现卖!一斤只要二十五块!” “二十五块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二十五块,你只要二十五块就能买一斤跑地鸡!” 小货车摊位四周围着不少老头老太,王忆心里一动走上去问:“老板,不都是走地鸡吗?你家怎么跑地鸡?” 老板说道:“兄弟,我家鸡爱运动,它们不爱走,爱跑!” 有老太太咋舌:“这也太贵了,二十五块一斤毛鸡,这烧鸡一斤才多少钱?我买的烤鸡腿一斤才二十块呢!” 老板拎出一只鸡给她看:“阿姨,不看价格看疗效。” “我这是正经跑山鸡,你看我车头玻璃挂着政府发的助农项目证书,我也就是在街头卖才二十五,如果进商超它至少五十一斤,我不骗你,骗你我是你儿子!” 阿姨撇撇嘴:“我才不要儿子,要儿子还得给他娶媳妇,我只要女儿,有女婿给我交彩礼。” 她又问一个老头:“老南,你也在这里?你买过?” 老头点点头:“他家的鸡炖着就是香,比不上咱年轻时候吃的纯土鸡,但也凑活。” 听到这里王忆便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去问老板道:“我要是买的多,能便宜吗?” 老板一边杀鸡一边问:“多少?” “一百只。”王忆说道。 老板的刀子差点割了手:“兄弟你可别逗人玩,我手里有刀啊。” 王忆说道:“真的,而且以后还买!” 老板看看左右低声道:“二十一斤,最低价!” 王忆又问:“五十只呢?” 老板顿时瞪眼了:“兄弟你跟我闹呢?哪有这么杀价的!” 王忆急忙说道:“真的买五十只,今天给你定金,我明天要!” 老板说道:“你要真要也给你二十的价钱,这是我们对外面的批发价。” 他跟老板谈妥,又付了一笔定金。 这次定金少了,两百块即可,老板只需要确定他明天确实想买鸡,这样他可以单独跑一趟。 连卖猴票鱼胶加租房带大采购,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 他住的附近有农家乐,大众点评上说羊肉是一绝,王忆便去吃了一顿炖羊肉。 确实很绝,羊鞭炖的绝、羊腰子烤的绝。 然后他把门锁上开始往时空屋里转移市场扫来的货物。 底盘拖车开动,他跑了五六十趟才把所有货物扫进去。 而这不过才占据了时空屋一个角落,也就几个平米。 时空屋比寻常房屋高,四五米的高度,这样情况下的一百平米的面积是很大的,四十袋大米、四十袋面粉总共四千斤,塞进去后摞起来没占多少空间。 反而零食挺占地方。 收拾妥当他站在时空屋里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这座小屋是天地间唯一完全属于他的东西,别人进不来,所以他对于能拥有这样一间房屋特别感到满足。 第二天上午,他先美美的睡了个懒觉——这在天涯岛可睡不成,早上的上工钟响的太及时了。 等他醒来他出去找早餐铺吃了个小笼包配皮蛋瘦肉粥。 吃完之后额头见汗。 舒坦! 十点多钟,卖跑地鸡的车子就来了。 车主让他随便抽出几只鸡扔地上看了看精神头,说道:“绝对都是真笨鸡,绝对没有买肉食鸡给你充数。” 王忆满意的给他先转了一千块,然后车主带着小工开始忙活。 他送王忆大塑料布,杀掉的鸡洗干净后放进去堆起来,中间撒冰块,这样能保存到第二天不坏。 王忆摸了摸头。 他昨天还是忘记一茬事,不光要买吃喝的东西,还应该买个发电机和家电。 要是时空屋里放上一溜冰柜,那这些鸡他可以存好些日子。 这些跑地鸡都很肥,全是四五斤的重量。 一只鸡差不多一百块,五十只鸡最后抹掉零头是四千八百块! 鸡处理完了包裹起来抬上了他去找农户买的小推车。 此时差不多是中午了,没过一个小时介绍信和毕业证书也被快递送到。 王忆打开包裹看。 毕业证书外面有一层大红色绒布包装,上面横着六个金字:首都工业学院。 下面竖着四个金字:毕业证书。 打开后里面写着,学生王忆,男,24岁,于一九七八年二月至一九八二年一月在我校机械系工业电气专业学习,学制四年,修业期满,成绩合格,特颁发大学本科毕业证书。 下面是他的照片,黑白的。 带钢印、带红戳,校长签名是高学。 他又看介绍信。 这是一张硬纸,上面抬头写的是:首都工业学院一九八二年‘社来社去’毕业生介绍信。 字(82)第000555号。 内容方面写的是: 翁洲市(旗)王家生产大队。兹有我校机械系工业电气专业毕业生王忆同志,原系黑省兴安岭二道林公社高考入学,经该生申请、根据社来社去原则,同意该生去你公社报道,请按教育部166号文件妥善安排。 最下面是时间和红章。 王忆很满意。 他将毕业证和介绍信放入包里,锁上门进内屋开锁,再推开便是1982年的翁洲市郊外破屋。 附近没有人,他推着小推车出来,吃力的推到码头。 这一路把他累坏了。 他买的鸡虽然被屠宰收拾了,可只是让放了血、拔了毛,脏器没扔,都被包裹起来,所以并没有减掉多少重量。 这一车子满满当当得二百多斤。 王忆几乎是推个一两百米就得歇口气。 等推到港口他是气喘吁吁、脸色煞白,以至于有水手赶紧来搀扶他:“同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王忆擦着汗水说道:“我我我,推车子推的,太累了,这车子太沉了。” 水手过去握起车把手,推着走的轻轻松松:“同志,你需要锻炼身体。” 王忆看看人家鼓鼓囊囊的肌肉,实名羡慕。 想……想要! 他出来的时候从队里支了钱。 海福县和翁洲市之间跑一趟船票要五角钱,但他带了货,所以还得买货票,也是五角钱,这样就是一张一块的红票子。 他给出一张深红色的一元,正面是个女司机在笑着开拖拉机。 售票员给他签名开票。 结果又是海上英雄六号客货两运船。 而且他再次碰上了张有信! 张有信看到他后过来拍了他一巴掌,笑道:“嘿哟,首都来的同志,咱又见面了。” 王忆擦着汗冲他笑。 张有信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啥一脸汗水?” 王忆说道:“我去沪都同学家拿毕业证和介绍信来着,然后托我同学买了一些鸡肉准备带回去给我老乡们改善伙食。” “结果乘坐的车子不到港口,人家只到客运站,于是我只能推过来,把我给累坏了。” 张有信说道:“你推一点鸡肉累成这样?大学生身体素质可不行,这样怎么能干好工作?你要多多锻炼,要有强壮的体魄,领袖八十一岁还能在长江游泳呢!” 王忆说道:“我能跟伟人比吗?比不了。” 张有信说道:“这也是,那你好歹比我,你看我吧,待会我帮你推小车下船,让你瞧瞧我的本领!” 船到港。 闸板放下,张有信踌躇满志的背上自己的邮局大包,握着小推车的车把往下走。 王忆想看他笑话。 结果人家稳着车子就下去了。 这让他不得不服气。 尽管营养欠缺、热量摄入不足,可这年头的劳动者都有强健的体魄,都有两膀子力气。 张有信准备帮他找船,结果一条粗壮高大的汉子出现在码头上:“王老师!王老师来了!” 好几个汉子跑过来。 王忆打眼一看,领头的是大胆,后面跟着王东峰等人。 他吃惊的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胆说道:“支书安排的,他怕你在这里撞上刘大虎他们,今天就让我领着咱队里民兵来等你,他说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会回来,不会在沪都久留的。” “支书真厉害,算的真准。”其他民兵赞叹道。 王东峰好奇的看向小推车问道:“王老师,这是什么?” 王忆说道:“小推车呀,你没见过?” 这是一辆铁管和贴片焊接式的农家推车,已经有二三十年历史了,所以来到82年并不突兀。 王东峰说道:“小推车我认识,你哪里来的?上面推的是什么?” 王忆神秘一笑:“回队里再说,先走!” 几个膀大腰圆的民兵摇橹,绿眉毛船稳稳的回到天涯岛。 这一趟就是半天时间。 船靠码头,火红的夕阳落山,将云彩照成橙红色。 夕阳与晚霞洒遍海上,海水缓缓的荡漾,带着温暖的橙红,在这片橙红中有一道金色光柱在绵延着。 出海的渔船正在归来,它们从金色光柱中穿过,木船时而橙红、时而金灿灿。 王忆看的意气风发,大叫道:“天涯岛,我又回来啦!” 随着他声音响起,一条狗从码头尽头站起来,冲着他使劲摇摆尾巴。 他带回来的老母狗在这里等待着。 等他回来。 21.请全队人吃鸡 大胆笑着说道:“这条狗从昨天你走了就在这里等你,没想到你养它时间很短,它还挺稀罕你。” 有狗在等待自己归来。 这就有家的味道了。 而,还有几条狗在等待老母狗—— 村里的狗也在码头处,它们聚集在码头根上对着老母狗虎视眈眈。 王忆从船上捡起块石头扔了过去:“滚,一群臭不要脸!” 缩在码头顶上的老母狗也放声狂吠。 仗势欺狗! 小推车被抬上码头,王东峰又问了一声:“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挺沉啊?” 王忆解开缠绕上面的绳子露出一个缺口,说道:“今天村里的晚饭,自己看看吧,我要请村里人吃这个。” 几个人往前一凑头。 生鸡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鸡?” 王忆点头笑道:“对,五十只肥鸡,今晚村里炖鸡吃,每家每户带着碗过来吃!” 民兵们都激动了,他们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啊?五十只鸡?是不是真的啊?这哪里有这么多鸡?” “炖鸡给全队吃吗?谁家都能吃?我家也有?” “我娘哩,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鸡?我娘哩,这不是开玩笑吧?” 王忆说道:“不是开玩笑,走,把鸡推进村里,然后让支书吆喝一下,我今晚请全村吃炖鸡。” “不过咱村人口多,这鸡不够吃,那得往里放土豆,我记得村里有土豆……” “有有有,我家就有,”王东峰急忙说道,“去年冬我家发的土豆还没吃上,还有五六个大的,我今天贡献给队里了!” 王忆大惊:“一冬天的土豆啊?这得发芽发成什么样?还能吃吗?” 大胆说道:“赶紧上去、赶紧去大队委,队里仓库有土豆,今晚土豆炖鸡块啊,娘哩,过年我家也没吃上这个菜!” 他又反复的问王忆:“你真要把这些鸡都拿出来请队里吃?这真有五十只鸡?” “肯定有,这不轻啊,不得二百斤?” “得有,得有!” 有船回来,上面的王东阳问道:“你们在嚷嚷啥?有啥好事?看把你们高兴的,哪个岛放电影吗?” 王东峰激动的叫道:“比放电影带劲,今晚王老师要请全队吃鸡!他带了二百来斤的鸡!” 王东阳哈哈大笑:“开啥玩笑,哪里能有二百斤的鸡?猪二百斤还差不多!” “你这个傻子。”大胆不屑的骂了他一句。 王东峰抢着接过小推车把手,两腿撂开小跑起来。 王忆看的眼睛发直。 这么吊吗? 二百斤推着跑啊?我是肾虚吗?怎么身体素质差人这么多! 他们一路推车一路嚷嚷,连上工的妇女都不干活了,纷纷跑出来打听晚上炖鸡的事。 海边捞海草的大迷糊回头听了听,突然将海草扔掉往回跑:捞他个屁,吃鸡! 海上回来的渔船刚停靠码头,听说有人请吃炖鸡也顾不上收拾渔网渔获先追向人群。 有人问道:“船还没有收拾啊。” 又有人大喊:“这会收拾个屁?走,看看咋回事,要是真有炖鸡吃那先去吃饭,去晚了就没吃的了,而咱东西又没人偷,晚点收拾也没事!” “对,吃了饭再回来收拾!” 王忆没想到炖鸡的威力这么大。 岛上闲散人员几乎全被吸引而来,簇拥着王忆就跟群众簇拥着干部一样,熙熙攘攘、呼朋唤友去了大队委。 正在大队委里看报纸的王向红被惊动了,他在山上头探头往下看,一看一群人激动而来,急忙对算账的王东喜说: “坏了,指定是刘家的闹事了,他娘的,我就知道不把刘大虎这个三孙子揍怕了他会找事,快点,把我武装带给我,看我怎么去抽他!” 王东喜跑出门去看了看,说道:“不是吧,支书,好像是大家嚷嚷着要炖又鸟吧?” 王向红满头雾水:“炖、炖什么?这是什么黑话?” 王东峰推着车小跑一路也累了,上山他上不去,大胆推开他,一鼓作气把车子推了上去。 王向红拎着武装带出来问道:“干什么?” 大胆喘着粗气说道:“炖鸡吃,支书,炖鸡!王老师回来了,王老师带着二百斤鸡回来!” 王向红问道:“啥?二百斤的鸡?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人话?大跃啥的时候也顶多说鸡有五十斤,不敢说二百斤——对了王老师回来了?你……嘿!” 王忆没废话,上去将绳子全打开把塑料布拉开了。 一股寒气弥漫,一只只排列紧密的肥鸡甜蜜的躺在里面,很安详。 ‘呼啦’一下子。 一圈人围了上来: “真是鸡!真多呀,真多呀!” “这哪里来的肥鸡?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 “那晚上真吃炖鸡?娘咧,我赶紧回去跟我媳妇说别吃了,那娘们上工饿了在家里啃窝头呢!” 王向红也惊呆了,他想点一袋烟缓缓劲,结果手抖了两抖没把烟丝塞进烟袋锅里。 王忆说道:“支书,我去沪都从我同学那里搞到了五十只鸡,都杀好了,你安排一下,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今晚就炖鸡吃!” 一群人期盼的看向他。 王向红说道:“不是,等等,你你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鸡?没有违背党性吧?没有违反国法党规吧?” 王忆将他拉走,把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我在学校成绩较好,本来安排要进一个单位,但我有同学也想进,正好我想回咱天涯岛工作,于是就把这名额让给他了。” “这个机会很宝贵,我同学家里给了我一些补偿,他家在沪都很有势力,所以……” “他这不是欺负人?”王向红激动的说道,“我说你一个大学生怎么会回咱天涯岛,你是被他家欺负了对不对?” 王忆说道:“不对,我一早就不想留在大城市里!我一早就想认祖归宗!我一早就想回来当教师,这也是我爹的愿景!” 王向红问道:“真不是他们欺负你、逼得你回队里?” “要是的话你坦白说,我现在战友更有权力,光是师长就有两个,老首长职位还要高!” 王忆大惊。 叔啊咱家背景这么硬的吗? 他抚慰着王向红后背说道:“真不是欺负我,这就是我们协商的结果。” “是我不想留在城里,我想回队里培养咱王家子弟,再给集体、给国家培养一批大学生!” “而且我跟我同学关系可好了,本来我是无偿把机会让给他的,他过意不去,让他家里补偿我,他家里给我可多补偿了。” 他装作往四周看看,然后低声道:“咱学校办起来后,他们家会支援咱学校建设!” 王向红将信将疑:“这样呀?” 王忆说道:“这事我以后慢慢向你汇报,咱们先把鸡给炖了,天色不早了。” 王向红说道:“炖什么炖,这是你拿前程换的鸡,我给你存库里,你以后慢慢吃,给自己加加营养。” 王忆摊开手道:“就这天什么肉能存的住?再说这鸡不是他家给我的补偿,他给的补偿还没到呢,这鸡是我自己在沪都买的,用大学时候攒下的津贴买的。” 王向红愣了愣,只好挥挥手说道:“那你去指挥吧。” 他又疑惑的问:“现在沪都可以自由买卖这么多鸡?这不是资本主义市场行为吗?这不是有人在投机倒把?” 王忆叹气道:“支书,改革开放了,老一套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新时代……” “行行行,你去指挥吧,村里有年头没吃大锅饭了。”王向红打断他的话。 王忆走出大队委办公室。 一群人盯着他看。 连老母狗也在看。 王忆挥挥手说道:“支书下令了,今晚吃大锅饭,土豆炖鸡块,开炖!” “好!” 人群轰动。 岛上在一组有大灶,一字排开是三口大铁锅。 秀芳和刘红梅带着二十多个妇女一人拎两只鸡去剁洗,王东喜拿着条子进山下的库房领土豆。 王忆听说有圆葱便说道:“也拿出点圆葱,一起炖更好吃!” 刘红梅指挥着说道:“大胆,你领几个人去扯山葱呀,这时节山葱最美,剁巴了多鲜!” 大胆痛快的说道:“好,二组跟我来十个人!” 王忆让他们忙活,自己先回了山顶宿舍。 老母狗跟在他身后。 见此他就拎了一壶温水,回去后看到没人跟自己进来,他打开时空屋进去拎了一袋子大米和一桶奶粉出来。 屋子里有塑料盆,这是秀芳给他洗脚的。 他往里倒了半桶奶粉,又倒温水搅和一下,递给老母狗。 奶粉桶盖子一开,老母狗就开始舌头舔鼻子。 可它没敢上来凑。 更不敢想这奶粉是冲给它的! 结果老母狗在门口舔着鼻子呢,半盆子牛奶到了它跟前。 这样它一下子愣住了。 它没敢直接下嘴,而是先抬头盯着王忆看,狗眼使劲睁开、狗嘴耷拉哈喇子。 王忆甩甩手说道:“你喝啊,给你的。” 老母狗明白了他的意思,饿狗扑食将嘴巴给埋进了奶水里! 王忆淘米。 一袋子米是十斤,他全给淘上了。 不多会王丑猫气喘吁吁跑上来,他到了门口先吸了吸鼻涕,道:“王老师,鸡切好了洗好了,土豆也切好了,炖吗?” 王忆说道:“炖,我去看看。” 王丑猫挠挠头:“王老师,你这里什么这么香呢?” 王忆看了眼塑料盆子。 已经干干净净。 比他洗的都干净。 老母狗肚子被撑得滚圆,它甚至坐不下,只能叉开腿蹲在地上,跟表演劈叉一样…… 王忆看向它,它立马起来收拢着耳朵、摇摆着耳朵、眯着眼睛凑了上来把脑袋递过去。 挠我! 22.给王老师来一碗鸡腰子(求推荐票) 以往是夕阳西下,炊烟袅袅。 今晚是大烟囱咕咚咕咚的往外窜烟气。 大灶里外聚集了一群人,或蹲或站,都在美滋滋的抽烟说笑。 笑声传出去很远。 王东喜从队集体库里端出来一大碗豆油,大声说道:“都别碰着我,小心洒出来!” 有老人看到后很心疼:“用不了这么些油,省着点、省着点,鸡皮里有的是油,熬一熬就出来鸡油了,鸡油比菜油香!” 王忆到来,众人纷纷让路。 大灶里头已经塞上了干柴,烈火熊熊,刷洗干净的大铁锅被烧的冒灰气。 刘红梅说道:“热锅凉油,这样待会鸡肉下锅不粘锅。” 五十只鸡都被剁巴成小块放进铁盆中,放了十个铁盆,另外还有切好的大块土豆,这更多,直接用水桶装。 王忆进门便闻见了生鸡肉独有的腥味,但跟着他钻进屋里的孩童们纷纷吸溜口水:“真香!” 秀芳看他进来抿了抿头发问:“王老师,你来掌勺?” 王忆打开背包把提前用纱布包好的炖鸡料拿出来,说道:“你们谁厨艺好谁掌勺,我给你们送大料。” 刘红梅大声说道:“这大肥鸡还用啥厨艺?就是用脚进去划拉划拉出来的也香!” “那不成炖猪脚了?”有妇女笑。 大迷糊的叫声从屋后传进来:“啥?晚上还有炖猪脚?” 刘红梅赶紧说:“关门关门,别让大迷糊进来,他生鸡肉也能下嘴!” 这时豆油下锅。 顿时有白蒙蒙的油气冒起来,锅已经很烫了。 大块的姜片下锅先翻炒,然后一盆盆的鸡块倒进去开始除腥。 王忆暗暗摇头。 油太少了。 可屋里头的妇女们已经心满意足。 火舌舔着锅底,一个锅前有一个人,甩着铲子在飞快的翻鸡块。 先接触到热油的鸡块迅速带上了淡黄,熟鸡肉的味道飘出来,这下子真有香味出来了。 王忆让把圆葱切了扔进去。 这也是除腥好手。 土豆炖鸡块没什么特殊窍门,有合适的炖料即可,而这方面王忆已经准备好了,所以他没必要留下,看了看便推门出去。 门一开又有孩童往里钻,也有鸡肉香味儿往外冒,外面好几条汉子一起夸:“真香哪!” 王忆出来,有人恭敬的给他上烟。 自己用报纸卷的烟炮仗。 王忆说道:“我不抽烟,大家伙用不着跟我客气,以后我在村里哦队里,以后我在队里少不得要让你们照顾。” 众人急忙说: “王老师你客气了。” “你有啥说的你下令,我们听指挥。” “是我们麻烦王老师了,王老师你快坐下,这趟去沪都是劳累了。” 王忆坐下。 众人一起盯着他看。 看的他很尴尬,便随意问道:“队里还有这好地方?这铁锅真大。” 有几个人便笑着开口了: “大跃啥的时候修的,当时公社给送的锅,让我们都吃大锅饭,不用自己回家忙活饭,把力气都往活计上使。” “那时候说,吃饭不花钱,努力搞生产。” “但没用上几年就拉倒了,说是这政策严重的压抑社员们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 “咱队里时间还是长的,吃了十多年,短的像水花岛上就吃了一年,娘的,干好干坏一个样、干与不干都能吃。” “就是,咱王家的都性子实在、舍得下力气撒网,吃大锅饭谁吃多谁吃少没意见,水花岛呢?一个个偷奸耍滑!摇橹撒网见不着人,吃大锅饭了乌压压的人挤人!” 这下子话题打开了,一群人对着水花岛展开批判。 王忆跟着听,很快听明白了。 天涯岛跟水花岛很不对付。 不过没一会,大家伙纷纷住嘴。 炖上土豆了。 鸡块、土豆、大料的香味开始交融,浓郁的香味儿往外钻。 出海一整天的汉子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腹,这香味一出来直接挠到了心底。 不敢开口了,一开口流口水。 大迷糊的到来重开话匣子,他推开门就嚷嚷:“吃饭了吃饭了。” 王忆说道:“还没吃呢,你怎么才来?” 大迷糊说道:“嘿嘿,回去拿盆子了。” “你娘的,你拿了个脸盆?!”渔家汉子们急眼了。 大迷糊遗憾的说道:“我也想端着锅来,可锅里煮着饭,小鼻涕不让碰。” “你还想端锅?!” “那还能用啥?没有比锅大的了,总不能拎水桶吧?那我不好意思。” 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将带来的碗塞进了怀里:“我先回去一趟。” “等等我,我也回去一趟……” 王忆一看不好,这是要展开饭备竞赛! 他急忙将大迷糊赶出去:“去去去,你回去,回去跟猫仔一起烧饭,菜我端回去。” 大迷糊将盆子递给他:“好,那王老师你待会多弄鸡,我爱吃鸡腿,我好几年没吃了。” 岛上还是大集体,家家户户只能养五只鸡,养多了就是长资本主义尾巴,就要割掉。 所以这年头家里养的鸡很珍贵,是为了吃蛋,顶多过年杀一只给孩子打打馋虫、给老人过把瘾,在亲戚面前长长脸。 这种情况下当家人都没有鸡腿吃,大迷糊哪里能吃得上? 王忆接过盆子让他离开。 大迷糊痛快走人。 王东阳吐了口烟说道:“王老师你是个能人,大迷糊这个浑人顶多听支书的话,还没见着他这么听过别人的话。” 王忆笑道:“以心相待,自得真心。” 汉子们对视一眼:文化人! 王忆又把盆子给大家伙看:“这其实是我洗脚盆,大迷糊开玩笑呢。” 他倒了热水调和温水,索性真在院里洗了个脚。 今天一路跋涉,他太累了。 香味越来越浓郁,村里的猫狗都被吸引来了。 猫往屋顶跳、狗在门口舔着嘴绕圈圈。 大小的孩童更端着碗扎堆在一起。 王向红和王东喜从门口走过,王东喜高兴的笑道:“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看见两人,有人去邀请:“支书、文书,进来打饭?” 王向红板着脸说道:“不打,鸡肉有啥好吃?比咸带鱼好吃?” 众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反正大家很高兴。 最后内门打开,热腾腾的水汽带着鸡肉味大料味跟潮水一样奔涌到院子。 孩童们欢呼一声往里钻。 刘红梅掐着腰喊道:“急什么?挤什么?小的不知道吃大锅饭的规矩,你们老的也不知道?” “排队,谁都少不了,寿星爷第一个,王老师第二个。” 王忆笑着摆摆手:“我不着急,大家伙……” “你赶紧的,鸡腿给你留出来了。”刘红梅大咧咧的捞了他一把。 跟捞狗一样把他给捞了过去。 王忆急眼了。 必须得锻炼身体、强壮体魄! 三口大锅都开了盖子,香喷喷的热气往外冒,锅里面是大块的黄土豆、软嫩的鸡肉块、黏糊糊的汤汁。 灶台里火刚灭,屋里还热着。 一个婶子说:“我看王老师身子有点弱,给他一碗鸡腰子补一补。” “我没有,我不用,别瞎说。”王忆赶紧递上碗。 刘红梅给他挑鸡肉,一个大海碗里埋了一个大鸡腿。 王忆带上菜回学校里。 刚上山头大迷糊迎面奔袭而来。 王忆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从咱听涛居看不见我吧?” 大迷糊嘿嘿笑:“我看狗跑了,就知道你回来了。” 王忆递给他一个海碗。 他怀疑大迷糊不迷糊。 他有理由也有证据。 王丑猫在听涛居门口的灶台前等着,他说道:“王老师,米饭焖好了。” 王忆把另一个大海碗递给他:“行,去洗洗手吃饭——也洗洗脸吧。” 王丑猫没接:“王老师你的菜呢?我自己去打,我爹就给我打了。” 王忆说道:“你在这里吃吧,吃大米饭,王老师不爱吃鸡肉,有别的可以吃。” 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2升的腌菜瓶子,里面是拌饭酱。 海天牛肉拌饭酱,宅男居家之选! 十斤大米焖了满满一锅。 这次王忆就不信俩饭桶还能一扫光! 他准备留点过夜饭明天做蛋炒饭,火腿他可是准备上了。 锅盖打开,米香味往外冒。 他自己吃的可不是临期米,而是柴火大院家的五常大米,一斤十二呢! 屋里有个小铁盆,他先舀了一盆子递给王丑猫:“给支书家送过去,不用急,天黑了小心摔倒,我给你盛出来,正好你回来了饭也就凉了。” 王丑猫使劲点头。 大迷糊那边已经很自觉的舀了一钵子倒上汤汁开始扒拉了:“呼哧呼哧、嘶嘶、呼呼、呼呼,呼哧呼哧……” 王忆无奈:“你不觉得烫吗?” “糖?哪里有糖?”大迷糊惊喜的抬头。 王忆不说话了。 他给自己舀了一碗,老母狗在他旁边给他劈了个叉。 米饭拌酱,快乐至上。 岛上家家户户亮起煤油灯,家家户户饭桌上摆着一小盆或者一大碗的土豆炖鸡块。 岛外一艘船徐徐靠近。 船上埋伏着几条大汉,船头站着一条大汉。 海风一吹。 有人低声问:“大虎哥,这是什么味儿这么香?挺挠人啊。” “是土豆炖鸡!绝对是土豆炖鸡,这个大料上的挺足,肯定香!”又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道。 “咕噜噜……”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叫了。 然后便有人说:“大虎哥,咱先回去吃饭吧,等吃完饭再来找王家的麻烦。” 刘大虎大怒。 他回头恶狠狠的说道:“上了老子的贼船还想下去?跟我一条道走到黑吧,都听我的,咱先去报仇,然后我领你们吃烧鸡喝烧酒!” “好!”几个混子顿时热血沸腾。 但还是有人谨慎的问道:“大虎哥,这会天色不算晚,咱现在去办事不好弄吧?要不还是等午夜……” “等午夜不行,”旁边的混子摇头,“王家现在还有民兵,晚上民兵会巡逻,就得趁着他们吃晚饭,他们吃晚饭的时候码头没人,咱可以偷他们船给他们点教训!” 刘大虎郑重的点头:“不错,这事听刀子的,刀子他姨姥爷是王家的,他对这里门清。” 刀子傲然道:“一点没错。” 渔船悄无声息的靠上了码头。 刘大虎掐着腰沉声说道:“兄弟们,动手,给王家人点教训!” “谁在说话?”靠在码头上的渔船里站起来个身影。 接二连三有身影站起: “说是教训咱王家?” “手电呢?打起来,别省电了!” 几道手电光跟光之巨枪般穿了过来。 刘大虎一行人被照了个清清楚楚! 23.吃饱喝足看热闹(再求推荐票) 王忆站在灶台前看着空荡荡的锅子发呆。 十斤的米。 一扫光! 大迷糊打了个饱嗝遗憾的说道:“王老师,没吃饱!” 旁边的王丑猫搂着老母狗倚着门,一脸心满意足:“我吃饱了,大米饭真好吃,土豆炖鸡块真好吃,我长大了挣工分,那天天吃大米饭、天天吃土豆炖鸡块。” 王东峰蹲在地上用筷子剔牙:“我倒是够大了,我倒是挣工分了,别说土豆炖鸡块,这大米饭也没今天这么放肆的吃过!” 旁边的人连连应和。 这十斤的大米自然不是被大迷糊和王丑猫给吃掉了,当时他们正吃着呢,王东峰等人来了…… 王忆知道王东峰等小青年晚上愿意过来窜门子。 但这会吃饭呢,他们不能过来吃饭吧?吃饭总得在家里吃吧? 他们确实在家里吃的饭,可王忆没算到的是——他们吃的快,然后收拾了鸡骨头过来喂狗! 结果来了一看。 好家伙,锅子里是白米饭! 王忆能怎么办?他肯定热情招待。 没人跟他客气,他招待一个就有人舀一碗米饭,然后一个不经意间,有人看到了屋子里的桌子: “王老师,你瓶子里那些是什么?是酱吗?” 牛肉拌饭酱是香辣味的。 开胃! 他们这里正在回味米饭拌酱的美味。 码头上忽然热闹起来。 老母狗跑去看了看,冲着山下汪汪汪的咆哮起来。 王忆等人赶紧到东南边去看:“怎么了?怎么回事?” 王东峰往外跑:“我去看看,吃饱了有热闹看,嘿嘿,好活!” 很快他又回来了,叫道:“王老师、王老师,快来,去祖祠,祥礼叔他们在码头抓了好几个盲流子,带头的是刘大虎!他们肯定要来报复你,他们带着刀子,说不准要来扎你!” 一听这话,山顶的人都着急了。 王丑猫推了大迷糊一把嚷嚷道:“你还刮锅底干什么?刘大虎要拿刀扎王老师!” 大迷糊一听拔腿就跑。 刚从大锅饭的热闹中停歇下来的天涯岛,再一次沸腾了! 得到消息的村里人纷纷来祖祠。 有人背着孩子,有人拄着拐杖,拖家带口把祖祠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可言的天涯岛社员来说,抓到了盲流子可有极大的乐子能看。 所以没人愿意缺席。 王忆到的早,他去的时候王向红刚来,问道:“大胆,怎么回事?” 民兵队长大胆愤怒的说道:“今天晚上不是吃炖鸡吗?社员们都想吃,所以渔船回来后没有收拾,大家伙先去领饭了,准备吃了饭再来收拾。” “结果吃完饭我们去了码头收拾今天的渔获,刚上船开始干活,就听见有人嚷嚷着要来‘教训王家’,我们一开始想给集体省电池就没开手电,等开了手电一看!” “他后妈个批,这不是刘大虎吗?!” 王忆挤进人群。 有人说:“王老师来了。” 人群让开,王忆顺利走上前去。 六个汉子被五花大绑的扔在祖祠门口前。 这是正经的五花大绑,他们被扒了衣服,渔家的麻绳直接绑着肉,民兵们受过训练,用了部队绑敌人的方式将他们绑了起来。 他们用的是渔家麻绳,这些绳子常年浸染海水跟皮鞭一样,勒进肉里以后直接把油皮给喇破了。 这样绳子上的海盐磨进伤口,疼的他们嗷嗷的惨叫。 大胆看到王忆后客气的打了个招呼:“王老师,您来了。” 他又对身后的民兵说道:“大义,把凶器扔出来。” 一条壮硕的汉子将抱在怀里的衣服扔下。 叮叮当当。 衣服里跳出来一把把尖刀、军刺、匕首,然后又有人扔出来一把大刀。 正经的大刀。 足有一米长,不过锈的很厉害,已经没有刀刃了,估计只能吓唬人。 王忆用脚踢了这刀一下,冷笑道:“呵呵,还带着一把破伤风之刀?附魔了啊。” 他有些后怕。 没想到现在的人这么凶残,竟然要带着凶器进行报仇! 难怪国家未来进行史无前例的大严打,现在这社会治安压根无法支撑起改革开放所需的经济秩序! 刘大虎看到他后梗脖子露出英雄般的傲气:“行,你是王老师啊?今天栽在你们手上……” 人群忽然大乱。 后面的人往前挤、前面的人被挤得东倒西歪,一个魁梧的身影撞开人群扑了上来,跟《传奇》里战士开了野蛮冲撞般撞上了刘大虎。 刘大虎剩下的话被撞回了肚子里,就剩下‘嗷’一声绝望的惨叫。 刘庄大惊:“又来?!” 撞翻刘大虎的就是大迷糊,他骑在刘大虎身上愤怒的挥拳:“干你娘!是你要杀了王老师!是你要杀了王老师!” 刘大虎杀猪一样的惨叫。 大迷糊极其愤怒,这次下手空前的狠,两拳下去血就从刘大虎鼻子喷了出来: “你要杀了王老师!你这么凶,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没人上去拉架。 反而都在喊: “打!” “打得好!” “敢带着刀子上天涯岛,沉了他们!” 还是王忆上去把大迷糊给拽开了。 刘大虎等人犯法自有法律来惩戒他们,而不应该让王家的人染了血债。 大迷糊下手贼狠,刘大虎歪在地上满脸的血,上次的伤口被打崩、这次的嘴鼻又冒血。 他已经被打晕了,倒在地上只剩下双腿还偶尔抽搐两下。 旁边的二流子们吓哭了。 刀子叫道:“我、我姨姥爷是你们队里的,我姨姥爷是王真乐、姨姥爷,我、是我,小刀……” 一个老汉从人群里走出来。 民兵递给他火把他凑上去看了看,刀子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姨姥爷,我是小刀,美萍家的。” 老汉认清他样子后气的胡子发抖:“是我家远房的后生,行,这下好了,大胆,你给我把他吊起来、吊左天王上,给我抽死他!” 刀子连连惨叫。 大胆雷厉风行,抓起刀子背上的绳子往大树树杈上一甩。 绳子穿过树杈,有民兵上去拉着绳子就把刀子给拽了起来,就跟吊起来放血的猪。 王向红走出来威严的看向六个人,又看向村里人: “社员们,今晚有敌人要上咱们天涯岛杀人放火,这件事怎么办!” “不不是!不是杀杀杀人放火!”一个二流子急忙大叫,“老支书,大虎哥是想带我们来偷渔船,真的,没想杀人放火!” “偷渔船你们带着刀子?”一条汉子走出来。 旁边的人很尊敬的看向他。 王东峰给王忆小声的介绍:“这是三组的组长,叫王祥雄,是刘红梅的男人,在公社上班,很有威信。” 二流子们哭丧着脸求饶: “我们去哪里都带刀子,其实是为了吓唬人。” “王家的寿星爷,您是善心人、您老发发慈悲……” “我就是摇橹的,我没带刀子,我是被骗了……” 寿星爷拄着拐棍走出来,脸上表情很严肃,皱纹紧绷,带着杀气:“我是善心人,但只对同志发善心,对反动分子、对敌对分子、对渔霸渔匪绝不会有善心!” “对你们这些坏分子不但不能有善心,还得下狠手!”王向红严厉的说道,“我们以前又不是没跟你们斗争过,我们有的是斗争经验!” “对,他们都是狡猾鬼,不打不招!不狠打不老实!老头我建议先一人割一个耳朵,要是还不老实就挖一个眼睛,就跟以前对付海盗渔匪一样下狠手!”一个老人说道。 二流子们瑟瑟发抖,哀嚎声如犬吠。 这时候村里狗也杀过来了,连连咆哮。 王东峰踢了一脚:“叫什么叫?刚才人摸到咱家门了,你们都去哪里了?” 王东阳说道:“它们今晚过年,挨家挨户门口找鸡骨头吃,哪里还顾得上去看门?能理解,都能理解!” 王向红看向王忆,问道:“王老师,你说这件事怎么来?” 王忆说道:“全带上船,送去公安局吧。” “不能这么便宜他们,他们可是要来杀了你!”大胆生气的说,“王老师,你们秀才就是有妇女之仁,这不行的!” “放你吗的屁!”刘红梅生气的骂他,“什么叫妇女之仁?我们妇女怎么了?你们男人摇橹我们妇女也摇橹,你们男人有武工队我们妇女也有娘子军……” “先把枪口一致对外。”她的丈夫王祥雄打断她的话,“不要内讧,不要内斗!” 有民兵暴躁的说道:“都是水花岛上的二流子,他们敢来杀人,咱们先一人割一个耳朵给他们点苦头吃!” 群情激奋。 王忆一看这样不行。 他赶忙对王向红正色说道:“支书,您是老党员,咱们要听从党的领导,党说要依法治国,咱们不能跟老辈一样施私刑,否则咱不是开历史的倒车吗?这样怎么能体现咱们新时代社员的觉悟?” 王向红缓缓举起手。 人群安静。 他说道:“王老师是有文化的人,他说的对,新中国已经建立起32个周年,咱们不能再按照老辈人的手段行事。” “大胆、东喜同志,你们带几个人抓他们上船,咱们连夜去县里,让国家公安来对付他们!” 村里人很遗憾。 这场热闹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更多人觉得满足。 今晚有土豆炖鸡块吃也有热闹看,足够心满意足了。 24.传下去,王老师会功夫 一艘大渔船压过海浪去往海福县所在的大岛。 月光洒落,波澜起伏的海面像床铺上随风摇曳的银床单。 渔船风驰电掣,抚平了海面、碾碎了床单。 现在县里头已经通电了。 码头上有守卫室,这里有电话,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乘船而来的外岛村民碰上什么急事。 王向红在县里有些名气,守卫室里的老头看见他后就招手:“王连长,这个点了怎么又来了?” “来送反动分子。”王向红大声说道。 “反动分子?”老头愣了愣,咀嚼着嘴里的话:“这两三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怎么回事?” 王忆点头。 他也觉得天涯岛的发展跟外界脱钩了,一切好像还在七十年代一样,贫穷、落后但积极向上、欣欣向荣。 然后他听到王向红不耐的说:“给派出所打电话,让老叔过来。” 这话让他的心猛一跳。 天涯岛虽然是个看起来贫穷落后的外岛,但岛上人的关系挺硬,这还有亲戚在县里当警察呢。 电话拨出去,不多会便有一道昏黄的灯光照了过来。 码头上的大灯也亮了。 大灯照耀下,两名与庄满仓穿一样全蓝色的确卡警服、戴着蓝色大檐帽的警察到来。 他们开着一辆边三轮挎子摩托,挎子轰隆隆开过来停下,开车的魁梧汉子利索跳下车,然后当头骂了一句:“娘的!” 正迎上去的王向红露出不悦之色:“老叔你什么意思?给谁脸色看呢?你看看你的脸,跟垮了的棉裤裆一样!” 王忆吃惊,这个警察年纪不大啊,那他是辈分高? 老叔哼道:“我不是骂你也不是给你甩脸子,我是骂这个破车,都八十年代了怎么还有风冷发动机?可烫死我了!” 他拉起裤腿给王向红看,小腿皮肤通红。 王向红明白他的意思后脸色为之一缓,他说道:“你可别人心不足蛇吞象了,这可是长江750大挎斗,你要是不稀罕那你跟上头打个报告批给我们队里,你让市里给你配一台洋车。” 老叔撇了撇嘴:“这个我不指望了,市里给咱县里拨了一台桑塔纳。” “好家伙,俩大灯都没了,一到晚上跟它娘瞎撞虫似的。后来县委的小赵在车头上绑了个大手电,这样好歹能照亮路了。” “结果呢?前两天县里头中学的老师报警,说在海边看见独角兽了!” “所长,咱是来办案的。”挎斗里下来的民警提醒他。 王忆肃然起敬,自家亲戚还是个所长啊。 所长正了正大盖帽道:“嗯,先汇报一下情况。” 这时候大胆领着民兵把盲流子们全给提上了案。 当所长走来,一直昏迷状态中的刘大虎猛的窜了起来,两步跪倒在所长面前嚎啕大哭: “官老爷我冤啊我真的冤枉啊我今晚和朋友出海泛舟想要夜钓结果到了天涯岛那边闻见了一股香味可香了是有人家里土豆炖鸡然后就被吸引过去了结果到了他们码头就被他们扣下一顿打……” 这番话说的酣畅淋漓、语速极快,愣是没人反应过来。 王忆也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明白了,这孙子之前是为了避免挨揍而装昏,期间他一直在使坏心眼子找理由栽赃陷害呢。 他的所长亲戚却没被刘大虎的一番作态给糊弄。 只见这警察皱眉说道:“你给我起来,刘大虎,你这个人我知道,咱福海乡里头你最狡猾,别给我玩旧社会那一套,有话起来好好说!” 他又问王向红:“王支书,怎么回事?” 王向红把事情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说的客观又主观。 客观的是之前在梅花滩上发生的冲突,主观的是他说今晚刘大虎等人就是来杀人报复。 所长显然也认为他的话过于主观。 他问王忆:“王老师,你经历过梅花滩的冲突,是吧?” 王忆知道这年头的乡村很重视辈分,便乖巧的说道:“是的,爷爷。” 所有人突然呆住了。 刘大虎叫道:“真不要脸!” 王忆愣住了,你们什么意思? 所长摸摸自己的胡茬子问王向红道:“支书,我老成这个熊样了?” 王向红茫然的说道:“我不知道,不是,你俩有亲戚关系?” 王忆一听这对话就感觉不对劲,他问道:“支书,您刚才不是叫他老叔吗?您是我的叔叔,这样按辈分儿我不是该叫他爷爷吗?” “不是老叔是老舒,这位同志姓舒!”王向红忍不住撮牙花子,“舒所长你这姓太占便宜了。” 舒所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我爹姓舒我能咋地?行了先不二五八叉,直入主题,这件事我觉得你们把事态扩大化了,仅仅是为了赶海时候一个潮池能闹出人命?” 他摇摇头:“不至于。” 刘大虎激动的说道:“对对对,我们怎么可能……” “你闭嘴。”舒所长怒视他一眼。 然后又看向王向红:“刘家三兄弟都是熊人,要是这位老师惹的是他们家老三,事情可能会难办一些,这个刘大虎不至于,他就是个盲流子,让他吹牛他一个顶俩,真让他杀人?” “哼!” 刘大虎露出个老实样子说道:“领导您说的对,我就敢吹牛,我怎么敢杀人?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心!” 舒所长冷冷的说道:“没有这个胆量是真的,有没有这个心不好说,你没有这个心你提着刀具夜间上人家的岛?” “行了,先跟我回所里吧,你们动用刀具了,这事情怎么定性得看上级的指示,不过至少一个流氓罪免不了!” 王向红对这样的结果不太满意,但却没有去质疑公安的权威。 他们返回天涯岛。 月上中空,已过夜半。 老母狗又在码头上等候着。 王忆一下船,它便热情的扑了上来。 王向红跟他商量道:“王老师你先回去歇两天,这两天我给你把户口落下来,也去县教育局把你的工作定一下。” 王忆说道:“那麻烦支书了。” 王向红佯怒道:“都是一家子,你跟咱自己客气干什么?行了,回去。” 他回到家里,儿子王东方已经睡了。 秀芳听到动静起来给他倒了杯热水又去锅里把温着的米饭和土豆炖鸡块端出来。 王向红说道:“我不吃这些,给我一块饼子、来两块咸带鱼就行。这些明早你热热给东方吃,他出海扎参累呢。” 秀芳笑道:“公爹,饼子咸鱼都没热呢,你快吃吧,你老的不吃我们小的吃着不舒服。” 她把土豆炖鸡块连菜带汁水的倒进米饭碗里。 王向红只好端起来扒拉着吃。 吃了两口他忍不住嘀咕:“真香。” 王忆今晚睡得很香。 他这次带上了耳塞。 大迷糊今晚不管干什么他都能承受,爱打呼噜就打呼噜、爱磨牙就磨牙、爱放屁——算了,这个他还是受不了。 耳塞防噪音不防臭味。 俩耳塞入耳道,声音隔绝。 就是耳道不舒服,跟被强了似的…… 清晨他伴随着上工钟起床,一伸懒腰、一抬头,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地上排着一溜耗子! 他反应过来后看向老母狗,老狗耳朵收成飞机耳,眯着眼睛不断用舌头舔着嘴巴,拼命摇尾巴、花式摇屁股。 王忆上手撸了撸狗头。 狗毛粗糙且肮脏,一撸就是脏东西。 有的脏东西还能动弹? 他好奇一看。 一只大跳蚤! 他只好暂停了撸狗头的行为,准备等到日头升出来给它洗个澡、除个虫。 这需要洗发膏,王忆放在了时空屋,准备回去拿一瓶。 然而大迷糊拎着一些海草回来了。 他只好放弃进入时空屋的想法,转而出去锻炼。 “时代在召唤!”他自己喊,必须得有仪式感。 “原地踏步,走!” “第一节,伸展运动!” “第二节,扩胸运动……” 王向红溜达着上来,问道:“王老师,你这是在干嘛?” 王忆做着扩胸运动说道:“我在锻炼身体,以前在学校时候没特别感觉,如今来了岛上我发现社员们都非常强壮,这样我也得跟上大家的体魄水平。” 王向红叼起烟袋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打拳呢——那啥,你要锻炼身体不用浪费力气跑步,你不上课的时候跟着二组长和三组长出海,你去摇橹,摇橹最锻炼身体!” 王忆愣住了。 到头来我还是逃不了摇橹的命运?! 淦! 他有心想推脱一下,可王东喜也来了,说道:“王老师在打拳?是打船拳呀?” 山下有人听到了这话,喊道:“王老师会打船拳?这是有功夫!” 王忆急忙解释:“别瞎传啊,什么打拳什么功夫,就是体操!” 王东喜恍然说道:“噢,你这是体操?体操这样子吗?我上学时候也学过,当时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发出通知,让全国人民学体操,我还记得怎么做呢,是模仿生产劳动和舞蹈形象设计的动作,跟你不一样。” 王忆说道:“对,咱们不是一套。” 王东喜点点头:“差不多,我们学的那套是、是71年的,现在学生已经不学我们那个体操了。” 他的话让王忆心里一动。 今天他又要跟人类幼崽斗智斗勇,昨晚吃了土豆炖鸡块后,想必人类幼崽们更有活力。 那他怎么对付? 学体操好像是个不错的办法。 25.育红班正式课 锻炼了身体,吃过了早饭。 王忆精神抖擞站在朝阳下: “早晨起来,拥抱太阳,让身体洒满灿烂的阳光,满满的正能量,嘴角向上,这就是我的家乡,Skr、Skr!” 他给自己打气准备接受人类小崽们的考验。 结果送来的孩子只有小猫三两只。 王丑猫照常到来,花鞋皮鞋来了,还有叫大鹏、小宝、菜头、满缸的几个小孩。 数量仅仅是之前的三分之一。 王忆很奇怪,他看看天色,这是几点——嗯,没看出是几点。 不过太阳老高了,按照他的经验幼崽们应该都被送来了才对,因为这个点家里大人都上工了。 这时候有孩童歌声传来:“准备好了么?时刻准备着,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 声音嘹亮,是一群孩童在唱。 王忆走到山顶的路口往下看,看见一队少年列队走在山路上。 他们手臂上有红袖章、肩膀上扛着红缨枪,队列松散但整齐,旁边还有队长挥着手带歌…… 这一幕让王忆愣住了:“怎么个意思?你们是来攻打咱小学?” 他不知道少年们的名字,不过多数面熟,昨晚在大灶上见过。 充当队长的少年看见他后飞快的跑上来举手臂行了个少先队礼,说道:“王老师早上好。” 王忆问道:“同学们早上好,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少年说道:“昨天晚上有坏分子来破坏咱们岛上的稳定,今天早上支书安排我们儿童团不去上学了,先在岛上巡逻,防止再有坏分子偷袭。” 王忆奇怪的问:“儿童团?咱岛上现在还有儿童团?” 根据他所知,儿童团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前的组织,现在应该是少先队。 少年理所当然的说道:“对呀,都有儿童团呀,去年、前年、大前年,对,就是大前年——大前年的时候我们学校设立了儿童团,以前光是少先队,现在有少先队也有儿童团。” 大队委里的王东喜听到他们说话走出来,问道:“王老师,怎么了?” 他又问少年:“王新钊,怎么了?你们怎么不去巡逻了?” 王新钊将王忆的提问说出来,王东喜让他们继续巡逻。 他自己走过来给王忆介绍道:“王老师不知道吗?大前年就是79年,共青团沪都市委少年部在团中央领导同志的支持下,把小学低年级儿童从少先队里头分出来建立了儿童团。” “这个儿童团和解放前的儿童团不是一回事了,不过咱支书你也知道,他是老革命,以为名字一样孩子们职责也一样,经常会安排孩子们去执行点任务。” “不过这样挺好,孩子们好动,喜欢执行任务,这样可以帮社员们减轻负担,大人也高兴。” 王忆恍然。 他对这时代还是缺乏认识,他不光有锻炼身体,还要加强学习。 王东喜又问他怎么不去给育红班的小孩上课而是站在这里。 王忆说道:“小崽、小同学们没到齐,我想在这里迎迎他们。” 王东喜笑道:“就那几个,其他的不来了。” 王忆吃惊:“啊?怎么不来了?我那天教的不好?” 王东喜急忙说道:“不是,你教的好,教的很好,是前天你去沪都拿介绍信后,支书给社员们开了个集体会,以后孩子们上学要交学费。” “具体政策我也说不清,反正以前是队里给教师开工分,村里的孩子上学就不用交学费,只交书本费,但以后得交学费了,育红班也得交,所以来上学的就少了。” 王忆问道:“有关于这个政策的文件吗?” 王东喜摇摇头:“没有,不过队委办里有收音机,我给你留意一下收音机里的广播新闻。” 王忆拍拍额头。 这东西自己怎么忘记了? 岛上虽然没有电用不了电视点灯,但可以用收音机,他可以带个收音机过来,这并不会引人怀疑。 于是他装作随意的说道:“录音机啊?我也有,我大学时候用补贴买的,放在我同学家里了。” 王东喜很吃惊:“你自己有收音机?那怎么没拿回来?” 王忆说道:“光是那五十只鸡都拿不了,我哪有精力再去带上收音机?” 王东喜感叹道:“王老师你真是个好同志,我代表咱队里人感谢你。” 王忆随意道:“行吧,那我知道情况了,等我有时间再去沪都一趟,把我的收音机和一些书本等东西带回来。” 育红班教室被收拾出来了。 打扫的干干净净,里面还贴上了红纸、绿纸、黄纸,这应该是过去两天王向红安排人做的。 村里人有心了。 王忆很感动,可是等他看清墙上贴的黄纸后不敢动了: 这是过年和上坟时候烧的黄表纸啊! 乱来! 他赶紧把黄纸都给撕扯了下来。 最终满打满算,育红班的正式学童只有八个。 树倒猢狲散。 没有了大部队这个后盾,小崽子们蔫了。 他们从家里带了小杌子,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坐在教室里。 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王忆突然怀念起了前几天小崽们折腾的日子。 他拍拍手问道:“咱们玩老鹰捉小鸡?” 小崽们怯生生的看着他,没人敢搭腔。 王忆寻思这样不行,这得整个破冰文化项目。 老母狗摇摇晃晃的进来了,小崽们一起看向它,目光蠢蠢欲动。 想撸狗。 但老母狗身上跳蚤多。 王忆想了想说道:“小盆友们,今天咱们正式开课,老师给你们上第一课,这一节课叫讲卫生!” “那么我们需要怎么讲卫生呢?” 他看向小崽们。 小崽们看狗。 这时候王丑猫大声说道:“勤洗手、勤洗脸、勤洗脚,保持室内清洁,呼吸新鲜空气!” 王忆对他竖起大拇指,掏出一枚水果糖递给他:“猫仔回答的对,奖励他一粒糖。” 这是他在市场买的糖块,最低级的那种老式硬糖,一斤才八块钱,他一口气买了一袋子。 五十斤! 在22年这种糖早被淘汰了,王忆也不知道市场还卖这东西干什么,可是在82年就不一样了。 这是82年孩童们的珍宝零嘴! 王丑猫亟不可待的接走,高兴的直蹦哒:“谢谢王老师、谢谢王老师。” 小崽们终于不看狗了,一起热切的看向糖。 还是不看王忆。 王忆说道:“这样,咱们今天上一节卫生课,从洗手洗脸洗头开始——这样,小盆友们看,这条狗是不是很脏?咱们给它洗洗澡吧?” “不脏。”花鞋着急的回答,然后又问,“王老师我回答的对吗?” 王忆看看她脏兮兮的小脸和乱糟糟的头发。 一时之间为难了。 怎么才能在不打击这小闺女积极性、不伤害她幼小心灵的前提下否定她的答案? 在线等,很急! 急中生智。 他递给花鞋一块糖说道:“花鞋小盆友回答的很积极,虽然答案不正确但也值得鼓励。” 花鞋拿到糖块,拨开糖纸塞进了弟弟的嘴里。 她又把糖纸仔细的抚平欢喜的看了看,放进兜里。 皮鞋高兴的鼓着腮帮子,他使劲咂嘴,把隔壁菜头馋哭了:“我也要吃糖!我也要吃糖!” 教室里终于乱了起来,其他孩童跟着喊:“我要吃糖。” 王忆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块大声道:“不许哭,不哭的有糖吃、哭的没有糖吃。” 教室里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候王丑猫装作无意的提醒王忆:“王老师,我没哭,我今天一声都没哭。” 王忆实在无语。 他说道:“今天咱们上卫生课,老师教你们正确的洗手洗脸洗头和洗澡的方法,这样咱们先给这条狗洗个澡,洗完了一人一块糖,好不好?” 孩童们高兴的喊:“好!” 声音特别响,主要是王丑猫嗓门大。 王忆问道:“猫仔,你别光跟着吃糖,你也得做贡献,你知不知道谁家有洗发水、洗发膏之类的?” 王丑猫一脸茫然。 王忆又问道:“肥皂、洗衣粉,这些你知道吗?” 王丑猫点点头。 王忆说:“咱们需要肥皂和洗衣粉给狗子洗个澡,洗掉它身上的虱子跳蚤狗豆子。” 王丑猫听明白了,说道:“王老师你想给狗去虱子是吧?那不能用肥皂洗衣粉,那杀不了虱子,要杀虱子得用敌敌畏。” 花鞋说道:“要杀虱子跳蚤得往头发上喷敌敌畏,再用塑料袋包起来,再去晒太阳,很快虱子都死了!” 王忆震惊了:“我靠——在门上歇一歇,那个你们见过谁这么杀虱子?” 这他么不是杀虱子一群、送命一条? 花鞋说道:“我娘给我大哥这样杀头上的虱子。” “我家不用敌敌畏,敌敌畏的味儿太大,我家用敌百虫。”大鹏说道。 王忆目瞪口呆:niubility!这年头自己的家乡也太生草了吧?这不是等着农药中毒吗?! 头皮是能吸收有机磷毒,而且吸收速度很快,这是要命的事! 还是王丑猫懂事,他说道:“队里不让这样用,上次六爷爷就这样送大医院了!” 王忆点头,这才对嘛! 王丑猫继续说:“应该把药刷在梳子上,用梳子梳头发,这样能药虫子还不会有事。” 他又积极的说道:“王老师,我家里有敌敌畏,是今春队里分给我家杀蛆的,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拿。” “我也回去拿,我家也有。”大鹏嚷嚷道。 几个小崽拔腿就跑。 像少年啦飞驰。 26.给老狗S个pa 这件事把王忆给惊到了。 他用糖块把小崽们给叫回来、让王丑猫看门,自己则去大队委办公室找王东喜。 王东喜正在看报纸,看见王忆来了扬了扬报纸说道: “王老师来了,你看咱市里日报的头条,《流通领域怎样适应农村经济发展——农副产品收购队伍建设正在加强》,上面说要把供销社办成咱们农民自己的商店,要做到村村有供销社,唉!” 一声长叹,无限遗憾。 正在翻找东西的刘红梅说道:“你说些没用的,就咱村这情况能进来供销社?进来了又咋样,谁还有闲钱去买东西吗?” 王东喜争辩说道:“供销社、供销社,国家通过它供应咱农业生产资料和农村日用生活必需品,咱也可以通过它销售一些农副土特产品嘛。” “要是咱村里有了供销社,那谁家晒了一斤海米吃不上,可以通过它销售出去嘛。” 刘红梅摆摆手道:“咱岛上进不来供销社,你还是关心一下过几天市里的机械展销会,我看着有活动冷库、冷藏箱、冷库设备,真馋人,咱队里要是有电有这些设备,那该多好。” 王东喜冷嘲热讽:“你干受馋就行了,连供销社买商品的钱都没有,还想去展销会买设备?” 就这样,两人吵了起来。 王忆看着连连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东喜听到了,问道:“怎么了?” 王忆坦然的说道:“文书,我知道现在天涯岛虽然过的是大集体日子,可多数社员想要包产到户、分船到家。” “但支书不愿意分家,于是你和红梅主任就作为先进社员代表跟他争取,对吧?” 王东喜点头:“对,这个岛上都知道,有什么问题?” 王忆无奈的说道:“问题大了,你们两个不团结,碰上点事先内讧,这样怎么跟支书去斗?” 王东喜说道:“我俩团结也没用,支书压根不听我俩的话,但有人的话他得听,你看着吧,马上……” “咳咳。”刘红梅咳嗽一声。 王东喜顿时改口:“那个,王老师你来干什么?” 王忆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 两人又有了跟王向红斗争的新想法? 不过两人明显不想跟他聊这些,他便跟着转移话题:“我有事问你们,今天我听学生说村里人用敌敌畏、六六六等农药喷头上杀虱子、杀跳蚤?真有这回事?” “怎么了?”刘红梅问道。 王忆说道:“还怎么了!这些农药都有脂溶性——就是它们的毒素能顺着头皮进入人体,对人体伤害非常大,能引发急慢性中毒,这是会死人的!” 王东喜说道:“对,这个我们知道,哪能用敌敌畏往头上喷?那不得出事,这个我们绝对不能用。” “对嘛。”王忆点头。 王东喜接着说:“我们用六六粉!六六粉撒头发撒衣服上来灭虱子杀虮子很好使。” “这不行啊,有危险!”王忆着急,“还有那个学生说用敌敌畏杀虱子怎么回事?看他们说的像模像样啊。” 王东喜摆摆手说道:“那是学生不懂事以为家里用的是敌敌畏,我们都知道敌敌畏这东西毒性很厉害,哪敢往头上用?” “其实用的是苦楝的汁水,不过用敌敌畏和敌百虫的瓶子装着。” 苦楝树是药用植物,根皮晒干磨成粉调上叶子榨出的汁液却是能灭虫,因为有毒! 王忆知道这点,说道:“苦楝树也少用,算了,我以后想办法从沪都弄点给人专用的杀虫药,你们跟村里吆喝一下子,别乱用药了。” 两人满嘴应和。 但能看出他们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 王忆对此很无奈。 不过天涯岛现在条件就那么个条件,连洗衣粉都没有,只有肥皂。 王忆想要块肥皂。 王东喜有点磨蹭。 刘红梅痛快的骂道:“你个大老爷们说话办事比我们老娘们还磨,有话直接跟王老师说就是了!” 她转头又说道:“王老师,队里有规矩,买肥皂得现掏钱或者记工分,因为这都是队里统一去公社的供销社买的。” 王忆表示理解:“我现在还没有工分,不过身上有点钱……” “用不着,我就是给你说说规矩。”刘红梅打断他的话,“我家里还有一块没用的肥皂,你等着,我给你送过来。” 王忆阻拦,但没拦住。 刘红梅拿回来的肥皂是老式肥皂,王忆小时候见过几次,印象很深,造出来是大块的,要用铁丝给割开成小块。 这种老肥皂有股特殊的味道。 正统的肥皂味。 他拎着肥皂带小崽们去听涛居,然后让王丑猫烧水。 老母狗本来正跟在他屁股后摇尾巴,它看到王丑猫点火烧水而主人领着孩子们频频指向自己,眼神顿时呆滞了。 尾巴死死夹在屁股后。 不多会水冒热气了,王忆留出一些热水又加了点凉海水调温,然后在灶台旁冲老母狗招招手。 老母狗嗷一声惨叫掉头就跑。 王忆急忙去追它,拖着它往后走:“给你洗个澡、S个pa,不是要吃了你!” 老母狗呲牙咧嘴,但没有冲他下嘴。 被拖到灶台旁后它发出凄厉的呜咽声,眼睛里有泪珠子往下掉,跟掉豆子一样。 正好大迷糊用扁担挑着海草回来,他看到王忆把狗往锅里拽,叫道:“王老师,吃狗肉?不行!老话说,再穷不卖耕地牛、再饿不吃看家狗!” 王忆说道:“吃个屁,给它洗澡。” 他用水瓢舀了温水给老母狗兜头浇下。 老母狗悲怆的闭上眼睛。 然后抖了抖皮毛又睁开眼睛。 王忆忘记这茬事了。 他和在场的小崽们被甩了一脸一身的水珠! 小崽们毫不在意,老母狗被塞进水桶里,他们一起下手给洗了个通透。 只洗了一波。 水面上就飘上了一层脏东西…… 前前后后洗了三遍,这狗总算有了个狗样。 但洗出来的水还是发灰。 王忆寻思着这样暂时先行了,也不能太压榨童工。 这波洗狗可是耗费好些力气,他给小盆友们一人三块糖,可把小盆友高兴坏了。 他们拿到糖就想剥开糖纸,王忆给拦住了:“来,接下来老师教你们洗手洗脸。” 大鹏说道:“洗手洗脸,都会。” 王忆说道:“你们会的不标准,今天老师来教你们标准洗手动作。” 他还是在疫情到来的时候才学会了标准洗手动作呢。 “这叫正确洗手六步法,来,跟老师学……” “第一步,掌心相对,手指并拢相互摩擦……” 王老师手把手的教小崽子们学习洗手。 然而小崽子们只想吃糖。 因为他们心不在焉,王忆花了一个上午教他们学洗手六步法。 岛上的孩童有些笨,简简单单洗手六个动作,教到中午要吃饭了他们还有没学会的。 学不会也就这么着了,上午下工钟敲响,小崽子们拔腿往家里跑:“吃饭喽、吃饭喽。” 王忆挺高兴的。 这年头的孩子养活的放心,甚至不用老师送回家,到了放学时间他不用管了,小崽子们对自家门清。 他今晚中午吃小葱炒鸡蛋。 葱用的是野葱,这是刘红梅下工的时候给他捎过来的。 野葱来自天涯岛的山上,相比大葱它们细瘦而碧绿,葱白比较短,主要是绿色的叶片。 洗干净后的野葱带有一股清新的辛辣,这是王忆在市场买的大葱身上所未能寻到过的滋味儿。 他刚洗完葱,花鞋和皮鞋的母亲凤丫拎着一扎野菜上来了:“王老师,红梅婶子说你爱吃野菜,我今天上工的时候拾掇了点紫云英给你尝尝。” 王忆好奇:“紫云英?这是什么菜?” 这野菜都是些梗,跟小葱一样都是绿油油的,看着就很嫩,一掐能出水。 凤丫笑道:“你没吃过?田间地头挺多的,立春让雨水一润就会长出许多来,贱东西,不过过了清水用猪油炒的话味道挺好的,有春味儿。” 王忆向她道谢。 她摆摆手道:“谢啥呀,这东西很贱,炒它得用猪油,其实咱队里都不爱吃,费猪油,我看东阳给你送了一罐猪油,所以今天才给你弄一把,要不然都不给你送,省的献丑。” 放下紫云英她要走,王忆抓了一把糖递给她。 她不好意思要,王忆强行塞进她兜里:“不值钱的东西,还没有紫云英值钱呢。” 凤丫说道:“王老师你净瞎说,这一块糖就值一大捆的紫云英了。” 等到她离开,王忆看看没人赶紧开时空门去取了一袋子挂面回来。 这是他在市场面铺买的,自家轧的挂面,统一用塑料袋装着,没有标识也不值钱,才卖两块五一斤。 王忆用铁锅下面条,用防风炉小锅炒菜。 野葱炒鸡蛋是一道菜,猪油炒紫云英又是一道菜。 两道菜都是超出王忆预料的美味。 炒鸡蛋用的蛋是好东西。 岛上人家不可能有鸡饲料,都是让鸡自己出去找吃的。 它们找草籽、找虫子、海边找小鱼虾,下的鸡蛋少,但个个是精华,蛋黄发红,下锅那香味简直了。 大迷糊挑着海草狂奔回来,海草在他身前来回晃悠,跟在跳海草舞似的! 猪油炒紫云英也是好菜。 凤丫送来的都是嫩头,加猪油清炒不用放别的,放点鸡精再撒上盐,放入盘里油绿绿、油乎乎,香气不足而清新滋味儿有余。 当真是春天的美食! 王忆正在回味感叹,大迷糊那里已经开始一扫光了。 见此他着急叫道:“别啊,你慢点吃,就这么点炒紫云英。” “那我吃山葱炒鸡蛋,我其实不爱吃菜。”大迷糊转了筷子。 王忆面如土色:“你能不能用拌饭酱啊?不是,这山葱炒鸡蛋也少。” “我吃山葱,我不爱吃鸡蛋。” “那你为什么老是往碗里扒拉鸡蛋?” “山葱太小了,鸡蛋块大,一下子就拨拉到鸡蛋了……” “滚蛋!” 27.糖块式教育 下午一点半,社员上工,小崽们又被送来了。 这次他们干净许多。 当然这是王忆的功劳,上午他领着孩子们学洗手学洗脸,可是把手脸给搓干净了。 但他们头发还乱蓬蓬。 王忆手痒了,想给他们理个发…… 这事跟洗手洗脸不一样,他不能自己做主,得去征询一下人家家长意见。 不等他出门去找人,他往外一看,看见几个小崽扒拉在教室门外往里看,露出一张张粘着土、粘着草的小脸。 一看就是刚去草窝子里打过滚。 看着他们瞪大的眼睛、渴盼的表情,王忆依稀看到了求知若渴这成语。 这些孩子家里不舍得花钱把他们送育红班,大点的不用管自己玩,小点的就让爷爷奶奶看着。 但他们显然还是喜欢学校,纷纷来到学校,却碍于家里人的叮嘱不能进入教室门。 这一幕让王忆倍感心酸。 于是他招招手说道:“你们愿意来上课就进来,不用花钱,老师可以一起给你们上课。” 小崽们见自己被发现,彼此看了看突然转身跑了。 也不说话。 这样王忆越发心酸。 他追出去看,看到更多的孩童在大队委办公室前面的上山路口上,都在瞪大眼睛看学校。 见此他走过去招手:“都来上课吧,回去就跟爸妈说一声,王老师这里不要学费,愿意来上学的就来。” 有小崽听到这话跑了过来,其他的有样学样跟进教室。 王忆看着一个个的小脏孩,说道:“今天下午咱们继续上卫生课,从洗手洗脸开始,以后小盆友们要做讲卫生的小孩!” “那啥时候吃糖?”有人愣愣的问道。 其他孩子跟着嚷嚷: “我要吃糖。” “王老师,糖呢?” 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王忆倒吸一口凉气:“我靠——靠门,你们想来上学不是想来跟王老师做游戏,是想吃糖?” 一个叫王真孝的大孩子说道:“大鹏皮鞋他们说,来上学给好几个糖。” 皮鞋站起来掏出一张糖纸炫耀:“可好吃了,我妈用菜刀劈开,我奶吃、我爷吃,都说可好吃了。” 其他孩子馋的流口水。 这是真流口水了,吸溜的、往袖子上抹的,把王忆看的一愣一愣。 他受伤了。 他以为孩子们是出于对知识的渴望才来学校,原来是出于对糖块的渴望…… 不过有了糖块带孩子倒是简单了。 一人两块糖就糊弄了一个下午。 这个下午又给老母狗洗了一次澡,连洗两次澡后王忆觉得它可能不老,只是以前又瘦又脏毛又长所以显老。 下工钟响起,小崽们蜂拥而去。 一个个腮帮子鼓鼓的,这是含着糖块。 王忆双手往后掐在后腰上,扶着腰站在门口。 真累啊,有糖块的糊弄要带好人类小崽也是累! 结果走在后头的花鞋忽然说:“王老师,你肚子里有个崽崽!” 王忆愕然道:“什么意思?” 花鞋指着他双手掐后腰的位置说道:“就是这样站着呀,我娘怀我弟就是这么站着,我婶怀我弟也是这样,队里的婶子老嫂都是这样,然后大家都说这是肚子里有崽了。” 王忆哭笑不得,他给花鞋解释男人肚子里不会有崽这回事,但解释了一通花鞋还是迷茫。 挑着海草回来的大迷糊在门口歇息,他听了一会突然说:“王老师你把手放下来不就行了?说那么多干啥!” 王忆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王东喜锁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回家,看见王忆他笑道:“王老师,今晚做什么好饭呢?” 王忆不好意思的说道:“哪有什么好饭,就是从沪都带回来点粮食。” 王东喜说道:“你这是谦虚了,你的生活水平队里都知道了,不过你可收着点,支书前两天念叨你的事来着,说你有大吃大喝的原则性问题。” 王忆被这话给冲懵了。 我大吃大喝来着?我连零食都没吃过,就是一日三餐普普通通的吃,这算什么大吃大喝? 王东喜没纠结这话题,他看了看学校操场晒的海草,说道:“大迷糊给你出力了,这海草不少,再晒上两天去去水,到时候我喊两个人给你把屋顶找找,也把门窗漏子补补。” 王忆说道:“行,东喜哥你帮我找找人,工钱啥的我想想办法。” “要什么工钱?”王东喜摇摇头,“在咱队上找人,你到时候管两顿饭就行,要是没有酒我给你去队上支两瓶,你后面教师开支了去抹了就行。” 王忆说道:“这行,酒和菜肴没问题,我这边都能弄上,大不了过两天我再去我同学那边一趟,或者去乡里给我首都的同学打个电话,让他们给我邮寄点东西。” 王东喜听到这话很羡慕。 在大城市里有关系的说话就是硬气。 王忆准备回去做晚饭,狗子摇晃着尾巴小步跑跟在他身后。 他拉开门,一队老鼠突兀的出现! 这是好几个老鼠结队,大老鼠在前面、小老鼠在后面,大老鼠带着小老鼠出洞了! 大老鼠是一个,小老鼠至少五个,它们排成队,后面的咬着前面一个的尾巴,就这样排成了一队! 王忆开门看到这一幕吓一跳,急忙回头喊狗:“老、就是你,赶紧过来抓老鼠!” 大迷糊以为喊自己,三两步跑了过去。 他打眼一看问道:“老鼠在哪里?” 王忆指着被自己声音所惊吓而顺着墙角狂奔的那队老鼠叫道:“不是吧不是吧?这么多老鼠你看不见?” 这些老鼠太过分了,竟然玩他最喜欢的开火车! 这让他以后怎么面对抖阴里开火车的妹子们? 结果大迷糊无辜的说道:“那不是老鼠,叫鼩鼱,支书说这个不能打。” “你看它们嘴巴又长又尖,它们不是老鼠,不偷粮食不咬人,支书说它们吃害虫,是老百姓的好朋友。” 王忆愣了愣。 鼩鼱?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可怎么那么像老鼠? 此时鼩鼱们已经开着火车跑了,钻进他床下藏了起来。 王忆只好先做饭。 他上次又带出来一些大米,便让大迷糊淘洗了一起进锅里焖上,结果大迷糊淘洗的时候他看到了盆子里有大虾有螃蟹还有一些吐沙子的蛤蜊。 大迷糊说道:“我捞海草捞上来的,王老师爱吃,给你吃。” 王忆看到蛤蜊里面好些是文蛤。 这东西很漂亮,背缘呈三角形,圆滚滚、肥嘟嘟,贝壳很滑溜,号称天下第一鲜。 于是他改了主意,今晚炖海鲜粥! 这饭简单,炖上大米粥,差不多了把洗好切碎的螃蟹、大虾、吐好沙子的蛤蜊带壳子扔进去。 另外得加上姜丝,这必须得有姜丝搭配,否则味道就要差一些。 接下来小火焖煮。 他进屋看书,大胆端着个碗来了:“王老师在家?” “在呢。”王忆迎出来,“大胆队长来了?” 大胆递给他海碗:“今天去扎参挖到了鲍鱼,给你送来一些补补身子。” 王忆一惊:“补、补补身子?” “我听我闺女说你老是捂着腰,所以猜你是肾虚了。”大胆笑道。 王忆当场石化。 这他么不是活生生的造谣吗? 看着他急眼的样子,大胆给他胸前轻轻来了一锤:“逗乐子呢,我估计你是练功夫伤着腰了,鲍鱼润内,所以给你送过来。” 王忆愕然道:“练功夫?怎么又传我会功夫了?” “那不是?那你真是肾虚?”大胆问。 王忆说道:“不不不,确实是练功伤着腰了,来,咱别说这个了,今晚留下吃饭,一起凑活一顿。” 大胆揭开锅盖看了一眼,说道:“大米海鲜粥,这可不是凑活,我不留了,家里也做好饭……” “留下吧,大胆队长,我家里有酒有肉,可惜没有辣椒,要不然弄个辣炒小鲍鱼、辣炒蛤蜊。”王忆挽留他。 一听有酒有肉大胆来劲了:“那我家里有辣椒,不过都是干的,这时节没下来鲜的。” 王忆笑道:“就是要干的。” 大胆立马哼哧哼哧跑了。 王忆又在锅里放了个篦子,撕开一包腊肠放进去蒸,开了两盒午餐肉罐头。 罐头盒子他小心的藏了起来。 上面有生产日期。 大迷糊高兴了:“今晚吃席。” 大胆带着一个小袋回来,是个方便面袋子,上面画着个鸡下蛋,写着‘鸡蛋方便面’,国营沪都益民食品四厂生产。 见王忆好奇的看自己手里的袋子,大胆解释道:“孩子他大姑从沪都带来的,说城里小孩早上就吃这个,真好。” 王忆摇头道:“方便面当早餐不好。” 袋子里是红彤彤的干辣椒。 正好中午还剩下的野葱,王忆切了用防风炉小锅加上油放葱花和辣椒进去翻了翻。 他正准备给鲍鱼抠肉,大胆赶紧拦住他:“别、别抠出来,你放锅里直接炒。” 王忆开炒,又往里点了酱油加了点蚝油,不多会便有香辣的味道往外冒。 炒了小鲍鱼他又辣炒了个蛤蜊,装盘后他让大迷糊和大胆装海鲜粥,自己进屋把带出来的牛栏山二锅头拿出来。 二锅头上的包装纸被他用水一泡搓掉了。 28.快看西洋景 大胆回头一看高兴了:“嘿,瓶装酒?我草,我就在民兵训练结业会上喝过。” 王忆有点惭愧。 其实这牛栏山是他准备用来当料酒的。 大胆和大迷糊一人一钵子的海鲜粥,王忆招呼他们坐下喝酒。 他自己一小杯,给大胆一大杯。 大胆不好意思了:“王老师,咱对着喝就行,我不馋酒,嘿嘿,不馋酒。” 王忆苦笑道:“我酒量不行,陪你凑个热闹而已,这酒都给你,你喝不了就带回去。” 大胆更不好意思。 王忆解释道:“这酒在首都多着呢,你听我的就行了。” 大胆说道:“二锅头嘛,听说过,这可是名酒,70年西哈努克亲王来做客,国宴上用的就是这个!” 王忆说道:“不是吧?国宴不得用茅台?” 大胆摇摇头:“这事我知道,茅台是什么?咱都没听说过,就是用二锅头,这个多有名。” 他抿了一口咂咂嘴:“好酒,这酒醇啊!” 王忆怀疑的看了他一眼,跟着也抿了一口。 还是那么辣! 辣炒小鲍鱼也很辣,不过鲍鱼劲道且入味,滋味很不错,口感挺好。 大胆学着他的样子先咂鲍鱼壳上的汁,然后说道:“这鲍鱼还能这么做?好味道。” 王忆诧异:“咱这里鲍鱼不辣炒吗?那你刚才跟我说不用去壳?” 大胆指向大迷糊:“你要是去了壳子,就他那下筷子的速度,还能有咱吃的?” 大迷糊的脸几乎埋进了碗里,用手托着比自己脸还大的钵子‘呲溜呲溜’的喝着粥。 他有个本事,不用看菜也能用筷子夹准。 所以他一边举着钵子喝粥一边夹菜往嘴里塞。 王忆一拍脑袋:“还有腊肠。” 他去端进来,一袋腊肠一斤十二根,正好一人四根。 王忆吃不了这么多,就各给了大迷糊和大胆又分了一根。 大胆咬了口腊肠使劲点头:“就是这个味,前几年支书的广粤老战友来看他也带了这个肠,有酒糟味,我记着呢,真香啊!” 五根肠他只吃了一根,其他四根被他用海草绑起来说是带回去给老婆孩子尝尝。 见此王忆又把自己手里剩下一根没咬过的递给他:“你吃你吃,我饭量小,而且这东西大学时候天天吃,吃腻歪了。” 大胆听到这话羡慕的流下了口水:“大学生活真好啊。” 一杯酒他喝了近一个小时,不是酒量不行,是没舍得大口喝。 他是个实诚人,便坦然的笑道:“这酒太好了,不舍得喝,我带回去等来了民兵连的战友再喝。” 王忆拧开瓶盖给他强行倒上:“你放心的喝,过两天我去沪都我同学那里拿东西,再给你捎两瓶回来。” 大胆习惯性的捏了捏裤兜问道:“多少钱一瓶?王老师,这可不能让你花钱。而且我也没有酒票,还是算了吧!” 王忆说道:“你跟我客气个鸡儿,以后我在咱队里少不了你照应,再说上次不是你帮忙,刘大虎指不定怎么弄我呢。” 大胆一拍结实的胸膛,说道:“你是咱王家的社员,我们民兵必须保护好你,刘大虎算他命好,你给他求情,要不然我真敢崩了他!” 王忆咋舌。 两杯酒下肚,大胆脸色红润起来:“王老师我跟你说,你是咱王家的教员、以前叫先生,嗯,先生,教员,我跟你说,谁敢碰你我他吗领同志们祖坟都给他刨了……” “我家俩娃上育红班,后面上三年级的老大也要来,老大很皮,你揍,你放心的揍!明天我给你收拾一根教鞭,谁不听话你就揍谁……” 说着他又不好意思起来,摸摸头说道:“王老师你看笑话了,我是粗人,跟你文化人不一样,喝点猫尿就没数了,喝点酒就爱吹牛。” 王忆说道:“确实不一样,我们文化人不喝酒也爱吹牛。” 大胆顿时哈哈大笑,抓着他胳膊说道:“王老师你真有意思,以前来的那些教员都是什么鸟玩意儿,看不起咱渔家的、就想着占公家便宜的、爱钻老婆门子的,跟你不能比。” 王忆说道:“我是咱王家的子孙,是国家培养的大学生,他们能比得了?” “对对。”大胆笑声豪迈。 照例是饭扫光。 大胆喝了两杯酒后无论如何不喝了,将酒瓶子装入衣兜,最后拎着四根腊肠高高兴兴回去了。 王忆让大迷糊刷锅刷碗,他把狗子带进屋又给它冲了一盆子奶,同时用临期面粉加水活了一下,不用蒸,卷到木棒上放火上烤一烤。 这样香喷喷、硬邦邦,对狗来说比馒头好吃。 狗子对他简直亲热的没边了。 王忆琢磨着得给这狗起个名字,叫什么呢? 就叫老黄! 得符合时代特色。 前一天王东喜说要尽快修补房屋的时候,王忆没重视这话,很快他就吃亏了。 当天晚上寒流突至! 大半夜的忽然吹起了寒风,北风尖啸着透过后窗缝子往里钻。 睡袋保暖,他本来开了一圈的拉链,就当是褥子铺着、被子盖着。 这样半夜他被冻醒了,哆哆嗦嗦的赶紧拉上拉链。 而大迷糊还在打呼噜…… 还是王忆看不下去,让老黄跟他凑在一起抱团取暖。 后面他正要入睡,老黄爬起来叫。 秀芳抱了一床被给他送了过来:“谁也没想着今晚会来冷风,你哥怕你冻着染风寒,让我给你送一床被子。” 王忆心里热乎。 这是什么样的乡情?别说以前他没体会过,甚至都没有听过! 亲哥亲嫂子又能做到这点吗? 不过他只能心里领了这份情谊,被子他用不上,睡袋闭合后很暖和,于是他给了大迷糊。 大迷糊拉着被子盖着头。 依稀有哽咽声传出来…… 大早上的王忆呼了口气,有一股白雾冒出来。 气温估计一夜回到零度了! 他把刚换下没两天的厚牛仔服又换上了,这才能出的了被窝。 大迷糊照例早起去海边忙活了。 他只好小跑着发热取暖。 王东喜看到后大声说道:“王老师在跑步?我早就听说练功夫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原来就是这样练啊。” 王忆想解释,但王东喜已经进办公室了。 后面大迷糊回来了,胳膊里夹着木板和纸壳。 王忆问道:“你没去海边?” 大迷糊说道:“回去拆了板子,王老师,把后窗封上,封上就不冷了。” 王忆瞅了瞅脏兮兮的木板和残破的纸壳,问道:“队里没有塑料膜吗?塑料膜透明,贴上又保暖又透光。” 大迷糊摇摇头。 他又满怀希望的问:“早上吃什么?” 王忆说道:“下面条吧,对了,你会不会揉面蒸馒头。” 大迷糊说道:“会,我早跟婶子学会了,以前蒸过,但婶子他们说我吃的多,不让我蒸了。” 这番话字不少,但王忆愣是没理解他意思。 不过只要大迷糊只要会蒸馒头即可,他将一袋面粉推出来,说道:“今天冷,你别去捞海草了,你用锅子蒸馒头吧。” 大迷糊凑上去看了看,抬起头来很惊喜:“白面,都是精白面,真白啊,特等粉,这是特等粉!” 王忆上午继续跟小崽们斗智斗勇。 王向红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男一女三个人。 这事是儿童团团长王新钊跑来跟他说的:“王老师快去看西洋景,有个女鬼来咱这里了。” 听到这话王忆一愣:“女鬼?什么意思?” 王新钊挤眉弄眼的说:“是一个外来的女人,她翘着脚跟走路,嘴巴通红刚吃了孩子血——这不是鬼是什么?我爷爷说鬼就翘着脚跟走路。” 小崽们听说有西洋景可以看,拔腿就跑。 王忆气的跳脚。 下午上纪律课! 这下子他不去看热闹也不行了,他得去抓小兔崽子们。 他一出门看到王东喜在山路口探着脖子往下张望。 两人打了个照面,王东喜指了指下面笑道:“去看热闹?那我去库里给你支一盒过滤嘴烟捎过去,咱队里来大人物了。” 王忆说道:“烟?那不用去库里支了,我拿一盒吧。” 他背包里还有好几包华子呢。 看热闹的都围在王向红家门口,王忆下去一看都是不上工的老头老太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是徐社长?怎么穿上皮鞋了?皮鞋是资本家穿的。” “他身边那娘们怎么回事?嘴唇那么红,吃孩子血了?” “那个男同志脖子上挂了个什么?刚才我看着他瞄准我来,我以为那是枪,要打我!” 王忆过去往门里一看,是个穿着西装、皮鞋的大脑门男人和一对青年男女。 其中男青年穿一身蓝色涤卡中山装,文质彬彬,胸口衣兜斜插着一支钢笔,脖子上挂着个黑色老式相机。 女青年穿双排扣列宁装,嘴上抹了口红、脚上蹬着一双高跟鞋。 王向红正好出来,他先让老人们散开,又对王忆说道:“王老师你进来,给你介绍几个人。” 他又对王新钊说:“儿童团的任务完成了?在这里探头探脑干什么?快去跟文书说一声,让他从库里提点鲜货,他在县里供销总社的徐伯来了。” 29.供销公司来领导 王忆跟着他进门。 屋子里的青年男女一起扭头看他。 特别是男青年,死死的盯着他身上看。 那眼光相当不对劲…… 很垂涎的样子! 这不是王忆给自己加戏,他肯定没看错男青年的眼光,因为他就经常这么看大长腿的姑娘! 当然他都是偷偷看,这男青年是光明正大的死死盯着他看! 他正警惕,王向红忽然也回头盯着他看:“王老师,咱们党员要注意衣着仪表,你看你穿了一件什么衣裳?奇装异服!” “这不是咱农民该穿的,你吃了饭回去换件正常衣裳。” 王忆低头看看自己的牛仔服。 自己不是穿过两次了吗?怎么今天突然被批评了? 这时候西装男子笑了起来:“行了老王,你还玩上指桑骂槐的把戏了?你看不上我的西装皮鞋你就说,拉人家小同志下水做什么?” 王向红板着脸说道:“我跟你说少了?我看你要犯享乐主义的错误!” 他又对王忆点点头:“这是咱县里供销总社的徐社长。” 这时候旁边的青年说道:“王支书,今年初政府主持着给我们改革了,我们现在不叫供销总社,叫县渔农业供销公司,徐社长现在是经理。” 王向红说道:“经理?那怎么不是老板?” 青年要解释,徐经理笑着摆摆手。 他站起来主动对王忆伸出手:“你是王老师?我可是听你们王支书念叨一晚上了,首都回来的大学生呀,但你怎么不按照分配进国家单位?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这样的人才回村里多可惜!” 王忆低调的伸出双手,笑道:“徐经理您好,我是主动要求回家乡来当教师的,因为我认为我的家乡比一些单位更需要我。” “而且我的大学导师曾经对我们说,我们上大学念书不是为了离开贫困的家乡,而是为了带领家乡离开贫困!” 掌声响起来! 徐经理带头鼓掌,本来因为听了村里人评头论足的话而不悦的青年男女也面露钦佩之色跟着鼓掌。 掌声落下,徐经理却有话要说:“王老师的高风亮节让人佩服,可还是那句话,好钢用在刀刃上,咱们祖国现在改革开放了,人才缺口极大,你应当去给国家效力。” 王忆客气的说道:“国家需要的人才是多种多样的,您在供销公司当干部、支书给社员当领导、我回家乡当教师,我们都在给国家效力,我们都有着光明的前途。” “而且如您所说,国家如今人才缺口极大,这绝不是一个我所能解决的问题,它需要的是千千万万的人才。” “那千千万万的人才从哪里来?我认为学校可以提供很大一部分,所以我要回到学校,去把家乡的孩子培养成国家需要的人才。” “我一个大学生对国家帮助能有多少?我天涯岛若是一代代的走出大学生,这才能对国家有所帮助!” 王向红激动的点头。 说得好。 你娘的,文化人就是嘴皮子溜,说的太好了! 徐经理对王忆露出赞赏之色,也是连连点头。 王忆很低调。 从22年的角度来看,他刚才说的都是场面话,假大空。 但他还真不是。 他待在天涯岛上当老师,是真想在这个时空好好搞一下家乡的教育,进而帮助家乡好好发展。 徐经理一双眼睛多毒辣,他能看出王忆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他指着王忆对王向红说:“老王,你们王家的后生里出来了了不得的人才!” 王向红说道:“以后会出更多!” 徐经理无声的笑了笑。 不置可否。 王向红不高兴了:“你不信?你看不起我们队?” 徐经理说道:“老王,咱俩都是老海武,我记得很清楚,咱俩都是42年秋加入的海上武工队,那年你十六、我十四。” “接着咱一起转入主力部队、一起渡江,后来60年你先复员回你队上,66年我转业来了地方上,最终我被关入牛棚里,那时候是你安排王家人隔三差五给我送吃的帮我活了命。” 说到这里他动情了,眼圈发红:“我还记得那年冬天,我围海造田的时候劳累过度染了风寒连喘气都难。” “而马为革当时领着人看我看的紧,你无法靠近我,于是你让当时还是孩子的东喜麻痹了马为革等人,偷偷给我送煮烂糊的大虾鱼肉补身子,知道我咳嗽给我送油煎鸡蛋止咳!” 听着他的话,旁边的两个青年为之动容。 徐经理继续说道:“完全可以说,你和王家救过我的命,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能看不起你们队里?你说这样的话,有没有觉得会伤了我?” 王向红激动的说道:“这些你都记得,好,那我刚才那么说我不对,可是你刚才的态度确实是看不起我们队,这休想瞒了我!” 徐经理说道:“我那不是看不起你们,是觉得你们队里太落后了!现在全县都在分家分船、寻求进步,就你们岛上扯后腿!” “我每年都来你们队,可是这一年年的,你们队里有啥变化?” “你们队里多少年没起过新房子了?你们队里几年没有添新船了?” “前年我给你联系县里的信贷员、并且答应帮你们担保,想让你们队里有钱买船搞发展。” “结果呢?结果信贷员都到你们眼前了,你们把人家赶走了,人家去了你们隔壁水花岛,水花岛一口气贷了两万元!” “这两万元是我给你们争取下来的资金啊!” 他越说越生气,说到这里气的说不出话了。 王向红借着空子说道:“水花岛贷了钱的事我知道,他们分家以后各人顾各人,有钱的买大船好机器,一天能捞摇橹一个月的鱼,赚的越来越多。” “穷的呢?穷的只能借钱借债,有钱的一点不帮衬,他们往外放债还放高利贷,把同宗同族往死里逼。” 徐经理说道:“你别光看看人家坏处,看看人家好处,水花岛贷款两年,你看看今年他们岛上变了啥样?” “起房子的有五户、娶上媳妇的有八户,去年加了两艘船今年又加了两艘船,全是柴油船!” “你们队里呢?一艘柴油船都没有,现在经济大发展,油料紧张,平价油根本买不上,只能买溢价油。” “我特意向县委打报告给你们特批留了一千升的油,结果给你送来你都不要!” “不要,”王向红坚定的说道,“柴油味儿太大,机器容易漏油,老龙湾里飘着一层的油,把海参崽子都熏死了、海参祖宗熏跑了!” 徐经理说道:“这是愚昧!” 王向红说:“这是事实,领袖都说了,要实事求是!” 王忆心里一动。 一千升的柴油? 这是好东西啊! 他正要给王向红使眼色,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 王东喜、刘红梅、大胆等等,队里的几个干部都来了。 他们进来后先问候徐经理,然后纷纷表态:“支书,你跟徐叔的话我们都听到了,我们认为有些事……” “你们怎么来了?”王向红打断他们的话,严厉的盯着看。 王东喜下意识看向徐经理,投以求助的目光。 见此王向红脸色阴沉下来,他眯着眼想了想,说道:“噢,我明白了,难怪老徐从昨天见了我就给我放炮,原来是你们找他给我上眼药?” “你们自己说不过我,想找他来给你们撑腰把咱家产给分了?” 明白这点他大为愤怒,黑黄脸膛变成了黑紫色。 他咬牙切齿的对几个人说:“你们几个没有良心,水花岛啥样子老徐不知道你们不知道?” “刘大彪给刘老尾巴放贷的事你不知道?刘老尾巴养淡菜结果淡菜让人偷了,最后还不上钱被逼的用淡菜绳子上吊了!” 说到这里他气的都哆嗦了,指着箱柜上的白瓷雕说道:“你们说刘大彪干的事跟刘文彩有什么两样?倒是都姓刘,估计头顶上是一个祖宗!” 王东喜一行人噤若寒蝉。 王忆连连摇头。 一群战五渣! 王向红一发火你们就投降,你们是在法兰西出生的啊? 反而是徐经理还在战斗。 不过他也没了方寸,看着白瓷雕他就说道:“唉,我当初就不该把这套忆苦思甜瓷送给你!” “我还不爱要呢!”王向红吼道,“你拿回去吧,你不拿回去我把它们全砸了!” 他说着作势要往上冲。 这能行?王忆着急了,这可是二十万啊! 别砸,你不要我要! 他搂住王向红急声说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大胆迈开大长腿三两步上去拉住人,大声喊道:“大家伙别咧咧,咱先听王老师咧咧,不是,听王老师高、高谈大论!” 王向红停下,呼哧呼哧喘粗气。 王忆先低声劝解他,大胆也从中说和。 他掏出烟袋用撕开的报纸卷了一支烟炮仗递给王向红,王向红没好气的推开。 见此他讪笑一声又递给徐经理。 徐经理还没有说话,旁边的青年赶紧掏出一包白头利群:“来抽这个吧,我们经理抽不了你那个。” 大胆看着手里的烟炮仗尴尬了。 王向红上去把他手里烟炮仗接走叼进嘴里。 青年又将白头利群伸向大胆:“同志你抽一支?” 王忆不知道这人是单纯是低情商还是瞧不起人,反正他把大胆的面子给落下了,这样自己得给大胆兜回来。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华子往外一弹,说道:“还是抽我的吧,我们这个队长气管不好,只能抽自己的土烟或者这个,他抽别的咳嗽。” 香烟递出去。 青年接手一看大吃一惊:“华子?” 徐经理也接过一支,赞叹道:“不愧是首都来的同志,身上就是有好东西。” 青年赶紧把自己的利群收起来。 白头利群一盒两角八分,哪能跟人家的华子比! 华子名声在翁洲地区很响亮,不光因为它号称国烟,还因为这烟的诞生地沪都就在旁边,两地隔得很近,名气很早就传过来了。 看着青年讪笑,大胆嘿嘿的笑了。 他擦擦手说道:“王老师你给我也上一根华子。” 王向红瞪了他一眼,他装没看见,死乞白赖的混了一根。 这可是华子啊,干部烟、外宾烟! 30.二十万,到手 刺鼻的烟雾萦绕起来。 王忆问徐经理:“东喜文书他们的心思我明白,那您也赞成我们队里分船到户?” 徐经理点点头:“这是进步。” 王忆郑重的说道:“确实是进步,因为太多的集体养了懒人、闲人。” 徐经理面色一喜,王东喜等人更喜。 王忆却接着说道:“领袖说过,我们要辩证的看问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要实事求是。” “那大家有没有辩证的看过分船到户政策、分析过咱这个队呢?” “分船到户是为了不养懒人,可是我来咱们队里时间虽然短,却发现咱们队里没有懒人,都是好人、好社员、好同志。” “这是我们跟水花岛不一样的地方,水花岛要分家很正常,他们懒人多,一懒带百懒,没人愿意先进,先进户就是在养大落后!” “我们队里本来没有懒人、没有大落后,那这样分船与不分船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胆摩挲了一下下巴上的胡茬,说道:“王老师说的有道理,咱要不——呱唧呱唧?” 徐经理耐心的说道:“可是水花岛经过改制发展起来了。” 王忆说道:“我们岛上的贫穷与落后跟是否改制无关,跟生产机械的现代化、生产技术的科技化不足有关。” 他把王向红拉去院子,低声道:“支书,这一千升柴油得要!” 王向红很给他面子,无奈道:“王老师,这得花钱!县里头为啥一个劲给咱柴油?是想让咱买柴油船,柴油是小头,柴油船是大头!” 王忆说道:“不,支书,县里没给咱限定柴油的使用方向,咱可以不必用在柴油船上,可以用在发电上!” “支书,队里把柴油买下,我看看能不能找我东北的同学给咱支援一台柴油发电机,这样岛上就可以通电了!” “咱天涯岛就成了外岛第一个有电力的岛了!” 王向红听到这话直接惊呆。 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反问:“柴油发电机?咱天涯岛上能通电?通电?通电啊!” 王忆郑重的点头:“对,我能搞到柴油发电机,咱岛上到时候就能通电了,用上电灯,这样家家户户到了晚上再不用摸黑吃饭!” 王向红用粗粝的大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满脸激动:“这事可不敢开玩笑,可不能戏弄你叔,你能搞到柴油发电机?这怎么搞?这得什么样的工业券?” 说着他又沮丧起来:“你能搞到买柴油发电机的路子,咱也没有钱,那玩意儿得多少钱?不得上万块?” “上万块啊!”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队里忙活一个渔汛,按照工分把钱给社员们一结算,最终连一千块也落不下。 而这需要上万块! 王忆说道:“不用花钱,那是他们单位新研制的机器,使用了最新的智能控制技术、更改了内部线路接法,更换了与国际接轨外国公司提供的变电器,他们汽缸也进行了技术改制和材料改制,油路管道进行了新设计,属于最新的试验品准备销售向外国给咱国家赚外汇。” “根据外国销售市场的规定这种机器要销售需要实用数据进行支持,而实用数据的记录需要专业门槛,所以他们单位便出了政策,寻找能够给他们提供数据记录的实验场所……” “总之只要咱有柴油,那我接收一台,到时候我负责这台机器,给他提供数据!” 王向红茫然了:“啥、啥啥?啥技术?啥数据?” 王忆暗道我哪里知道啥技术啥数据,刚才那一溜话是我瞎鸡儿扯出来的,你让我再说一遍我都说不出来了。 他也没打算再说一遍,直接说道:“支书,我说的详细了你听不懂,那我说简单点吧,就是他们机器要卖向国外,但因为是新机器,人家需要他们提供一些数据保证机器安全才允许他们出售。” “这样我同学的单位就跟其他单位进行合作,他们可以提供机器,其他单位反馈机器使用数据,这样你明白了吗?” 王向红点头道:“明白了,我们在部队的时候换新枪,后勤会选几支连队率先换枪,然后这些连队要把用枪感受和优缺点总结出来……”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王忆连连点头。 王向红激动的问道:“那你同学这个事靠谱?你确定他们能给咱一台发电机?给咱以后,你能给人家总结出优缺点?” “差不多。”王忆应承了一下,“我试试,一般没问题” 王向红高兴了,高兴的嘴唇都哆嗦:“我、我都,这真的啊?行!那行啊!要是咱有发电机——行,王老师,你给咱队里立大功了!” “那柴油咱必须得买下,必须买下!” 他说着又懊恼起来:“嗨呀,我这个老顽固,早知道你能弄来柴油机,以前老徐给咱队上分柴油我都要下多好?” 王忆说道:“这件事我来跟徐经理沟通吧,发电机的来路咱俩知道就行,别往外宣传,我怕水花岛他们知道了消息也去找我同学单位申请,到时候他们申请不下来,难免会造谣生事。” 王向红斩钉截铁说道:“对,这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发电机的消息是咱岛上绝密,一级绝密!” 他兴冲冲回去,满脸的笑容:“坐下、都坐下喝水,站着干什么?要开批斗大会?” 一行人惊愕的看向他。 又惊愕的看向王忆。 刘红梅忍不住的问:“王老师你使了什么神仙招,让支书一下子高兴了?” 王向红瞪眼:“咋了,我高兴还不好?你想让我发火?” 王忆把徐经理和王东喜叫出去。 他问道:“东喜哥,徐经理是你搬来的救兵吧?昨天在办公室你说‘有些人的话支书会听’,就是说徐经理吧?” 王东喜羞眉臊眼,耻于回答。 徐经理坦然道:“是喜子给我发了一封密信。” 王忆摇摇头:“这是昏招,徐经理,我们支书的脾气你不了解?他是一头犟驴,你得顺着毛捋才行。” 徐经理也摇摇头:“我看他是当一把手当惯了,有大家长的作风了!” 王忆笑道:“这话严重了,不至于,支书今天是下不来台了,你们背着他里应外合的,这不是把他架火上烤吗?” “具体分船到户的政策,这个迟早执行,但不能着急,不能说要分家呼啦一下就分家了。” “你们看,岛上船有好有孬、渔网有新有旧,好船给谁新网给谁?这闹不好要让社员们起矛盾甚至反目成仇!” “所以这件事要慢慢来、按部就班的来,起码先让社员们走出去,习惯能独当一面了,这样再分家,让大家自己去负责自己的一切,对不对?” 王东喜说道:“对,有道理。” 王忆说道:“支书这边也妥协了,徐经理,我们先买下一千升的柴油,再攒点钱或者贷点款买上一台油船,逐渐的去进步!” “一口吃不成胖子。”徐经理郑重的说道。 王忆说道:“对!” 王东喜难以置信的问道:“先买下柴油?这你能做主?” 王忆说道:“支书能做主,这是支书的意思。” 徐经理也诧异了,他大声问道:“老王,那一千升柴油你要了?” 王向红洪亮的嗓音传出来:“要了,不光要这一千升,你以后有了给我们送,我们村里户多,一千升还不够呢!” 对徐经理来说,王向红这确实算进步了。 他高兴的走回去说道:“嗨呀,王老师真不愧是大学生,他真能使神仙招,竟然让你这个老顽固接受了先进理念。” “世界是发展的、进步是正确的,你不能再用老思想、老眼光去看待一切,不能再老是守着这套忆苦思甜瓷……” 看他指着白瓷雕老话重提,王向红又上火了:“那我砸了它们!” 刘红梅赶紧起身说道:“徐叔你瞅瞅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王忆却面露喜色。 徐叔你真行啊,给我打了一手好助攻! 他沉着的说道:“支书先别生气,你是误会徐叔意思了,徐叔意思是你别老是自己守着这套瓷雕,你得把它们拿出去。” “这样,支书你把它们送我们学校吧?咱学校啥教学工具也没有,寒酸呀!” 王向红一听这话撇撇嘴:“行,你待会就拿学校去,这东西搁这里碍先进分子的眼了!” 王忆立马去收拾。 二十万啊二十万! 到手! 王向红看呆了:让你拿你真拿?而且你这么着急干嘛? 31.采购员同志 王忆以为渔家的招待没别的。 就是大锅蒸海鲜。 结果并不是这样,这次的菜并非在王向红家灶台做而是在刘红梅家里。 她男人王祥雄回来了,亲自掌灶来招待徐经理三人。 大胆给王忆笑着介绍:“王老师,你等着吃好吧,雄哥厨艺很厉害,他在政府就是后厨的大掌勺。” 不多久的时间,回家的刘红梅就带着两个妇女端着菜来了,一人端了一个小瓷盆,帮忙收拾桌子,然后看到这三样都是鱼羹。 他正纳闷这顿饭怎么这么多鱼羹,刘红梅笑着说话了: “徐叔你瞅瞅,我们支书记得你肠胃不好的老毛病,昨天特意让我男人在公社弄了沙鳗和鮸鱼给你炖鱼羹,沙鳗芋头羹养胃、鮸鱼羹暖胃,还有个宋嫂鱼羹,这是你最喜欢的一口。” 徐经理笑着伸手拍了拍王向红的肩膀:“我这老伙计有心啊,每次来都给我备上好菜。” 王向红哼了一声:“少说好话多吃饭多喝酒,行了,菜来了咱上桌,正好今天天冷,你和这两位同志赶紧吃两碗鱼羹暖和暖和。” 三热之后上三凉,又有三道凉菜送来。 一盘子晶莹剔透的鱼冻、一盘子带着酱汁的腌螺,还有一盘子是腌制的野菜,具体不知道是什么,碧绿的梗很漂亮。 另外还有葱油蟹、白灼大虾、油泼八带几道硬菜,王东喜去抱了一坛酒出来。 酒坛子很大,以至于王东喜得抱在怀里,王忆大略估计容量得五升以上。 酒坛子很美,大坛口、圆肚子,外表镂空、底色是彩陶的黄褐色。 上面有彩绘画,线条相对简单明了,能看出画的是一片桃林,桃树上花儿绽放的漂亮,桃树下有三个男人跪在一张案板前。 “古越龙山的桃园三结义,存了两年的黄酒,你送给我们支书后一直没舍得喝,什么贵客临门都不舍得,就等着你来呢。”王东喜笑道。 徐经理感叹道:“是有一年多没来了,现在体制改革,我们实在是忙,实在是走不开。现在手头上轻快点了,我以后常来!” 王东喜撇嘴道:“你快算了吧,你们工作能有多忙?比我们摇橹撒网的还忙?” 徐经理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笑:“你可少来吧,你当着改革开放了我们还是那么空闲?现在国家和市场改变很大,我们有太多东西要学习了,甚至得从头学习!” 王忆帮忙接下坛子。 酒坛子上扎着一张麻布,上面用毛笔写了‘百年老坛、陈酿良品’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陈宝庭亲酿,接着是一个暗红色的大印。 麻布打开下面是泥封,王东喜开坛,大胆将刚烧好的水倒入个盆子里,放进一个装入干红枣、枸杞和姜丝的温酒瓶,黄酒直接倒入瓶中加热。 酒热好了,最后一道鱼也送过来了,是一条肥硕的海鲈鱼。 徐经理笑道:“今天吃鲈鱼?这好,古人怎么说的来着?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江里的鲈鱼好吃,咱海里的鲈鱼也不差,这首诗写的好啊,出没风波里,老百姓都知道鱼好吃,可只有渔家知道鱼难吃,海里风大浪大,要捕捞到鱼不容易,要吃上一条鱼也难!” “是啊,只有去海里走一遭、逛两圈,才知道渔家的日子有多苦。”王东喜跟着感叹。 王向红不屑的说道:“我看你们都是舒坦的日子过的太久了,在海里打个鱼苦什么?” “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 “咱现在日子过的多好,人不能不知足,行了,酒热的差不多了,黄酒温乎就行,热的过头了没有酒味了,来,开吃!” 众人举起酒杯,王向红看向青年问道:“小同志,吃饭了你还要挂着个机器在脖子上?” 男青年一手端酒杯一手握着相机说道:“这可是海鸥4B相机,我们公司花了二百八十元买的,我可不能离身,咱海福县现在恐怕就这一台。” “多少?二百八十元?”大胆色变,“二十八张大团结啊?就买这么个小机器?” “另外照相机我知道,不是应该这么大吗?”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子,“跟个木匣子一样,我结婚那会去县里拍过照片,我看那照相机挺大,现在都这么小了?” 王向红嫌弃的说道:“少大惊小怪,你结婚都是哪年的事了?70年?对,这都十二年了,现在的东西跟那时候能一样?” 他暗道二百八十元的小机器算什么,咱岛子上马上就有上万块的大机器了! 男青年笑道:“70年也有这样便携式的相机了,你们在乡下没见过而已,刚才有个老大娘才好笑,我拿相机想拍她,她以为我是拿着一把枪要瞄准她,把她吓到了!” 本来听着他们前面的对话王忆没什么感觉。 这年头海鸥相机确实珍贵,男青年视若珍宝是对的,可是他不该以此笑话村里人。 岛上人很傲气,听到他的话也都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徐经理及时的说道:“刚才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们单位的采购员姚当兵同志,他父亲是老王熟悉的老姚。” 王向红问道:“噢,老姚的娃?那老姚这是退了?不能呀,年前我还见着他来。” “年后刚退,这不姚当兵同志就接了他的班嘛,工作经验还少、社会阅历也不太丰富。”徐经理说道。 他这一解释众人明白了。 这青年没有坏心思,他是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说话办事没有数。 说话不经过大脑。 本来准备拿话挤兑他的王忆便放弃了这个心思。 他要改成社会的毒打! 徐经理接着说道:“行了,酒菜都到位了,咱别磨蹭,开始吃喝吧。” 大胆等人哄笑着应允,纷纷跟着喝酒。 等到酒酣耳热,王忆开始冲姚当兵。 他笑吟吟的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徐叔叔,肯定要敬徐叔叔一杯,不过听说叔的胃不好,那不能多喝酒,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胆叔、喜子哥,你们有没有替徐叔叔替一杯的?” 王向红乐了。 他第一时间领会王忆的坏心眼,立马说道:“他们哪有资格给老徐替酒?这位男同志,你是老徐的得力干将,你来吧。” 男青年名叫姚当兵,他举起酒杯说道:“好,我替我们经理喝一杯。” 王忆喝下。 姚当兵正要坐下,王忆笑道:“千里黄河水滔滔,喝酒两全才算好,一杯体现不了我对徐叔叔的敬重,再来一杯加深加深感情!” 第二杯下肚。 姚当兵又要坐下,王忆再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喝完一杯不要慌,喝酒不能喝一双,喝完三杯才算刚!来,男人要有阳刚气,我再敬一杯!” 连喝三杯,姚当兵面色犯苦:“行了吧,同志,酒是粮食酿造,咱喝到位就行,不能强行喝,否则就是浪费行为。” 王忆说道:“一点没错,领袖说的好,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那咱坐下吧。” 姚当兵坐下松了口气。 这时候王忆对大胆点了点头:“大胆叔,徐经理这些年对咱队里照顾可不少,这次送来一千升柴油,你作为民兵队长和二组长,不得表示表示?” 大胆说道:“必须表示!来,徐经理你坐着,宋同志你来替酒,我没别的,先来个三碗不过岗!” “换海碗!” 姚当兵跟自己脸一样大的碗口当场眼神就直了:“娘咧!” 王东喜和刘红梅对视一眼,两人纷纷从桌下摸上碗摆在了自己跟前。 徐经理笑着摇头。 他这次来是做客的,带的两个兵则是来做调研的,看看岛上需要什么生活物资。 柴油还在库里,他给出一张批条,凭批条领柴油,因为关系硬加上量大,供销公司给送货上门。 下午他们回去,王向红性子急,决定当天就去把柴油领回来。 王忆说这样他也得去县城一趟。 去给同学打电话,让东北的同学从单位里发货,也让沪都的同学准备一下他的东西,他抽空过去再拿一波。 王向红喝多了,于是他让大胆陪王忆进城。 姚当兵被灌醉了,王忆扶着他准备出门,结果他一直磨磨蹭蹭,结果其他人都走了他们还在屋里。 王忆不耐烦了准备喊人。 一只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接着一股热乎的气喷在他耳朵后:“别喊,我故意跟你磨蹭。” 姚当兵的声音! 王忆一肘子将他给砸翻了,惊恐的叫道:“你干什么?!” 姚当兵被板凳绊倒在低,他狼狈的爬起来说道:“王老师,你别叫,我想问你个事,你穿的是不是国外的牛仔服装?” 王忆愕然道:“是、不是,我说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喝醉了吗?” 姚当兵嘿嘿笑了起来:“想用黄酒灌翻我?哪有那么简单,我们姚家人都天生能喝酒,要不然我爹怎么能进的了供销社当采购员?” “而且我上班之前我爸还叮嘱我了,干了采购员一旦上酒桌必须会躲酒,我刚才是装醉——等等,这事你别外传,我也是没办法,我们采购员工作必须保持头脑清醒,否则算错帐、卖错东西可就坏事了!” “总归咱们话归正题,你穿的这是外国流行的牛仔服装吗?你从哪里买的呀?” 32.牛仔服和票本 王忆恍然。 这小子挺精明,也难怪刚才他们灌酒的时候徐经理这个当领导的没有保护姚当兵,原来是知道这手下的本事和心思。 姚当兵继续盯着他衣服问:“王老师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这是不是牛仔服装?这一定是,对不对?我在《大西洋底来的人》上看到过,麦克、舒拔博士、罗森船长他们都穿过,现在首都也有这样的衣服……” “还有《庐山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王忆回头。 看到女采购员潘锦华出现在门口。 姚当兵愕然道:“你怎么回来了?” 潘锦华哼笑道:“我看你缠着王老师磨磨蹭蹭,就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你酒量,我能不知道吗?” 她又仔细看王忆的裤子说:“对,《庐山恋》里的周筠从阿妹你啃回来的时候就是穿着这样的裤子,不过也只是裤子,原来这样的服装是一整套的,还有上衣呢,真好看!” 王忆明白了:“刚才我一进门,你俩打量我是打量这身衣服?” 姚当兵直冲冲的说道:“对,要不然我们还能打量你这个人?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后面这话是问潘锦华。 潘锦华陡然羞赧,支支吾吾:“嗯,好看。” 姚当兵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这傻娘们。 他回过神对王忆兴奋的搓搓手,满怀期盼的问道:“王老师你有没有办法给我买一件牛仔服装?需要多少钱、多少布票你说,你帮帮我行不行?” 王忆寻思捣鼓一件牛仔服倒不是难题,他背包里还有两套呢。 牛仔服结实保暖防风耐脏且不太沾草屑,所以当初他准备上天涯岛之前准备的外套全是牛仔服。 看着他沉思,姚当兵意识到这事有谱赶紧加码: “王老师,价钱好说,真的,你帮我搞一套吧,要是你需要托人那你说他想要啥,我手头上不缺钱和票!” 两代供销社采购员,王忆用屁股想也知道他家里不缺各种票证。 于是他迟疑的说道:“这个衣服,可不便宜啊。而且这衣服咱国内还少呢,是我一个同学的亲戚在友谊商店上班,跟人家外国人买的……” “我明白我明白,我打听过了,这种牛仔服装全套要五十块和特殊布票,没事,我能承担的起。”姚当兵急迫的打断他的话。 他的意思很明确。 咱不差钱,只要能搞来这衣服就行! 王忆不知道该怎么定价,他便含糊的说道:“衣服倒是能给你搞到,但五十块钱还有特殊布票……” “五十块钱不够的话我可以给六十块——但我就这些钱了,我现在还是学徒,一个月只有二十八块钱的开支。”姚当兵又打断他的话,“至于特殊布票咱这里没有,那我给你一套供应票行不行?”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册子:“这是我这个月刚发到手的二季度供应票,一张都没花,这是全套!” 小册子打开。 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票证,连翻几页、几页都是。 王忆一看这东西是全套的,虽然他不了解后世的票证收藏有什么市场,但这种全套票证应该能值钱。 于是他痛快的说道:“不是钱和票的事,主要是这东西难弄。” 姚当兵沮丧。 王忆又接着说:“不过我跟你姚采购员很投脾气,以后说不准我们队里还有事要你帮忙……” “这个没问题、没问题,以后要我帮忙你随便说,我优先来收购你们岛上的渔获。”姚当兵一看事情有转机顿时又兴奋了。 王忆说道:“那你跟我来吧,你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姚当兵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我草,王老师你太够意思了,你要把你身上这身卖给我?” 王忆看他的表情挺吃惊:你竟然不介意花钱买二手? 他说道:“我这套是旧衣服了,另外我还有一套新的,还没有穿呢,你去试试那一套。” 姚当兵更惊喜了:“啊?你这里还有一套吗?” 王忆说道:“对,我离开首都的时候,我同学送给我两套,另一套没舍得穿。” “那有女士的吗?”潘锦华赶紧问。 王忆苦笑道:“我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女士衣服?” 潘锦华顿时失望了。 姚当兵才不顾及她的想法,推着王忆说道:“快快快,快带我去看看那件衣服。” 王忆暗地里摇头。 这小子这么急的性子怎么适合当采购员?父子接班制该被时代淘汰了。 其他人都在门口说话,王忆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姚当兵喝醉了得先去自己那里醒醒酒,否则睡着吹海风容易着凉。 恰好昨晚上寒潮来了,王向红搓搓手说道:“对,让他醒醒酒。” 王忆扶着姚当兵上山,到了山上他立马来了精神。 两人身材相仿,王忆比他要高一些、姚当兵要比他胖一些,而牛仔服都是王忆在网上买的,尺码是通号,这样姚当兵穿上后也算合适。 他穿好后左右看看,问道:“镜子呢?镜子呢?快让我看看我的样子。” 王忆说道:“我这里没有镜子,你凑活着看看吧,我感觉还挺合适。” “确实合适。”姚当兵露出满意的笑。 他第一次穿上这样时髦的衣服,一时之间舍不得脱下来,最后还是王忆催促他要走了,他才恋恋不舍的脱下。 但他带的钱不够,这个王忆不着急,反正他们要一起去县里。 结果姚当兵真是个急性子,他直接跑了出去:“我去找我领导借一下,你等等我,我这人不喜欢欠账。” 他这一走开正好,王忆赶紧把衣服领子上的标签给剪掉了。 姚当兵很快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喝酒的事还是激动的事,脸膛红彤彤的,跟用口红抹过了一样。 他把钱递给王忆,说道:“你数一数,一共六十元。” 这种小钱王忆不看在眼里,直接塞进兜里说道:“你是供销公司的人,我还能信不过你?” 姚当兵高兴的说道:“好,王老师你是个痛快人,你说得对,咱俩投脾气,以后得多走动!” 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就是你以后别带头带人灌我酒了!” 王忆干笑:“你不了解我们乡下的规矩,我们穷,平日里喝不上酒呀,所以都是贵客临门才能喝酒。” “越是贵客就越要多喝,因为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东西,敬酒是表达敬意的最好方式!” 姚当兵嘀咕道:“这样啊?也对,不过我爸说——算了,不管他了,嘿嘿,衣服我拿走了啊?” 王忆说道:“拿走吧,钱货两清。” 他们下山。 王向红诧异的说:“解酒解的挺快。” 姚当兵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的说:“我、我认床,睡不着了,嗯,回去,没事,我没事!” 王向红叮嘱王忆:“王老师,你可看好姚采购员,海上危险!” 徐经理笑道:“放心吧老王,我自己的兵我看着!” 供销公司是坐油船来的,随着发动机轰鸣他们迅速进入海福县。 姚当兵直白的对王忆说:“王老师,我刚有了这个宝贝,我得赶紧找我哥们伙计去炫耀炫耀。” 他已经等不及了。 前两天有朋友买了涤棉混纺布料做了件《加里森敢死队》里卡西诺穿的夹克来找他嘚瑟,让他羡慕了两天。 现在他有国外进口的全身牛仔服装,他要让朋友们羡慕至少两个月! 他说完话就跑了。 潘锦华领着他们拿着批条准备领柴油。 结果发货员说今天领不了,要下班了。 大胆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潘锦华拦住他,说道:“王组长别急,你看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去得走夜路,多危险,而且雇船回去要花钱,这样吧,你们今晚在县里暂住一宿,明天我安排船给你们把柴油送回岛上。” 大胆一听给送货顿时高兴了:“好好好,那谢谢你呀潘同志,你可帮我们大忙了。” 潘锦华似笑非笑的斜睨王忆一眼,说道:“王老师,我帮你们忙,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一个忙呢?” 王忆猜出她的意思:“你也想要一件牛仔服装?” 潘锦华使劲点头:“我也有钱、我也有票本,不过、不过——算了,贵点就贵点吧!” 王忆暗道这个简单,回头去地摊上给你整一套,60块自己还有赚头呢。 但这事不能办的简单。 于是他为难的转悠起来,最后下定决心说道:“行,我托我同学帮你弄一套,不过这个三五天可弄不来。” “这没事,你只要记着这回事就行!”潘锦华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国家开放四年了,青年们的爱美天性已经彻底解放,在车房还是绝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时候,代表美和时髦的服装是他们第一追求。 七八十年代的服装手表、九十年代的手机车子还有二十一世纪的商品房,这都是所属时代的青年们最热烈的追求。 当然这里的青年是指正常青年,不包括老渋夶,任何时代的老渋夶都只有一个追求。 双方告别,大胆领着王忆去他的三姨家借宿。 他的三姨在县城边缘,原本属于福海乡——福海乡和海福县都在一座大岛上,而且乡里跟城区还有接壤部分。 现在接壤的一部分被城区划进去了,有极少数幸运儿成为了城里人。 大胆的三姨家就是这部分幸运儿。 33.有好戏看了 正好大胆带着一包鱼鲞,有马鲛鱼有黄花鱼有鲳鱼,晒的透着油光,腥味中带着香味,都是渔家的好货。 他三姨家里三个孩子,两个姑娘已经出嫁,还有一个儿子是大胆的表弟,一家人很热情,让他们住自家闺女以前的闺房。 大胆的三姨帮他们安置下,说道:“你们歇歇脚,我给你们准备晚饭去,干豆角炖鱼鲞,味道顶香!” “大斌,你来招待你表哥,跟你表哥多聊聊,再不好好念书考学让你去你哥队里插队去!” 大斌就是大胆的表弟,名叫温斌,戴着眼镜一副秀气的样子,一直在念书,家里想让他考大学。 母子两人显然理念有冲突,温斌懒洋洋的说道:“妈你真是老封建,现在早就没有插队的了,知青都回城了。” 可能是县城户口也可能是念过书的缘故,他对大胆这个乡下哥哥并没有多少尊重,进来掏出一包烟散出来略得意的说道:“哥,别抽你的烟锅了,抽我的。” 香烟是红色软包,上面有红日初升、收割机劳作,写着‘丰收卷烟’四个字。 大胆听出他语气中的得意,便看了一眼商标说道:“最便宜的大丰收啊?连过滤嘴都没有能有啥好抽的?没劲,王老师,给他开开眼——顺便也给我来一支,嘿嘿。” 王忆这次来县城自然也是带着香烟,他是给供销公司供货员准备的。 于是他顺着大胆的话说道:“好,温同志抽我的吧,我这个烟不错。” 烟盒也是软包,也是红色。 华子。 温斌拿到烟卷后愣住了。 大胆得意洋洋的说道:“老弟,怎么样,认识这烟吗?带过滤嘴的……” “华子啊?”温斌的惊叹声响起。 大胆更加得意:“识字就是好,能认货!” 他满意的看着手中香烟说道:“没吃过这个烟吧?尝尝吧,首都专供领导的大华子,让你跟着我沾沾光。” 温斌不理他。 他盯着烟卷仔细看了看,忽然兴奋起来:“哥,你俩运气好,今晚咱有好戏看,县剧团有好戏!” “什么戏?”大胆摩挲着香烟问道。 温斌冲他挤眉弄眼:“露腿的戏!” 大胆和王忆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老渋夶的样子: “露大腿?” 王忆顿时激动了。 要搞黄色? 搞快点搞快点。 温斌说道:“怎么可能,那是犯了流氓罪,露膝盖这块,膝盖上面这里然后再往下,往下这些露着。” 他比划了一下子。 王忆顿时失望了,就是膝盖上头一巴掌处往下,这叫露腿?22年夏天去步行街随便扔一块砖头砸到的姑娘露出来的也比这个多。 他这样还不如回去看狗腿。 狗腿起码可以上手。 于是他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大胆觉得好看。 可他是民兵队长,有纪律有觉悟,王忆一表态他只能吞着口水说:“对,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看那熊东西做什么?” 温斌遗憾的叹了口气:“行吧,那你们没有眼福了,她们穿着白色尼龙长袜,那腿可白可直可好看了。” “尼龙长袜?这还有白色的?”大胆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他看了眼王忆,又困难的说道:“那、那能看吗?那东西不是资本主义小姐穿的吗?看这熊东西是犯错误!” 王忆说道:“对,穿白色丝袜还露出来这就是资本主义作风,是应该受到批判的!” “什么时候能看?是不是要买票?大胆队长你带的钱够吗?咱赶紧去买票,去晚了是不是就买不上了?” 他抓起外套拔腿要走,大胆和温斌表兄弟两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干什么去?” “买什么票?看大腿的票?不是资本主义作风要被批判吗?” 王忆说道:“对啊,可是咱不看的话怎么批判?领袖说过嘛,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没有正确的调查也没有发言权,走,咱们去调查一下子。” 大胆伸手指点了点他:“噢,有道理有道理,但门票多少钱一张?” 温斌说道:“分前排座、中间座、后排座还有边角座,最贵的一块五一张,便宜的是一块钱一张。” “多少?!”大胆的嗓门一下子提起来了,“一块五?一斤猪肉才一块五!一斤麦子才两角、一斤玉米才一角二分,一斤稻米才一角八分,它们一张票就要一块五?” 温斌说道:“就这样也一票难求。” 大胆悻悻的想把烟塞进嘴里,犹豫了一下又给夹在了耳朵上。 他问道:“一张票便宜的也一块,咱三个人三块,你有钱吗?” 王忆下意识摸了摸衣兜。 这也太巧了,姚当兵刚给了他六十块。 难道——这是天命注定他要搞黄色? 结果没等他说话温斌举起烟卷露出个坏笑:“有这个不用花钱。” 他解释道:“咱县剧院看门的老头嗜烟如命,尤其嗜好烟,但他一个月开支不了十几块,抽不上好烟,所以只要能给他送上好烟,他可以偷偷把人放进去看戏。” “而咱现在手里有华子!这可是华子啊,干部才能抽的烟,我看这大哥一包烟没怎么动,嘿嘿……” 他给王忆甩了个媚眼。 王忆吓得哆嗦了一下子。 他这包烟确实没怎么动,就之前给徐经理两人各上了一支,另外考虑到来支取柴油可能要求人办事,他另外带了两盒没拆封的。 不过这年代的华子也不至于很贵,他问道:“既然那老头嗜烟,那他还买不起华子?这烟不贵呀。” 温斌说道:“不贵?这还不贵?再说不管贵不贵买不着呀!对了,你从哪里买到的?” 大胆终于找到了一个炫耀的机会:“这是我们队上小学的校长王老师,他是首都来的,在首都念的大学,正儿八经大学生,不像你考了两年都落榜的后进生!” 温斌对着王忆顿时肃然起敬。 王忆低调的摆摆手说道:“现在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们怎么去贿赂老头?一包烟够吗?” “别的不够,华子绝对够了!”温斌伸手从大胆耳朵上抢下烟卷,连同自己的一起塞进了盒子里。 王忆说道:“不用塞回来了,你们抽吧,我这里还有一包呢,不过烟盒不能给你,我答应给一个朋友了,因为他收集烟盒!” 这年代确实有喜欢收集火柴盒、烟盒的人。 温斌没多想,说道:“不要紧,老头我认识,他就收集烟盒,他那里有华子的烟盒,还是铁盒呢,他缺的就是华子这香烟。” “走,咱开路一马斯!” 温斌带路,他们正式进入海福县城。 这是王忆第一次进县城。 供销公司为了便于装卸货设置在了码头附近,温斌家里也在县城外面,属于县城郊区。 进入县城城区后开始繁华起来,街道上有方方正正的公交车行驶,偶尔也有自行车穿梭。 但没有小轿车,起码王忆一路走来没看到小轿车。 相比翁洲市,海福县因为在外海的缘故,它发展比较慢,还保留着一些上个年代的特色,街头墙壁上还有鲜红的老标语: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战天斗地、其乐无穷;身在外岛、胸怀祖国、放眼世界…… 另外还有时刻传出香味的副食店、贴着手绘海报的老电影院、卫生所,窗户上贴着‘为民服务、凭票供应’的农产品供销分站…… 到了供销分站,温斌跑了进去。 店铺里面有柜台,柜台上横着一根木头,上面挂着一片猪肉。 再旁边是一个水泥柜台,后面站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带蓝帽子的干瘦中年人,在他身后是一排手工木架子,上面摆放着老水壶、搪瓷杯、印大花的脸盆还有红红绿绿的花布之类的东西。 温斌进来是要买干虾片,他对两人得意的说道:“现在都流行看戏看电影吃虾片……呃,是吧,王老师?” 炫耀了一下子他又想起人家王忆是在首都念过书的大学生,顿时尴尬了。 王忆随口说:“差不多,首都流行的是吃爆米花。” 县剧院是一座欧式建筑,FH县很早开埠引来过欧洲人,这建筑是他们的商会,后来解放了便被人民政府接收为戏剧院。 他们去了剧院后门,温斌敲敲门出来个干瘦的老汉。 双方显然认识,温斌见了他不客气,直接掏出烟说道:“老头,二十根整的华子,赶紧开门让我们仨进去!” 老头正要呵斥他,一听这话愣住了,他上手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你娘!从哪里搞来的?别是偷的!” 温斌把王忆拉过来:“这是咱首都来的大学生同志,同志听说咱这里跳小天鹅,想来看个新鲜景,烟就是他捎来的,是五十根一包的大盒烟,我们从中拿了二十。” 老头没看王忆,他将烟卷放鼻子上使劲吸,赞叹道:“真香、真香!” 他又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看烟卷上的过滤嘴和标志,继续赞叹:“这做工,厉害了啊!确实是华子,我还没见过这么仔细的做工。” “嚯,你们看这个烟丝,真匀称、真好!” 他回去带出来个铁质的红烟盒,也是华子的烟盒,然后一支支烟闻了后放进去。 温斌不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能往里掺假货?” “急什么急?跳天鹅湖的姑娘刚来,”老头呵斥他一句,“再说你们不能掺假?上次你们那班长给我送来的鲜族红晒人参烟里就掺假了,一共两盒烟,其中一盒里的烟卷换掉了!” 这次的香烟自然全是真的,老头装入盒子里后盖上盖,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下好了,咱有华子,嘿嘿,老宋上次在县委会议室捡了一根就来跟我现眼,这下我有一盒!” 他推开门,温斌领着两人进去。 三人正要走,老头拉住他们一人递给一个牌子:“挂胸口,有人碰见查你们票,你们就说来抽粪的。” 34.白天鹅 就这样,王忆胸口挂着个‘掏粪工’的牌子进入了剧院。 剧院是封闭的,里面黑洞洞的。 温斌轻车熟路带着他们在里面转,很快转入了主建筑内。 进去后又转了转,转到一个T字路口他们听到几个清脆的声音从临近走廊传来: “……又在哭哭啼啼了?我真是服了!” “估计又在使性子呢,人家长得好看、跳的又好,有特权。” “要我说她是在演戏,待会你们都别说话,看我怎么对付她,什么人呀,真讨厌!” 声音很快靠近,然后从他们前面的T字路口走出一群莺莺燕燕。 清一色的青春靓丽大美女! 清一色的雪白蓬蓬裙! 清一色的雪白裤袜! 三个人顿时呆住了。 姑娘们估计没想到会碰到三人,她们也呆了住了。 其中一个高个子反应快,立马指着他们问道:“你们什么人?怎么在工作区?” 大胆个子最大,姑娘下意识指向了他。 平时动不动就三吹六哨、五马长枪能耐的不行的大胆这下子麻了,他惊恐的看着姑娘那玉葱般的手指,两条大毛腿开始瑟瑟发抖。 王忆很冷静: “没看到我们胸口的牌子吗?你们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呢?都是县里文工团的名角,注意点形象,你们代表的不是个人,是《天鹅湖》的整个剧组!是《天鹅湖》背后不朽的柴可夫斯基!” 只要我不心虚,那心虚的就是别人! 剧院里光线暗,走廊里没窗户尤其暗。 姑娘们顶多看清三人样貌,根本看不清他们胸口的牌子。 王忆这么一开口,姑娘们吓到了: “你们是政治处的同志?”“是文工团的督查吧?”“对不起对不起。” 但领头姑娘很虎,她戒备的走过来看了看王忆胸口的牌子:“抽、抽粪工?!” 其他姑娘顿时要炸了。 王忆傲然昂头说道:“我们是新时代的时传祥,是时传祥同志的接班人,怎么了?你们看不起我们?看不起劳动阶级?” 正要叱责他们的几个姑娘顿时萎靡了。 领头姑娘忍气道:“现在是82年不是62年也不是72年,你少给我们扣帽子!你刚才装腔作势说什么呢?” 王忆面色一沉:“谁装腔作势了?怎么着,你们不接受劳动人民的批评?咱们都是为人民服务,谁也不比谁高贵,如果你们有意见,那行,咱找你们政委评评理!” 后面走出来一个姑娘拉领头姑娘:“娟姐,咱走咱走,去找秋渭水,正事要紧。” 姑娘们气哼哼的离开。 她们刚走,大胆直接倚着墙滑倒在地。 王忆问道:“这么害怕?吓得腿软了?至于吗?” 大胆呼哧呼哧喘粗气,紧张的还在颤抖。 温斌哆嗦着竖起大拇指:“哥,王老师,王哥,您是这个!您不愧是首都来的大学生!您是这个,您刚才表现太这个了,简直是、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王忆装逼:“嗨,这算什么?你们两个怕什么?咱们是有正经身份的,还怕她们几个小娘们?” 他刚才其实有赌的成分。 一赌姑娘们见识少,二赌姑娘们不敢生事。 这年代的芭蕾舞演员们还没有什么地位,文工团的政委平时肯定没少给她们甩脸子。 很幸运,他赌赢了。 大胆虚弱的说道:“王老师,你才是真大胆,咱有啥正经身份?人家才有,人家是这里正经的主人。” “正经个屁,正经人谁这么穿?你这么穿?”王忆问温斌。 温斌愣住了。 大胆说道:“他是男的,男的怎么能穿这东西?” “男的也能穿啊,丝袜最早发明出来就是给男人穿的!”王忆说道。 温斌高兴的问道:“真的?” 大胆疑惑的问道:“你高兴个哪门子劲?” 王忆说道:“行了别废话,赶紧走!待会找个好点的位置,娘来,腿真长,嘿嘿!” 他们调转路口走出没多远,又有声音传来:“……文体战线深入开展五讲四美活动这是中央的指示,国家文体委发出通知了,号召广大党员、团员争做五讲四美的模范。” “上个月是文明礼貌月,咱们根据指示做了大量工作的嘛,这方面要好好报道一下子,然后按照计划,咱们再评选一下子五讲四美标兵,我看秋渭水同志就合适!” “林政委说的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过这个评选名额是不是该再讨论一下?咱团里不少同志反映秋渭水同志……” 声音迅速接近,一个穿戴着黄色列宁装、戴着黄军帽的魁梧男人大步在前,一个戴眼镜的男子陪同在旁。 王忆心里咯噔一下子。 运气这么差? 这次好像是碰到了糊弄不了的人了啊! 温斌也意识到这点,他们碰到了人家的政委! 于是他开始瑟瑟发抖。 王忆适时的开口:“咱们今天干的得快点,领导说现在戏剧团发展好,深得咱老百姓喜爱,每到了晚上来看戏的同志多,茅厕压力大,咱得把保障工作干好!” 大胆说道:“必须完成任务!” 走来的两人诧异看了三人一眼,看到三人胸口的牌牌后魁梧男子说道:“是搞清洁的同志啊?看来咱暂时用不上厕所了。” “走,老李,先抽根烟。” 他们停在了这里开始抽烟。 王忆自如举手敬礼:“领导好。” 魁梧男子回了个军礼:“同志们好,辛苦啦。”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大胆下意识的回答道。 魁梧男子笑了笑:“那你们快点啊,观众同志们都已经进场了。” 王忆拉了温斌一把,领着他们转身走去。 他们拐走,温斌低声问道:“王老师,你怎么知道厕所的方向?” 王忆指向头顶。 这座欧式建筑维护的不错,还保存着各功能间位置的指引牌。 他们很快找到了厕所。 一个男厕所,红漆门顶上是斑驳的白墙,上面写着‘MAN’。 王忆说道:“先散开,我进这个厕所,你们往前找,待会去T字路口汇合,记住,胆子要大、底气要足,什么都别怕!” 两人点头离开,王忆哼着歌进去:“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歌声戛然而止。 厕所里一群白天鹅在惊愕的看着他。 他也看着白天鹅。 面面相觑。 正是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些芭蕾舞演员! 王忆呆住了。 这群娘们搞什么?怎么都钻在男厕所里?而且还都聚集在一个角落,好多大白腿啊,好他吗刺眼啊,我眼睛闭不上了! 姑娘们也呆住了,不过很快有人说道:“今天先算了,走!” 她们阴沉着脸队列而出,其中有人愤怒的说道:“同志,你进女厕所为什么不敲门或者打招呼?你这是耍流氓行为!” 王忆的心直接起飞了。 这是女厕所?! 那门口老大的MAN是怎么回事? “算了,娟姐,他是抽粪工,你跟他说这个没用。”后面的人推了叱责王忆的姑娘一下,她们迅速离去。 然后王忆看向角落。 角落里还有一只白天鹅。 她孤独的坐在地上,雪白的天鹅舞裙被压在地上肆意蹂躏,乌黑的秀发盘起,完全露出的鹅蛋脸上是绝色娇靥。 双眸漆黑清澈,朱唇柔软饱满,肌肤白而娇,像个瓷美人。 干净,精致,但毫无生机。 她双臂抱胸倚在墙角,笔直的白丝双腿叠靠着放开——很长! 王忆打眼扫过去。 满心震惊! 他怀疑自己眼睛开了拉长特效! 打死他想不到,他的爱情来的这么快,而且是来自厕所! 而且被人霸凌了—— 看看白天鹅挤在墙角的姿态、回忆一下那些姑娘在T字路口的讨论声,再回想一下他上学时候被霸凌的经历,王忆瞬间就明白了这厕所里刚发生的事。 他努力释放自己的友善,试探的问道:“你是秋渭水?” 白天鹅没看他,面无表情而孤寂的点了点头。 王忆又问道:“她们欺负你,是吧?她们平日里孤立你,是吧?她们刚才侮辱了你,是吧?” 或许是他的排比句式提问太有力量,秋渭水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 但没有求助也没有倾诉,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伸手扶着墙壁要站起来。 手臂伸出,袖子后落,露出纤细的手臂和上面一道道伤痕。 渗血的伤痕! 王忆当场就怒了,女人的霸凌这么厉害? 他上去扶起秋渭水,问道:“这是她们做的?她们在这里殴打你?” 秋渭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被他扶起来后平淡的说道:“不是,是我自己做的。” 说着她无声的笑了笑,长睫毛眨了眨斜睨他:“不信吧?” 王忆寻思了一下,也对,那些姑娘明显没有利器,而且她们进入厕所没多会,不至于把人欺负成这样。 这样他心里出现一个猜测,问道:“你是自残?你为什么伤害自己?” 秋渭水又笑了笑,说道:“自残?对,是我自己伤害自己,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可能我是精神病,再见。” 她整理了一下白裙准备离开。 王忆拦住她,直接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失眠?睡不好?即使睡着了,醒来后反而会不舒服?” “你是不是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总是闷闷不乐?感觉自己生活的很累,感觉自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所以折磨自己后就会快活一些?” 秋渭水终于扭头正视他,颤抖着问道:“你、你是医生吗?” 王忆说道:“不是,是我曾经也这样,这是抑郁症的一些表现,你听说过这个病症吗?” 秋渭水摇摇头:“没有,我、我去见过医生,我跟他说过我的感受,他说我是情志病,肝气郁结、气积郁滞……” 王忆也摇摇头,对她产生了一些同情:“他们不了解你,医生、你的家人还有你的同事都不理解你,他们觉得你是无事生非、你在矫情、你在作死,你是仗着自己漂亮好看而胡作非为。” 秋渭水突然就流眼泪了。 泪珠跟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落,她无助的说道:“对、就是这样,他们都这样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35.王大夫 王忆撒谎了。 他当时不是抑郁症,是抑郁倾向、中度焦虑症。 那是在中学时代。 大家有升学压力,而他还有生活压力、社交压力,在学校遭受同学霸凌欺侮,回家后没有个倾诉的人反要去面对冷冰冰的灶台和长长的账单。 就这样时间长了,他的精神世界崩塌了。 还好学校老师很好,发现他开始自闭、颓丧后便格外的去关注了他,带他去看了精神专科的医生并安排了热忱的同学跟他做朋友。 内部用药、外部环境改良,这样王忆渐渐摆脱了抑郁状态。 但当时的感受他记忆犹新! 当时的经历更刻骨铭心、无法忘怀。 所以当王忆来到82年的天涯岛,感受到了岛上积极的氛围、乡亲们贴心的关怀、全村之间真诚的情谊后,他便果断的留在了这个年代。 他没有多喜欢这个年代,他喜欢的是岛上的人。 另外他也喜欢这个白天鹅,腿太长了,她腿上穿的那是白丝?不是,是拴在他心头的情丝! 另另外秋渭水的处境也让他感同身受,抑郁症真的难受,当然他不是精神科医生,不能给秋渭水的病情下诊断,可他凭借自己有限的经验来判断,秋渭水就是抑郁了。 而且是比较严重的阶段,已经开始自残了。 下一步会有自毁倾向。 这必须得进行药物干预了,光靠外部环境的引导是没用的。 想到这里他对秋渭水说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出去一趟,我有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放在我同事的包里,等我拿过来你吃着看看,应该有用。” 当时医院给他开了药,是抑郁症广谱用药氟西汀。 抑郁症其实是个很广泛的病症类别的总称,用药很讲究,氟西汀的厉害之处就是它针对范围比较广。 另一个就是这药物虽然是处方药,但在大药房也有出售。 于是他走出厕所进一个找了一个处于无人会注意的角落处的房间,掏出钥匙捅进锁眼拧开走了进去。 时空屋里很安静,角落里堆积着大量粮食。 王忆去推开门,再出来便是他租赁的那房子。 这房子所处的工业园一带不算很繁华,可如今城市里、乡镇上的大药房太多了,王忆凭之前保留的记忆飞快跑去找到最大的一家。 穿着白大褂的药剂师听了他的需求后问道:“有处方吗?” 王忆摇头。 药剂师遗憾的说道:“那不行,这我们绝对不能卖。” 王忆看看左右,掏出几张红色大钞悄悄塞进他的衣兜里:“医生,帮帮忙吧,我的抑郁症很厉害,我还有社交恐惧症,现在天色晚了不想去医院,所以……” “这样啊?”药剂师凝重点头,“算你运气好,我们隔壁有诊所,你拿你身份证我去给你开个处方。” 这药不便宜,一盒二十八粒小三百块。 王忆要了一盒。 他将药盒包装扔掉,找了一张纸将胶囊包裹了起来,迅速回去又捅钥匙开门回到剧院。 这角落处安静无声,他推开门走出来,回到洗手间的时候秋渭水在门口,魁梧的军帽男也在这里。 另外还有几只白天鹅。 王忆出现,众人一起看向他。 军帽男问道:“就是他?!” 领头的白天鹅积极的说道:“对,政委,就是他,我怀疑他是冒充的抽粪工!” 军帽男那两道浓浓的眉毛皱巴在了一起,脸膛上表情很严肃,瞪着眼上下的扫王忆。 跟雷达扫战机似的。 王忆暗叫不妙。 秋渭水支援了他:“他不是抽粪工,是个医生,我之前难受的不行了,托人去找他来一趟。” 说着她迈开大长腿走来问道:“大夫,丢失的药你出去找到了吗?” 王忆硬着头皮走过去,说:“找到了。” 他将纸包递给秋渭水又说:“一天吃一片,别随便加剂量,然后这够你吃四个周的,四个周之后你的感觉就会好一些。” “相信我,这个毛病很难缠,但可以治好,我能治好它!” 治疗精神类疾病,信心和药物一样重要。 前面的军帽男不悦的说道: “小水你别乱吃药,老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医生都说了你没什么病,你就是心里事太多、脑子里思想转不过弯来,你是那年看到你爹娘——唉,反正你别乱吃药。” “还有你,给我过来!” 最后这句是冲王忆喊的。 王忆讪笑道:“领导,怎么了?” 军帽男厉声道:“别嬉皮笑脸的,你不是抽粪工也不是医生,对不对?” “说,你进女厕所是干什么?” 这事不好解释。 王忆正为难,秋渭水接纸包的时候顺势握住他手腕不动声色的推了一下,低声道:“快跑!别跟他们纠缠!” 这下他没得选了,转身就跑。 军帽男沉重的脚步响起来:“敢跑?在我面前跑?你能跑——你让开,小水,我有话问他!我看他不像是个好人!” 王忆最后就是听到这么一句话。 这话把他气的不行。 我不是好人?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全世界没有好人知道不? 此地不宜久留了,他想去找温斌和大胆离开,结果小心翼翼的跑了一圈没找到两人。 他只好先行从后门出去。 足足过了两个小时,这俩人才鬼鬼祟祟从后门钻出来。 他们看到王忆大吃一惊:“王老师,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难怪我们找不到你!还是斌子有脑子,说咱要碰不上头你会在这里等我们……” 王忆问道:“你俩没被人抓啊?”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啊。” “没有就没有,你俩弯着腰干嘛?站起来说话,我一不是领导二不是首长。” “呵呵,没,那个我肚子疼。” “我我也肚子疼。不是,王老师你被人抓了?” 王忆说道:“没有,我提前出来打电话,找了个单位给我同学打电话来着。” 三个人在门口聊了几句。 不多会门开了,又有人弯着腰出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讪笑着离开。 温斌领着两人回家,此时夜色已深,大胆的三姨看见他们回来便把温在锅里的饭端出来。 吃了饭温斌忽然问两人:“那个,你们要不要卫生纸呀?” 大胆说道:“要,你能给我几卷?现在家里上茅房都用报纸,老二和老三被磨的腚疼。” 温斌无语,直接走人。 王忆这一觉睡得挺好,早上起了个大早,他和大胆准备出门。 大胆去跟温斌告别,温斌没开门而是拉开窗帘露出两个黑眼圈:“你俩先走吧,我不送了,我继续睡了啊。” 因为有徐经理的关系在,供销公司已经把柴油准备好了。 王忆去了送上批条,便有人将一桶桶封装的柴油推出来,他们协力抬上船回天涯岛。 到了岛上的码头,大胆一声令下有人来将柴油桶扛了上去。 王向红闻声而来,然后找到王忆低声问:“电话?” “没问题。”王忆满口答应,“我同学昨天晚上连夜给咱发货了,最多三天就能送到。” 王向红吃惊:“这么快?” 王忆说道:“他发的火车运输,昨晚正好有一趟南下的火车,于是他动用关系把机器送了上去。” “火车给送货到沪都,到时候我过去一趟,找个汽车运到翁洲的港口,咱村里安排几个人接应一下。” 王向红激动的握住他小臂说道:“好、好呀!你给咱队里立大功了,要是在部队我一定给你请功!” “在队里的话,也给你记一功,咱队里没啥好东西就给你记三个月的工分吧,按照最高劳力标准给你记!” 他想了想,又说:“你同学的关系可是起大用了,这样,你琢磨一下咱库里有没有能给你同学用上的东西?咱库里干货不少,他要是爱吃海货,咱给他邮寄一包裹!” 听到‘邮寄’俩字,王忆心里一动:“干货先不用,我同学喜欢集邮,支书您跟咱乡里还有县里的邮递员都认识吧?能不能托他们买点邮票?前年的猴票!” “邮票?”王向红下意识重复一句,然后问道:“这不行吧?邮票不值钱。” “千金难买人乐意。”王忆说。 王向红痛快的说道:“那行,猴票是吧?我给你找,一定找到!” 王忆乐滋滋。 好活。 一张猴票一万块,要是能找到一整版那可是上百万! 他回到学校,小崽们已经在等着他了。 王丑猫领着他们做游戏。 像模像样。 看到王忆出现,小崽们激动的起身:“王老师!噢噢,王老师回来了!” “王老师!王老师!” 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王忆大为欣慰。 短短几日,自己已经赢得了这些孩子的敬爱。 “王老师回来了,能吃糖喽!” “王老师快发糖吧,二猫说我们听话你回来就发糖!” “我我我要吃十块!” 王忆又翻白眼。 36.有薪水有工分的老师 下工钟响起。 小崽子们拔腿跑路。 一个个扔着帽子甩着衣服,那叫一个欢呼雀跃。 王忆关了教室带着王丑猫回听涛居,大迷糊下午蒸馒头。 这两天寒流突如其来,刚刚春暖的岛上又变得萧瑟起来,晚上海风一吹王忆得赶紧抿紧衣裳。 听涛居前白雾萦绕,灶台的铁锅上架起了蒸笼。 浓浓的热汽从锅盖上蒸腾而起。 带着面香味也带着油香味,被海风吹的往南一个劲窜,窜进了下面的生产组里,引得不少刚下工的人咽唾沫: “真香,山上这是做什么呢?不是肉,没有肉味,不过真香啊!” 确实与肉无关。 下午大迷糊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一个咸菜疙瘩,他本想蒸了新馒头直接就馒头吃。 王忆看到后给切成丝,加入小葱花、花椒和上次大胆带来的干辣椒,又往碗里倒了半碗花生油。 大油蒸咸菜! 大迷糊正撅着腚在灶台前伺候火势。 老黄趴在旁边烤火,它听见王忆脚步声立马爬起来摇着尾巴去接人。 还是奶的营养丰富,没喝几天原本皮包骨头的老黄已经见肉了,干枯暗淡的皮毛也有了点光泽。 好看了许多。 最近引得村里公狗闲着没事就过来闻它屁股。 王忆问道:“馒头还没有蒸熟吗?差不多了吧?” 大迷糊说道:“最后这点火了,再靠一靠,靠一靠就好了。” 浓浓的香味被风吹的乱窜,王丑猫拼命的咽唾沫:“那、那现在能吃了吗?要不我尝尝能不能吃?” 大迷糊摇头:“不行,刚才我尝了,馒头最里面还是不大行。” “不过我还是吃掉了。”他又补充。 王忆不着急。 他带着老黄进屋关上门给它开小灶。 现在临期奶粉可就过期了,老黄却喝的尾巴拼命摇摆。 王丑猫疑惑的问道:“大迷糊,王老师每天傍晚把狗子单独带进屋干什么?你看它每次进去前都那么高兴,出来以后那么满足,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大迷糊转过身:“你是说王老师偷偷给狗子吃好吃的了?” “对!”王丑猫说道。 大迷糊不在意:“那就让它吃吧,反正我要吃馒头吃蒸咸菜。” 老黄喝掉一盆子牛奶,馒头也蒸熟了。 王忆出门看到火已经熄灭了,便端下了一个笼屉。 里面是白白胖胖软绵绵的大馒头。 寒风一吹很快就不烫手了,他招呼大迷糊和王丑猫进屋,三个人守着一盆子咸菜和一笼屉大馒头开吃。 新蒸的馒头很香,麦香味清晰。 油蒸咸菜的香味更明显,咸菜丝吸收了花生油变得油汪汪软乎乎,配上葱花香到没边。 王忆咬了一口馒头吃了几条咸菜,满口生香,麻辣开胃。 旁边的王丑猫心满意足的说道:“王老师太香了,你蒸的咸菜太香了,咸菜怎么也能这么好吃?” 王忆说道:“这咸菜用猪油或者鸡油蒸才香呢,现在老师这里没有猪油,等下次去城里,老师买一桶猪油,咱回来吃猪油卤咸菜。” 王丑猫高兴的蹦了起来。 王忆无奈:“你至于吗?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你看你吃个饭蹦跶起来干什么?” 大迷糊问道:“会不会是他噎住了?” 王忆仔细一看。 王丑猫脸红脖子粗,一边蹦哒一边拍胸口。 他赶紧帮忙上去又揉又搓,王丑猫总算呼出一口气:“差点噎死我!” “谁让你狼吞虎咽?”王忆责备他。 王丑猫低头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和咸菜。” 王忆拍拍他脑袋:“慢慢吃,馒头有的是,咸菜也够吃。” 然后他去洗手,说:“猫仔你今晚回去跟你爹说一声,明天我给你理个发,你这发型太生草了!” 王丑猫低头一个劲吃,顾不上回应。 山下的四个组里冒起袅袅炊烟。 海风一吹,夹杂着饭香味的炊烟便弥漫了全岛,烟雾之中有满足的欢笑声。 人生在世,忙忙碌碌,不过图一口热饭、一碗热汤。 外岛的渔家人不停的顶海风、斗海浪,从大海里捞一口食物,他们摇橹时候疲惫、撒网之后无聊,因为船小工具差,所以收获往往无几。 可是付出不会欺骗渔家人,他们几经疲惫每天总会劳有所得。 这些疲惫最后就需要食物的抚慰,用不着什么美食,只要在冷风中有热气腾腾的一口饭,大家伙就心满意足。 朴素的饭菜,是老百姓最淳朴的追求。 王忆一边吃一边感叹,趴在他脚下的老黄爬起来摇着尾巴去门口。 有熟人来了。 他出去一看是王向红和王东喜,便招呼道:“支书你们来了?吃了没有?我们馒头刚出炉,你不嫌弃进来一起吃。” 王向红没回答,而是说道:“这是蒸馒头了?闻着就香啊,前几天刚磨出来的面粉吧?” 王忆再次招呼道:“我也不知道,上次去城里一起捎回来一点面粉,最近天冷,就跟大迷糊一起蒸馒头吃,咱一起吃。” 王东喜高兴的说:“好啊。” “好什么好?”王向红瞪了他一眼,又对王忆笑了起来:“我家里做好了,不吃了,这会我和文书过来给你通知两个事。” 王东喜恋恋不舍的往灶台上看了一眼,道:“对,一个是明天清明节,咱学校正式开工,你要组织学生去给烈士扫墓;第二个是给你记工分的事。” 王忆诧异:“我的工资不是由县里教体局发吗?怎么还有工分?” 王东喜解释道:“这是根据以前的规矩来的,最早咱小学是公办后来改为民办,教员拿工分,根据咱集体的情况来给工分。” “队里给工分,国家给补贴——这个补贴叫公助,我记得我上学那会老师的公助分三级,第一级一个月给14元,第二级每个月给7元,第三级每个月给3.5元。” 他们继续给王忆介绍,现在天涯岛的社员工资是按每天工分记算,队里工分是按劳力强壮评比,有四个级别,分别是12分、10分、8分、5分。 全劳力中的强劳力记12分,都是活又累又懂技术的,比如扎海参的、撒网拉网的、摇橹的。 全劳力中的轻劳力记10分,这个要么活累但不需要技术,要么有技术但不累,比如王向红和王东喜就是拿这个工分。 让王忆诧异的是,大迷糊也拿这个工分。 再者是半劳力,8分的和5分的都是半劳力,妇女收拾岛上开垦出来的庄稼地、修补渔网、晒鱼鲞和收拾渔获是8分。 5分给孩子和老人准备的,打猪草、锄草、拣海,或者帮集体去看孩子、看库房、看工具等。 队里一个工分是5分钱,这样强劳力干满一天是6角,一个月是18元,一年下来是216元。 另外鱼汛期国家给补贴,一天再给一元钱,所以根据汛期长短,强劳力一年下来能赚260到280元。 从这点来看队里开支不多甚至有点少,但王东喜给王忆介绍:“这不低了,内陆种地的生产队强劳力一年开不到200元。” “你大雄叔在政府后勤上干掌勺大师傅被定为企业二级工,一个月也只是35元。” “王老师你行,你以后开支是咱队里最高的。”王向红笑。 “我这次去县里打听了,大学生毕业就是干部待遇,咱们地区给定的工资标准是,念专科是副排级的二十三级待遇,一个月开50元,而你这样的本科大学生是正排级的二十一级待遇,开63元!” 王东喜羡慕的直搓手。 国家干部和农民的收入差太多了,强劳力累死累活一年二百多,而大学生刚毕业能拿七百块! 难怪姑娘们都想嫁给国家干部! 王忆乐了:“以后我每个月有63元的工资呀?” 王向红说道:“不止63元,我们这不是过来给你定咱队里工分吗?经过队里党组开会决定,给你按照强劳力的12分定!” “因为你不光给交学费的娃教学,还给不交学费的娃教学,交学费那部分娃娃的工资是教体局出,不交学费的娃也不让你白教,咱队里给你上工分。” 王忆说道:“还可以这样呀?可是这样一来,还有人愿意教学费吗?” 王向红一拍手说道:“你这说什么外行话?不教学费的是游击队,交学费的才是正规军。” “正规军才有学籍、才能参加县里联考,以后能上初中念中专念大学,没有学籍的只能跟你认字识数。” 王忆恍然。 他还是对这个时代不够了解。 王向红又说道:“会识字能算数就够了,不是睁眼瞎就行,不是文盲就行!” “说起文盲来,”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王忆,“我这次去县里拿了个文件,教体委的同志说是让你看看,你看完以后就有数了。” 王忆打开这张纸看去。 县里红头文件,《翁洲市贯彻国务院关于扫除文盲之指示的工作计划》。 文件上说,扫除文盲是提高全民族科学文化水平的起码要求,农村地区是扫盲工作的重点战区,要根据农村特点,贯彻自愿原则,因人因时、因地制宜的扫除文盲…… 王忆大概扫了一遍说道:“噢,应该是最近咱全市要扫除文盲了,后续有具体安排,现在先让咱农村各村、各生产队的领导干部做好思想准备,让我们教员团体做好工作准备。” 王向红点点头:“原来是这事,行,扫除文盲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咱肯定响应政府的号召。” “这事你来琢磨一下,东喜,你再把明天清明节带学生娃祭扫英烈碑的行程给王老师说说,让他好好准备。” 王东喜掏出一包红领巾递给王忆:“王老师,这是从县里送来的红领巾,明天要用,然后你准备好发言,我跟你说一下……” 37.关于大吃大喝的批评教育 王东喜将清明节当天的安排按照侧重点给王忆讲了讲,讲完后就要回去了。 王忆说道:“支书、文书,你们留下一起吃顿便饭就是了,刚出锅的大馒头,味道很不错的。” “肯定香。”王东喜嘿嘿笑,“我早闻见这香味了,大迷糊不会炒菜,可蒸馒头擀面条的本事不差。” 王向红瞪了他一眼:“没吃过馒头?看你那馋样。” 王东喜讪笑。 王向红说道:“我们家里都准备好饭了,你就不用忙活了。东喜文书,你先走一步,我跟王老师说几句话。” 王东喜一听这正式称谓都出来了,得,咱该走了。 王忆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并瞥了蒸笼一眼,这让他心里一喜…… 等到他离开,王向红说道:“王老师,明天是清明,按照传统学生们要给祖宗和烈士扫墓,这样正好把他们都集合起来,就算是咱天涯小学重新启用了,行吗?” 王忆说:“行,我已经备好课了。” 王向红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王老师,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忆说道:“支书你这是哪里的话?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 王向红皱巴起眉头,道:“是这样的,王老师,按理说你放弃城里的单位来咱外岛的乡下当教师,咱全队人都该感谢你。” “你来了咱队里后,处处为社员、为集体考虑,去一趟城里不忘给咱集体带五十只肥鸡回来改善生活,现在又要给咱队里申请一台发电机,这些都是恩情,队里要感谢你!” “可是,”他口风一转,王忆知道重头戏来了。 “可是从你个人来说,你还是有点问题的,思想上长了点毛、作风上不够贴近集体。” “特别是在吃喝问题上,有社员反应你刚请大胆喝了顿大酒,喝的还是瓶装酒,有这回事吧?” 王忆无奈的笑了:“有。” 王向红继续说道:“你刚请大胆喝大酒,今天又蒸白面馒头和油咸菜,我刚才看见了,你那碗咸菜用油不少,咱社员们一家一个月也用不上那么些油,结果你一次蒸了咸菜!” “这事也有吧?” 王忆说道:“有,不过这没什么吧……” “这没什么?”王向红脸色严肃起来:“王老师,看来你是没认识到你的错误。” “你是大学生,应当清楚我们国家的建设才刚刚起步,这时候艰苦奋斗的作风可不能丢,特别是你是教员,首先要做好表率!” “大吃大喝是什么?是享乐主义作风啊!而且这很容易引起攀比风,今天你家吃白面馒头,那明天我家就要吃大米饭,今天你家炒一碗油咸菜,那明天我家就要做一顿红烧肉!” “老话说的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领袖和各位领导为什么坚决批判享乐主义?因为享乐主义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造成的破坏是无穷的!” 王忆无语了。 这老支书也太古板太保守了,这些话说出来搞的他以为自己不是在82年而是在62年。 于是他反驳道:“但是支书,我只是吃个馒头,之前庄同志和徐经理来,您可是摆了宴席。” 他以为这句话能将王向红一军,结果王向红的回答不假思索: “那不是我摆宴席,是咱队里摆,人家远来是客,咱们当主人能不招待?那样岂不是要被人批评为自私、吝啬、铁公鸡?” “何况队里的宴席也只是用了些海货,没用上白面和大米,海货都是咱自己捞的,对队里来说不值钱,白面和大米不一样,这些东西多金贵?” “你要是天天蒸大虾、蒸螃蟹、蒸鱼,那我不说什么,你爱吃就吃,吃饱肚子才重要。可你是今天炖鸡吃大米饭、明天喝瓶装酒、后天大锅蒸馒头!” “这能行?这不行!” 这番反驳把王忆跟镇住了。 吃大虾螃蟹不是享乐主义,吃米饭馒头是享乐主义……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看到他低下头不说话了,王向红放宽了语气: “王老师,我今天批评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你太好了,我不妨向你直言,你有眼界有文化有同学关系,往后队里的船舵需要你来把持。” “这种情况下你必须得提高对自身的要求,必须得给社员们给学生们竖起榜样。” “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我们首长说,当领导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你要以身作则啊!”最后他已经苦口婆心。 王忆没辙,只好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王向红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安慰和鼓励,然后背着手离开了。 他走了王东喜来了。 贼头贼脑的来了: “支书批评你大吃大喝了,对吧?” 王忆掀开锅子用包袱包了五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递给他,说道:“对,他要是看到我给你馒头,估计还要批评我腐化干部意志、拉干部下水。” 王东喜嘿嘿笑道:“支书人好,一心为公家,铁面无私,对咱社员、对咱集体真是掏心掏肺了。因为咱队里连续几年是计划生育后进队,他几次推迟要孙子的事。” “这些没的说,可是他老思想、老古板,唉,不肯接受先进的文化知识,所以我看扫盲不重要,扫掉僵化思想才重要!” 王忆高看他一眼。 这话很对。 王东喜对他点点头,塞给他一袋子海米:“你嫂子自己晒的,尝尝,味道很不赖。” “那啥,下次喝酒记得喊我一嗓子,我过完年一口酒还没喝呢。” 王忆哈哈笑:“行,下次我去沪都给你捎两瓶瓶装酒。” 他回到屋里,王丑猫关心的问:“王老师有什么事吗?” “没事,咱继续吃咱的。”王忆往桌子上一看,“我草,不是,馒头呢?全吃出来了?” 王丑猫解释道:“我就才吃了三个,大迷糊吃的多,吃了七个。” 大迷糊摸摸肚子露出神秘的微笑:“还不够!” 晚上王忆躺下睡觉,老黄依偎在他身边。 听着海浪拍岸声,他感觉时间过的挺快,竟然马上就是清明节了。 他没想到自己跟所有学生的第一次见面是清明节。 说实话,心里多少有点紧张的。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第二天他被叫醒了: “王老师,你怎么还在睡觉呀?” 王忆迷迷糊糊的爬出睡袋说道:“为什么不睡觉?上工钟不是没响吗?” 王东喜说道:“今天清明,队里歇半天不上工,给亲人上坟添土。” 王忆摸了摸头,急忙开始收拾。 第一次跟学生们见面,他得收拾的利利索索。 王东喜递给他一套衣裳,说道:“这是支书让我给你捎过来的,你试试合身不?” 王忆一看,是一套青色列宁装。 他穿上后王东喜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不错,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王老师一表人才,这衣裳跟着你增光了。” 说着又给他衣服的上口袋里别了一支钢笔。 王忆对自己现在的打扮挺好奇的。 可惜没有镜子。 学校前的操场空前热闹,已经有不少孩子来了。 他们带着小白花,这是头一天晚上家里老人给折的,待会要给烈士们献花。 王忆背着手、昂头挺胸的走到操场前。 独自坐在教室门口的王丑猫站起来喊:“王老师好!” 王忆挥挥手:“同学好。” 其他学生听到声音纷纷转过来,也急急忙忙的问:“王老师好!” 王忆微笑道:“同学们好!” 这一刻,他万众瞩目。 今天天色阴沉,阴云密布。 学生们三三两两到来,王忆看看天色,没看出这是几点。 自己该有块手表了,他默默的寻思着。 可能是新学校重开第一天,家里面特意把孩子收拾了一下。 衣服裤子难免有补丁,但好歹干净,他们脸上手上也干净,就是头发乱七八糟。 小女孩还能扎辫子,男孩子全是鸡窝头、乱草头,他们凑一起昂起头,就跟一团杂草丛突然冒出来了一样。 王忆觉得天色还早,琢磨着要不要给男孩子们理个发,恰好这时候王向红急匆匆走来。 于是他招手打招呼:“支书,我……” “你今天好好表现,”王向红抢在他前面说道,“咱天涯小学今天重开,而且来了你这个大学生教员,公社里头和县里头都挺重视的,派了报社的同志来拍照和写稿子。” 王忆一怔:“有记者来采访?” 王向红点头:“对,刚接到上级的通知,所以我赶紧来通知你,今天可不能拉胯!” 王忆心里打鼓面色却不改。 我不能真牛逼但我会装逼。 他怕王向红看出自己内心的惶恐,便将先前的想法提了出来:“支书你看咱这里的孩子都头发乱糟糟……” “让他们赶紧回家洗头,换一身过年衣裳。”王向红打断他的话。 王忆说道:“不是,我给他们理个发吧,你说这行不行?” 王向红吃惊的瞪大眼睛看向他:“你还会理发?现在大学生啥都会干吗?” 王忆说道:“我哪有理发的手艺,就是我从沪都带了个理发推子过来,这推子带模具,可以给他们统一理寸头。” 王向红听到这话心花怒放,说道:“那敢情好呀,你去准备准备,我给你组织队伍!” 他冲学生们挥挥手:“女娃娃都回家,穿上新衣服、扎上头绳。” “男娃娃四年级、五年级的留下,一二三年级的都赶紧回家也穿上新衣服。” “育红班的别来了——算了,来吧,得向组织和群众展现咱学校真实的一面。” 38.中华英烈永垂不朽 王忆没想到自己只是给孩子们剃个头,结果引发一场围观…… 岛上的小青年都跑来了。 王东阳、王东峰、王新雷等人勾肩搭背在旁边看,过了一会妇女们也来了: “王老师还会剃头呀?” “他哪里来的推子?现在推子可不好买,得用一张特殊工业券,前年我堂哥的旧推子不行了想买,买了半年没买上!” “快看快看,王老师这是什么推子?” 王忆的推子是现代化电推子。 为了省钱他买给自己用的——这年头在市里找个低端的理发店去剪个最简单的平头也得四五十,而自己买一把电推子才一百块。 二百块能用十年,这得能省多少钱! 他之前就有想法给育红班的孩子理个发,只是他惯用的推子没带在身边,上次回22年就买了一把新的。 长续航,傻瓜版。 推子已经蓄满电了,根据说明书的介绍,能推120分钟。 天涯小学的男孩不到五十个,这推子的电量足够使用了。 不过这些孩子不知道是矜持还是惶恐,竟然不敢上来让他推。 这样羊群里挑大个,他指着个头最大一个少年说道:“你,上来!” 少年说道:“王老师,你别给我推掉耳朵……” “快来吧你!”王忆一把拽过来。 模具里有卡子,他比划着调整好卡子尺寸,挥舞推子就上去了。 这学生紧张而激动的握紧拳头,脸色涨的通红,仿佛不是要挨推而是要挨炮。 电推子嗡嗡嗡的响着,一撮撮头发迅速滑落。 王忆平时给自己推,所以已经手熟了,不用什么技巧也没有任何花样,直上直下、横来竖往,就这样一个不那么规则的小寸头出来了。 他知道这年代不流行头发太短,所以头发留了长度,这样孩子脑袋圆滚滚还挺可爱。 围观的人没见过这样的推子,纷纷的问:“王老师你用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超出时代的产品,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是当之无愧的工艺品,岛上的百姓看的眼睛老大:小刀在屁股上拉口子,可算是开眼了。 王忆笑道:“这是电推子,用电池的,现在咱翁洲还少见,等过几年应该就会出现了。” 他不怕电推子会暴露身份。 这年头欧美电推子早通用了,甚至连更先进的真空电推都出来了,以后有人疑问他就往国外推。 当然现在国内也就是大城市才有所见,乡下用的都是手动如剪刀的铁推子。 所以社员们很新奇: “用电池的推子?自动化呀?” “咱城里确实没有,不过现在城里有理发屋了,剃头匠不叫剃头匠了,叫理发师、美发师!” “这是在首都带回来的?” 王忆一边开推一边说道:“对,但首都也很少,友谊商店才偶尔有卖。” “友谊商店是啥?”抱着小儿子的凤丫问道。 王东喜说道:“专门做外国友人买卖的供销社。” “这厉害了,王老师还能进友谊商店。”众人纷纷羡慕。 王忆大概推了一圈,一个脑袋推出来了。 学生摸着头发傻笑着回队列,立马有一群孩子围上去:“状元,啥感觉?疼不疼?” “对,疼不疼?公社刘瘸腿的铁推子都生锈了,每次剃头会夹头发,死疼!” “你怎么这么快?让我摸摸、让我摸摸……” 电推子加上模具的组合就是圆寸头流水线化,王忆又招招手,学生们有了榜样不再害怕,开始争先恐后的上来。 理完发的回家洗头,赶在记者到来之前,男学生们已经全换成了统一的圆寸头。 当然不是很标准,王忆给自己定的理发标准就是能看得过去即可。 想要标准那省什么钱?去洗剪吹一条龙。 九点多钟,记者戴着相机乘船上岛,他是个中年人,看到列队整齐的学生们统一的圆寸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王支书,你们队里的思想觉悟高啊,学生娃们为了今天扫墓还统一剃了头?” 陪同人员之一的王东喜笑道:“这不是知道报社的同志要来,我们就让孩子们好好收拾了一下。” 这个回应让记者更满意:“待会你们看我的,我给你们至少拍十张照片!” 王东喜顿时高兴。 这年头相机拍照代价很大,每次拍照都要胶卷都要冲洗,而胶卷昂贵,便宜的国产乐凯牌胶卷也得十元钱,冲洗一次也要花十元钱,这一来一去就是二十元了。 王家队里的强劳力一个月才三十六块! 记者到来,王忆让各班班长清点人数,然后胸口戴上准备好的小白花,高个子同学合力搬起花圈,各班排着队出发,路上歌声响起来: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 一曲唱罢,他们到了目的地——天涯岛东侧的中段一处崖壁。 崖壁上有坟墓也有一块大石碑,这是整个县里都有名的英烈碑。 碑石正面有大师雕刻的‘中华英烈永垂不朽’字样,背面则是一个个的名字,都是当年保家卫国而阵亡的海上武工队人员名字。 自古以来翁洲海情复杂,斗争形式也复杂,小鬼子入侵沪都之前先攻下了福海水域,以此为跳板进行侵略行为。 从那时候起海上武工队就出现了,有血性的渔民们一不甘心当亡国奴二不能让家人乡亲被鬼子欺侮杀害,便组织起来在各岛屿中潜藏、在海浪里出击。 当时天涯岛因为山势复杂曾经藏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经历了反侵略战争和解放战争,前后为国捐躯上百人,解放后县委出资便在岛上东侧中段的崖壁树立起了一座英烈碑。 之所以选择这地方立碑是因为崖壁下就是个海湾,曾经有十余名战士被敌人包围,他们宁死不当俘虏,一起跳崖而亡。 当年立碑的时候,海福县委的领导亲手种下一排松树。 三十多年过去,纤细的松苗变成了苍劲巍峨的古松。 它们环绕碑石矗立,一条条粗壮的枝桠伸展着、交错着,像是英勇的战士彼此搀扶挺立在碑石后,为碑石遮挡海风,将碑石显得越发庄严雄壮! 英烈碑被保存呵护的很好,岛上百姓很尊崇这些为国捐躯的战士,特别是里面多有王家人。 逢年过节碑前断不了香火。 谁家生了孩子会来告慰英灵后继有人,谁家孩子病了会来祈求英烈保佑,谁家人出海打渔久久未归会来祷告寻求安慰。 今天一早不知道谁来过了,碑前已经有黄纸灰烬和三柱大香。 王东喜看到后嘀咕道:“都说了不能讲迷信,来了送个野花、鞠个躬就行了,怎么还烧纸烧香?” “肯定是老逃兵弄的。”大胆说道,“他每年清明节都早早过来一趟。” 刘红梅不悦的说道:“他一个老逃兵来干啥?不够丢脸的,英烈们……” “行了,闭嘴!”王向红突然生气,“都胡咧咧什么呢?说过多少次,小叔他不是逃兵,他是有苦衷的,总之守着记者同志别胡咧咧!” 他对王忆点点头。 示意可以开始正式祭扫活动了。 王忆已经提前了解了流程。 他将上学时候听师长们讲过的一些话语重复出来: “各位社员、各位同学,还有来访的记者同志,宝贵的年华在岁月长河中悄然流逝,转眼之间又是一年清明节。” “今天我们再次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在这里举行庄严仪式,祭奠革命先烈、缅怀他们的丰功伟绩,表达我们的深切悼念和无限敬仰……” “……英雄的赞歌永世传唱,烈士的英名万古流芳!今天我们谨以花圈与少先队员之礼向他们表达我们微不足道的敬仰,现在请各班级代表按照顺序为烈士敬献花圈!” 王忆用抑扬顿挫的普通话将这些话讲出来,从围观的社员到下面的学生,一个个瞠目结舌。 以往清明节都是王向红发言,他说的都是老一套,‘不忘英雄牺牲、牢记阶级仇恨’之类,王忆的发言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非常新奇。 连见多识广的记者也露出吃惊表情:“王支书,这位老师不愧是首都来的大学生,普通话真标准,发言真有水平!” 王向红不好开口,他默默告诉自己要低调要谦虚,可又忍不住想夸赞王忆几句。 这孩子虽然有些作风问题,但能力没的说。 学生代表依次向烈士献花圈,全体默哀,然后王向红上场讲述烈士的故事。 最后就是重头戏了,小学要在这里举行新少先队员入队的宣誓仪式。 王忆读新一批少先队员名单,读到名字的学生就依次走出来排好队,有大孩子做老队员给他们系上红领巾。 双方互相敬少先队员礼,王忆领着他们宣誓: “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遵照党的教导,好好学习,好好劳动,好好工作……” 新少先队员入队仪式结束,王忆号令各班级列队带回。 记者很给力,前后给他们没少拍照片,最后还给王向红、王忆和队里干部拍了张合照: “等我把照片洗出来就给你们邮过来。” 王向红道谢,热忱邀请记者留下吃午饭。 记者拒绝了:“我得赶紧回去赶稿子,今天王老师的发言太精彩了,我今晚要给市里晚报投一篇报道,没时间留下吃饭了。” 清明节学生放假,王忆不用上课。 这样他想了想,决定回22年一趟。 他得把发电机问题解决一下。 不光要给天涯岛买一台发电机,时空屋里也要有一台,他这次要给时空屋布置上电器。 39.寻死的妇女 他跟王向红说要去市里看看情况,王向红高兴的写了介绍信,给他调了船。 王忆正要出发,三组长王祥雄急匆匆的来了:“支书,队长家出事了,县里托人通知我,说是让咱过去看看。” 王向红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要去县里?是不是计生办抓着他家要立个典型?” 王忆抽空问道:“哪个队长家出事了?” 王东喜给他介绍道:“不是真队长,这是个外号。他大号叫王东顺,是四小队的户,家里生孩子多,一共五个娃了,咱队里人说他家是超生队,然后他这个当家的便被称为超生队队长。” 妇女主任刘红梅站起来说道:“最近没听说计生委要抓典型呀……” “跟计生委没关系,”王祥雄擦了把汗,“是他婆娘让人给骗了,碰上骗子了,要寻死寻活!” 刘红梅说道:“难怪今天上坟他家没娃娃出来,我听溜子说队长他婆娘一早带着五个娃娃一起出去了,还以为是趁着今天歇工回娘家了,她经常回娘家讨支援。” 王向红一挥手说道:“别七嘴八舌的吵吵,现在情况不明了,咱别慌了手脚。” “这样,红梅你去喊队长去码头,大雄你带队,你们赶紧去县里看看,顺便把王老师送过去。” 王祥雄说道:“行,有事我及时托人回来招呼。” 王向红说道:“嗯,我去码头等着,有需要你传声,我第一时间做安排。” 四小队在天涯岛西北方向的海外,跟本岛有几十米距离,之间是海坡相连,平时有海水蔓延,碰到退潮海坡会露出来。 上面人家很少,只有寥寥十多户,刘红梅大嗓门去喊了一声,一个汉子便着急忙慌的披着外衣出来。 能看出这汉子家境贫寒,外衣和裤子上补丁摞着补丁,花白的头发乱糟糟,黝黑的脸膛上皮肤耷拉形成大片皱纹。 整个人个子不小却没什么肉,像是一根长竹竿。 刘红梅说道:“队长你是要去县里,好好拾掇一下,换一件体面衣裳……” “行了行了,又不是去走亲戚,哪有时间换衣裳?不露着腚就行了,队长你跟我走。”王祥雄招招手。 队长习惯性的驼着背——这是长时间弯腰拉网的职业病。 他慌张的问道:“大雄叔,怎么了?” 王祥雄没说话,跟王东喜、王东阳、王东峰等几个年轻人一起上船,又拉了刘红梅、凤丫等几个能说会道的妇女。 队长上船后反应过来,问道:“是不是我婆娘出事了?” 王祥雄问道:“你为啥这么猜?” 队长愁眉苦脸的说道:“这好几天了我婆娘就不大对劲,吃不进喝不进睡不着的,我忙着上工也没有特别去注意……” “她吃不进喝不进你不去注意?”刘红梅拉高了嗓门。 队长嘀咕:“家里没啥粮食了,我寻思她舍不得吃。” 刘红梅还要责备他。 王祥雄说道:“现在不是批评人的时候,那个队长你别急,咱一家子人都在,没有迈不过去的槛儿、没有解决不了的难。” 队长蹲在船的一角点点头,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完全是被岁月与苦日子给摧残了的样子。 王祥雄坐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块油乎乎的报纸。 他递给队长,队长打开一看,里面是切碎的油饼。 队长下意识舔舔嘴唇抬头看王祥雄。 王祥雄平静的说:“早上没吃饭?先吃点,到了县里喊上你媳妇和娃们,我领你们去吃一顿饱的。” 队长低下头:“谢谢小叔。” 几个年轻人轮换着摇橹,船行驶的挺快。 刘红梅却看不上,她还是嫌慢,上去亲自摇橹。 船速一下子更快了! 王忆敬畏的看着她。 这身板,这力气,厉害! 船到海福县码头上,这会码头已经有一群人围着看热闹,还有穿着白色警服的警察在进进出出。 王祥雄下船,有人喊道:“天涯岛的人来了。” 立马有警察快步跑过来,王忆打眼一看——熟人,市里的警察庄满仓! 庄满仓也一眼认出他来:“大学生同志,你也来了?” 王忆简单介绍了一下他的身份。 听说市里的公安都被惊动了,队长当场就瘫坐在地。 庄满仓拉起他说道:“我不是专门来处理你家事情的,你是黄小花的男人?你跟我来,放心,你爱人没犯法没违规,她是要带着娃娃闹自杀!” 王祥雄问道:“这到底怎么了?” 又有警察到来,也是熟人,乡派出所的舒所长。 舒所长解释道:“黄小花同志上当受骗了,好像是被人骗走了家里所有的钱,然后一时想不开要跳海。” “还好庄同志恰好来咱这里办案,他是火眼金睛,一眼看出黄小花同志精神状态不对,迅速控制住了她,否则她当时就要投海了!” 庄满仓说道:“舒所长客气了,当时她一直在哭……” “我知道了,”队长猛的叫了一嗓子,“这婆娘是买粮食、要买粮食让人给骗了!” 这时候他们穿过人群到了海边防浪堤上,一个头发凌乱的妇女瘫在上头痛哭,五个大小不等的孩子围着她哭。 哭声压过了涛声。 队长跑过去叫道:“他娘、他娘,你这是弄什么?你赶紧下来,带着崽们下来!” 妇女哭到眼睛红肿,她努力睁开眼睛看清队长,用嘶哑的嗓音喊道: “当家的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你来了就行,你把娃们带回去,我没脸回去了。” “你就当我病死了、当我被浪吞了,你自己吃点力,把娃们拉扯长大、让队里吃点力,帮着一起拉扯娃们!” 队长要上防浪堤,一个警察顿时拦住他: “别上,那女同志现在情况不好,不能受到刺激,小心她跳海!” 防浪堤下是险滩,激流涌动、惊涛拍岸,人落下去立马会被巨浪卷走。 神仙也难救。 队长着急了,跳着脚吼道: “到底怎么了嘛,你说嘛,是不是买粮食让人给骗了?给你说城里骗子多不能信,你那亲戚多少年不见了?靠不住啊,你是不是不听我劝非要去买……” 王忆赶紧把他往后拽。 你是嫌你老婆命太长啊? 庄满仓走上去柔声说道:“女同志,你看看你怀里娃娃、再看看你家爷们,你怎么能想不开?你快下来,我们公安已经知道你遇到的困难,一定把骗了你们的坏人绳之以法!” 旁边的小警察说道:“对,这是市里来的同志,你听他的没错!” 黄小花搂着孩子的脑袋哭着说道:“去哪里抓?他们早跑没影了,他家那个房东说了,他去找公安报案了,公安也找不到人……” 她说着使劲亲了亲怀里孩子的脑门,亲一个便往外推一个:“去找你爹,招弟,领着你妹妹去找你爹……” 五个孩子里的老大已经十多岁,很懂事了,她抱着母亲的腰使劲哭,无论如何不肯走。 王忆快速问队长:“你家存款一共多少?” 队长说道:“五十二块两毛七……” “大额的票子是多少?十块的几张?” “五张,都是我去公社换的。”队长下意识的说。 刘红梅着急:“王老师你问这个干嘛?这时候谁跑的快,上去把人拽下来啊!” 王忆摇摇头走过去,说道:“嫂子,我是咱队里的王老师,你认识我吗?” 黄小花没说话,又是抱孩子又是推孩子。 她的大女儿擦着泪哽咽道:“认识,王老师给我们家里吃过鸡肉炖土豆。” 王忆慢慢走近说道:“嫂子你先别急,我跟你说个机密事,这事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你让我近点跟你说。” 他走近防浪堤,继续说道:“嫂子,你家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我大哥没敢跟你说,怕你跟他打离婚!” 黄小花被这话惊到了:“你这是说什么话?” 王忆说道:“我大哥之前拿家里零钱去公社换整钱,他让人给骗了!现在骗子太多了,你从家里拿走的五十多块钱,里面五十块的整钱十元都是假钱,我大哥让人用假钱骗了!” “什么?”黄小花大惊。 王忆说道:“骗你买粮食那骗子其实是骗走了你家的假钱,都是我大哥一时昏了头脑弄到的假钱,他从你手里骗走的还没有三块钱呢!” “你看你为了两块三块的寻死寻活,这是干什么?你先下来,下来说说这件事!” 黄小花哆嗦着说道:“那不能,那怎么是假钱?” 王忆说道:“真是假钱,你看市里的公安同志,人家为什么找你家?就是因为前面抓到了做假钱的,做假钱的说跟我大哥做买卖来着,于是他们来找你家里。” “你赶紧下去,下去跟公安同志好好说说,我大哥没贩假钱,他跟你一样都让人给骗了!” 在他后面的庄满仓急忙说道:“对,我们要调查这件案子,要严肃处理!你看,这是我们领导给的抓捕令,我们调查清楚要抓人的!”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扣着红章的硬纸,黄小花探头上来看,看清红章着急了,赶紧下来哭: “公安同志、领导,领导,我家当家的也是让人骗了,你们抓骗子,怎么能去抓他?我们家都是好人,都是好社员!” 庄满仓收起抓捕令严肃说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爱人确实没犯法,那我们肯定不冤枉他,我们有纪律,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黄小花哭着去抓住队长的胳膊:“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让换假钱给骗了?你快好好跟领导说说,你也是被骗了啊!” 队长又慌张又着急,一时之间茫然了:我被骗?怎么又成了我被骗?到底谁被骗?! 40.打开粮食销路 人都下来了,事情便简单了。 舒所长领着人把看热闹的轰走,然后他们去了码头看门老头的小屋子。 在屋里黄小花抽抽噎噎的说了起来。 队长家人口多,孩子五个、老人两个,加上两口子就是九张嘴。 这种情况下,他们家的口粮不够吃,过年时候大队分的口粮早没有了—— “过年队里分粮,我们还没要麦子和稻谷,我们要了玉米和高粱米,再就是要了十斤三等粉招待亲戚,可这样也不够吃,上个月就断粮了,我去娘家讨了十斤地瓜面混着海带蒸饭才熬到这个月。” “这次真没粮食了,没脸回娘家讨粮了,娘家孩他舅妈不给好脸色,老人也难办。” “家里没粮食不行,可是咱王家都是农村户口,吃不了商品粮、买不上平价粮,只能买议价粮。” “今年议价粮贵,我打听过了,玉米面平价粮卖一角四分一斤,可议价粮要五角钱起步,一斤买三斤半,这谁能买得起!” “上个月我兄弟在县里住院,我挎了自家晒的鱼鲞和虾米来看他,然后碰见一个亲戚,是我娘家大姑的侄子、是我个远房的哥,他也来看我兄弟。” “当时他领我去他家吃饭,他家有口粮,贴的饼子都不是纯玉米面,里面掺豆面和小米面……” 听到这里,队长家里三岁大的儿子说道:“爹娘,饿了,我想吃杂面饼子了。” 王祥雄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给孩子,孩子欢天喜地打开:“油花生米!” 他有两个姐姐顿时跟他抢了起来。 庄满仓脸上露出黯然之色,道:“女同志你继续说,后面呢?” 黄小花继续抽抽噎噎的说道:“后面他说他有关系,能买到粮食,不用粮票就能买到,比平价粮贵一点,一斤玉米面得两角钱。” “我寻思两角钱也行呀,就回家跟我当家的商量,当家的不愿意……” “我就知道你碰上的是个骗子。”队长生气的打断她的话,“支书都说了,现在城里骗子多……” “你让她说,你别说话。”庄满仓皱眉。 黄小花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道:“我哪里知道他会骗自己亲戚?他住楼房、吃好饭,我以为他是城市户口!” “再说你也不是怕他是骗子,你是舍不得拿出这钱,家里从有了老五攒了三年攒下五十二块两毛七分,你不舍得拿出来。” “可咱家九张嘴,张开眼就九张嘴就要吃饭,没有粮食不行嘛,我就想拿家里钱去买上粮食。” “我那哥说,买的多人家能多给点,五十块人家能给三百斤玉米面,于是我就把家里五十块拿给他了,我没敢跟你说,只想着三百斤玉米面买了,等我拿到了,让你高兴一下子!” “结果!”她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号那天我去了,那个哥没在家,他老婆孩子都在,说让我等等,这得托人呢,浪费时间,让我过两天去。” “前天我去了,她说还在办,明天就能买到了,可我昨天又过去了,她还说得等一天!” “我也不傻,我也知道不对劲了,所以今天早上带着娃娃们过去,想让他两口子可怜可怜这些娃娃!” “谁知道他们家里没人了!” “那楼是他们租赁人家的,我们站在门口等着,邻居就把房东叫来了,房东说这家人昨天就走了,还没给他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房租钱,他报公安了,公安也查不着人!”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瘫在了地上:“他怎么能这么坏!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这是救命钱,一家老小的救命钱!这是救命呜呜呜……” 一看她情绪又要崩,庄满仓急忙说道:“他骗走你的是假钞票嘛,你先别哭……” “领导你不用糊弄我了,我刚才是急昏头了,那钱怎么会是假的?我一天数两遍,怎么会是假的?”黄小花哭道。 队长傻愣愣的说道:“就是,那怎么会是假钱?我去供销社换的呢,不能是假的。” “你可闭嘴。”刘红梅剜了他一眼。 庄满仓招招手,王忆、舒所长和王祥雄都过去了。 他说道:“舒所长,这件案子您来接管吧,我们管不着。” 他又从包里摸出几张票递给王忆:“大学生同志,待会你把这粮票给那位女同志,你们安慰安慰她。” “日子难但总能过去,改革开放了,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王忆好奇的接过粮票看去。 这些票是红色的,上面当头一行字是‘翁洲市购货券’,旁边写着领袖语录,‘反对大吃大喝,注意节约’,然后中央有带着头巾在农田里耕作的图,图上印着数额,粮票伍市斤。 庄满仓安排妥当便挥手离开。 舒所长去追他:“大庄,你不留下吃个午餐?我那里搞到一瓶汾酒。” 庄满仓说道:“不了,还有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舒所长问。 庄满仓说道:“本来要保密,不过我同事应该行动了,所以现在说了也没事。” “你们乡里有个叫潘奎的,他家里最近多了一辆摩托车,我们接到情报,这辆车可能是走私车子,所以来进行调查,有必要就展开抓捕。” 舒所长恍然:“哦,大奎家里的事?这台摩托车我知道,鬼子牌的,叫雅马哈?我就知道这小子的车来路不正,摩托车多难买,我们所里都没买上!” 他们两人随意的聊着。 王忆这边后背沁出冷汗! 乡里一户人家有了一辆摩托车…… 然后市里公安局就得到了情报要来调查…… 如果是某个岛上突然出现了一台发电机呢?! 那可是能供应一个岛屿一百多户用电的柴油发电机! 王忆意识到自己太鲁莽、太冲动了,他把这个年代想的太简单了! 他忧心忡忡的考虑一番,打起精神把粮票交给黄小花。 黄小花看着粮票又流下眼泪:“领导是好人,咱要谢谢他——可是,有了粮票有什么用?咱家已经没钱了!” 队长习惯性蹲在地上将脑袋夹在膝盖之间。 一声长长地叹息! 这件事给王忆触动很大,也给他打开一个思路,他的时空屋里粮食可不少,但一直缺一个合理送出去的理由。 现在他找到这个理由了。 他拉起队长把王家人都聚集在一起,小声道:“你们要买平价粮,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有啥用?”刘红梅说道,“你是大学生,又不是供销社领导。” 王祥雄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供销社领导也不行,供销社给各乡各队供应的平价粮都是有数的,这有账本。” 正要说自己认识供销社领导的王忆顿时改口,联想庄满仓的话脑子一转有了新说法: “但我有关系呀,我沪都那个同学的父亲是海关上的领导,海关上每年要查扣很多的走私物品,其中便有大量的粮食。” “这些粮食处理渠道不只是收归国库,有一部分次品粮因为不便于运输,会进行就地处理。” “因为我和我同学关系好,可以通过他家里得到这种粮食。不过海关上有纪律,他们也不能随便处理,所以得拿市场价来买……” “这好啊!”王祥雄激动起来,“王老师,你这个关系太硬了,我的老天爷,你这下子可厉害了!” “这等于是商品粮吧?咱这样岂不是也能吃上商品粮?”刘红梅同样激动不已。 王忆说道:“这样吧,这件事我来处理,以后咱队里要买粮来找我——但是这事咱得秘密进行,不能往外传,因为这种次品粮没多少,供应咱队里估计都够呛。” “还有这事毕竟是打了纪律的擦边球,咱得小心被举报,一旦被举报了咱队里可就别想买这种粮食了。” 王东喜立马说道:“这个大家都知道,你放心,谁把这消息透露出去,咱就让支书不写他的名进族谱。” 王东峰问道:“王老师,上次你带回来的鸡,是不是就是通过的那位领导的关系?” 王忆说道:“对,不过那是市场里买的,沪都市场里已经交易自由了。” 王东阳关心的问道:“那你这次就是要去沪都吗?这次能不能买到粮?” “我家亲戚过几天要来,家里没白面了,要是有白面给我先捎点,亲戚来了好歹招呼一顿面条——上船饺子下船面嘛。” 王忆想了想,今天是个机会。 他说道:“我不用去沪都,我去市里一趟就行,去打个电话给我同学,让我同学给安排一辆车送过来。” 王祥雄点头道:“这就方便了,我听说海关每天都有卡车往咱翁洲运货,就是通过他们吗?” 王忆含糊的说道:“这个我还不能确定,得看人家安排。” “这样吧,我先坐船去市里,你们跟着大雄叔去吃饭,吃完饭东喜哥你带娃娃们回去给支书说一声,其他人去摇橹去市里码头,我有消息去码头上找你们,行不行?” “行,太行了。”王东阳赶忙点头。 王祥雄这人仔细,他问道:“王老师,人家能给咱调多少粮食?咱准备多少钱?” 刘红梅一拍大腿:“帐不用算,钱往多里准备就行。孩他爹,你在这里给领导烧饭多少年了还没几个认识的人?去借点钱,咱明天就给还回来!” 王祥雄说道:“行,大概需要多少?我有个学徒家里人在信用合作社上班,能过去借钱。” 刘红梅说道:“那就去借,能借多少先借多少,回队里后平价粮都能换成钱,立马就能给人家还回来。” 不用王忆再琢磨,两口子把粮食的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41.宝剑赠英雄、红妆配美人 王忆带着一兜子的钱坐上了客运船。 这次是海上英雄二号。 相比海上英雄六号的客货两运,英雄二号是专门的客运船,每个月的单号出行,每个买票上船的人都有座位。 王忆坐下后紧紧的捂住了衣兜。 82年的治安很差,客运船上小偷不比大队仓库里的老鼠少,这是刘红梅叮嘱他的:她今年去城里走亲戚,结果上船后四个衣兜让人掏了个精光! 连一块擦鼻涕的破布都没被放过! 现在他衣兜里全是钱,有零有整,总共是四百五十五元八角六分。 这其中有四百元是王祥雄找学徒家里人借的,五十元是王东喜找乡里的大舅借的,五元八角六分则是一行人身上凑出来的。 全用来买粮食,他们希望王忆能尽量多买点粮食。 王忆的注意力全在衣兜上。 这时候有人猛然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子。 他没回头。 因为来自22年的他拥有丰富的社会经验,他猜测这是小偷想玩声东击西的把戏! 然而他背后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嘿,王同志,是你!我认出你来了,你怎么不回头?” 王忆愕然扭头。 是邮电局的张有信! 张有信依然穿着类似绿军装的工作服,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王忆一扭头他猛地骂了一声: “滚蛋!你娘个腿的,没带眼睛上船还是欠揍了啊?” 这声骂很突兀也很凶残,口水喷到王忆脸上了。 王忆急忙回过头,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讪笑着往后退。 不用解释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他被小偷盯上了! 张有信喝止了小偷低声对王忆说:“王同志,你真大胆,衣兜鼓鼓囊囊就敢上船?不怕贼偷啊?” 王忆无奈道:“我没想到船上的小偷这么猖獗,公安同志为什么不管管呢?” 张有信暧昧的一笑没有回答。 他说道:“你跟我坐吧,有我在这些三只手不敢碰你。” 王忆从善如流,立马换位置坐到了他身边:“有信哥,你是不是都认识船上的偷儿?” 张有信说道:“认不全,因为太多了,而且他们现在拉帮结派,说是学着南疆战事一样进行轮换拉练,各帮各派会隔一段时间换地盘下手,别说我了,就是咱公安同志也认不清。” 王忆无语。 这他娘是有组织有预谋犯罪了。 张有信继续说道:“不过他们认识我,或者说认识我身上的制服,你信不信,现在咱这条航运线上对三只手最有威慑力的不是公安而是我们邮电局!” 王忆说道:“我肯定信,因为有信哥你的名字就叫‘言而有信’嘛。” 张有信顿时笑了起来,他解释道:“我不是骗你,这航线上的三只手确实不敢碰我们邮电局,因为我们领导是海警转业的干部,每年都会联合海警在航运船上来个主动执法。” “到时候我们同事会换便装,衣兜里塞上满满的报纸或者弄个塞满报纸的皮夹子,三只手敢伸手,海警立马一拥而上抓起来吊着打!” 王忆肃然起敬。 牛逼! 张有信说着有点无奈:“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肩负着人民的信件和财产运输责任,要是不把他们打怕了,那我们的邮袋就是他们的小金库!” 王忆说道:“明白了,有道理。” 他又问道:“那有信哥你的邮袋呢?” 张有信自信的一拍座位后面:“这不是在这这这……” 他回头看去,身后空空荡荡:“是啊,我的邮袋呢?!” 王忆急了。 不会是刚才张有信跟他聊的热火朝天时候让人给摸走了吧?这样他也是有责任的。 结果张有信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大学生真单纯,我今天是去走亲戚,怎么会带邮袋?要是带着邮袋我就坐英雄六号了,那是我们工作专用船!” 王忆无奈的笑了一声。 我来自22年,我拥有丰富的社会经验,我有个屁…… 张有信只带了个老式手拎公文皮包,上面是金色的字:翁洲市海福县邮电局专用。 周围不少乘客在羡慕的看他这个包和他身上的制服。 正所谓‘铁饭碗儿,钢饭铲儿,想吃几碗儿吃几碗儿,吃饱了厕所抽烟卷儿’,这年代邮递员就是铁饭碗。 张有信也意识到这点,所以时不时的会提一下皮包或者抻一抻衣袖。 显摆的很。 但他抻衣袖的时候王忆注意到有跳蚤咬的红包,便问道:“上次你跟我换的那个药膏,都已经用完了吗?” 张有信小声说道:“没,那东西我哪能自己用?嘿嘿,我跟你换了就是要这次送我城里的亲戚。” 他打开提包给王忆看叮叮药膏。 药膏面目全非,上面的字全被小刀刮掉了,成了一根白管。 张有信解释道:“我这亲戚是老革命,最恨小鬼子,所以我把上面虫子爬一样的字全刮了!” 王忆竖起大拇指。 干得好! 这下子再不可能有人发现药膏的问题。 张有信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嘿嘿笑道:“我机灵吧?老人最怕虫子咬,所以我用这药膏给他当礼物,绝对比什么东西都强!” 他把药膏装进去,然后王忆一个不经意间看到他的皮包里还有个大红册子,很漂亮。 封皮上有机器压出来的大国徽,下面有一排烫金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邮票,1981年。 王忆问道:“这是个什么册子?真漂亮。” 张有信得意一笑:“漂亮吧?你大学生虽然见多识广,但这个东西肯定没见过,这个呀,这个叫邮票年册。” “它是把某一年内发行的所有邮票统一收集在一本册子里,你看,里面附有邮票的发行背景、内容,还有发行时间。” “这个叫、叫图文并茂,是我们邮电部发行的好宝贝,一般人可买不到呢,我还是因为跟我们领导关系近才买到了这么一册。” 王忆确实没见过这东西。 但他估计这东西价值不小,这可是综合了一年邮票的收集册呢! 可是国家一年得发行多少种邮票,这一个册子能全收集起来? 带着这疑问他进行了提问。 张有信打开册子说道:“你不信?你看,这里面邮票多全呀,每年年初制作上一年的邮票年册,这是去年的,上个月才刊发,这月初才来到咱这里。” “我搞到了一本,准备跟药膏一起送给我亲戚当礼物,嘿嘿,我亲戚肯定会喜欢,到时候他在大领导们面前提提我名字,我说不准能往上走一走呢!” 听到这话王忆心里一动。 张有信这个亲戚恐怕不是一般的领导。 另外这个邮票年册也不是一般的宝贝,80年一张猴票就价值上万,那81年全套的年册不得价值更高? 于是他动了心思,说道:“有信哥,你送这个礼物我觉得无法打动你亲戚。” “为什么?因为物以稀为贵,这个邮票年册恐怕发行量不少吧?你亲戚或许会喜欢,但不可能把它当宝贝。” 这话有道理,张有信有点沮丧:“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好歹去试试,我跟你说,老革命们的喜好是说不准的。” 王忆说道:“有信哥,老革命们喜欢香烟,你亲戚喜欢抽烟。” 张有信说道:“当然了,但真有什么用?他的老部下年年给他送烟,我能找到的烟人家肯定抽腻了。” 王忆手腕一转,将一个铁质防风打火机亮了出来。 海上寒风不断。 他一甩手打开了火机盖,咔吧一声响,一道青红色烈焰‘嗤嗤’的就冒了起来。 风吹不灭! 张有信当场就一句话:“我亲娘啊!” 他眼睛直了,直接凑上去看。 王忆赶紧灭火,道:“你疯了,这是打火机,小心烧到你。” 张有信的嘴唇哆嗦了起来,他呆呆的看着打火机问道:“这是个打火机?不是,打火机我知道,可是得滑火轮才会点火,你这个怎么一甩就出火?” “而且出火了也就罢了,你的火不怕风?海风这么大,还能吹得起来?” 王忆说道:“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防风打火机,能防风的,这不是新鲜玩意儿,应该被发明出来一百年了,你亲戚喜欢抽烟那他肯定知道这种火机。” “不过他肯定没见过我这样的防风打火机。” 说着他一甩火机帽,‘咔吧’一声响,火焰又‘嗤嗤’的冒了出来。 王忆把火苗和火机展示给张有信:“你看我这个火机的表皮,这上面有一棵松树,知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张有信呆呆的看着火苗摇头。 王忆说道:“这叫黄山长寿松!” 张有信呆呆的点头。 王忆又甩手关闭火机帽,拉开张有信的手拍在他手掌里:“你用我这个火机给你亲戚当礼物,不比你弄什么邮票年册强的多?” 触摸着火机外壳那精钢独有的冰冷光滑触感,听着他的话,张有信激动了: “大学生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忆恳切的说道:“有信哥你刚才帮我挡住了一个小偷,又照顾我这一路,我没别的可以表示感谢的,就把这个我大学导师送我的毕业礼物送给你……” “这这这不行,兄弟这不行,这东西贵重了。”张有信赶紧往外推。 王忆笑道:“感情才贵重!我又不吸烟,留着它也没用。” “而你亲戚是一位老革命,我作为当代大学生是非常钦佩这些老同志的,正所谓宝剑赠英雄、红妆配美人,这个打火机就应该属于你亲戚!” 张有信激动的说道:“大学生兄弟,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了,这样吧,我看看我身上还有多少钱……” “有信哥,谈钱就俗了。”王忆拦住他,“要不然这样,我有同学喜欢集邮,你把这个珍贵的邮册送我行吗?我转赠我……” “那太行了。”张有信直接将邮册递给他,然后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兄弟,刚才我糊弄你了,这邮册不贵重,我们邮电所的同事一人一本,不要钱,给我们做纪念用的。” “所以要不然这样,你同学喜欢集邮,我这里还有一些邮票都送给你,还有这个、我这里有粮票肉票糖票,也送给你了,你在你们队里一定用得上!” 他从皮包夹层里掏出来一叠票递给了王忆。 这下子轮到王忆不好意思了。 哥,咱要玩实在的吗? 兄弟这个打火机是花六十块买的,虽然是个优质防风打火机,但相比你这些东西的价值,那可是小太多了啊! 他有预感,相比上次一管药膏换了六枚猴票的买卖,这一次的买卖他要赚的更多! 42.要有车 各取所需。 双赢! 张有信送王忆下船,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的工作服外套披在了他身上:“现在城里偷儿太多,还有抢劫杀人的,你穿着我这衣服,你放心,没人敢动你!” 王忆太感动了。 张有信虽然喜欢耍心眼,可本质上是好人。 于是他说道:“谢谢你啊有信哥,你先把这药膏给你亲戚用一下,他要是觉得好,我再送你一管。” 张有信说道:“这个太贵重了,不用送了,你把你刚才说打火机那句话教给我就行了,就是什么剑什么美人。” “宝剑赠英雄、红妆配美人!” “对对对。” 张有信点头,反复把这句话念叨几遍背熟了,这才眉开眼笑的离开。 王忆继续去荒郊野外找废弃屋子。 确定周边没人,他拧开门锁就进入时空屋。 有点饿了。 他撕开一包HLBE牛肉干吃了起来。 真香! 他明天还要回去开课,今天时间不多,于是他出门打了个车要去冠宝斋。 刚上车他想起不对劲。 那一套景德白瓷还好说,自己身上的81年邮票年册可太新了,崭新崭新的,送去给专家不等于是找事吗? 他赶紧给张晓猛打了电话:“猛哥,我的亲哥哥,兄弟找你……” “借钱没有,借人管饭,另外爱过。”张晓猛打断他的话。 王忆道:“找你打听事……” “要打听事你直说,你看你刚才整的那个语气,跟垂涎我青春的胴体一样。”张晓猛又打断他的话。 王忆怒道:“你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呀!” “这样,我问你个事,我领导最近捣鼓古董呢,但他呆头呆脑的我看他要上当受骗,所以找你取取经,你们造假业一般怎么把古董弄成假货?比如一本新书吧,怎么把它弄的古色古香?” 张晓猛说道:“别问,问也白问。” “古董水太深,你们肯定把握不住,人家靠这个吃饭,你们仅仅是爱好,哥我劝告你一句,别拿你们的爱好去挑战人家的饭碗!” “猛子哥,你直接告诉我几个窍门就行,我只是去领导面前现现眼罢了。”王忆无奈的说。 张晓猛说道:“行吧,书籍造假很简单,随便弄点氧化剂稀释了喷到书上,去阳光下暴晒,顶多两个钟头就能晒出一本斑驳的古董书……喂喂?我草!” 王忆得到办法挂电话。 干脆利索。 正好他这次住在个新建工业园旁边,当地不缺工业药水试剂,他在一家五金店买到了一瓶以高锰酸钾为主体的氧化剂,叫做时光旅油。 这东西专门是为纸张造假而生——各家工厂经常捣鼓二手机器,这些机器配全套出售能卖高价。 所谓的‘全套’除了机器主体和配件还有说明书,而说明书是最容易丢失的,于是工厂会自己定制一本再喷上时光旅油把它做旧。 王忆又转向回家。 82年的今天阴云密布,可22年却阳光灿烂。 他按照说明将时光旅油喷在了全套票本和邮票年册外面后放到窗台上晒干,至于那些崭新的钞票、邮票和粮票等票证就不用喷了,他搜了一些收藏新闻看挺多票都是全新的。 年册和票本要晒足两小时,于是王忆锁门去市场买粮食。 这次要买的就多了。 粮食买杂粮,玉米、黄豆、绿豆、高粱等等,他也买了些杂粮面,全是陈粮,不买新粮。 另外他还要给潘锦华捎一件牛仔服,于是他去网上看了看。 怎么土怎么买! 拼爹爹在质量和价格上都满足了他的要求…… 他一边下单一边走,一个老板认出他来:“嘿哟,小哥,你不是前几天在我们市场扫货的土豪哥吗?” 王忆尬笑:“我算什么土豪?给厂子后勤买点粮食。” “难怪你老是买陈粮。”老板给他一个你懂我也懂大家都懂的暧昧眼神,“我这里还有红米黑米糙米小米,种类齐全的很。” 王忆摆摆手:“对不住啊老板,你也说了,我买的是陈粮。” 老板凑到他跟前挤挤眼:“你以为我这里的是新粮?放心的买,给你有折扣!” 王忆呆若木鸡。 你这个奸商! 他在这里又买了诸多的粮食,合计起来八千多块。 老板痛快的说道:“我给你送货上门,不过只出车,你搬运粮食得雇佣个小工。” 王忆寻思了一下,说道:“我不用你送,你给我再便宜点。” 老板连连摆手:“这都是底价了,要不然这样,我看你没买红薯,我这里有可好吃的红薯了,西瓜红!这红薯蒸熟了用手一捏冒糖汁,跟熟透了的少妇一样!” 王忆再次呆若木鸡。 这是何等的虎狼之词! 他对红薯不感冒,看到有鸡蛋鸭蛋鹌鹑蛋鹅蛋,便上手拿着问问能不能送这个。 结果一上手发现很轻。 假鸡蛋! 老板急忙解释:“你别拿展示柜里的,那是塑料模型,你还要蛋吗?” 王忆问道:“你能不能送我点蛋?” 老板给他拎了一小编织袋的红薯说道:“送蛋有什么意思,主要是不好拿,还是红薯,这个好吃。” 他赶紧改了话题:“你不用我送,你去哪里找车?去工业园?那跑一趟得二百。” 王忆笑了笑走出市场。 找车? 我要是找车来运的话能对得起你给我的‘土豪哥’称呼? 离开市场他打车去找了一家小型车专卖店,店铺是一座老式乡村自建二层楼,楼房里头是一辆辆电动自行车和电动摩托车,外面空地则是电动三轮和机械三轮。 他要自己买一台三轮车! 这主要是给后面的工作做准备,他不能老是让人送货进自己家门,这样会让人注意到他大宗采购的异常。 再说他现在可以解释为一家工厂的后勤采购员,这样买什么农副产品都没人多想。 可如果他让人把采购的货品送进一座农家院,这就难免让人犯嘀咕了:哪有工厂后勤用品不送入厂区而是送入一户农家的? 所以他得有一台车。 这种小型车都便宜,老板看到他到来就招呼:“靓仔,看电动车?我给你讲啦,我这里有可拉风的电动摩托,加速快……” “我要三轮车,农用车,最好带自卸车厢,不要电动车,马力不够,我要柴油车。”王忆直截了当的说道。 老板愣了愣:“没见过你这样年轻帅气的靓仔买农用三轮,不过这个简单的很,跟我来。” “时风时风,路路畅通!” 他带王忆去看一台橙黄色的三轮车:“时风牌子的名车,这是工程矿用三轮车的柴油版本,你不是要大马力吗?它的马力很足,22马力、24马力还有28马力齐全!” 22马力的车子匹配了1.8米长、1.2米宽的货箱,载重量设计为三吨,减震为单减震。 24马力的配置主要是增加了货箱的尺寸还有将单减震改为双减震,28马力主要在货箱和车架上面下了功夫——车厢加厚,车架加宽加厚,刹车鼓加大,载重增加到五吨! 尺寸上都差不多,全长是三米,宽一米半、高一米三五,可以直接开进时空屋。 王忆很满意,看的连连点头。 老板见此加大了介绍力度:“你看这车子,虽然是三轮车,可是跟大货车很像的,方向机、循环球、加大的刹车鼓,给力不给力?” “看看我这货厢钢板厚度,实不相瞒啊靓仔,这是槽钢货箱,下面有真空助力刹,你现在买送防滑胎!” 车子价格不贵,22马力一万四,28马力是两万,都是自卸车箱,一键操作。 王忆跟老板简单的讨价还价一番,他买了28马力的车子,依然是两万块,不过油箱满油又送了一张八百元的加油卡。 这车子比轿车好开,离合锁档且有无阻力挂挡,视野无敌,王忆自己就把车开走了。 他开车去市场跟老板一起装上粮食,咕咚咕咚开着车返程。 路上回头率挺高的。 毕竟像他这样的靓仔就少见了,而像他这样的靓仔开农用车的更少见。 哪怕有靓仔开农用车也没有像他这样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可是他没办法。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辆车,全款买下无按揭,难免骄傲了一下。 回到自租房,王忆目测了一下。 房子大门有两米多宽,他用绿钥匙开门,这样时空屋的门也等于有两米多宽,三轮车顺利倒了进去。 开车直入时空屋,这次卸货就简单了,一键按下,车厢缓缓抬升,将一袋袋粮食卸载地上。 此时邮票年册和各种票都已经变了颜色,带上了昏黄色,开始有了年代感。 但他感觉还不够,又给它们翻了个面继续晒。 趁着这空闲他决定去电机市场转转。 这次不能带柴油发电机回1982,但他可以给时空屋买一台发电机用。 时空屋里要是装上发电机再配上冰箱冰柜微波炉等一套家电,那妥妥的就是一个洞天福地! 43.花钱如流水 工业园周边自然不缺电机电器市场,他开着车出门随便导航了个关键词,很快找到了几家电机专售门店。 最终他选了最远的一家,不是为了避免被有心人注意到自己的采购行为,而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太大了! 他停车进屋,问道:“我车子停路口那边没事吧?” 胸前颤巍巍的老板娘立马媚笑着走来:“没事,老板,您随便停车,今天来咱家买什么?” 本来王忆今天花钱就花的有点膨胀,这老板娘再娇滴滴的来一声老板,他这从内而外、从心理到生理都膨胀了! 他问道:“这里发电机最好的多少钱?” 老板娘的桃花眼亮了。 她笑容更媚,说道:“我们这里有永锋盛工程建筑施工所需的大型康明斯柴油发电机组,1000KW的静音机子,157万,您要是想买更好的……” “不、不是,”王忆客气的说道,“您误会我意思了,我要买的是家用发电机,不是发电机组!” 157万? 我一个靓仔有这钱我不买房子我买发电机? 老板娘笑吟吟的说道:“家用发电机你要多大功率?” “我们这里规格多,就拿潍柴发电机组来说,30/50/100/200/300千瓦的都有,三相电380v移动静音自动化 250kw无刷电机加智能控制保护系统……” 她语速很快,说起来娇躯乱颤,王忆看的头昏脑涨。 按照他的计划,他先买自己用的而不是给村里用的,所以用不着大功率发电机,因为他主要是家电用电和给手机充电,这样一个几十千瓦的就够用。 老板娘立马给他推荐了一台潍柴机器:“潍柴这个牌子你知道吧?咱们国家坦克用的发动机就是他们厂子生产的,大鲁省的工业巨子,皮实耐用、性能卓越。” 王忆点头。 老板娘便介绍开来:“那你可以看看这台机子,质保三年,全国联保,有低油压保护、高水温保护、电压保护、超负荷保护,ATS自动控制,双电源自动切换屏,卖的很好。” “多少钱?”王忆抚摸这台通体蓝幽幽的机器。 老板娘笑道:“看老板你长得帅,我给你个养眼价,一万五。” 这时候店里还有人在买机器。 他们已经选好了,现在要试用。 老板娘对王忆招招手说道:“他们要的也是潍柴机器,你跟我来,过来看看这机器的实用效果。” 一个中年人给机器上了柴油发动起来,随着轰隆声出现,一道黑烟迅速喷出,然后减弱成白烟。 烟雾味立马开始喷涌。 王忆顿时呆住了。 发电机会冒烟! 他把这事给忽略了! 时空屋里面是封闭空间,先不说有没有机器燃烧所需要的足够氧气,即使有他也不能用,因为这烟无法散出去,到时候能熏死人! 两个中年人很满意,他们等机器运行一阵后拍板要买这台机器。 然后有人出去一看回来问:“路口那边有一台农三轮挡着路了,是谁的?” 老板娘给他一记风情万种的卫生眼:“老板你开什么玩笑?来我家里做买卖的还有开农用三轮的?” “有、有,是我的。”王忆讪笑。 老板娘惊愕的看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说:“那是工业三轮!专门来拉发电机的工业三轮!” 王忆调整了车子位置又回来。 老板娘继续妩媚的笑:“老板,你看的怎么样?” 王忆苦笑道:“这机器冒烟太厉害了,有没有不冒烟的发电机?我要在家里用,放在屋子里。” 老板娘娇笑道:“你开什么玩笑?发电机不冒烟?要不是看你长得帅,我都以为你是来调戏我的了——等等,你什么表情?你真想买不冒烟的发电机?” “那你得买手摇发电机。”一个中年人笑了。 老板娘哈哈笑,说道:“手摇发电机倒是符合你的要求,这个不冒烟,就是费力气。” 王忆眼睛顿时瞪大了。 自己怎么忘记这个宝贝了? 手摇发电机! 八九十年代曾经流行过所以不会被人注意到的手摇发电机! 老板娘看他这样子笑不出来了,她说道:“老板,咱们不开玩笑哦,这世上没有不冒烟的发电机。” “不过你屋子里用你可以买UPS,就是不间断电源,算是个大电池吧,只是这个东西可就贵了,便宜又不冒烟的只有手摇发电机。” “等等,你什么表情?你不会真想买手摇发电机吧?你要给什么用呀?” 王忆随便扯了个谎:“是我给实验室用,里面有外国进口的精密仪器,不能断电的。” 老板娘说道:“那手摇发电机没用的,你就是得用UPS。” “我推荐你一个山特UPS,这是国际名牌,它在咱这里销售的最大储电量UPS是54KW·H满载4小时。” 王忆失望了:“满载工作才4小时?” 老板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们那仪器多大功率?54KW·H意思是一小时供电54度,连续供4小时。” “而一度电能给你手机充电七八十次,现在节能灯才20瓦,这就能连续点亮50个小时,现在好多空调宣传都说自己一晚上才用一度电,然后你还觉得这少?” 让老板娘一说,王忆终于明白了。 这种不间断电源还真是很厉害了,也就是说它能储电216度,这真是不少了。 多少家庭一个月还用不上100度电呢! 这就是王忆需要的东西。 他当场拍板要买。 老板娘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山特UPS很贵哦,我们店里一年卖不了几台,54X4的机器一台要30万!” “这、这么贵?”王忆呆住了。 怎么不去银行抢啊! 但这是唯一选择。 时空屋只能用不间断电源。 为了以后幸福生活,他咬咬牙只能上一台。 结果他还拿不了货,老板娘这边下单,说是得从魔都的仓库调货,至少得两天时间才能送到。 王忆掏出银行卡做准备付定金的姿态,又问道:“美女老板娘,你这里有手摇发电机吗?” 老板娘爽快的说道:“有呀,你真买?这样,你要是买山特UPS,那我送你一台发电机,不过咱们可不能再讨价还价了。” 王忆说道:“手摇发电机才多少钱?那我不要了,我要继续跟你讨价还价!” 老板娘伸出芊芊玉手抓着他衣袖撒娇。 如果是以前,王忆就从了。 毕竟太大太晃了。 可他不久前刚跟秋渭水近距离接触过,全靠化妆来维系颜值的老板娘已经无法打动他的心。 他咬着牙砍了一万块的价钱。 而这价钱足够他买二十台手摇发电机! 这店里手摇发电机挺多的,价钱多数便宜只有几百块,因为功率都很小。 最贵的是一种脚踏式发电机,全金属材质、铝合金轴承踏板、带变压器、多种电线接口、高功效铜板电机主体、永磁直流电机并且带电池,这才要两千五百块。 这种脚踏式发电机的数据是220V、2000W,储电能为1度,简单明了的说就是连续工作一小时能出来两度电,其中它自带的电池能存储上一度电。 王忆琢磨了一下。 这东西适合给天涯岛用。 天涯岛不能一次性就铺张太多户用电规模,这太反常了,如果是人力发电机情况就好办了。 人力发电机在那个年代已经有了,之前他跟王东峰等人夜里扯淡的时候听他们说过,以前县里的电影放映机就是用手摇发电机。 每次电影放映员来他们外岛村里放电影,都得安排人帮忙去手摇发电。 店里一共有五台这种较大功率发电机,王忆便全买下了。 老板娘奇怪的问道:“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没太大用处呀,弟弟我跟你坦白说,现在买手摇机器都是野外给手机呀给手电筒呀充电,500元之内的机器便够用了。” “这个2500的机器其实贵在它带一个储能电池,电池很重的,没法带去野外,所以它是个鸡肋。” 王忆说道:“我喜欢研究这种东西。” 老板娘说道:“如果你喜欢研究,那我们店里有一些手摇电机零件,你要不要买?” “这些便宜,总计能有十多套的零件合计起来才要五千元,当然都是小功率的电机,四百瓦五百瓦这样子。” 王忆想了想,说道:“行,那我一起买了吧。” UPS没有带上,两天之后才能到货,他只能带着一堆的运动发电机回去了。 王忆顺路买了冰箱冰柜微波炉和电烤箱等电器,洋洋洒洒凑了一套,其中冰柜买的多,一共买了五个,这样下来又是两万块钱砸出去。 如果加上UPS尾款,他上次到手的72万就出去一半了。 后面再给村里添置发电机,那合计起来得花费五十万。 不过他心里不慌。 回到家卸下货后他去看邮票年册和票本,经过氧化和暴晒,它们已经有了不错的年代感。 44.带粮归 王忆仔细端详。 这些东西的年代感都不错,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暂时放弃去冠宝斋。 原因有二。 第一不管邮票年册还是票册,年代感都是他人造的,他制作难免有瑕疵、有纰漏。 糊弄外行足够,要想糊弄内行恐怕是自欺欺人。 张晓猛可叮嘱他了:别用你的爱好去挑战别人的饭碗! 反正他现在身上还有钱,他也不着急用钱,这样何必急急忙忙去卖出这些东西呢? 稳,要稳! 他决定先带这些东西回82年,造假这种事自己作为行业小白还是要再学习一下,尽量得更保险才行。 第二也就是更重要的是: 上次他急着用钱所以没进行价比三家而是简单的将猴票和鱼胶卖给了袁辉两人,对方有没有在价钱上糊弄他可不好说,他还是得防备点好。 这次他用手机将所有存货拍了照片——为了避免被有心人发现自己年代造假的瑕疵,他特意把喷了药剂的邮票年册和票本拍的模糊了一些,而没造假的钞票、邮票则怼着脸拍,各种高清大图。 然后他上网找收藏论坛、贴吧给发了出去,所有标题一致: 《各位28的大手子请帮帮忙,老宅拆迁长辈发现了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帖子内容里他留下了一句话: “若有感兴趣者请留私信,本人是学生,课业较紧,但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回复! 诚信交友,非诚勿扰!” 做出这决定后他又研究脚踏式发电机。 这玩意儿挺好玩的,它主体是发电机,发电机下面有个大电池,另外便是两侧的脚蹬子。 可能为了更好的发电,它的阻力挺大的,而且它没有座位,这样就很蛋疼了,人得站着踩,特别吃力,减肥效果应该很好。 不知不觉太阳落山。 王忆出去吃饭,有一家包子铺在往外飘香味,他想了想这会等在码头上的王东喜等人,便没有去饭店而是索性买了两大袋子的包子。 老板一看他要的量又喜又慌:“老师儿,俺家包子热乎滴不多了,你能不能等等,给你热乎热乎。” 王忆说道:“我要带给朋友,不要热乎的,就要凉的。” “那中!” 天色黑下来他准备去往82年,临走之前他看了看论坛的留言,现在只有一条: 对不起,本大手子是30公分,帮不了你,待会你等28的小手子来帮你吧。 王忆无语。 他从时空屋走出去往外看,荒郊野外的又是大晚上,别说人了,连个狗都没有。 这样他放心了,回去又把杂粮面和杂粮袋子搬上三轮自卸车,打开门开了出去,将粮食全给卸进了这间荒废的草屋里。 月亮高悬,团聚了一天的阴云终于散开了。 王忆拎着两个大袋子往码头跑。 这个点的码头已经没什么人了,王东峰一下子看见他高兴的说道:“王老师,这里!” 王忆气喘吁吁的把袋子递上去:“大家伙都没有吃饭吧?来,同学让司机给我捎过来的,可惜已经凉了,你们分一分凑活着吃一口。” 王东峰拿出一个包子高兴的大叫:“快来看、快来看,白面大包子,你们看看,人家城里这包子厉害了,真白啊,又白又软和又喷香,真好!” 其他人一窝蜂围上来。 只有王祥雄沉着的对王忆点点头:“王老师,顺利吗?” 王忆说道:“挺顺利的,就是人家司机同志不肯给咱把粮食送到码头来,他说他们大车队有纪律,不能乱开,所以我就近找了个没人的老草院子,让他把粮食卸在了里面。” 王祥雄面露喜色,其他人更高兴: “真是大包子,真软和啊,快给我一个,不行,多给我两个!” “哎呀是肉包子!大肉包子!这味道怎么、怎么这么香?怎么还有这么好吃的包子?” “肉包子?还真是,那我不吃了,我我我给我家里娃娃留着,他们还没有吃过大肉包子!” “别抢,王东峰你行了啊,你他吗干啥呢?你吃了两个了怎么还来抢?”刘红梅大骂。 王祥雄上去将袋子抓起来,呵斥道:“一个个没点规矩,怎么没有一个问问王老师吃了没有?” 往兜里装包子的队长讪笑:“王老师吃了吧?” 王忆说道:“我吃了,大家不用考虑我了,按照人头平均分一下,然后咱赶紧去装粮食。” 队长一听这话大为懊恼:“早知道不让孩子回去了!” 在场一共八个人,王忆买了全部的猪肉大葱馅凉包子,一共四十九个。 王祥雄说道:“我是党员,平时在大灶上有饭吃,我不参与分包子,你们七个人正好一人七个包子。” 刘红梅挺不乐意的:“你这时候发扬风格了?” 王东喜笑道:“婶子你看你说的,我小叔啥时候不发扬风格了,咱公社里年年的优秀党员少不了他!” 他们分了包子,王东峰死命的吃,其他人都用衣服包起来小心的抱在怀里。 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 见此王东峰也不吃了,他看看剩下三个包子嘀咕道:“我爹我娘我奶,一人一个,正好。” 王忆领着他们去草屋,里面是一个个的粗麻粮袋。 这是他特意问粮店老板要的袋子,八十年代粮站也用这样的袋子装粮食。 看到里面零散堆积的粮食袋子,王祥雄上去拎起一袋子使劲拍了拍。 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王祥雄心花怒放的叫道:“都是玉米,上好的玉米啊,得是一等粮!” 刘红梅急急忙忙打开一袋子,里面也是粮食,但她没见过:“这是什么呀?” 王祥雄看了一眼说道:“是三角麦,咱这里没有,好东西,我只在大灶上见过几次。” “它有开胃宽肠、下气消积的好处,我们灶上有三角麦还是一位领导当时发痢疾,供销公司特意送来给他吃的。” 他说着看向王忆:“王老师,这东西比细粮还贵吧?这得多少钱?” 王忆说道:“这里具体都有什么粮食我还不清楚,我跟人家要了粗粮,具体却不是我选的,是人家给装的,人给什么咱要什么。” “不过应该确实不便宜,咱的钱不够,我给我同学家里赊账了。” 王祥雄说道:“有些粗粮比细粮还贵,比如小米,小米也是粗粮。” 他简单提醒了一下王忆又拍了拍又问道:“咱们先把它们送回去,然后送入学校库房,到时候东喜文书清点一下,再按照平价卖给咱乡亲,怎么样?” 王忆说道:“行,先送回去,对了你们没有准备小推车?” 队长说道:“这粮食哪里用得上小推车?咱一人一趟一袋子,用不了几趟能背回去!” “对,这一袋子粮食一百斤吧?小意思!”王东峰一下子扛起一袋子,使劲拍了拍袋子往外走。 王祥雄说道:“不止一百斤,玉米得一百二十斤,三角麦更沉,不过咱爷们背的动!” 这时候王忆只能呐喊助威。 他最近已经很注意锻炼身体了,自认也是个猛男了,可这粮食他真没法扛着走回码头。 吃不了这个苦! 其他人毫不在意。 他们是撑船来的,便一趟一趟的将粮食捣鼓上船。 途中没人吃东西也没有喝水,实际上他们一下午没喝水了。 王忆看不下去,说道:“先吃个包子垫垫肚子吧。” 队长毫不在意的说道:“中午小叔领着吃了大饼卷咸菜,现在还没有消化完呢,有的是劲!” 王忆暗暗咋舌。 这年代的人真是能吃苦! 将粮食全装上船,他们撑着船往回走。 摇橹行船太慢了,油船一个多小时的航程,他们划了四个小时,足足到了午夜才回到天涯岛。 岛子的码头上有人在等候,几个红烟头一闪一闪。 王东峰在船头激动的喊:“支书,看我们带什么……” 王祥雄拉了他一把:“别嚷嚷,你今晚不让咱队里人睡觉啦?粮食的事谁也不许说,先保密,等党支部开会讨论并与王老师商量以后再决定怎么往外卖。” 王东喜叮嘱他:“峰子,你嘴巴不严实,但这事是大事,现在南疆打了三年多,粮食供应上多少有些紧张,这批粮食是王老师好不容易给咱队里争取来的平价粮,不能往外乱说!” 王东峰点点头蹲下了。 而蹲在码头上的王向红站了起来。 他顺手敲了敲烟袋锅将烟灰敲出去,然后插进腰带上挂的烟袋里期盼的问道:“怎么样?” 王祥雄上去跟他咬耳朵,他黝黑的脸一下子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诸多的皱纹瞬间伸展开。 如同老菊花绽放。 他拍拍王祥雄的肩膀示意开始搬粮食,又拉了王忆一把领他下码头。 王忆说道:“支书,我得向你请罪。” 一听这话,王向红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发电机出事了?” 王忆垂头丧气的说道:“下午刚出的事,机器下午送到沪都了,可是卸货的时候让人发现了,于是有人就跟东北那边调查这事,最后认定咱没有资质,不符合做实验对象的标准。” 王向红失望的问道:“你是大学生也不行?” 王忆说道:“本来是行的,但这款发电机很先进,很多单位盯着,消息一走漏,好几个单位给我同学单位打电话了,他也没办法,唉!” 王向红缓缓的蹲在了地上。 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又打起精神站起来,说道:“没没没事,没发电机没事,咱先不用电,你带了粮食回来,这是大功一件,大功一件!” 王忆说道:“支书你也先别失望,我同学说机器肯定能给咱们送过来,只是这事不能通过官面,盯着机器的单位太多。” “但他可以找机会避开这些单位的耳目给咱悄悄发过来,不用火车了,用汽车,这样沪都关卡上就不能检查了。” “另一个他知道咱对电力的渴望,于是他给咱发了他们单位研发的另外一些发电机。” “另外一些发电机?”王向红疑惑的重复一句。 王忆说道:“对,手摇发电机,就是电影放映队用的那种,也可以点亮电灯泡!” 王向红迟疑:“真的?这个我打听过,有工业劵也买不到,这是稀缺物资,只有金兰岛上有一台,还是县里戏剧院用坏的,他们通过关系才拿到手。” 王忆笃定道:“这个我同学说一定没问题,不过咱也得想办法交代一下来路,不能让人知道咱是靠关系从东北拿来的。” 45.王老师课堂开课了 天色很晚了。 王忆打着哈欠回听涛居。 今天忙活的挺厉害,有点累了。 他走上山顶,老黄摇头摆尾来接他,大迷糊跟在狗屁股后面:“王老师回来了。” “对,你吃晚饭了吗?”王忆撸着狗头问。 大迷糊说道:“它没吃,它现在跟你媳妇儿一样,你不回来它就在门口坐着张望,不吃饭不动弹。” 王忆翻白眼。 我这话是问你的!我问它的话它能回答? 他又问道:“那你吃了没有?” 大迷糊说道:“我?我也没吃,不用吃,我以前晚上不吃,晚上早点睡,睡着不饿!” 这话让王忆多少又有点心疼他。 于是他说道:“你以前那是为了省粮食,以后跟着王老师就饿不着了,早饭晚饭都要吃。” “所以以后我不在家你该吃就吃,对了,你说我不在家老黄不吃东西,那你喂它什么了?” 大迷糊:“我自己都没吃,怎么能喂它?” 王忆:“那你没喂它,你怎么知道它不吃东西?” 大迷糊理所当然的说:“狗饿了就出去找吃的了,它没出去,一直守在你门口。” 王忆无奈道:“你看看咱岛上连猪粪都被捡的干干净净,你让它去哪里找吃的?队里的狗饿得都会自己去赶海捡鱼捡淡菜吃了,你指望老黄还能在队里找到吃的?” 大迷糊想了想,恍然大悟:“对啊。” 王忆暗暗叹气。 就这还用费脑子去思考?老黄都明白的道理! 此时粮食袋都被搬进旁边一座库房,不过被扔的东倒西歪。 王忆便对大迷糊说道:“你把它们都给规整一下,靠着墙排列起来,我去给你做晚饭,你收拾完回来吃饭,但是不收拾完不准回来。” 大迷糊说道:“这简单啊。” 王忆带老黄回去,继续给它用过期奶粉补身子…… 这次他在市场买了点熟食,一只烧鸡一只酱肘子,他去时空屋拿了出来,又带回来两包泡面。 烧鸡挂起来风干,肘子肉撕下来,大骨头扔给老黄。 老黄高兴的把屁股摇的跟要跳钢管舞一样,它叼着大骨头藏进床底下,又爬出来玩命的添奶喝。 大迷糊很快收拾完了。 王忆指了指防风炉小锅说道:“给你煮了泡面,待会配上这个酱肉一起吃,吃完早点睡。” 大迷糊蹭一下子蹿到了王忆身边,盯着盘子里的手撕猪肘子肉使劲抽鼻子:“王老师,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啊?又香又甜,看着就好吃!” 王忆疑惑酱肘子怎么会甜,然后他看到了打饱嗝的老黄。 是奶散发出的甜味。 防风炉火力很猛,小锅里的泡面三两分钟便熟了。 王忆让大迷糊焖一下,他自己端着盘子在床上点燃煤油灯拿出了下午在地摊上随便买的几本小说。 看着小说吃着酱猪肘肉,海风一吹有点冷,王忆抿了抿衣裳觉得自己该涮火锅的。 不过猪肘肉很好吃! 他剩下半盘子给大迷糊,大迷糊直接拌进自己的钵子里连泡面一起稀里呼噜的扒拉了下去。 王忆竖大拇指。 队集体养的猪估计都没有大迷糊好养活。 早上上工钟准时响起。 王忆出去锻炼身体,各种龙精虎猛、各种哼哼哈嘿。 王东喜快步走过来说道:“王老师又在练功呀?你练着,我去清点一下粮食?” 王忆已经懒得辩解了。 他说道:“好,你有空你安排,到时候你按照现在供销公司给订的价钱标注一下,等下了工让各队有需要的过来买。” 王东喜急忙摆手:“可不能这样,平价粮不好买,你让他们随便买那肯定乱套,谁不想多买?” “所以还是老规矩,我统计好了按劳力来配额的买。” 王忆说道:“行,我到时候收钱就行了,收好钱我找个空子还得去市里一趟,去把钱给人家汇过去。” 王东喜说道:“到时候我从库里给你拿点好的鱼鲞、虾米、虾皮、鱼干,你到时候给人家办个邮寄,你这同学家里可帮咱队里太大的忙了。” 王忆点头。 他上一次带着猴票回22年的时候便带了一些虾米虾皮之类的干货,这些东西也没用上,还存在他的时空屋里呢。 小学今天格外热闹。 吃过饭后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跑来了,一个个带着板凳、拎着碎布裁剪成的书包。 昨夜好不容易出了大月亮,王忆还以为天气转好了,结果今天又是大阴天,而且阴云密布,看样子要下雨。 天涯小学上下课靠敲铜钟,这都是王东喜负责,他有这么一手绝活: 上工下工、上课下课、上学放学的钟声都不一样,他都能清晰的敲出来,另外如果队里有急事要集合甚至是去哪里集合他都能用钟声敲出来。 王东喜敲响了上课钟,是肃穆悠长的三声响。 王忆夹着书本和一盒粉笔进教室。 教室里一群学生。 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多,五个班级也就五六十号人,宽大的营房教室坐的很分散。 清明节扫墓的时候学生之所以多,是因为有记者来访王向红图壮观,就把村里孩子都给集中起来,拉壮丁充兵丁。 今天是第一课,王忆想着先跟学生们认识一下,所以就把他们全给聚集在了一间教室里。 随着他进门,他曾经见过的儿童团团长王新钊站起来扯着嗓子喊道:“起立,预备!” 昨天王东喜给他介绍来着,王新钊也是五年级的班长,算是个孩子头。 “哗啦啦……” 一阵拖凳子的声音响起,无数稚嫩的声音混在一起:“老师好!” 王忆看着一个个的圆寸头和一张张单纯的小脸,心里有种责任感也有种满足感:“同学们好。” “坐下。”王新钊又喊了一声。 “哗啦啦……” 学生拖着椅子坐下。 王忆微笑着说道:“同学们,咱们昨天刚见过面,你们应该认识老师了,对吗?” 学生们很有纪律,纷纷点头,异口同声:“对!” 然后有人便继续说话了:“王老师给全队请吃土豆炖鸡块来,我爷说王老师是大好人,以前地主大户都不请。” 一个开口其他的跟进: “王老师还给我妹糖,给了好几块。” “我也想吃糖。” “二猫有糖,他给王老师添腚沟子添的。” 这话一出口,哄笑声顿起。 人群里的王丑猫顿时涨红了脸。 王忆看向说话的学生。 这学生坐在最后面,身材比其他学生要高大一些,黑脸膛、短眉毛、大骨架。 王忆一看乐了。 这小子简直长了张标准的校园霸王的脸。 他上学时候可没少被这些人欺凌。 现在机会来了! 他露出愉快的笑容。 学生们看到他也笑还以为他纵容自己,有几个人跟上了: “二猫可会舔腚了,王老师来的第一天他就舔上了。” “他还跟王老师一起在灶上吃饭!” “二猫!二猫!” 王忆笑着笑着脸上笑容猛的戛然而止,他猛的一拍桌子厉声道:“乱什么乱?刚才笑话了同学的都给我站起来!” 学生们打了个哆嗦。 纷纷色变! 这就是本时代教师的威慑力。 82年的教师对学生格外狠,因为时代原因,以前学生对老师缺乏敬畏,这样随着动乱结束教师重回讲台开始确立自己的权威、开始对学生上对抗。 经过无数教师拳头巴掌和教鞭扫帚的努力,教师的权威已经在社会上建立起来了。 王忆一拍桌子,好几个学生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 小霸王还坐在那里。 王忆冷笑一声,撸起袖子往他那里走过去。 小霸王也恐惧,他往后缩了缩身子,但他可能为了维护自己在小伙伴们心里的形象便没有服软,而是梗着脖子咬着牙做好了挨揍准备。 王忆慢慢走过去,走到他跟前后看了看他,他顿时绷紧了脸也绷紧了心神。 但王忆什么都没做,简单的转身往回走。 小霸王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看到老师猛然转身回来猛然挥手拍在他面前猛然厉声道:“站起来!” 心神从松弛状态突然转为紧绷,这对一个人的震慑是最大的。 小霸王下意识就哆嗦着起来了。 他不是站起来的,直接跳起来了! 王忆阴沉沉的盯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霸王反应过来,又梗起脖子露出桀骜姿态:“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杀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 王忆从站起来的学生中随便指了一个:“告诉老师,他叫什么名字?” 小霸王凶狠的看着那学生。 学生恐惧又紧张,一时为难,眼圈都红了。 王忆没有继续问。 他点点头让那学生坐下然后回到讲台对王丑猫招招手,将带来的布袋递给他:“今天是老师第一次和同学们在课堂上见面,老师给大家带了礼物。” “但这礼物是要靠你们自己争取,我要提问大家,回答对了就可以得到这份礼物。” 46.奖励和礼物 话说完,他从布袋中抓了一把洒在课桌上。 是糖。 这只是普通的水果硬糖,市场里最便宜的糖块。 可是在这年头是上好的零食,而且这些糖块包装纸花花绿绿亮晶晶,这可就太让学生感到新奇了。 他们全期盼的看向桌子。 王忆说道:“咱们排队开始提问。” 他指向前面第一个小孩:“你叫什么名字?1加1等于几?” 小姑娘怯生生站起来:“报告老师,我叫王新新,1加1等于2。” 王忆说道:“回答正确,奖励你一颗糖。” 小姑娘拿到糖,紧紧的攥在手里。 王忆微笑道:“吃掉吧。”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剥开糖纸,将糖块塞进嘴里,然后小脸上露出满足开心的表情。 他按照竖直着一列列的顺序挨个提问,问名字问一个简单问题,学生们都得到一颗糖。 然后很快轮到了站在后排的小霸王。 小霸王也想吃糖,但他还想保住面子,于是他不等王忆发问就先说:“报告老师,我叫王状元,你提问吧。” 王忆微微笑:“好的,那王状元,‘我错了’翻译成英语怎么说?” 小霸王惊呆了。 王忆问道:“不会吗?那换一个问题吧,中国历史上一共多少个朝代?” 小霸王无助的看向其他人,其他人更无助! 王忆说道:“回答不正确,没有糖,下一个。” 从后排轮转到前排又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小学生站起来,满脸紧张。 王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个字读什么?” 他转身在黑板写下‘人’。 “报告老师,我叫王新海,这个念ren。”小男孩说道。 王忆微笑道:“回答正确,奖励一颗糖,吃掉吧。” 就这样一个个学生轮转,很快又轮到了一个站着的学生,王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525除以3.14是多少?” 学生说道:“报告老师,我叫王凯,是是是、是我不知道!” 王忆说道:“不知道就没有糖,下一个。” 就这样他很快把全部学生提问了一遍,坐着的学生都回答了上来,站着的学生都没有回答上来…… 咂巴糖块的声音不断响起。 王忆笑着问道:“同学们,糖是什么味道的?” 学生们兴奋的异口同声说:“甜的!” 王忆问道:“那同学们,刚才老师的提问和你们的正确回答,这叫什么你们知道吗?” “这叫知识!” “你们拥有知识所以就能得到糖的奖励,记住了,知识是甜的!” “而有些同学没有知识,所以他们只能看着你们吃到甜滋味,那么我想问大家,以后你们想要做有知识的人还是没有知识的人?” 学生们大声喊:“做有知识的人!” 王丑猫把袋子还给王忆,王忆看到里面还有几块糖便说道:“王丑猫同学今天被欺负但并没有懦弱的哭也没有错误的去动手打人,剩下的糖就当给他的奖励了。” 嘴里含着糖的学生顿时呆住了。 王丑猫赶紧往衣兜里装糖。 你笑猫哥舔老师,猫哥笑你没糖吃…… 站着的学生又馋又委屈,纷纷看向王状元。 王状元只好问道:“王老师,那我们呢?” 王忆看向他们几个,说道:“噢,还有你们,你们不说话我都忘记你们了。” 几个学生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后王忆往外挥挥手:“你们几个滚出去到门口站好了!” 学生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王状元嘀咕道:“老师你这不也是欺负人吗?” 王忆说道:“王状元同学,你知识不够无法获得别人的奖励这不叫欺负人,知道什么叫欺负人吗?” 他指着站着的王凯说道:“王状元的爸爸叫什么?” “是大胆爷。”王凯老老实实的说道。 王忆大惊。 这小崽子是大胆的大儿子?他大儿子不是上三年级吗?这他么是三年级?三年级长这样? 他按下震惊对王凯说道:“去,把大胆给我叫过来!” 然后他对王状元笑:“我让你爹收拾你,这才叫欺负人!” 王凯往外跑。 王状元终于害怕了,竟然身躯哆嗦着吓得哭了起来:“王老师王老师,我错、错了!你你别叫我爹,别叫他,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王忆没想到大胆的威慑力这么大! “别哭,你擦擦眼泪,王凯回来。”他上去说道,“念在你们初次犯错,你们知道错了就好。” “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王状元一哭,小霸王的形象顿时破灭了。 他颓丧而紧张的问道:“那你能不给我爹告状了吗?” 王忆说道:“不告状了,不过你别以为犯错了认错就可以免受惩罚,这不行!犯错了就要接受惩罚,惩罚结束,这件事才算结束!” “刚才你没有糖吃,那是你们没有知识的结果,而不是对你们犯错的惩罚。” “你们违反课堂纪律乱说话,而且还侮辱同学,这一定有惩罚,因为犯错挨罚是规矩!” 他看向满屋子学生。 看着学生们瘦削的体格、干枯的头发和干巴巴的脸,想了想又说道:“这样吧,今天中午呢,咱们学校还给同学们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人一个白面大馒头和一根老师从城里带回来的香肠。” “你们犯错的什么都没有!” 坐着的学生们一听这话高兴坏了,有的忍不住问‘真的吗’,有的交头接耳问‘什么是香肠’。 王新钊急忙说:“纪律,课堂纪律!” 顿时没人再出声。 站着的学生绝望的看着身边兴高采烈的同学,一个叫王新米的大为懊恼,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王忆上午没有直接按照课本上课。 现在是下学期了,他找王新钊询问了他们的课程进展。 学生们的基础很差。 这点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要调查学生们现在的知识水平,然后再针对性进行教学。 至于课程进度? 这个不着急。 他问过王东喜了,这年头小学甚至没有严格的统一联考,所谓联考叫做全乡联考,外岛各生产队小学选优秀学生自愿去乡里考试。 因为去乡里要坐船要带饭还要收取考试费,又麻烦又浪费钱,外岛多数家长不支持,所以每年考试去乡里的外岛学生很少。 要升中学的话靠统考,想念中学的学生要去县里,由县里出题印发卷子送去考场统一考试,然后各中学再制订录取分数线招生。 对王忆来说,这年代小学生的课程非常简单,只有五门功课,分别是《语文》、《算术》、《常识》和《思想品德》,另外他们有一门实践课,《劳动》。 王忆曾经听人说八十年代上小学还有《自然》、《体育》、《美术》、《音乐》、《书法》等等,翁洲市地区全没有,就上面4+1五门课,四门文化课和一门劳动课。 半晌的时候,有一些学生零零散散来到小学,他们不上学,来了各种招呼人,招呼着逃课去玩。 然而没有人离开。 孩童们很奇怪: “为啥不逃学了?”“就是,以前咱队里办小学不都逃学吗?咱去捞鱼吧。”“去爬树,现在鸟开始下蛋了,找鸟蛋!” 学生们坚定的摇头:“不去,今天放学有白面馒头还有香肠。”“我们发香肠,一人一根呢,你们知道啥是香肠吗?” 多数孩童甚至不知道香肠是什么,王新钊说道:“就是很香的肠,可好吃了,这样大的一根,比肉还好吃。” “瞎说,啥也没大肥肉好吃。”有孩童摇头不信。 王新钊急了:“真的比肉好吃,它就是肉做的,我城里的姑每次过年都给我家带两根,可好吃了。” 旁边吃过的学生跟着点头:“真好吃,我也吃过,我爹去城里卖集体肉给我换过,用虾米换的,那个滋味儿我从没有吃过!” 学生们听了他们的话空前憧憬起来,后面上课那叫一个老老实实,生怕被罚掉馒头和肠。 十一点的时候,听涛居门口的灶台冒起了烟雾。 风一吹烟雾刮过来。 大迷糊按照王忆吩咐在蒸馒头。 于是当馒头被蒸熟,随着香味被吹来,学生们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 好些人早上不吃饭就来上学。 要不然就是喝一碗鱼肉粥——鱼肉切碎加水煮,撒一点盐,外岛人家吃这个已经吃到腻。 王忆看出学生们已经没有心思学习。 他去看馒头的情况,这时候王向红虎着脸站在大队委的门口。 “支书,我这次可不是犯了大吃大喝的错误。”王忆苦笑,“这些面是我用我大学攒的津贴买的,买回来蒸馒头给学生们吃,你看他们的体格,这体格怎么劳动嘛!” 他本意是有劳动课,但王东喜在旁边帮腔:“对,脑力劳动也是劳动!” 王忆说道:“再说了,我同学得知我回到咱农村办学校、搞教育,他们都支持了我。” “我上次跟你说了,我那个特殊同学的家里还承诺以后帮衬咱们学校学生们的吃饭开支!” 学生们营养水平太差,他真心看不下去,以后必然要想办法帮帮孩子。 具体怎么帮、怎么能顺其自然的帮,这还得他具体考虑。 所以现在他先挖坑埋线,说不准到时候哪个坑哪条线就能用上。 王东喜呆住了:“帮衬学生娃们以后在学校吃饭?” 王忆补充道:“对,等我把咱学校和学生资料给人家邮寄过去,人家会帮衬咱的,当时他们跟我说是给祖国贡献人才做贡献,为祖国的花朵提供能量!” 王向红不再管他吃什么,而是期盼的问道:“你同学这个家里靠谱?” 王忆没有把话说死,便说道: “挺靠谱,他们应该能做到,现在城里的干部、有钱人都喜欢帮助落后地区的教育和发展。我之前看新闻,说国家也有意在国家层面对贫困地区少年儿童的学习提供援助!” 47.寒食节,撞蛋 王忆去听涛居门口,老黄照例快活的摇尾巴。 它快要下崽了。 肚子越来越大。 当然也可能是王忆给它进补的事,如今补的比较好,全身都在长肉,长的水滑油亮的。 他们的灶台太小了,锅子上下三层笼屉,蒸大馒头总共才能蒸出来三十个,一层顶多十个,所以大迷糊得蒸两锅。 不过这馒头是正经大馒头,比王忆的巴掌大。 馒头出锅,他让五个班长各自带队,从一年级开始,排着队去领馒头和香肠。 王状元等几个人沮丧而期盼的站在一起。 可怜兮兮。 但王忆没有大发好心让他们跟着去领饭。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大迷糊负责发馒头,王丑猫负责发香肠——其实是火腿肠,跟学生们理解的香肠不一样。 这年头火腿肠还没有出现在神州大地,乃至于没有孩子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滚烫的大馒头刚出锅,那香味可是够足的,学生们饿了一上午赶紧用力吸气。 拿到馒头的学生没吃,用衣服兜住馒头死死握住火腿肠,赶紧撒腿往家里跑。 天上有闷雷声响起。 王忆喝道:“都别跑,要下雨了,走的稳当点,小心滑倒!” 他又对王丑猫说:“天不好,中午你爹出去摇橹回不来,你不用回家了,在这里跟老师吃。” 王丑猫使劲点头。 排队的学生纷纷羡慕看向他。 人人笑话王丑猫,人人想当王丑猫…… 阴云一层层翻涌过来,风挺大的,海水化作激浪你推我搡的往前疾驰。 一艘艘扁舟随波浪时而跃起时而下沉,摇橹的汉子喊着号子往回赶。 海天一色,都很昏暗。 吹起的海风很冷,天涯岛上草木摇曳,下工的社员们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同时呼喊着孩子回家吃饭。 他们的呼喊声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喊:“我要去上学!我要念书!我要有知识!” 听着这声音,有学生拿到馒头先掐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笑了:“真香,真好吃!” “香肠更好吃。”王新钊领了火腿肠看,“不过这跟我姑给的不一样,嗯,这个更香!” 王忆已经让大迷糊剥掉了火腿肠的包装,王中王肉块肠,仅仅从气味上来说确实比晒干的肉肠要足。 一个方便面一个火腿肠,这俩闻起来味道是真好。 还有些孩子站在旁边看,他们没能上学,上午跑来学校玩,便跟着看发馒头发火腿肠。 王忆给学生们发完,两锅馒头还有几个剩余,之前蒸的馒头也有的剩。 他便给这些孩子招招手让他们过来,一人一个馒头分不开了,只好一人半个馒头、一根火腿肠。 孩子们高兴的咧嘴笑,王忆拍拍他们肩膀说道:“回去跟你们父母说一下,家里没钱交学费的也可以来念书,王老师一起给教知识。” 这个之前跟王向红说好了,大队给他发工分,愿意学文化的孩子都可以来,只是没有课本。 他们满口答应下来往家里跑。 几个皮孩子沮丧的看向王状元,嘴里嘟囔个不停: “都怪你。” “都是你带头的。” “你说你领着我们惹老师干什么!” 王状元不高兴的说道:“嚷嚷什么?没事,你们都有鸡蛋是吧?下午咱来撞蛋比赛,你看我给你们赢鸡蛋吃!” “撞蛋又不一定能赢。”一个皮孩子撇嘴。 王状元说道:“我肯定能赢,不信你们过来,我跟你们说个秘密……” 馒头都发完了,王忆准备熬粥喝。 正好今天寒冷,喝一碗粥会很舒服。 这时候王凯贼头贼脑的跑来了,他在门口压低嗓门说:“王老师王老师,我有情况向你汇报!” “什么情况?”王忆回头问。 王凯说道:“王老师,王状元下午要干坏事,我要举报他!” “下午他说他要弄撞蛋比赛,但他得到了一个野鸭蛋,跟鸡蛋很像,染上了红色以后分不出来,他要把同学们的鸡蛋都赢走!” 昨天是清明节,再往前一天是寒食节,翁洲市一带有寒食吃鸡蛋的说法。 一年里这是老百姓约定成俗的一个吃蛋的节日,不管再寒酸的人家,到了这一天怎么着也会准备上几个鸡蛋,好歹让家里能吃上鸡蛋。 像天涯岛的人家都是年后就很少吃鸡蛋了,冬天母鸡下蛋少,攒到清明时候一起吃。 当然鸡蛋这种珍稀的好食物优先供应孩子,这一天天涯岛的孩子兜里多多少少都会揣几个鸡蛋。 为了增加节日趣味,当地又有竖秋千和撞蛋的游戏。 天涯岛地势不平坦,不方便竖秋千,所以孩童们就玩撞蛋游戏。 有时候撞蛋可以带赌注,两个鸡蛋头头相撞,谁的被撞碎了那鸡蛋就归属于另一个人。 王凯告诉王忆,王状元下午就要玩这个,他要用一个野鸭蛋来大杀四方! 听完他的话王忆一愣。 这个王状元行啊,肯尼迪坐敞篷车——这小子是脑洞大开了! 王丑猫这边激动了起来,他指着王凯说道:“你告密?你是个叛徒、汉奸、工贼!” 你他娘比我还不如!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比我还不如的! 王凯面如土色、连连摆手:“才不是我才不是,我是来举报王状元害人,我这是举报,不是告密!” 王忆点点头:“王凯同学这件事做得对,猫仔同学说的也对,人不能当叛徒、当工贼更不能当汉奸,可是遇到坏事要勇于举报,这才是少先队员的风骨!” 王凯说道:“对对,我是、我是在跟坏人坏势力做斗争!” 王忆又点点头,说:“那行,王凯同学先回家吧,这事老师有数了!” 他没有如王凯预料那有给出奖励,他也是从学生走过来的,知道告状这种事多么招惹学生痛恨。 所以不能将告状和奖励联系起来,否则学生之间可就没有友谊了。 学生时代的友谊比什么都珍贵。 王凯没想到自己没有得到奖励,只好沮丧离去。 王丑猫一点一点的咬着火腿肠问:“王老师,要我去揭发状元的野鸭蛋吗?我不怕得罪他!” 王忆想了想摆摆手:“你吃饭,这件事我自有定夺,我得给他、给所有参赌的同学一个教训!” 他把大迷糊拉出来,说道:“我去库房看看粮食,你给我看门,谁来了也不许他们靠近,直到我点完了粮食出来!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去教室了,让他们去教室找我——总之别让人进库房!” 大迷糊说道:“那成,找王老师就去教室,谁也不让靠近库房!” 王忆掏出钥匙通过库房进时空屋,迅速推开门出现在自己租的民房里。 时间紧急,他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于是他索性开出了三轮车,马力大开‘轰隆轰隆’的去了市场。 市场里粮店老板看见他开了三轮车到来顿时大喜,赶紧从躺椅上爬起来使劲招手:“土豪,我今天上午刚进了一批粮食!” 等王忆走近他压低嗓门:“全是陈粮!” “这奸商!”王忆暗骂一句。 他说道:“我这次来不是买粮食的,我要买点鸡蛋,嗯,顺便把你的模型蛋也卖给我。” “你买模型蛋干甚……” “咦,这里还有八宝粥米?”王忆随便找话题打断他的话。 老板赶紧说:“对,好几种呢,你看这是普通的八宝粥,江米、红小豆、花生米、栗子肉、莲子、红枣、桂圆肉、银耳,加好冰糖了,回去加上水直接煮就好。” “还有抗癌八宝粥、幼儿八宝粥、孕妇八宝粥……” “行了,连同鸡蛋一起,一样给我来十斤——算了,就这些吧,这些我包圆了,一样给我来一袋子,就要你展示的这些了。”王忆打断他的话,收走了模型蛋。 老板笑道:“土豪哥你懂行,我这里展示货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货。” 这里的八宝粥种类竟然有十种,每一袋子都是二十斤,加上鸡蛋王忆又砸出去一千二百块。 他带上粮食开车回到出租屋,进门随便挖了一些八宝粥米便进时空屋又回到库房。 大迷糊老老实实等在外面。 已经飘起了雨丝,他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王忆推门出来满意的点头,说道:“大迷糊你行啊,任务完成的很好,今天我给你煮很好喝的粥!” 大迷糊咧嘴笑:“保证完成任务!” 现在下雨了,外面灶台用不上,王忆便用防风炉小锅来煮粥。 这个火力足、小铝锅密封好,跟高压锅一样,更适合煮八宝粥。 煮八宝粥简单,把原料米倒入加水,不用淘洗,直接开大火即可。 火候差不多了他又焖了焖。 这时候王向红出现在门口:“王老师,你们吃什么?” 王忆说道:“熬粥,我刚才去库房弄了点粮食混在一起熬粥喝。” 王向红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溜达着离开。 没有大吃大喝就行。 看来自己的教导起作用了。 他觉得这才对,王忆这个同志是个好同志,就是年轻,难免会有一些贪图享乐的错误思想,只要及时改正错误就好。 等到王向红身影消失,王忆拧开锅盖,一锅香甜的八宝粥味道随着热汽喷涌出来。 王丑猫习惯性的惊叹:“真香真甜!” 王忆得意的说道:“我刚才为什么让大迷糊守着门?因为这个粥需要好几种米来搭配,这是个秘方!” “秘方要保密。”王丑猫恍然的说道。 王忆满意的拍拍大迷糊的肩膀,说道:“中央有保密局,我有保密人!” 大迷糊咬牙切齿的表达自己的决心:“保证完成任务!” 寒冷的下雨天就是适合喝甜滋滋的热粥。 从嘴巴暖到胃里,从皮肤暖到心里。 人这一辈子,无非求碗热粥、求一顿饱饭! 煮粥、喝粥浪费时间,他们吃完后去教室,这时候学生已经都到了。 王状元已经忘记了眼泪的滋味。 他正举着手里的鸡蛋吆喝着组局:“我就不信我今天老是输!我已经输四个鸡蛋了,好,那我这次要拿出我的鸡蛋王,我不信谁能赢我的鸡蛋王!” 王忆听到这话露出愉快的笑容。 整活是吧?当赌狗是吧? 老子今天告诉你一个道理,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48.助教诞生 王忆背着手走进教室。 正围在一起凑热闹的学生们大惊,哗啦啦的往四周窜。 王状元看到这一幕着急了。 他叫道:“哎哎,赢了我的鸡蛋就走?我还有一个鸡蛋,我还有个鸡蛋王呢!” “老师来了。”跟他撞鸡蛋的王新米紧张的说道。 王状元愕然回头。 看到了王忆的微笑。 上午被收拾了一通,他现在很收敛了。 不过这时候王忆带着笑,他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就试探的问道:“王老师,现在还没有上课,我们能玩游戏吧?” 王忆背着手微笑道:“可以,你们在玩撞蛋游戏呀?” 王新米讨好的说道:“对,王老师,我们都带着寒食省下的鸡蛋,今天来撞蛋。” “状元已经输给他好几个了。”有人高兴的说道。 王状元说道:“我还有个鸡蛋王,来,大米,咱继续撞,王老师说没上课可以继续做游戏。” 王新米飞快的瞥了王忆一眼。 他见王忆没有反对,便紧张的说道:“状元,你已经输给我四个蛋了,你鸡蛋王再输给我,那你就没有鸡蛋了,到时候你别耍赖。” 王状元坦然的说道:“王老师在这里,我怎么会耍赖?” 王新米干笑道:“行,你不耍赖就行,来,咱再来一个,我这个是霸王蛋……” 他举起手中的鸡蛋。 蛋皮被染成了红色。 这是翁洲地区的传统,生孩子和寒食的鸡蛋都要染上红色。 图个喜庆吉利。 王状元冲他挤眼:“咱就这么来吗?一个对一个吗?” 王新米‘哦’了一声,又把赢了王状元的四个鸡蛋和自己的鸡蛋全拿出来:“我今天给、给你点厉害看看,我这个、我这个霸王蛋最厉害,你要是能赢,那我把这些鸡蛋都给你!” 王状元的蛋比他的鸡蛋还要小一点。 王忆说道:“王新米同学的鸡蛋是个双黄蛋,个头真大。” 王新米骄傲的笑:“对,我家今年就下了这一个双黄蛋。” 可王状元手中的蛋是野鸭蛋! 本来鸭蛋壳就远比鸡蛋壳更硬,何况是野鸭蛋? 两颗蛋撞在一起,‘咔嚓’一声脆响,王新米的双黄蛋被撞碎了! 王状元高兴的大喊:“看看谁的厉害!是我的鸡蛋王厉害!你愿赌服输,咱可说好了不耍赖的,你把你全部的蛋都给我!” 王新米痛快的将七个鸡蛋递给他。 王忆脸上笑容更盛。 原来是在演戏呢! 王状元这小子是个歪才,为了赢人家的鸡蛋竟然还找人演戏配合自己,不光演戏他还知道下饵: 他刚才一连输给王新米四个鸡蛋那就是在示弱下饵,跟赌博一个套路! 这个套路糊弄岛上的孩童可是绰绰有余。 王状元用衣襟兜住鸡蛋,笑的是合不拢嘴:“我就说我这个是鸡蛋王,来,谁还来比?赢了我就把我的鸡蛋都给他!” “王老师在这里,我绝不耍赖!” 看着他那一兜的鸡蛋,有人立马心动。 一个叫王新友的学生掏出鸡蛋跟他比,咔嚓一声脆响,鸡蛋让人家赢走了。 王状元继续说:“不加鸡蛋王现在我有八个鸡蛋,谁赢了我的鸡蛋王,那我全给他!” 被鸡蛋馋到流口水的娃娃们就跟羽泉《飞蛾》里的歌词一样,‘我像一只飞蛾拼了命地往那火里飞’,一个个怀着侥幸之心去大杀四方。 然后一声声脆响中,他们不断给人家送鸡蛋。 王状元衣襟里的鸡蛋越来越多。 一连十多个人输了,其他人终于犹豫起来。 王状元赶紧鼓动他们:“现在有二十个鸡蛋了,你们谁赢了我的鸡蛋王,我就全给他!” “谁来?” “我来!”一个声音响起。 “好!”王状元下意识答应举起了鸡蛋,然后看到王忆也掏出一枚鸡蛋。 他愣了愣,说道:“王老师,你输了的话,我真拿走你的鸡蛋。” 王忆说道:“你输了的话,那你所有的鸡蛋也就归我!” 王状元满口答应。 两个蛋撞在了一起。 都不是正经蛋。 一个是染色的野鸭蛋。 一个是逼真的硬塑料假蛋。 以卵击石在现实中上演。 大杀了一圈的鸡蛋王‘咔嚓’一声碎了! 王状元眼神当场直了! 王忆摇摇头说道:“就这么一个蛋,你给我整的热血沸腾的。王丑猫,你帮我把所有蛋都收走。” 王状元呆呆的看着手里破碎的野鸭蛋,喃喃道:“不能啊,这这这、这这不对啊!” 王新米急眼了,说道:“王状元,你把我的鸡蛋给我!你说你肯定能赢……” “别说!”王状元吓得赶紧推了他一把。 王忆举起模型蛋露出微笑:“王状元同学,老师这个蛋随身带着,你什么时候想报仇,随时欢迎你带蛋来战!” 王状元下意识的喘粗气。 他呆呆的看着王忆脸上的微笑。 头一次发现人的笑容可以比发怒比生气更可怕。 王忆带着鸡蛋回到讲台,双手摁在讲桌上说道:“同学们,今天上午咱们互相认识了,那今天下午就要正式开课了。” “在开课之前老师要先介绍一下咱们后面的教学模式,因为咱们的师资力量不足——就是老师太少,无法管得过五个年级,所以老师要从高年级选择优秀同学来辅佐老师教导低年级同学。” “分别是三年级优秀同学去辅佐教导育红班的小伙伴,四年级优秀同学辅佐教导一年级同学,五年级优秀同学辅佐教导二年级同学。” “这些优秀同学呢,将有一个独特的称呼叫做‘助教’,帮助老师开展教学工作!” “成为助教之后,老师会负责他们的早餐和午餐,每顿饭至少有馒头、面条、大米饭!每周会有糖块、肉和香肠供应!” “老师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本来只是规规矩矩坐着的学生们听了他的话后全兴奋了,有人下意识问道:“真的?当助教就能吃米饭吃香肠了?今天这样的香肠?” 王忆说道:“对。” 学生们更兴奋,王新钊举起手。 王忆指着他点点头。 他站起来满怀期盼的问道:“王老师,怎么成为助教?” “这个没有简单的评选标准,”王忆介绍,“不过助教首先要成为三好学生,身体好、功课好、品行好,能为祖国服务,为人民服务!” 王新钊兴高采烈坐下。 他在水花小学念书的时候,可被评选成为过天涯岛五年级孩子里的唯一一个三好学生! 下面学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嘴馋的孩子已经开始咽唾沫:“每天都有馒头米饭呀,还有肉和香肠。” 一二年级的孩子最馋,然后他们发现馋也没用。 他们成不了助教! 王状元、王新米等人面面相觑,然后再次绝望。 他们感受到了没有文化所遭遇的恶意! 王忆让一年级学生集中在前面两排,下午先给一年级学生上课,同时让高年级学生跟着学,这样后面重复的教学工作可以交给高年级助教来负责。 五年制一年级第二册课本封面是一名女教师上课的图画,女教师身穿列宁装,面前的学生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在课桌后。 这一册课本教导的主要是看图学词学句,王忆翻开书说道: “咱们从第一课重新学起,大家已经学过了,这样老师带着你们复习一下,加深印象,打好基础!” “跟老师读,春风吹,天气暖,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杏树开花……” 稚嫩的声音响起:“春风吹,天气暖,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杏树开花……” “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山岗上。我们找到了春天!” 一年级的十二个娃跟着念了起来。 王忆往门外看,此时恰有春风吹,可惜天气不暖,寒冷的海风中雨势渐大。 雨幕朦胧。 几只海燕你追我赶穿雨飞过,姿态矫健,风驰电掣。 远处海上轮船又响起汽笛声,悠扬的汽笛声呜呜的传进教室,从学生们的读书声中穿过。 略有些嘈杂的声音中,王忆心里空前的平静。 这是他喜欢的生活。 傍晚快放学的时候王东喜急匆匆跑过来,喊道:“王老师,你先来大队委一趟。” 雨有点大,王忆没有带伞,他看王东喜冒雨跑只好也冒雨跑去。 王向红、刘红梅、大胆三人在办公室里,等他到了后说道:“王老师,咱来商量一下卖粮的事。” “今天文书把粮食都清点了,按照供销总社——哦,现在该叫供销公司了,按照他们给的物价统计单进行了标价。” “不过今天天气不好,看样子这场雨晚上停不了,那么咱明天停雨之后再卖掉把钱交给你,你看怎么样?” 王忆说道:“可以。” 王向红叼起烟袋锅说道:“好,那先这么说定。再就是你的教书工作,今天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大胆抢着说道:“王老师,我家老大我清楚,他要是敢耍浑,你给我使劲揍!揍断腿也没事,断了腿就让他以后去上船去摇橹,摇橹不费腿!” 王忆笑道:“咱队里的孩子挺好,不太调皮,大家放心,我能带好他们。” 他把自己设置助教的计划说出来,几个人听了纷纷叫好。 王向红说道:“以前扫盲的时候,政府鼓励咱们采取能者为师的方法,亲教亲、邻教邻,夫妻互教、小孩教父母,现在咱们让大孩子教小孩子,这好的很。” “对,”王东喜点头,“我看报纸上说有的地方实行双包,师包生、大包小,这不是跟王老师的法子一样吗?” 王向红叮嘱道:“领袖说的好,学习不难,多读多练,多和生字见面。王老师多多费心思,让大孩子带小孩子多认字。” “反正谁要是不听话,你就打。”大胆补充,“我家里还有一条新武装带,回头我送给你——用棍子抽人还反震的手疼,用武装带抽那才利索!” 49.打边炉打到海洋黄金 讨论过教育方法,王向红最后问:“经过今天开展教书工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提一下,队里能解决的给你解决!” 王忆说道:“困难算不上,不过确实有两件事得解决一下。” “一件事是咱们教室门窗玻璃缺损太多,咱们能不能去供销公司买玻璃补上?最近天冷,海风吹的学生打哆嗦呢。” “另一件事也跟天冷有关,学生们吃不饱就容易冷,我一个单身汉攒钱没用,所以我准备把我大学积攒的津贴、以后教育局的开支和咱队里发的工分都拿出来,买粮食给学生加加餐。” “这样我的小锅不好使,咱灶上不是有三口吃大锅饭时候的大铁锅吗?搬一口大锅过来,给学校设一个厨房吧。” 听了他的话,屋子里的人对他肃然起敬。 大胆说道:“王老师就是报纸上说的那样,他是蜡烛,点燃自己,照亮别人!” 刘红梅很感动,说道:“王老师这是一心为了咱王家、为了队集体呀,咱不能让他又费心又费钱,队里能不能负担学生娃们的餐食呢?” “还有王老师不是说你同学的家里也要资助咱学校吗?这样队里再补充一下,是不是可以不让王老师自掏腰包?” “文书,你说。”大胆踢了王东喜一脚。 王东喜苦笑道:“队集体的账本就挂在墙上,你们可以自己去看看,咱队里确实帮不上忙,买柴油还赊了供销公司的账呢!” “两千升的柴油,买了干啥!”大胆嘟囔起来。 王向红脸色顿时难看。 王忆说道:“这柴油不用着急,马上能派上大用场,具体是什么用场先不告诉大家,我和支书心里有数。” 王东喜叹气道:“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五十多个学生娃——不对,不止五十个,今天我听上工的妇女说,她们都要把娃娃送过来念书,这可就多了,得一百个!” 王忆说道:“这是我跟学生们说的,队里不是给我算工分吗?所以愿意学知识的就来,反正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王向红也叹气了:“王老师,你确实费心了。” “这样,学生的吃食问题上,我个人每月捐出一百五十个工分……” “不用。”王忆说道,“支书,您要是发扬风格了,那其他干部其他党员不得跟上?队里现在不富庶,都要养家糊口,就别让大家为难了。” “我不一样,我是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攒钱也没什么用,不如用在咱王家子弟身上。” “行了,这件事这么决定,你们先忙,我回去了,快要放学了。” 王东喜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表:“快四点了,是快要下学了。” 王忆回去给今天的工作收了收尾,然后放学钟声便响了起来。 这年头学生下午只有三个小时的课时,四点钟放学,然后回家里干活或者去上工—— 现在外岛乡村的学生都是半工半读,早上下午要上工,加上周六周天的两天全工,他们可以算半劳力,这样也能给家里挣点工分补贴一下。 所以愿意学习的孩子很羡慕城里的学生,人家待遇好多了,每天课时长,周六也能上课。 外面还在下着雨,学生们纷纷披上雨衣。 一直以来外岛渔家都没有雨伞,因为不实用,老百姓们下雨外出多数是要干活,打着伞怎么干活? 学生们穿的雨衣是用父母换下来的老雨衣改制的,这种老雨衣基本上是篷布改建而成,是墨绿色的。 于是王忆站在教室门口往外一看,雨幕中全是绿油油的头。 “呵呵,真丑。”王忆偷偷嘲笑这些充满时代特色的学生打扮。 这时候大迷糊冒雨而来:“王老师,下学了,我给你送雨披。” 王忆看着他伸出的手,一脸呆滞。 雨披?狗批! 他递过来的分明是个肥料袋子! 上面写着‘碳铵’俩字! 大迷糊自己也是个这种袋子,把袋子捋平再从袋尾往里一塞套到头上,一个小斗篷成型了。 王老师脸上的笑意迅速凝滞:“我就用这个来避雨?” 大迷糊说道:“嗯,文书刚才给送的,从库里支的呢。你不喜欢这个?那你用我这个。” 这次递过来的是个尿素袋子,还印着含氮量45%。 王忆默默的披上自己的袋子说道:“算了,我还是用这个吧。” 他们两人往回走。 海风凛冽,两人阔步向前如同《海贼王》里的海军穿着披风要远征。 唯一区别是海军披风上面写的是‘正义’,他们一个写了碳铵一个写了尿素。 王忆回到屋子里准备晚餐,说道:“大迷糊,今晚咱吃烧鸡,我从城里带回来一只烧鸡还没吃!” 大迷糊立马开始流口水:“烧鸡?王老师,我没吃过烧鸡,我去给你看着支书,你做烧鸡。” 王忆笑了起来:“只要涉及到吃,你小子比谁都机灵。” “不过你不用去看着,今天下雨呢,支书不会来的。” 现实总是喜欢打人脸。 过了一会大迷糊急匆匆的回来:“王老师,支书来了!” 王忆赶紧把烧鸡藏起来。 大迷糊捞起一条咸鱼递给他:“快把手抹一抹!” 王忆拎着咸鱼出去了:“支书,下雨怎么还过来?” 王向红穿着一件海草蓑衣,他说道:“你没有雨衣雨伞,我给你送一件蓑衣,省的不好出门。” “再一个你收拾一下子,东喜去库房给你支一座炉子,晚上冷,你烧炉子升升温。” “还有教室里也放个炉子,咱实在没法捣鼓玻璃,没有玻璃票呀。所以烧个炉子先凑活两天吧,这场雨过去天就暖和了。” 王忆说道:“行,不过教室门窗破破烂烂终归不像话,这样,等我去城里头的时候顺路看看玻璃行情,有些黑市是不要玻璃票吧?” 王向红说道:“不要票的得多给钱,当然打听一下也行,咱看看能不能先少买几块。” “另外那啥,你房子不行了,雨停了我给你拨几个工过来修屋顶。” 这个确实很着急。 一下午王忆屋顶有两个地方漏水,往下滴答水滴。 不过他不太在意,他觉得这样还挺有感觉的。 王向红叼起烟袋锅要走,忽然抽了抽鼻子回过头来。 王忆提心吊胆,结果他低声说道:“这个月开始,我每月拿出一半工分给学校的灶上,这事你谁也别说。” “你说的对,其他人养家糊口都有压力,我没有压力,这工分我必须得出。” 说完他快步离开。 不给王忆拒绝的机会。 王东喜不多会和大胆一起来了,他扛着半袋子煤块,大胆扛着个铁桶自制火炉。 这炉子是中型柴油桶自制而成。 现在的柴油桶都是圆柱体形状的铁桶,分大中小三型,小型能装20升柴油,中型100升,大型的能装500升。 大队买了柴油后,柴油桶都是宝贝,小型桶能做水桶,大型桶对半剖开能做小推车的车斗,中型桶用处最多,比如做炉子。 铁桶内部用两层铁篦子分成三个空间。 底下是落灰层,用切割机切出一个长方形落灰口也是通风口。 落灰层往上是炉肚,这个空间大,用来放木柴放煤炭。 上面一层空间焊接了搁板,可以放水壶、放小锅、烤饼子烤红薯等等。 大胆放下炉子塞了些干玉米棒进去,点燃后放入煤块,随着一阵刺鼻的煤烟冒出来,火焰逐渐稳定。 王东喜叮嘱他:“王老师你可小心点,这煤烟有毒。” 王忆说道:“煤块燃烧完全生成二氧化碳,燃烧不完全生成一氧化碳,一氧化碳会导致人中毒,但我这里没事。” 他环顾房间,门窗都漏风,怎么可能煤烟中毒? 大胆两人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们听不懂这话但不妨碍他们肃然起敬:农村人说话让人听不懂那叫傻子憨货,读书人说过让人听不懂那叫有文化。 炉子烧起来,他们两人要走。 王忆说道:“你俩别走,留下一起喝酒,大胆叔你能不能弄点海货?鱼虾就行,主要吃鱼。” 大胆说道:“没问题,鱼虾不缺,我去码头看着弄几条坏了相的,这本来也是分给社员的。” 王忆说道:“大迷糊去把外面灶上的小锅端进来,文书我这里没水了,你去打点水,要是有蔬菜再弄点蔬菜,晚上给你们煮火锅吃。” “啥叫火锅?”两人问道。 王忆说道:“打边炉,吃围炉,反正是好吃的。” “没好吃的也有好喝的。”大胆嘿嘿笑着跑出去。 两人离开。 校园里安静下来,王忆对大迷糊说道:“你继续给我看着门,我进仓库拿东西,不能让人靠近。还是那样,要是有人来找我你说我去巡视教室查看漏水情况了,让他们去教室找我。” 大迷糊:“保证完成任务!” 王忆推门而去。 他第一次去市场买了许多油盐酱醋茶和调料,火锅底料也在里面,他拿了一包草原红太阳、拎了一桶老抽又拿了一包红茶,找了找拿了点冰糖一起出来。 又过了好一阵大胆才回来。 他用网兜装了碎头破肚子的海鲫鱼、海鲈鱼、海鲶鱼,另外还有两条灰白中带淡黄色的大黄花鱼! 王忆打眼一看,下意识咂咂嘴。 海洋黄金! 野生大黄花鱼! 50.社员们觉悟高 野生大黄花鱼算是华夏现代地位变化极其剧烈的一个物种了。 八十年代之前这东西狗不理,它是翁洲渔场的四大家鱼,到了汛期狗划一条船出去都能叼几条回来。 但从九十年代开始,这鱼越来越稀少,等进入二十一世纪约等于灭绝直到国家开始往大海投放鱼苗再造鱼群。 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王忆见波叔第一次的时候就知道了,灭绝性捕捞毁灭了这个本来可以独当一面的经济物种。 如今野生大黄花鱼极其罕见了,王忆之前在沪都偶有听到传闻,说哪里哪里有渔民捕捞到野生黄花,然后立马有酒店去高价买下。 不过他也曾经听钓鱼佬朋友说起过钓到这种鱼的经历,他们钓到的鱼并没有卖出过高价。 第一是野生大黄花也不是说每一条都能卖高价,它要看个头。 一条几两沉的鱼每斤几百元,一条一斤以上的每斤就要上千了,而重量到了两斤以上,那一斤要好几千块,甚至出现过一条鱼几万块的新闻。 第二是在海上捕捞到的大黄鱼未必就是野生鱼,因为现在翁洲外海有许多大黄鱼养殖基地,网箱养殖、围网养殖都有,这就导致经常有鱼跑出来,这些鱼即使能在野外生存一段时间它们也不被认为是纯野生鱼,价格不高。 看着王忆冲自己的网兜发呆。 大胆误会他的意思了:“这些鱼确实不好看,破逼烂铞的东西,可是没办法,好鱼得入库,那是公家的东西,咱不能碰。” 王忆说道:“哦,不是,我是看到了你这两条大黄鱼,都是野生的吧?” 大胆笑道:“肯定野生的啊,这玩意儿哪有养殖的?海里有的是,谁养谁亏本!” 王忆也笑了。 以后这玩意儿全是养殖的!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野生大黄鱼,便拎起来看了看。 身体是狭长的流线型,很漂亮,头形钝尖、长了个大口长尾巴。 这是当天刚出水的鱼,没什么腥臭味。 大胆说道:“这鱼白天的不行,晚上捕捞上来的才好看,老话说的好,捏了白塔塔,夜了金灿灿!” 王忆说道:“对,这个我知道,大黄鱼不喜强光,它们体表有一层黏液富含可变色的色素细胞,白天强光一照就会变成白色,夜晚光线越弱环境越黑,它就越是金黄好看。” 大胆再次肃然起敬。 同样一件事有文化的人说的就是不一样,让人听不懂可是却会生出‘他真厉害’的想法。 大迷糊接走鱼去刮鱼鳞切肉。 大胆将锅子坐好倒水,王忆把准备好的火锅底料一下子倒进去。 可惜时空屋没有通电冰箱冰柜都不能使用,否则他储备上点骨头炖个高汤,用高汤吊火锅才好吃呢。 但对于大胆和王东喜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火锅底料别的没有油水管够,牛油入沸水而融化,香味随着水汽便往外喷,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香辣呛人! 渔家人喜欢重油重盐。 没办法,海上劳作太累了、太消耗体力了,必须得大油水才能让人干的了活。 这就是他们不爱吃海鲜的原因,家里缺油,海鲜只能清蒸白灼,这东西吃多了遭不住。 简单来说就是高蛋白低脂肪食物提供的能量少,且饱腹感不强烈。 饱腹感是一种快感! 大胆背着手往锅子里看,惊叹道:“王老师这叫什么东西?火锅啊?你刚才倒了什么酱?真出味道!” 王忆说道:“对,火锅,那是火锅底料,人家给调好的,首都和西南的人民很喜欢吃这一口。” 大迷糊送上一盘子切好的鱼肉,他接过去倒入锅里。 “首都人吃的好、日子好。”王东喜感叹道,“其实只要分船到户,咱也能过上好日子。” “王老师那天不是说了吗?咱要是搞个人承包分船干,那些五保户还有寿星爷他们怎么办?”大胆摇摇头,“我觉得王老师那天说的挺对的。” 王东喜对这个很有研究,立马说道:“咱们可以学习老陕的同志设置学雷同志包干小组,他们有公社实行小组包干、任务到人的服务责任制,几户家庭包一个五保户。” “有的家庭包挑水有的家庭包打扫卫生,有的管粮食有的管请医看病!” “他们的学雷同志包干小组甚至还包干了队里的卫生,哪一户管哪条巷子哪条路,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王忆笑了笑要开口。 王东喜知道他嘴皮子厉害,赶紧上纲上线: “学雷同志包干小组可不是我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啊,这都是上报的,中央都评了,说是坚持发扬党的优良作风,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这个……”王忆正要说话。 王东喜又赶忙说:“上个月是文明礼貌月嘛,这是国家设定的,以后全国都要讲文明礼貌,那咱们队里设置上学雷同志包干小组完全是响应上级号召。” “雷同志出差一千里,好善事做了一火车,咱们要向他学习嘛!” 王忆说道:“能让我说一句吗?” 王东喜讪笑道:“你说。” “鱼肉该吃了,已经煮老了!”王忆说道。 大胆顿时怒视王东喜:“你说吃个饭你唧唧歪、唧唧歪,这下好,鲜肉都煮成老批了!” 王忆捞鱼肉吃。 这火锅底料味道很霸道,野生鲜鱼确实是鲜美,可是在麻辣中还是迷失了自我。 另一个鱼肉煮的时间长了一点,口感稍差。 后面王忆倒入鱼肉滚沸几下子就开吃。 海鱼不用担心寄生虫问题,造就完事! 外面寒风吹、冷雨飘,屋子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王忆举起酒杯,三人喝的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老黄突然站起来往外看,王东阳嚷嚷道:“王老师你家里吃啥呢?真香!” 王东喜赶紧冲出去:“闭嘴!小声点,你这是打算搞演讲啊?” 大胆嘀咕:“狗鼻子。” 王忆添了一双筷子。 王东阳讪笑道:“我可不是来讨饭吃,我是想过来买白面,明天家里就来亲戚了,今天晚上得把面带回去——我跟支书申请过了,这里有条子。” 他一手握着一张纸条一手拎着一小袋土豆。 土豆是好东西,王忆当场洗了打片扔火锅里涮了起来。 他把筷子递给王东阳,王东阳吃的稀里呼噜:“哎娘,好吃,嘶嘶,真香哈,真香!嘶嘶,辣,辣香辣香的!” 王忆屋里有面条,鱼肉不填肚子,他又下了两斤挂面进去。 这可是两斤干挂面! 但大迷糊、大胆四个人愣是给造出来了! 连火锅汤都喝掉了! 吃饱喝足大胆解腰带,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说道:“他娘的,好吃还得是面,鱼肉不顶事,滋味也不行,就不该吃黄鱼,有条件的不吃这玩意儿。” “对,面条跟这个真绝配,没比面条合适的了,这吸饱了汤汁的面条,美,真美!”王东阳赞叹。 王东喜叮嘱道:“出去别漏嘴,让支书知道咱吃这个,那等着他搞批斗会议吧!” 王忆说道:“你们要是爱吃的话,不下雨了一起过来上工给学校修屋顶,面条我管饱,好酒好菜少不了。” 三人满口答应。 大胆和王东喜满意的离开,王东阳掏出一卷毛票递给王忆:“王老师,面粉是平价吗?要是的话给我家来二十斤。” 王忆说道:“平价,文书给查的价,一斤两毛。” 这一卷毛票是四块。 最大额是五角,主要是一角和两角。 文书从库里已经拿来了一杆老秤,这个王忆无师自通,拎起来称出二十斤,说道:“秤杆高高的,行吧?” 王东阳高兴的说道:“行,平价粮还有啥不行的?” 他凑在煤油灯前看面粉,又赞叹一声:“真白真细,这绝对是70粉。” 70粉就是富强粉,全麦只有百分之七十能用来磨出的面粉,也有的叫特制一等粉或者精粉,价格偏高、口味更好,在这年代算是奢侈的食物了。 王东阳将面袋子系紧塞进怀里又用塑料布捂住,高兴的说道:“我那个表姐总看不起咱乡下,这次我让她知道咱乡下也吃得上70粉,看她还敢不敢瞧不起人!” 他哼着歌离开,大迷糊关门准备睡觉。 这时候王忆才把烧鸡端出来:“你没吃饱吧?吃这个。” 刚才大迷糊一直忙活着收拾鱼,今天吃的比往常少。 大迷糊嘿嘿笑,抽出鸡腿使劲咬了一口,顿时满足的坐在了铺盖卷上,这一口下去咀嚼了好久才咽下。 这场雨又下了一夜,停雨之后阴云散开,太阳重现,王向红开始点人出工来修屋顶。 以往给集体修屋子这种活没人爱干,因为工分少——修屋顶风吹日晒还要爬上爬下很累也需要技术,按理说这得给评高工分。 问题是这是给集体干活,这年头讲究集体荣誉感和奉献精神,要体面的主动要求给自己评低工分。 如果有人不想体面?那集体会帮他体面! 这种情况下强劳力也只能拿10分,远远不如去海上摇橹。 但这次不一样,大胆领着民兵队主动包圆了,全是王东阳王东峰等年轻力壮的小伙或者王东义这样膀大腰圆的汉子。 王向红提醒他们说道:“跟以前一样,还是8分和10分的工!” 大胆说道:“支书,咱娃娃们在这里上学念书呢,别说给10分的工,就是不给分咱也得干!” “对不对,同志们?” 民兵们齐声喊:“对!” 王向红见此高兴的笑了:可以,队里的同志觉悟越来越高了,这有了学校有了教师就是不一样,整个大队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