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班主任老何沉着脸,在讲台上至少站了两分钟,才有人陆陆续续发现他。 率先发现班主任的同学,抬腿一脚踹向了前排正唾沫横飞吹牛逼的同桌。 顷刻间,教室安静了下来,喧嚣的菜市场立刻变成了寂静的人民大会堂。 后排还有个转书的男生,满脸骄傲,仿佛这项技术活让他牛逼透了。 直到他指尖飞速旋转的书、被飞来的黑板擦给打了出去。 “草!” 他正要破口大骂,回头对上了班主任老何阴森森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草…是一种植物。” 眼镜后,老何那双低沉压抑的黑眸,就这样来来回回地环扫着同学们。 同学们不明起意,只觉得心理压力有点大,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夏桑。” 老何骤然开口,前排夏桑的心脏跟兔子似的蹦哒了一下,惊叫道:“啊!” “啊什么啊。”他没好气地指了指地上的黑板刷:“去给我捡回来。” “哦……” 夏桑顿时松了口气,乖乖走到教室后排,捡回了黑板擦。 老何这才缓缓开口—— “反正,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们了。” 熟悉的开场白。 夏桑捡回了黑板擦,小心翼翼地搁在了讲台边。 老何继续说道—— “我是不是说过,放学径直回家,不要在路上磨磨蹭蹭、搞东搞西,更不要去接触隔壁十三中那些流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这些话,立刻让同学们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他们窃语了起来—— “看来石锤了!” “肯定啊,宋清语都多少天没来学校了。” “警察都来学校走访调查了。” 周围同学好像知道内情,夏桑却是一头雾水,询问同桌:“怎么回事啊?” “二班的宋清语。”贾蓁蓁附着她耳朵,低声道:“听说她追隔壁十三中那位爷,狂追了三个多月,人家没搭理他。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十三中一帮流氓混混骗到酒吧,灌了很多酒,后来……” 夏桑捂住了嘴:“后来怎样?” “幸好警方及时赶到,才没有出大事。” “幸好。” 贾蓁蓁说道:“这件事牵连了很多老师,虽然不是咱班的同学,但老何也被领导批得够呛。这不,拿咱撒气呢。” 老何用黑板刷重重地敲了敲讲台,怒声道:“隔壁体校能跟你们一样吗?你们都是要考大学、将来读研读博的!你们现在放松,和他们混在一起嘻嘻哈哈不务正业,这辈子就完了!” 同学们默默忍受着老何的责骂和发泄,没敢吭声。 下课后,看着老何走出教室,同学们这才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老何这误伤范围太大了吧,宋清语又不是咱们班的,她追十三中的男生,关咱们什么事啊。” 前排的段时音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说:“忍忍吧,老何估摸着让夏桑她妈妈,批得够呛。” 夏桑的妈妈是学校的教务处主任,跟所有学校的教务主任一样,戴着金丝框架眼镜,平时穿着打扮就像板正的防盗门似的,一丝不苟。 同学们经常在教务处门外听到她批评老师,口不留情,有次把一个新来的女老师都给批哭了。 宋清语这档子事儿出来,听说都惊动教育局了,南溪一中的老师们自然也都不好过。 天天开大会,天天挨骂。 老师们被领导批评了,火气便往学生们身上撒。 老何直接把隔壁十三中形容成了洪水猛兽,坚决杜绝自己班级的学生跟那帮人有任何接触。 “宋清语真的在追隔壁的男生吗?” “那可不是!十三中是体校嘛,帅哥当然多啊,宋清语一时被迷惑了心智,可以理解。” 贾蓁蓁激动地说:“她追的是周擒啊,十三中的帅哥天花板,比咱们的祁大校草还帅。” 听到她提及祁逍,正在做题的夏桑抬起了头:“有这么帅吗。” 贾蓁蓁见她有兴趣,立马露出八卦的表情,胳膊肘戳戳她:“桑桑,听说祁逍在追你啊。” 夏桑从笔袋里取出橡皮擦,擦掉了草稿纸上的抛物线。 “可能吧。” 贾蓁蓁立刻来劲了,压低声音道:“哇,他胆子也太大了吧,你妈妈可是…主任哎,他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夏桑放下笔:“谁都怕我妈,他好像不怕。” 祁逍生了一张初恋脸,长的有点像不久前新晋出道便爆红全网的流量爱豆、家境在南溪市...也是数一数二。 成绩虽然不错,但骨子里却带着叛逆和蔫儿坏。 这样的人,在升学率百分百的南溪一中的好学生堆里,简直就是“纵\火犯”。 上个学期的某天,夏桑只记得那天有点热,路过篮球场时,祁逍扔了篮球跑过来,顺手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扔给了她。 当时夏桑叼着根冰棍,愣了一下。 他抬着下颌,招惹的桃花眸微微上挑—— “帮我拿着。” 夏桑酷酷地说了一句:“腾不开手。” 说完,她叼着冰棍,在一众女生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溜达着离开了操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周围女生宠惯了,夏桑不冷不热的拒绝,反而让祁逍来劲儿了,对她有了额外的关注。 祁逍平时坐的位置,是讲台左右两边最受老师特殊“关照”的左右护法宝座。 他总会在上课时,不经意回头,朝夏桑投来燥热的一瞥。 夏桑都假装没看到。 祁逍是篮球队队长,又是公认的校草,一身阳光青草气,夏桑倒也不太讨厌他,也没多喜欢。 不过他很会玩,有时候攒的局还蛮有意思,夏桑偶尔也会答应出来玩一下,只当学习的放松。 …… 放学后,夏桑和贾蓁蓁走进了奶茶店。 篮球队和拉拉队一帮俊男靓女也在里面,热辣欢快,相互地开玩笑讲段子。 祁逍也在。 他是人群中个儿最高的一个,穿着SUPREME的黑白相间连帽衫,气质张扬,五官也帅得具有攻击性,像最娴熟的猎手,一个轻佻的眼神便能“俘获”周遭蠢蠢欲动的少女芳心。 他这样的男孩,周围似乎永远不缺热闹。 夏桑刻意和拉拉队篮球队的俊男靓女们保持了距离,在角落边摸出手机扫码点餐。 便在她拿起手机对准墙上二维码的时候,扫码框里忽然出现了一杯奶茶。 她放下手机,便看到祁逍英俊的脸庞。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奶茶将奶茶塞她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自然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句话也没说。 温热的奶茶烫着夏桑的掌心。 “哎呀,他太会了吧!”贾蓁蓁感叹道:“真的太杀了!” 又帅又会撩,谁能抵抗祁逍的魅力啊。 夏桑将奶茶递给了贾蓁蓁:“你喜欢,拿去啊。” “害,那我就不客气了!” 便在这时,奶茶店外停了一辆黑色奥迪,按了两声喇叭。 同学们都认出来,那是教务主任女魔头的车,本来站在一起开玩笑打闹的男女同学们,纷纷保持距离。 夏桑对贾蓁蓁道:“我妈来接我了,先走了,拜拜。” “拜拜。” 夏桑加快速度走出奶茶店,坐上了覃女士的奥迪车。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果香味,夏桑将书包放在边上,然后摸出手机。 覃女士提醒道:“安全带。” 她这才拉过后排安全带,“咔哒”一声,给自己扣上。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喝这种东西。”覃女士透过后视镜,不满地瞥了眼奶茶店:“奶茶里都是奶精和防腐剂,喝多了危害健康。” 覃女士眉眼狭长,看人的时候,有种凌厉的压迫感。 夏桑低头看着手机,闷闷回了声:“我也没喝。” “没喝你怎么从奶茶店走出来?” 夏桑不想和她辩解,只说道:“知道了。” 覃女士显然肚子里揣了火,启动了引擎,没好气地问:“你认不认识宋清语?” “不认识,不是我们班的。” “我知道不是你们班的。”覃女士显然也是出于关心,说道:“她的问题,你应该听说了吧。” “老…何老师说了。” 覃女士猜测着班主任应该给他们打了预防针,便没再多提,只说道:“现在这个阶段,大家都在埋头往前冲,稍有不慎,就会落后于人。你看看我们学校竞争有多大,每次月考,数数有多少黑马冲上来。这是你人生中最好的年纪,我希望你能把心思用在努力提升自己上,不要本末倒置,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 夏桑漫不经心地应道:“知道了。” 覃女士透过后视镜,望了望她,似乎想提点一下她,但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改口道—— “夏桑,你要应该以身作则,不要让我丢脸。更不要做我不允许的事。” “知道了,妈妈。” 便在这时,夏桑手机振了一下,她赶紧将手机调成静音。 祁逍发来一条信息—— “有没有被女魔王批评?” 夏桑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后视镜里的母亲,覃女士视线平视前方,正专心开车。 她松了口气,细长白皙的指尖迅速编辑文字:“你的奶茶,我给闺蜜了哦。” 祁逍:“我看到了。” 夏桑没再回他,过了会儿,祁逍又发来一条消息:“明天周末,有没有安排?” 夏桑:“上午练琴,下午应该没事。” 祁逍:“明天约了队里的朋友去恐怖密室,不过还缺几个人,你来吗?我找到一家厉害的,听说他们的NPC身手很好,还能扮鬼在墙上爬。” 夏桑指尖犹豫着,祁逍的确能拿她的软肋,知道她人菜瘾大,喜欢玩恐怖密室。 她想了想,说道:“我不走单线。” 祁逍:“安排!” …… 晚上九点,夏桑写完作业,走出房门。 客厅里,覃女士还在打电话,似乎在解决宋清语的事:“是,出了这样的事,学校有推脱不了的责任,我们肯定会配合警方处理这件事。但十三中的责任也免不了,尤其是宋清语追求的那个男生……” “妈,我出去买点东西。”夏桑径直朝玄关走去。 覃女士按住话筒,说道:“这么晚了,叫个外卖跑腿给你买。” “买卫生巾,外卖不会买。”夏桑道:“顺便出去醒醒脑子,等下还要做一套卷子。” “早点回来,别去人少的地方。” “嗯。” 夏桑走出高档小区,穿过马路,径直来到了对面的全家便利店,在货柜上挑拣了两包常用的卫生巾。 转过货架,却看到一帮穿十三中校服的男生走了过来。 十三中的校服是非常典型的体校风格,整体都是绿色,手臂和腿侧有两条黄杠,有点像【中国表情包】的那种款式。 “擒哥,明天又要去扮鬼啊?” “哈哈哈,你这飞檐走壁的身手,还不把那帮傻逼客人吓疯。” 这帮少年看着也不像善茬,聚在一起就跟要打劫便利店似的,嗓门也是少年人特有的浑厚低沉,相互开着玩笑。 因为宋清语事件,老师们把十三中学生形容得跟洪水猛兽似的。 骤然看到几个不像好人的十三中男生,夏桑不免心头一凛。 这些男生自然也注意到了夏桑明显加快了步伐的身影。 她脸上...流露着他们经常在南溪一中的学生脸上看到的表情—— 畏惧、惊恐、就跟见了鬼似的。 而在这惊恐背后,是源自于对“高考金字塔”底层生物的蔑视。 他们感觉到了冒犯,有几个男的语气不善,故意吓唬夏桑:“你跑什么?” “怕哥哥们吃了你啊!” “……” 夏桑低头不语,不想和他们纠缠,加快步伐朝收银台走去。 便在转过货架的刹那间,速度太快没收住,跟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男人底盘很稳,纹丝不动,夏桑反而被撞得退了两步,撞在了货架上,手里的两包卫生巾也飞了出去。 夏桑揉揉生疼的腰,抬起头,望向了他。 首先入眼的是左边额头下来的那一条明显的疤痕,直接切断了三分之二处的左眉。 五官轮廓线条锋利,眼皮褶子很浅,内双,弧线流畅,配合着那条突兀的断眉,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感。 反正夏桑是没有见这种…顶着一张破相的脸,还能帅得这般理所当然的男人。 他也穿隔壁十三中的校服,挺阔的肩膀,将宽松的校服撑了起来,是典型的衣架子身材,修长的颈项挂着一个银制的羽叶链子。 夏桑不敢看她的脸,视线只落在他胸前的十三中褪色的校标上,哆哆嗦嗦地转身想走。 “诶。” 周擒嗓音柔而沉,带着淡淡磁性,宛如一节掉落的烟灰。 夏桑顿住身影,不敢再动。 便在这时,她看到那男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卫生巾,递了过来:“东西都不要了?” 夏桑眸光下移,看到他拿卫生巾的手。 骨节颀长,皮肤并不似她身边男生那样白皙,色泽偏麦黄,指尖似乎还有厚茧。 在她接过卫生巾的时候,周擒用了力,将她连带着往他身边拉了拉,一下子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他俯身,掌控力十足—— “慌什么。” “没…” 他嗓音上扬,带了几分戏谑的调子,在她耳畔道:“十三中都是流氓,也不至于当街行凶吧。” 全家便利店冷气十足,但因为他的靠近,夏桑感觉周围温度都升腾了起来。 热,闷,躁…… 她被迫抬起了头,视线再度和他相撞。 少年漆黑的眸,不带任何情绪,却极具压迫感。 夏桑窘迫地红了脸,用细微的嗓音,对他道歉:“对不起。” 说完,拿着卫生巾,逃一般地冲出了便利店。 收银员也是过了好一会儿,还反应过来:“哎!这还没结账呢!!” 然而,小姑娘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收银员无可奈何地望向了十三中这帮男孩们。 男孩们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望向了货架边的高个儿少年:“这必须是擒哥的锅吧!” 周擒神色倦懒地叼了根烟,走过来摸出手机帮夏桑扫了码—— “多少钱。” 黑锅 下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冲走了夏日里的燥热,来带几分凉爽的秋意。 南方的叶子常年盈绿,被雨水冲刷得油油发亮。 夏桑背着小提琴走出了琴房,踩着雨后湿润的街道,步履匆忙地赶到全家便利店。 “叮铃”一声响,自动门打开。 营业的小姐姐正在熟练地倾倒关东煮的卤水,夏桑认出来,她仍旧是昨晚的那位营业员。 她赶紧上前说明情况,道歉补款。 “啊,不用了。”营业员放下卤水袋,说道:“昨天那个帅哥已经帮你付款了。” 夏桑愣了一下,问道:“是哪位?” “就额上有疤的那个,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呃,不是。” 营业员耸了耸肩,继续倒卤水:“反正已经帮你付过了。” “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联系方式,我好把钱还给他。” “没有哎。” 夏桑走出全家便利店,心里带着几分愧疚,暗骂自己昨晚犯蠢。 正如他所说,十三中即便全是流氓恶棍,也不至于当街行凶吧,她怕什么呢! 还让人家给她的卫生巾买了单。 这要传出去,夏桑觉得自己可以直接社死了。 便在这时,祁逍给她发了时间和地址—— 下午1:30,时代广场,七夜探案馆。 夏桑看了看时间,然后给覃女士发了消息,说下午和贾蓁蓁、段时音她们约好了逛街,中午就在外面吃饭了。 覃女士因为宋清语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也没有多问,只让夏桑不要去外面吃垃圾食品。 夏桑松了口气。 有时候她反而希望母亲忙一点,这样压在她心头的负重便会减轻很多。 她打车来到了时代广场。 广场的商城外,是一条回环的商业天街,一楼是各种美食小吃店,二三楼开着美甲店、剧本杀、恐怖密室和各种桌游店,很多年轻人在这一带逗留闲逛。 夏桑溜达在天街一楼的美食区,准备随便找一家小食店坐下来吃点东西,等着祁逍他们过来。 周围美食店有很多,煎饼店、冒菜店和韩式日式烤肉。 夏桑进了一家煎饺店,点了盘玉米馅儿煎饺,应付一下午餐。 这时候,【南溪一中美少女】的闺蜜群热闹了起来—— 段时音:“最新消息,听说宋清语准备休学一年了。” 贾蓁蓁:“这么严重?不是说警察及时赶到,没发生什么事儿吗?” 段时音:“可能觉得丢脸吧,想错开我们这一届,不然以后大家看到她,都会想到她的黑历史。” 煎饺端了上来,热气腾腾。 夏桑用牙签戳了煎饺,一边吃一遍回消息—— “她是受害者,这不算黑历史吧。” 段时音:“那可不一定,谁让她死皮白赖要去追十三中的男生,被拒绝几次都不放弃,其实吧…这就是自作自受。” 夏桑:“流氓都被抓进去了吗?” 段时音:“除了周擒,其他的都抓了。” 夏桑想起来,她说的这个周擒,似乎就是宋清语疯狂追求的男生。 夏桑:“为什么不抓他?” 段时音:“他那晚没在啊,是他哥们骗了宋清语,所以她才会那么晚…还巴巴地跑到酒吧去。” 夏桑:“那他是无辜的啊。” 段时音:“谁知道呢,十三中的,一丘之貉。” 贾蓁蓁:“@夏桑,你妈妈那里有什么消息不?” 夏桑:“她没有跟我聊这个,但估计这段时间都忙得够呛。” 贾蓁蓁:“那你轻松了,下午怎么玩啊?” 夏桑:“祁逍约了玩恐怖密室。” 贾蓁蓁:“我去,你居然跟他们去玩这个!胆子够大的啊。” 段时音:“她不是一向人菜瘾大吗,以前拉着咱们看恐怖片,叫得最大声的就是她。” 贾蓁蓁:“慢慢玩,哈哈哈哈周一汇报情况!” 夏桑三两口吃掉了煎饺,然后朝着之前约定的七夜探案馆走了过去。 穿过一条散发着油污的狭窄的天街,夏桑接到了祁逍的信息,问她到没到,夏桑低头编辑信息。 便在这时,她听到阶梯口传来一道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嗓音—— “我他妈怎么知道,那晚我又不在。” “那几个男的,我也不认识。” “她追我,关我什么事,她爸妈再怎么也找不到我头上。” 夏桑循声望了过去,狭窄昏惑的阶梯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白T黑裤,逆天的大长腿随意地踮在阶梯上,整个人都隐在暗处,但身上那件白T干净而显眼。 脖子上的银制羽叶项链,泛着光,是暗处唯一的亮色。 夏桑一眼便认出了他是昨晚便利店给她捡卫生巾那个少年,他英俊的五官和强大的气场,很难让人忽视。 他正在讲电话,眉眼间透出几分荒唐的冷笑—— “老子算是明白了,敢情作案那几人家里有钱有势惹不起,要找人出来背锅,准备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是吧。” “等会还有活儿,挂了。” 夏桑见他平静地挂断电话,正准备过去把昨晚的钱还给他—— “你好,那个…” 话音未落,周擒猛地将手机砸在了墙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夏桑心头一个哆嗦,脚步蓦地顿住。 他的手机是比较老款的国产机,还挺扛摔,除了边缘磨损,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屏幕都还亮着,正好落在她脚边。 夏桑捡起手机,周擒这才注意到她。 她皮肤很白,仿佛冬日里瑟瑟寒风吹出来的那种冷白,而眸子却是黑,宛如浓得化不开。这样的黑白相称,乖巧的五官便透出了一股子水墨画的味道。 她便如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多美多漂亮,而是…脱俗。 周擒劲冷的眸光在她脸上扫过,缓缓移开,几秒后,又被她的眉眼给吸了回来。 他接了手机,眼底的冷意,淡了些:“有事?” “昨晚谢谢你。”她也不知道他认出自己没有,解释道:“我忘了付钱,听说是你帮我给了,我还给你吧…” 话音未落,周擒轻飘飘地便与她擦身而过了,低头点了烟。 夏桑回身,却见他背对她,扬了扬手,指尖夹着那截燃烧的烟—— “算了,没几个钱。” …… 店门的背景招牌是黑白色,中间有特别惊悚凌厉的几个滴血大字—— 七夜探案馆。 店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儿的男孩,穿着鲜亮的潮牌卫衣,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带着一股子嘻哈风。 看到夏桑,祁逍英俊的脸上绽出阳光的笑容,对她扬了扬手。 “你说就在一楼,我还以为你马上就到了。” “刚刚遇到一个…熟人。”夏桑迟疑了一下,没有解释,问道:“人都到了吗?” “他们都到了,进去吧。” 祁逍带着夏桑走进了七夜探案馆。 探案馆大厅光线明亮,以黑白色调为主,工业风装修,墙上有鬼怪涂鸦。 大厅里站着几个俊男靓女,打扮都很新潮时尚,跟祁逍的潮流风格非常搭,一看便是很好的朋友。 “这几个都是篮球队的成员。”祁逍对夏桑介绍道:“女生你也都认识,许茜她们,是拉拉队的。” 夏桑知道,校拉拉队和篮球队关系一直很要好,经常看到他们在篮球馆打打闹闹相互玩笑。 拉拉队的女生很漂亮,尤其是许茜,一米七三,高挑纤瘦的女神身材,穿着淡青色的连衣裙,五官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型,清纯又妩媚。 学校里她负责文娱一块,身边永远不缺拥簇和热闹。 许茜笑着说:“我早就认识夏桑了,我们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学琴。” “嗯,你好。” 身边一个戴眼镜的高高壮壮的男生插嘴道:“哇,你还会弹钢琴啊,看不出来,女神果然深藏不漏。” “小提琴啦,不是钢琴。” “我最喜欢小提琴,下次一定要洗耳恭听!” 许茜抱着手臂,扬着调子玩笑道:“谁要拉给你听,你会欣赏吗。” 说完,她眼神飘向了祁逍。 发现祁逍的注意力全在夏桑身上,夏桑好奇地阅读着墙边恐怖海报的文字,他便打量着她。 她皮肤白如初雪,黑眸粉唇,五官明艳得有点过于戳心了。 绝大多数情况下,有女神许茜在的地方,其他女孩便不会有任何存在感。 不过今天气场稍稍变化了,虽然男生的注意力仍在她身上,但作为主角的祁逍,却一直站在夏桑身边,而且这站位… 绝对是男友的走位。 许茜言笑晏晏地打断了他们:“夏桑,祁逍,你们别在那儿看海报了,既然人来齐了,我们就开始游戏吧。” 于是大家签了安全协议书、寄存了手机等物品之后,便跟主持人小姐姐走进了一个封闭的房间里。 房间里有一张方桌,主持人小姐姐站在方桌正位,对大家说道:“进入密室之前,我们要抽角色卡,提前问一下,你们中有情侣吗?” 众人面面相觑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不约而同望向了夏桑和祁逍。 基本上大家都心照不宣了,祁逍肯定愿意和夏桑组队。 夏桑问道:“玩家中有没有情侣,会影响剧情吗?” “那倒不会。”主持人小姐姐嚼着口香糖,说道:“不过角色中有cp组,cp组可以避开单线任务,俩人一起行动。因此,如果有情侣,我就尽可能把cp组分给情侣,以避免密室黑漆漆的环境里发生不必要的尴尬和猜忌咯。” 众人都笑了。 夏桑胆子小的很,听到可以不用做单线,松了口气,正要开口争取cp组,这时许茜赶在她前面,抢先开口:“啊!那真是太好了!我胆子特别特别小,绝对不做单线任务的!把cp组给我吧!” 戴眼镜的男生道:“可你又没有男朋友,你和谁组cp啊?” “我当然要和最厉害的人一组咯!反正我胆子小。”许茜噘着嘴,带着撒娇的语气道:“让我做单线,我就不玩了。” “我们这儿胆子最大的只有祁逍,你想和祁逍组cp啊?” “也不是不可以呀。”许茜朝夏桑眨了眨眼睛:“夏桑,你愿意把祁逍借给我吗?” 夏桑还没开口,许茜便双手合十,撒着娇恳求她:“别那么小气啦,拜托拜托,我真的特别害怕!真的,我胆子最小了!” 其实祁逍和谁组cp,都和她关系不大,要是许茜不做出这副嗲声嗲气的模样,夏桑指不定也就应了。 反正大家一起玩,开心就好。 但是许茜搁她这儿扮茶,她有点受不了。 “你问我做什么。”夏桑淡笑道:“祁逍说他想自己做单线呢,你求他呗。” 许茜索性直接走到了祁逍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娇声恳求道:“队长,拜托拜托,一定要带带我,你知道我超弱的!” 于是众人的视线,全落在了祁逍身上。 祁逍望了望面前可怜巴巴状的许茜,又看看漫不经心无所谓的夏桑。 “那我......” 温柔 明潇嚼着口香糖回到了后台操控室。 操控室周围架子上挂着npc装鬼的各种服装和道具,两三个男人懒洋洋地趴在监控台电脑前,低头玩着手机游戏。 “干活了!”明潇走过去,踹了近旁的黄毛一脚:”还玩呢!看看人家擒哥的业务精神!” 黄毛转头,看到一个长毛贞子单手挂在狭窄的门框上,正在做引体向上。 “卧槽!擒哥你能不能别大白天吓唬工作人员!” 长毛贞子缓缓落下来,摘下头套,露出了那张帅得惊心动魄的脸。 明潇说道:“你们有时间在这里插科打诨玩游戏,不如好好跟周擒练练臂力,都是体校出来的,人家扮的鬼就能在天花板上爬,合该挣得多,你们还有脸抱怨工资少。” “这可比不了。”黄毛笑着说:“我们教练都说了,擒哥是国家宝藏运动员,他这臂力,大灌篮直接扣翻篮板。” 周擒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戏谑道:“和臂力没什么关系,干好头牌的活儿,主要靠腰力。” “哈哈哈哈,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 “今晚洗干净点。” 明潇翻了个白眼:“你俩一天gay里gay气的开什么黄腔,客人已经进去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行行行,听老板的!”黄毛立刻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监控屏幕,半晌,说道:“擒哥,那女生…是不是昨天超市遇到的那个啊?” 周擒冷劲的视线轻扫了眼屏幕,认出了夜视镜头中的女孩。 她走在黑暗中,宛如小鹿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似乎吓得不轻,好在高个子男孩一直陪在她身边。 莫名的,周擒嗓子有点燥痒,不动声色地又仰头喝了半瓶水:“是她。” 见周擒望了她许久,这才回应,黄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擒哥,难得啊,还能记得昨天见过的一个小姑娘?之前那宋什么的小美女,死缠烂打追了你三个月,你没能把人家样子记住吧。” 周擒也不知道怎么就记着了,那张乖巧明艳的五官,就像无形的影子,笼住了他。 昨天吓唬了人家,刚刚在楼下没忍住脾气,又把她吓了一跳。 等会儿,他还要吓她。 这什么缘分。 明潇好奇地问:“怎么你们认识这一队客人?” “昨天在全家便利店,那女孩看我们十三中校服,就跟看到鬼似的。” 明潇翻了个白眼:“让你们平时多行不义,名声这么臭。” “十三中全让吴杰那帮人把名声搞臭了,我们可是社会主义好青年。”黄毛笑着说:“不过作为惊吓的补偿,擒哥还花钱请了人家两包卫生巾。” 明潇听到这话,口香糖都差点吞下去:“周擒你有毛病啊!别人请女孩喝奶茶,你请女孩用卫生巾?” 周擒拎着长毛头套,懒悠悠地靠墙站着,嘴角噙了笑:“老子乐意。” 黄毛观察着监控屏幕里的祁逍和夏桑,八卦地问:“这俩,是一对啊?看着还挺般配,好久没遇着这么养眼的情侣了。” 明潇口香糖吹了个泡泡,说道:“你刚刚是没看到,分角色的时候,另一个女的,教科书级绿茶婊。那高个儿帅哥明显喜欢身边齐刘海那女孩,她非要死皮白赖跟他组cp。” “然后呢?” “然后,当然拒绝了她。”明潇痛快地说道:“那高个儿帅哥,人品是真不错,抵抗诱惑,没有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这不是常规选择吗,还能看人品来?” 明潇鄙夷地说道:“什么常规选择,男人面对诱惑,通常经不起考验,随便想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两边揩油了,尤其是在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下。” “那你对我们男同胞是真的有偏见。”黄毛指了指周擒:“你见擒哥啥时候犯过错误,被隔壁一中的小美女狂追了三个月,眼皮都没翻一下!” ”他啊。”明潇睨他一眼,笑道:“你擒哥眼里只认钱,什么都不如实实在在的票子来得诱人,他眼里装得下什么女人。” 说话间,明潇望向了周擒。 他目光似乎粘在了监控屏幕上,看得出神。 她走过去,伸手晃了晃他的眼睛:“都看过几百遍的局了,有这么好看吗?” 周擒终于移开视线,戴上了头套,懒声道:“我去做准备了。” …… 暗沉沉的密室里,许茜明显收敛了很多,看起来心情不佳。 虽然不再胡乱撒娇了,但是尖叫声仍旧没停,一惊一乍地总是让队友吓一跳。 篮球队几个男生也都是惊悚氛围组的担当,所以解密环节全靠夏桑了。 她在废弃教室里逡巡了一圈,认真对比着黑板上空缺的名字,又拿着小烛灯照了照桌子各自作业本名字,分析道:“这一阶段的任务,应该是要我们把班委职务和每位同学的名字对应起来,写在黑板上。” 戴眼镜的胖子笑着说:“夏桑不愧是优等生啊,团队智商担当,解密全靠你了。” 祁逍欣赏地望着身边的女孩,骄傲地说:“夏桑在逻辑思维这方面很厉害。” “是啊,夏桑真的太厉害了,进这种恐怖密室一点都不害怕,还能分出心思来解密。”许茜娇滴滴地说:“不像我,真的要吓死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哈哈哈。”戴眼镜的胖子徐铭无伤大雅地开起了玩笑:“所以说,理科班的女生,无所畏惧嘛。” 夏桑没有理会许茜的暗讽,她拿起了粉笔,指挥着祁逍,说道:“你帮我看看,学习委员和副班长分别是谁?” 祁逍听话翻看着课桌上的工作任务表,说道:“副班长是林一天,学习委员是邹小红…” 夏桑在黑板上写下了林一天和邹小红的名字。 很快,剧情点便触发了,室内广播传来了场外主持深沉的嗓音—— “恭喜玩家们完成人物关系图,体育器具室的门现在已经打开了。接下来,请每一个人分别走出房门,穿过走廊,去刚刚的体育器具室拿线索卡。”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单线任务要开启了。 “注意,一个人拿到线索卡回来之后,另一个人才能去。只有角色是cp的组合才允许两人一起去。” 按照大家平时玩恐怖密室的经验,这一段单线任务绝对会有npc出来吓人。 许茜没有拿到和祁逍的cp角色,这会儿便开始耍赖了:“反正我不去!说什么我都不去!” 祁逍看了看身边未发一言的夏桑,用对讲机询问主持人:“能不能两个女生都不做单线啊?” 对讲机嘈杂的电流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不可以。” 众人看了看夏桑,又看了看许茜。 祁逍对许茜道:“来之前就说了这个游戏会有单线,你也答应了,如果这会不去,我们只能提前结束游戏,大家钱就算白给了。” 许茜望了眼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嘟哝道:“我怎么知道这么恐怖,反正我绝对不会一个人走出去的,除非夏桑跟我换角色。” 于是大家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夏桑身上。 夏桑也不是轻易妥协的性格,便说道:“之前cp组合都定好了,角色确定之后,各自的隐藏任务也不一样,如果现在换角色,隐藏任务就暴露给对方了,最后还怎么缉凶?” 许茜说道:“哇,优等生跟我们的脑回路还真不一样,这种游戏,大家玩得开心就行了,谁还真当家庭作业似的、一板一眼去完成啊。” “如果大家都随便玩玩,那通不了关。”夏桑没有别的目的,今天是为了玩密室才来的,她当然要认真。 “说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你也不敢去做单线。”许茜撇着嘴,半开玩笑道:“再说,情侣才可以组cp,你俩是情侣吗?” “……” 当然不是。 一则还没到那份上;二则,她妈要是知道这件事,下周便会火速将祁逍的父母请到教务处“聊天喝茶”。 她不能让自己麻烦缠身。 许茜将自己的角色卡递到了夏桑面前,威胁道:“换不换,一句话咯,不换就坐实你俩在一起了。” 祁逍她这么骄纵,火气也冒了上来,说道:“既然玩不下去,那不玩了。” 夏桑却从祁逍包里摸出了角色卡,递给了胖子徐铭,说道:“徐铭,你和许茜组cp一起去拿线索吧。” 徐铭闻言,如临大赦,他刚刚一直在担心一个人做任务绷不住,现在拿到cp卡,重重地松了口气:“好好好!太好了,许茜,我们组队吧,我会保护你的!” 许茜翻了个白眼。 其实她更想和祁逍去做任务。 不过夏桑如此不好对付,她也只能作罢了。 徐铭带着许茜走出了房间,没一会儿,漆黑的楼道里便传来了两个人的连环尖叫声—— “啊!我草泥马啊啊啊!” “这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啊!走开!走开啊啊啊啊!”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 便在这时,祁逍凑近了夏桑耳朵,低声问道:“怕吗?” 夏桑感觉到少年落在她耳廓的温热气息,离远了些,说道:“有点。” 她真的怕死了,只是不想像许茜那样表现得太夸张。 “如果害怕的话,咱们可以马上叫停,不玩了。” 夏桑立刻道:“那不行。” 大家都是给了钱来玩密室的,如果因为她导致剧情不能推进,大家败兴而归,夏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她对祁逍说道:“反正只要想着NPC都是工作人员,就不害怕了。” “嗯。” 约莫五分钟之后,徐铭和许茜才狼狈地跑回来。 徐铭吓得面无人色,许茜直接要吓哭了。 祁逍问道:“这么久?路很远吗?” “楼道太黑了,啥都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往前走。”徐铭胖乎乎的身体倚靠着墙壁,捂着胸口喘粗气:“他们家的NPC,太特么绝了!我就没见过这种…跟自带特效似的!我的妈,吓得人肝胆俱裂!” “鬼什么样子的?” 祁逍还要多问,许茜扫了眼夏桑,故意说道:“你们自己出去看呗,剧透了还有什么意思。” 接下来,便轮到夏桑出门了。 她看着门外黑漆漆的一片,身体本能反应就是僵住,疯狂抗拒出门。 外面也太黑了吧! 身后,祁逍鼓励道:“小桑,别怕,NPC都是工作人员,不会伤害你的。” 夏桑点点头,走了出去。 门被许茜关上,最后一点房间的微光也消失了,她顷刻间便被走廊里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了。 夏桑心跳砰砰砰地狂跳着,又往前走了四五步,周围静得只剩她的呼吸。 她想到了小时候因为不会写作文、被妈妈关在地下室的小黑屋的场景。 小黑屋真的好黑好黑啊,黑暗中,不知有什么怪兽正伺机蛰伏。 年幼的夏桑被吓得哇哇大哭。 鬼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独。 因为妈妈说,成功的人永远是孤独的,而她希望她出人头地,成为社会上最冒尖的精英阶层。 她必须穿上盔甲,披荆斩棘,像个孤独的勇士。 夏桑抱住了膝盖,蹲了下来,不敢再往黑暗的更深处走了,小黑屋的噩梦顷刻间笼罩了她。 她不想…不想成为这样的勇士。 便在这时,走廊的灯光开始明明暗暗地闪烁了起来。 夏桑抬眸,只见一个穿白袍子、头发凌乱遮住了脸的“贞子”,伴随着灯光的骤亮骤暗,一会儿吊在天花板上,一会儿趴在左墙边,一会儿又蹿到了右墙上。 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TA离她越来越近。 夏桑目瞪口呆地望着TA,感觉呼吸都要窒息了。 然而,她转念一想,这只是个工作人员而已。 是的,工作人员!没什么好怕的! 她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相比于无边无际的漫长黑暗,她更情愿和NPC工作人员呆在一起。 于是,就在下一秒灯光亮起,“贞子”要和她来一波贴脸杀的时候,夏桑忽然牵起了TA的手。 手掌宽大而温暖,掌心有厚茧,并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砺。 但…好歹是有温度,绝对是人类的手! 她顿时松了口气,恳求道:“小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去隔壁拿一下线索卡,里面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他尝试着挣了一下,于是小姑娘十指和他紧紧扣在了一起。 “……” 监控室里,黄毛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贞子这一段渐进式贴脸杀的场景,是他们七夜探案馆最有口碑、为人称道的名场面。 全南溪市没有一家恐怖密室、能请到身手如此之好,可以在墙上飞檐走壁的NPC来扮鬼了。 周擒绝对是他们的王牌。 然而现在,他们的王牌NPC,却被一个小姑娘牵着手,生拉硬拽地拖着往黑暗的房间里走。 “我去!这什么情况。”黄毛坐直了身子,诧异地看着监控画面上发生的一切,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拿起对讲机,调到了周擒的耳麦频道:“擒哥,你是要吓唬她,怎么就…跟着她走啦?” 周擒感觉到女孩紧紧攥着的手,五根手指头宛如吸盘一般扒着他,扯都扯不开…… 他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作为专业NPC,他又不能开口说话,影响玩家的沉浸度。 只能任由女孩攥着他,来到体育器材室,拿了摆在桌上的线索卡。 回去的路上,夏桑用商量的语气对周擒道:“小姐姐,我现在还不能放你哦,不然你肯定要从后面吓我,说不定还要追我。” “……” “你陪我走到了门口,我再放你,好不好?” 说着,她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 周擒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她“挟持”成了人质了。 他只能陪着她,穿过了黑暗狭长的走廊,来到了房间门边。 祁逍立刻打开了房门,下一秒,夏桑感觉掌心一松,回头,贞子重新隐没在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祁逍担忧地询问:“怎么样!吓人吗,没有听到你尖叫,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夏桑摇了摇头,感觉着掌心残留的余温,说道:“那个贞子小姐姐,其实不吓人,超温柔。” 受困 “NPC小姐姐不吓人,超温柔。” 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成了周擒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滑铁卢,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沉着脸从暗门走出来,摘下了贞子头套,黄毛和监控室一帮人乐得都快升天了。 “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客人,哈哈哈。” “擒哥这还是第一次被女生牵手吧!” “还被当成姐姐了!” “也是第一次有女生用’温柔’来形容他。” “超温柔!超温柔!超温柔!哈哈哈哈哈哈,承包我一年的笑点。” 周擒一声不吭进了更衣间,快速脱下了”染血“的白袍道具服,穿上了宽松的黑裤,拿起挂钩上的衣服。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赤着上身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右手。 因为刚刚在墙上爬过了,手掌沾了灰,还有点脏。 他犹豫了几分种,接了洗手液搓了手。 尽管如此,刚刚被女孩紧紧牵手的触感,却还停留在掌心,就像一个虚无的影子,一直一直停留在他的手掌里。 周擒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相比于一般高中生而言,因为常年的锻炼和工作,他的体态更偏向于成熟雄性,麦色皮肤,寸寸肌肉都牵扯着力量。 这是周擒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脑子里蹦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不过下一秒,他便察觉到这样的想法过于可笑,随手拎了衣服,走出了更衣间。 …… 周擒一直在七夜工作室呆到晚上十点,接了四五场活儿,饶是他体力耐力俱佳,最后一场结束,身体肌肉也开始酸疼了。 他走到凌乱的柜台边,伸了个懒腰。 收工之后,明潇便开始给员工们发工资。 黄毛李诀半躺在沙发上,拿手机看着明潇给他的转账:“忙一天,才80啊,潇姐,生意这么好,不该加工资吗!” “生意好,跟你有几毛钱关系,人气不都是擒哥带来的吗。” 柜台边的明潇,一边记账一边转账:“你就坐在监控室拿着对讲机说话而已,又不是什么体力活,给你80都算多了。” 李诀哼哼唧唧表示抗议。 说着,周擒手机上也收到了一笔转账:200。 他默不作声地确认了转账,放下手机的同时,视线落在了桌台上的几张安全责任书。 其中一张,便是下午1:30场的《校夜惊魂》。 周擒的视线宛如羽毛般、轻而淡地扫了眼张牙舞爪的几个签名。 骤然间,周擒视线落在其中的一个名字上,感觉眼球仿佛被火星子给烫了一下。 那是带了点行楷的张扬风格,写着两个字——“祁逍。” 耳畔,又响起了父亲那宛如枯叶被碾碎的嗓音:“人有时候,就得认命。” 周擒的手,紧紧攥了拳头,回想起了那几个少年的模样。 现在的祁逍…比几年前又要自信而张扬许多。 而这些年,周擒也一直在说服自己,听从父亲的话,接受命运的摆布,选择当个识相的聪明人,不要以卵击石。 因此,他竟没能认出他来。 蹉跎的岁月也把心都磨得平滑了吗。 周擒视线侧移,又看到他旁边的另一个名字——夏桑。 字体文静而秀气,和祁逍的名字写在一起。 明潇注意到周擒宛如雕塑一般,死死盯着安全责任书看,她放下手机,问道:“周擒,看什么呢?” 周擒收敛了眸子里的锋芒,平静地说:“遇到个熟人。” “哟,今天的熟人还挺多的嘛。” 明潇坐在柜台的高脚椅上,关切地问他:“对了,今天太忙一直没来得及问,死缠烂打追你、结果出了意外那女生,最后怎么解决的。” 周围几个男孩都围拢了过来,关切地看着周擒。 周擒指尖随意地扣着一枚钢制打火机,说道:“校方的意思,想让我把这件事担下来,然后诚挚地跟受害人道歉,到时候看看是否能以我年龄为由,免除刑事,只担民事责任。” “放他娘的狗屁!”明潇激动地直接爆了粗:“那些流氓干的好事儿,凭什么赖在你身上!” 黄毛李诀说道:“那帮人家里背景深,之前来找擒哥,出手就是好几十万,喝…连收买带威胁的,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熟练着呢,让擒哥把这一切担下来。等受害者家人的怒气冲过去,再想办法保他。如果他拒绝的话,这件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最大的麻烦…是被害人女生好像有点因爱生恨的意思,反正是一口咬死了电话是擒哥打的。” “太欺负人了!”明潇忿忿道:“这帮人就这么不把法律放在眼里吗!” 周擒视线又落在了“祁逍”的名字上,眸底划过一丝冷意:“有些人生来什么都有,就算做错了事,也有人给他们兜底,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而没有做错事的人,却要接受惩罚。 这世界就这样。 明潇担忧地望向周擒:“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有本事就把老子弄死,我再也不会给人背黑锅了。” 周擒将那份签名的安全责任书对半撕开,顺手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离开了七夜探案馆。 垃圾桶里那份安全责任书,祁逍和夏桑的名字,正好被对半分开。 …… 麓景台是南溪市数一数二的高级小区,拥有几栋各方面来看都十分完美的现代大平层住宅。 高层的住户,几乎可以将整个南溪市尽收眼底,而另一面则是生态湖区,环境优雅。 几年前,为了夏桑的学业和覃女士上班方便,全家从市北郊区的别墅,搬入这栋大平层的住宅。 夏桑很喜欢这个家,因为厨房和客厅一体化,显得家里的空间通透明亮,装修也是现代简约风。 但是夏桑慢慢地发现,自从搬入了这栋现代的大平层住宅之后,家里…的确是越来越空荡荡了。 爸爸越来越少回家,妈妈独自在窗边抽烟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如此此时此刻,当她悄悄输入密码打开房门,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 她以为覃女士不在家,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进屋,换好了鞋,准备不动声色地猫回房间。 “现在几点了?” 忽如其来的质问。撕裂了房间的空寂宁静。 夏桑蓦地顿住脚,僵硬转头,看到覃女士竟然独自坐在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 手边的小茶几上放着小半杯红酒,倒映着窗外的霓虹。 “妈,你怎么不开灯啊!” 夏桑心虚地打开了壁灯,房间才重新敞亮了起来。 “我问你,现在几点了?”覃女士面露倦色,嗓音沙哑,语调平淡。 夏桑看了看手机:“九点。” “和朋友玩什么,玩这么久?”她半倚在单人沙发上,仍旧保持着平静的语调,但作为教务主任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夏桑深呼吸,说道:“下午玩了密室逃脱,然后又去吃了甜品,然后去抓了会儿娃娃,许茜她们太笨了,一只都没抓到。晚上在商城约了个饭,吃韩式烤肉,吃完又逛了会儿街。” “呵,安排得这么丰富又充实。”覃槿又问道:“谁组织的?” “是……” 祁逍的名字在她嘴边打了个圈儿,又吞咽下去了:“没人安排啊,出来玩儿不就是这些活动吗。” “具体有哪些人?” “就是许茜她们拉拉队的。” 覃槿冷笑了一下:“我倒不知道,你和拉拉队那些青春张扬的女孩子玩得这么好。” “难道我就应该每天泡在书堆里,安安静静当一个只会学习的工具吗?” 这话到嘴边了,但夏桑始终没敢说出来。 “除了拉拉队,还有篮球队的男生吧。”覃槿平静地说:“他们队长,那个叫祁逍的,不就喜欢组织这些活动?” 听到祁逍的名字,夏桑惊了惊,按捺着紧张的情绪,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温吞平静:“好像有他,不是很熟。” “你和他不熟吗,我听说他经常邀请你去看篮球赛。原来除了小提琴,你对篮球也感兴趣。” “但我没有去啊。”夏桑咬了咬牙,带着几分意气,说道:“而且我对小提琴也并不感兴趣,是你让我去学的,说培养优雅气质。” “少给我东拉西扯。”覃槿的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有些事我不说破,是给你情面!你以为那个祁逍是什么好东西?呵,校草,男神,你知道他家里给他兜了多少底……” “妈!”夏桑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放下了书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说了什么都没有!你能不能调查清楚了再质问我!” 此言一出,空气凝滞了几秒。 这是覃槿第一次看到温吞乖顺的女儿…发脾气。 夏桑发泄之后,又默默地捡起了书包,走回房间:“难怪爸爸不想……” 这话说了一半,终于还是被她强行吞了回去,改口道:“如果你们要离婚,其实不用拖到高考之后,知道这个事…也不会影响我高考。” 说完,她重重关上了房间门,将一切情绪的猛兽,阻挡在外。 心里仿佛被塞满了枯草,窒息而压抑,无处可逃。 …… 夏桑躺在床上,平复了心情,翻开了祁逍的微信头像,他的头像是乔丹签名款篮球。 听说是两年前家里人为了奖励他考入国重南溪一中,用足以在南溪市中心卖一套豪华别墅的价格,从美国给他拍回来的。 这篮球是他最喜欢的宝贝,从此以后,他的微信头都变成了这款签名篮球。 他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是今天下午去玩的那个娃娃机,花了接近两百块,结果一个娃娃都没抓起来—— “苦练技术,下次再战。” 底下评论里有几个班上的共同好友—— “逍哥竟然也沉迷于抓娃娃。” “为了谁,下次再战啊?” “楼上,小心发言啊,教务处警告。” 夏桑心情烦躁,也没给他点赞。 不过很快,祁逍便给她发了消息:“平安到家?” “嗯。” “我也到了,洗完了澡,开启疯狂赶作业模式。” 夏桑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好几秒,还是说道:“祁逍,我妈妈知道了。” “你妈妈知道什么?” “今天出去玩的事。” 祁逍发来一个斜眼坏笑的表情包:“那我完了。” “我看你一点也不害怕。” “我当然怕。” 夏桑心情烦躁,正要回复:“那以后不说话了。” 祁逍却发来了一句:“我只怕你挨骂,以后不和我说话了。” 夏桑看着那行短短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一缕温柔的风,吹拂着她寂静的世界。 覃女士越是这样,夏桑越是不想听她的话。 凭什么她的青春就必须是书本、作业和小提琴,凭什么她不能像许茜一样,打扮的漂漂亮亮、拥有很多朋友,人缘超好。 凭什么不可以有优秀的男生追她… 夏桑删掉了前一句话,然后说道:“睡了,晚安。” 祁逍:“对了,年末你的圣诞音乐会,我废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搞到一张门票了。【图片】” 夏桑:“!!!” 祁逍:“开心吗?” 夏桑:“我妈妈也会去,你千万不要出现!” 祁逍:“放心,我不会让她看到。” 夏桑:“我说真的,真的别来!” 祁逍:“我会想办法。” 夏桑:“……” …… 南溪的夜晚飘着几颗雨星子,带来了入秋的寒凉。 体校的少年们带着一股躁腾腾的热气,走进了全家便利店,买了汽水饮料和方便面。 周擒拿了几盒高钙纯牛奶,从柜台边的小盒子里拎了一枚橙味口香糖,然后摸出手机扫码结账。 明潇提议道:“明天你们又要回学校蹲号了,晚上去老船长酒吧坐一会儿啊。” 少年们连声答应:“潇老板请客,我们就去。” “瞧你们这出息。” “不去了。”周擒结账之后,告辞道:“作业还没写完。” “等等,我们有作业吗?” “咦?我们上过有作业的课吗?” 体校的男生们平时文化课基本上都翘掉了,基本上操场就是他们的“教室”。 然而周擒却是个例外,文化课他每节都回去,认真做笔记,认真回答了老师的提问,认真完成作业。 在十三中,不需要特别努力,他都能轻松地成为年级的No.1。 但周擒还是比这帮混小子努力太多了。 即便命就是这么烂,他还是…不甘心。 明潇能看出周擒心里的挣扎,如果不是不甘心,他也不会玩命一样地赚钱。 他想摆脱这种生活。 “你们都跟擒哥学学吧。”明潇戳了戳李诀脑袋上那一顶蓬松的黄毛:“努点力,争取早点把飞檐走壁的技能练出来,我也给你们提时薪!” “算了,我们还是不和擒哥抢饭碗了。” 周擒撕开牛奶袋,喝了口,说道:“抢我饭碗,前提是你们有这个本事。” “这太嚣张了!” 话虽是这样说,不过他们知道,周擒有嚣张的资本。 无论是智力还是体能,周擒都碾压他们太多太多了。 他是省队连续两年能选上的预备役苗子,却连续连年拒绝了省队,把一帮运动员给眼红得快滴血了。 前不久有个外国学者来十三中访问,连英语教研室的主任都不太能应付得来,一口傻瓜英语,冷汗直流。 最后还是班主任把周擒推荐出来,懒洋洋地揣兜出场,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翻车,没想到这小子开口就是纯正的英式英语,不仅担任翻译,全程和外国学者谈笑风生。 分分钟把一众愣头青体校生给看呆了。 就像游龙困于浅滩,谁都不知道像他这样的苗子,怎么会沦落到十三中来。 …… 男孩们嘻嘻哈哈地走出了便利店。 忽然,便利店的营业员像是认出了周擒,说道:“你好,请问你之前是帮一个小姑娘付了卫生巾的钱吗?” 周擒叼着牛奶袋回头,淡淡“昂”了声。 营业员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了一页留言纸:“那姑娘早上过来留了联系方式,说如果你再来的话,让你加她,她好把钱还你。” 告密 南溪市作为南方最有发展潜力的新一线城市,近些年往南向发展,南面的现代化高楼,拔地而起。 而最早发展起来…曾经作为市中心的北面,现在却成了老破小群聚地,道路狭窄拥堵,房屋建筑破旧,底层人口众多。 周擒的家,便在北面的火车站附近一个曲曲折折的胡同巷儿中。 从他家的窗户便能望见火车轨道,每天轰轰隆隆的火车驶过,房间就跟地震似的,抖个不停。 周擒的父亲放出来之后,工作丢了,在里面身体也拖垮了,做不了重活儿,现在利用自家一楼的小屋子,开了个副食店。 因为居民又杂又多,巷子又很深,副食店的生意也还不错。 周擒走进胡同巷里,鼻息间能嗅到泥土混合着油烟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就是永远的停滞。 这里仿佛被遗忘在时间之外,永无起色。 院门口拴在门口的一只黑狗,对他不住地摇尾巴。 他俯身摸了摸黑狗的头,然后进了屋,将装了牛奶的口袋放在柜台上。 老爸周顺平正在看电视,很老式的大头电视,约莫小柜子一般的尺寸,是他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电视里正在播放二人转相声。 “回来了。”他嗓音里带着一丝苍老和喑哑。 周擒将牛奶袋递到老爸面前,同时把三百块钱也递了过去。 周顺平自然地接了钱,叮嘱他道:“平时多把心思放在训练上,家里也不差这点钱,教练说你的篮球可以冲一下国家队。” 周擒却没应这句话,叮嘱道:“把牛奶喝了。” 周顺平看到牛奶袋,却说道:“家里就是开店的,买这个做什么?” “你架子上那些常温保存好几个月的牛奶,不新鲜了。”周擒语气平淡,说道:“这是冷冻的鲜牛奶,喝了对身体好。” “放着,放着明天喝。” “这玩意儿不经放。” 周擒看着老爸咬开了牛奶袋,喝了牛奶,这才罢休,回屋道:“晚上吃的什么?”?? “随便炒了几个小菜。” 周顺平在他进里屋几秒之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踉跄地冲了进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周擒已经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一个方形相框。 相框里的女人气质婉约柔美,虽然年纪看着并不算年轻了,但五官却极为协调,隐约能找到年轻时的惊艳感,身上这件淡蓝的连衣裙,勾勒着她优美的身体曲线。 周擒回头望了父亲一眼,眼底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只是留个念想…” 周顺平上前来夺相框,却还是晚了一步,周擒利落地砸了相框,另一只手扣响打火机,毫不犹豫地烧掉了照片。 照片里,母亲明媚的笑颜在他手里一点点化为灰烬,哪怕火焰烧到了手指头,他也毫无反应。 周顺平的心顿时滞住了,呼吸生疼。 “留什么念想。”周擒压抑着嗓音道:“当初我抱着她的腿,求她别走,说我长大了也一定会让她过好日子。她说等不了,也不相信,住在这种不见天日的破地方,她永远过不了想要的生活…” 周顺平蹲了下来,痛苦地抱着头:“别说了,你别说了。” 周擒袖下的手颤抖着,脚碾碎了地上的灰烬,用力抑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我都不想她了,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放下。” 终于,周顺平站了起来,瘦小的肩膀微微有些佝偻低垂,他哑声说:“看你这一身汗,你进去洗个澡,我去帮你把衣服洗了。” “不用,我自己会洗。” 周擒进了狭窄|逼仄的洗手间,打开冷水,转身发泄一般、朝着瓷砖墙壁猛击了一拳。 痛苦的回忆宛如过境的蝗虫,涌入他的脑海中,密不透风,将他的胸腔一点点填满,一点点窒息。 父亲刚进去半年,母亲便忍受不了这糟糕透顶的生活,选择离开。 那时候周擒已经十五岁了,平时挺开朗爱笑的大男孩,第一次抱着母亲的腿、在大雨中声嘶力竭地苦苦求她。 求她不要走,他不能没有妈妈。 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一个人没有了爸爸,又没有了妈妈,该怎么生活呢? 他甚至都感受不到绝望了,心慢慢变得木然。 从那以后,他宛如变了一个人,像个泥鳅一样玩命地往前冲,想要冲出这泥沼一般的生活。 他只能靠自己了。 …… 周擒洗了澡,穿了一件旧白T当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 他的外套已经被周顺平拿去洗了,摸出来的黑色钱夹搁在桌上。周擒打开钱夹,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白色纸条飞了出来,掉在桌上。 纸条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写着—— “为我昨天的不礼貌向你道歉,我的手机是:187XXXX2343,(微信同号),敬请添加,我把钱还给你,诚挚道谢并再次道歉。 ——一个冒昧又唐突的女生。 看得出来,她家教良好,也很在意别人的感受,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再遇见的陌生人。 想到她明艳乖顺的脸蛋,又想到了她身边的祁逍,似乎还没追上,跟个舔狗似的。 周擒心里那股早已被按捺的不甘和屈辱,再次冒了出来。 然而,转瞬即逝。 不甘又怎样,屈辱又怎样。 现实粗糙的生活就摆在眼前,他有什么资格想入非非。 周擒将纸条揉成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 周一早上的升起和晨练早会上,大家惊愕地看到,已经休假三周的宋清语,竟然回来了。 她穿着宽松的校服,戴着墨镜和口罩,打扮得跟明星出街似的。 后排贾蓁蓁和段时音低声议论道—— “不是说休学了吗?” “又回来了,是会继续上课吗?” “以后莫不是都这副打扮吧。” 夏桑知道宋清语为什么之前说休学,现在又会回来,全靠这两天覃女士在电话里给她家长做的思想工作—— “孩子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没必要办理休学。” “现在南溪一中的孩子们都在争分夺秒地往前冲,休学一年,课程耽误下来,到时候衔接不上,对孩子学业影响太大了。” “如果是心理问题,我们学校有最好的心理老师,可以对她进行辅导。” “高考是最重要的。” …… 在覃女士看来,前途和未来,能否出人头地,能否成为社会精英,比小孩快乐与否更重要。 宋清语的家长本来准备让孩子出国旅游一年,现在听覃槿这样说,顿时感觉到了孩子前途的迫在眉睫,毫不犹豫把宋清语推回了南溪一中的内卷大军。 宋清语经过夏桑身边时,摘下墨镜,眼神如刀子般狠狠地刮了她一下。 多半也是包含着对覃槿的恨意,让她周游世界的旅行计划泡汤了。 回教室开班会,班主任老何再度严肃重申了十三中的事情—— “如果让我看到或听到…本班同学和十三中的人接触,没有二话,直接收拾东西给我滚出火箭班!” “以后也不准议论宋清语的事!” “高三了,你们都给我仔细着!” …… 虽然班主任不让班上同学议论宋清语,但女孩们的八卦哪里禁得住。 下课后,贾蓁蓁便和段时音兴致勃勃地讨论了起来。 “那几个流氓抓没抓啊?” “听说有一个还是本市地产大鳄的儿子,路子广着呢,我估计够呛,顶多教育一下得了,又没出事儿。” “不能吧,宋清语的家世也很硬啊!怎么能吃得下这个哑巴亏?” 贾蓁蓁意味深长地说:“肯定要有人出来顶锅,估摸着,宋清语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位…怕是要被推出来挡子弹了。” “你说周擒啊?” 听到“周擒”这个名字,本来无心加入话题的夏桑抬起了头:“不是说他什么都没做吗,凭什么出来背黑锅?” 段时音道:“也不能说什么都没做,宋清语是被他的电话引到酒吧去的嘛。” “可电话是别人冒名的呀。” 贾蓁蓁义正严词道:“这就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怎么都要负责吧。” “那太不公平了。”夏桑摇头:“没这种道理,法律也不会判的。” 段时音“嘶”了一声,说道:“其实这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只有当事人知道,周擒否认打了电话,但宋清语一口咬死电话就是他打的啊,还说声音也是他,这…谁说得清楚嘛!” “别瞎猜了。”夏桑说道:“相信警方会给出公正的调查。” 便在这时,夏桑手机里接到了祁逍的短信。 她朝着讲台边左右护法的位置望了眼,祁逍倚着桌子,对她扬了扬下颌。 夏桑划开手机,祁逍问她:“和你闺蜜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入神。” 夏桑回道:“这么近,需要发短信吗?” “说实话,我怀疑你身边有你妈妈安插的’眼线’,所以最好小心些。” “!!!” “就你这么单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夏桑看了眼贾蓁蓁和段时音,俩姑娘还在津津有味地聊着宋清语的事情。 其实那天约密室的事情,她也有过疑惑,为什么妈妈对她的行踪和祁逍的事情,了如指掌。 篮球队和拉拉队的男孩女孩们性格挺叛逆,也是《高中生行为准则》的忠实反叛者,应该不会去当覃女士的眼线。 那么恐怖密室的事,便只有贾蓁蓁和段时音知道了。 不会…是她们中的一个告的密吧! 夏桑无法接受,这俩高中以来就是“铁三角”的闺蜜,会有一个人去当覃女士的眼线! 她不太相信祁逍的推测。 手机又震了震,祁逍道:“这周六,我们有一场和十三中的篮球赛。” “老何不是才说了…不让和十三中…” 祁逍毫不在意地说:“要是什么都听他的,生活多无聊。” “可…” “只是打比赛,又不做什么,放心,没事的。” “好吧。” “你不来给我加油吗?” 夏桑:“加油。【微笑】” 祁逍又补了条消息:“相信我,十三中没老师们威胁的那么…可怕。” 看到这话,夏桑想起了那天在便利店遇到的疤痕少年。 其实事后,她也很懊悔,检讨自己不该戴有色眼镜看人。 也许,真的没那么可怕。 夏桑想到覃槿对她的“专制统治”,越发不想顺着她的意思来,于是应道:“好吧,我会来。” 祁逍:“【耶】” 祁逍:“对了,篮球赛这事儿风险挺大,你就不要告诉身边任何人了。” 夏桑看了看面前的段时音和贾蓁蓁,顿了顿,回道—— “好。” 偶遇 虽然南溪一中的老师们将十三中形容得如此不堪,但事实上,作为全省最大的体育苗子培养基地,十三中倒也出了不少拔尖的体育人才,在各大国际国内体育赛事上拿奖。 不久之前的奥运会,十三中培养了六枚金牌运动员,现在横幅都还挂在校园入门的林荫大道上,还没撤呢。 十三中特别两极分化,优秀拔尖的学生,便特别优秀; 而成绩太差走投无路、只能通过体考升学的吊车尾混混,也多如牛毛,成天抽烟打架不干人事。 所以十三中总体风评便很糟糕。 夏桑走在十三中校园里,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但是后来她发现,十三中的校园和南溪一中的校园其实没什么差别,同学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笑笑闹闹,氛围都很正常。 并没有一中同学想象的那种...随处可见的校园暴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当然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十三中男多女少,校园里到处都是男孩青春躁动的荷尔蒙,骑摩托的、骑自行车的,还有骑在人家脖子上打闹的......随处可以听见笑声和骂声。 夏桑在左绕右拐的林荫路上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找错了两个体育馆,一路边走边打听,终于找到了祁逍跟她说的圆顶篮球馆。 篮球赛已经开始了,夏桑一入场便能感觉到场子里欢腾热闹的气氛。 十三中同学们对体育有无比的热情,所以这样的球赛,场馆里座无虚席。 难怪祁逍他们宁可冒着风险来十三中打比赛呢,这要是搁一中,估摸着场馆里就只有寥寥无几的学生。 一中的同学对比赛兴趣不大,就连春秋运动会,他们都不爱参与,宁可窝在教室里上自习。 夏桑挤进喧嚣沸腾的人群中,摸索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空位。 祁逍穿着火红的篮球服,奔跑在球场上,一边运球,一边指挥着队友们的走位和攻防。 篮球场上奔跑的时刻,永远是少年们的高光时刻。 夏桑其实很羡慕他们,不管是挥汗如雨的男生们,还是青春洋溢的拉拉队,他们每天毫无顾忌、张扬恣肆的生活,都是她想要而不可得的。 夏桑望向篮球架下的比分牌。 出乎她意料的是,两边比分很焦灼,十三中是专业的体校,但祁逍的球队竟和他们打得不相上下、比分接近! 有点厉害啊。 夏桑心情沸腾了起来,不住地对赛场大喊:“加油呀!一中加油!” 周围都是十三中的应援,只有夏桑一个人喊“一中加油”。 赛场上的祁逍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绽开了笑意。 周围不少人,都顺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望了过来,看到了夏桑。 女孩眼中露出了歆羡之意。 祁逍的颜值,即便是在帅哥如云的十三中,也绝对算是特别惹眼的那种了。 夏桑看着中场时间快到了,于是走出了体育馆,朝着对面生活区的校园超市走了过去,想给队员们买几瓶气泡水。 …… 李诀找了大半个校园,终于在教学楼下的一棵银杏树旁望见了周擒。 他正躺在生锈的铁质花园椅上,几缕斑驳的阳光照着他的脸,不知道在那儿躺了多久,身上还铺了几片银杏叶, 李诀走到他面前,弯腰俯身望着他,笑眯眯道—— “您老人家休息够了吗?” 卫衣帽子盖着周擒的额,他薄薄的眼皮耷着,手里拎着一片秋黄的银杏叶,对着阳光,眯着眼睛观察树叶脉络:“跪安。” 李诀用书包打了打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说道:“您老人家可行行好!咱们和一中那帮小学鸡的篮球赛,裤衩都快输没了!” 周擒懒懒散散道:“篮球队刚被省队捡走一批好苗子,留下来的都是些杂毛,被吊打很正常。” “人家省队教练亲自过来,不就为了劝你入省队吗,连着拒了人家两年,你没看到咱秦教那脸色……啧,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不去。”周擒懒懒道:“我要上文化课。” “……” 李诀有时候是真不懂周擒,他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硬邦邦的手臂:“哥们,你不会是想通过文化课考上大学吧?” 周擒:“显然,我的实力已经超出了这个水平。” “对啊,秦教都说,你这体能和天赋…将来绝对是国家队预备役啊,你还考什么破大学呢!” 周擒抬起眸子,懒懒扫他一眼,正色道:“当个有文化的运动员。” “哈哈哈哈哈。” 李诀还没笑完,就被周擒一脚踹了出去:“有事说事,没事别打扰老子午休。” “强哥他们让我来的,请你去体育馆救救场,不然下半场再被一中那帮小学鸡吊打,这脸可丢大发了。” “不去。”周擒毫不犹豫地拒绝:“跟一帮小孩有什么玩的。” 还要为今天晚上密室npc兼职保存体力。 他起身朝着超市走了过去。 “给我带瓶红牛!”身后,李诀冲他喊了声。 周擒扬了扬手,没答应也没拒绝,走进超市,径直来到了饮品货架边。 体院的超市饮品架有一般都是各种功能型饮料,不过周擒偏不喜欢这类能让人兴奋的能量饮料。 他讨厌心跳加速的失衡感。 周擒随手抽走了一瓶柠檬气泡水,货架的间隙间,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庞。 女孩皮肤白皙如缎,眸子如水墨点染,嘴唇是自然的胭脂色,宛如桃夭。 她眸子垂下,正认认真真地挑选着饮料。 周擒的视线也情不自禁地随着货架对面女孩的移动而流连着。 一眼还不够,两眼也不够…周擒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一直走到了货架的尽头。 目光焦灼在了她的脸上,宛如贪婪的兽。 心跳失重。 是他最讨厌的感觉。 夏桑似乎也对满货架的功能型饮料有所不满,秀气的淡眉微蹙着,寻找着正常的果汁饮料。 便在她转过这面货架的时候,忽然,一瓶柠檬味的气泡水递了过来,正好就是她想要找的口味。 夏桑惊喜地抬头,然后看到了周擒。 他随意地戴着连衣的帽子,帽檐遮住了灯光,将他英俊的眉眼…以及那道显眼的疤痕都埋入阴影中,显出下颌曲线的流畅锋利,缀着淡青的茬子。 他再度扬了扬手里的气泡水,提示那是给她的。 夏桑连忙接了过来,寒暄道:“是你呀!” “嗯。” 周擒淡淡应了声,又从货架上去下一瓶相同口味的气泡水,说道:“十三中不都是洪水猛兽,你也敢来?” 夏桑有点不好意思,歉疚地笑着:“之前是我不好,不该那样没礼貌。” 周擒倒也没理会她的道歉,拿了饮料转身去柜台边结账。 夏桑匆匆拿了好几瓶水,追了上来,对他说道:“我请你吧,就当谢谢那天你帮我买…那个。” “行啊。”周擒转身又从货架边取了一包白兔奶糖。 夏桑大方地说:“你还要买什么,尽管拿哦。” 周擒嘴角露出淡笑,对营业员说:“来包万宝路。” “……” 夏桑见他买烟,连忙道:“这不行,我不能给你买烟。” “嫌贵啊?” “不是钱的问题,是抽烟不好。” 夏桑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管这么多,但她从小所受的都是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的教育,像抽烟这种事,她本能就很抗拒。 周擒玩味的眸子宛如蛛网般纠缠着她,看得她面颊发烫,猜测他肯定也觉得自己像个圣母白莲花似的。 夏桑摆摆手,低声说道:“算了算了,你买吧。” 说完,她便摸出手机,点出了付款二维码。 没想到二维码跳转了半晌,最后显示【没有网络信号,请稍候再试】。 夏桑不断点击重试,急得脸都红了。 身边,周擒忽然俯身过来,看着她的手机,附在耳畔道:“这超市信号差,iphone基本别想用网。” 夏桑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弄得耳根痒痒的,往前走了一步,说道:“那这里有wifi吗?” 说话间,周擒的老款手机已经伸了过来,【叮】的一下,扫了码,不仅自己付了款,还把她的气泡水钱也付了。 夏桑看着少年离开的洒脱背影,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帮她付款。 “加个微信吧。”她加快步伐追了上去:“我把钱转给你!” “算了,没几个钱。” 周擒还是之前那句话。 “虽然钱不多,但还是加一个吧。”夏桑追着他,不依不饶道:“这钱我肯定是要还你的!” 周擒忽然顿住脚步,小姑娘没能及时刹住车,直接跟他撞了个满怀。 “唔!” 在她踉跄着后仰的时候,周擒拎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虽然拎衣领…这绝对是一个很不客气的冒犯行为,但偏偏让他做来,反而有种强势的侵占感。 他的气场,太强大了。 “想加我微信的女孩有很多,又让我花钱、又要追着加微信的,你倒是第一个。” 夏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屏住了呼吸。 近距离才看清那道疤痕,浅浅淡淡,几乎快要和麦色的皮肤融为一体了,但因为断了眉,所以显出几分狠戾。 夏桑听见自己用很细、很微小的嗓音道:“你...误会了。” 周擒松开了她,顺手很自然地给她理了理衣领,岔开话题道:“不是乖乖女吗,怎么不听老师的话,跑到十三中来?” “谁说我是…” 夏桑本能地想反驳,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她是不是乖乖女、好学生,其实对面前这个男人都无关紧要。 “我来看球赛啊。”小姑娘指了指对面的球场馆:“今天我们学校和你们学校有一场,我特意来看的。” 周擒眼底似乎有点喜色,问道:“你喜欢篮球吗?” “喜欢啊。” “我打得还不错。” “少吹牛啦。”夏桑并不相信,反驳道:“十三中篮球打的最好的队员,现在都在体育馆比赛呢,你连参赛资格都没有,还说自己打得好。” 周擒听到她都已经开始损他了,心情更是愉悦起来:“我是候补成员,想参赛,随时可以过去。” “那你肯定打不过我们学校的篮球队,我刚刚出来的时候,你们的主力都落后我们校队十多分了。” “这么惨?” 夏桑用力点头:“是啊,所以别叫我们小学鸡啦!” 周擒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被面前这小姑娘逗得心情前所未有地愉快。 他发现自己真的喜欢和她聊天,甚至是享受这个过程,大概也是从来没有和她这样的乖乖女接触过。 不记得已经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你们学校本来就是小学鸡。” “才不是,还说我,你才戴有色眼镜看人呢。” “那看来我们两个学校,的确需要再相互多了解一下对方。” 周擒已经摸出了手机,却听到女孩惊呼了一声—— “遭了!中场不知道过没有,聊天都聊忘了时间!” 说着,她忙里忙慌地对周擒挥手道别:“拜拜,我先回去咯!” 周擒看着女孩宛如小麻雀般蹦哒着朝体育馆跑去的背影,只好又关掉了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还钱 周擒盯着女孩的背影看了许久,一回身,便撞上了李诀质疑的目光,眼神里写满了“你不对劲”。 周擒一巴掌将他脑袋推开:“走路不出声,下次给潇姐说贞子的活儿给你来干。” 李诀双手落到周擒嘴角,拉开了一道笑脸的弧形:“擒哥,你知不知道肌肉是有记忆的,你现在嘴角肌肉都还没回过来呢,老实交代,谁让你笑的这么开心。” 周擒推开他的手,懒得解释。 李诀跟在他身后,说道:“而且根本不是我走路没声儿,我老远都在叫你了,是你自己搁这儿灵魂出窍。” 俩人一路拌着嘴,走进了体育馆。 现在是中场时间,比分已经被一中拉远了,十三中这波惨败,让主场的观众们也是无精打采、意兴阑珊。 幸好这只是学生们私底下组织的比赛。 要是让学校里那几个脾气暴躁的篮球教练知道,他们体育名校的篮球赛,竟然输给了隔壁南溪一中,恐怕接下来半年都别想又好日子过了。 ……. 夏桑来到球场边的休息区,将气泡水分发给篮球队的小子们。 因为今天是十三中主场,十三中这边当然早早准备好了水和补充体力的巧克力,一中这边“物资短缺”,可怜兮兮的。 夏桑的及时应援,让男生们感动得“泪流满面”,“夏姐夏爷祖宗奶奶”都喊出来了。 祁逍起身迎上来,有些骄傲地对她说:“比分现在很悬殊,他们追不上来了。” “很厉害啊。”夏桑也递了一瓶气泡水递给了他。 祁逍扬起下颌,咕噜咕噜地喝了一通。 “你就别去观众区了。”祁逍拉着她来到休息区长椅边:“观众区鱼龙混杂,你就坐在这里,安全一点,等会打完也别瞎跑,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唱歌,庆祝一下。” 夏桑看看周围,随口问道:“许茜她们拉拉队没来吗?” “她们不乐意来。”祁逍坐在她身边,笑着说:“我发现你最近对许茜特别关注啊,怎么,吃醋了?” “呵。” “呵什么呵,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祁逍注意到她卫衣连帽里装了什么东西,摸着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把东西从她帽子里取出来,发现是一包白兔奶糖。 夏桑想起,这白兔奶糖不是刚刚周擒买的吗,怎么跑到她的帽兜里去了? “我帽子里还有什么?” 祁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摸出一片银杏叶,夏桑接过叶子,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便在这时,中场结束的口哨吹响了,祁逍起身笑问道:“上场了,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够了。” …… 球场对面观众席的周擒,脸上残留的那点儿肌肉记忆,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夏桑和祁逍坐在一起,关系似乎还不错。 嫉妒,宛如丝丝缕缕的细线,一点点将他的心缠绕。 被困住了。 李诀也注意到了周擒目光所及之处,说道:“喝,这不是上周来密室玩那女孩吗,有缘啊,这都能遇见。” 周擒没有应他,他又自顾自地感叹道:“妈的,看到他们,我都想找个女朋友谈恋爱了!要入秋了,手冷脚冷啊!” 周擒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冷道:“想要女人自己去找,别搁我这儿发骚。” 李诀诧异地望向周擒,他眉下的那条疤,显出了几分戾气。 “擒哥,刚刚不还阳光灿烂的吗,川剧变脸都没你这速度。” 说话间,周擒已经站起身,朝着场下走去。 “去哪儿啊?” “上场。” 说完,他扔掉了手里的空饮料瓶,瓶子落入垃圾桶,把垃圾桶震得叮咚响。 李诀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刚刚不是不上吗,怎么这会儿又要上了?” …… 周擒这一上场,体育馆原本已经死气沉沉的气氛,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夏桑身后好几个女生直接站起来,扯着嗓子开始尖叫—— “啊啊啊啊!我男朋友来了!” “稳了!这把绝对赢了!” “男朋友一来,十三中绝对逆风翻盘了啊!” “周擒,这场结束我们就去结婚吧!” “不好意思,年龄没到,法律不让结婚。” 夏桑发现,身后好几个呐喊尖叫的女生,喊的男朋友都是同一个名字—— ”周擒。” 夏桑好奇地从一群黑色球服的男生中寻找她们口中的周擒,那个熟悉的面孔以及…他眉下浅淡的伤疤。 是他! 夏桑攥着白兔奶糖的手紧了紧。 她和贾蓁蓁她们聊了这么多天的八卦“男主角”,竟然已经和她见过了好几面! 夏桑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知道宋清语事件的真相到底怎样,但周擒这个名字,在一中女生眼里,已经成了危险的代名词。 很快,球场上的局势便容不得夏桑再想入非非了。 因为周擒上场不到五分钟,进了三颗球,而且都是三分线外的投篮! 他好像一共也只投了三颗球,每一颗,都稳稳地命中了篮筐。 比分差距一下子缩短了不少。 场馆里观众欢呼着“周擒”这两个字,几乎快要掀翻天花板了。 周擒在十三中的人气,不是盖的,女生们的尖叫声快把夏桑耳朵都震聋了。 从他这般高涨的人气就能看得出来,他刚刚没有吹牛,他的篮球是真的打得非常好! 祁逍有些沉不住气了,跑过去阻截周擒。 他皮肤很白,火红色的篮球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炽热明艳。而周擒的皮肤跟他比起来,是更深的小麦黄,黑球服让他的气质下沉了不少。 俩人同框,便是明显的男孩与男人的差别。 在周擒面前,祁逍原本引以为豪的球技,顿时就没眼看了,不止一次被周擒的假动作骗过去,而且体力耐力都跟不上他,跳起来也盖不住,几次在他手里丢了球。 比分追平,然后又拉开了新一轮的逆差。 祁逍被打得有点丧气了,眼底自信的光芒也顿时消散无形。 夏桑看得心口有点吃紧,在一中的男孩们小跑着经过休息区的时候,她站起来给他们加油—— “一中加油!祁逍也加油!” 祁逍望了夏桑一眼,然后对她做出了比心的手势。 周擒看着他们失神的瞬间,便被周围的人给夺了球,然后三步上篮,一中得分! “好样的!徐铭好样的!”祁逍激动地喊了声:“大家稳住,不要自乱阵脚!” 一中的士气仿佛也被这一颗进球给鼓舞了,开始对周擒严防死守。 周擒撑着膝盖,轻微地喘息着,又望向了休息区的夏桑。 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里那种微痒,又漫了上来。 她就像一抹影子落在他心里,淡淡的,却也抹不掉。 其实根本不熟。 但因为祁逍,周擒心里藏了很多年、自己逼得自己都快忘记了的不甘和屈辱,瞬间涌了上来。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他的! 周擒默了几秒,然后低吼了一声,开始发狠地运球了。 他冲击力和爆发力相当强,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拦得住他。 进球!进球!进球! 场馆里,观众们的嗓子都快要喊哑了! 和现在的他比起来,刚刚上场那十多分钟,简直就跟玩儿似的。 现在他才真正开始发挥水平了! 他打球非常狠,力道也很大,又一波起跳的大灌篮,把篮板扣得哐哐作响。 鲜活恣肆的青春,伴随着少年不加掩饰的怒意,将整个场子都燃了起来! 连场下的李诀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很少看到周擒有这样的爆发时刻,一场连教练都没有的野生篮球赛。 至于吗!? 后半场的比分差距,被周擒一己之力拉到了四十分,简直可以说是把一中按在地上摩擦吊打。 祁逍筋疲力尽、大口地喘息着,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不仅仅是输掉一场篮球赛,后面这一轮势不可挡的碾压,几乎直接摧毁了他的自信心。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打篮球了。 结束的哨声响起,两边比分差距是63分。 或许是雄性生物之间某种微妙的荷尔蒙感应,在周擒抬着下颌,轻蔑地扫向祁逍的那一刻,祁逍明显感觉到他根本不是冲篮球赛。 他就是冲他来的! “妈的!” 祁逍骤然暴怒了起来,冲动之下,手里的篮球猛地砸向了周擒。 周擒反应迅速,推开了身边一个凑上来给他送水的拉拉队妹子,一拳将篮球扣翻在地。 拉拉队妹子惊恐地捂住嘴,要不是刚刚周擒那一推,飞来的篮球直接能把她撞出脑震荡吧! 这颗明显挑架的篮球,瞬间把两队刚刚在赛场上积压的怒气引了出来,十三中男生们上前推搡起了祁逍—— “小学鸡输了球就打人是吧!” “你叫谁小学鸡!” “叫你们怎么了,输球又输人,真给你们一中长脸啊,辣鸡。” 两边没吵两句嘴,便撸袖子动手了。 祁逍生生挨了好几记拳头,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揍的,反正乱拳横飞。 因为这里是十三中主场,加入“战局”的男生越来越多,一中篮球队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赢他们。 夏桑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走向,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得想摸出手机报警了。 但是即便报警,警察还没来,估摸着祁逍就会被这帮人给揍出毛病来。 她顾不得什么,跟着冲进了混乱的人群中,拉扯着劝架——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 “教练来了!” “主任校长来啦!还打!” “谁让你过来的!”祁逍见到夏桑冲过来,惊得失了魂,忙不迭地护着她,想把她推出去:“快走开,快退出去啊!” 周擒冷冷地看着他们,擦掉了嘴角的一丝血迹,不觉荒唐地笑了下:“够了,都他妈给我住手。” 他这一喝,十三中的男生们纷纷停了手,但剑拔弩张的气氛还在,彼此咒骂着对方。 祁逍紧张地护着夏桑,此刻心里也升起了几分懊悔,不该带了夏桑过来,却还这么冲动地首先挑起战火。 “出了篮球馆,这事儿就算完。”周擒不客气地将脚下的篮球踢出去,篮球滚到了祁逍脚边:“就算被捅到学校去,嘴巴也给我管严实了。” 校内打架,不管是南溪一中,还是十三中,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是十三中,很有可能会被记过,直接影响未来的体育生涯。 黄毛李诀还有些悻悻的,不太服气:“明明就是这帮菜鸡先动的手!” “叫谁菜鸡呢!” “说的就是你,以后他妈别来十三中了!” 周擒推开了李诀,抬起头,略带嘲讽地望向了祁逍:“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输不起。” 听到这句话,祁逍猛地望向了周擒,恍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颤了颤,露出几分讶异与惊愕。 周擒懒得再接他的视线,最后望了他怀中的夏桑一眼,擦掉嘴角的血迹,转身离开了篮球场。 他的背影逆着光,走进了大片火烧云缭绕的夕阳暮色中。 …… 从十三中校门走出来,暮色也渐渐沉了下去,华灯初上的大街,车流如织。 夏桑脸色很难看。 祁逍很愧疚,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明知道你也在,我还没控制住脾气。” “万一闹大就完了,老何当初怎么说的,你有可能会被开除!” 知晓了她原来只是在担心这个,祁逍松了口气,说道:“放心,桑桑,没人敢开除我,老何也不行。” “你别太嚣张了。”夏桑道:“我妈才不会管你家里怎样,她就很严厉,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的。” “好好好。”祁逍妥协道:“你也别生气了。” 夏桑其实有点懊悔和覃槿赌气跑到十三中来,她望向了等在校门口的篮球队员们,说道:“你跟他们去吃饭吧。” “我先送你回去。” “不了不了不了。”她一键三连拒,说道:“你哥们都等着呢,而且你送我回去,太容易被我妈撞见了。” “那行,我走了!” “嗯。” 夏桑目送他打车离开了,这才转身朝麓景台小区走去。 她不准备打车,步行回去约莫需要半个小时。 她宁可晚点回去。 走过一个街口的转角,夏桑看到了倚在电线杆边的周擒。 他还穿着黑色的篮球衫,胳膊肘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很有力量感。 经过刚刚下半场的爆发式比赛,此时他的气质…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所以即便他就是“周擒”,夏桑也没有觉得多害怕。 他好像是故意在等她,左手一开一合地扣着打火机盖。 夏桑脚步顿了顿,还是决定不理他了。 就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周擒忽然将那款老式的智能手机提到她面前—— 是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夏桑防备地问:“做什么?” 周擒带着淤青的嘴角提了提—— “还钱。” 误会 周擒身旁的霓虹灯闪了两下,亮了,霓虹光将他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淡紫的边。 夏桑视线在他脸上停驻了两秒,然后不自然地移开,摸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问道:“我要还你多少钱?” “卫生巾,三十;水,五块。”周擒面无表情地报价。 夏桑顿了一下,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却不说了,于是她提醒:“还有一包白兔奶糖。” “那个,算我的。” “不用。” 夏桑一共给他转了四十块,但他并没有马上接收,而是反问道:“怎么,打了你男朋友,记仇了?”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周擒看着小姑娘冷淡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拉长了调子:“哦,因为周擒…是流氓。” 说出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 暮色一点点黯了下去。 “我不知道周擒是什么人,也无意评判什么。”夏桑垂着眼睑,说道:“这跟我没有关系。” 说完,她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离开了。 周擒随意踢开了脚下的一颗碎石子。 他想着,这近乎被摧毁殆尽的人生,至少还要赢一把,不仅仅是刚刚那场篮球赛…… 他抬眸,目光黏腻在了她纤瘦的背影上。 他还要…赢更多。 夏桑过了一个红绿灯,回头望向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周擒:“不要跟着我了,干嘛跟着呀!” “送你回去,天都黑了。”周擒的嗓音,宛若一截被风吹散的烟灰。 “才不要你送呢。”夏桑指了指他淤青的嘴角:“你都流血了,自己去买个创可贴吧,别跟着我了!” 周擒淤青的唇角提了提:“陪我去买个创可贴。” “我不去。” 周擒走到她面前,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扫过她,半开玩笑道:“你不去,我就到你们学校告状。” “告什么状?” “我被你们篮球队打了。”他指了指唇角淤青:“证据都还在,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带着一股子坏劲儿。 夏桑还是陪着周擒进了一家药店,嘴里细声嘟囔着:“小学生吗,还告状,小学生现在都不告状了。” 周擒也没回嘴,单手揣兜里,来到了创可贴药架前,望着琳琅满目的创可贴,说道:“桑桑,帮我选一个。” “你乱叫什么!” 周擒笑了,舌尖加重了语气,叫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滋味:“桑桑。” 夏桑的心就像被一片鹅毛轻轻拂过,禁不住地颤栗了一下。 之前也不少次听到祁逍叫这两个字,但从未有过这种脊梁骨蹿激灵的感觉。 周擒也是点到即止,手指扫过一排创可贴:“帮我选一盒。” 夏桑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了,随手拿了一盒云南白药的创可贴递给了他。 周擒拿着创可贴去收银台结账,夏桑忽然打开二维码抢先付了款,说道:“今天是祁逍先动的手,算我代他道歉了,他在我们学校比赛常赢,没受过这种挫败,有点冲动了。” 她眼神很诚恳,也是真心诚意地道歉。 但周擒知道,这样的道歉,只是不想让他把这件事捅出去,让球队受处分。 他撕开创可贴,冷笑了一下:“挺心疼你男朋友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夏桑一再分辩道:“你别胡说了。” “都那样了,还不是男朋友?” 夏桑固执地解释道:“哪样啊。” “你不知道他在追你吗?” “知道啊。”夏桑有些置气地说:“我好好一女孩,不能被人追吗!谁规定长得漂亮才可以绿茶,我不可以吗!” 周擒听着她坦率的自白,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夏桑不解地望着他:“什么?” 周擒伸手,很不客气地挑起了她的下颌,打量着她明艳的脸庞:“你如果真要当绿茶,天底下,只怕没几个男人逃得出你的手掌心。” 他也一样。 “……” 夏桑知道这是恭维的话,但他的动作却很冒犯。 她退后了两步,避开了他。 心脏宛若风箱,鼓噪着…呼呼作响。 周擒眼角噙了笑,说道:“把手伸出来。” “干嘛?” “让你伸出来就伸出来,费什么话。” 夏桑撇撇嘴,伸出了左手。 他不客气地拍开她的左手:“另一只。” 她右手伸出来,便被周擒一把握住了。 夏桑本能地想要缩回来,却没想到,他用力一翻,然后将刚刚撕开的创可贴,贴在了她右手腕破皮的伤口处。 刚刚混乱中,夏桑阻拦十三中的男生,无意间,手腕也不知道被他们身上什么锋利的东西给硌着了。 女孩皮肤白皙娇嫩,轻擦而过便破了皮,混乱中没什么感觉,走出校门才觉得隐隐的刺疼。 周擒给她的擦伤处贴了创可贴,还用手摁了一下,确保妥当。 “走了。” 他果真说到做到,买了创可贴,就不再跟着她,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了霓虹闪烁的街尽头。 夏桑的手腕处,还残留着他最后按压那一下的触感,像一道影子,印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手腕的伤,刚刚就连祁逍都没注意到,她不知道周擒是怎样看到的。 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看到。 * 祁逍还是天真了,以为只要队友不说,他们在十三中打篮球的事情就不会被老师知道。 而事实上,老师们总有自己的渠道。 教务处办公室,覃女士拉开了厚重的鹅黄窗帘,让阳光透过树梢照射进来。 回身倚在桌边,她拿出手机刷了起来,泡好了枸杞红枣茶,只喝了一口,水杯便被她重重嗑在桌上。 办公室里另一个帮着整理资料的女同学头皮一紧,不动声色地挪着步子,准备离开。 “你去帮我把夏桑叫过来。”覃女士的嗓音就像蒙了一层冰碴子。 “好。”女生战战兢兢地出了门,礼貌地将门带上。 “等下。”覃女士又叫住了她,似乎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你帮我把1班的班主任何老师叫过来。” …… 下课后,作为学习委员的夏桑挨桌收取了随堂考试卷,收到祁逍桌边的时候,祁逍扬了扬卷子,笑着说:“把你的卷子给我。” “不能抄。”夏桑义正严词道:“不会做的,我可以给你讲。” “不抄。”祁逍对她张开腿,大咧咧地坐着:“把你的卷子给我吧。” 夏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将自己的试卷递给了他。 祁逍将她的试卷展开,然后将自己的试卷和她的放在了一起,折叠好之后交给她。 “……” 夏桑说道:“你是小朋友吗?” “我倒希望快点长大……” 话音未落,有男生将半个脑袋伸进窗户,冲祁逍喊了句:“逍哥,老何让你去办公室!” “快上课了,课间我再去。” “老何说,立刻!马上,now!”男生露出恬不知耻的坏笑:“这一波至少八级愤怒,你要有心理准备。” 祁逍懒洋洋地走出了教室,下节课是英语,整整一节课,他都没有回来。 夏桑不禁有些忐忑。 终于,在课间时分,祁逍沉着脸走进了教室,看着脸色非常郁闷。 都不用夏桑去问他,身边就有一帮篮球队的哥们拥了上来,追问道—— “逍哥,怎么了?” “老何找你说了这么久,什么事啊?” “不严重吧。” 祁逍沉声道:“篮球队禁了,接下来大半年,别想打球了。” “草!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说禁就禁啊!” “总得有个理由吧!” 便在这时,许茜她们拉拉队也是闻风来到了一班教室门口:“怎么回事儿啊?听说逍哥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训了一节课。” 祁逍出门接水,回来之后倚在走廊边,冷声道:“十三中打球的事被知道了。” “难怪呢。”许茜高声道:“我听说,今天女魔头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把老何叫去训了好一顿,多半就是为这事儿。” 说着,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坐在窗边的夏桑—— “女魔头这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吧,这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啊。” 胖子徐铭摸摸后脑勺:“这次比赛瞒得很紧啊!除了队里的几个人,就只有…” 说着,他也看了夏桑一眼,不过马上就移开了,对祁逍说:“逍哥,何老师有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鬼晓得。”祁逍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动了肝火。 许茜趁此机会,索性径直走到窗边,很不客气地敲了敲。 夏桑打开了教室窗户,隔着防盗栏,坦坦荡荡与她对视。 “夏桑,我们和十三中篮球赛的事,除了队里的人,现场就只有你去了,这才过一两天呢,老师就知道了,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夏桑眸光清澈:“我不清楚何老师为什么会知道。” “这很难让人信服啊。”许茜抱着手臂,阴阳怪气地说道:“自从你和篮球队走近之后,队里什么事儿,你妈妈都了如指掌。” “够了!” 祁逍走过来,很不客气拉开了许茜:“你乱猜什么,这件事跟夏桑没关系。” “你怎么知道就没关系!她妈妈就是教务主任,肯定是她告的密!像她这种人畜无害的小绵羊,是最有可能反咬一口的!” 许茜话音未落,祁逍手里的保温杯已经砸在了她脚边,溅出来的沸水,让许茜踉跄着后退,险些摔跤。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祁逍。 祁逍从来云淡风轻,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让周围的朋友差点忘记了,祁逍的脾气…其实并不好。 “我最后说一句,这事跟夏桑没关系。”祁逍冷着脸,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利斧凿出来的:“你再敢这样对她这样不客气,我让你滚出南溪一中。”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人都被震悚到了,包括夏桑。 她看到祁逍的表情,眼神里是非常笃定的威慑,没有绝对的自信是说不出这句话的。 他让许茜滚出南溪一中,他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夏桑不知道。 但许茜显然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从来没有被男生凶过,更没在同学面前这般丢过人,她眼睛红了一圈,转身跑下了楼梯。 夏桑看着祁逍冷戾的眼神,只觉得陌生,像太阳收敛了照在他身上的光,渐渐露出了晦暗的底色。 附近 夏桑和祁逍顺着放学的人流,走在出校门的林荫道上。 祁逍推着Nicolai的蓝色山地车,夏桑则步行在他身边。 其实他们可以像朋友一样随意地聊天说话,但今天,夏桑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仿佛一切都无从说起。 祁逍打破了沉默,说道:“你要是讨厌许茜的话,以后我们少和拉拉队接触,反正篮球队也禁赛了,以后没太多机会一起玩。” “不喜欢她,也谈不上讨厌。”夏桑拎着书包肩带,低头看着他自行车的铝合金泛着很有质感的光:“没必要影响你的圈子,徐铭他们挺喜欢和许茜玩。” “那你别生我的气。” “没有啊,你想多了。” 祁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从刚刚到现在,短短不过几个小时,他感觉自己和夏桑之间好像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你觉得会是谁说的呢?”夏桑问他:“我真的谁也没告诉,段时音和蓁蓁她们,我都没讲。” 祁逍脸色沉了沉,几乎是不经考虑地说出两个字:“周擒。” 夏桑微微一惊。 这个名字是他绝对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祁逍会如此笃定这件事是周擒做的。 “为什么你觉得是他?” 祁逍推着车,视线下移,落在自行车把手上,久久不语,似乎想到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恨不得我…” 话音未落,仿佛是觉察到不合适,他及时收住了话头,含糊地说道:“那天我们都打起来了,他出于报复的心理,让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也有可能。” 夏桑其实不太认同他的话,闷闷说:“其实哪有不透风的墙,即便篮球队的人不说,当时现场还有那么多观众呢,所以这件事就当一个教训吧,以后别再违纪了。” “嗯,听你的。”祁逍又变回了温顺的小奶狗模样,对夏桑道:“禁半年篮球赛还算宽大处理了,就怕老何让我离开1班,转别的班去。” 夏桑惊呼:“这么严重吗?” “他之前说过,要是我们和十三中的人接触,就离开他的班级。” 夏桑面露忧色:“应该只是吓唬大家的吧。” “谁知道,不过也没什么。”祁逍轻松地耸耸肩:“只要我不想走,就算是老何,也没有办法。” 夏桑知道祁逍家世很好,甚至可以说,他和学校里绝大多数同学…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大概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吧。 走出校门,人群渐渐散了,夏桑跟祁逍道了别,两人走相反的方向回家。 夏桑思绪有些纷乱,经过热闹的小吃街,径直走进了街口那家生意很好的奶茶店,找到墙角的位置坐下来。 她打开手机微信,下滑了几列之后找到了周擒的微信。 想问问他,是否知道这件事。 信息编辑了很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语句。 其实一切都只是祁逍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一口咬定就是他告的密。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他,又能怎样呢。 夏桑去问了也没用,告都告了,不管他承不承认,都没有实际的意义了。 夏桑叼着吸管,喝了一口冰奶茶,然后删掉了刚刚准备询问的文字。 便在这时,她耳边出现一道低沉有磁性嗓音—— “删了又打,打了又删,你到底想给我发什么?” 夏桑差点被奶茶呛着,惊悚地回头,迎上了周擒冷峻而锐利的侧脸。 他薄薄的眼皮垂着,目光还覆在她的手机屏幕上,透着一股子坏劲儿。 她手机屏幕上还留着刚刚没删干净的几个字—— “周擒,我有话要问你…” 夏桑尴尬地一下子盖住了手机,回头看到那天便利店遇到的几个男生,包括黄毛李诀。 他们吊儿郎当坐在她背后的卡座位置上,不怀好意、却又并不冒犯地对她嬉笑着。 因为十三中和南溪一中其实只有一街之隔,两个学校共享一条美食街,所以奶茶店里市场也会有十三中的学生光顾。 周擒肌肉流畅的手肘随意地搁在椅背上,和她距离隔的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力。 “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说。” “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你把那天…” 夏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又扫了眼他身后的那帮哥们,意识到不能这样去问,如果误会了周擒,这几个男生肯定会大发雷霆。 “我想问你…”她指了指他还有些淤青的嘴角:“你的伤好了吗。” 周擒一眼就看出小姑娘转了话锋,但他没有戳穿,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样的关心都让他受用。 他舔了舔唇角,目光不依不饶地勾着她,问牛答马道:“我没有告密,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 “……” 周擒一把将她的手机拎过来,打开首页的微博,随手点开了【附近的人】这一栏,说道:“你们竟然以为,你不说我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你们来十三中打过球了?” 夏桑愣愣地看着【附近的人】,最热门的一条消息,就是十三中和一中的那场看球赛,图文并茂,甚至连剑拔弩张的打架场面都被拍下来了。 她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照片里。 夏桑脑子嗡嗡作响,这才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她妈妈平时吃饭的时候,都会刷微博啊!她还以为她在看社会新闻呢。 难怪,随便学校什么屁大点儿事,老师们全都掌握着。 同学们总是猜测,覃女士在他们身边安插了各种眼线。 殊不知,就是因为他们屁大点事都要发个微博,还特别喜欢带上“南溪一中”的定位,这又何须大费周章地安插“眼线”呢。 夏桑看了周擒一眼,周擒坦然地将手机归还给她。 想到刚刚祁逍斩钉截铁说是周擒告的密,她忽然觉得,整个学校的智商…都被面前这男人给碾压了。 她抓起手机,红着脸,逃也似的匆匆跑开了:“回家了,拜拜!” 周擒那几个哥们终于前合后仰地笑了起来—— “擒哥,我就说你怎么好端端走在路上,忽然要喝奶茶这种娘娘唧唧的东西,原来看到熟人了啊。” “这女孩是有点乖嘞。” “什么有点乖,太特么乖了!” “看着冒冒失失,不太聪明的样子。” 前面的周擒都没说什么,任他们插科打诨,只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才淡淡应了声:“等你们文化课过200分了再来说这话。” “喝,怎么擒哥还护上了。”李诀揉了揉头上这一窝黄毛,眯着眼睛说:“那丫头,不是名花有主了吗?” 周擒懒怠地偏过头,目光扫向了落地窗外渐行渐远的那抹倩影,喃了声:“又怎样。” …… 夏桑回到家,看到门外的鞋柜里,多了一双男士的黑皮鞋。 她匆匆进屋,便看到穿了白色衬衣的父亲坐在餐桌上,领带松松散散,拿着手机看股票方面的资讯。 夏且安今年四十五岁,身材却保持得很好,挺正笔直,丝毫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感,样貌也清隽英俊。 他经营着一家势头还不错的证券公司,所以夏桑家虽然比不上祁逍那种豪门世家,但也算富裕优渥,比下有余。 “爸,你回来了。”夏桑放下书包,也坐在了餐桌上,心情还算愉悦。 “小桑,最近怎么样?”夏且安在女儿面前,展露了少有的笑颜,摸了摸她的脸蛋:“看着瘦了,学习压力很大吗?” “还好。”夏桑说道:“不是很累。” 覃槿将蒸鱼和白灼虾端上桌,冷嘲道:“都多久没回来了,难怪连女儿瘦了都看得出来。” 夏且安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公司要求的出差,没有办法。” “你都是公司的一把手了,谁还能要求你出差。”覃槿也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话。 夏且安便不再言语,也不想和她争辩。 夏桑低头默默扒饭,也不讲话了。 沉默着吃了会儿饭,覃槿又问道:“是一个人出差吗?” “当然不是。”夏且安道:“是一整个团队,去美国那边谈上市的事情。” “你那个刚毕业的年轻小助理,也去了?” “砰”的一声,夏且安将筷子重重搁在了桌上。 夏桑心脏一颤,用恳求的眼神望向了夏且安。 夏且安收到女儿的眼神,强忍着脾气,平复了一会儿,决定岔开话题,问夏桑道:“乖乖,最近成绩怎么样?” “上次月考在年级第八名。” “下滑了,我记得上个学期你不是考了第五名吗?” “唔…竞争对手太凶残了。” 夏且安慈爱地给她剥了一块白灼虾,递到碗里:“没事,争取下次冲上去。” “南溪一中的头部学生,谁不是争分夺秒、你追我赶。”覃槿冷声道:“就她,成天想入非非,谁知道在搞什么。” 夏桑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没有回应她的话。 夏且安道:“你不要给孩子这么大的压力,努力了就行了。你这样会压抑她的天性,现在有那么多孩子得抑郁症,我不希望小桑不开心。” “哟,我管孩子的时候,你在外面风流潇洒。现在你回来,好人全让你演了,我成了压抑小孩的女魔头。” “你讲不讲道理,我难得回来一次,是不是连话都不能说了!” “你难得回来一次,孩子也不管,回来一句话就把我之前的努力全部推翻,你管过她吗?你真的关心她吗!” “不可理喻!” …… “爸爸妈妈,我吃好了。”夏桑放下了筷子,回身区去沙发边拎了书包:“回去写作业了。” 说完,她大步流星走回房间,将一切的埋怨、嫌弃、怨怼…全部关在门外。 她走到桌边,从木质纸巾盒里抽出纸巾,开始一条条地撕扯,这是她唯一排解压力的方式。 很快,桌上堆了一大团撕成了碎条的纸巾,夏桑将这些纸团进垃圾桶,然后坐到了飘窗上,看着窗外皎洁明净的月光。 很快,他听到爸爸妈妈回房间关门的声音,似乎是不想打扰她学习,回卧室吵去了。 但吵骂的声音还是很清晰—— “她有现在的成绩都是我在督促!我每天管了学校里那帮不省心的小孩,回家还要操心她!你这爸爸当得可真轻松啊。” “难道我没管孩子吗,每次我要管她的时候,都会被你打断。覃槿,你就像个固执的暴君,管又管不好,又要把一切权力都握在手里!” “我哪里做错了,我培养她出人头地,远离社会底层,接触更优秀的阶层,过更优渥的生活,这有错吗!” “你考虑过她真的快乐吗!” “想轻松快乐,就准备一辈子平庸!” 所有争吵的话题都在围绕着她展开,这让夏桑感觉到一阵阵窒息的压力,仿佛父母婚姻的不幸,全是她造成的。 她成了罪魁祸首。 夏桑给自己戴上了降噪耳机,开始播放躁动的摇滚乐,一边听歌,一边打开了数学练习册。 没写几个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草稿纸上,一颗,两颗… 她用袖子擦掉眼泪,然后摸出了手机,拼命想转移注意力,刷刷微博朋友圈。 这时候,她注意到周擒好像换头像了。 之前他的头像是一团黑色,就像黑夜里化不开的浓雾。 而现在,他头像好像变成了一只阳光灿烂的狗。 夏桑被这只狗吸引,于是点开了他头像放大了看。 的确是一只狗,不过不是网上的狗狗图片,而是一只坐在墙角、脏兮兮,却咧嘴“微笑”的田园犬。 这田园犬的体态还挺英俊,是看家护院的狗。 夏桑的头像是小区的流浪狸花猫,所以周擒忽然换了田园犬的头像,乍一看还有点像情侣头像。 夏桑顺手点进他朋友圈,朋友圈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设置三天可见,应该就是不发朋友圈那种人。 她听到隔壁吵骂声似乎消停了些,于是退出了周擒的朋友圈,却没想到,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屏幕上横出一句话—— 【我拍了拍“周擒”。】 拒绝 【我拍了拍“周擒”。】 夏桑抱着手机跳到床上,“嗷”地叫了声。 不过好在,周擒并没有恢复她任何消息,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她莫名其妙的“拍一拍”。 夏桑松了口气,觉得微信的这项功能,真的是蠢爆了。 如果研发者想不出新功能来开发,其实可以不用什么都不做,省得搞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功能,让人尴尬。 隔壁的吵架声已经消弭了,夏桑不知道爸爸妈妈此时此刻是如何的相对沉默,她也不愿意去多想。 写完了家庭作业已经快十二点了,她匆匆洗了个澡,没有洗头,想着明天早上再起来洗吧,现在只想钻进被窝好好地睡一觉。 便在即将入梦的朦胧间,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看到微信横出来一条消息,来自于周擒—— “你在看我朋友圈?” “……” 夏桑一下子被激醒了,赶紧坐起身,说道:“没有,不小心碰到了!” “哦。” 周擒似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夏桑看了看右上角的时间,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她出于社交礼貌,问道:“你还在熬夜学习吗?” “谁都像你啊,乖乖女。”周擒走进更衣室,脱了上衣,指尖快速地编辑道:“刚刚从密室出来。” “咦,你也喜欢玩密室吗,这么晚还在玩?”夏桑看了看窗外浓郁的夜色:“这都快一点了了。” 周擒擦掉了脸上惨白如鬼的妆容,活动了一下疲倦的手臂,骨骼咔咔作响,他回道:”晚上玩,比较有感觉。” 夏桑给他发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包。 更衣室外,明潇的声音传来:“周擒,今天的钱我给你结算了,查收一下。” 他应了声:“昂。” 手机里,接到了明潇转过来的200块酬劳。 周擒确认了转账之后,点进和夏桑的聊天对话框,说道:“明天请你喝奶茶。” “不要了。”夏桑下意识地拒绝:“我们放学晚。” 周擒走出七夜探案馆,站在萧瑟如刀的秋风中,拇指在顿了顿,然后回了一个字:“嗯。” 夏桑:“睡觉啦!” “嗯。” 他犹豫了很久,删掉了“晚安”两个字。 ……. 两天后,周擒被请到不知涉足过了多少次的教务处。 教务处窗台的那盆绿萝已经保持着常年青绿。 教务处有两个人,一个是很熟悉的主任赵晖老师,另一个男人模样很陌生,穿着能够象征他身份的高级定制tony burch西装,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坐在会客的黑皮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袅袅的清茶。 赵晖见周擒进来,连忙拉着他,走到了西装男人的面前,说道:“介绍一下,这是吴杰的小叔叔,你叫他吴叔叔就好了。” 吴杰便是冒充他把宋清语骗到酒吧来的主犯之一,听说家里很有背景,平日里在学校像螃蟹一样横着走。 他是周擒班上的同学,不过平时没什么联系,话都没说几句。 不过有几次,宋清语来十三中篮球馆找周擒,想和他单独聊聊。 一开始周擒态度还算平和,不过后来宋清语紧追不放把他弄烦了,也没再给好脸色,吴杰那时候便扮好人站出来说话,让周擒对女孩子温柔点。 周擒懒得理他。 谁知道后来他会纠结一帮小弟…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周擒大概也能猜到吴杰叔叔的来意,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默然地站着。? 赵晖搓着手,说道:“周擒啊,吴叔叔百忙之中抽身过来,也是有事要和你谈的,我把办公室让给你们,你们慢慢聊,我等会儿再过来。” 说完,教务主任赵晖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西装男人和周擒对视了一眼,缓缓打开了黑色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支票,然后从桌上笔筒里取出一支笔,说道:“开个价吧,多少钱,你才愿意把这件事顶下来。” 周擒侧过来,发出一声轻笑,眼底满是不屑。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男人懒懒道:“你们家开了个小副食店,挣不到什么钱,听说你爸还进过局子。” 这句话,让周擒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意。 “你呢,平时在搞兼职,也赚得不多,平时挺努力,成绩在十三中名列前茅。” “把我家底调查得挺清楚。” 西装男人随意地倚着沙发靠背,指尖折叠着那张支票,好似随意地把玩摆布别人的命运一般:“周擒,你看,这么努力,将来兴许能考个不错的体育大学,即便运气好进了国家队,年薪也不会拿很多。” 说话间,他指尖弹飞了笔盖,随手在那张支票上落下了一排“零”,然后将支票递到他面前:“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数字,是你这样的人奋斗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的数字。” 周擒目光下敛,看到支票上的一串零,也没有细数,随手捡了起来:“的确是让人不能拒绝的数字。” 男人早已料到,像他这种底层出身的小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只怕心里早已经乐翻了吧。 “算你小子运气不错。”西装男人站起身,做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这件事顶下来,就说电话是你用我侄子的手机打的,事儿也是你谋划指使的,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 周擒侧了侧身子,避开了他的手,然后将支票举到他眼前,“滋咧”一声,撕成了两半。 “当我傻啊。”他不客气地将支票扔在了西装男人脸上,嘴角浮起了一丝凛冽的冷笑:“我收了这笔钱,承认是主谋,法庭上你转身就可以说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敲诈吴杰。这样一来,吴杰便成了受害人。” 西装男人蓦然间变了脸色。 他没想到这么一个高中生,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智,把他和律师商量了半个月、商量出来的结果给全盘拆穿了。 男人看着周擒,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像你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生来就是给你们当垫脚石的,是吧。”周擒踩着那张支票,冷笑道:“既然调查了我的家庭,怎么不把功课做完整,好好查查我爸当年是怎么进去的,换个更新颖的路数,也许我真的会动心。” 说完,他踢开了脚下的半张支票,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搓着手焦急等待的教务主任徐晖,看见周擒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正要说话,周擒径直与他错身而过,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 体育课上,段时音和贾蓁蓁俩人热火朝天地打网球,阳光照在她们的脸上,脸蛋红扑扑的,额上蒸起了热雾。 “夏桑,下一个换你上。”贾蓁蓁微胖的脸蛋滚落了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摆手道:“我真不行了!” “我去器材室给你们再拿些网球过来。” 夏桑找了个辄,逃之夭夭。 她身体不好不坏,不是那种特能运动的女孩,但也不算柔弱,没病没灾,除了每个月姨妈期会疼得死去活来。 覃槿总是在她耳边叨叨,让她每天都要保持锻炼,有了好身体,才能更好地投入学习。 夏桑知道,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锻炼身体是为了学习,每天保持良好的营养也是为了学习,就好像她生下她就是为了让她学习一样。 呼吸、心跳、血液的流动…都是为了学习。 夏桑心里隐隐起了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叛逆心,她开始厌恶锻炼,甚至厌恶好好吃饭,厌恶一切覃女士让她做的事情。 即便是祁逍有几次想要教她打球,她也是兴致缺缺。 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悠哉信步地朝着体育器材室走去,微信消息里,周擒还横在最近联系人的第一栏。 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夏桑顺手点进右上角的省略号,准备删掉他的微信。 便在这时,听到体育器材室里传来几个女孩说笑谈天的声音—— “清语,那晚给你打电话的人,真的是周擒啊?” “当然是他。”宋清语特别笃定地说:“如果不是听到他的声音,我才不会去呢,我又不傻。” “警方都说了他人没在现场,也没和吴杰那帮人勾结,是清白的。” “清白个屁!”宋清语嗓音略微尖锐,啐了一声:“他骨子里就是坏,故意把我骗过去,好把我卖给他那帮狐朋狗友,他自己倒摘得干净,哼。” 夏桑走进体育器材室,从网球篓里选了几个青色的网球。 宋清语并没有注意到她,还在高谈阔论:“虽然他没有实际参与,但是他比吴杰那帮人更坏!你们最好离他远点。” 有女孩问道:“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把你骗过去,他有什么好处啊?” “吴杰有钱啊,他那种一穷二白的家世,想抱人家大腿呗!”宋清语继续说道:“我听说他爸就蹲过监狱,他能是什么好货色?贫穷滋生犯罪啊,那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干。” 夏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回头说了一句:“他这么不堪,你为什么还要追他?” 宋清语望向了夏桑。 因为覃女士的事情,她对夏桑也有了成见,又听夏桑这般拆台,于是很不客气地回道:“我承认我当初是瞎了眼,只觉得他长得好看,没想到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她意味深长地冷嘲道:“听说某些人也是外貌协会,跟我们学校什么草走得挺近嘛,当心可别落得比我还惨的下场。” 夏桑也听出宋清语对她的敌意,她懒得和她争辩什么,拿了网球径直走出了体育器材室。 身后,宋清语捏着嗓子,继续说道:“反正这件事,我爸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都会付出代价,周擒也别想逃。” 夏桑摸出手机,看着横在她消息栏里的那个黄狗头像的男人。 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也没有能力调查真相,或者贸然相信哪一方的说辞。 这和她也没有关系。 只是出于女孩对女孩的了解,她感觉宋清语刚刚的那股子情绪,与其说是受害人愤怒的控诉,其实更像是自尊受挫之后的…不甘心。 夏桑看着手机里那个对着她微笑的大黑狗,指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删除”。 薄荷 莫拉艺术中心位于高新区的东湖畔,建筑极具设计感,顶部呈白色的波纹状,宛如静静躺在湖畔的一枚贝壳。 艺术中心的每一层都有课外兴趣班,钢琴、大提琴小提琴、绘画、游泳、儿童编程…… 这里的学生小到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大到大学生,都来这里进行兴趣的培养与提升。 艺术中心顶层便要冷清很多,这里是单独的私教教室,少有学生涉足。 私教的费用比兴趣班要高昂许多,这里的学生普遍水平已经朝着专业化发展了,甚至有不少已经拿过了国际国内大奖。 小提琴教室三面落地窗,一面墙壁上摆放着世界名画,偌大空旷的房间里摆放着几株半人高的绿植,环境幽雅。 夏桑闭着眼睛,优雅地拉奏着旦尼库的《云雀》,上下指的颤音极为娴熟,曲调欢快而明净。 有几个穿着打扮高调张扬的英俊少年路过教室,被琴声吸引,也忍不住驻足落地窗边,观望了许久。 耀眼的灯光下,女孩清美的五官宛如墨色山水,伴随着小提琴乐曲进入高潮部分,带出了她气质里的那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忽然,落地窗帘被人拉上了,阻隔了少年们痴愣愣的视线。 许茜一只手拎着小提琴,随手拉上了落地窗帘,转身的时候,不免翻了个白眼。 整个教室,只有她和夏桑两名学生。 正中间穿着小香风外套、烫卷发的女人,就是国内闻名的小提琴教师——韩熙。 她闭着眼睛,倾听着夏桑演奏的乐曲。 不愧是极有经验的名师,她听出了夏桑技巧娴熟的曲调中隐藏的心绪不宁,于是扬了扬手,打断了她的演奏—— “夏桑,你在想什么?” 夏桑放下了枫木小提琴,漆黑的眸子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被老师抓包的惶恐。 她敷衍道:“圣诞节的莫拉音乐会,可能有点紧张。” “放松心态,就当平日的练习就好了。” 虽然韩熙这样安慰她,但她知道,那种高规格的演出,怎么可能当成平日里的练习。 能在莫拉音乐会上与著名乐团合奏交响曲,哪怕仅是其中短短十分钟的演出,便已经是艺术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韩熙手底下天赋出众的学生不在少数,她是经过了层层的挑选和考核,才选定了夏桑。 无论是韩熙,还是覃槿,都对夏桑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在音乐会上出彩发光。 尤其是覃槿,格外看重这场演出,每天都会叮着夏桑的练习。 但越是这样,夏桑便越觉得透不气起来。 她真的快要窒息了。 那种感觉,就像落入了大海中,被一股又一股浪潮席卷,只能拼命地游,拼命地游,一旦停下来,就会立刻被吞没…… 夏桑垂着眼睑,看着手上的枫木小提琴,说道:“韩老师,圣诞的音乐会,有替补吗?” 听到这话,韩熙惊了惊:“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也不是,就随便问问。” 夏桑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只是心里发慌,梗得慌。 她当然不想参加音乐会,她根本找不到喜欢小提琴的理由。 因为覃槿,甚至有些厌恶手上那个价值不菲、陪伴了她十多年的小提琴。 “夏桑,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老师,我们一起来解决。” 夏桑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困境,没有任何人能够解决。 终于,熬过了私教的时间,夏桑背着琴缓步走出了教室,她知道,韩熙老师正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和许茜乘坐同一部电梯下楼。 电梯是半开放式的观光电梯,可以看到楼下园区的露天篮球场上,有不少家长带着自家的小孩来参加篮球训练。 夏桑甚至出现了幻觉,感觉这些小孩变成了一个个提线木偶,在家长的操纵下,僵硬地奔跑在篮球场上。 一个小孩摔倒了,家长立刻操纵提线,让小孩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奔跑。 “叮”,电梯停在了一楼,她身后的许茜加快步伐走出电梯,故意撞了她一下,带着她往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没见过这么作的。” 她经过她时,很轻地喃了这一句。 夏桑稳住了身形,望向了许茜。 她对夏桑的讨厌,在眼底写得明明白白。 或许是压抑和隐忍得太久了,夏桑咬咬牙,加快步伐追上去,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用力抵撞在艺术大厅的廊柱上。 “你干嘛!”许茜吃了一惊,没想到一贯温吞的夏桑会忽然暴起,她用力挣了一下,竟没有挣开。 廊柱的表面是光滑的镜子,夏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了。 “你要是想参加音乐会,大可以去韩老师那里争取,倒也不必搁我这儿搞小动作。”她看着许茜,一字一顿道:“只怕,你没有这个实力。” 许茜咬牙道:“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在祁逍面前,你不是挺乖觉温顺的吗!敢不敢让他们看看你这泼妇的样子。” 夏桑道:“在人前,你不也挺女神的吗,敢不敢让他们看看女神这嫉妒的嘴脸?” 许茜简直要被夏桑气疯了! 便在这时,电梯门再一次打开,韩熙老师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师再见。”夏桑和许茜同时整理好了仪容,对韩熙礼貌地道别。 “快些回家呀,不要在路上耽误,注意安全。” “嗯。” 韩熙走了之后,许茜讪讪地望了夏桑一眼,理理衣领,转身离开了。 教训了许茜一顿,夏桑心里仍旧是堵着,不想回家,慢悠悠地走出了艺术中心大楼。 莫拉艺术中心园区非常大,周围有好些个运动场,网球场、小型足球场、街舞区、篮球场……这些场馆都不开放公众运动,全是培训班。 家长们也很乐于把孩子送到这些体育培训班来,一方面让孩子培养兴趣,另一方面也可以锻炼身体,尤其是有专业的教练带着,不会让孩子受伤。 篮球场上奔跑的孩子,从身板体型就能看出来,全是小学生,穿着花花绿绿宛如贴纸的球服。 不过,在这帮小孩中,夏桑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周擒仍旧是穿着那日篮球赛那件黑色的球服,在高照灯的强光之下,他的五官显得格外深邃而立体,脖颈修长,脉络分明,隐约可见冷淡的锁骨线。 他鹤立鸡群地站在一群小孩中,手上拎着篮球,教着他们投篮的姿势,神色倦懒,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爱心,懒洋洋的,但是每次示范投篮竟然能命中。 小孩子也发出阵阵惊呼,崇拜地追着他,奶声奶气地叫他“周老师”。 夏桑注意到,周围不少带小孩的年轻妈妈,视线好像也没有放在自家小孩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这位英俊出色的篮球教练。 他吹了几声口哨,给小孩们分了组,让他们两两展开攻防。 擦汗的片刻,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夏桑。 女孩穿着非常学院派的休闲小西装上衣,下面是深灰裙,黑靴配长筒袜,勾勒着她优雅的气质。 头发深黑如绸,与她冷白的皮肤相得益彰,越发显得五官明艳动人。 周擒的视线只如浮光掠影般扫了她一眼,便立刻移开了。 身后有小男孩向他求教如何拍球,他便微微弯下腰,作出拍球的示范动作。 夏桑看着他面无表情教小孩的样子,竟也看得出了神。 他没有看她,但他每一次动作,似乎都会对着她。 每一个神情,嘴角绽开冷淡的笑,仿佛都在勾着她。 夏桑不禁想到宋清语的那番话—— “贫穷滋生犯罪啊,那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干。” 他的模样…的确长得挺犯罪。 夏桑在脑海里勾勒着、想象着,如果没有额上这道疤,不知道他会惊艳多少女孩的青春。 不知过了多久,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来,夏桑身边的家长纷纷走向篮球场,接了自己的小孩离开。 周擒走到篮球架下,拎了自己的黑书包,单肩背着,朝着夏桑的方向走了过来。 夏桑心头一惊,赶紧混入人群,转身离开。 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关系,似乎没有再继续接触的必要。 走了几步之后,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他还望着她的方向,却不再朝她走来了。 站在篮筐下,路灯照着他拉长的影子,越发显得孤零。 夏桑犹豫几秒,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走向他,主动打了招呼:“周擒,你在这里当老师啊。” 周擒没有立刻回答,低头点了根烟,斜睨了她一眼。 她刚刚纠结的心事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无所遁藏。 周擒抱着篮球,宛如一阵轻风似的绕过了她身侧,懒声道:“算不上老师,兼职而已。” 风里带来一阵薄荷草的味道。 “看到了,你在教小朋友。” 他没回应,篮球在他指尖随意地转了个花式。 这个花式的旋转,祁逍之前练了很久,都总不成功,但是在他做起来,却像拿筷子夹菜一样轻松。 夏桑看了会儿,便收回了视线,说道:“我在这里上课,刚刚路过,就看到你了。” “知道。”他嘴角翘了起来:“你看了我四十多分钟。” 夏桑却是惊骇,看了看手表的时间,距离她小提琴下课的时间,的确过了四十分钟了! 她都不知道时间过得这么快。 “学习压力有点大。”夏桑耳根微烫,窘迫地找补道:“刚刚出着神,不知不觉就……” “看我就看我,扯什么学习压力。”周擒说话间,随手将篮球扔进了身边的球框里:“我又不收费。” “不是的…” 夏桑话还没说完,却见他轻轻将篮球扔给了她:“压力这么大,稍微运动一下?” “不了,我不会打球,也不想…” 这男人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跑远了对她扬扬手:“桑桑,球传给我。” “……” 公车 “桑桑,球传给我。” 少年站在三分线外,对她扬了扬手。 夏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小提琴盒,抱着球走到篮球场上,生硬地将球扔给了周擒。 她手臂没力气,篮球只扔了不到一半的距离,便滚落在了地上。 周擒歪着头看着她:“你这也太弱了!” “我本来就不会。” 夏桑兴致缺缺,沮丧地说:“我从来没有摸过篮球。” “你男朋友篮球队的,竟然不带你玩?”说话间,他捡起球,起跳一个三分,进框。 “那不是我男朋友。”夏桑不耐烦道:“我不想再解释了!” “行。”周擒带球小跑到她身边,将篮球温柔地扔了过去:“他不带你玩,我教你。” “我本来就不想学。”夏桑捧着球,闷声道:“我对这个没兴趣。” “那你兴趣是什么?”周擒望了眼立在篮球架边的小提琴:“拉琴?” “也不。”夏桑下意识地否决掉。 他抱着手臂睨着她,看出了小姑娘藏进骨子里的叛逆,眼底多出了几分玩味:“来玩一下。” 夏桑又要拒绝,周擒却夺过了她手里的球,顺便从她身边掠了过去,带着挑衅的味道。 夏桑生气喊了声:“干嘛!” “笨蛋,来抢我的球啊。” “我才不玩。” 她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就要走,周擒又带球跑了过来,故意在她面前拍球。 夏桑假装不看他,自顾自地往前面走,余光却观察着他,趁他不备之际,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篮球,抱在怀里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看他,笑道—— “抢到了,我赢了!” 周擒站直身体,眼底带着几分无奈,本来想说“你犯规了”,但是看她迎着夕阳、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周擒忽然感觉,规则算个屁。 他跑了过去,做出要努力拦截她的姿势:“你能把篮球投进去,才算赢。” 夏桑压根就不会拍球,于是抱着球来到篮筐下,努力跳起来投篮,不过她力气太小了,连篮板都没碰到,球便掉了下来。 “啧。” 周擒发出了鄙夷的嘲声。 夏桑抬着脖子,看着篮板,似乎又被打击了兴致:“不玩了。” ”别用手臂力气去砸。”周擒将篮球放进她手里,顺势握着她的手腕举过头顶:“这样,手腕用力,轻轻一投。” 在他辅助的用力之下,夏桑果真“轻轻一投”,篮球在框边打了一个圈,竟然滚进篮筐中。 “啊!”她惊喜地叫了声:“不会吧!” 就这?这么容易? 篮球落地之后,弹跳了两下。 而夏桑也迅速察觉到少年滚烫的身体还贴在她的身后,粗砺的掌心也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夏桑耳根一阵发烫。 就在她推开他的间隙,周擒却立马松开她,然后小跑着捡起了篮球,将一切都藏于自然而然之中,不给她发作的机会。 夏桑感觉到自己手背处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像影子一样,略带埋怨地望向他。 周擒又来了个三步上篮,动作流畅而潇洒。 即便是夏桑眼中完美无缺的祁逍,这个三步上篮的动作…都比不上周擒来得风姿飒逸。 “好玩吗?”他笑着回头问她。 “不好玩。” “我发现你这小孩有点口是心非。” 夏桑固执地嘴硬:“本来就不想玩。” “行,不勉强你了。”周擒也看出了她今天心情不好,捡起了地上的黑色外套,顺手又拎起了她的小提琴盒背上:“一起出去。” 莫拉艺术园区内部道路很长,平日里都有小型观光车,不过这会儿天晚了,观光车也都停了,他们只能步行出园。 夏桑很少运动,刚刚被迫动了一会儿,脸颊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子上还带了微汗。 “把琴给我。” “急什么,又不要你的。” 周擒走在她身边,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倒也很是给人安全感,她便没再勉强。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每天都来这里上课?” “怎么可能,只有周四和周六。” “哦,知道了。” “……” 夏桑立马后悔,干嘛要把自己时间表告诉他啊!!! 她防备地望他一眼:“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找话题聊天。”周擒看起来毫不在意,睨她一眼:“你这情商了,是怎么交朋友的?” “……” 夏桑闷闷地应了句:“没话题,其实可以不说话。” 周擒算是摸透她了,真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乖,这小姑娘身上每根骨头都是反着长的。 天知道,什么样的成长环境,能让看似温顺的她叛逆成这个样子。 走出园区,门口的公交站稀稀拉拉站着两三个路人。 周擒站在夏桑身边,和她一起等着公交车。 两人站在一起,相当的年纪,又是相当惹眼的美貌,对“般配”两个字做出了最恰如其分的诠释。 年轻女孩们三三两两走出艺术中心,视线也难免在他们身上停留很久。 很快,便有公交车驶了过来,俩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大概因为这是南线的末班车,车上乘客有点多,夏桑顺着拥挤的人流走到公交车中间靠窗的位置,将自己安放在了角落里。 周擒自然而然也走了过来,站在另一端的窗边,修长的手拉住了车顶的横栏。 个子高真是了不起,就算夏桑踮起脚都够不到顶上的横栏,他却轻而易举便拉住了。 不管这车怎么颠簸,他身子都宛如泰山般屹立不动。 夏桑不喜欢公交车的味道,于是从小包里摸出了口罩给自己戴上。 周擒抬眸,看着女孩口罩之上那双睫毛细密修长的黑眸子。 兴许因为皮肤冷白的色泽,所以那双黑眸,便显得格外浓墨重彩。 他按捺着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侧开了视线。 公交车进城之后,便有来了一波客流,有个矮个子的夹克衫男人被挤到了夏桑身边。 夹克衫男人和夏桑的视线接触了几秒,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往她身边挤了挤。 夏桑嗅到了一股味儿,有点像腌了很久的酸菜开坛时漫出来的味道。 她有点反胃,转过身去,视线对着车窗玻璃,让窗外飞速流过的风景分散她的注意力。 男人又往她背后挤了挤。 夏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奈何她也动弹不得,只能回头用皱眉表达不满。 夹克衫男人翻着白眼望天花板,假装看不见。 便在这是,一双有力的手拎住了夹克衫男人的衣领,很不客气地将他推搡到一边。 男人被推得摔进人群,引来一阵不满。 他稳住身形,正要发作,抬头看到周擒那张冷感凶戾的脸,立刻讪讪地闭嘴了。 他生了一张让妖魔鬼怪都得让道的脸。 夏桑不用回身,也能从车窗的倒影上看到周擒挺拔的身影以保护状的姿势、站在她的身后。 而他一只手抓着车顶的吊栏,另一只手则放在她身侧,若有若无地…圈着她,明显地替她阻挡了拥挤的人流。 夏桑的背,随着车辆的颠簸,若有若无地蹭在周擒的腹部。 坚实、硬朗。 她视线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低头看到了周擒脚上毛糙却干净的球鞋,很旧了。 夏桑不免又想到了祁逍,祁逍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坐公交车。 每天放学,都是司机开着昂贵不菲的轿车来接他,坐在轿车里的他,宛如古时不染凡尘的清贵公子,与面前这粗糙的少年… 是天壤之别。 就在夏桑思绪万千的时候,公交车报站,已经过了中心广场。 公交车沿着南府大道继续向南驶去,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抬头道:“周擒,你家也住城南吗?” “我住城北,火车站附近。” 城南是富人聚居的地方,房价贵得逆天,打造科技生态住宅区。 而城北则天差地别,街道环境脏乱差,到处拆迁再建,烟尘弥漫,尤其是火车站那一带,鱼龙混杂。 夏桑迟疑了一下,提醒道:“你住在北站的话…这辆车它是往南开的哦。” “是吗?” “是啊!!” 周擒抬头看了看公交线路站点标识,良久,喃了两个字:“妈的。” “……” 不知道为什么,上错车这种事情,配合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声“妈的”,竟然产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感,戳中了夏桑的笑点。 她低头笑了起来,而且越发有些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周擒看着她面泛喜色的脸,嘴角也忍不住提了提:“我坐错车,你这么高兴?” “不是的。”夏桑也觉得自己太傻了。 她强忍着,红着脸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下个站,你快下车吧!” 公交车往南驶去,车上的人流渐渐少了,机械的女声广播提醒到站。 “行,走了。” 他在走到车门边,又回头望了她一眼,夏桑正好也在偏头看他。 俩人视线相撞,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下。 夏桑心慌意乱抽回视线。 便在这时,她看到了脚边放着的一个篮球,俨然就是刚刚周擒抱在手里的那一枚。 然而,公交车已经重新启动了。 她抱起了篮球,随意看了看,篮球有些旧,背后用马克笔写着几个遒劲的小楷字—— “周擒的球,捡到请归还。” “……” 匕首 电梯门打开,夏桑抱着篮球走了出来,站在宽敞明亮的入户回廊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篮球是绝对不可以带回家的,一开门就会被覃槿发现。 她刚刚在楼下小区花园里便徘徊了好一阵,想找地方将篮球藏起里。但是寻了半晌,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花丛草垛倒是有很多,但是麓景台小区的保洁阿姨们训练有素,清洁卫生方面没的说,路边的瓷砖夹缝里的灰都会清洁得干干净净,草丛里连一坨狗狗便便都看不见。 无论夏桑把篮球藏在哪儿,都一定会被找到。 伤脑筋啊。 她思忖了片刻,预备先把篮球放在门外的鞋柜旁,准备晚上趁覃槿睡着以后,再偷偷将篮球抱回房间。 进门的时候,覃槿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听着好像又提到了宋清语的名字,还在处理这件事情。 “妈,我回来了。” 覃槿用眼神示意夏桑,把桌上的热牛奶喝了。 夏桑其实非常讨厌牛奶的味道,尤其是热牛奶,会让她反胃。 但为了避免争执,她还是端起牛奶,强忍着恶心一口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她回了房间,一边复习功课,一边注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约莫十点,覃槿终于回房间休息了。 夏桑又耐心地等了半个小时,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宛如做贼一般,轻轻打开了家里的防盗门。 篮球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鞋柜旁,脏兮兮的,落着灰,和周围一片纯白的北欧风装饰壁柜格外不搭。 夏桑抱着篮球,用百米冲刺的速度、箭一般地“嗖”回房间。 反锁上门,心里一颗石头这才落地了。 篮球被她放在松软的奶白色地毯上,她拍拍胶皮粗砺的表面,感叹道:“为了把你带回家,我真是付出太多了。” 不过,即便她花了这么多心思做这些事情,心里却觉得很痛快。 因为在覃槿眼皮底下做这些不被她允许的事情,仿佛偿还了刚刚被迫喝牛奶的不快。 夏桑抱着篮球来到洗手间,她不知道篮球能不能用洗衣液清洗,保险起见,便拿了消毒湿纸巾仔细地擦拭了表面。 篮球表面蒙着一层灰,但不是特别脏,至少比班上那些男孩的篮球要干净很多,看得出来,主人肯定很爱惜它,每天擦拭。 夏桑很认真地将篮球表面擦得一尘不染,露出了它本来的深橘红的颜色。 这时,水台边的手机“叮”了一声,周擒的信息横了出来—— “你看到我的球了?” 夏桑穿着的小白兔棉拖鞋就踩在篮球上,笑着回了消息:“没有啊。” 周擒:“球丢了,可能落在公交车上了。” 夏桑:“可怜的篮球,就这样被你遗忘了【摊手】。” 周擒躺在窄小的木制小床上,辗转反侧,门外传来父亲轻微的咳嗽声。 这也的确是他第一次丢三落四忘东西。 回想那时候……眼里全是她。 “我们坐的是第几路公交车?” 夏桑:“213路,怎么,你还想去找公交公司要回篮球啊?” 周擒:“试试看,也许还在车上。” 夏桑:“也许已经被路人捡走了。” 周擒:“……” 夏桑忽然觉得,骗骗他还挺好玩的,故意道:“不就一个篮球而已,又没有球星的签名,丢了就丢了呗。” 周擒:“谁说上面没有球星的签名。” 夏桑:“有吗?” 周擒:“你好好找找。” 夏桑抱着篮球找了半晌,也只看到那几个让人拾金不昧、归还篮球的字样。 夏桑:“挺自信,拿自己的签名还碰瓷球星。【微笑】” 周擒:“果然被你捡了。【微笑】” 夏桑:“……” 周擒:“你想收藏,可以送给你。” 夏桑:“我收藏它干嘛呀,又不是真的球星签名。” 周擒:“不出十年,那颗球也会价值连城。” 夏桑:“你的意思是,不出十年,你也会变成乔丹那样的顶级球星吗?” 周擒:“倒也不是,但我会成为全世界最有文化的顶级球星。” 夏桑:…… “行啦行啦,明天就还你!” * 第二天,夏桑提着一个白色的小口袋来到学校,篮球就装在袋里,低调地被她放在脚边。 同桌贾蓁蓁好奇地问她拿的是什么。 “篮球,帮别人保管的。” 然而就在课间30分钟的广播体操结束之后,她回到教室却发现篮球竟不见了! 她蹲下来趴着椅子找了半晌,位置下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被人拿走了! 教室里竟然发生了偷窃事件! 夏桑转身问走进教室的贾蓁蓁:“蓁蓁,你看到我球了吗?” “啊,就是你帮别人保管的那个啊,不见了?” “刚刚还在,做了操回来就不见了。” 刚刚贾蓁蓁和夏桑一起下楼做广播体操,所以对她丢失的篮球,也是不明就里,说道:“不就是一个篮球,谁会偷那玩意儿啊!我的平板还在抽屉里呢。” 说完,她反应过来,赶紧翻开没有上锁的抽屉,在乱糟糟的一堆书里找到了她的新款平板,捂着胸口道:“吓死了吓死了,还以为被偷了。” 夏桑又蹲下来把桌子脚周围都找了个遍,篮球是真的无影无踪、蒸发了似的。 正如贾蓁蓁所说,谁会偷篮球啊。 她四下里问了周围的几个同学,有没有看到她的篮球,同学们都纷纷表示他们当时都在做广播体操,没有留在教室,更没看到是谁偷了篮球。 夏桑问不出结果,又不可能去大肆寻找,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座位上,心情有些低落。 少年都有强烈的自尊心,周擒从没有在她面前表露出任何经济方面的困难。 但夏桑看得出来,他紧张这篮球,才不是因为什么“将来会价值连城”之类的玩笑话。 可能…他只有这一个篮球。 她昨天那般费尽心机在覃槿眼皮底下把篮球偷偷藏回家,最艰难的一关都过了,怎么会失窃在教室里呢。 “要不报告老师吧。”贾蓁蓁提议道:“让老师调取走廊的监控来看看,就知道是谁在课间时分溜进教室拿走了篮球。” 夏桑摇了摇头:“算了,一个篮球而已,调监控还得写材料、说明原委。” 她当然不可能去跟老何汇报这件事,那不是普通的篮球,那颗篮球上明晃晃写着周擒的名字,要真查出来,她反而不好交代了。 夏桑只能自己咽下去,再私底下跟同学打听打听。 无论如何,篮球是必须要赔他一个了。 …… 傍晚,周擒和几个大汗淋漓的小子从篮球场退下来,李诀低头点了根烟,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便被周擒拎了踩灭在水泥地上。 “就这一会儿,憋死你了。” 果不其然,转角处几位教练便迎面走了过来,几个男孩中气十足地喊了声:“教练好!” 教练欣赏地看了周擒一眼,说道:“下个月省队来选人,直接关系你们的前途命运,好好练,别偷懒。” 教练走后,李诀捂着胸口,惊魂甫定地说:“差点翻车了,抽烟要是被抓现行,禁赛半个月免不了了。” “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教练面前,稍稍安分点。”周擒漫不经心道:“人生没有第二次再来的机会。” 李诀点点头,听进了周擒的话。 他知道,周擒每一步都走得稳,因为他的未来…只有这一条路走到黑。 这也是李诀愿意跟着他的原因。 他浑浑噩噩地混到了十六七岁,认识了周擒,才渐渐看清楚,给一帮有钱的纨绔公子当小弟,不可能混不出头。 人只能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擒哥,下个月省队来选人,还是不冲啊?” 周擒摇了摇头。 “之前省队就来了几次,你每次都避开了,进了省队就有进国家队的希望,你怎么想的呢。” 周擒平淡地说道:“我要考大学。” “不是,进国家队多好的前途啊!你还真打算靠文化成绩考大学啊?这太不现实了吧!” 他睨他一眼:“还有更不现实的,你想听吗?” “你…你不会还痴心妄想考211吧!” “至少排名前三的985。” “……” 李诀觉得周擒的话就是在白日做梦,他们十三中这些年高考成绩最好的同学…还是靠着运动会奖项加成,才被末流211大学录取。 就算周擒能把自己的成绩冲到年级第一,李诀也觉得他想考985,完全是痴人说梦。 十三中的考试题目,都是针对体校学生的平均智商水平“因材施教”出的题,所以即便他文化课排第一,也不能飘成这样,以为自己能上国内名校吧。 但哥们有这个梦想,李诀也不能打击人家自信心不是,他拍着周擒的肩膀,说道:“别说985,说不定明年的省状元,还能从咱们学校出呢,擒哥,你就是十三中之光,全村人的希望,加油。” “既然你这样说了,平平无奇的你请本状元喝点东西。”周擒嘴角懒淡地扬着:“本状元衣锦还乡,考虑让你也跟着升天。” 李诀的体育生脑子反映了半晌,才听出来周擒骂他是鸡犬。 这绝对不能忍,他追着周擒打了起来,不过伸手不敌人家,很快就被反杀了。 “休战!不来了不来了!” “嗨呀!又不是小学生了,住手!” 几个大男孩在走廊里追逐了一阵,来到了篮球馆的更衣间。 这个时间,大家伙儿都训练结束了,本来应该喧嚷吵闹的更衣间,却宛如死一般的寂静。 周擒走进去,发现众人围在正中间的椅子上,都没说话,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最先挤进人群的李诀忽然惊呼了起来:“靠!擒哥,这不是你的篮球吗!” 周擒本来已经坐在椅子上准备换鞋,没打算去凑热闹,听到这话,抬眸望了过来。 李诀激动地拿着篮球跳过来,只见他手里的篮球已经完全干瘪了。 干瘪的原因,是篮球上插着一只尖锐的匕首。 而匕首正对着“周擒的球,捡到请归还”这行字的前两个字—— “周擒。” 抉择 周擒抽出了那柄插在篮球上的匕首,锋锐的刀尖已经将他的名字割裂了。 顶灯下,刀刃泛着冷然的寒光。 李诀破口大骂道:“谁他爷爷的这么缺德,背后玩阴的呢!有胆子到擒哥跟前来,当面冲啊!” 更衣室无人回应。 他们来的时候,这个插着刀的篮球就摆在了更衣间正中的椅子上。 明晃晃的威胁。 周擒倒是不惧怕这只匕首,只是有点心疼这跟了自己两年的篮球。 篮球表面很干净,应该是被人悉心擦拭呵护过了。 周擒大概猜出了匕首的主人。 看来也只有他了,还是跟当年一样沉不住气,他不过随便和他喜欢的女孩说了几句话,他便急得眼红跳墙,用这种小学生的幼稚威胁手段。 拿刀子吓他,也就这点屁大的本事。 匕首在他手指尖灵活地伸缩着,他扬起手,笑道:“这刀子,谁想要,500出了。” 懂行的都看出来了,这把威戈军刀的质感,价格绝对2000往上了。 立马有人开始出价了—— “我要我要!” “擒哥,出给我吧。” “600给我。” “想什么呢,800,擒哥,800给我吧!” …… 周擒虽然折了个篮球,但是净赚了1000块,倒也满意。 他拎着干瘪的废球走出体育馆,李诀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擒哥,你他爷爷的真行,我服了,死亡威胁里都能抓到商机。” 周擒睨他一眼:“这算什么死亡威胁。” 顶多中二病的行为艺术。 法治社会,甭管什么背景,他谅祁逍那小子也没胆在他面前亮刀子。 祁逍活在象牙塔里,被家庭的厚茧层层叠叠地保护着,没有见识过这个社会真正的阴暗面。 但周擒见过,所以他没在怕的。 “擒哥,你这球烂成这样了,扔了呗,不是刚赚了1000,咱们再去挑个好的。” 李诀说着便要夺他手里的废球,却没想到周擒扬了扬手,没让他碰到。 “不是,你还留着啊?” 周擒拎着手上这枚被擦拭得焕然一新的篮球,有点舍不得,随口喃道:“念旧,不想扔。” “豁,打了两年,还打出感情了。” 便在他们走出校园的时候,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对周擒说道:“周擒同学,请你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怎…怎么回事啊!”李诀急了,连忙上前申辩道:“那个,擒哥没问题的,他那晚没去酒吧!你们不要乱抓人啊!” 秦教练走了出来,呵斥了李诀:“别胡说,什么抓人,只是配合调查。” 说完,他对周擒道:“周擒,别怕,公民都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别担心,清者自清。” 周擒将干瘪的篮球递给了李诀:“别给我扔了。” …… 放学后,夏桑来到了校门外的体育用品大卖场,准备挑选一枚崭新的篮球归还给周擒,希望他不要太失望啊。 毕竟看他还挺在意那颗球。 只能赔新的了,这也没办法,夏桑尽可能选个品质上乘的归还他。 球架上摆放着不同品牌颜色的篮球,棕红色的,橘红色的… 颜色方面,夏桑挑选和之前那颗一样的深橘红。 关于品牌和质量,她咨询了店家,最终花了500块,挑了个看起来性价还行的篮球。 夜幕已沉,夏桑抱着篮球走到十三中门口。 她不可能再把这枚崭新的篮球带回家,然后重演一遍昨晚惊心动魄的“做贼”戏码,所以今天必须把这篮球送出去,了却一桩心事。 十三中门口停着几辆乌拉乌拉的警车,灯光一闪一闪,照得校门口鲜红色的过时喜报横幅,忽明忽暗。 夏桑给周擒发了条短信,说给他送篮球过来了,让他到校门口来取一下。 短信发了五分钟,周擒没有回复。 不能按时回复短信息,对于周擒来讲,似乎是家常便饭。 他总是很忙,不管是训练还是兼职,好像都不能使用手机。 夏桑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 “完了。” 她喃喃念叨着,要是今天这球送不出去,又要带回家,风险太大了吧。 本来覃槿就怀疑和她篮球队有什么…… 便在夏桑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校门口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 她抬眼望去,只见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一左一右地带着高个儿的少年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球服,随便套了件校服外套,脸上带了微汗,似乎刚下训练场。 周擒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轻飘飘地平视前方。 他们并没有挟着他,也没有上手铐,只是走在他的两边。 但他们身上的警服,就足以说明全部问题了。 身边有同学拿手机疯狂拍照,闪光灯咔咔响得就跟偶遇了爱豆明星似的。 两个警察维持着秩序,不住地说道:“不能拍!让开!” 但他们也禁不住越来越多好事儿的同学围观,只能推着周擒先上车。 周擒并不介意让他们拍照。 应该说,他压根就没把这些宛若鬼影的围观者放在心上,表情冷淡轻慢,甚至带着几分嘲意。 只在他上车的那一瞬间,忽然心有所感地转过头,冷劲的视线扫向了人行道对面呆立的夏桑。 夏桑一只手还握着手机,正给他打电话,另一只提着装了崭新篮球的纱网。 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周擒脸上那桀骜不驯的味道,终于消失了。 他忽然慌乱,先移开了视线,侧过了头,似乎不想被她看到。 但随即发现,这只是自欺欺人,她早已看到他了。 周擒又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接着便被警察按进了车里。 警车呼啸着驶离了十三中,留下一众不明所以的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猜测着。 * 夏桑回到家里,用昨天同样的方式,瞒过了覃槿,将崭新的篮球藏在衣柜里。 她写完作业已经是十一点了,刷了会儿微博,将话题定位到了十三中。 十三中的话题里,热门内容全在讨论刚刚周擒被警方带走的事情,图文并茂—— “听说只是传讯,别瞎猜了,散了散了。” “传讯需要两个阿sir来带他吗,这么大阵仗,肯定有猫腻。” “警方肯定是找到确凿证据了,周擒这把是玩完了。” “其实,疑点就在那通电话上。我听说,女方那边是一口咬定打电话的就是他。” “吴杰和他几个哥们也却众口一词说电话是他打的,他就算是清白的,有了这几个人的证词,他也有洗不清的嫌疑。” “远离一中女的吧,得不到就直接送你进去,真可怕。” “你这明显是偏见啊,既然都说明周擒不清白,说不定他真的幕后主使呢。” “我和周擒一个班,说实话,他真的挺努力的,很晚还在训练,文化课也从没缺课过,听说还在兼职打工,就这样的生活态度,我觉得真的不至于去违法乱纪。” “楼上这话没逻辑,努力还混到十三中来了,说不定他就要报复社会呢。” “你看他脸上那条疤,明显就不是善茬,普通的学生能留那种疤痕吗?” ……. 夏桑指尖快速翻动着这些话题评论,想从这里面得出一些确凿的答案。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些吃瓜群众们知道的…其实还没她多。 至少,她和周擒接触过几次。 这些人,有些连话都没有和他说过,仅凭外貌便对此事下了“斩钉截铁”的论断。 夏桑心情很复杂。 当然她也不能仅凭短短几面之缘,便判断这个男人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一切都要看警方最终的调查结果。 …… 夏桑的生活恢复了正常,一切似乎都慢慢步入正轨,在兼顾学习的同时,要为年末的莫拉圣诞音乐会而努力练琴,完成覃槿女士对她的要求。 她微信里,周擒的对话框再也没有消息出来,所以很快就被其他消息压到了很后面。 新篮球,也一直被她藏在衣柜里。 覃槿女士状态轻松了下来,因为宋清语的事情…总算是要翻篇了。 有几次,夏桑偷听了她在书房里的聊天谈话,听得不真切,但意思好像是…如果没有新的证据,罪魁祸首终于要伏法了。 这个结果,各方面都是满意的。 …… 夏桑做完值日,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深秋的夜来得格外迅速,她走出校门,天空全然暗了下来,街上早早地亮起了灯光。 夏桑去奶茶店买了杯热可可,坐在高脚凳边等叫号的时候,却看到几张略微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奶茶店。 其中那个黄毛,夏桑记得很清楚,他是周擒的哥们,好像叫…李诀。 另外还有个高挑纤瘦的女生,也很面熟。 夏桑下意识地想避开他们,于是侧过身坐,低头玩手机。 不曾想,这几人好像就是冲着她来的。 其中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孩,跟两堵墙似的,堵在了她面前。 夏桑捏紧了手机,防备地问:“你们做什么?” “吓到人家小姑娘了!走开走开!” 纤瘦高挑的女生走了过来,推开了几个傻大个男生,对夏桑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你好,我叫明潇,我们之前在七夜探案馆见过。” 夏桑眼神防备,打量着明潇。 她穿着贴身的鹅黄羊绒高领毛衣,扎着一个丸子头,眉宇间很有古典美人的韵味… 她恍然想起来,的确见过,她不就是七夜探案馆的主持人小姐姐吗? 这群人组合在一起,让夏桑感觉有点奇怪。 明潇也不再寒暄,开门见山直说道:“夏桑,周擒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探案馆的兼职员工。” 李诀立马插嘴道:“上次你来玩,吓唬你的那个贞子,就是他,他可是我们的王牌NPC。” “啊!” 夏桑想起来,那个被她牵着手、拖拽了一路的贞子npc:“那不是个小姐姐吗?” “长头发就是小姐姐啊,你见哪个小姐姐身高快顶到密室天花板了。” “当时黑漆漆的,我…我没有观察这么仔细。” 她有点不好意思。 当贞子是小姐姐,她才扒拉着人家的手,还十指紧扣呢,他扯了几次、都没扯开。 夏桑直接尬住了。 明潇见气氛稍稍缓和了些,于是推开李诀了,对夏桑道:“夏桑,直说了,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个忙,把宋清语叫出来,我们有事情要和她说。” 夏桑知道,现在宋清语被保护得很好,家里每天专车接送,学校出入也是要用校园卡,所以她的安全是得到了全方位的保障。 这些人想见宋清语,无非是为了周擒的事。 “对不起,我不能这样做。” 夏桑知道轻重,她不了解面前这群人,不可能给他们做内应,把还是“受害人”的宋清语骗出来。 几个男孩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有人控制不住脾气,粗声粗气道:“说了一中这些自私的家伙不可能会帮忙,找了也是白找。” “算了吧,另外想办法。” 几人正要失望离开,夏桑顿了顿,还是把连日来积压在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那个…周擒怎么样了?” 李诀回头,冷声道:“你现在知道问他了,亏他还对你…” 话音未落,明潇直接推开他,回身道:“现在各方证词,都对周擒很不利,是百口莫辩。” 夏桑的心沉了沉,说道:“这件事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没做就是没做,清者自清。” 明潇低头点了根细长的女士烟,挑眸望了她一眼,仿佛看着一个天真的幼童—— “小桑同学,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长夜难明的真相,隐藏在不见天日的泥沟里。如果好人就不会被冤枉,坏人一定会接受惩罚。那这个世界,该多美好啊。” 她的话,宛如一击重锤,狠狠地砸在夏桑的心上。 李诀烦躁地说:“现在受害人和加害人都他妈联合起来了,所有矛头一起指向擒哥,逼着他背了这口黑锅,你说说,怎样才能让真相大白?” 夏桑沉默了。 明潇望着夏桑,说道:“周擒是我最好的员工,从没嫌工资少,只知道埋头苦干。他家里条件不好,只想努力挣出泥坑,给自己挣个光明的未来,他不会干那些丧心病狂的事。” “我对他并不是很了解。”夏桑犹疑地说:“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就…” “潇姐,你还跟这女的废什么话啊!”有男生不耐烦了:“摆明了她不会帮忙,一中的乖乖女都把我们当流氓垃圾,怎么可能帮忙。” “闭嘴。” 明潇叱责了那男生,将手里的烟头杵灭在身边的绿植盆里,望向夏桑:“别怕,小桑,觉得为难就算了,只是希望你明白,偏见都是来自于不了解。” 说完,她推着男孩们离开了奶茶店:“走了,别堵在这儿打扰人家做生意。” 男孩们还咕哝着说:“亏擒哥还对她那样…” “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明潇声音也渐渐远了:“别搞道德绑架了,另外想办法。” 夏桑怔怔地站着,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远了,耳边只充斥着她的“扑通”、“扑通”心跳声,就像篮球拍击地面的回响。 少年们的背影逐渐与夜色相容,消失在了霓虹阑珊的接头。 前台的服务员叫了几次号,她都没回过神来。 有那么多长夜难明的真相,隐藏在不见天日的泥沟里…… 他也将被深埋于泥泞中,永无明天。 夏桑捏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了柔软的掌心里。 她要不要追出去? 奖项 晚饭后, 覃女士照例摸出手机刷刷微博。 她刷微博非常有针对性,一般的娱乐新闻和社会新闻是不看的,专门戳进定位在南溪一中和十三中的话题页面。 这个习惯是几年前养成的, 也是无意间, 她碰巧戳进了一中的微博话题区,在里面看到了很多不为老师所知的事情。 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以后, 一中任何风吹草动, 就再瞒不过她的耳目了。 十三中和一中仅一街之隔, 所以两个学校的动态, 她都会关注。 尤其是最近出了“宋清语”事件, 她微博刷得更频繁了。 任何风险…都必须掐灭在萌芽期。 夏桑无意间晃到了覃女士身后,瞟到她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正好是十三中同学拍下来的周擒被带上警车的画面。 于是她坐到了覃女士身边,漫不经心地也摸出了手机。 覃槿见状, 立刻说道:“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去琴房练练琴。” 夏桑做出随意聊天的样子:“妈,我刚刚放学出来, 看到十三中校外有警车,是跟宋清语的事情有关吗?” “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都逃不了法律的制裁。”覃槿用警告的语气对夏桑道:“十三中那些流氓混混,沾上他们一辈子就完了。宋清语运气好,警方及时赶到,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再有下一个, 就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十三中也不全是坏人吧。”夏桑小心翼翼地说:“就像宋清语追求的那个男生, 就很无辜啊, 他明明没在现场。” “你知道什么。”覃槿见女儿竟然为十三中的人开脱, 加重语气道:“十三中没一个好的,宋清语是被这帮人联合起来骗了。” “明明就是她去主动追人家,结果出了事,那男生被迫牵连进来,很无辜的吧。” 覃槿表情严肃了起来:“你就知道他无辜了?在十三中念书的,都是其他学校读不下去的、或者记过被迫转学的,都不是什么好学生,骨子里就有劣根性。” “……” 夏桑其实只想旁敲侧击地从母亲嘴里了解更多案件的细节,但是现在看来,覃槿对十三中的偏见,已经根植在她思想深处了。 “不管怎样,事情都是宋清语挑起来的。”夏桑闷声说:“她自己也要负责任。” “宋清语的确是被人蒙骗了,现在她也受到教训了,学校方面自然全力保护她。”覃槿警告道:“你要以她为诫,不要和隔壁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 夏桑故作乖顺地点点头,又试探性地问道:“妈,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宋清语在说谎呢,也许给她打电话的另有其人,但她…” 对于这样的猜测,覃槿似乎并不感觉到惊讶,只是摆摆手:“这是警方和法院的事,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学生。” “学校应该让心理医生多和宋清语聊聊,疏导她呀,如果她真的在说谎…” 覃槿睨了夏桑一眼,严厉地说:“宋清语现在状态很好,上周的月考,她成绩都快赶上你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事情,恐怕不应该是她的心理健康问题吧。” 夏桑顿时无言以对。 她知道,现在的结果是各方都满意的—— 这件事的牵连者…包括周擒,全部都要受到惩罚,一个都跑不了。 宋清语也走出了阴霾,取得好的成绩让父母放心; 学校方面处理得当,也不会再面临任何风波和社会议论压力。 如果真的有委屈,这委屈… 恐怕难见天日。 * 七夜探案馆周末的下午场,场场爆满。 但是因为少了个重要的王牌NPC,《校夜惊魂》那一场的经典贞子贴脸杀,只能被迫转换模式。 很多客人出来之后,都说有些失望,他们是听了别人的安利才来的,但效果不尽如人意,没有之前的恐怖氛围。 明潇无奈地向客人们解释,NPC家里有些状况,等他回来,就会重新上线原剧情,如果他们下次再来体验,可以全员五折。 黄毛李诀趴在在圆茶几上吃着外卖,也是愁眉苦脸:“姐,我看是真没辙了,只能让擒哥请个好点的律师,看能不能有转机。” “两边人都死死咬着他,唉,难了。”明潇叹了口气:“咱们已经尽力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别想了,打起精神来,开工干活。” 黄毛麻溜地扒完了碗里的饭,起身出去扔外卖盒,回头看到门边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米白色的外套毛衣,戴着和衣服颜色很搭的贝雷帽,拎着卡通样式的斜挎包,模样乖巧。 她透过玻璃门,探头探脑朝馆里观望。 女孩生了一张天然的初恋脸,皮肤冷白,唇色嫣红,在秋夜的寒风中,美得让人心痒难耐。 李诀看到她,表情却冷了下来:“是你啊。” “你好。” 李诀冷淡的态度里还带了几分不屑,说道:“怎么,一个人来玩密室啊?你的朋友些呢?” 夏桑没有回答,又望房间里面看了看:“周擒出来了吗?” “托您的福。”李诀冷声道:“出门右拐派出所。” “不是传讯吗,怎么还没有…” 夏桑话音未落,明潇快速走了出来,说道:“请进,快进来,外面风大,割骨头,冷着呢。” 说完,她拉着夏桑进了屋,让她坐在大厅松软的黑皮沙发上,然后抓了一堆葱香饼、小小酥、阿尔卑斯糖等零食,堆在她面前,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李诀抱着手臂,倚在摆满了手办模型的铁架边,不满地说:“潇姐,干嘛对她这么好。” 明潇懒得理他,坐到了夏桑身边,说道:“你看看,刚刚才送走了一波客人,说《校夜惊魂》的恐怖氛围不够,没有周擒的拿手绝活,客人们都不买账了。 夏桑握着温热的玻璃杯:“他在你这儿干了很久吗?都有这么好的口碑了。” “差不多小两年了吧,以前也没这么好的身手,全靠他自己的努力,我们这儿的很多惊吓场景,都是他设计出来的。” 李诀把明潇拉到一边,说道:“你干嘛跟她说这么多,浪费时间。” 明潇瞪了他一眼:“想不想救你擒哥?” “当然想啊!” “想就闭嘴!” 夏桑目光环扫着墙壁上的惊悚海报,说道:“我不了解他,仅凭你们的一面之词,也无从判断真相。” “理解的。”明潇脸上堆着笑:“没关系,我们不会勉强你。” “但正如你说的,这个世界,不可能非黑即白,也不可能全是美好与光明,我之前太天真了。” “你出身好,天真是福气,如果有这个条件,谁不愿意永远天真下去呢。” 夏桑放下水杯,说道:“我想请你带我去周擒家里看看。” “你想去他...家里?” “嗯,我想到帮他的办法了,但是我需要去他家里看看。” …… 明潇带夏桑穿过了建在火车铁轨上的高架桥,脚底有动车轰隆隆地驶过,脚下的水泥桥板都在震动着。 “喏,面前就是周擒的家。”明潇指了指立在铁轨边不远处的一个三层低矮筒楼建筑。 外墙有大片剥落的墙皮,露出了里面泥灰色的墙体,窗户上装着防盗栏,宛如监狱一般。 远处是大片阴沉沉的黑云笼罩着,给人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夏桑跟着明潇下了高架桥,穿过曲折幽深的巷子道,便来到了周擒的家。 他们家住在一楼,大门敞开着,门口立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破旧招牌—— “小周副食店”。 明潇带夏桑走进去,站在门边喊了声,说道:“周叔叔,您在吗?” 很快,副食店幽黑的内屋走出来一个男人,男人个子不矮,但是身形佝偻,脸上有沟壑般的皱纹,眼底也没有神采。 他五官周正,年轻时应该相当英俊,只是饱经沧桑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很不精神。 “明潇来了。”男人招呼着明潇进屋:“想吃什么,喝包牛奶吧?还是吃薯片?” “不了叔叔,擒哥还是没有消息吗?” 提到儿子,周顺平脸上浮现了愁容:“警察来做过两次笔录,说让等消息,也不知道这消息是好是坏,他不是坏孩子,怎么会惹上这事儿了你说说。那地方不是人呆的,我不能让他也进去了啊!” “叔叔,您别担心,擒哥不会有事的。” 显然,这样苍白无力的安慰,似乎并不能让周顺平心里好过一些,他叹了口气,又问道:“打官司,是不是要请个好律师啊,明潇,你社会关系多,你知不知道哪里能请到好律师,多少钱…多少钱我们都要请!只要能把他放出来!” “叔叔,请律师的事儿,我会帮你问问。”明潇说道:“今天我带朋友过来看看您,她也是擒哥的朋友,擒哥有东西吩咐给她,让她过来取,我们能去擒哥的房间看看吗?” 周顺平看了夏桑一眼,夏桑乖巧地回答:“叔叔好。” “这么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周顺平苦涩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那浑小子上哪儿去认识的哟。” “嗨,叔叔您还不知道呢,擒哥打从初中开始,不就招女孩么。这次出事儿,也是他那张脸闯的祸吧。” 明潇见周顺平心情稍稍好些了,于是玩笑道:“他就是一红颜祸水。” “那小王八蛋,长得好看能当饭吃么。” “叔叔,您别说,还真能当饭吃,我们店里不少女客人都冲他来的呢。” “都不顶用,还是要他自己有本事才行。” 寒暄着,周顺平带夏桑和明潇来到了周擒的房间:“他平时不让我动他的东西,吩咐你们拿什么,就自己找找吧。” “谢谢叔叔。” 周顺平退出了房间,并且给她们带上了房门。 旧房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霉味儿,但是周擒的房间丝毫没有味道。 屋子很窄,约莫五六平,一张大约一米二宽的单人小床,方格床单打理得平整无褶皱。 夏桑已经能想象到周擒这样一个大高个儿,睡在这样的小床上,不知道有多憋屈呢。 房间靠窗的位置是书桌,窗户镶着防盗栏,正对面就是火车轨道,夏桑进屋的十几分钟,已经有两趟动车呼啸而过了。 靠墙是一面陈旧的木制书架,书架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几列书籍,有一半是高考参考书目,还有一些科技和机器人相关的课外读物,都是男孩子会喜欢的领域。 明潇禁不住感叹道:“哇,这么大一面书架,这小子是真的准备考大学啊!我还以为他随便说说呢!” 夏桑回头询问明潇:“你以前没来过他的房间吗?” “我怎么可能来。”明潇挑眉笑道:“我是他老板,又不是他女朋友。再说了,别看这小子平时挺好相处,但骨子里冷着呢,我们的事情他扒得一清二楚,但他心里想什么、经历过什么,从来不让别人知道,也不会让人随便进他房间这种…私人领地。” 夏桑点点头:“那我们这样进来,会不会不太好啊。” “管不了这么多了。”明潇抱着手臂,倚着门:“你要是真有法子能解决这次危机,别说进他房间这种小事儿,就是让我们把他按在床上五花大绑了任你发落,我们也没有二话。” “……” 夏桑脸颊微微泛红:“我怎么会让你们做这种事。” 明潇见小姑娘不经逗,逗两句就脸红,还当了真。 她也就不再开玩笑,说道:“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吧。” “我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笔记之类的,手写的字,越多越好。”夏桑说道:“再找一些私人用品,最好是日常佩戴的东西。” “这容易,书架上找找。” 两个女孩开始翻找起了书架,便在这时,夏桑忽然惊呼了起来,倒抽一口凉气。 明潇望过去,看到她从书架上拿出厚厚一沓奖状。 “怎么了?” “这是新菁杯奥数比赛!”夏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每年都参加,每年都是第二名。” 明潇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见她手里那一页,正是新菁杯奥数比赛的奖状。 毫无疑问,第一名! 夏桑翻了好几张,起码有五届的新菁杯奥数比赛,周擒包揽了第一名。 那几年,不管怎么努力备赛,她都永远屈居第二。 第一名得主,就跟噩梦一样支配着她,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阴霾。 那些年,覃槿也没少为这件事难为她。 可她就是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越压在前面的那个人。 夏桑又低下头,摩挲着那几张竞赛的奖状。 第一名,周擒。 新菁杯奥数比赛是全国性的赛事,题目难度几乎秒杀了国内任何奥数竞赛,能进入决赛圈的孩子,已经是凤毛麟角,是各大名校竞相争夺的优秀苗子。 夏桑便是凭借了新菁杯第二名的成绩,免试进入南溪一中的附中。 能夺下这种比赛项目金奖的学生,省内的重点中学,可以任君挑选了。 拿下第一名的周擒,为什么去了十三中体校呢? 合作 夏桑又翻了几页奖状, 发现不仅仅是数学竞赛,还有物理和科学方面,全是领域内比较重量级的竞赛。 这样的周擒, 绝对是年幼的夏桑最…最最怕遇到的竞争对手。 无论怎样努力, 都无法超越的天赋流。 而这所有的竞赛奖状,日期似乎都终止在五年前,推算起来差不多初一、初二的时间。 “小桑, 你看这个行吗?”明潇打断了她的思绪, 从书桌一沓翻开的作业里抽出一本写满公式的物理笔记。 夏桑看了眼, 说道:“最好是汉字多一点的。” 说完, 她规整地放回了奖状, 然后看到了书桌上的语文作文本。 随手翻了翻,这些是他高考作文的试笔写作, 密密麻麻都是遒劲有力的小楷字。 “这个可以。” “太好了。”明潇松了口气,问道:“这一本够了吗, 还要不要其他的?” 夏桑翻了翻,这厚厚的一本作文几乎都写满了。 “够了。” 临走的时候,夏桑注意到门边的衣架上挂着一片银制的羽叶, 和她第一天见他时挂在颈项上的一模一样。 她索性也取走了羽叶项链。 回去的公交车上,夏桑一直在摩挲那条羽叶项链,羽叶约莫食指一般长,叶片宛如鸽翅上的羽毛,表面光泽温润, 应该是时常被他拿在手里把玩。 很别致的项链。 明潇见夏桑一直盯着那根项链看, 好奇地问道:“你喜欢这个?” “不是, 见他常戴。” “他啊, 两年前在我这儿拿到第一笔工资, 就去买了这链子。”明潇笑着说:“好几百呢,这是他第一次花这么多钱给自己买东西。” 夏桑听着也情不自禁地笑了:“用自己挣的钱,买喜欢的东西,肯定特有成就感。” “你不知道,他这人,特省!我们都觉得他拒绝那么多女孩的表白,只有一个原因,舍不得花钱!有一回,印象特深刻,他去超市里卖鱼,愣是盯着那鱼翻了白肚皮,半死不活了才下手,逼得超市直接打了个对折。” 明潇说道:“他能花钱买这些没用的小物件,也是很难得。” 夏桑顿了顿,犹疑道:“明潇姐,假如我拿这东西送人,他…会生气吗?” 明潇讶异道:“这戴过的链子,也很旧了,你要拿它送谁啊?” “宋清语。” 明潇看着夏桑认真的神情,反应了好久,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拉住她的手,惊诧地问道:“不是吧!你想用这个,骗她改口翻供啊?” “只有这个还不行。”夏桑抱着书包,说道:“我还需要一份周擒亲笔所写的…情书。” 至此,明潇完全明白夏桑的意思了。 她之前不愿意帮他们把宋清语叫出来,因为一旦几个男孩忍不住脾气、威胁了宋清语,事情恐怕会闹得更加无法收场。 如果周擒是清白的,宋清语这样死死咬着他,无非是觉得没面子、外加恼羞成怒,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病态心理。 那么不管旁人如何劝宋清语,甚至进行心理辅导,都很难改变她的态度了。 夏桑想这馊主意中的馊主意,恐怕真是唯一的办法了。 明潇想了想,说道:“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只要能把他救出来,别说这一根破链子,就算你想让他下半辈子当牛做马,姐也给你做主。” 夏桑笑了下,说道:“我不要他当牛做马,他也不会乐意。” “小姑娘,以前是不是没人跟你开过玩笑啊。”明潇看着女孩嘴角两颗动人的梨涡,也觉得她很可爱,戳了戳她的脑袋:“说什么你都当真。” “我以前的生活,是挺无趣的。” “认识了姐,以后来七夜探案馆,免费带你玩!” “嗯。” 这时,公交车报站,夏桑起身跟明潇道别,明潇送她到车门口,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夏桑知道她的意思。 这是唯一的机会,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 当晚回去之后,明潇把夏桑拉进了探案馆的工作群里。 这个群,其实就是周擒他们几个哥们日常冒泡的水群,明潇把夏桑拉进来之后,群名都改成了—— “援周小分队” 明潇大概说了一下计划,让李诀他们全力配合夏桑的行动,随叫随到,有求必应。 李诀对夏桑其实没什么好感,带着对一中乖乖女的偏见,觉得她又假又作,还有一群自大、狂妄、讨人厌的朋友。 但是她愿意帮助周擒,李诀便好声好气地答应了下来:“@夏桑,以后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行,我电话是134xxxx9087。” 夏桑:“好。” …… 夜间,夏桑便翻开了周擒的作文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模仿他的字体。 周擒的字体很独特,说是小楷字,但笔锋间有带点儿行风,看着劲儿劲儿的。 夏桑其实挺会仿人字体,她以前模仿覃槿签名的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所以想着,仿一下周擒的字,给宋清语写一封“情书”也好、“道歉信”也好,应该不是难事儿。 没想到这家伙的字体,这么难写。 试了好几次,甚至拿薄纸蒙着,一个字一个字去仿,都写不出周擒的感觉。 夏桑泄气地将一堆废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拿着周擒的作文本看了又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琢磨。 他字里那股劲劲儿的感觉,仿佛困在荆棘遍布的囚牢里,又在奋力挣脱。 看着他的字,夏桑莫名看得入神了。 很奇怪,她竟然会从这样的字体里得到共鸣。 背靠悬壁,无路可退。 便在夏桑拿起本子,凑近了眼睛,细致观察的时候,本子的夹缝中滑出了一页薄薄的纸片,飘在了地上。 夏桑捡起那张照片,发现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女人穿着现在看来较为老式的呢子大衣,烫着卷发,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和气质,只是因为年代久远,五官看起来有点模糊,但隐约能感觉她的长相是漂亮的。 她站在市中心的音乐喷泉广场,怀里抱着一个皮肤白皙俊美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应该就是周擒。 那时候,他的脸上还没有疤痕,英俊而漂亮。 夏桑去周擒家里,便没有见到他的母亲,只有爸爸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副食店看电视。 她猜测,大概也是离异的家庭。 从照片的磨损程度来看,他应该是经常将它拿出来细细地看,却又藏得这么小心翼翼,大概是不想轻易被别人发现。 夏桑不需要去同情他,因为她的家庭很快也会遭遇分崩离析。 这是每个小孩共同的噩梦。 她对他产生了某种同病相怜的共鸣,小心翼翼将照片放回作文本里,然后认真地开始模仿他的字迹...... 无论花多少功夫,她都要做好这件事。 * 夏桑偷偷买了小哑铃,每天在房间里一边听英语,一边练右手臂力。 她以前不怎么运动,手没什么力气,用哑铃练了好几天,总算稍稍仿出了周擒的字体。 她随手在纸上写下了六个字—— “我是周擒,我爱你,我想你。” 拍了照,发在了【援周小分队】的群里。 李诀:“????” 李诀:“擒哥给你写的?” 夏桑:“这是我写的。” 李诀:“woc!这特么,完全以假乱真啊!这就是擒哥的字!” 明潇:“看得我荷尔蒙都动了,哈哈哈哈,周擒这辈子都不可能写这几个字啊!” 李诀:“用擒哥这字迹,给宋清语写一封感天动地的情书,我不信那女的会无动于衷!” 夏桑:“没这么简单,宋清语又不傻,不会轻易相信这种东西。” 明潇:“小桑,你打算怎么做?” 夏桑想了想,说道:“宋清语追周擒的事儿,你们都知道吗?” 李诀:“当然啊,那时候我们成天在一起,那女的也是疯,每场比赛都来看,甚至追到探案馆来了,一个人包场,点名让擒哥给她服务。” 明潇:“她追得真的挺刻苦的,我们还开玩笑,说有这份毅力,放在学习上,清华北大随便考了。偏遇上了周擒,没感觉就算了,还脸盲,连人家样子都记不住,那小姑娘也是百折不挠,毅力满分,还在我们探案馆的顾客留言板上写告白便利贴。” 夏桑:“那张便利贴,现在还有吗?” 明潇:“有啊,我们可保存着呢,没事儿就拿出来笑话他。” 夏桑:“等着,我放学过来!” 明潇:“不用特意过来,你想看,我拍了发给你啊。” …… 夏桑也知道,这事儿干得挺缺德。 但是如果周擒是清白的,那么宋清语为了一己私怨陷害、毁掉别人一生的前途,那就不是缺德,而是坏了。 退一万步,假如周擒不清白,那么宋清语看到情书,也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动容。 她不会损失任何事。 下课后,夏桑背着书包匆匆跑出教室,路过祁逍桌边,祁逍一把揪住了她的书包,将她拉了回来。 这一股子惯性,差点让她跌进他怀里。 周围同学发出一声起哄的“哟~”。 夏桑不满地推开了他,扶着桌角站稳了,皱眉说:“你有……” “病啊”这两个字差点说出来了。 不过考虑等会让还有事,夏桑不想吵架,于是理了理衣服,问道:“干什么?” 祁逍笑着说:“晚上请你吃饭。” “不了,我得回家吃饭。” “那一起喝杯水,总可以吧。”祁逍伸手将她耳鬓边几缕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夏桑往后躲了躲,避开了他动作:“不了,等会儿有点事,得先走了。” “你确定今天有事?” “嗯,圣诞音乐会,要练琴。” 祁逍盯着她的眸子看了许久,嘴角泛起冷冷的笑:“行,走吧,不打扰你了。” “拜拜。” 夏桑转身跑出了教室门。 祁逍脸上眼底的温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森寒。 身边,胖子徐铭凑了过来,乐呵呵地说:“逍哥,怎么又夏桑被拒绝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祁逍重重地摔了教室门,扬长离开。 之前分明已经快成功了。 但现在...... 祁逍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儿,那家伙,最好永远别被放出来。 木偶 夏桑连公交车都不等了, 出校门直接招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时代广场。 下车后她一路小跑着,穿过曲曲折折的天街, 火急火燎地跑到了七夜探案馆。 明潇早就等着她了, 见她进门,从柜子里取出一罐雪碧递过去:“这大冷天弄得额头都有汗了,跑什么啊, 谁在后面撵你了?” 夏桑雪碧都来不及了喝, 拉着明潇问道:“宋清语的告白便利贴, 你还留着, 快给我看看!” 明潇见她也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有点感动,说道:“跟我来吧。” 她领着她来到大厅东侧甜品冷饮区, 指着墙上的留言板:“喏,还贴在上面呢。” 留言板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便利贴—— “《校夜惊魂》yyds!” “表白NPC小哥哥, 太帅了!” “被吓得半死,话说什么时候上线新主题啊。” “年底上线的新主题,周擒小哥哥会参与吗?” “想要周擒的微信, 有生之年能蹲到吗,知道的请在后面留言。” 便利贴里几乎三分之二的留言话题都是在表白周擒。 夏桑从一堆便利贴里找出了宋清语的表白贴: 【ZQ,我真的很喜欢你,是你无法想象的那种喜欢,你一定是我的。——SQY】 宋清语的字迹很秀气, 字迹后面还画了一颗小心心。 李诀跟个幽林似的飘了过来, 说道:“哪个小美女要是这么追我, 我一准儿答应。” 明潇翻了个白眼:“得不到就毁你前途, 这种偏执型小美女, 你答应了试试看,有你哭的时候。” “害。” 李诀走了过来,见夏桑盯着那片便利贴发呆,于是晃了晃她眼睛:“眼睛都瞪直了,没见过人家表白信啊?” 明潇猜到了夏桑的意图,问道:“你想模仿周擒的字迹,在这张便利贴上回复吗?” “嗯。” 李诀也反应了过来:“用擒哥的字另外写一封告白信,未免太刻意了。回复在这张便利贴上,就很完美!乖乖女,你太聪明了吧!” “这就是差距。”明潇嫌弃地对他说:“你还总看不起人家一中的同学。” “那一中还总看不起我们呢。” 夏桑回头,对明潇道:“有笔吗?” “有。”明潇从笔盒里取来一只荧光笔。 夏桑想了想,说道:“要黑的。” “有有。” 明潇又找出一只黑色的中性笔递给她。 她撕了一张新的便利贴,在上面随手写了几个练笔的字之后,小心翼翼准备在那张表白便利贴上留言了。 李诀见夏桑拿着笔的手,一个劲儿地抖动着,笔尖也在颤栗。 他的心不免跟着紧张了起来,说道:“你…你可小心,就这一张了,写坏就前功尽弃了!” “要你说。”明潇拍了拍他脑袋:“闭嘴吧,别制造紧张气氛了,让夏桑慢慢写。” 夏桑落笔的手颤抖了一会儿,然后放下笔,深呼吸,道:“周擒他...真的是清白的吗?” 李诀不满地说:“都这会儿了,你还不相信他呢!” 她敛着眸子,看着那张便利贴:“我不知道,我和他不熟,所有事,都是听你们说的…”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明潇望着夏桑明净的脸蛋,说道:“你一开始,就信他的。” 夏桑想到了他在篮球场上干净纯粹的笑容、想到他在公交车上挡在她身后的情形。 咬咬牙,终于在便利贴纸上落了笔。 李诀和明潇目不转睛盯着夏桑写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几秒之后,她放下笔,重重地松了口气。 明潇小心翼翼拿起了便利贴,宛如捧着个刚出生的婴儿似的,望向了纸条上留言—— 【我真的很喜欢你,是你无法想象的那种喜欢,你一定是我的。——SQY】 【我知道,但我不配。——ZQ】 李诀脑袋凑了过来,看着最后那几个字,瞪大了眼睛,良久,喃了句:“草!” 这句话,杀伤力太强了! 明潇赶紧从柜子里取出了周擒过去写的一些工作心得,翻开对比了一下。 那几个字,几乎和周擒遒劲的笔锋如出一辙,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明潇摇着头,望向了夏桑,酝酿了很久,只挤出三个字:“你…绝了。” “别说字迹,连语气都他妈得了我们擒哥的真传啊!就这几个字,我分分钟脑补出一出虐恋大戏!”李诀兴奋地说道:“我要是那女的,直接哭死!” 夏桑拿着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将它贴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后面几个字,的确有够刀的。 别说宋清语,就是她这个局外人,看到后面这句话,心里都会升起几分难过。 “我不配”三个字,包含太多太多的遗憾和无奈了。 夏桑摸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下了整张便利贴留言板。 她的手机高清像素,拍下来放大了,还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便利贴上的那两行字。 “乖乖女,你加她没有。”李诀迫不及待道:“赶紧把这张照片发给她!” 夏桑无语地望他一眼:“你这是生怕人家不知道我们’团伙作案’呢。” 明潇思忖片刻,说道:“不能就这样明白地发给她,要想个办法,让她自己无意间发现,这样可信度会更高。” “这简单啊,把她带到探案馆来,不就看到了吗?”李诀提议道。 “周擒以前在这儿工作,她又不是不知道,能到这伤心地来溜达?” “如果是跟朋友逛街,无意间经过,会想进来看看吗?” 明潇和李诀同时望向了夏桑,夏桑无奈地摊手:“别看我,我和她不熟。” 不仅不熟,因为覃槿的缘故,宋清语连带讨厌起夏桑来了,平时学校里见了她都没好脸色。 …… 第二天早读课,夏桑用笔尖敲了敲询前排的段时音:“音音,你加了宋清语微信吗?” “没有啊。”段时音用语文课本遮住脸,回头悄悄说:“怎么了?” “没怎么。” “你想加宋清语吗?” “不是。”夏桑顿了顿,低声问道:“你知道咱们认识的人里面,有谁加过她,是朋友圈好友吗。” 段时音想了想,说道:“许茜应该认识她,她们都是拉拉队的,肯定有相互添加微信。” “呃。” 对于夏桑来说,许茜绝对…不是理想的人选啊。 段时音见夏桑露出为难的表情,又说道:“宋清语班级里肯定有蛮多女孩加了她微信,男生也有。” “但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那就只有许茜了。”段时音好奇地问:“不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啊,你想添加她微信吗。” “就想认识一下。” “这还不容易,她的微信应该蛮好问的,我下课就能帮你打听到。” “谢谢宝宝。”夏桑感激地说:“不过还是算了。” 夏桑不可能把这件事交给完全陌生的人。 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如果在最后一环出了差错,那就是前功尽弃。 夏桑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许茜。 这件事,交给许茜去做,才是自然的,也是最容易让宋清语相信的。 因为许茜是完全无关的局外人。 下课后,夏桑主动溜达到了祁逍的座位边,随意地说道:“周末约出去玩吗?” 祁逍放下了古诗词小本,趴在桌上,似有意撒娇般,闷声道:“不去。” “你不想玩密室了吗?” 祁逍望她一眼,有些怨怼地说:“你的事忙完了吗?” “呃,就快结束了。” “那等你忙完了,我再看看有没有心情咯。”祁逍很傲娇地伸了个懒腰,拉长调子道:“本少爷…也不是谁想约、就随便能约到的。” “那算了。”夏桑转身回了自己位置上。 祁逍低头不爽地暗骂了一句,然后回头道:“周末还约密室吗?” “嗯,七夜探案馆。” “行啊。”祁逍淡淡笑了:“你还玩上瘾了。” “谢谢,祁逍。” “这有什么好谢的。” “对了。”夏桑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能不能把许茜她们也叫上啊。” “叫她?”祁逍有些不解,拧眉道:“上次玩的够扫兴了吧,你还想和她去密室?” “叫上吧,反正玩密室要的人数也不少啊。” “你可以叫你的闺蜜。”祁逍说道:“你同桌那两个。” “她们没这个胆子,你就把许茜叫上吧。”夏桑加重了语气:“行吗?” 祁逍盯着夏桑看了片刻,懒洋洋地笑了:“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祁逍转过身去之后,夏桑低下了头,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孤注一掷,不得已而为之。 …… 周六上午,在莫拉艺术中心练完钢琴,夏桑叫住了走出电梯的许茜,说道:“下午要一起玩密室哦。” 许茜对她没什么好脸色,故意炫耀道:“是啊,祁逍亲自来找我,说上次玩得很开心,想和我再约一次啊。” 夏桑没有和她废话,直说道:“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把宋清语也叫上。” 许茜皱眉,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叫她?” “我想认识她。” “你为什么想认识她?” 夏桑不想过多解释,只说道:“你把宋清语叫上,年末的圣诞莫拉音乐会那晚,我就会忽然患上急性胃肠炎,而你…早已经准备在后场,将我的那首《云雀》,练得烂熟。” 许茜双目圆瞪,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你…你愿意把圣诞音乐会的机会,用这种方式让…让给我?!” 夏桑面无表情地平静说道:“前提是,今天下午,你能把宋清语带出来。” “可是为什么啊?”许茜是真的不能理解,问道:“你想和她认识,也不至于用圣诞音乐会来交换吧,你要知道这机会……” “我之前就说过,圣诞音乐会我不在乎。你要是在乎,我让你给你也无所谓。” 夏桑知道许茜有多想参加圣诞音乐会,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嫉妒的得眼睛都红了。 “所以你更在乎宋清语?”许茜也是笑了:“我去,夏桑,你不会是拉拉吧?” “随你怎么想。”夏桑拎着小提琴的琴盒肩带,无所谓地说:“愿不愿意交不交换,随你。” “行啊,我肯定能把她带出来。”许茜嘲讽地说:“但是你妈妈那边,我都能想到她会怎样发飙了。”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许茜笑了:“下午,等着瞧吧。” …… 许茜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莫拉艺术中心,筹谋着下午用什么理由把关系并不是特别好的宋清语叫出来。 夏桑却慢悠悠地来到了艺术中心的露天篮球场,球场上还有几个篮球小班正在上课。 年轻的篮球老师颇有耐心地教授着小朋友们如何拍球、运球。 小朋友们追着老师,生疏稚嫩地拍着球。 夏桑站在网栏外,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清瘦的身影。 他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表情冷淡、毫无爱心地教着小朋友。 他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带着洞察一切的光芒,望进了她的心里。 过去十七年,夏桑从来没有违逆过妈妈的任何要求。 她按照她的期许,变成了现在的夏桑。 品学兼优,温文尔雅。 宛如提线的木偶。 但只这一件事,夏桑想要听从自己心底的声音。 不惜一切代价。 意外 下午一点, 夏桑坐上前往时代广场方向的公交车。 许茜给她发来一条消息,结果不太好—— “宋清语我约不出来啊,她说不爱玩密室。” 夏桑点开了她发来的聊天记录截图。 许茜:“亲爱的, 下午2:00的密室, 篮球队和拉拉队几个,祁逍他们也在,来吗?” 宋清语:“不是很感兴趣, 下午我和朋友约了看电影。” 许茜:“来吧, 我们缺人。【球球了】” 宋清语:“真的不想来。【可爱】” 夏桑放下手机, 呼吸有些紧。 她看着窗外飞速流动的景色, 沉默片刻, 回复许茜道:“告诉她,不来, 下学期拉拉队就没她的份了。” 许茜:“……” 许茜:“这也太那个了吧!敢情得罪人的不是你呢!” 夏桑:“【微笑】” 又过了一刻钟,许茜重新给夏桑发来一条截图—— 许茜:“宋清语, 我们今天缺人,你必须得来。” 宋清语:“???” 许茜:“下午两点,别迟到了。” 宋清语:“你让我来, 我就来,凭什么啊?” 许茜:“下学期你要是还想留在拉拉队的话,你今天就来。” 宋清语:“不是…你威胁我啊?就为个破密室?你要把我赶出拉拉队?” 许茜:“就当我是在威胁你吧,不是破密室,是我最喜欢玩的密室, 你要是害我今天玩不成, 我也会让你今后都跳不成拉拉操。” 宋清语:“我踏马也是醉了, 你有病啊。【微笑】” 许茜:“【微笑】” 宋清语:“地址发来吧。【微笑】” 夏桑看这俩人的对话, 觉得有点好笑。 看来许茜为了参加年底的圣诞音乐会, 也是豁出去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执念,宋清语有,许茜也有。 当然,夏桑也有。 她完全可以不管这件事,周擒是不是被冤枉,关她什么事。 她和他又没多熟,何须这般机关算尽地为他奔忙。 这件事不仅仅是为了周擒,也为了夏桑自己。 这是她宛如提线木偶般的人生中…第一次越轨,也许是最后一次。 这就是她的执念。 夏桑给明潇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等会儿宋清语就会过来,让他们准备好,千万不要一群人涌在大厅,倒像是故意等着鱼儿上钩似的,太刻意了。 明潇:“放心啦,没那么傻,我让李诀他们都去监控室了,大厅只留一个新招的前台小妹。” 夏桑:“好。” 下午两点,她在时代广场的喷泉旁见到了祁逍。 祁逍穿着一件白色的潮牌外套,暗红镶边,窄腿裤下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AJ球鞋,这一身打扮自然价格不菲,风格时尚又潮流,加上英俊的长相,让他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成为瞩目的焦点。 祁逍见到夏桑走过来,放下了手机,笑着说:“你还真是人菜瘾大,上次怕得要死,居然还想玩。” “因为特解压。”夏桑平淡地回应:“为高三生量身定制。” 祁逍挑挑眉:“可能是我没什么压力,所以没感觉。” “你没有升学的压力吗?” “没有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我又不需要加入你们的内卷大军。” “也是。”夏桑语调里带了点羡慕:“你已经不需要和我们竞争了。” 他的家庭,就已经决定了不管别人怎样努力,哪怕挤破头考个985名牌大学出来,将来也只能给祁逍这样的人打工。 所以他完全没必要和身边同学们一起卷。 “我爸让我出国留学,体验一下国外的不同的生活,增长眼界。”祁逍说道:“不过我还是想留在学校读大学。” “出去见识见识,挺好的,为什么不去。” 祁逍嘴角扬了起来:“你猜啊。” “猜不到。” “你都没猜。” “因为我猜不到。” “你有时候还真是一板一眼。”祁逍笑了起来,喃了声:“没劲。” “因为我本来就是没劲的人。” 她从小就是在一板一眼的教育中长大的,不像许茜她们拉拉队的女生那样,能和男生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地互怼抬杠。 不过,人跟人之间的气场真的很微妙。 像她这样安静无趣的人,和周擒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每次都能吵起来,一句话都要杠很久。 便在她思绪乱飘的时候,又有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走了过来。 祁逍扬手和胖子徐铭打了招呼,夏桑看到许茜,又望见了她身边一身藕色百褶裙的宋清语,稍稍松了口气。 宋清语是一早就知道夏桑会来,因为覃槿的缘故,她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冷冷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嗨。” 夏桑对她点点头:“我们上去吧。” “走走走。”许茜故作兴奋地说:“上次那场密室还挺好玩的,我早就期待咱们再约第二场了。” 祁逍兴致勃勃地说:“今天我带你们去玩一家更有意思的,叫异度空间密室逃脱,他们家的《荒村》主题,也特别有名气。” 许茜:“好啊好啊!一切听祁大队长安排咯!” 宋清语:“有单线吗,我可不敢玩单线。” “单线很少,可以分配给男生。” 几人走了十几米,祁逍回头,看到夏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喊道:“桑桑,走啊,愣在那儿干嘛?” 夏桑加快步伐追上了他们,面上没什么表情,一颗心却不住地下坠,就像只身跳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费了很大得劲,勉强稳住情绪,不至于让嗓音颤抖:“我们不去…之前那家吗?” “那家啊。”祁逍道:“那家最有名的主题,我们上次已经玩过了,我想着别的主题都一般,所以就另外找了家更有名气的,让你体验体验。” “……” 他的话,过于有理有据,夏桑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宋清语挽着许茜的手,也是又紧张又害怕,又有些期待。 几人走进了电梯,夏桑沉默片刻,又说道:“宋清语第一次玩,太恐怖的…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要不今天先试试温和型的主题。” 宋清语连连点头:“没错!我不能玩太恐怖的,真的!要让我做单线,我就不玩了,你们看着办!” “不然换个密室吧。” 胖子徐铭不想换主题,鄙夷地说:“害,你们这些女孩,胆子这么小还来玩!” 宋清语撇撇嘴:“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还不是许茜硬要我来,反正我不管,要是太恐怖,我就要中途退场。” 夏桑努力控制着心跳,故作随意地摸出了手机,说道:“那我重新订一家吧,选个温和的主题。” 祁逍说道:“不过,我已经付款了。” “……” “已经预约好了,他们大概率不会退款了。 夏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抬眸,小心翼翼看了祁逍一眼,判断他是不是故意的。 祁逍神情很自然,立刻道:“没关系,要是你们都不爱玩恐怖向的,换一家也无所谓,以女生为主。” 大家面面相觑,似乎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每个人一百多,算起来在场得有七八人了,如果水了这场,估摸着祁逍就直接损失一千多。 宋清语知道祁逍家里有的是钱,根本不在乎这一千两千的,于是坦然道:“祁逍,只能让你破费咯!我是真的不能玩太恐怖的,到时候扫你们的兴啊。” “其实不会很恐怖,虽然名字叫《荒村》,但是和我们之前玩的主题比起来,恐怖程度不是一个量级,这场的解密推理环节更多。” 祁逍手揣兜里,无所谓地说:“不过,夏桑要是不喜欢这场,换一家也行,钱不算什么,开心比较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夏桑身上。 宋清语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小公主,你选呗,选一家没那么恐怖的。” 夏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她可以任性地要求换密室,带他们去七夜探案馆,那里会有他们精心绸缪准备好的“完美谎言”,等待着宋清语的“自投罗网”; 她可以为了这一个目标,日夜苦练周擒的字迹,把手练得酸痛不已; 也准备好了接受将来覃槿的暴怒、放弃圣诞音乐会…… 但是,此刻面对着祁逍真诚的目光,夏桑却感觉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在说—— “他有的是钱,平时买游戏装备都是几万几万地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对于他那样的家庭而言,一两千不算什么。” “一两千真的…不算什么,你可以像许茜一样,茶一点,没有人会怪你,因为你是女孩子,可以骄纵,可以任性。” “嗡”的一声,紧绷的弦,断了。 “算…算了。”夏桑用力咬了咬舌尖,让嗡鸣的脑子更加清醒些:“就去《荒村》吧,钱都给了,祁逍都说不恐怖了,应该也还好。” 祁逍眼角微微扬了扬,笑说道:“相信我,绝对不会很吓人的。” 宋清语:“行吧行吧,反正我不做单线,跟着大部队就还好。” 众人乘坐电梯来到了天街三楼的【异度空间密室逃脱】。 夏桑已经听不到他们一路嘻嘻哈哈的声音了,她不断下坠的一颗心,已经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潭底。 …… 密室的全过程,许茜和宋清语俩人全程气氛担当,一惊一乍,好几次把队友吓到。 正如祁逍所说,《荒村》密室其实恐怖成分不多,更多的是解密和推理环节。 夏桑承担了绝大部分的推理解密任务。 她脑子木木的,逼迫自己完全融入故事情节,不要去想那张便利贴、不要去想他们所有的努力、不要去想那个少年教她打球的时候笑得有多开心..... 全程她都强忍着眼泪,即便是光线暗下来的时候,她也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酸涩,没有哭。 游戏结束,这一次竟然能够全员通关。 大家都有些兴奋,走出了密室之后还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情节—— “其实还好哎,没那么恐怖!” “是啊,没有单线就很好了!” “没想到最后竟然全员恶人,哈哈哈,虽然没有鬼,但也很让人后怕啊!” 在他们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听工作人员讲解剧情的时候,夏桑独自去柜子边,取出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里有一条明潇的短信—— “别太内疚,你对得起他了,跟朋友好好玩。” 她差点呛出眼泪来。 逆转 夏桑走出【异度空间密室逃脱】店门。 风一吹, 她眼底又涌来一阵酸意。 已经尽力了。 她不是周擒的女朋友,连朋友都不是,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正如明潇所说, 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她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天空,感觉那黑沉沉的云也压在她的心头,密不透风, 无力挣脱。 她偏头, 望向了身边的宋清语。 宋清语裹着白色的兔绒围脖, 脸上妆容精致, 每一根睫毛都仿佛经过了精心的梳理, 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她对着天街的霓虹灯,伸个长长的懒腰:“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哈哈哈,许茜, 之前你非要叫我来,不惜威逼利诱。我还想说你是不是有病呢,这破密室有什么好玩的啊, 没想到真这么上头。” 许茜冷哼一声:“单线都让我做了,你当然好玩。” 宋清语似乎察觉到了夏桑略带绝望的目光,回头和她对视了一眼:“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夏桑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宋清语,你今天真的玩得这么开心吗?” “是啊。” “那你用谎言毁掉一个很努力挣扎的男孩原本就没多少光明的未来,是不是也同样觉得很痛快?” 夏桑虽然在笑着, 但她漆黑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只凶猛的兽。 她想要放出心里的猛兽, 让它剥开她伪善的外衣, 撕咬她的灵魂。 脑海里残存的理智, 还是制止了她, 没有说出刚刚那句话。 还不够,只是尽力了,她还没有全力以赴。 她从来未曾像他一样全力以赴,所以她永远只能屈居第二。 哪怕只有一次,夏桑也想绝地反弹,拼尽全力去做好这件事! 她平复了心绪,说道:“我请你们喝奶茶吧。” “现在吗?”宋清语看了看手表时间:“但是我得回去了,爸妈让我天黑前必须到家。” “一杯奶茶,不会耽误太久,我们就在这附近买。” 夏桑说着,用眼风扫了扫许茜。 许茜虽然不知道夏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为了年末的圣诞音乐会,她也得舍命陪君子啊。 “我早就渴死了,正好啊,夏桑难得主动提出请客,走走走,喝奶茶去!”许茜挽着宋清语的手,拉着她朝电梯走去。 宋清语不情不愿地嘟哝:“那得快点啊,司机都在停车场等我了,不能耽误太久。” 夏桑进了电梯,颤抖的指尖,按下了二楼的按钮。 “叮”! 电梯在天街二楼打开了门。 夏桑已经看到不远处“七夜探案馆”的黑红色招牌,在阴沉的天空下,越发显得压抑而诡谲。 “去哪家啊?”宋清语问道。 “就近吧。”夏桑道:“二楼应该也有奶茶店。” 徐铭提议道:“我看到一楼商城入口有家喜茶啊,要不我们去那里吧。” 现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夏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她用力瞪了徐铭一眼:“那种网红店,现在下单,再去看场电影出来应该能取到。” 徐铭挠挠头:“呃。” “喜茶人太多了,我可等不了这么久。”宋清语拿着手机,不耐烦地说:“就随便找一家吧,别耽误时间了,司机都在催我了。” “前面好像有。”夏桑领着他们,大步流星地朝着七夜探案馆的方向走了过去。 脚步越来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 祁逍迈着大长腿,慢悠悠地跟在夏桑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露出几分复杂难解的神色。 这是他第一次从沉默温吞的夏桑脸上…看到“迫切”两个字。 她在着急什么? 夏桑经过了七夜探案馆,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看那招牌一眼,而是径直路过了这家店。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回头的一瞬间,非常确定地看到,宋清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不安,焦灼,还带有一丝闪躲。 她故意移开目光,仿佛“七夜探案馆”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会烫眼睛似的。 “前面到底有没有奶茶店啊,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了!”宋清语终于受不了,抗议道:“我不喝了!回去了!” 夏桑回过头:“真的不喝了吗?” “不喝了不喝了!”宋清语转身便走,也不等他们了:“你们慢慢喝,我必须得回家了。” 许茜看了看面前的店面,鬼使神差地来了句:“哎,夏桑,这不是我们之前来玩过那一家吗?” “是啊。” “哇,这家比我们今天玩的恐怖得多啊,他们那个校园主题…太吓人了。” 夏桑看到宋清语脚步放慢了,她努力控制着心跳,故作淡定地回应道:“是啊,那个在墙上爬的贞子姐姐,真的太吓人了,我后来问了工作人员,说那个姐姐是男孩子,全是自己练出来的身手。” 许茜道:“这一看就是男孩啦,那么高,你傻不傻啊,看着人家戴长头发的头套,就小姐姐小姐姐地乱叫人家。” “他人很好哎,陪我走完了全程。” 宋清语终于控制不住胸腔里喷涌而出的情绪,她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七夜探案馆。 “哎!”许茜见她进了探案馆,喊道:“宋清语,你进去干嘛?还玩啊?” 宋清语头也没有回,径直朝着大厅的茶座留言板走了过去。 夏桑全身的血液奔涌着冲向头顶,全身一阵阵地哆嗦着,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全然没有察觉到,此时此刻,祁逍那双漆黑的眸子,也正凝望着她。 …… 几分钟后,探案馆里爆发出宋清语的哭声,几个男孩连忙冲进去,以为她受欺负了。 “你怎么了!” “我去!你哭什么!” “谁欺负你了!” 宋清语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号啕大哭着,仿佛有止不住的悲伤将要发泄。 这一场变故,连许茜都惊呆了,蹲下来关切地问道:“宋清语,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 宋清语一言不发,却只是颤抖地哭泣着。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只有夏桑,视线移到了留言板上花花绿绿的便利贴,中间靠左的那一张—— 你真的很喜欢你,是你无法想象的那种喜欢。 我知道,但我不配。 留言板旁边的衣钩上,挂着周擒的羽叶项链。 柔和的灯影下,银制的叶片宛如羽毛般,脉络泛着润泽的光。 宋清语站起身,摘下了羽叶项链,又看了看便利贴,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辜负了他的“一腔深情”。 …… 柜台边,明潇抱着手臂,倚着墙,眼底化着烟熏妆,嘴里叼着一根未燃的烟。 面无表情。 夏桑经此一役,已经快要站不稳了,全身一阵阵虚软。 她转过头,和明潇视线相接。 俩人眼中都有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也都在极力的压制着,掩饰着,谨防被人察觉…… “啪”的一声,明潇叩响了手里的打火机盖,低头点了烟,懒懒的烟嗓道—— “妈的,哭丧啊。” * 两天后的傍晚,残阳如血,冬日里鲜少看到这般热烈的日落。 夏桑站在生活阳台的水池边,面前摆着橘黄色的小盆,夕阳的暖光照着她的侧脸。 她磨磨蹭蹭地搓着内裤,耳朵已经飞到了隔壁覃槿卧室的阳台上—— “宋清语自己去警局改口供的?” “是不是被威胁了?如果是被威胁了,那一定要彻查当事人…” “没有被威胁?不是…之前不还斩钉截铁地说打电话的人就是周擒本人吗,怎么一下子又改口不是?” “什么叫记不清楚了!之前还说得板上钉钉。” “这孩子…不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她怎么跟闹着玩儿似的?” “这一来一回地翻供,对她自己、对学校声誉都会有影响。” “警方已经查清楚了吗,人已经放了?” “行吧,我会让学校心理咨询部的老师再好好和她聊聊。” 覃槿挂了电话,看到对面生活阳台上懒洋洋的夏桑,没好气地说:“你这条内裤都搓了二十分钟了吧!” 夏桑赶紧倒掉了小盆里的水,说道:“多清洗几次。” 覃槿催促道:“赶紧搓完去琴房练琴了,练完还得写作业,你现在时间很充裕吗!还在这儿发呆。” “就去了。”夏桑打开书龙头放水,漫不经心地问覃槿:“你刚刚在说宋清语的事情吗?我听同学说,她是不是改口了?” 覃槿提起这个就来气:“你们这些孩子,一天到晚心思没放在学习上,才多大点儿年纪,知道什么情情爱爱,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夏桑赶紧问道:“所以,那个男生是清白的吗?” “谁知道她怎么又改口了,真是鬼迷心窍。”覃槿避开了事件的真相,说道:“即便跟他没关系,也不能说明他就是什么好学生,十三中的…能有几个好的。” 夏桑松了口气,倒了盆里的水,匆匆回了房间。 五分钟前,明潇给夏桑发了一条信息,说道:“刚刚接到擒哥了,真是…人都瘦了一圈。” “没事了就好。”夏桑指尖快速编辑这短信:“对了,那个群,群里的消息一定要清空啊!别让他知道了。” “放心。”明潇又说道:“不过周擒又不是傻子,宋清语在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一个劲儿给他说好话,他多少也能猜得出来。” “便利贴的事肯定瞒不住,随便你们怎么说啦,反正别提我就好。” 明潇:“不是吧,你可是大功臣,我们还想着攒个局,让他请你吃个饭、好好感谢一下呢!你这是要做好事不留名啊?” 夏桑:“潇姐,你得答应我,这事儿千万别让他知道。” 明潇知道夏桑有自己的顾虑,所以应道:“行,我答应你不会说。” “谢谢潇姐。” 夏桑放下了手机。 这件事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会步入自己生活学习的正轨,好好练琴,高考争取考上一流大学。 大概…也不会再和十三中这些男孩们产生任何交集了。 点赞 十三中校门外的美食街, 夜间有不少训练结束的体育生过来吃宵夜。 一整条街热热闹闹,灯火通明。 周擒回家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溜达到朋友们常去的那家王妈小炒大排档。 大排档位于美食街尽头的正中间位置, 几块斑驳的塑料布搭起来的露天棚, 生意倒还不错,几小木桌都坐满了体院的学生。 少年们大快朵颐地吃吃喝喝聊着天,唾沫横飞。 明潇和李诀他们拼了四张方形小桌, 勉勉强强围成了一个大桌。 人高马大的男孩们曲着腿, 憋屈地坐在小椅子上, 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们愉快的心情, 点了满满一大桌宵夜—— 回锅肉、炒螺蛳、藿香烤鱼、干锅兔…… 周擒带着一身寒夜的冷气, 挤进了明潇和李诀中间,在小椅子上坐了下来。 “擒哥, 还没吃晚饭吧。”对面的篮球队长莫子强给他递来了碗筷:“看把孩子给饿的…都饿瘦了一圈了,里面他们没给你饭吃啊?” “给了, 没给够。” “难怪呢,擒哥这基础代谢,那不是一般人的饭量。” 周擒的确是瘦了, 侧脸的线条分明,头发也剪成了板寸,越发显得硬气,透着一股子劲儿。 李诀拿着北冰洋饮料,站起身, 感慨地说:“这次擒哥能出来, 真的多亏了潇姐和那个乖…” 明潇瞪了他一眼。 “呸!多亏了潇姐, 帮着到处跑啊, 还仿擒哥的字……要不怎么说, 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思呢。这不,分分钟就让那女人防破了。” “饮料都能让你狗嘴里吐出醉话,别把这功劳往我一个人身上揽。”明潇生怕他嘴上漏风,说出不该说的话,于是道:“都是大家的齐心协力!” “不敢不敢!还是潇姐厉害,这缺德功劳,您就领了吧,哈哈哈,没人跟你抢。” 明潇翻了个白眼,道:“不过要说缺德,咱们比不上宋清语那女的,把这么大一黑锅扣周擒头上。咱们这叫什么,用魔法打败魔法!” “没错!”男生们站起身,相互碰了杯:“来,干了!” “干干干!” 因为训练的缘故,大家都不能喝酒,饮料也要少喝,所以也都是嘴上热闹,喝一口便算应了景。 周擒却真的拎了杯啤酒走过来,倒在了杯子里,满满一杯,对明潇道:“姐,这次…谢了。” 明潇知道周擒是真的感激她,他是重情重义的人,滴水之恩,大概也会记一辈子。 她拿起了北冰洋饮料瓶,开玩笑道:“行啊,你真要谢谢我,以后就免费给我干活呗。” “这话说的…” 周擒嘴角扬了起来,露出一个很浅的酒窝,冷峻中显出几分乖觉:“以后我给你卖命。” “得了吧。”明潇用玻璃瓶碰了碰他的酒杯:“你的命,要卖也不是卖给我啊。” 这条命真要算,得算在夏桑身上吧。 她为了仿他的字,挂了好几晚的黑眼圈呢! 而且也是她费尽心机,完成了最后那一波绝地逆转。 明潇真是迫不及待想把事情说出来,让周擒知道,但几次话都到嘴边了,想到自己答应过夏桑不说,只得咽了回去。 “你刚刚回家,叔叔还好吧,他也是担心坏了,白天跑律师事务所,晚上找亲朋好友打听你的消息,可怜天下父母心…” 周擒没什么表情,只是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忍,转瞬即逝。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他在里面吃过苦,有阴影了,不想我也步他的后尘。不过,这事…算我倒霉。” “那可不。”明潇捏了捏他紧绷的脸颊:“谁让你生了张’红颜’。” “那也该我’祸水’别人。” “你倒是给人家这个机会啊。”明潇笑着说:“我劝你,找个命格硬的女朋友,正经谈场恋爱,收了你这一路的桃花债,省得再招惹祸端。” “人家给我收祸端,我这一穷二白,也没东西回报人家。” 李诀凑过来,掐了一把周擒硬邦邦的腰,坏笑道:“擒哥这腰力,不就是对女朋友最好的回报吗?” 周擒反手一握,李诀的手便被他挟住,疼得嗷嗷直求饶:“错了错了!哎!潇姐!帮我说说!” 明潇嫌弃地说:“让你乱开黄腔。” 周擒放开了他,摸出了一直关机的手机,这会儿还有百分之四十的电量。 他登录微信,有不少消息冒出来,多是球队的朋友发来的问候消息,还有教练表示关切和鼓励的信息。 周擒回了教练的信息,然后下拉消息框一直到最后,找到了那个灰白的小猫头像。 对话栏空荡荡,她一条消息都没有发给他。 那晚他被警察带上车的时候,远远地和夏桑有过一眼对视。 女孩抱着篮球站在人群中,傻了吧唧张着嘴,怔怔望着他。 后来在里面,周擒什么都不怕,一身坦然,但…… 她的眼神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周擒心头。 她会怎么想。 大概率会把他当成彻头彻尾的流氓吧。 周擒点进了对话框,快速编辑了一条消息—— “出来了,我没有做那些事,清白的。” 编辑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像个傻X,立刻删除了这些信息。 他喝完了杯子里剩余的啤酒,然后将杯子倒扣在了桌上,对众人道:“有点累,回去休息了。” “好的,擒哥拜拜。” “好好休息吧!” 周擒退出了和夏桑聊天的对话框,熄灭了手机屏幕,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潮湿的街巷中。 怎么还真情实感地犯起蠢了? * 火车站附近老旧的胡同巷儿,空气中永远带着无法风干的潮湿和木头发霉的气息。 周擒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面,回到了家。 大黑狗等在门口,老远便冲他摇起了尾巴,虽然被拴着,却也迫不及地迎向他。 周顺平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儿子进门,问道:“和朋友出去吃饭,怎么不多玩一会儿,这些日子,他们可帮你跑了不少路,你得多谢谢他们。” 周擒顺手摸了摸门口的黑狗,说道:“他们不需要我口头上的感谢。” 周顺平便不再多说什么,让他洗了澡好好休息。 周擒回了房间,顺手拉开了外套拉链,将衣服随意挂门口钩子上。 路过老旧的木制衣柜,他扫了眼木制衣柜自带的镜子。 镜子里的他,背心紧贴着麦色的皮肤,露出了紧实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 不知道为什么,夏桑纤瘦的身影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风撩动着她淡青色的裙摆,露出若隐若现的腿,细又直,似乎他一只手掌就能握住… 周擒喉结滚了滚,立刻将视线抽离了镜子,压住了心里翻腾起来的燥痒,回身拿起搪瓷杯,喝了口水。 便在这时,他看到书桌上摊开的书本,微微皱了皱眉,将练习本翻回之前的页码。 显然,被人动过了。 他转头,视线扫到了书柜上,乍眼一看,排排的书籍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周擒还是一眼望见第三格的那一沓奖状纸。 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又懒得扔,他之前堆放得相当随意,而现在,倒是四角对齐地摆放着。 视线再一转,墙体挂钩上的羽叶项链,直接消失无踪。 “……” 周擒出门,冲副食店外间的周顺平喊了声:“爸,谁进我房间了?” 周顺平一边招呼顾客,一遍说道:“没人进啊。” “我东西丢了。” “丢啥了?” “一根链子,还丢了一本儿。” 周顺平恍然想起:“啊是,上次小明带了一姑娘来,拿了些东西走,都给我看过,是一本子,还有你那根难看的链子,也让她拿走了。” 周擒皱眉:“姑娘?” “是啊,说是你朋友嘛。” “长什么样?” 周顺平筹措了很久的语言,平乏的词汇也只挤出三个字来—— “乖得很。” 周擒走到院子里,看着街巷阑珊的灯光,沉思片刻,嘴角忽然提了起来,轻笑出声。 他一直没想明白,明潇是怎么把宋清语骗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警局来给他洗白。 那位姐…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哪有这天大的本事。 他宁可相信她小胳膊小腿练就了一身武艺、都不相信她能把他的字仿得跟他亲手所写毫无差异。 那张便利贴,连周擒瞧了半晌,都没辨认出是仿的。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 这背后…敢情还有位做了好使不留名、或者不敢留名的“活雷锋”呢。 身边的大黑狗,不住地冲周擒摇尾巴。 借着黯淡的灯光,周擒摸出了手机,给大黑狗拍了张照。 大黑狗因为太黑了,手机像素也很低,在照片里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想了想,自己也入了镜,揽着大黑狗拍了生平的第一张自拍。 镜头画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和大黑狗都隐在幽黯深邃的夜色里,他比了个剪刀手的“耶”—— “来,黑子,笑一个。” “嗷呜。” 拍完之后,他用这张黑漆麻乌的照片,发了条朋友圈,配了文字—— “没事了,谢谢。” 这张照片发出去的时候,选择了【只对某人可见】的选项,然后从好友栏里选择了那个灰色小猫头像。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他朋友圈安安静静。 周擒去卫生间洗澡,洗澡的时候清醒了过来,感觉自己好像又在干蠢事儿。 他关掉花洒,扯了浴巾擦拭着头发,匆忙出来准备删掉那条做作的状态。 便在这时,朋友圈那一栏出现了一个殷红的圆圈——1。 他的心猛地颤了一下,点了进去,灰色小猫头像出现在了消息提示栏中。 夏桑给他点了个赞。 红痕 宋清语的“改口事件”, 再度成为了南溪一中同学们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之余、最津津乐道的谈资爆料。 不管是升旗早会仪式,还是广播体操的课间,夏桑身边那两只“小麻雀”唧唧喳喳的话题就从没间断过—— “绝啊!这么绝的事, 宋清语都干得出来!” “得不到的男人, 直接监狱警告!”段时音竖起了大拇指:“真是好手段。” 贾蓁蓁:“我太好奇了,周擒有这么帅吗,能让她疯成这样。” 夏桑望了贾蓁蓁一眼:“你没见过他吗?” “之前远远见过, 戴着个鸭舌帽也没怎么看清楚。”贾蓁蓁叹气道:“我又没宋清语的胆子, 不敢凑上去盯着人家的脸看, 听说他凶得很。” 夏桑漫不经心地拿出了英语单词本:“长得还可以, 让人疯狂倒也不至于, 是宋清语自己的问题。” “哇!”贾蓁蓁更是来劲儿了:“能让你夏桑都夸好看的人,那我就更好奇了。” 她挤眉弄眼地说:“你连祁逍都不觉得好看, 眼光也可以说是高得离谱了。” 夏桑漫不经心道:“颜值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有!太有了!”贾蓁蓁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的白雾:“像你们这种好看的人啊, 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平凡女孩的愿望,我要是能找个像周擒那样的大帅哥男朋友,做梦都要笑醒了。” 夏桑拍了拍她的肩膀:“有办法能让你泡到大帅哥。” “什么什么?” “听说周擒只认钱, 你努力学习,将来挣钱包养他!” 贾蓁蓁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要去报纸上登个诚招软饭男的小广告?” 夏桑抱住她:“累了吗,倦了吗,来姐姐怀里,姐姐爱你, 姐姐疼你, 让你的青春从此不被辜负。” 贾蓁蓁笑得快要摔桌子底下去了:“神TM青春不被辜负。” 段时音却给她泼了盆冷水:“得了吧, 宋清语那样的家世, 人家都没看上, 等你奋斗十年出来,黄花菜都歇了!” “我听说,宋清语是被套路了。”贾蓁蓁爬起来,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笑意,继续八卦道:“她以为周擒对她真心呢,前儿还跟闺蜜说,周擒是因为爱她太深、才不答应在一起的。呃,怎么说…因为他家里条件那样吧,爸爸又坐过牢…” 段时音:“这也太虐了。” “不过后来她去找周擒,人家压根不认这件事,把她气得够呛的,差点去警局大闹一场,说又要改口,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段时音无语了:“怎么跟个神经病一样。” “是啊,周擒是真的倒霉,遇上这种…被宠坏的小公主,平白局里走了一遭。” 作为总导演的夏桑,不再加入两人的聊天了。 不过她也注意到,这段时间遇到许茜,许茜总是抱着手臂、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她。 在她去茶水间接水的时候,许茜寻了个机会,将她拉到没有人的楼道边,说道:“夏桑,这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夏桑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不是。” “还不承认!”许茜像是逮到她小辫子似的,压低声音道:“你冒着被女魔头暴捶的风险、用装病的法子把圣诞音乐会让给我,就为了约宋清语玩一场密室?我现在算看明白了,你是故意把她引到七夜探案馆的!” 夏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天的事,如果按照原计划,由祁逍领着大家去七夜探案馆,自然而然,她一丝嫌疑都不会有。 但偏偏发生了意外,最后是她生拉硬拽地把剧情掰回正轨。 别说许茜会怀疑了,即便是宋清语,回过神来,也会怀疑。 怀疑就怀疑,又没证据,不认就是了。 许茜虽然猜出了原委,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夏桑要这样费尽心机地去帮十三中的周擒。 她神秘兮兮地看着她:“好家伙,难怪不打理祁逍呢,原来是心有所属啊。” 夏桑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那你跟周擒很熟吗,干嘛要这样帮他!” 夏桑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帮他。 也许不是帮他,只是在帮自己。 从她平静如泥潭死水一般的青春里,涤荡些波澜出来,留给以后做回想。 夏桑靠着墙,慵懒而敷衍地说:“好玩咯。” 许茜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女孩。 她表面乖觉,像小羊羔崽子一样温驯,但眸子里却透着不好招惹的意味。 上次在莫拉艺术中心,她被夏桑一顿教训之后,便不敢在她面前茶言茶语了。 “我是无所谓咯,只要你按照约定,把圣诞音乐会让给我,我才不管你是帮周擒还是李擒呢。”许茜抱着手臂,警告道:“不过那天的事,我都能看得出来,宋清语未必就看不出来。她这两天连带我都不搭理了,多半也是回过神来,以为我们串通一气,你小心些吧。” 许茜这话都还没说完,便看到宋清语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哦豁,说曹操、曹操到,自求多福!”许茜拍了拍她的肩,赶紧让开。 夏桑预感不妙,还没来得及闪躲,宋清语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很清脆的一声响,回荡在楼道间。 夏桑别过了头,脸上一阵阵的烧辣。 周围三两个路过的女生,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低声窃语。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和他们串通一气来害我!都是你!” 宋清语的脸因为激动、显得近乎狰狞,打了骂了似乎还不解气,扬起手又要给她一巴掌。 不过这一巴掌没落下来,就被夏桑捏住了手腕。 这些日子,夏桑为了练字,也在疯狂练哑铃,所以手臂有了点力气。 宋清语挣扎了几下,竟然没有挣开。 “你装什么啊!”她对着夏桑,近乎疯狂地破口大骂:“装什么白莲花啊!你这个婊……”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响,夏桑还了宋清语一巴掌,把她打懵了。 “你…你敢打我…” 宋清语退后两步,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底渗出闪烁的泪光。 周围人都看懵了,尤其是许茜,跟个傻子似的伫在边上,张大了嘴。 平时温顺如绵羊一般的乖乖女,竟然会…动手打人! 夏桑疯了吧! 夏桑看着宋清语,说道:“你是受害者,遭受了很可怕的事情,但这不是你陷害别人的理由。” 宋清语近乎癫狂地说:“你经历过我的痛苦吗,没经历过,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我当然不会经历你的痛苦。”夏桑平静地回答:“因为我不会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有势,随便一句话,就毁掉别人的未来与前途。” 担心夏桑受欺负而闻讯赶来祁逍,听到这句话,在转角处蓦然停下了脚步。 这些话,像肉钩子一样,钩住了他的心脏动脉。 “反正有人兜底,这些事做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事后还能开开心心出去玩。”夏桑看着宋清语,冷道:“你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吗!” 连续五届蝉联新菁全国奥数大赛的第一名,是夏桑无论怎样努力都追赶不上的存在。 就像炽热的骄阳,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有些人就是可以在谈笑间、便让另外一些人毕生的努力化为灰烬。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过。 …… 教务处,覃槿站在窗边,看到楼道窗框上漫着的翠绿藤蔓,手一而再地揉着额头。 宋清语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尤其是在她那个穿着貂、烫着卷毛的妈妈赶到的时候,她简直像民国电视剧里受了委屈的小寡妇似的,抱着妈妈嚎啕大哭。 夏桑靠墙站着,一言不发,白里透红的脸上有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在周围几个现场见证的同学说明了情况之后,宋清语那穿貂的妈妈还是不依不饶地要夏桑道歉。 夏桑固执地说:“先动手的人是她。” “是你先骗我!”宋清语又凶又哭地指着夏桑:“你设计把我骗出来,还伙同许茜一起…” “跟我没关系啊!”门边围观的许茜连连摆手:“我啥也不知道!别冤枉好人。” “就是你们!你们把我骗出来,全都是你们的阴谋。” 夏桑看着她,冷冷道:“是我按着你的头、把你拉到警局去?还是我逼你红口白牙地说谎陷害别人了?要说骗,你才是骗子的祖师爷!” 覃槿看着夏桑,也没想到一贯乖觉的女儿,会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 她皱了皱眉,说道:“这件事,两个人都有错,夏桑,先给宋清语道歉,宋清语也要给夏桑道歉。” “为什么是我先?”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打量我不知道是吧!”覃槿表情严肃了起来。 “难道我做错了吗!” “你没有错,但你不该。”覃槿加重了语调,不容抗辩:“回去我再和你算账。” 宋清语眼底挑起了一丝得意。 这件事说到底两个人都有错,谁也别想赖,但谁先道歉,谁就输了。 …… 傍晚,天空中飘起了雨星子,落在脸上,带着初冬浸骨的凉意。 周擒手揣兜,和李诀几人走出了十三中校门。 他压了压鸭舌帽檐,挡住了随风乱飘的雨星子,也挡住了那张英俊恣肆的脸庞。 他喜欢戴帽子,倒不是因为破相的脸,只是遮光的帽檐能带给他置身暗处的安全感。 李诀看到周擒脖子上挂着的羽叶项链,惊讶地说:“擒哥,你这链子…又要回来了啊?” 这项链,之前让夏桑当做“作案道具”,送给了宋清语。 没想到现在又出现在了他脉络分明的颈子上。 周擒嚼着口香糖,淡淡应了声:“嗯。” 李诀不怀好意地笑着:“那女孩不得哭死啊?” “关我屁事。” 宋清语的确是在他面前又哭又闹,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她之前自以为“隐忍的爱意”。 然而,周擒仍旧是之前那副冷淡的表情,让她所做的着一切,都像个笑话。 像周擒这样的男人,眼底越是透出冷淡,便越发让人欲罢不能。 宋清语只差抓着他苦苦哀求,求他能给她一点儿怜悯,哪怕是骗骗她也好。 只这骗一次,她就永远不再打扰他了。 但周擒一句谎言都懒得说,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漠然地转身离开了。 宋清语会有多崩溃,可想而知。 但周擒着实不知道当时夏桑骗她的细节经过,如果他知道,他冷漠的态度会给夏桑带来麻烦,大概在拒绝宋清语的时候…他会有所恻隐,说谎骗骗她。 周擒抬眸,便看到远处一中的校门口,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将夏桑攥了出来,塞进车里。 女孩虽然没有明显的抗拒,神情却绷得很紧,眼神里明明白白透着不甘和压抑。 她皮肤白如冷月,因此左边脸明显的红痕,格外刺目惊心。 周擒的呼吸停滞了几秒,直到黑色轿车呼啸而走。 “跟潇姐说,晚上请假。” 说完,他朝着黑色轿车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就开始跑。 身后,李诀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在挣钱这件人生大事上,这还是周擒第一次放鸽子吧! 知己 家里空空荡荡, 冷色调的装饰和家具,越发让房间显得压抑冷清。 在回家的路上,夏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预备着回家后母亲的大发雷霆。 她换了鞋, 站在玄关处,没敢进去。 覃槿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也未发一言。 但这种压抑的气氛, 让夏桑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深海。 难以承受的压强、从四面八方挤着她, 让她感觉到窒息, 却又难以挣脱。 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你是在和我作对吗?”覃槿平静地问她。 “不是,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 “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才多大,你才吃几颗米饭?”覃槿连珠炮似的说道:“十三中都是些什么劣根和渣滓, 你还敢一而再地和他们来往!” “十三中也有好的…” “天真!”覃槿决绝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当了这么多年主任,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 即便现在他们没犯什么大错,但是混在十三中那种环境里,已经注定了他们的水平和上限。” 夏桑咬牙道:“你这是偏见。” 覃槿冷笑了一下, 摇着头,说道:“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不用我说了,从小到大,我对你的诸多要求,都是希望你能走在同龄人的最前列, 生活在最优渥的环境中, 接触高质量的人群。” “宋清语是高质量人群吗?为了一己私欲, 不惜说谎毁掉别人的前途, 这就是你说的高质量人群?”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要你拼命冲到最前面, 接触高雅艺术,跨入更好的阶层。”覃槿眼底透出一丝嘲讽:“像宋清语这样的蠢女孩,你要是像她一样犯蠢,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夏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不能说覃槿是错的,因为这就是覃槿对她一如既往的教育,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们家是中产家庭,虽然不似祁逍那样的豪门,但也不算底层。 覃槿要夏桑进入的那个阶层,绝对不仅仅指的是金钱方面,而是所谓的精英知识阶层,是社会各领域最顶尖的那群人。 夏桑有这个实力。 她知道,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 想到周擒,想到他的优秀和努力,夏桑心里一阵绞痛。 便在这时,覃槿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变了变,甚至还来不及叮嘱她几句,便拿了包匆匆离开了家。 不知道学校又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了。 母亲一走,夏桑紧绷的心松懈了下来。 覃槿就像是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一块石头,她已经无法再把她当成母亲了。 她对于她而言,就是不可言状、难以承受的负重。 夏桑回到房间,拿出了高考辅导题集,刚翻开,闺蜜群便炸了锅—— 段时音:“靠靠靠!劲爆消息,宋清语刚刚爬到天台上要自杀!” 贾蓁蓁:“???” 段时音甩来一张照片,放大了看,能看到天台上那个穿卡其色呢子外套的女孩,就是宋清语。 “放学她就没回家,直接上了天台,一个人坐在天台上也不知道在干嘛,把同学们都吓坏了。” 夏桑的心猛地一沉,问道:“她有事吗?” 段时音:“害,没事,在上面呆了半个小时就下来了。学校老师也是吓坏了,连消防队都叫来了,在楼下铺了气垫。” 贾蓁蓁:“现在是已经下来了?” 段时音:“对啊,消防队一来,她估摸着也是觉得闹大了,自己害怕,就下来了。” 贾蓁蓁:“有病啊!” 段时音:“我觉得她脑子…真的有点不正常了,下来的时候还哭哭啼啼,骂着夏桑呢。” 夏桑点进微博,学校的话题下面也有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 “宋清语的瓜都熟烂了吧,这一天天的,怎么还没个消停了。” “你们说这种风凉话有意思吗,清语是受害者,你们还成天叽叽歪歪。” “她是受害者没错,但她要是不作的话,别人也不会成天说她啊。”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清白的,清语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都是你们的错。” “这锅我可不背= =” “夏桑才是罪归祸首吧,如果清语真的出了事,夏桑绝对要负全责。” “可是宋清语本来就不对啊,谁让她诬陷别人。” “但是夏桑胳膊肘往外拐,帮十三中的人对付本校的同学,这行为本来就很emmm。” “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外校男生,以前她可没这么助人为乐,让她借作业抄都不肯。” “她不会对周擒有意思吧。” “你别说,隔壁十三中那位’少女杀手’,还真不是吹的,竟然能从祁逍手里抢人…” 再往下看,话题就越来越离谱了。 夏桑放下了手机。 她管不住別人的嘴,更不可能去和这帮人计较什么。 只是觉得好笑,覃槿要求她努力学习,远离底层泥沼。 然而即便是全国知名的国重南溪一中…环境也没见得有多高质量。 夏桑放下手机,静心坐了会儿题,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丝毫没有好转,她去洗手间用湿毛巾冰敷了一会儿。 脸上的手指红痕依旧清晰,她可不想明天顶着巴掌印去学校,于是穿了外套,背着小包走出门去。 麓景台小区正对面有一个专门为小区业主修建的高级商业社区,社区里有超市、食店和药店,还有一些清吧和书咖,社区文化气息很浓厚,也吸引了不少周边年轻人过来溜达闲逛。 夏桑穿过人行道,径直走向步行街角口的药店。 这个时间,步行街行人不多,酒吧的花园里却坐了不少年轻人,有歌手弹奏着爵士小调,气氛颓靡。 夏桑隐约间看到倚在酒吧花园篱笆墙的少年,身影有点熟悉,但又不太确定。 他穿着灰色毛衣,黑裤勾勒着颀长的双腿,鸭舌帽檐压着,看不清眼睛。 酒吧花园暗淡的光影勾勒着他锋利的侧脸轮廓,下颌微抬,线条流畅。 帅得当不了路人甲的男人,除了周擒…还能是谁。 夏桑和他锐利的视线撞上了,停住脚步,寒暄道:“周擒,好巧,你也住附近吗?” 周擒摘下了鸭舌帽:“不巧,我住火车站。” “是哦。” 夏桑心里隐隐猜到一些什么,没有再追问,指了指转角处的药店:“那我先走咯。” 周擒没有回应,深挚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 夏桑在货架边挑选了一盒清凉药膏,正要结账的时候,身后有双修长漂亮的手,递来了二维码。 与此同时,夏桑也感觉到身后少年贴上来的强大气场。 收银员看了眼周擒,又望了望面前模样乖巧明艳的女孩,下意识地便将他们当成了一对,用收银机“滴”了周擒递来的二维码。 走出药店,夏桑走在前面,周擒便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手揣兜里。 寂静的街头飘起了微雨。 在一家名叫“秋崎”的日料店门口,周擒忽然叫住了她:“桑桑,饿吗?” 夏桑回头,看到日料店颇有意境的樱花装饰的外墙,摇了摇头:“不饿。” “我有点饿。” 周擒说完,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了进去。 夏桑知道这家日料店是出了名的精致而奢侈,每样菜品的价格都贵得离谱。 周擒推门而入的时候,衣角忽然被人扯住了,他回头,却见小姑娘诚挚地看着他:“我知道这附近有家肯德基,忽然很想吃全家桶,一起吗?” 周擒嘴角提了提,扬声道:“行啊。” 夏桑走在前面,周擒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追随者她,一刻也没有离开。 小姑娘穿着学院风的百褶短裙,双腿笔直,没入黑靴中,外套同样也是规整的英伦学院风,宛如贵族小淑女。 夏桑回头,和他滚烫的视线碰了碰。 她指着前面的肯德基招牌说:“就是那里哦。” “看到了。” 这一带富人区,街道周围全是花园式建筑,柏油路也是一尘不染,仿佛比周擒的鞋底还干净些。 肯德基人也很少,丝毫不像火车站附近的肯德基门店那样,全是小孩和提着行李不吃东西、只休憩的旅客。 这家肯德基干净得仿佛昨天才刚刚装修好。 夏桑选择了靠窗边的位置坐下来,周擒坐在了她的对面,笑道:“同样是肯德基,地方不同,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夏桑将斜跨小包放在了身边位置上。 “很不一样。”周擒拿手机扫码点了餐:“你来火车站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有机会咯。” 周擒点了一份全家桶,因为餐厅没什么人,所以不过五分钟,便叫号了。 周擒取了餐,将满满一桶肯德基推到了俩人中间,然后又将点好的橙汁插上吸管,推到她面前:“快吃。” “有筷子吗?” 周擒看了她一眼,缓慢取出了塑料手套递过去:“你第一次吃肯德基?” 夏桑闷闷道:“我妈不让我吃这个。” “但我看你也不像听话的小孩。” “……”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乖乖女。”夏桑给自己戴上了手套,然后拿起了酥脆的鸡腿:“只有你这样说。” 周擒笑了,招人的桃花眼轻佻地睨着她:“意思是…知己?” “才不是咧,你什么都不懂,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生…”夏桑小口嚼着鸡腿,囫囵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我不会再跟我妈作对了。” “别立flag。”周擒拆开了药袋,喃了声:“小屁孩。” “谁小屁孩啊!”夏桑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你才是!” “再踢一下试试。”周擒不动声色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威胁的味道:“我脾气不好,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 话音未落,夏桑又踢了他一脚,嚣张地说:“你还威胁起救命恩人了!” 下一秒,周擒双脚夹住了她的脚,眸底透着戏谑的笑意:“成了救命恩人,就不怕我了?” 夏桑挣了一下,没想到这男人力气大得惊人,她感觉自己就像被钳住的小鸟,根本动弹不得。 这姿势…过于不对劲,夏桑心跳有些不受控制,急道:“放开我呀!” 周擒视线宛如羽毛般,扫了眼她微粉的耳垂:“还惹我?” “不了。” 周擒松了腿,夏桑迅速回踢了他一脚,然后站起身退到过道边,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傻了吧!”女孩脸上露出了耀武扬威的笑意,仿佛夺取山头的土匪。 看着她傻了吧唧的样子,周擒嘴角也忍不住扬了扬:“谁傻啊,你看你那无聊样儿!快坐下来。” 夏桑手里还抓着半根没啃完的鸡翅,站在过道边,不愿意过去了:“那你别偷袭我。” 周擒打开了药袋里的清凉膏,冷嗤道:“谁偷袭你,小学生吗!” 夏桑半信半疑地挪到了桌边,便在这时,周擒猛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夏桑几乎是整个人跌在了他怀里:“喂!” 下一秒,周擒覆身过来,指尖缀着清凉的药膏,点在了夏桑嘴边脸颊的红痕处…… “别动。” 他嗓音低醇而温柔。 万圣节 夏桑试着挣了一下, 结果便是他紧扣的手…握得更紧了,身体也贴近了些。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身体僵硬, 一动也不敢动了。 少年细密的睫毛压着漆黑的眸子, 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温柔而滚烫。 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薄荷气息。 夏桑屏住了呼吸, 手努力伸开, 让手上油腻腻的半根鸡腿远离他, 像个傻瓜一样, 任由他为所欲为。 周擒倒也没做别的, 只是用食指指腹沾了清凉膏给她擦脸,一圈一圈, 很认真。 他指腹带了很厚的茧,硬硬的, 触碰她细腻的皮肤,每一下都有仿佛电流漫过,触感太鲜明了。 指尖的清凉膏擦散之后,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抠了点,再“加强巩固”了一番。 夏桑视线正好平视着他的胸口,灰白的毛衣,质量似乎不太好, 有些起球。 即便如此, 他这样衣架子身材也能将它穿出大牌的感觉。 胸口挂着那枚羽叶的项链, 明晃晃, 很烫眼。 “呼吸。”他淡淡道:“当心把自己憋死。” 夏桑这才反应过来, 深呼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气来。 周擒嘴角扬了扬,终于松开了她。 女孩得了自由,跟弹簧似的远离了他,手上还捏着半个冷却的鸡腿。 窗外飘着小雨,一层白雾蒙在落地窗上。 上一次夏桑心跳得这么快,还是在她在数以万计的考生中以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南溪一中火箭班的那一次。 “快吃。”周擒神情坦荡:“不早了。” 夏桑闷闷地不吭声,又吃了一根蜜汁鸡翅,空空的肚子稍稍有了饱腹感,她才又道:“你对女孩都这样?” “你觉得呢?” 夏桑略有不满地看着他:“不知道。” 周擒又笑了,凑近她,挑眉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被女生牵手,是什么情形?” 夏桑摇了摇头。 “在《校夜惊魂》的密室里,有位客人扒着我的手,跟八爪鱼吸盘似的,扯都扯不开,非要跟我十指紧扣,一口一个’小姐姐我怕黑、小姐姐陪我去、求求小姐姐’…” “……” 夏桑看着他玩味的眼神,急红了脸:“我...我当时真的以为是小姐姐!” “行,小姐姐。” 他喃着这几个字,懒洋洋地倚着靠背,不再和她拌嘴。 “吃好了,我要回家了。” 周擒扫了眼全家桶里剩下的炸鸡块:“你这什么小鸟胃?” 因为是他请客,夏桑也不想浪费,说道:“我打包回去吧,等会儿还要做题,正好当宵夜。” “算了。”周擒指尖圈走了全家桶的盒子:“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垫个肚子就行了。” “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哦。” “嗯。” 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周擒将自己头上的黑色鸭舌帽摘了下来,顺手盖在了她的头上。 夏桑正要取下来,周擒的手掌在她头顶按了按,说道:“外面下雨了。” “我不需…” “下次洗干净还我。” 他推了她一下,让她快走。 “……” 夏桑出门,发现天空中的确飘了小雨,鸭舌帽正好能遮挡一下雨星子。 她穿过了湿漉漉的马路之后,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却见窗边那抹熟悉的身影还在。 他戴起塑料手套,吃着她剩下的炸鸡块。 一滴雨丝飘进了她的衣领里,仿佛也落在了她的心上,轻轻地,痒痒的。 * 宋清语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又休学回家了。 对于她的事情,同学们众说纷纭,不过随着她渐渐淡去人们的视野,学校的瓜田里很快便有长满了别的瓜,大家便也不再把关注的重点放在她身上了。 那段时间,祁逍的状况反而比较多。 无论是课堂上顶撞老师、还是球场上和同学发生冲突……他就跟大姨妈一来一整月似的,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带刺儿。 那天课间时分,戴眼镜的体委让祁逍提交运动会的报名申请表。 祁逍正在走廊边和朋友们谈笑聊球赛,没有理会这四眼仔。 体委是个有点憨、有点壮的男生,用带着浓厚鼻音的调子催促道:“祁逍,老师说这节课课间必须收齐,你要是写了,就快点交给我。” 祁逍显然是听到了,但仍旧没理他。 同学们都知道祁逍的脾气,一般有点儿眼色的都不会再追问下去,偏这位体委是个轴脾气:“不交的话,就当你自动弃权了。” 祁逍终于懒懒抬起了眸子,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拉长调子:“没写,明天交。” “你要是还没写,现在就快去写吧。” “你有什么毛病呢!”祁逍身边的徐铭推了体委一下,动作很不客气:“没看到我们再说事情吗?” 体委身材很壮,倒也没有被他推搡得多狼狈,只说道:“老师说了,这节课就要交,不能推到明天。” 终于,祁逍从包里抽出了那张空白的报名表,递到他面前。 他伸手去拿,“嗖”的一下,祁逍收回了报名表,快速折成了条状,用纸条挑衅地拍了拍体委黝黑的脸颊:“我说了,明天交,你是猪?听不懂人话?” 体委受了侮辱,脸色涨得通红,憋了很久,憋出一句:“你…你嚣张什么呀,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祁逍冷笑:“大概比你这头猪…稍微了不起些。” 体委是彻底被激怒了,但又不敢和他动手,单挑他一点儿也不怕他,但是他身后还有好几个哥们,都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体委讪讪地走到一边,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这么了不起,追了大半年都没成功的女孩,还不是跟十三中的人好了。” 这句话偏让祁逍听到了,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用冰冷的调子道:“给我回来。” 体委回头看他一眼:“干嘛!” 话音未落,身边两个男生将他揪扯到了祁逍面前。 “你想干嘛!想在走廊是欺负人吗!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敢乱来!” 祁逍森寒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又环扫了周围人一眼。 他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的嘲笑和轻蔑。 过去十多年,要什么有什么、求仁得仁,祁逍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回头,对徐铭道:“叫夏桑出来。” “呃。”徐铭有些犹豫:“这个…” 他虽有犹豫,但还是照做了,走到教室去找了夏桑。 夏桑正在默着英语单词,为期中考试做准备。 徐铭走进来,对她说道:“夏桑啊,等会儿祁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话啊,别和他杠。” 说完,他不等夏桑反应,连拉带拽地把她拉出了教室。 “哎?” 夏桑脑子都还没清醒,就被拉到了走廊上,看到脸色冰冷的祁逍,有望见了哆哆嗦嗦被吓得不轻的体委,有些莫名其妙。 接着,一堆吃瓜群众的视线便落在她的身上。 “夏桑,这四眼傻逼说我追了你半个学期都没追上,你今天给个准话。” “……” 夏桑翻了个白眼。 连日来的流言蜚语,让她心里也有些窝火,望向了体委,沉声道:“开玩笑,能别带我吗?” 膝盖中枪都没这么精准。 “又不是我主动点火!”体委也很委屈:“明明是祁逍太嚣张了,当自己是太上皇呢,谁都要伺候他!” 祁逍望向了夏桑:“今天摆明了就问一句,我他妈追不追得上。” 夏桑望了眼周围一脸看好戏的吃瓜群众,知道这出大戏…很快就会以光速飞向了教务主任办公室。 前两周覃槿才“结果”了两个在花园里牵手谈恋爱的苦命鸳鸯,她对这种“绯闻”绝对零容忍。 夏桑不想让自己麻烦缠身,咬了咬牙,一字一顿:“没-可-能。” “哦豁~” 吃瓜群众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祁逍活动了一下颈子,望着夏桑,嘴角浮起冷冽的笑意。 * 放学的时候,八卦女王段时音从目击群众口中打听到了具体情况—— “这是纯躺枪了,本来没你的事。这体委也是…瞎说八道什么呢,还把桑桑带上…” 贾蓁蓁道:“其实体委也没惹他吧,他张口就骂人家是猪,有点侮辱人啊。” “以前祁逍也不这样啊。”段时音道:“估摸着就是心情不好吧,桑桑和宋清语那件事,可能让他最近有点炸毛…” “我倒觉得,祁逍有点变了。”贾蓁蓁观察着夏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有点不太像他了。” 夏桑摇了摇头,说道:“他没有变。” 祁逍没有变,一贯如此。 自从他无意间说出了威胁许茜的那句“我可以让你滚出南溪一中”之后,夏桑便慢慢发现,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阳光和自信,都是来自于骨子里天然的优越感。 而建立这优越感的基石,是他的家庭。 祁逍从来没变,只是同学们以前没有发现这一点罢了。 便在这时,贾蓁蓁用力拉了拉夏桑的衣领,示意她往前看。 夏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祁逍和徐铭他们几个站在篮球场边,拉拉队那些漂亮的女孩们也在,一群人谈笑风生。 祁逍站在花台上,脚尖点在台阶边。 许茜凑到他身边,很亲昵地蹭着她站着,而他竟也没拒绝。 徐铭说道:“万圣节,咱们密室再走一波?” 许茜似乎很惊喜祁逍没有推开她,抬眸又看到了夏桑,心里更是滋味了,故意扬声道:“不去了,反正又没人和我组cp。不仅没人保护,还被嫌弃呢。” 徐铭玩笑道:“我和你组cp呗!” “走开,谁稀罕你了。” “你不稀罕我,你稀罕谁啊?” 许茜望了祁逍一眼,娇滴滴说道:“逍哥跟我组cp,我就去。” 祁逍懒洋洋地跳下了花台,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揽到身板,嘴角扬了扬—— “行啊。” …… 没有了祁逍的打扰,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夏桑再度考入了年级前五。 在南溪一中,名列前茅的那几位基本上都是坐稳了宝座,名次间的浮动相当困难,相互间的差距也很小很小。 在这种疯狂内卷的情况下,夏桑能够冲进前五,相当不容易。 覃槿倒是对学校里最近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因为夏桑成绩有所提高,她也没有过多置问,只评价了一句—— “现在这个年纪,心性都还没定下来。这样的事我见的多了,有脑子傻的、拎不清的,耽误了最好的学习时光,最后怎么着,长大了才知道后悔不跌,晚了。” 夏桑也只是听着,不再和覃槿发生矛盾和争执,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她过去的正常轨道上来。 覃槿因为夏桑成绩的提升,对她万圣节要和朋友出去玩的事情也没有干涉和反对,只叮嘱她要早些回家。 贾蓁蓁和段时音每天都在群里分享游乐场和商城的万圣节主题活动,夏桑简单扫了眼,这些活动其实都是以销售商品为主,看着都不太好玩。 便在这时,很久没有联系的明潇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小朋友,探案馆万圣节有内部主题聚会,周末带你的朋友来玩啊。” 夏桑下意识地问了声:“周擒来吗?” “一般这种耽误他正事儿的娱乐活动,他都懒得参与。不过…你管他做什么?” “随便问问。” 明潇:“难不成他来你才来啊?” 夏桑:“当然不是!” 明潇:“那就是他不来,你才来咯?” 夏桑:“……” 其实…也不是。 夏桑也不知道自己手指头怎么就不受控制地打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转头把她的邀请截图发给了贾蓁蓁和段时音:“万圣节,去玩吗?” 贾蓁蓁:“去去去!” 段时音:“去啊,正好没找到好玩的项目嘛。” 夏桑便回了明潇,会带两个朋友过来。 明潇:“okk!” 口红 明潇将夏桑拉进了一个名叫【万圣节惊魂夜】的群里, 群里约莫有十来人,有几个熟悉的头像,是店里的工作人员, 还有些是常来光顾的客人。 夏桑将贾蓁蓁和段时音拉进群。 明潇见人齐了之后, 于是说道—— “咱们的万圣节活动,我先提前说一下剧情内容:为了气氛,到探案馆的每位朋友都要化鬼妆哦, 服装道具什么的, 可以自备, 也可以来探案馆挑选。” “我们第一项活动就是烫火锅, 先饱餐一顿;吃完饭之后, 我们开了一个专门的万圣节主题密室给大家玩。” “群里现在有npc工作人员、有玩家,我们这场密室, 工作人员和玩家互换身份,由玩家扮鬼吓唬npc。” 夏桑感觉到明潇不愧是探案馆的负责人, 组织活动的能力一流。 这场万圣节活动一下子就把群里潜水的小伙伴们炸了出来—— “不错啊潇姐!这太有意思了。” “哈哈哈,让你们npc平时吓唬人,苍天饶过谁!” “你们要是能吓着我们, 那我们还要不要混了。” “话别说太满,走着瞧吧。” 明潇:“万圣节确定、一定、肯定能来的,在下面接龙,我统计人数订餐。对了,费用每个人暂定50啊, 私发我, 多退少补。” 夏桑给明潇转了三个人的费用, 然后在群里接了龙—— “9。” 跟着他回复的人, 是周擒:“10。” 李诀:??? 【李诀撤回了一条消息。】 探案馆里, 李诀抬脚踹了一下周擒所坐的高脚凳:“你之前不是说,万圣节要回家,不来吗?” 周擒放下手里厚重的书,说道:“给潇姐一个面子。” 明潇正在查看这一季度的账目单,闻言,她抬头冷笑:“我谢你啊!” 便在这时,周擒手机里画出一条消息。 【贾蓁蓁请求加你为好友】 “hello,我是夏桑的朋友。^_^” 周擒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继续看书。 …… 五分钟后,贾蓁蓁在闺蜜群里发了消息—— “killer没有加我哎!哭。” 他们给周擒取的代号就是killer,少女杀手的意思。 因为他的名字…有些时候不太方便在教室里或者学校其他地方提起来,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徒惹事端。 段时音:“这可太正常了,我打赌,他手机里每天接到的好友添加消息不下于十个,全都是妹子。” 贾蓁蓁:“可我说我是小桑的朋友啊。” 夏桑:“我并没有这个面子,谢谢。= =” 贾蓁蓁:“不愧是他,真.高岭之花啊。” 段时音:“你加他做什么啊?” 贾蓁蓁:“偷窥看看朋友圈咯,看能不能蹲到美图流出来。” 段时音:“@夏桑,你有蹲到帅哥的美图吗,分享来看看?” 夏桑:“没有,他三个月内唯一的一条朋友圈,是这种…” 说着,她发来了一条乌漆麻黑的照片,乍眼看就是一片全黑。 贾蓁蓁:“这什么啊?什么都看不到。” 夏桑:“不知道,可能是某种高级的艺术表达。” 很快,段时音甩上来了一张调整了色调亮度的图,图片上出现了两张大脸,左边是黑狗,右边就是周擒。 即便是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怼脸镜头,那张脸也是浑然天成的英俊,眉毛不加修饰地自然入梢,薄薄的眼皮耷着。 照片背景是黑雾一般的氛围,在这样的黑暗笼罩中,他望着镜头的眼神…却意外地温柔。 就像漩涡,让人再难全身而退。 夏桑甚至点开图片,情不自禁地放大看了几秒。 脑子里蹦出来四个字——无可挑剔。 群里沉寂了许久,段时音发了几个字:“该死,这种360度无死角的帅哥,为什么要让我看到!看到了却得不到!余生都不会完整了。” 贾蓁蓁:“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 万圣节正好也在周末假期,夏桑特意向覃槿递交了“晚归申请”。 因为这段时间她的听话,覃槿倒也爽快,但是要求她每隔一个小时,发一个定位,并且报平安,还要发自拍照给她。 夏桑也都满口应了下来。 下午,她从衣柜里取出了一件买了一直没机会穿的JK制服,鞋子配的是黑色马丁靴。 覃槿看着她光秃秃的两条腿,不满地说:“就穿这么点儿,感冒了怎么办,高三冲刺的关键时期,身体才是本钱。” “穿着厚袜子,不会冷。” “那也不行。” 在覃槿的坚持下,夏桑被迫又笼上了一件厚重的羽绒服外套,才被放出了门。 七夜探案馆很热闹,有蛮多小伙伴都提前过来,这儿自己给自己换装化妆。 明潇看到一身JK装的夏桑,眼底透出几分惊艳,将她拉进了换装间,扯开了她的马尾辫儿:“穿上这身衣服,得再配个妆容啊。” 夏桑无奈地说:“我不太会化妆,所以提前过来。” “得了,交给姐吧!”说着,明潇取来了化妆盒,从里面拿出各式各样的眼影盘和脸刷:“小桑,有什么想化的妆容吗?” “不知道哎。”夏桑以前没有参加过这类的万圣节活动,于是问道:“一般是什么样的妆面啊?” “你没有玩过万圣节吗?“ “没有。” 明潇笑了起来:“这可多了,比如吸血鬼主题、丧尸主题、小丑啊骷髅啊洋娃娃啊…” 夏桑想了想,说道:那潇姐给我化一个丧尸主题的吧。” “哈?你确定?”明潇指了指不远处的李诀:“那家伙就是丧尸妆,其实挺毁颜值的。” 夏桑看到沙发上瘫着的李诀,脸上化着逼真的丧尸妆,张着狰狞的血盆大口,看着还真挺渗人。 “我给你化一个小丑女的妆容吧。”明潇见夏桑没有什么想法,于是提议道:“小丑女其实挺受女孩欢迎的,不仅好看,而且深情,往年的万圣节,都有很多女孩把自己打扮成小丑女。” “好呀。” 夏桑没有意见,任由明潇在她脸上鼓捣着。 明潇给夏桑上了小丑女的妆容,头发的颜色虽然没办法染成小丑女的红蓝的发色,不过她给她右边眼睛化了红眼影,左边化了蓝眼影,头发则扎了在两侧,唇色殷红如血,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小丑女张扬的形状。 夏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潇也怔怔地看着她:“小桑,你真的好漂亮。” 这种漂亮不是模样五官的漂亮,而是由内而外的气质,从温顺的乖乖女到恣意的小丑女,她都游刃有余。 这会儿,就连一直不喜欢夏桑的李诀,都抬起头,盯着她看了许久:“不错啊!这妆容挺适合你。” 夏桑才不理他呢。 又有几个女孩看到夏桑的妆容,赞叹不已,让明潇也帮她们化妆。 明潇答应了下来:“一个一个来啊。” “潇姐,今天周擒会来吗?” “谁晓得他呢,有空可能会来。” “他几点过来啊?” “晚饭的时候吧,他忙得很。” “那他扮什么啊?” “这我哪儿知道啊,去年好像扮了个吸血鬼,他不太喜欢上太厚的妆。” “那你也给我弄一个女吸血鬼的造型呗。” …… 夏桑走到内屋没有人的房间,看到墙上有一扇面妆镜,于是摸出了自己的随身携带的mac枫叶色口红,准备按照视频里小丑女的妆容,再完善一下脸上的妆。 她鲜少有涂抹口红的机会,虽然自己也在电商打折的时候买过几个,不过使用的时候是少之又少。 日常上学,她根本不会涂抹口红,即便涂了,也总觉得别别扭扭,看着拉拉队的女孩时常化着精致的妆容,有时也是羡慕得很。 夏桑拧开口红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仔仔细细地涂抹着口红。 小丑女的妆容需要浓妆,而且是夸张到极致的那种浓妆。她对比着视频里哈莉奎茵的面妆,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邪佞乖张的样子,让她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还手打人、嚼口香糖、说粗话…… 便在这时,夏桑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身后,忽然有几缕倒吊的头发丝垂了下来。 紧接着,她便看到身后出现了贞子的黑发白衫,倒挂在镜子里。 夏桑睁大了眼睛,呼吸猛地滞住,发出一声悚然的尖叫—— “啊!” 她吓得连忙要往外逃,而“贞子”敏捷地落了地,凑身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做声。” 他的指尖有薄荷烟草的香味,有厚茧,嗓音低沉有磁性。 夏桑终于反应了过来。 整个探案馆,大概也只有一个人能扮成贞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 “……” 周擒摘掉了头套,随手扔在边上,露出了他英俊的脸庞:“别叫出来,让潇姐知道,一准把我轰出去。” 他的手还落在夏桑的唇边,掌心温热。 夏桑掰开了他的手,忿然地看着他:“你无不无聊!” “万圣节啊。”周擒脱下了身上的白袍服,露出了浅灰色毛衣:“又不是没见过这装扮,害怕什么。” 夏桑看着他将npc服装挂在衣架上,发饰也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挂在了墙上。 就……很无所谓的样子。 她心里一股子莫名的情绪忽然涌了上来:“你这样很吓人啊!” 周擒一开始没怎么在意,转身望了她一眼,看到小姑娘眼角竟然红了。 他微微怔了怔,走到小姑娘面前,伸手抬起了小姑娘的下颌,端详了片刻。 “不会被老子吓哭了吧。” 夏桑心头一阵酸涩上涌,很用力地瞪着周擒,咬牙切齿道:“就是吓到我了!” 她的睫毛缀着些微闪光的泪珠,粘黏在一起,脸颊也是白里透红,楚楚可怜。 周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许是开得过分了,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到狭窄的服装间长椅上,按着她坐下来,回身慌乱地找着纸巾。 纸巾没有找到,他又折返回来,脱下了外套,用稍稍柔软的袖口,给她擦了脸上的泪痕:“桑桑…别这样。” 夏桑哪会这么胆小,上次在密室里,她看到他这样的妆容,还能揪着他的手一口一个“小姐姐”。 “是不是不开心?” 夏桑忿忿地瞪了他一眼,用袖子擦掉了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和委屈,随着这忽如其来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转过了身,低低吸了吸气,努力抑制着奔涌而来的情绪。 真的压抑太久太久了。 周擒皱着眉,看着女孩轻微颤抖的背影,几秒之后,他关上了道具衣帽间的门,将喧嚣挡在门外。 “你可以在这里发泄一下。” 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又被她用力地擦掉了,脸上红蓝的眼影妆容也被她擦得一团凌乱。 正如覃槿所说,人生的路多么的漫长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努力拉小提琴,努力考到名列前茅的成绩,努力成为别人眼中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人… 她的青春大抵应该就是这样。 “我还手了又怎么样。”她带着哭腔说:“我就要还手,偏不道歉!谁欺负我,我就打回去!” 周擒的心揪了起来,疼意宛如穿丝的针线,无孔不入地扎入他的世界。 “打得赢吗?”他偏头问她。 夏桑顿了顿,没回答,他摸出打火机,咔嚓,点燃了火焰:“打不赢,来找我。” “这是我的战役。”夏桑努力抑制住了情绪,不再抽泣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擦着眼角的泪痕。 周擒倚着墙,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那就勇敢点。” “嗯。” 夏桑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着自己脸上的妆容。 他拎着裤腿蹲了下来,伸手去碰她的脸。 小姑娘身形后仰,没让他碰到。 周擒歪头看着她:“以前也有女的在我面前’战术哭泣’。” “什么是’战术哭泣’?” 周擒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以为哭一下,我就动心了。” 夏桑用带着泪光的水眸看了他一眼,有点想笑,却还忍着:“那你动心过吗?” “周擒铁石心肠,哪这么容易。” 除了现在。 气氛明显轻松了些。 “你这妆,哭过之后糊妆了效果反而更好。”周擒打量着小姑娘泪光闪闪的脸蛋,诚恳地说:“你很适合小丑女。” 夏桑撇撇嘴,没搭理他,兀自摸出了口红。 “我帮你弄一下。” 周擒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单膝蹲了下来,夺走了她手里的口红,拧开盖子,在她嘴角涂抹了一笔。 “你给我乱涂什么呀!” 夏桑正要挡开他,周擒粗砺的指腹却按了上来,将她嘴角的口红往脸颊处拖出了一抹嫣色。 小丑 夏桑感觉到周擒指腹的粗砺质感, 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将她嘴角的口红擦得周围都是。 她现在肯定是血盆大口了。 女孩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不满地说道:“潇姐给我化了好久的妆呢, 你给我弄坏了!” “自己看。” 周擒从柜子里抽出一个圆形面妆镜, 递到她面前:“我的技术,不会有问题。” 夏桑怀疑地接过镜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狼狈是真的狼狈, 左右两边的红蓝色眼影都被眼泪给润湿了, 弄得花里胡哨, 嘴角的口红也是勾出了一张小丑微笑的脸。 眼泪配合着微笑的妆容, 虽然出格又越轨, 竟也相得益彰。 今天是万圣节,大家都打扮得妖魔鬼怪, 就是为了和平时正儿八经的样子有所不同。 夏桑接受了这张花里胡哨的脸—— “勉强…合格了。”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的眼光。”周擒走到衣架边,挑选着衣服。 “你今晚扮什么?”夏桑问道。 “没想好。”他随手拎起一件监狱装, 放在身上试了试:“丧尸你觉得怎样?” 夏桑诚挚地摇头:“别了吧,李诀扮的就是丧尸,他张嘴那一口血牙快把我看吐了, 怕等会儿吃不下饭。” 周擒嘴角再度绽开了笑意,放回了条纹格子的监狱装:“行,听你的。” 夏桑抬眸望向他,忽然觉得,他这挺阔宽大的衣架子身材, 配合着英俊的五官, 即便扮成丧尸, 应该… 也是全城最帅的丧尸了。 “你想扮什么就扮什么咯。” 周擒察觉到夏桑一直盯着他看, 两只手交叉抻着衣服, 往上一拉,直接将单薄的毛衣脱了下来,露出了坚实硬朗的背部轮廓。 麦色的皮肤,线条流畅,仿佛每一块肌肉都都带着劲儿。 夏桑呼吸一顿。 没想到这男人一言不合就在她面前脱衣服! “你干什么!” “换衣服啊。”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竟然还大大方方地转过了身来:“怎么了?” 夏桑扫了他一眼,脸颊胀红。 胸口还明晃晃地挂着那枚羽叶的项链,腹部是非常漂亮的板块状腹肌,人鱼线也特别明显,蜿蜒而下。 夏桑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开始升温,变得燥热起开。 “你慢慢换,我先走了。” 她心惊肉跳地起身开了门,身后,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 “带上门,谢谢。” 夏桑出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周擒将指尖残留的胭脂口红,擦在了自己的嘴角,然后对她笑了笑。 …… 夏桑心惊肉跳地走出来,看到周围里多出了不少“妖魔鬼怪”,跟他们夸张的妆容比起来,她脸上的糊妆还算正常了。 丧尸李诀正趴在地上蠕动着,呲牙咧嘴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夏桑惊悚地从他身上跳了过去。 “嗷!”李诀爬起来,又张着手,歪歪斜斜地朝夏桑扑了过来:“嗷嗷嗷!” 然而他还没靠近,便被明潇拎住了后衣领:“你要把她吃了,当心某人出来踩爆你狗头。” “哎哎哎,松开,我是丧尸!你让我尊严何在!” 夏桑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笑着走到了大厅。 段时音和贾蓁蓁正站在探案馆门口东张西望,夏桑赶紧迎了出去。 段时音穿了一身黑袍、扮的是暗黑系女巫;贾蓁蓁则穿着公主裙、化着可爱的洋娃娃的仿妆。 “小桑!” “快进来,外面好冷哦。”夏桑打开推拉门,将闺蜜们迎了进来。 “哇,你扎两个辫子好乖啊。”段时音打量着她脸上的妆容,松了一口气:“哈哈哈,我还想说我的女巫妆会不会太夸张了,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夏桑笑着说:“难得玩一下,当然要尽兴呀。” “好期待哎!”贾蓁蓁有点激动:“我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活动。” 夏桑也从没这么玩过,因为学习和练琴占据了她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 如果不是这次期中考试成绩理想,覃槿多半也不会允许她出来玩。 所以这样难得的机会,她也想要玩得尽兴些,甭管妆容有多夸张,来了就要应景。 段时音和贾蓁蓁东张西望,看着房间里高声笑闹的男男女女,他们多数都是十三中的学生。 俩姑娘多少还是有些放不开,一直跟在夏桑的身边。 明潇见状,走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妹子们随便玩,不用怕,要是有男生不规矩吓唬你们,尽管告诉我!” “嗯!谢谢。” 夏桑看了眼屋子里到处吓唬人的丧尸男生们,低声对她们道:“他们和欺负宋清语的那帮人不一样,人还挺好的。” 周擒身边的男孩们,虽然也都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好歹品行不坏,也是义气耿直。 贾蓁蓁和段时音听到她这样说,总算稍稍放心了些。 很快,明潇点的外卖火锅套餐送到了,她让男生们收拾了一个方形长条的大桌出来,铺上了白色的薄膜桌布:“大家随便找位置,咱们要开饭了!” 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哇!好香啊!” “饿了饿了,快开饭吧!” 有个洛丽塔打扮的女生环望四周,问明潇道:“潇姐啊,怎么没见周擒啊,你不是说他会来吗?” “他还在换装呢。”明潇将一次性筷子发给了大家,望了眼紧闭的道具室大门,说道:“不知道那家伙在搞什么,今天弄这么久。” 李诀用丧尸的嘶哑嗓音,问女孩们:“你们都是冲擒哥来的啊?” 女孩们面面相觑,只是笑着,并不回答他。 李诀又拉长了调子,说道:“这样吧,我统计一下,哪些是冲我们擒哥来的,等会儿密室环节,嘿嘿,我想办法把他卖给你们,任由你们宰割咯。” “洛丽塔”女孩立刻举了手:“我我我!” 又有几个女孩忙不迭地举起了手,甚至包括夏桑身边的贾蓁蓁。 夏桑笑着推了贾蓁蓁一下:“不是吧,你也花痴他?” 贾蓁蓁理所当然地说:“帅哥嘛,还不让花痴一下呀。” “洛丽塔”女孩问明潇:“潇姐,擒哥今天换什么装啊,要这么久。” 明潇抱着手臂、倚在门边:“谁知道他。” “他以前万圣节都化什么妆呢?” “去年扮的是吸血鬼。”李诀插嘴道:“一身德古拉吸血鬼的复古风扮相,简直帅炸街了。” 女孩们没有看到,但是仅凭想象都已经蠢蠢欲动地躁动了起来:“潇姐,有没有照片啊!好想看!” 明潇笑了起来:“何止有照片啊,我这儿女客人醉酒之后撩骚他的视频,十八jin,绝版!” “啊啊啊!想看!” “潇姐,放出来看看吧!” “求求了!” 明潇用力拍了拍道具间的门:“周擒,再不出来,我要放你十八jin的视频了啊!” 房间里传来含糊的一声回应,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潇姐,好想看!” “真的…快放吧!” 明潇索性打开了墙上的4k高清大屏电视机,蓝牙连接了手机,笑着说:“未满18岁的小朋友,自觉把眼睛闭上哦!” 段时音立刻捂住了夏桑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捂好了,明潇姐快放!” 夏桑:“能不能别这么双标,你也没满18岁啊!” “我还差几天啦!四舍五入就是满了。” “那我还差小半年呢!” 夏桑挣开了她的手,好奇地望向了电视屏幕。 屏幕镜头看起来抖得很厉害,很显然这是一段偷拍视频。 视频背景便是探案馆外面的天街。 夜色弥漫,远处灯影阑珊,男人倚在玻璃栏杆上,低头点了根烟。 他穿着吸血鬼伯爵的复古装,脸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眸子如夜色般漆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倦懒。 身边有个穿着比较“凉快”的小姐姐,站在他的面前,面含醉意,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当我男朋友,当我男朋友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欢你哦。” 女人的口口开衩很低,所以半遮半掩,几乎就快滚出来了。 夏桑面颊燥热,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停顿了几秒,又忍不住望了过去。 “当我男朋友。”她踮起了脚,凑到了周擒耳畔,用诱惑的气息对他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周擒眸光下移,落到了女人的口口上,嘴角浅淡地扬了起来:“你能给我什么。” 他嗓音带着几分诱人的低沉磁性。 “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啊。”女人越发凑近了他,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似撒娇一般,拿起他的手去触碰她的口口。 下一秒,周擒指尖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连带着将她整个人扯开了。 宛如撕下一片创可贴。 “抱歉,我不太需要这个。”他仍旧笑。 薄凉,不带一丝情绪。 女人抱着手臂,还是心有不甘地看着他。 他仍倚着玻璃栏,背后的紫色霓虹给他的脸镀上一层黯淡的光,黑眸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淡,笑得却是霁月清风。 简直就是令人上瘾的du药。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女人一开始还带着玩笑调戏的意思,但现在,她仿佛认真了起来,看了眼身后的探案馆:“你在这里打工,一次赚多少钱,我也都可以…” 一阵寒凉的夜风吹过,他不等她说完,便踱着步子离开了。 “你到底要什么!”身后女人冲他喊道:“你跟我说,你要什么!” 他头也没回。 紧接着,视频画面一阵摇晃,便听到他冷淡的嗓音说了声:“拍屁啊!” 画面晃了晃,然后便是一片漆黑,结束了。 女孩们捂住了嘴,脑子里还回闪着刚刚那段“香艳”的画面。 即便周擒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都足以让整个画面染上一层性感的绯色。 夏桑面红耳赤,嗓子有些燥,于是端起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口。 小鹿乱撞。 不过,她偷偷扫了眼房间里的女孩,她们大部分都红了脸。 明潇关了电视,对众人说道:“这可是我们店里的珍藏视频,哈哈哈,都给你们看了,以后多光顾生意啊。” “那当然!” “请问多少钱可以包养擒哥,我要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擒哥身价高,眼光也不低,轻易摘不下来,妹子们可以看看这边一排小哥哥!”李诀笑着介绍他身边的一帮男孩们:“身强体壮人帅嘴甜,妹妹们考虑看看?” “去死吧你!” “没见这样自卖自夸的。” 大家伙笑了起来,夏桑也禁不住抿了抿嘴。 便在这时候,道具室的门打开了,周擒在一群人的笑闹声中走了出来。 只见他穿了一身合体的复古黑西装,衬衣排扣,小下摆,身形线条挺拔优美,漂亮得犹如从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优雅绅士。 众人屏住了呼吸,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脸上的妆容。 惨白的皮肤,暗色的唇,眼角处点着蚂蚁般大小的黑色哥特风字母J。 他的扮相是—— 小丑。 娃娃 谁都没想到, 今年万圣节周擒的装扮是DC的超级反派——小丑。 好些个女孩的目光都羡慕地投向了夏桑,觉得她今天的哈莉奎茵扮相,简直撞上了! 现场这唯一的小丑和小丑女, 别提有多登对了。 “哎哎哎!你俩坐一起吧!”段时音站起身, 给周擒让了位置:“周擒,来这儿坐啊!” 夏桑连忙拉扯段时音的衣袖,段时音冲她坏笑着努努眼:“难得你俩心有灵犀地扮成cp了, 而且还是小丑和小丑女这么让人意难平的一对儿, 当然要坐在一起让大家嗑啊!” “是啊!我超爱这一对!” “快坐一起!” 周擒倒是摆出一副不负众望的表情, 手揣兜, 慢悠悠地踱步走到了夏桑身边, 坐了下来。 他一靠近,夏桑便感觉到强大气场的压迫感,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周擒坐了下来,拿了调料碗, 自顾自地开始拌蘸料。 他颀长的指尖、手背皮肤下凸出的血管脉络,指甲有半弯的月牙,昭示着他健康的身体状态。 他加了几乎快小半碗醋了, 看起来口味偏酸。 见夏桑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手,周擒将醋瓶递了过来:“要吗?” 她摇头:“我不爱吃醋。” 这句话说出来,带了点双关的含义,周擒淡笑了下:“我和你相反,喜欢吃醋。” 夏桑望了他一眼, 他神情自若,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样说。 他又加了蒜蓉和葱花, 看了眼她碗里只有蒜蓉, 询问道:“葱花要吗?” “要。” 夏桑伸手来接, 周擒却直接熟稔地将葱花倒在了她的碗中:“够了?” “…够了,谢谢。” 对面的女孩们看着俩人的互动,虽然她们也觊觎着周擒,但是嗑小丑夫妇的cp…也是超级愉快的一件事。 “你俩今晚锁死了。” “真的...甜死了我。” “呜呜呜。” 夏桑刚刚看过一些视频剪辑,知道小丑夫妇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意难平。 她抬头望了眼周擒,他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唇色偏暗色,勾出几分欲色。 长得好看的人,扮什么像什么。 难怪那么多女孩都嗑他的颜,要是没有眉下那一道的浅疤,天知道…这是什么人间绝色。 贾蓁蓁吃了一块毛肚,便被辣得红了嘴,手不住地扇着风,问明潇道:“潇姐,好辣呀,有冰水么?” 明潇这才反应过来:“看我这记性,怎么忘了买饮料了?” 此言一出,大家伙儿这才感觉到少了点什么。 “李诀,去买点饮料回来,雪碧可乐王老吉,都买一些。” 李诀不想动了,托词道:“我可不能下去,我这一身丧尸装扮,别人看到指定以为是世界末日了!” “懒得你……”明潇翻了个白眼,说道:“谁去,跑腿费30。” 说完这话,周擒懒洋洋地举了手。 “哎哎哎!不早说有跑腿费!”李诀也连忙举起手:“我也去!” “得了吧!”明潇递了一张一百的票子给周擒,回头揉了揉的李诀黄毛,道:“我怕你上演现实版《釜山行》。” 周擒领了钱,起身拍了拍夏桑单薄的肩膀:“一起?” 夏桑被他拍得往前突了突,皱眉道:“你自己去啊。” “一个人提不了这么多。” 夏桑看了看围在桌边约莫有十来人,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这俩人走出去之后,明潇才抱着手臂、摇头笑了笑:“找的什么破借口。” …… 夏桑慢吞吞地跟在周擒身后。 刚刚在房间里有空调还不觉得冷,这会让出门,寒夜的凉风一吹,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便在这时,身边男人将一件衣服搭在了她身上。 她低头,看到身上这件黑色工装风夹克衫,有些旧了,但是很干净。肩膀处宽大,将她娇小的身子一整个裹住了。 夏桑本来要拒绝,但是这件衣服是在过于防风保暖,让她一时间竟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去哪里买?”她问他。 “楼下有一家便利店。”周擒沿着阶梯,步履缓慢轻快地溜达着:“不坐电梯了,万圣节,到处都是妖魔鬼怪。” “好哦。” 夏桑也跟着他挺拔的背影,走下了楼梯。 一楼天街的广场,的确有不少打扮夸张怪异的年轻人在玩玩闹闹。 尖叫声、笑闹声响成一片。 夏桑跟着周擒去便利店的路上,至少看到三波丧尸群从她身边经过了,夏桑本能地加快步伐,走在周擒身边。 有人扮着“电锯杀人魔”,“嗷嗷”地和她擦身而过,夏桑被那人带得身形一个踉跄,便在这时,周擒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形。 夏桑整个身子都跌在进了周擒怀里,脑袋嗑着了他硬邦邦的胸口。 鼻息间,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 撞到夏桑的“电锯杀人魔”对夏桑扬了扬手,表示抱歉。 周擒不客气地喃了声:“你他妈会不会看路。” 他本身气质便戾气十足,不客气的粗口,越发带了不好招惹的意味。 夏桑见那人有点害怕,连忙拉住了周擒的衣角,说道:“人家都道歉了。” 周擒没再计较,和她走得近了些。 便在这时,有一群年轻的小姐姐迎面走来,看到面前周擒揽着夏桑的样子,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啊!小丑和小丑女!天哪,快看他们!好甜啊!!!” “啊啊啊!我最意难平的一对!” “能给你们拍照吗!球球了!” 夏桑当然知道她们嗑的是角色,她尴尬地望了周擒一眼。 周擒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单手揣兜,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夏桑看着小姐姐们脸上兴奋的表情,也不想扫她们的兴,于是跟周擒站在一起,让她们拍照。 小姐姐们放下手机,带了些小为难的表情,比手势道:“不好意思呢,就是…可不可以请你们再亲密些呢。” “……” 于是夏桑又朝他靠了靠,不过小姐姐们似乎还是不满意。 周擒淡淡笑了下,手从兜里伸出来,落在了夏桑的肩膀上,揽住了她。 他动作随意,丝毫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夏桑却感觉落在肩膀上的那双手,似乎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着她。 这完全是保护性的姿势,将她圈进了他的领域,保护并且独占。 只是小丑对小丑女… 夏桑心里默默地这样开释,倒也放开了许多,手也揽住了周擒的小臂,亲密地和他站在一起,摆出了情侣的pose。 “啊!就是这个感觉!” “这对太上头了!!!” “我死了!” 周擒的指尖落到了小姑娘的下颌处,轻轻抬了抬,然后作势俯身要吻她。 他骤然凑近的英俊五官,让夏桑的心开始哐哐撞大墙。 虽然,薄唇近在咫尺,但他并没有碰到她,轻轻上扬着,露出一抹劲坏的笑。 小丑这样挑衅而又亲昵的姿势,瞬间点燃了女孩们的尖叫之魂,又来了一大群人围着他们疯狂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 “救命!小丑的眼神好深情啊!” “天啊!!!这是什么神仙coser!” “这必须是一对吧!” “这是我看过最还原、最有感觉的小丑夫妇了!” “我牙都嗑没了我!” …… 终于,俩人结束了摆拍,女孩们却还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夏桑脸颊红扑扑的,跟着周擒来到了便利店门口,便利店里还有不少年轻人,她对他道:“你进去买吧,我在门口等你。” “喝什么?” 周擒语调自然,似乎忘却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气泡水。” “好。” 夏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对着冰冷的空气长长地呼吸着,脸颊滚烫。 便利店的隔壁是一个抓娃娃的电玩房,房间两面都摆放着数十个娃娃机。 夏桑听得房间里一群人笑闹的嗓音很熟悉,不由得偏头朝那电玩房望去。只见落地玻璃窗里站着几对男女,恰是拉拉队和篮球队的熟悉面孔。 “逍哥今天这把不错啊,终于抓起来一个。” “哈哈哈,技术果然有提高。” 祁逍没有扮相,仍旧穿着那件SUPREME的黑白相间连帽外套,倚着一个娃娃机,低头拿了根烟。 便在这时,许茜走了过去,拿着打火机,微笑着给他点了烟。 祁逍叼着烟,抬头看到了小丑女扮相的夏桑,漆黑的眸子划过一丝惊艳,不过随即想起她之前的拒绝,移开了视线。 许茜收了打火机,便和祁逍亲昵地站在一起,拉着他手里的一个洋娃娃:“逍哥,送给我吗?” 祁逍嘴角勾起冷笑,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眼神挑衅地望向了夏桑:“喜欢,拿去啊。” “谢谢逍哥,你太好了!”许茜接过了他手里的娃娃,故意拿眼神去瞟夏桑,满脸写着两个字——胜利。 夏桑觉得蛮没劲儿,转身便走,许茜娇滴滴的声音又传来了:“那个小丑女孩,长得好像夏桑哦,不知道是不是她,背影可怜兮兮的。” 徐铭道:“不是吧,夏桑怎么会一个人。” 许茜不无嘲讽地说:“她当然是一个人咯,那种人,又没什么朋友。” 夏桑顿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寒风宛如刀子般、在胸腔里搜刮着…… 她可以选择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落荒而逃,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青春本来就宛如死水一般安静。 但她还是不甘心。 凭什么她的就必须忍,必须让。 夏桑回头望了他们一眼。 “真是夏桑啊!” “扮成小丑的样子,有点…有点乖哎。” 许茜瞪了身边的徐铭一眼:“有这么乖嘛?” 徐铭连忙闭了嘴。 这一次,夏桑不想再像小丑一样逃避了。 她推门走进了电玩店,和他们打了招呼:“巧啊。” 许茜扬了扬手里的娃娃,对她说:“夏桑,你看,祁逍送给我的娃娃,好可爱哦。” 夏桑看着那个穿着粉色衣服的洋娃娃,淡笑了下:“是挺可爱,花了几百块,就抓了这一个吧。” 许茜听出了夏桑的暗讽,觉得她完全是出于嫉妒,更加得意了:“那又怎样,至少我有啊。” “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夏桑摸出手机,扫了码,拿着硬币走到机器边。 她看准了许茜手里一模一样的那个粉衣服的洋娃娃,投了一颗硬币,然后操纵着遥杆,朝着目标落了下去。 第一次,没有命中,抓钩抓了个空。 许茜冷笑道:“你以为这玩意儿好抓啊?” 夏桑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又投了一颗硬币,仍旧是对准了那个一模一样的粉衣服洋娃娃。 毫无疑问,仍旧扑空。 祁逍看着她固执坚持的背影,心里某处隐隐泛着疼,开口道:“要不要帮忙啊?” “不需要。” 夏桑又投了第三颗币,仍旧对准了粉衣服的洋娃娃。 便在机器启动的一瞬间,她感觉有一双温热而粗砺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背,帮她掌控着遥杆。 她回头,迎上了周擒那平静淡漠的黑眸—— “想要哪个?” 公主切 夏桑感觉到男人温热的气息, 撩在她的耳畔,湿湿的,痒痒的。 “要哪个?”他又问了声。 夏桑的手从他手底下移开, 指了指柜子边缘那个粉色衣服的洋娃娃。 “想要那个粉的, 是不是不太好抓?” 她刚刚连抓了两次,都失败了。 “试试。” 周擒操控着遥杆,左右调整着位置, 对准了粉衣服洋娃娃。 微调一直进行到时间用尽的最后一秒, 他目光如炬, 果断按下了抓取的圆形按钮。 夏桑看着抓钩竟然钩起了洋娃娃身上的蕾丝布料, 一直升到顶, 洋娃娃也没有掉落! 她捂着嘴,屏住呼吸, 目不转睛地看着抓钩原路返回,最后松开。 洋娃娃掉落在了取物箱里! “呀!”她兴奋地跳了起来, 赶紧从箱子里取出了娃娃。 这娃娃倒也不是多稀罕的物件,她也不是多喜欢,只是因为多次失败, 所以这一次胜利,格外弥足珍贵、振奋人心。 周擒看着小姑娘喜形于色的样子,原本漆黑凉薄的眸子,也勾了些许浅淡的笑意。 “还有币吗?” “有的!” 夏桑摊开手,将五颗硬币塞进他手里:“全都给你!” 周擒转身走到娃娃机前, 对她道:“过来选。” 夏桑怀疑地问:“我选的, 都能抓到吗?” “你喜欢的, 都可以。” 夏桑试着挑了一个看起来好抓的小熊猫布偶:“这个吧。” 周擒果断投币, 重复了之前的操作, 只是在钩子对准娃娃的操作上,他进行了比较细致精确的校准。 确定没问题之后,按下按钮,一击制胜。 熊猫娃娃也掉进了取物箱。 “周擒!你是神仙吗!” “只是技术比别人好一点。”他冷冷地扫了祁逍一眼。 “那也很厉害了!”夏桑毫不吝惜夸赞溢美之词:“我从来没抓到过。” “你想玩,以后可以叫我。” “一言为定!” 夏桑买的那五枚硬币,箭无虚发,全中了。 好几个玩偶,她怀里都抱不下了,让周擒帮她拿了两个。 俩人回头,迎上了一众人惊异的目光。 一则这家伙抓娃娃的技术,堪称娃娃机老板的噩梦。 再则夏桑竟然真的和十三中的周擒走在一起!而且看俩人这装扮,摆明了情侣款… 祁逍看着周擒,脸色冰冷如铁。 当年被周擒全方面碾压的噩梦般的场景,再度浮现在了他眼前。 不过,有一样东西,周擒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他竞争,那便是出身… 祁逍在这一项优势上,带着报复的快感、直接摁死了他。 他以为,把那家伙踩进泥坑便永远翻不了身,他这一辈子都注定了不会成功。 却没想到,多年以后,周擒会出现在他喜欢的女孩身边,让她看向他的时候,满眼光芒…… 就像无处可逃的梦魇。 祁逍袖下的手紧紧攥了拳头,骨节都泛了白。 徐铭看到祁逍的脸色,知道情况不对劲了,连忙给夏桑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带着这位爷离开吧。 不然今晚万圣节...怕是真的有人要见鬼了。 夏桑似乎也察觉到祁逍情绪不对劲,对周擒道:“我们回去吧,再耽搁,他们火锅都要吃完了。” 周擒倒是听话,冷冷淡淡扫了祁逍一眼,转身和她走出电玩店的玻璃门。 “夏桑。” 在出门的刹那间,她听到身后少年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却见祁逍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扯出了一抹勉强的微笑:“我们等会去吃烤肉,一起吧。” 许茜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看在祁逍的面子上,也只能说道:“夏桑,你过来,别跟那种人在一起。” 夏桑看着这群人,没有动。 许茜又半劝半威胁地说:“让你妈妈知道你和十三中的男生在一起,一准饶不了你。” 夏桑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几个玩偶娃娃,又看了眼面容不善的祁逍。 十多年了,她就是这样乖顺又听话,服从着别人给她安排的人生,就像手里的玩偶娃娃一样。 但今天晚上,她不是玩偶,她是哈莉奎茵。 哈莉奎茵是永远不会离开小丑的。 “你们要告诉我妈妈,就尽管去说,我不怕她。” 说完,她抓着周擒的衣袖,拉着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 夏桑害怕祁逍他们追上来找茬,拉着他几乎一路小跑着,跑上了天街的楼梯。 狭窄昏惑的楼梯口,夏桑停下了脚步,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惊魂甫定地喘息着。 手都忍不住颤抖。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做出这种“不像她”的选择。 她背弃了一中朝夕可见的同学们,选择了洪水猛兽的十三中的男孩。 而那个大家眼中完美无缺的祁逍、那个笑起来就像阳光下有白鸽飞过的少年。 却已经面目全非。 所以,谁才是“洪水猛兽”,夏桑真的不确定了。 她对周擒说:“你先上去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黑暗中,少年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并不明晰的轮廓。 他低头拿了根烟,放进了嘴里,嗓音漫不经心:“不急。” 夏桑看着暗色里那一截细长的白色香烟,问道:“那是什么滋味?” 周擒刚摸出打火机,闻言,直接将嘴里的烟取下来,放进了她的嘴里。 “……” 夏桑甚至都来不及拒绝。 烟嘴处,有些濡湿。 周擒眼底含着似笑非笑,看着她,即便是叼着烟,她的模样也很乖。 打火机在他手上把玩着,一开一合,火苗忽明忽暗,罩着他英俊硬朗的面庞。 “想试试吗?” 火光中,他漆黑的眸子宛如深渊。 夏桑摇了摇头:“我不抽,你也少抽,这不好。” “我已经成年了。”周擒抽走了她嘴里的烟,重新放回自己嘴里,溜达着转身上了楼:“你还是乖一点好。” “周擒。” 夏桑忽然叫住了他,好奇地问:“我刚刚看了去年万圣节那个视频里,你说那个女孩给不了你想要的。我能问问,你想要什么吗?” 周擒笑了:“怎么,你也有兴趣?” “不是,单纯只是好奇。” 只听“砰”的一声,打火机再度扣开,火光照着他锋利的侧脸—— “我要一个光明坦荡的未来,谁都给不了。” 除了他自己。 …… 两人提着一大袋饮料回了七夜探案馆,大家伙儿都抱怨道:“好慢啊你们…” “你俩这去了有半个小时了吧。” “抱歉抱歉。”夏桑赶紧给大家分发了饮料。 明潇看到夏桑手里居然有几个娃娃,笑着说:“难怪这么慢呢,抓娃娃去了啊。你俩是觉得在我这儿撒狗粮、场地不够大、不够你们发挥是不是?” 周擒道:“你给了三十块跑腿费,我要跟她对半分,人家小姑娘面子薄不收,我抓几个娃娃借花献佛。” 明潇嗤道:“就你理由多。” 夏桑不好意思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身边的贾蓁蓁不住地用手肘戳她:“什么情况啊你们?” 她附耳低声道:“刚刚在下面,遇到祁逍和许茜他们了,就耽误了一下…” “OMG!”贾蓁蓁惊讶地望着她:“这简直修罗场啊!” 吃过了晚饭,大家重新补了妆,在明潇的安排下玩了反转密室,由玩家扮鬼吓唬工作人员。 不过因为NPC早已经适应了密室的黑暗环境,玩家不仅没有吓到他们,反而他们想了招,联合起来把扮鬼的玩家给吓得够呛。 兴奋也是真的兴奋,从来没这么high过,有几个女孩包括夏桑,嗓子都有些哑了。 游戏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大家相互道了别。 夏桑和段时音她们不顺路,于是独自来到时代广场的公交站,准备乘公交回家。 这个时间点的公交车人很少,空荡荡有不少位置。 她径直走到最后排坐了下来。 便在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迅速从门口挤了进来,刷卡之后,也朝着后排走来。 夏桑看到周擒,有些讶异。 而他倒不客气,坐在了她身边。 因为体态健壮,他一个人大概要占了一个半的位置。夏桑坐在他身边,多少有点儿小鸟依人的味道。 “我这次记得了。”夏桑用微哑无力的嗓音说:“你住在城北的火车站附近,这辆公交车是往南线开的。” 周擒摸出手机看着,随口道:“你家附近那家肯德基味道不错,买盒全家桶回去当宵夜。” “哪里没有肯德基,火车站不就有一家吗,干嘛绕这么远的路。”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体验感不一样。”周擒也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你以后就明白了。” 夏桑便不再多言,摸出了英语小本记着单词。 没过一会儿,便感觉他的手伸了过来,做出剪刀状,切开了她侧脸的头发。 “做什么呀!” 周擒将手机递了过来,对她说:“我发现这个发型,挺适合你的脸型气质。” 夏桑好奇地接过他手机,看到他正在浏览某书app,里面是很多女孩分享的公主切的发型。 公主切顾名思义,是一种前短后长的发型,脸侧的发尾像是用刀切出来一样,很整齐,有点像古代的公主发型,最近倒也是很流行,夏桑身边就有女孩剪这种发型。 夏桑看了几张照片,说道:“你居然推荐这发型,是要把我乖乖女的人设钉死了么?” 周擒又往下拉了拉,点开了一个女孩的笔记:“其实我觉得这个发型恰恰不是乖乖女能hold住的,你看,也可以很性感、很叛逆。” 夏桑看到那女孩画着烟熏眼影,丝绒红唇,穿着黑色吊带,配合着公主切的发型,果然是冷眼御姐范儿十足。 她忍不住笑了下:“你居然会逛某书啊,这软件不多是女孩用吗?” “你这是性别刻版印象了。” “那你说说,平时逛某书都看什么?” “自己看。” 夏桑好奇地刷新了他的首页,发现首页的推送,基本上都是科技达人的测评和科普,有智能机器人、无人机、新款手机等等,都是男孩子喜欢的项目。 夏桑将手机还给了他:“原来你还是个科技发烧友。” “偶尔也会看一些美剧推荐。”他说道:“我兴趣挺广泛。” “看出来了,你兼职涉猎也很广泛,从篮球幼儿班教练到恐怖密室NPC。” 周擒轻笑了一声,抽回了手机。 他很享受和她随意轻松聊天的状态。 夏桑忽然想到了他书房里那厚厚一沓奖状,好奇地问道:“那你所有兴趣中,一定最喜欢篮球咯?” 周擒偏头,视线温柔地睨着她:“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现在不就走在体校生这条路上吗?” 他能连续五年蝉联新菁杯奥数比赛的第一名,全市所有名校都可以任选了,却选择了文化课一塌糊涂、以体育著称的十三中。 除了兴趣,夏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周擒看着女孩坦荡的黑眸,一尘不染,纯净清澈。 他猜测,她的父母一定把她保护得很好。 “桑桑,兴趣是奢侈品。”他敛着眸子,温柔地看着她:“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选择脚下所走的路。” 对于他的这句话,夏桑其实深有体会。 不过她现在都还没找到自己的兴趣是什么,小提琴么,那是妈妈强加给她的“兴趣”,在没有找到特别喜欢想要的东西之前,她会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公交车机械的女声报站——“下一站是麓景台小区,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到车门口准备。” 话题显然进行不下去了,夏桑起身走到后门处,回头叮嘱他道:“周擒,你早点回去,路上小心哦。” “我走路,一定比你更小心。” “拜拜。” 她对他挥了挥手:“对了,你推荐的发型,我会考虑。”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如果舍不得和我分开,可以陪我再坐回去。” “走了!” 周擒挑起下颌,目光玩味地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他完了 祁逍跟朋友们去了KTV, 之前说好的万圣节通宵,到十一二点的时候,他实在心情烦躁, 连招呼都没有打, 走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便回家了。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南溪环湖生态区。 这里是南溪市的富人别墅群,别墅间距稀疏, 绿化面积大, 推门便是湖区, 每一家都配有游艇, 常有中年人坐在家门口垂钓。 祁逍走进了中央湖区的一栋豪华别墅里, 迎接他的并不是父母,而是家里的两位保姆阿姨。 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婚, 父亲很快又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甚至还带来了一个跟他年龄相当的继子, 也住在家里。 虽然在这个家里,他作为唯一的正牌大少爷,就连继母对他都要低声下气。 但是祁逍却也绝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是父母疼爱着长大的掌上明珠。 恰恰相反, 爹不疼娘不爱。 家里那个处处看不顺眼的继子,至少他还有母亲在身边,他妈妈还处处帮他筹谋着,关心和爱护都是真心的。 但祁逍呢...除了祁家大少爷这个镶嵌着金边儿的称呼,他什么都没有。 父亲对他最大的要求, 就是叫他安分地考上大学, 不要给他丢脸。 祁逍懒散地进了屋, 鞋子随便乱飞在地上, 反正有保姆阿姨会帮他收拾。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 那个宛如眼中钉的继兄还挂着万圣节的丧尸妆,正要朝着洗手间走去。 “我爸呢?”他冷淡地问了声。 “书房。” 祁逍径直走进了书房,祁慕庭穿着一身居家却又不是失商务感的简约线条毛衣,正俯身侍弄桌上的青松盆栽。 “爸。” 他刚叫了个称呼,祁慕庭便生硬地质问道:“昨天你信\\用\\卡里支取了二十多万,买什么了?” “哦,买了几双球鞋。” “你鞋还不够多?” 祁逍笑了下:“男人的鞋柜,永远不嫌多。” “一天到晚吊儿郎当,心思没放在正事上,我让你好好考个大学,就这么难?国内的考不上,国外的我花钱让你去读,也不乐意。你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谁说我考不上。”祁逍倚在门边,指尖玩弄着墙边的一盆常青树叶子,挑眉道:“等着,我高考给你拿个状元回来。” “你能给我考个本科,就不错了。”祁慕庭冷哼了一声:“找我什么事?” “爸,我又遇到那个人了。”祁逍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帮我把他弄走。” “又要把谁弄走?” “就以前初中处处压我那个,叫周擒的。” “他不是没上南溪一中吗。”祁慕庭点了烟斗,漫不经心道:“市内的重点中学我都打了招呼,路子都让你堵死了,你还要怎么样?” 祁逍不爽地说道:“他在十三中,就在我学校旁边。” “瞧你那点儿出息,十三中那种破烂体校,你还要去比?” “他有什么资格跟我比!我就是不想看到他,烦!” 祁慕庭磕了磕烟斗,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情:“现在的你要是有初中的时候一半的冲劲儿,我就阿弥陀佛了!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自己养出来的儿子,得认。”祁逍嘴角绽开一抹冷笑,走到了祁慕庭身后,拍着他的肩膀:“反正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路面上的障碍…您可都给我扫得干干净净。” “你还习惯了是吧!我能帮你一辈子?”祁慕庭失望地摇了摇头:“给我滚出去,老子不想看到你,闹心。” “最后再帮我这一次,帮我把他弄走,最好是把他赶出南溪市,我保证给你考个理想的大学。” “得了吧,你这保证下了不小于两百回了!”祁慕庭教训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学校也不安分,快高考了,少给我节外生枝…” “就这一件事,你帮我把他弄走,我后面都听你的。” 祁慕庭似乎被他搞得有点烦躁了,烟斗重重磕在了桌上:“就他妈一个十三中的体校生,就能让你怕成这样!老子从小对你百依百顺,把你养废了是吧!就这点儿出息!我怎么敢把公司放心交给你这个败家子,滚滚滚!” “老爷子别生气啊。”丰腴又温柔的继母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柔声宽慰着他,回头给祁逍使眼色,让他别和父亲硬碰硬。 …… 祁逍在父亲那里吃了瘪,退出房间,下楼的时候,一脚踹在了楼梯护栏上,发泄着心里的怨愤和不满。 继兄已经卸完了脸上的丧尸妆,洗了澡,擦着那一头黄毛走出了浴室,拉长了调子道:“被半路截胡抢了心上人,你拿楼梯撒什么火儿,它招你了?” 祁逍冷冷看着继兄:“我看你跟周擒的关系,还不错嘛。” 李诀悠闲地躺倒沙发上,拿牙签叉了个苹果块,扔进嘴里:“他是我哥们,不过事先声明啊,我一个寄人篱下还没什么出息的继子,不会插手你们的恩怨,您老人家爱怎样怎样,关我屁事。” 祁逍轻蔑地难了声:“怂货。” “我是怂货。”李诀也不生气,仍旧挂着痞笑,懒声道:“谁让你是祁大少爷呢,谁敢招惹你啊,上一个招了你的,把人家老爹都送局子里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别把事情做太绝了,你把我兄弟逼到绝路上,当心给你杀个回马枪。不是有句老话吗,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呵,原来是当说客来了,真是好兄弟啊。” “我当不当说客,结果不都一样吗,老爷子帮你摆平过一回,怕是不会再帮你摆平第二回了。”李诀坐直了身体,看着他:“光靠你自己,恕我直言,你可弄不过他。” 祁逍在祁慕庭那里吃了瘪,知道这件事老爹是帮不上忙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行啊,看在以前的事情上,我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该怎么做,他心里应该有数。你就好好去给我当这个说客吧。” 李诀等他离开之后,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摸出了手机,给周擒发了条短信—— “擒哥,就剩大半年了,快熬出头了,以前这么努力都是为了什么。” “你最不缺的就是女朋友了,别意气用事、因小失大啊。” 周擒赤着膀子,挥汗如雨地在房间里练着拳击沙包,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他指尖简短地敲了几个字:“找我谈心呢?” 李诀:“那姑娘是祁逍盯上的,看样子也是走心了。这人|渣什么德行,你也不是没见识过,疯起来就他妈跟狂犬病一样。” 李诀:“你是聪明人,都忍了这么久了,何必呢。” 周擒在房间里打拳,练了很久,呼吸粗重,心也变得越发麻木了。 短信一条一条地横出屏幕,周擒不用看也知道,李诀的话绝不仅仅是劝诫。 更是事实。 逞一时意气,夺人所爱,刚刚祁逍那脸色铁青的样子,简直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报复的快感…是很爽。 但是他也必须明白,像他这样的人,努力挣扎着、拼尽全力才能收获一点点的希望。 他的未来,容不得半步行差踏错。 …… 夏桑是换衣服的时候,才看到那个被她藏在衣柜里的崭新篮球。 之前她弄丢了周擒的球,买了这个作为赔偿,结果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她就把这茬给抛在脑后了。 她随手给周擒发了条消息:“什么时候有空,我把篮球给你送过来哦。” 周擒没有回复,夏桑以为他在忙着,所以也没有打扰他,复习到深夜,然后疲倦地上了床,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屏幕上一片空白,周擒仍旧没有回她。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消息栏,夏桑的心也有点儿空空的。 下午放学,她去了趟十三中。 篮球馆有好些个奔跑的少年,正在教练的口哨声下,练习着运球传球,独独没有看到周擒。 夏桑叫住了其中一个脸熟的男孩,问道:“周擒不在吗?” “啊,他被教练弄操场上去特训了,你到操场去找他吧,他肯定在那里。” 夏桑想着他肯定很忙,索性将篮球递给了面前这男孩,嘱托道:“麻烦你把这个给周擒哦,我之前把他的球弄丢了,这个赔给他。” 男孩满口答应了下来:“没问题。” 夏桑走出了篮球馆,经过秋黄的银杏叶大道,绕路来到了操场。 因为地形的缘故,十三中的操场属于下沉式,外围有铁丝网,还围着一圈观众席。 夏桑站的位置,远远地能看到操场的情形。但是从操场那边望过来,就很难发现她。 她安心地站在铁丝网外,看着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们。 初冬的季节,绝大多数同学都穿上了防寒的厚衣。而体校的男生们却仍旧穿着单薄的篮球衫,在教练的口哨节奏声中,进行着拉练来回跑。 周擒的速度最快,也最为敏捷,赶超了身边其他队员好几个来回。 阳光下,他的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很有男人味。 夏桑身边也有不少女生看到了周擒,驻足观望。 十三中的颜值身材天花板,他实至名归。 很快,教练吹响了休息哨,周擒掀开衣服擦了擦头上的汗,露出了漂亮匀齐的八块腹肌,引起了操场边女孩们一阵躁动的惊叹。 夏桑看到有好些个女孩买了饮料去送给他,他一概摆手回拒了,跑到黄毛身边,趁其不备夺了他手里的矿泉水,仰头一口喝光。 水滴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流淌下来。 李诀的水被抢了,直接炸了毛,上前和他打闹了起来,分分钟又被他压制在了塑胶操场上,气得嗷嗷大叫。 这扑面而来、热气腾腾的青春,让夏桑忍不住笑出了声。 …… 周擒回篮球馆换衣服,队里一个低年级的男生戚枫朝他扔来一个崭新的篮球。 他顺手接了过来,熟练地在手上玩了个花式,说道:“手感不错,哪来的。” “一个长的很乖的女孩,送给你的。”戚枫耸耸肩:“我让她去操场找你,亲手给你,她大概是怕被拒绝咯,非要让我转交。” 以前也有不少女孩给周擒送着送那,周擒一概不收,结果女孩们怕被拒绝了丢脸,就让别人转送,可便宜了篮球队这帮小子们。 “喝!不错啊!今儿还能得一个新篮球。”李诀说着,从周擒手里拿了球,却没想到,周擒一个敏捷的闪身,避开了他:“走开。” “擒哥,新球玩玩啊!” “没什么好玩的。” 周擒抱着篮球进了更衣室。 戚枫望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说道:“难得啊,第一次见擒哥这么宝贝女孩的礼物。” 李诀叹了口气,捡球回身投了个篮,拉长调子悠悠道:“他~完~咯~” …… 更衣间里,周擒坐在中间的横椅上,低头摩挲着手里枫叶红的崭新篮球。 夕阳透过更衣间斜窗照进来,正好洒下一抹斑驳,落在了篮球上。 篮球上有一排用中性笔写下的细细的小字,乍一看,字迹完全是他的笔锋—— 周擒,愿你前路光明、盛大、灿烂。^_^ 大雨 课间时分, 夏桑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蒙着练字本的薄纸,练着正楷小字。 自从学了周擒的笔迹之后, 夏桑完全找不回自己过去的字迹了, 随手一写…都是周擒的风格。 有好几次交作文上去,语文老师都怀疑夏桑的作文不是她自己写的,把她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 夏桑只能当着老师的面亲手写了几个字, 打消语文老师的疑虑。 “不错啊夏桑, 字越写越好看了。”语文老师夸赞道。 夏桑只能尴尬地笑笑, 开始重新练字, 改变她已经写习惯的周擒的字体。 贾蓁蓁叼着真知棒走进教室,凑到夏桑桌边道:“听说祁逍去老何那儿磨了好一阵, 篮球队终于解禁了,可以在体育馆开比赛了。” 段时音转身道:“怎么说也是祁家大少爷, 就算是老何,多少也要给他点面子吧。” “昨天下午解禁之后的第一场比赛,和10班打, 很多女生去围观了,场面很热闹啊。”贾蓁蓁看着夏桑,故意问道:“夏桑你去看了没啊?” “没有。”夏桑给钢笔抽了墨水,漫不经心道:“昨天一放学就回家了。” “所以……”她顿了顿,问道:”你和祁逍是真的闹掰啊?” “没有啊。” 贾蓁蓁正要松口气, 却又听她道:“本来就不熟, 也谈不上闹掰。” “这也太可惜了吧。” “有什么可惜的。”段时音忿忿道:“前两天他和许茜走得那么近, 看着跟情侣似的, 我觉得这个祁逍…就不靠谱。” “我听他哥们说了, 这不都是为了让桑桑吃醋嘛。”贾蓁蓁说道:“祁逍这是在发泄被她冷落的不满呢。” “真的很无聊。”夏桑趴在桌上,继续练着字:“我开始理解我妈的话了,她看人挺准的。” 这时,许茜气呼呼地走到教室门口,冲夏桑嚷嚷道:“夏桑,你给我出来!” 夏桑被打扰了练字,不满地抬头,望向许茜:“有事吗?” 许茜眼睛微红,咬牙道:“圣诞音乐会的事儿,你…出来说!” 她跟着许茜来到了无人的楼道间,许茜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言而无信!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言而无信了?” “你后悔了,不想把音乐会的名额让给我,你直说啊,跟你妈妈告密,有意思吗!害我被叫教务处挨了一顿批。” 夏桑皱眉:“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包括我妈妈。” “搞笑!你没说,难不成是我说的啊?” “我知道轻重,这种事怎么可能说给第三个人知道,我对任何人都没说。”夏桑看着她的眼睛:“你呢,你告诉过谁吗?” “我…”许茜迟疑了几秒:“我只把这件事告诉了…” “我说的。” 一道嗓音从女孩们身后响起。 祁逍走了过来。 许茜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祁逍,眼角肌肉颤抖着:“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相信你才告诉你这件事的!” 祁逍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伸手很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脸:“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上去了也只有丢人的份。” 许茜气得浑身发抖,仿佛不认识面前的男人似的。 分明前两天还对她温柔以待,现在却又判若两人。 她出于信任才把这件事告诉了祁逍,本来以为他是站在她这边的,没想到他竟然会把这件事捅到女魔头那儿。 “夏桑对你什么态度,你难道心里没数吗!”许茜冲他崩溃地喊道:“当舔狗当的这么开心吗!”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祁逍反手甩了她一巴掌,作为对她出言不逊的惩罚。 倒也没打脸,打的头,动作快得夏桑都呆住了。 许茜捂着侧脑袋,脸颊胀红。 不少同学都探头探脑地站在楼梯口围观她的窘迫,这让许茜感觉丢脸至极,开始发起疯来:“祁逍,你敢打我!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敢打我!” 说完,暴脾气的许茜上前就要和祁逍动手撕逼。 祁逍也不是翩翩君子,即便她是女孩子,祁逍也不会留情,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抬脚便要踹。 夏桑见此情形,立刻挡在了许茜前面,护着她往后退了几步,避开祁逍的长腿。 祁逍抬起下颌,望向夏桑:“怎么,你还帮这泼妇?她找你麻烦啊!” “之前演出的事,是我答应了许茜,因为她帮了我很大的忙。” 祁逍对夏桑总是站错阵营的事,有点上火:“夏桑,莫拉的圣诞音乐会,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舞台,让给她那种半吊子,不觉得可惜吗?再说,你以为她真心帮你啊,她在我面前说了你多少恶心话,什么婊子贱人都能说出来,你还帮她?” 许茜面子彻底绷不住了,又羞又愧,恶狠狠地瞪着祁逍:“你他娘的真是个垃圾!夏桑比我脑子清楚,我真是被狗血蒙了眼睛、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你他娘的不错。你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十三中的周擒比你不知道好哪儿去了!你这个人渣,没你老爹,你屁都不是,什么东西!” 这一番臭骂,彻底激怒了祁逍,他扯了扯衣领,上前就要对许茜拳打脚踢,夏桑见他神情不对,也顾不得什么,转身拉着许茜就往楼梯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冲身边男生大喊:“祁逍打女生!麻烦帮忙拦住他!” 有几个男生见状,也赶紧上前挡住祁逍:“逍哥,别生气啊。” “冷静,怎么也不能对女生动手嘛。”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夏桑抓着许茜的手,一直带她跑到了教学楼下的小花园,见祁逍没追上来,这才放下心,大口喘息着,平复心绪。 许茜崩溃大哭,觉得自己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作为“女神”的她,从来没在同学们面前这么掉面儿过。 夏桑刚刚也是有点被吓到,因为第一次在学校看到男生打女生的情况,而且明显祁逍是来真的,不会留情,如果没人拦着,他那眼神只怕是要杀人了。 许茜也是吓坏了,一个劲儿抽泣。 她从包里摸出纸巾,递给了许茜:“别哭了,你平静一下,圣诞音乐会你想去还是可以去,我到时候跟韩熙老师说一下。” 许茜攥着纸巾,一边哭,一边摇着头:“大家都知道了,太丢脸,我不去了。” “这有什么丢脸的。” “就是很丢脸!” 夏桑不再和她争执,见她哭得快喘不过气来,于是拍了拍她的背:“这段时间,你躲着点祁逍,注意安全。” 许茜用力点头:“嗯。” “我会把这个事跟我妈妈说,你也要告诉父母一下。” 许茜说道:“没用的,就算是你妈妈,拿他也没办法,你不要去说了。” “可……” “听我的就是,不要去说,这是为了你好。”许茜表情严肃了起来:“你不知道他以前的劣迹,我可不想把事情闹大。” 夏桑见她不愿意说,自然也不再勉强:“莫拉音乐会你真的不上啊?” “不去了,你自己去吧。”许茜闷闷地说:“还有,看在你今天帮我的份上,我以后不会说你坏话了,以前说的,我跟你道歉,你就当我是在放屁,别跟我计较。” “行啊,我接受你的道歉。” “还有…”她看了她一眼,擦掉眼泪,不情不愿地说道:“你跟周擒那晚挺般配的,小丑和小丑女……哼,还挺嗑的。” 说完,她擦掉眼泪,收拾了狼狈,轻哼了一声,骄傲地离开了。 夏桑嘴角抽了抽,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忍俊不禁。 * 夏桑本来以为自己卸下了圣诞音乐会的重担,没想到许茜主动退出,她又要捡起生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小提琴。 晚上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覃槿呢。 想想都很烦躁。 教练韩熙也听出了夏桑曲子里的心不在焉,好几次用严厉的眼神提醒她,让她集中注意力。 夏桑深呼吸,努力将自己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认真地演奏着《云雀》的曲子。 即便状态不好,兴趣也不高,但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却让她不需要费太大的劲儿,就能抵达一般人勤加练习的最佳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覃槿固执地一定要她把小提琴学好,即便她对这方面并不感兴趣,但不是谁都有这个运气让老天爷赏饭吃的。 许茜的状态则更加糟糕,演奏的时候,多半还在想白天丢了脸的事,几次拉错旋律。连一贯温和不骂人的韩熙,都严厉地批评了她。 晚上八点,外面噼里啪啦下起了强阵雨。 好在夏桑出门的时候看到天色阴沉,便带了一柄伞。然而等到她练完琴出来,却发现伞桶空空如也,一抬头,看到许茜拿了两把伞走进电梯。 “许茜!” 许茜回头望她一眼,扬了扬伞:“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莫拉音乐会还给你、真是太便宜你了,所以这把伞就当补偿吧!” “神经啊!” 许茜迅速按下电梯门。 等夏桑跑过去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徐徐关上了,许茜冲她吐了吐舌头。 夏桑郁闷地等来了下一趟电梯,但是许茜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到一楼的自助借伞栏边转了一圈,借伞区也是空空如也,一柄伞都没剩下了。 夏桑无奈地走到前门大厅,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将夜色氤氲得朦胧不真实。 莫拉艺术中心园区很大,外来私家车会直接停在地下停车场,入园只有绿茵道可供人骑车或者步行,车辆是开不进来的。 所以夏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里等雨停,要么…就冲进大雨中,一口气跑出园区,到外面去打车。 夏桑靠着柱子站着,听着细密的雨点拍着地面发出沙沙声,宛如蚕食桑叶。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阵怅然。 那股空荡荡的感觉又来了。 周擒还没回她信息。 …… 室内篮球馆灯火通明,周擒换上干净的白色外套,戴上了衣衫连帽,走出篮球场馆大门。 身后有几个小朋友追着他,奶声奶气地喊着:“周教练。” “周教练,我妈妈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她想给你介绍。” “周教练,我姐姐想加你微信。” “周教练,我小姨也想加你,如果我要不到,今晚就吃不成烤肉了。” 周擒回头,望了望篮球场对面的家长团。 每次他来带兼职教练的时候,家长团里年轻的姐姐、小姨就会来得特别多。 他从双肩包里摸出几张七夜探案馆的名片二维码,递给这帮小屁孩,让他们回去交差,然后转身走出场馆。 瑟瑟的寒风袭来,他拉上了黑色冲锋衣的拉链,一直拉到顶,将嘴巴整个遮住,然后从书包里取出了一柄折叠黑伞,撑开了走进雨中。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着伞布,听起来很有节奏感。 他走到自行车停放点,取了那辆略旧的绿色山地车,单手撑伞骑车,朝着园区大门驶去。 便在这时,朦胧的雨雾里,绿茵路边出现了一抹纤瘦的身影。 小姑娘穿着焦糖色的长棉裙,上面是浅色系的毛衣外套,看着很厚实,但显然也挡不住这瓢泼的冷夜雨。 她的头发都润湿了,可怜巴巴地耷在脸畔,皮肤越发显得白皙清透,嘴角嫣红,却瑟瑟地颤抖着。 小皮鞋哒哒地踩着水,小跑一会儿,便停下来走一段,看着体力也不行。 周擒绕了另一条绿茵路出口,准备避开她。 正如李诀所说的那样,以前的所有努力和辛苦,不是让他用来任性和挥霍的。 他只要一个光明、盛大、灿烂的前途。 路上的风景…不值得他驻足停留哪怕一瞬间。 周擒咬牙,用力蹬踩了踏板,骑车冲进了瓢泼的雨夜中。 …… 夏桑加快步伐,在雨中一路走、一路小跑着。 周围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全世界仿佛也只剩下雨滴拍打地面的声音。 正如妈妈所希望的那样,她想要成为最优秀的那一拨人,就必须穿上盔甲,披荆斩棘,像个孤独的勇士,独自奔跑在空寂寂的世界里。 夏桑擦掉了脸上的雨水,裹紧了早已经冰凉的衣服。 在她放慢脚步、俯身喘息的时候,忽然感觉雨好像停了下来。 她伸出手,雨水果然没有再落到掌心。 “咦?” 夏桑抬头,却看到雨滴仍旧拍打着湿漉漉的地面,只是她的头顶,出现了一柄黑色的大伞,将她整个罩在了黑伞的保护下。 夏桑惊讶地回头,看到周擒一只手骑着自行车,另一只手伸直了给她撑着伞。 雨水顺着他英俊的眉宇淌下来,他神情坚定,眸光漆黑,仿佛一眼便能将她吞入浓夜中。 车头左摇右摆,他骑得很慢,全身都湿透了,仍旧保持着给她撑伞的动作。 “周擒。”夏桑不觉放大了音量:“你在干嘛啊?” “别管我。” 大雨中,周擒也不自觉放大了嗓门:“我疯了。” 打针 出租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时不时有远光灯照进车厢里,明明晃晃。 夏桑侧着脸,看着窗外的阑珊的霓虹, 怔怔地发呆出神, 将脑子彻底放空。 雨滴落在车窗玻璃上,被风吹着,雨线沿着车窗斜斜地攀爬着, 宛如一条条蜿蜒的蚯蚓。 夏桑伸手摸了摸自己潮润的衣服, 的确是湿了, 却又没那么湿, 至少没淋成落汤鸡。 因为大雨的混乱, 她甚至都没很清楚地看到周擒的样子,只看到他脖子上那条明晃晃的羽叶链子, 成了晦暗的雨夜中最明亮的一抹色。 周擒一边骑着车,一只手举着黑色的雨伞, 愣是追了她一路。 夏桑急着回头对他说:“你别给我撑伞了!你自己衣服都湿了!好好骑车吧!” 周擒不回她,只是嘴角噙着笑,盯着她, 眸子很亮,像看着光。 夏桑跑出了莫拉艺术中心的园区大门。 他将自行车停在路旁,举着伞,陪她招到了一辆雨中疾驰的出租车。 夏桑上车之后,对周擒喊道:“上来啊, 一起走。” 周擒摇了摇头, 简短地说:“到家, 来个消息。” 说完, 他便蹬踩着山地车, 转身驶向马路人行道。 夏桑看着他湿透的那一抹黑色背影,逐渐消失在了滂沱的雨夜中。 直到出租车启动,驶上了马路,她仍旧保持着回头的姿势,一直看着周擒消失的方向。 心久久地震颤着……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如着磅礴的大雨一样,潮涌般地席卷了她静寂空旷的世界。 一直到出租车停在麓景台小区的门前,夏桑也还沉湎在绵长的思绪里,没有回过身来。 “你好,现金还是扫码呢?” “哦,扫码吧。”夏桑摸出手机,扫码付款之后,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麓景台小区的高档物业有很好的服务意识,门边安排了专门的保安,见夏桑下了车没有带伞,于是撑着伞走过来,将她接回了小区的单元楼栋里。 “请问是几楼呢?”保安按了电梯上行的按钮,似乎是准备帮她开电梯门。 夏桑连忙道:“没关系,我自己按就好,谢谢你。” 保安点了点头,然后撑伞去门口接另一波客人。 电梯门打开了,夏桑没有立刻走进去,她犹豫了几秒,然后转身朝着楼梯口走了过去。 楼道间的灯是自动感光的,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摸出了手机。 她指尖哆哆嗦嗦,大概是被冻的,她对着手哈了一口气,却也丝毫没有缓解指尖的颤抖。 心脏仿佛被一阵强烈的情绪支配着,但夏桑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她将消息对话栏往下翻,翻了很长一段,终于找到了很久没有联系的周擒的头像。 他的头像仍旧是他院子里养那条大黑狗,而她的头像,仍旧是一只灰色的小狸花猫。 以前,夏桑没有发现他们的头像有多登对,现在忽然感觉,其实蛮像那么一回事。 她沉吟片刻,去百度搜了小丑女的图片,给自己换了头像。 头像换好之后,她便给周擒发了一条到家的信息。 想了又想,编辑了又编辑,然后用最自然平静的文字说道—— “周擒,我到了,你到了吗?” “谢谢你给我遮雨。” 后面这句打出来,又让她删掉了。 一股脑地把要说的话都说完,等会儿他回她了便会无话可讲。 夏桑准备等他回了她,她再发后面的话。 她等啊等,楼道间自动感光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夏桑足足等了十分钟,也没有等到周擒的回复。 就像上一条信息一样,发出去之后也是石沉大海,没有等到回音。 她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空,甚至多少还带了点失落和怅然。 夏桑不再等了,回到电梯间,按下了上行的按钮。 就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夏桑看到屏幕上,“周擒”两个字横了出来! 她赶紧退出电梯,划开了手机屏幕,他说—— “刚刚在骑车,到了。” 手机暗光照着夏桑的脸,在这万籁俱寂只有雨声的黑暗中,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回道:“谢谢你给我遮雨。” 周擒:“不客气。” 夏桑想了想,又回道:“那你洗个热水澡哦,千万不要感冒。” 她一直盯着对话框,看到对话框上方一直提示: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输入了足足一分多钟,夏桑也一直等着,楼道间灯光明明灭灭。 最后,周擒发来一个:“嗯。” 夏桑看着那个“嗯”,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儿,她猛然发现,周擒的头像也变了,变成了…… 小丑。 * 那晚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浇湿了夏桑的心。 周擒身体好,即便雨伞全倾斜给了她,也跟没事人似的。 不过夏桑就惨了,淋了雨,感冒了,鼻尖一整天都是红彤彤的,变成了小鼻涕虫,整天纸不离身,别提多难受了。 即便如此,覃槿也没允许她请病假。 南溪一中不成文的规矩,除非是真的病到起不来、要去医院输液那种…一般的小病小伤,学生都不会请假。 之前还有女老师,痛经都痛得脸色惨白了,还能坚持站在课堂上给同学们讲课。 老师们“以身作则”,同学们自然一个比一个卷,生病都不会轻易请假,自己撑一撑就能熬过去。 不过好在因为生病,和许茜偷换名额的事情,妈妈也没有过多责备她了。 夏桑吃了药,坐在通风不好的教室里,昏昏欲睡,状态就很糟糕。 课间时分,她去走廊上吹了吹冷风,让自己的脑子清醒过来,回来之后,却发现桌上的保温杯里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同桌贾蓁蓁道:“谢谢宝宝。” “那你谢错人了。”贾蓁蓁笑着说:“这是刚刚祁逍拿你的杯子接的。” “……” 夏桑看了眼前排祁逍的位置,他倚靠在桌边,似漫不经心地和朋友说这话,视线却有意无意地瞥向她。 段时音回头,低声道:“桑桑,我看祁逍这次是来真的,算是很真诚地跟你认错了。” “对啊,即便是他过去谈的那几个女朋友,也没见他这样上心过。”贾蓁蓁郑重地说:“你还没成女朋友,却是他最上心的一个了。” 夏桑却摇了摇头:“关我什么事。” “哎哎,差不多行了啊。”贾蓁蓁带着严肃的语气,劝道:“本来你俩这矛盾,就闹得挺莫名其妙的,你也没做错什么,他也没见有什么原则性的大错,怎么就不能和好了啊。” 夏桑没有回答,默默地拿着水杯去了水房,倒掉里面的热水,然后重新接了一杯。 她其实没生祁逍的气,一点也没有。 只有在乎才会生气,她不在乎。 …… 因为休息不够,夏桑的感冒持续加重,发展成了重感冒,开始发烧了。 晚上,覃槿开车带她去市人民医院打针输液,一路上都在叨叨着,责备她:“看看,这就是平时不锻炼的结果。” “让你别总窝在教室里,待在教室也要把门窗都打开,吹点儿风又怎么了,没见这么怕冷的。” “平时体育课也不爱上,连课间的广播体操都不做了,不生病才怪!” “高三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别到时候成绩上去了,因为身体掉链子,那可得不偿失了。” 夏桑带着厚重的鼻音,闷声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每天早上,别坐公交了,晨跑去学校,晚上也给我跑回来,反正也没多远。” “哦。” 夏桑脑子混混沌沌,对覃槿的话也没怎么听进去。 “我每天要检查你的微信步数啊。”覃槿透过后视镜,看到小姑娘漫不经心的颓丧模样,加重了语气:“别糊弄我,要是微信步数不够,晚上我会赶你去小区,跑够一万步再回来。” ?“……” 夜间值班的医生护士不多,按照覃槿的意思,最好是给她打一针,这样好的比较快,也不会耽误学习。 医生领着夏桑来了注射室,注射室有好几张床位,都分别拉着磨砂的白帘子。 夏桑听到隔壁床位有护士小姐姐温柔的嗓音传来:“这伤口,怎么撞成这样啊。” “上药有点疼,你忍一下。” “嗯。” 医生去盘子里取了药剂和针管,对夏桑道:“趴下来吧。” 夏桑看着那针管,有点儿怂,平时她最怕的就是打针了,看着尖锐的针头她就犯晕。 “能不能不打啊!”她怂唧唧地说:“吃药不行吗?” “打针好得快一点。” “可是吃药也能好啊!”夏桑嗓音都颤栗了起来:“就…我感觉已经好多了!指不定明天睡一觉,就彻底好了!” 医生摸了摸夏桑的额头:“你这不还烧着吗!” 覃槿也说道:“多大的姑娘了,还怕打针,又不是小孩了,作什么呀。” 夏桑死死咬着牙,就是不肯脱裤子趴到病床边,不断找着借口:“房间里还有别人呢!” “拉着帘子,而且只是露一点就好。”医生将液体注入了针管里,柔声安抚道:“别怕,几秒钟的事儿。” 覃槿拉着夏桑,将她强行按在了病床边趴下来。 夏桑心头拔凉拔凉的,吓得直哆嗦,眼泪也滚了出来,死死抓着妈妈的手:“能不能…能不能不打啊!” “打了好得快一点。” “我肯定不会影响学习,不打好不好!肯定不影响!明天我就能好起来,不会请假的!” 说话间,覃槿已经把她的裤子扒拉了下来:“多大的人了,你好意思吗,打个针还哭!这病是你嘴上说好就能马上好起来的?” 医生无奈地笑了笑,熟练地用棉签消了毒,然后将针头刺破了她细嫩的皮肤。 夏桑手紧紧攥着拳头,全身颤抖着。 其实打针的时候的确不疼,但她就是对尖锐的针头有种莫名的恐惧,现在打完了,裤子拉上去,倒也没觉得怎么样。 医生收了盘子,摇了摇头,说道:“看把这小姑娘紧张的…你在这儿休息会儿吧。” 夏桑乖乖地点了点头,坐在了病床边,还有些惊魂未定,泪珠子都还挂在眼梢。 覃槿说道:“那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排队拿药。” 她闷声不语,点了点头。 医生和母亲都走出了病房,夏桑揉着自己的屁股,喃喃说:“讨厌…” 便在这时,她听到帘子后面发出一声很低的嗤笑。 声音…很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看到周擒倚坐在病床边,眼底含着几分不怀好意,笑吟吟望着她—— “小孩,疼死你啊,哭成这样。” 害羞 帘子拉开的那一瞬间, 恍然间,夏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只有梦里,才会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遇到了最不可能、但仿佛又是最想见的人…… 周擒跳下了病床, 抬着腿,一歪一斜地走到她身边,抽了纸巾想给她擦脸上的泪痕。 夏桑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 周擒的手顿住, 过了几秒, 还是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她脸上的泪痕。 少年的气场很强, 一坐到她身边, 她便感觉到空气中漂浮了燥热的因子,脸颊不觉有些烫。 他身上除了薄荷味, 还有很浓的碘酒的味道。 夏桑偏头望向他,他脸颊的位置, 贴了一块创可贴,看起来有点傻气、也有点狼狈。 伤得最严重的地方是膝盖,磨破了一块皮, 涂了碘酒消毒,还没来得及上纱布,看着血淋淋的,有点刺目惊心。 “你这是怎么了?”夏桑盯着他的膝盖,皱眉道:“怎么伤成这样了?” “天花板上摔下来。”周擒很不走心地解释:“密室里, 没抓牢。” “这太严重了!”她急切地伸手过去, 却是轻轻碰了碰他膝盖周围的皮肤:“磨了好大一块, 好疼啊!” 周擒被她轻轻摸着, 就像羽毛轻轻拂过皮肤, 很痒。 他喉结滚了滚,缓解了嗓子的干痒,仍旧玩笑道:“没你打针疼。” 夏桑抽回了手,撇撇嘴,郑重其事地叮嘱他:“你千万别说出去啊。” “说你这小哭包,连打针都会哭?” 夏桑理直气壮道:“本来就很疼啊。” “那要不要我帮你揉一下。” 说完,他伸出了手,作势要落到她的身后。 夏桑连忙跳到了对面的病床上,离他远了些,骂道——“流氓!” 周擒笑吟吟地望着她,白炽灯光下,小姑娘皮肤白如初雪,脸颊带了一点粉,黑眸如警惕的小兽,却又不是害怕,反而像是在害羞。 她是在害羞。 周擒看出来了,顿时心里更痒了,挠也挠不到。 两人沉默着,时不时望向对方,心头噼里啪啦激起一阵火花之后,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静谧的夜,空气中似有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涌动着。 过了会儿,周擒低笑了一下,嘴角绽开很浅的酒窝。 夏桑闷声问:“你笑什么?” “笑你啊。” “我有那么好笑吗。” “不知道,看见你…就想笑。” 周擒嘴角上扬着,伸手过去,想点她的额头。 夏桑下意识地躲开,但随即发觉,他只是想探探她额头温度而已。 如果他再来一次,她大概不会躲开了,夏桑心里这样想着。 不过周擒很适可而止地抽回了手,说道:“那晚还是感冒了。” “嗯,一点点。”夏桑小声说:“你淋得更多呢。” “我跟你身体素质,不在一个等级。” 她望望他脸上的创可贴,不屑地说:”那你还不是受伤了。” “这不一样。”周擒站起身,拿了柜台上装药的白色塑料袋,回头说道:“淋个雨就感冒的身体素质,冲高考,风险有点大。” “我会好好锻炼的。” “走了。”他拎着塑料袋,漫步离开了房间。 “周擒。” 夏桑赶紧叫住了他,却欲言又止:“呃…” 他侧过脸,懒散地问:“还有事?” 小姑娘揉着皱皱巴巴的裙子,忐忑地说道:“我也想说多锻炼锻炼,你有时间吗,可以请教一下…” 周擒看着她快把裙摆都揉起褶子了,他垂敛着眸子,低头看着脚上那双有点毛糙的球鞋。 他知道正确而理智的回答应该是什么,也知道栽进去就是悬崖和深渊。 任何人都可以,偏偏是她。 拒绝的话都已经到舌尖了,他说出来却是—— “再说吧,看我有没有时间。” 小姑娘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了笑意:“那就说好啦。” “没说好,看情况。” 说完,他扬了扬手,淡定地走出了伤口处理室。 寂静的医院走廊里,他听到自己胸腔里躁动的心跳,宛如刚刚下了五千米的跑道。 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她。 因为任何人都不可以… 只能是她。 * 回去的路上,夏桑昏沉沉地靠着柔软的车厢内壁,将脸贴在车窗上,哈出一口气,然后用指尖在车窗的白雾上勾勒出一只小狗的形状。 妈妈放着《云雀》的乐曲,她甚至跟着悠扬的曲调,轻轻地哼了起来。 覃槿透过后视镜望了她一眼,说道:“打了针,看着精神好多了,明天应该不用请假了。” 夏桑无所谓地应了声。 覃槿调小了音乐的声量,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和祁逍的事,我听说了。” 以前覃槿提到祁逍这个名字,夏桑还会有点紧张。 倒也奇怪,今天她一点都不紧张了,相反,她非常坦然。 “我和祁逍什么事都没有。” “你们这个年纪啊…” 覃槿摇着头,说道:“你要知道,十七八岁的年纪,自以为喜欢一个人,但绝大多数时候,你所能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当你完全了解一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以后,那份自以为是的喜欢还会存在吗?” “我说了,我不喜欢他。” “别跟我争,我说什么你就听着,不只是祁逍,将来你也可能会遇到相同的情况。” 夏桑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和爸爸结婚的时候,便已经完全了解了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了吗?” 覃槿语滞,正要开口,夏桑却自顾自地说道:“看来你嫁给爸爸的时候,也不是完全理智的状态。” “所以我才后悔了。”覃槿眼神忽然严厉了起来,扫了夏桑一眼:“我把你培养成更优秀的人,让你进入到这个社会最精英的阶层,在那里,你遇到的人,质量会更高一些。” “我觉得爸爸就很好。”夏桑闷声说:“他不想回家,大概也不是因为他质量不够高。” 覃槿张了张嘴,生平第一次,面对女儿,竟无言以对, …… 明潇给夏桑打了个电话,说周末探案馆有客人包场策划的求婚仪式,听说她会小提琴,想请她过来帮忙客串一下现场配乐,营造更浪漫的气氛。 “不白来,我会给你支付薪酬的!”明潇语气听着很兴奋:“这客人大方得很,说只要气氛浪漫、形式新颖,能给女孩一个终身难忘的求婚,价钱都好商量。” “可以啊。”夏桑痛快地答应了。 她学小提琴这么久,还从来没想过靠小提琴能赚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呢。 “当然,以不耽误你学习为前提。”明潇又补充道:“我知道你高三了,时间紧张。” “没事的,我本来平时也要安排时间练琴,不算耽误时间。” “那就太好啦!” 明潇正要挂断电话,夏桑忽然问道:“那个…潇姐,听说周擒在密室出了意外,摔得厉害吗当时…” “什么?” “周擒说他从墙上摔下来了。” “哈?”明潇不明所以:“他这身手,从来没出过意外啊。” “可是我那天在医院遇到他…” 这时,电话那边传来一些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有人在说话,过了几秒之后,明潇改口道:“哦哦哦!是啊,摔下来了,好家伙!腿都折断了!” “……” “呃。”明潇也意识到自己演技有点夸张了。 “潇姐,上课了,我先挂咯。” “好的。” 明潇有些忐忑地挂了电话,便看到坐在操控台的赵旭阳翻了个白眼,说道:“女人和男人之间果然是没有默契。” 明潇用手机敲了敲他脑袋:“周擒是你的哥们又不是我哥们,我怎么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他都好几天没来密室了,又没人提前跟我说。” “这不是受伤了吗,这几天训练都搁了。”赵旭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道:“眼看这年底便有一场重要的省赛,这会儿受伤,教练把他骂了好一顿。” 明潇关切地问:“会耽误吗?” “不知道,看他恢复情况呗。” “他平时挺小心啊,怎么会摔了,打球摔的?” “不是。”赵旭阳摇头:“听说是在一个黑漆麻乌的小巷子,让一辆横出来的无牌摩托车给撞了。” 明潇捂嘴惊呼:“车祸啊!” “是啊,幸好他反应敏捷,闪得快,不然他妈肯定撞残废。”赵旭阳说道:“现在只是膝盖擦破点儿皮,没什么大问题。” “人抓到没啊!” “跑了。”他说道:“黑漆漆的,车牌也没有。” “他没事就好。”明潇后怕地说:“怎么不小心一点呢,真是的,他可是要靠这幅身架子吃饭的人…” * 夏桑不知道周擒为什么要骗她,但他既不愿意说明真相,她便没有多问。 打针之后,感冒很快好转了。 这次生病之后,覃槿果然每天盯着夏桑的微信步数,每天至少得揍够一万步。 夏桑只好每天步行上学和放学,以此来凑够妈妈规定的步数。 周四下午,她背着琴走出小提琴室,准备去楼下的园区活动一下身体。 韩熙追了上来,叫住了她,鼓励道:“夏桑,这两天状态不错,继续保持啊。” “好的韩老师。” 韩熙望着她,笑着说:“夏桑,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小提琴吧。” 夏桑没想到韩老师会这样单刀直入地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说道:“我可能…还没有找到喜欢它的理由。” “没关系。”韩熙拍了拍她的肩膀:“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发现和找到自我的过程。也许有一天,某个时刻,你会忽然发现喜欢它的理由呢。” 夏桑用力点了点头:“韩老师再见。” “拜。” 她走出了莫拉艺术中心,一直在想着韩熙老师刚刚说的话。 有一天忽然喜欢上小提琴,那个理由,会是什么呢? 园区西侧的体育区,露天篮球场似乎很热闹。 夏桑背着琴、迈着闲散的步子走了过去,隔着网格围栏,望见了少儿篮球班正在培训上课。 穿着花花绿绿篮球衫的小朋友,正在认真地练习着运球和拍球。 周擒穿着雨夜那件黑色连帽的冲锋衣外套,衣袖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麦色的皮肤。 他头上戴着鸭舌帽,深邃的眸子掩在帽檐阴影之下,侧脸的轮廓分外坚毅。 他坐在球场边的教练椅上,时不时吹着口哨,扬手指导现场的小朋友的动作。 有小朋友抱着球跑到他面前,说道:“周教练,你教我投篮吧,我也想百发百中。” 周擒拎了拎裤腿,站了起来。 夏桑注意到他步履明显有些不自然,但还强撑着,没让人看出异常。 他接过了小朋友递来的篮球,微微屈身,起跳,投篮,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篮球在篮筐边滚了几圈,居然掉出去了。 小朋友们都惊异地喊了起来:“哇!没投进也!” “这还是周教练第一次投球没进啊!” 小孩们奔走相告:“周教练没有投进!哇哇哇!” 周擒懒懒道:“没进就没进,有什么大惊小怪。”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的肌肉,偏头却看到了站在栏网外那抹纤瘦清丽的身影,背着小提琴盒,对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 周擒莫名有点不爽,回头对戴眼镜男孩说:“敖仔,球给我。” 那个叫敖仔的男孩连忙将篮球扔给了他。 这次,周擒活动了一下身体,动作幅度更大了些,目光如鹰钩一般,死死扣住了篮筐,用力一掷。 毫无疑问,篮球自三分线外、稳稳地落入了篮筐之中! “好耶!” “周教练水平一直在线的嘛!” “好棒好棒!” 不管是小孩还是围观的家长团,都纷纷地鼓起掌来,场面一度热闹得堪比赛场。 周擒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喃道:“这他妈有什么好鼓掌的啊。” 当然,中间那两个字他自动消了音,回头望向夏桑所在的方向,夏桑也微笑着鼓掌。 周擒对她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瞎鼓掌,这属于正常发挥。 夏桑鼓掌更厉害了,白皙的小手都拍红了,跟着小朋友一起喊:“周教练好厉害呀。” 远处的日落晕染出大片绯红的火烧云,浓墨重彩的背景之下,少年侧过脸,以背影相对于她。 几秒之后,没忍住,低头笑了下。 心跳 为了拼今天的步数, 夏桑围着篮球场散步,时而低头看看微信运动,时而有望望周擒。 他仍旧挂着懒散的表情, 叼着口哨, 指挥着小孩们的动作。 虽然态度不怎么端正,但是水平在线,所以他带队的小孩们技术普遍高于其他教练组。 终于, 清脆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小朋友们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球, 跟着家长们走出了篮球场。 夏桑来到网栏边, 周擒也抱着篮球, 朝她小跑了过来。 “你别跑!”夏桑连忙挥手:“慢点!” 周擒和她隔着网栏,面面相觑。 他身上还带着运动之后的燥热气息, 额间有汗珠滚下来。在夕阳的映衬下,皮肤越发显得麦黄。 和这个年纪的少年那种精细养护的白皮肤截然不同, 他的身体更像是饱满的麦粒,带着成熟且充满力量的气息。 “腿已经好了。”周擒说道:“没什么问题。” “我看不像。”夏桑刚刚一直观察着他,他的动作身形, 明显不比平时那样的矫健迅猛:“你肯定带伤上阵了。” “这么肯定。”周擒抬起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身体,你比我更熟悉吗?” 夏桑的耳根烧红了起来,急道:“你胡扯什么!” 周擒眼角的笑意弥漫开,很喜欢逗这单纯的小姑娘, 喜欢看她面红耳赤着急的样子。 在他们随意聊天的时候, 叫敖仔的小子哼哧哼哧地跑了过来, 用糯糯的嗓音对周擒道:“周教练,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微信呢, 姐姐说我今天一定要问到。” 夏桑抬头,看到对面操场有个身材高挑的大波浪卷女孩,正期待地望着这边。 周擒顺手从单肩包里摸出七夜探案馆的名片,递了过去:“这上面有二维码。” “不要这个!”敖仔双手叉腰,说道:“之前你给过我一个了,姐姐说,这不是你的微信,周教练,你今天一定要把微信给我,不然的话,姐姐不会善罢甘休的。” 夏桑见这小朋友摆出了“要不到微信誓不会罢休”的架势,于是俯身问道:“小朋友,你姐姐为什么不自己来要微信呢?” “她说如果自己来,周教练肯定不会给的。” “那如果是你的话,周教练就会给吗?” “因为我是小朋友嘛。”敖仔指着自己的小胖脸,笑嘻嘻道:“我姐说我脸皮厚,丢脸也没什么啦。” 夏桑摇了摇头,严肃地说:“小朋友,你告诉姐姐哦,如果想要微信的话,那就要自己来。” “我姐才不敢嘞。”敖仔摆摆手,小声道:“她就对我凶,其实胆子小的要死呢。” “那你跟姐姐说,如果连努力争取都不敢、丢脸也不敢,又凭什么得偿所愿,凭什么拥有最好的呢?” “唔…” 敖仔又看了眼周擒,意识到大概今天是要不到微信了,于是蹬蹬蹬地跑了回去,把刚刚的话给她姐姐说了。 夏桑不用看都知道,他姐姐会用什么眼神打量她。 其实她心里还蛮忐忑的,担心这女孩真的过来,到时候…多尴尬啊。 不过那女孩没有过来,而是牵着弟弟、铁青着脸离开了。 夏桑松了一口气,抬眸,却看到周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意味深长。 她莫名心虚,说道:“看什么。” 他嘴角漾起了好看的笑意:“我发现你…和我想的,又有些不一样。” “你想的我是什么样的?” “我想的你,大概也是不会冒着丢脸的风险、去主动跟人要微信。”周擒随意地玩着篮球,说道:“毕竟你胆子这么小,打针都会哭。” 夏桑撇嘴:“我胆子不小的,只是有点怕疼罢了。” “我和你相反,我最不怕的就是疼。”周擒看着手上的篮球,顿了几秒,说道:“但我胆怯。” 在最阴暗的泥沼中挣扎太久了,他无法承担失败的风险。 他要做,就要一击制胜,绝不会剑走偏锋。 “你胆怯吗,我不觉得,我觉得你比我想的还勇敢…” 夏桑那双宛如小兽一般的眸子,看得他嗓口发痒。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回答他话里的话,于是岔开话题:“你在这儿兜了十多圈了。” “我在走路呀。”夏桑摇了摇手机:“我妈妈让我锻炼身体,每天必须走够一万步。” 她忽然想到了好主意,扒着网栏道:“哎!周擒,刚刚我真该让你揣着我的手机,你的运动量,肯定很快就能帮我凑够步数了!” “你脑子倒灵光。”周擒啼笑皆非,说道:“锻炼这方面,我不可能帮你作弊。” “嘁,你这么有原则呢。”夏桑重新提了提大提琴的肩带,看着落山的斜阳,说道:“我还差五千多步,不跟你瞎聊了。” “友情提示,走路对于锻炼的意义不大,建议跑起来。” “跑步太累了,一会儿我就没力了。”夏桑摆摆手:“拜拜。” 周擒手撑在网栏上,迎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看着女孩渐远的纤瘦身影。 这些年被按捺压抑的那股子不服输的冲劲儿,蓦地又蹿了出来。 明知道不该,明知道不能… 但是他妈的…就是想! “桑桑。”他扬起嗓子,远远地喊了她一声。 这个称呼让夏桑全身一颤,电流漫遍了全身。 她回头望向网栏里的男孩,他漆黑的眸底也有大片暮沉的火烧云,那样透亮… 他将篮球从左手扔到右手,嘴角浅浅扬了起来,用淡懒却有磁性的嗓音说:“桑桑,想不想打篮球。” …… 夏桑兜了个圈,从侧面的铁网大门处走进了篮球场。 球场内小孩子基本上已经散去了,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还在场外打闹着。 夏桑将小提琴放在篮筐下,和他的黑色双肩包放在一起。 “你的腿,真的已经好了吗?”她望了望他长腿遮掩的膝盖:“这才一周不到呀。” “底子好。”周擒随口道:“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淋个雨都能感冒。” 夏桑不服气地说:“我也会锻炼好身体的。” 周擒拍着球从她身边跑过,非常挑衅地一个转身,起跳投篮,篮球稳稳命中了篮筐。 夏桑赶紧上前捡球,不成想,手都还没碰到篮球,又被周擒敏捷地夺了过去。 夏桑被他挑起了胜负欲,上前阻拦,不过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周擒拍着球,近在咫尺,但她总是没办法碰到他,更别想夺走他手里的篮球了。 几番之后,小姑娘脸颊泛起了燥热的红,胸脯起伏着,气息不平。 周擒时不时带球经过她身边,似故意引诱她来追逐,偏不会让她碰到。 夏桑有些泄气,指着他:“欺负人呀。” 周擒停下来,手里掂着篮球,淡笑道:“技不如人,还怪我欺负你?” 体育竞技这东西,就能把人弄得暴躁又生气。 因为实力悬殊的碾压,让人又不甘心、又无能为力。 难怪第一次十三中球赛,祁逍会被他实力碾压到最后动手打人。 就真的很容易…无能狂怒。 夏桑小跑了过去,拼尽全力阻拦着周擒,在他带球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小姑娘看准了机会,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死命拉扯着,硬是从他手里生生地抠走了篮球。 周擒明显感觉到小姑娘口口的柔软处,碰到了他的手臂。 他身体一僵,尴尬地停了下来。 夏桑浑然不觉,抱着球跑走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冲他示威:“抢到啦!” 周擒抿了一下干燥的薄唇,想说犯规了,但看到她绯红的脸颊洋溢的笑容,他也忍不住笑了下:“算你厉害了。” 手臂被她碰到的位置,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一直没有散去。 这触感…像无形的影子,爬进了他的心里。 夏桑跑到篮筐下,跳起来投篮。 这一次,力量倒是足够的,篮球碰到了篮筐,只可惜立马弹了回来,险些砸到她。 小姑娘“啊”地叫了声,转身便跑,一回头撞进了周擒的怀里。 他身上带着运动后的热力,却没有一般男孩子身上那种强烈的体味,很干净。 他伸手稳妥地接了球,说道:“你这技术,把我整不会了。” 夏桑退开几步,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犯规了啊?” “才知道。” “你又没教我该怎么打。” 周擒将篮球扔给了她:“行,那我教教你。”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抬起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臂,指尖划过她细嫩的皮肤,落在她手背的位置,调整了抱球的姿势。 另一只手,落在她腰窝处。 夏桑感觉到身后男人散发出来的那股强大的热力。 她的心跳比刚刚跑起来的时候,跳得更快些。 “投球的时候,膝盖要弯曲。”他附在她耳畔,用磁性的嗓音轻声道:“起跳,手腕发力。预备,投。” 自然而然,这篮球带着他辅助的力量,竟然真稳稳入框,投进了! 然而此刻,夏桑的心思早已经不在篮球上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她感觉到后背仿佛有烙铁贴着她,那样灼烫。 “不愧是…周教练。”她讪讪地点评:“很有水平。” 周擒走过去捡起了篮球,用玩笑的腔调道:“连续两年,蝉联幼儿篮球队金牌教练,水平多少有一些。” “那你平时也是这样教小朋友的吗?” “那倒不会。”周擒投了个三分,说道:“小朋友的水平比你稍微高一点,不需要手把手地教。” “……” 夏桑用手扇了扇风,驱散脸颊躁腾腾的热意,摸出手机看了眼微信步数,九千多步了,这会儿回家差不多就能凑够一万步,顺利完成任务。 她放下手机,对周擒道:“我要回家咯。” “拜。” 周擒仍旧起跳投篮,都没有回身望她一眼。 夏桑走到铁丝网栏前,犹豫了几秒,鼓起勇气,回身对周擒道:“要不要一起出去啊?” “不了。”他果断拒绝。 她舔了舔嘴唇,想着他兴许还要再练一会儿,便兀自离开了。 走在园区的绿茵道上,夏桑心里隐隐有点空。 她看到身边有几个背着吉他的女孩说说笑笑地走过,才恍然想起来,她的小提琴还忘在了篮球场! 难怪总觉得肩上空荡荡的呢! 夏桑赶紧跑回篮球场,夜幕之下,球场的高照灯已经打开了,她看到篮球场已经没了人。 不过篮筐下,小提琴还安安静静地靠着他的黑色双肩包,没有丢失。 周擒孤零零地坐在旁边的观众席椅子上。 卷起了黑色的裤管,膝盖处包裹的纱布,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纱布,用纸巾擦拭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地上搁着几个带血的纸团。 变故 周擒坐在阶梯边, 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膝盖周围的鲜血,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一包还未开封的纱布、一圈白色的绷带、一支药膏。 他正要拆开纱布袋, 袋子一整个被人夺走了。 周擒抬头, 却见夏桑面无表情地坐到了他身边,很粗暴地撕开了纱布包装袋,从里面取出了一片来。 他脸上浮现稍许错愕:“怎么回来了?” “拿琴。” 小姑娘故意不带任何情绪的回答, 很明显是闹脾气了。 原因是什么, 周擒心里也很清楚, 但没有多说。 夏桑将拿起药管, 将透明状的膏体挤在了纱布上, 然后带着很故意的责备、瞥了他一眼。 周擒没敢接她的视线,薄薄的眼皮耷着, 望着塑胶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都不说话, 气氛陷入了一阵异样的沉默和尴尬中。 夏桑很轻地哼了一声,将纱布贴在他膝盖血淋淋的伤口处。 药膏带着几分刺激性,周擒身体明显瑟了一下。 夏桑猜测他有点吃疼, 于是赶紧俯下身,轻轻地吹拂着伤口。 凉丝丝的气息,宛如柳条撩过水面,很痒,也很温柔。 吹过之后, 她便将纱布轻轻盖在了伤口上, 用牙齿咬开绷带, 贴在了了周擒的腿上。 小姑娘用牙齿扯绷带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偏着头, 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 “看什么?” “你啊,口水都沾上了。” 夏桑轻哼一声,懒得理他。 周擒低头笑着,接过她咬下的绷带,俯身给自己贴好了。 “你在密室摔这么惨,明潇姐有给你工伤费吗?”夏桑故意这么问。 “有啊。” “给了多少啊。” “挺多的。” “为了赚钱,伤成这样,值得吗?” “有工伤费就值得。” 夏桑不满地说:“那你陪我打篮球,算工伤还是…私伤。” 周擒听到她自创的词汇,不禁笑了下:“没见过这么自作多情的。” 夏桑瞪了他一眼。 “即便你不来,我也会练球。”周擒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年底有比较重要的比赛。” “那你还不好好养伤!” “这个,半月就能结痂,又不是伤筋动骨。” “……” 夏桑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大概是愧疚的心情只能用愤怒来表达。 不然呢,难道用眼泪吗。 不过,周擒的话的确让她心里好过很多了,说道:“我扶你出去打车吧。” “不至于。”周擒将裤管放下来:“又没残废。” “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 他看到小姑娘眸底是真的酝了怒意,默了片刻,妥协道:“不乱说了。” 夏桑背起小提琴,走了过来,抓起他的手揽着自己的肩膀,让他靠着她:“我扶你出去。” “真不用,我能走。” “靠着我。”她表情严肃,很固执地坚持。 周擒想了想,然后道:“那我去洗个手。” 说完,他撑着腿,很努力地稳住身影,艰难地走到操场对面的洗手间,用凉水冲洗了小臂和手掌心。 出来的时候,夏桑已经站在洗手间门口,背靠着一棵枯树,等着他。 寒风吹拂着她几缕刘海乱飞,露出了光洁的额,皮肤冷白,好似今夜清明的月色。 她郑重地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扶住他劲瘦的腰。 周擒轻笑着,说道:“桑桑,你真是第一个敢对我霸王硬上弓的。” “今天要不是你陪我打球,管你怎样。”夏桑凶巴巴地说:“靠着我!” “那我靠了,有点重。” “不怕。” 周擒终于将手臂搁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还舍不得太用力,只是很轻地搁着,只做了一个扶着的姿势,让她心里好受些。 走了几步,夏桑便察觉到这压根没用。 “你可以用力点。” “我已经很用力了。” “你全部压上来,不怕的。” 周擒笑了下,又稍微加了点力量。 “再用点力也不怕。” “你逞什么强。”他轻嗤:”以前那么怕,现在又不怕。” “真的没问题。” “行了。” 本来全部交给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周擒终究还是舍不得,眼里荡着温柔,满心都是不忍。 他那样沉重,带着生活的疲倦和压力,是一分一毫也舍不得分担给她。 夏桑攥着他的袖子,贴得更近了些,扶着他慢慢走出了园区大门,顺手招揽了一辆出租车,将周擒塞了进去。 “师傅,麻烦去火车北站的惠民路。” 说完,她不等他回应,关上了车门。 隔着灰色的车窗,夏桑望着周擒,右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周擒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看着她,直到出租车缓缓驶了出去,他回头,透过后车窗看着路灯下女孩渐模糊的身影。 出租车走了一公里左右,驶下了二环高架,周擒沉声道:“师傅,在前面的公交站停吧。” “不是去火车北站吗?” “不去了。” 出租车停在了前面的一个破旧的公交站边,周擒下车之后,等了五分钟,等到一辆回程的公交车。 …… 夏桑走到家门口,特意看了看微信步数,9983。 她赶紧原地做了十几个高抬腿,终于凑够了一万步数,红着小脸推门走了进去。 换鞋的时候,看到鞋柜里对了一双黑色男士皮鞋,夏桑眼底透出惊喜的光芒,拖鞋都来不及穿上,光着一只脚丫子,朝着半掩的卧室门跑去。 夏且安回来了,他换上了一件高领的毛衣,身形笔挺地站在镜子前。 “爸爸!你回来了!”夏桑像鸟儿似的愉快地飞进房间,开心地窜到他身边:“美国上市公司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夏且安回身抱住了女儿,笑着说道:“让爸爸看看,长胖了没有。” “长胖了才不好呢。”夏桑坐在他身边,忙不迭地向他报喜:“不过上次月考,我又进步了一名,现在是年级第四了。” “第四这个数字不太吉利啊。”夏且安刮了刮她的鼻子,开玩笑道:“要么再努把力冲第三,要么就退到第五呗。” “害。”夏桑摆摆手,笑了起来:“你都不鼓励我!妈妈最近都一直说我进步很大。” “成绩嘛,不是最重要的。”夏且安说道:“不要被分数绑架了,爸爸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快乐些,每天开开心心的。” “嗯!” “对了,要劳逸结合,别总都是窝在房间里看书,身体也要锻炼起来啊。” “每天都有坚持运动。” “对了,爸爸给你带了礼物。”夏且安从桌上取来了一个芭比娃娃的盒子,对她说道:“美国买的,正版,看看,喜欢吗?” 夏桑看着盒子里的芭比娃娃,有些啼笑皆非,对夏且安道:“爸,为什么你要给我买这个呀?” “这娃娃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小时候是喜欢,可我已经长大了呀。”夏桑说道:“已经不玩娃娃了。” “没什么嘛!把它拿去,放在你的房间里做装饰,你的房间里不是有那么多卡通娃娃,多一个爸爸送的,也不多嘛。” “好吧。”夏桑收下了礼物。 她房间里的娃娃,其实也不是她自己的买的,是周擒抓娃娃技术太好,那次和祁逍斗气,抓了一大堆回来,没地方放,只能全部堆在床头。 夏桑抱着娃娃和他坐了会儿,正要问他这段时间是不是会一直在家里,回头却看到夏且安半开的行李箱,箱子半面整整齐齐叠着衣服。 她迟疑地问:“爸爸你是…又要出差了吗?” 覃槿抱着手倚在门边,面色冷淡,鼻息间发出一声轻哼。 夏且安犹豫了片刻,看着女儿期待的表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是啊,爸爸是要出差。” 他嗓音听起来很虚弱,但也只能这样说。 夏桑低头,摸了摸芭比娃娃可爱的大眼睛和长睫毛,良久,说道:“其实,你要和妈妈离婚也不用瞒着我,直说就可以了,又不会怎样。” 夏且安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小桑,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 “那我回去写作业了哦。”夏桑脸上的喜色已然一扫而空了,她很乖巧地拎着娃娃起身走出了房间。 夏且安看了覃槿一眼,带着埋怨,覃槿冷言冷语地说:“当爸爸的抛弃亲生女儿,成天不回家,现在还要搬出去和狐狸精住,你也知道说不出口啊。” 夏且安压低了嗓门道:“我们两年前就已经离婚了,你不要用那个字来侮辱我的未婚妻。” “你要走,就走得彻底一些,别隔三差五地出现,还买什么破娃娃。” “她也是我的女儿,你不能剥夺我看望女儿的权利。” “你真以为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吗。”覃槿冷嘲道:“只是不想戳破你这当爹的脸面而已。” “我的脸面?”夏且安有些上火:“请问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在婚姻存续期间,我没外遇没出轨。覃槿,我们离婚的绝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你,不仅我受不了你,桑桑也受不了你!谁愿意每天回家对你这张扑克脸!” 俩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夏桑用力拍了拍房门:“我要写作业了!能不能安静一点!” 两人赶紧闭了嘴,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夏且安拖着行李离开了家。 夏桑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她用枕头将自己的耳朵捂住,闷了十多分钟,然后猛然起身,走到书桌边翻开作业本,努力将自己沉浸在数学的题海中。 很快,房门被扣响了。 夏桑捂住了绯红的眼睛,说道:“我在写作业了!不要进来。” 覃槿并没有理会她的拒绝,还是拉开了房门。 夏桑生气地喊道:“都说不让进还进来,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隐私,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覃槿等她发泄完了,才缓缓说道:“夏桑,人生永远是孤独的,没有人能一直陪你,妈妈不行,爸爸也不行,除了你自己。” “所以,让自己变得更强。” …… 覃槿扣上门离开,夏桑趴在数学练习册上,很不争气地用纸巾擦了擦绯红的眼角。 视线所及之处,她看到了周擒的作文本。 上次用这本子来模仿他的笔记,她一直没想起来还给他。 她随手翻开了作文本,周擒妈妈的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她看着小朋友周擒被妈妈抱着,脸上绽开幸福的笑容。 “你也是这样吗?” “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努力变优秀。”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他阳光灿烂的笑颜,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提了提:“要向你学习哦。” 月亮 夏桑其实很能够自我调节情绪, 在接受了爸爸是真的不会再回家之后,她也慢慢说服自己,把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 不要再去想这些了。 大人有大人自己的生活, 她做不了主,也管不了,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周六练了琴, 夏桑背着小提琴径直去了七夜探案馆。 之前和明潇约好了, 今天下午探案馆承包了一场浪漫而又别出心裁的求婚仪式, 她担任了氛围组, 要过去现场小提琴伴奏。 探案馆里一如往常, 李诀和赵旭阳他们几个NPC趴在在茶几上吃外卖,见夏桑过来, 几个四仰八叉的男孩连忙正襟危坐,纷纷扬手和她打招呼。 “今天周擒来吗?” “呵, 一来就问擒哥啊。”李诀半开玩笑、半嘲讽地说:“他是你妈啊,这么关心?” 夏桑随手将罐装可乐袋搁在了茶几上,然后坐在沙发边, 挑眉看着他们。 他们吃麻辣烫正吃得满头大汗,一个个饿狼似的盯着桌上的冰镇可乐易拉罐。 赵旭阳连忙说道:“擒哥养伤呢,多半不来了。” 夏桑拿出一瓶可乐,递到了赵旭阳手里,赵旭阳狗腿地接过了:“谢谢人美心善的夏姑娘。” 李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yue了声。 她又问道:“他膝盖上那一块擦伤,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又有一个男孩举起手来, 正要回答, 李诀踹了他一脚, 冷冷道:“为什么,还不是因为……” “你”这个字的发音还没念出来,一身黑衣的周擒带着初冬的寒意,走进了探案馆。 他眸光如刀片般,扫了李诀一眼。 李诀立刻住了嘴,望着天花板,随口道:“让我给踹下楼,摔的。” “你为什么要把他踹下楼了!” 周擒坐到了夏桑身边,轻车熟路地拿起一罐可乐,抠开了拉环,喝了一口,淡淡道:“闹着玩。” 旁敲侧击地打听他、还被他撞个正着,夏桑呼吸都有些不畅了,讪讪望了他一眼。 易拉罐的拉环扣在他颀长的食指上,指骨微凸起,淡青的血管也很明显。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拉环,偏头对她道:“用这些东西投喂他们,没什么用,不如直接来问我。” 他锐利如钩的眸子,看得夏桑脸颊微烫,她压低声音道:“我问你,就会跟我讲实话吗?” “是不是实话,有那么重要?” “不是实话,又何必讲呢。” 周擒仰头喝了一口可乐,擦了嘴角,用淡漠的语气道:“社交不都是这样,说一些日常无用的话,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句话让夏桑心里隐隐不舒服,她说道:“如果一句真话都没有,那还当什么朋友。” 周擒笑了,眼神玩味地盯着她:“你觉得我们是朋友?” 夏桑的手攥紧了拳头,在他又要抬手喝可乐的瞬间,揪住了可乐瓶:“不是朋友,就不要喝我的水!” 周擒试图挣开,奈何小姑娘手劲儿还挺大,他也没敢太用力,说道:“就生气了?” 夏桑板着脸,表情严肃。 “行了擒哥,你这大中午,拿小姑娘逗什么趣。”赵旭阳喝了夏桑的水,嘴短地说:“夏姑娘,他平时说话就这德行,甭理他。” “我才不理他呢。”夏桑将他的可乐圈到一边,闷声说:“反正又不熟。” “夏姑娘…”周擒舌尖捻着这三个字,挑眉对赵旭阳道:“你肉麻不。” “也不知道是谁,每天桑桑来、桑桑去的,我这只能甘拜下风了。” “我叫桑桑,是带着长辈的亲切和关怀,你这是纯肉麻。” 周擒又去拿她手里的可乐,结果被她不客气地拍开。 “你算哪种长辈,干爹还是干爷爷啊?” 周擒靠在沙发边,手臂顺势搁在了沙发边缘,虽然没碰到她,感觉却像是揽着她一般:“桑桑认我当什么,我就是什么。” “你再嘴贱,我真不客气了!”夏桑气呼呼地瞪他。 她奶凶奶凶的威胁,反而让周擒笑了:“你要怎么不客气?” 夏桑将半瓶可乐凌空对着他。 “你这是泼渣男、还是泼流氓?” “都是!” 周擒眼疾手快,敏捷地夺过了她手里的可乐,仰头喝了一口。 夏桑气得掀了瓶底一下,结果直接把周擒给呛咳了起来,水喷了她一脸。 “……”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一众男生笑得前合后仰,连一向看不惯夏桑的李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擒连忙扯了茶几上的纸巾,胡乱地给小姑娘擦着脸:“你练七伤拳啊,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夏桑气鼓鼓地瞪他:“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人这么贱!” “你才发现。”李诀挑起眼角,笑说道:“他就这德行,什么校草,什么男神,熟了你就知道了,光环是不可能有的。” 周擒仔细地给小姑娘擦了湿漉漉的刘海,也有点歉疚:“去洗把脸。” 夏桑带着怒气去了洗手间,用水好好地给自己打理拾掇了一番。 水流哗啦啦地冲着,她感觉身边有人走近了,将一管洗面奶递到她手边,用温柔低沉的嗓音道:“潇姐的。” 夏桑伸手去抓,他便拧开了盖子,拎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挤了一截洗面奶。 她用洗面奶搓了脸,眯着眼睛,闷声道:“谁稀罕跟你当朋友。” “是,我这种人…有什么稀罕的。” 周擒调子懒懒的,很随意,像散落的烟灰。 夏桑冲了脸,再回头,他已经离开了。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清丽的面庞,用很低很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闷哼了一句:“你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 下午五点,明潇从门外走了进来,身边两个男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道具。 看到他们全员到齐,都在沙发上整整齐齐坐着,她笑道:“都来了,挺准时啊。” “潇姐,人家今天是要求婚,咱们探案馆好歹也要布置一下啊。”赵旭阳环顾四周,说道:“这儿还是保持原状,一点儿氛围感都没有!” 明潇招呼着男人将道具放入道具室中,说道:“你懂什么,客人要的就是出其不意,要是都布置成婚礼现场,都是俗气的粉红气球和玫瑰,人家女孩一进来,肯定就猜到会有事情发生,那还有什么惊喜。” 夏桑连连点头:“潇姐说得对,来密室求婚,肯定就是希望有大惊喜啦!” 明潇宠溺地说:“还是我们桑桑脑子机灵。” 周擒望了望身边的夏桑:“讨好她,能给你多一倍薪酬?” 夏桑不想理他。 李诀又问道:“潇姐,等会儿求婚仪式是怎么一个流程啊?” “等会儿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女主角将由她的几个好闺蜜引过来,只说要玩密室逃脱,不会让她知道求婚的事情。” “woc,刺激啊!”李诀兴奋地说道:“所以等会儿会在密室里的求婚?” “嗯,届时求婚的男主角会和咱们的NPC一起扮成鬼,把女主角引到我们已经准备好的求婚专用房间里。桑桑你们几个就在这件房间里准备好,当然,也要各自化妆成鬼哦,等女孩吓得惊声尖叫的时候,我这边会在后台操控灯光,男主角脱下扮鬼的道具服,手里拿着玫瑰和钻戒,跪下求婚。” 明潇望向夏桑:“等他现身的时候,你的小提琴音乐伴奏也要响起来哦!” 夏桑连连点头:“没问题!” 周擒笑了下,淡淡道:“点子是不错,但你确定不会翻车?” “应该…不会吧。”明潇说道:“这个点子是男主角提的啊,他说女朋友特别喜欢玩这类恐怖密室,咱们这一出,肯定能给到很大的惊喜。” 夏桑又问道:“那潇姐,到时候的BGM,我拉什么曲子呢?” “《月亮代表我的心》?”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首歌会不会太老了呀。” “No!no!no!”明潇指尖摇了摇:“你们以为今天的男女主角是年轻人吗,才不是!男主角是非常英俊帅气的霸道总裁,年纪大概有四十多了,女主角也有三十多岁,我看过照片,是非常性感美丽的姐姐哦。” “不是吧!”李诀有些愣:“四十多的霸道总裁和三十多的漂亮姐姐,会来咱们探案馆玩、还…还用这种方式求婚?” “少见多怪,谁规定密室逃脱就是年轻人的专属。难不成他们这个年龄,就不能拥有青春了吗,这位小姐姐可是我们探案馆的常客,经常和小姐妹过来玩呢。” “这才是好的生活态度。”夏桑点点头:“不管多少岁,都要保持青春活力!” “对嘛。”明潇笑着说:“好了,女主角约的是四点场的《校夜惊魂》,这会儿你们跟我去布置求婚的房间。” 夏桑跟着明潇走进了《校夜惊魂》的密室房间里,周擒也溜达着跟了上来。 明潇回头道:“你是《校夜惊魂》的主力NPC,去换衣服,到其他房间等着。” 周擒嘴角挑起了一抹笑:“腿伤还没好,潇姐不会让我带伤上阵吧。” 明潇打量了他一眼:“我看你走路挺正常的啊,你看看你请假多少天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 “你这是伤筋动骨吗,不就一点擦破皮的外伤。” “潇姐,他膝盖伤得挺严重的。”夏桑赶紧道:“不好再飞檐走壁到处乱爬了。” “好吧好吧。”明潇笑着说:“倒是有人心疼你。” “我不是...” 明潇打断了她的辩解,说道:“赵旭阳,你顶周擒的份,其他人跟我进来,求婚现场可有的布置呢。” 夏桑跟着明潇走进了密室里,转过七拐八绕的走廊,来到了一个装扮成教室的房间里。 黑漆漆的环境下,看这一间间教室有点恐怖,但是开了灯之后,便都是正常的房间,一点也不吓人了。 明潇指挥着几个年轻的男孩,拆卸掉了墙上的一些恐怖道具,安装投影设备,在女主角最受惊吓的时候,画面一闪,播放男主角深情表白的录播视频,营造惊喜。 夏桑也去拿道具袋里的装饰小花,准备帮忙张贴,明潇连忙拉住了她,把她放到椅子上坐下来:“这些杂事儿交给他们去做,你就在这儿练练琴,熟悉一下乐谱就好啦。” “好哦。” 夏桑摸出了手机,找到《月亮代表我的心》的谱子,拆开琴盒,取出了典雅质感的小提琴,试了试音。 周擒溜达到她身边,拿起了手机,充当她的人形谱架:“看得清楚吗?” “你这样拿着,高度正好。” 夏桑认真记了一下谱子,将小提琴的腮托抵住了下颌,试着拉奏出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旋律。 这首情歌的调子深情而优美,小提琴儒雅的音弦,则将这种深情发挥到了极致。 周擒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拉琴的样子很是投入,闭着眼,睫毛轻微地颤栗着,五官疏淡而辽远,仿佛山水画中最清淡的那么一抹。 试拉的片段结束之后,夏桑睁开眼,又望了望手机里下一段的简谱。 这时,她感觉到男人灼烫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抬眸,迎上了他漆黑的眸子,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周擒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低头笑了下,嘴角那颗很浅的酒窝又浮了出来。 夏桑感觉到不妙,质问道:“这很好笑吗!” “不是。”周擒勾着笑意,歪头看着她,有点认真地说:“桑桑,你知道你演奏的样子,像什么吗?” 夏桑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以为他又要损她:“不想知道!” “那算了。”周擒继续给她当人形乐谱架。 夏桑拉了几个调子,终于还是停了下来,用脚尖戳了他一下:“像什么啊?” “不是不想知道吗。” “现在想知道了。” “但我现在不想说了。”周擒站了起来,转身走出了房间门。 夏桑立刻追了上来:“周擒,你说呀,你是不是在损我?” 走廊里一片漆黑,她顿了顿,正要退回房间。 黑暗中,少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在墙边,用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像遗落人间的公主。” 求婚 夏桑以前也拥有很多洋娃娃, 爸爸也总是叫她“我们家的小公主”,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没想到会在周擒口中听到这个…… 夏桑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定了定心神, 问道:“周擒, 你在撩我吗?” 下一秒,走廊里晦暗的光线下,她明显看到男人嘴角扬了起来:“撩你个头, 小屁孩。” 夏桑不服气地推开他, 还没碰到, 便被他擒住了手。 俩人在黯淡的光线下较量了片刻, 直到走廊的探照灯全部被打开, 光线一下子明亮了好几度。 明潇抱着手臂,无奈地看着这俩人:“干嘛呢!周擒, 你小子趁黑欺负我们桑桑啊!” “谁欺负谁啊。”周擒松开她的手:“这小屁孩…脾气还挺冲。” 夏桑宛如鱼儿似的,赶紧从他身侧滑开了。 “潇姐,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客人差不多快过来了,来选一件喜欢的道具服穿上吧。” “好哦。” 夏桑从侧门走进服装间,挑选着架子上各种扮鬼的服装。 周擒也走了过来, 随手拎了一件黑色的幽灵服装,在她身前比了比:“这个不错,不用换衣服,披上就行。” 夏桑看着他手里的衣服,黑色披风, 白色的鬼脸面具, 有点像《千与千寻》里面一直陪伴着小女孩的那个幽灵。 她试穿了一下, 穿着倒也轻松, 面具上有小孔, 呼吸非常顺畅。 “拉琴方便吗?” “不知道,试试。” 周擒将小提琴给她递了过来,夏桑试着拉了一下,她已经记下了谱子,所以拉起来倒也很流畅。 明潇拍拍手,激动地说:“客人来了!大家各就各位,准备好,夏桑周擒,你们先到操控室去,随时听我命令!” “好!” 按照计划,女主角被朋友带过来玩密室,对他们安排的一切都毫不知情,所以前半段还是要正常地走密室流程。 求婚的男主角这会儿已经换好了扮鬼的服装,等候在密室中。 距离求婚场景还有半个小时的剧情要走,夏桑和明潇他们去了操控室,看着监控视频里几位小姐姐蒙着眼睛,排队进入了密室的第一个房间。 “女主角是哪一个啊?” 明潇指着里面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女人,说道:“是她啦。” 女人穿着开衫棒球服,紧身的长裤勾勒着修长的腿,时尚又潮酷。 这一看就是很爱玩的姐姐,所以如果明潇之前不说她三十多岁的话,夏桑是看不出她真实年龄的。 剧情推进到二十分钟后,李诀扮演的丧尸“嗷呜嗷呜”地出现了。 他和另外一个NPC前后夹击,将小姐姐们逼到了他们提前布置的走廊里。 明潇看着画面,不满地拿起对讲机,冲李诀喊道:“你这演技太浮夸了!叫什么叫啊!你见哪个NPC在密室叫的,太出戏了,一看就是假的!” 画面里,李诀对监控摄像头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明潇放下对讲机,嫌弃地说:“要说专业,还是周擒专业,扮什么像什么。” 夏桑回头望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周擒,发现他漆黑的眸子,似乎也落在她的身上。 只是在她回头的瞬间,周擒很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喃了声:“本人靠演技吃饭。” 夏桑意有所指地说:“你的确是…专业演员。” 三十分钟后,男主角扮演的鬼终于出场了。 他穿的是之前周擒的贞子服装,从密室里走出来,吓唬着女孩们。 显然他也很不专业,但是密室漆黑恐怖的环境,还是把女孩们吓得惊声尖叫。 “差不多了,桑桑,去密室准备着。” “好的潇姐!” 夏桑赶紧笼上了幽灵头套,拿着小提琴,从狭窄的暗门进入了精心准备的求婚密室里。 密室里还有其他几个“鬼”,各就各位,准备等会儿给小姐姐一个巨大的superise。 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 因为之前没有承接过这方面的活动,所以效果到底怎么样,他们心里也没底。 密室环境漆黑,夏桑的眼睛还没能适应这样的暗色,护着小提琴摸索着朝前走去。 “砰”的一声响,她撞到了身边的一个小桌子。 黑暗中,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揽着她坐到了角落安排好椅子上。 夏桑感受着腰间的那双手,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黑暗中,她默默扯开了他的手。 很快,房门打开了,女主角被扮鬼的李诀拉了进来,黑暗的房间立时传来了群魔乱舞的怪叫声。 饶是经常玩密室的小姐姐也被吓得尖叫了起来:“啊啊啊!” “我去!你们这个密室,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NPC数量超标了吧!” “别过来,放我出去啊!” 赵旭阳看时机成熟了,打开了投影设备。 正对面的白墙上,一张张男主角和女主角的亲密合影照片开始回闪。 夏桑面前就站了好几只“鬼”,挡住了她望向屏幕的视线。 见小姑娘探头张望,周擒便扯开了身边一只“丧尸”,给夏桑留出一块看热闹的空间。 然而,当她完整地看到照片里的男人的模样,顿时感觉喉咙仿佛被铅块堵住了。 她死死盯着那个和他父亲夏且安拥有一模一样长相的男人。 画面里,他们在蓝天大海映衬下的海边合影、也在浪漫的摩天轮上拥吻、还有居家时女人穿着围裙的幸福微笑… 屏幕回闪着他们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脑子里回想起前两天父母争执时的只言片语,好像有一句,说爸爸妈妈两年前就…离婚了。 其实这两年,夏且安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夏桑以为他们只是在闹矛盾、只是计划着要离婚而已。 却没想到,爸爸已经有了组建新家庭的计划,也有了未来想要相伴终身的人。 今天就是他的求婚仪式! 即便在已经离婚的前提下,他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但此时此刻,当夏桑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如此美好的点点滴滴、看着他们近在咫尺的甜蜜未来。 她只觉得心脏被窒住,快要无法喘息了。 就像陷入蛛网里的小飞蛾,无论怎样挣扎,都逃不出去。 李诀见夏桑盯着屏幕发愣,赶紧用手肘戳了她一下,示意音乐应该在此时响起了。 夏桑眼底的泪珠被他这一戳,也跟着滚落了下来。 她伸手要擦,却意识到自己现在戴着面具,不会有人发觉。 李诀以为她紧张,急切地冲她比划着,让她赶紧来音乐,千万别掉链子。 夏桑木然地拿起身边的小提琴,演奏着那首准备好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伴随着小提琴悠扬而深情的旋律,房间灯光大亮,入眼是满屋密密层层的红玫瑰,鲜花将女主角簇拥在房间正中,场景如梦似幻。 周围的“妖魔鬼怪”也齐声大喊道:“suprise!” 女主角似乎也意识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用手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穿白色幽灵服的“NPC”。 “你……” 男人单膝跪了下去,将早已准备好的钻戒拿了出来:“然然,你是我一生的挚爱,嫁给我吧。” 他开口的嗓音,彻底打破了夏桑的幻想。 她多么希望摘下头套的是另一个男人,不是她的爸爸。 但是很遗憾,那温柔有磁性的嗓音,就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桑桑是我们家的小公主,桑桑永远是爸爸的宝贝。” 他一生的挚爱不再是妈妈和夏桑,而是另外一个女人了。 夏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而出。 一首曲子结束之后,她又重复地拉奏了起来,让如泣如诉的琴声盖住她泪水决堤的声音。 她轻微抽泣的身影,也因为小提琴的演奏而变得自然,没有人看出什么来。 幸运的是,对于女主角来说,这次求婚并没有演变成“惊吓”。 她同样泪流满面,不过是出于惊喜和激动,幸福地答应了夏且安别出心裁的求婚。 在她开口说出“我愿意”那一刹,夏桑知道,自己已经失去爸爸了。 众人纷纷摘下了头套,鼓掌欢呼,簇拥着这幸福的一对璧人走出了密室。 夏桑没有动,她还在演奏着… 周擒也没有动,微微蹙眉,看着身边的女孩,耐心地等待她演奏完这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不懂音乐,尤其是小提琴这种高雅的乐器,跟他世俗的生活毫不沾边。 但此时此刻,他仿佛能从女孩如泣如诉的调子里听出她强烈的情绪,听出心碎,听出破裂… 曲毕,夏桑放下小提琴。 房间顿时陷入无边的寂静中,仿佛刚刚的那一场美好的喧闹没有发生过,只是一场幻觉。 周擒看着面前这个“小幽灵”,眸子里透出几分不解。 明潇走进了房间,笑呵呵地说:“客人定了一个双层蛋糕,请我们吃呢!再不出去,那几个饿鬼小子就快把蛋糕瓜分一空了!” 说完,她伸手替夏桑摘掉头套。这时,她的手臂让人挡了一下。 周擒挡开了明潇的手,痞笑着说:“潇姐,夏桑肚子不舒服,我带她去上厕所。” 说完,他拉着“小幽灵”夏桑,径直走出了密室,也没有在热闹的大厅停留,朝外走了出去。 身后明潇不解地喊了声:“什么毛病啊,人家上厕所…这也不用你带啊!” 大厅里人头攒动,女主角正在用刀子切蛋糕,热情地分给在场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啊!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周擒揽着“小幽灵”,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小幽灵”却忍不住抬头,望了夏且安一眼。 夏且安满眼幸福地笑着,英俊的容貌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年轻与精神。 也许,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而不是那个连夏桑都觉得窒息的家。 夏桑心里又开始泛酸了。 便在她经过夏且安身边的时候,男人忽然叫住了她:“你不吃蛋糕吗?” 夏桑脚步一顿,没有出声。 男人温和地笑了起来:“你的小提琴拉得真不错,我女儿也会……” 话音未落,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及自己的女儿,于是止住了话头,诚挚地向她道谢:“今天多亏你了,来吃块蛋糕吧。” 夏桑的手紧紧攥了拳头,周擒已经感觉到了小姑娘身形轻微的颤抖。 他回头,对夏且安冷淡一笑,帮夏桑回应道:“心领了。” 说完,他带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七夜探案馆。 雪糕 夏桑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她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把刚刚的喧嚣和“美好”,全部都甩在脑后。 她也没有摘下面具, 因为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 不想摘掉面具丢脸。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回头,好奇观望。 一只扮鬼的“小幽灵”身后, 跟着一个背着小提琴的英俊少年, 走在热闹的时代广场步行街, 这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 终于, “小幽灵”在广场的音乐喷泉阶梯边, 坐了下来。 干涸的喷泉雕塑边有乐队在唱歌,不少人围坐在阶梯边观看表演。 音乐旋律悠扬动人, 夏桑抱着膝盖,一边听着音乐, 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 周擒一言未发地坐在了她身边,摸出打火机,侧头点了根烟。 “小幽灵”抬起头, 诡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和这张“幽灵面具”对视几秒,然后鬼使神差地将刚刚点燃的香烟…按灭在了石阶上。 小姑娘继续抱着膝盖听音乐,不再掉眼泪了,只觉得心里寂寂的。 今晚月光很好,天上隐约能看到几颗星子。 “你爸…看着挺年轻。”周擒双手撑着地面, 抬头看这星空, 随口道:“比我爸看着年轻多了。” 夏桑心头一惊, 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周擒想了想, 说道:“他眼睛跟你很像, 而且我听到明潇叫他夏先生。” 夏桑双手环着膝盖,将下巴搁在手臂上:“我爸妈离婚两年多了,好笑的是,我前几天才知道这个消息。” 周擒没有回应,大长腿伸直了,斜仰着望天,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倾诉。 “那个女人虽然没有我妈妈漂亮,但是她身上的青春活力是我妈妈没有的。”夏桑嗓音里带了浓重鼻音。 “男人,谁不喜欢年轻的。”他漫不经心喃道。 “我不是指年龄,可能我爸也是受不了我妈的控制欲,觉得窒息,才会选择离婚。” 周擒轻哼了一声:“丢弃孩子的父母,不需要任何借口来为他们的不负责任做辩护。” 夏桑的心又隐隐开始泛酸,说道:“我看过你妈妈的照片,夹在作文本里。” “在你那儿?”周擒微微一惊,望向身边的女孩:“我以为丢了。” “小幽灵”朝他坐近了些,用细柔的嗓音问道:“你也经常想她吗?” 周擒从来不和别人谈论这件事,但今晚,他有了开口说话的欲望。 大概是因为她戴着面具,像个夜雾中的幽灵,可以让他无所顾忌地敞开心扉一次。 “前几年想过,现在不想了,因为习惯了。” 他嗓音宛如乐谱上的低音符,很有磁性:“想也没用,不如多挣点钱,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夏桑见他愿意开口,便又问道:“那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呢?” 周擒冷冷一笑:“这是个有点屈辱和血腥的故事,你要听吗?” “你说,我就听。” “算了,不想说。”他呼出一口冷空气,摇了摇头,不想用沉重的过去压着她。 夏桑很乖地没有追问。 两人沉默地听着音乐,看着广场上人来人往。 这时,有个穿着羽绒服、宛如小棕熊一样的小孩跑了过来,举起手里的玩具枪,对着幽灵装的夏桑,不住地“哒哒哒”,嘴里叫嚣着:“打怪兽了!打怪兽了!” 夏桑虽不和这小孩计较,但周擒一把夺过了小男孩的玩具枪,扔在地上,很不客气地喃了声—— “滚!” 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威胁的调子,再加上他凶神恶煞的眉下疤痕,很吓人。 小孩捡起玩具枪,哭着跑开了。 周擒向来脾气不太好,虽然时常笑着,但笑容都带着冰碴子,冷冷的。 夏桑怕小孩去跟父母告状,父母找他麻烦,于是道:“周擒,你去给我买根雪糕吧。” “这大冷天,吃雪糕?” “忽然想吃。” “但我不想动。” “求你了。” 女孩糯糯的,带了些娇软的嗓音,让周擒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脚:“最烦女生撒娇了。” “我没撒娇。” “等着。” 周擒朝着灯火通明的商城走了过去。 夏桑摘下了幽灵面具,装进了书包里。 果然没一会儿,小孩便带着父亲走了过来:“凶我的坏人就在这里,他身边还有一个坏鬼!” 男人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哪里有鬼啊。” 小男孩狐疑地望了夏桑一眼,似乎也很难把这个漂亮姐姐和凶神恶煞的“坏鬼”联系在一起。 “姐姐姐姐,你刚刚看到一个坏人和一个坏鬼吗?” 夏桑微笑道:“我一直坐在这里,哪有鬼啊小朋友。” “不对!刚刚明明有坏人,坏人还弄坏了我的枪!” 小男孩的父亲皱起了眉头:“自己弄坏了玩具,还撒谎骗大人,我不会给你买新的了。” “我没有撒谎,没有撒谎!”小男孩哭着追上了爸爸:“真的有鬼和坏人。” 夏桑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她厌烦了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有时候像他一样,让心变成石头一般粗糙,未尝不是对自己的善良。 …… 周擒并非不懂温柔,他只是不会随便对人温柔。 譬如此时,他站在路口,街道一边是便利店,另一边是商城的哈根达斯门店。 他驻足片刻之后,朝着哈根达斯门店走了过去。 店里人不多,糖果色的装潢,灯光打得非常梦幻,音响里放着欢快的圣诞乐曲,给人一种甜蜜幸福的氛围感。 哈根达斯的冰淇淋都不便宜,周擒抬头看了眼壁挂的招牌套餐价格。 这价位…的确和周围的甜蜜氛围相得益彰。 店里的客人多是情侣,坐在昏暗的角落里一边吃甜点,亲热地聊着天。 他忽然觉得自己走进这家店,有点傻,抽回黯淡的视线,转身走出了哈根达斯。 走到门边,看着门口张贴的新款甜品海报,周擒又顿住了脚步。 …… 一刻钟后,他提着包装精美的冰淇淋回到广场的音乐喷泉,女孩之前坐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 她已经离开了。 周擒踮着脚,懒散地踩下了阶梯,坐下来,拆开了那盒并不便宜的哈根达斯冰激凌。 粉红色的草莓球和淡黄的香草球,下面是水果垫底,奥利奥粉末撒在周围。 周擒看着它,自嘲地笑了下。 明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什么,但偏偏一而再地失控。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周擒用塑料勺舀了一勺冰激凌,扔进嘴里。 从来没有尝过这么甜的味道,不仅是甜,还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贵,是有贵的道理。 有钱多好啊。 “周擒,你给我买的雪糕呢?” 听到这个声音,周擒愕然抬头。 夏桑背着小提琴站在他面前,皮肤被寒冷的夜风吹得越发白如飘雪,眼角还带着微红的泪痕,却也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周擒叼着勺子,愣了一下,默默地把手里的哈根达斯递过去—— “试了下,没毒。” “……” 夏桑走过来,看了眼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盒,说道:“你这是为了不让我给你钱,所以自己先吃了吗?” “必然不是。”周擒摸出了手机:“扫码还是现金?” “你都吃了!还想让我给你钱!” “我只吃了一勺。”周擒叼着勺子,将冰淇淋盒递给了她:“第二勺还没开始挖,干净的。” 夏桑看到粉红色的草莓球上的确只有一个勺印,于是接了过来。 他又递来了另一只包装好的黑色勺子。 夏桑边走边吃着,玩笑归玩笑,她还是问道:“多少钱啊?” “五百。” “……” 她无语地看了周擒一眼:“帮我跑一趟,你就要净赚好几百的跑腿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周擒双手插兜:“当然,也不只是跑腿费,还有我陪你吹了这么久冷风的安慰费,以及赶走熊孩子的保镖费。” “你休想,一分钱都没有!” 夏桑气呼呼地说完,径直上了一辆公交车,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 周擒站在路边,望着车窗玻璃里渐渐模糊的女孩的脸庞,一直到公交车开出很远,他低头笑了起来。 …… 两周后的平安夜,莫拉艺术中心西侧的音乐厅举办了一场圣诞音乐会。 现场观众都是南溪市上层名流和音乐圈的知名艺术家,这场音乐会演奏了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迪尼库的《云雀》等世界名曲。 夏桑知道能和这样一支在国内外享有盛誉的乐团合作演出,机会难得,所以也有用心准备和联系。 她有一段小提琴的独奏,精湛的技法和深情动人的情绪,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观众席的韩熙望着她,激动得眼底渗出泪珠,她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学生了! 唯一可惜的是,她对小提琴的热情不大。 否则,她会在艺术的世界里,多么的闪闪发亮啊。 覃槿因为年底的教务工作繁忙、尤其是圣诞夜要特别盯住学生别闹过火,所以没办法观看夏桑的音乐会,不过她有特意叮嘱韩熙老师,让她录一段视频发给她。 虽然覃槿没时间过来,但夏且安来了。 在表演结束之后,他来到后台,找到了刚刚卸完妆的夏桑—— “桑桑,表现得太好了!老爸太为你骄傲了!” 夏桑表情淡淡的,没有再像往常那般对父亲撒娇,只说道:“反正尽力了,妈妈应该也会满意。” “你啊,就是被你妈妈逼得太厉害了,孩子的天性都没了。” “我不算孩子了吧。”夏桑看了他一眼:“已经懂事了。” 夏且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走过来揽着她,说道:“今晚平安夜,等会儿老爸带你去吃西餐,庆祝演出的成功。” “不了。”夏桑摇了摇头:“我不想吃西餐。” 夏且安看着女儿反常的表现,微微皱眉,说道:“桑桑,是不是你妈妈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夏桑将小提琴收回琴盒:“我先回去了哦,拜拜。” 夏且安明显察觉到女儿对自己的态度不对劲,说道:“桑桑,爸爸今天特意放下工作来看你,如果是妈妈对你说了什么,你也要辩证地来看,你知道你妈那个人她就是很…” 话音未落,夏桑忽然取出了小提琴,拿起拉杆,望着他的眼睛,拉奏了一段旋律。 夏且安胸口宛如被重锤击打了一下,脑子“嗡”的一声,险些站立不稳。 她拉奏的...正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起风了 走廊的灯光通明, 明晃晃地照出了父亲脸上的愧疚与不安,他眼神闪躲着,也不敢和夏桑视线接触, 只侧着头叹了口气:“桑桑, 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了,和孙阿姨也是离婚一年之后…才认识的,爸爸没有外遇。” 夏桑背着小提琴, 手揣在宽松的裤兜里, 漫不经心“嗯”了声。 她其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他们认识早、认识晚, 又有什么所谓, 他已经做好了奔赴新生活的准备。从此以后, 她的父亲便属于另一个女人了,也即将拥有自己的家庭, 还会有小孩… 她也将再没有爸爸了。 夏桑感觉心脏在胸口沉重地跳动着,耳膜宛如风箱一样鼓躁着, 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夏且安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知道她在责怪自己,着急地说:“桑桑, 我是真的受不了那个家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妈妈是什么个性,谁能受得了啊!” 夏桑咬牙,抬起微红的视线看着他,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我比你更知道那有多窒息, 但每次我都想着也许爸爸回来, 一切就会好起来。因为以前每次爸爸回来, 妈妈都会变得温柔一些。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的家…渐渐变得不再像以前的那个家了。” “桑桑…” “后来每次你回来, 你们永远都在相互责备、吵架,你说她是控制狂,她说你没有责任心。好像你们的婚姻最大的不幸,也不过就是因为有了我,是我让你们陷入这痛苦的深渊,是我让你们不能奔赴更好的生活。” “桑桑,不是这样…” 夏且安话还没出口,夏桑已经背着小提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音乐演奏厅大楼,沿着曲折的回廊,朝门外走去。 周围不断有人朝她道贺,熟悉的面孔、陌生的面孔,在夏桑眼中都变成了模糊的一片,她用衣袖擦掉眼角氤氲的水雾,一口气跑到了艺术中心外面的僻静花园,取下了肩上沉重的小提琴,用力扔在了花圃里。 “我讨厌你们!!” 在无人的地方,她尽情发泄着汹涌而来的情绪—— “我讨厌你们所有人,讨厌小提琴!” 身后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嗤笑。 她狼狈回头,却看到周擒坐在欧式建筑的回廊栏杆上,一双大长腿凌空悬着,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勾着点懒散的笑意,歪头看着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夏桑气闷地问:“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篮球课结束,看到外面音乐会海报,过来白|嫖。” “……” “能让你听到吗?” “听到了。”周擒跳下一米多高的廊台,长腿稳稳落在松软的花园泥土上:“听到钢琴、大提琴、架子鼓…” 夏桑忍不住笑了一下:“没有架子鼓!怎么可能有架子鼓,你怎么听的!” 周擒踱着步子,走到她身边,故意问道:“为什么没有架子鼓?” “这是交响乐,又不是摇滚乐。” “哦。” 他弯腰,捡起了泥土地上的小提琴盒,脱下自己的衣服,掸了掸上面的泥土灰尘,说道:“表演失误了,拿东西撒气?” “才不是。”夏桑闷哼:“你没有听到小提琴的演奏吗,有一段独奏…很成功。” “我听到了。”周擒深深地望着她:“我知道那是你。” 夏桑才不相信他的话,一个能从交响乐里面听出架子鼓的家伙,怎么可能听出她的独奏。 “吹牛。” 周擒也没打算和她争执,走到她面前,伸手擦拭了她的眼角,柔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遇到我爸了,本来没打算拆穿那天求婚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 她看着周擒手里的小提琴盒,置气地说:“我真讨厌小提琴,讨厌《月亮代表我的心》,讨厌回家、讨厌学习……” 周擒听着这孩子气一般的话,倒是低头笑了:“这么多讨厌的,有喜欢的吗?” 夏桑下意识便要否决,周擒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她好奇地望向他,反问道:“我喜欢什么?” 周擒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微微上扬,也勾住了她的心。 她有些心虚,催促道:“说呀,我喜欢什么?” “你喜欢…我。” 他的嗓音宛如随风飘散的烟,转瞬即逝,背着她的小提琴迈着步子离开花园。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夏桑宛如五雷轰顶,脸颊前所未有地胀红,心脏仿佛要蹦出胸腔了。 “你胡说!”她追上去,疯狂反驳:“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你…臭不要脸!” 几乎语无伦次。 周擒顿住脚步,转过身,小姑娘差点撞上他。 他俯身,贴着她的脸,笑着说:“好了,开玩笑。”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夏桑的呼吸都快停摆了,一张小脸在冬日的寒风中…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谁允许你开这种玩笑!” “那怎么办,多骂我几句咯。” “臭孔雀!” “哎。”他竟然还回应她了。 夏桑追着他继续骂道:“你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脸上还有疤,我喜欢猪都不会喜欢你。” “我比猪还是好看点吧。” “才没有,你个猪头。” 不管她怎么骂,周擒都不生气,浅笑着斜睨她,带着纵容的意味:“是,我是臭孔雀,是猪头。” 夏桑见他对她不客气的说辞照单全收,越发气闷,忍不住伸手捶了他硬邦邦的后背一下。 周擒挑衅道:“没吃饱饭啊,打人都不会用力。” 夏桑又捶了一拳,落在他颈硬的腰间,反而把自己的拳头给硌疼了。 她甩了甩酸软的手背,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擒捏住了她的右手,粗砺的指尖扫过了她手背的指骨,用力揉了下,低声喃道:“跟个傻子似的。” 夏桑看着他低垂而温柔的黑眸,心头痒酥酥的…竟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放到嘴边呵暖了一下。 便在这时,一片白如鹅毛般的雪茬子,飘到他睫毛上。 夏桑惊讶地抬头,看到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在他眼中,纷纷扬扬,美得不似人间。 他笑了起来:“桑桑,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 夏桑捻了捻自己的衣领,却又被他拉着,快速地朝着园区外走去。 “去哪儿啊。” “带你去一个地方。” …… 周擒带着夏桑来到了南溪市有名的酒吧街——石扬桥。 夏桑看到石扬桥三个字,本能地顿住了脚步。 她在南溪市生活了十几年,自然也知道石扬桥是远近闻名的酒吧街。 对于像她这种循规蹈矩十多年的好学生来说,这里是绝对不允许涉足的地方。 周擒走上了石拱桥,回头望向了桥畔驻足的女孩:“不敢啊?” “谁说我不敢。”夏桑倔强地望着他:“我马上就成年了。” 周擒溜达着步子,又踱了回来,走到她身边,手臂轻轻搁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揽着她朝里面走去:“别怕,我在。” 夏桑跟在他身边,安心了很多,穿过了石拱桥,来到了青石板铺就的步行街。 头顶便是遮天蔽日的黄葛树,石板路上漫着青苔,街道两边有各种清吧酒吧,门边有绿植和栅栏环成的小院子,不少人坐在院子里喝酒听歌,空气中弥漫着慵懒颓靡的调子。 这里并不是夏桑想象中的那么混乱。 周擒带夏桑来到了一家名叫“老船长酒吧”的店门口,明潇和李诀他们就坐在院子玫瑰花栅栏边的雕花椅上,见周擒过来,明潇扬手招呼:“快来,就等你们了!” 周擒带着夏桑坐过去,踹了踹李诀的椅子,李诀骂骂咧咧地让了座,给他们留出了两个空位。 看到明潇,夏桑安心了很多,笑着问道:“明潇姐,你们都在这里玩啊?” “是啊,今天圣诞节,店里休假一天,请他们过来放松。” 说着,明潇将点好的鸡尾果酒递到了夏桑面前:“尝尝,这是他们的新品,很好喝哦。” 这酒刚递过去,便被周擒颀长的双指推到边上:“她不喝这个。” 说完,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对服务生道:“来杯可可,热的。” “稍等。” 服务生离开之后,明潇用意味深长的嗓音道:“周擒,你是夏桑什么人,管这么多。” 周擒偏头望向夏桑,笑吟吟道:“我是你什么人?” 夏桑呼吸一顿:“我怎么知道!臭孔雀。” 周擒揉了揉她刘海,懒淡道:“她今天吃炮仗了。” 天色渐沉,雪花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热闹的气氛中倒也不觉得冷了。 大家相互玩笑着、聊着天,夏桑安安静静地倾听着,听他们说着密室遇到的客人各种奇葩行径、听他们说篮球队训练的时候发生的趣事、吐槽某某教练的作风专横等,倒也津津有味。 周擒倚着花园椅上,一只手搁在桌上,把玩着小巧玲珑的玻璃杯,另一只手搭在夏桑的椅背上。 这个动作真是男友力max,让她有种保护着的安全感。 周擒话也不多,时不时插几句浑话,和李诀他们开玩笑。 老船长酒吧的院子一角,有驻唱乐队在表演。周擒拆开了夏桑的琴盒,取出那柄枫叶红的小提琴,拨弹着琴弦,仔细检查了一遍:“刚刚没摔坏吧?” 夏桑扫了小提琴一眼,知道琴盒都有缓冲区,不会那么容易摔坏,她闷闷道:“无所谓,坏就坏呗。” 周擒似乎很挺在意这把琴,拿出了拉杆,学着她弹小提琴的样子,将托腮对着下颌,胡乱拉了几个嘲哳的调子。 他压根不会玩,乱弹乱拉。 夏桑捂住了耳朵:“好难听呀!” 周擒似乎认了真,端起架势,闭上眼,专注地拉着琴。 他手指颀长漂亮,按着琴弦,侧脸对着琴弓,线条凌厉而分明。 抛开他胡乱拉出来的咿咿呀呀的调子,但就他拉琴的样子来看,透着一股无与伦比的优雅气质。 夏桑嘴上嫌弃着,目光却无法从他身上抽离。 李诀和赵旭阳几人捂住了耳朵,笑着说:“太难听了吧!” “擒哥,我耳朵要流产了。” 周擒似乎被调起了兴致,将小提琴塞到夏桑手里,拉着她来到主场乐队所在的花台边,给了他们二十块钱:“我要唱歌。” 驻唱歌手非常愉快地把自己位置让给了周擒。 周擒坐到了高脚凳上,调高了话筒。 夏桑拿着小提琴,局促地站在他身边,低声问:“你这是干什么啊!” “唱歌。” “你好丢脸哦!” “给我伴奏,陪我一起丢脸。” “才不!” 夏桑看着周围客人投来的好奇目光,脸都羞红了。 周擒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 别说,他虽然拉琴拉得一塌糊涂,但是唱歌是真的不赖,音色干净,调子很稳。 哪怕只是清唱,也唱出了缠绵深情的味道。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挑着下颌,视线不依不饶地勾着夏桑,低沉宛转的嗓音也勾着她。 她无处遁逃,只能拿起了小提琴,应和着他的歌声,拉出了悠扬的调子。 周围的客人都被他们这一段特别的表演吸引了目光。 俊男靓女的组合cp感过于强烈,再加上两人一个唱腔在线,另一个小提琴技艺也是精湛而高超,配合起来竟天衣无缝,好听又养眼。 周擒坐在高脚椅上,一条腿随意耷着,另一条腿屈在椅子横杠内,灼灼的目光却只望着身边安静演奏的女孩。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震颤的音弦,拨着她的心,发出悦耳的共振…… 夏桑渐渐地用了心,全情投入为他伴奏。 明潇赶紧摸出手机给俩人拍照录像,周围客人鼓掌叫好,甚至酒吧内屋的客人也纷纷出来观望。 赵旭阳喊了声:“配一脸啊你们,在一起!在一起!” 李诀踹了他一脚,不满地说:“瞎喊什么。” “呃,本来就是嘛。” 终于,一曲完,夏桑睁开眼,迎上了周擒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心脏隐隐地躁动着。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酒吧这种场合演奏,更想不到会给面前这个男人伴奏。 台下还有人在吆喝着,让他们再来一首。 周擒问她:“再来一首?” “好啊。”夏桑爽快地同意了:“你要唱什么?” “我会唱的多了,但你会弹的就不一定了。” 夏桑心想也是,她学的都是古典乐,很少用小提琴拉过流行歌曲,偶尔学了几首,被妈妈听到了还会挨骂。 于是她又架起琴,拉了《起风了》的前奏,问他:“会吗?” 周擒笑道:“太会了。” 夏桑闭上了眼:“来吧。” 周擒用独特的嗓音唱道——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逆着光行走任风吹雨打” 他嗓音纯粹干净,唱着这首歌,情绪和刚刚不太一样,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 他背靠深渊,满身阴霾,却仍旧赴汤蹈火地奔向光明。 夏桑抬眼望向他,仿佛找到了过去在祁逍身上丢失的东西。 如此张扬,又如此热烈。 夏桑低头浅浅地笑了起来,嘴角绽开了一个清甜的小梨涡。 “周擒,我好像有点喜欢小提琴了。” …… 美人 年初的期末考试在即, 南溪一中同学们开启了内卷的疯狂模式,有早上五点就到学校的,结果崩溃地发现四点来的同学已经吃完了早饭、英语作文都背完了一篇。 而学校的自习室也把开放时间推延到晚上一点。 夏桑虽然没有卷成这样, 但也绝对不轻松。 每个人都在冲破头地往前挤, 她混在其中,很难不被内卷潮流所裹挟。 小提琴私教班都暂时停课了,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了应对期末考试上面。 放学的时候, 班长走到夏桑靠窗的位置边, 示意她打开窗户, 有话要讲。 班长姜琦明个子很高, 快接近一米八了, 长得也是人模人样,英俊秀气, 戴着方框眼睛,气质儒雅。 夏桑打开窗, 他对她说道:“夏桑,你晚上要去自习室占位置吗?” “当然啊,不过位置太抢手了, 要早点去。” 姜琦明扶了扶眼眶,掩饰住了眼神中的羞涩和忐忑,对她说道:“我知道校外有一家自习室,付费的,不贵, 一次15块, 环境比咱们学校的自习室好得多!还有咖啡和茶叶免费喝, 要不要一起去啊。” 夏桑每天很早去自习室占位置, 还经常占不到。 她听到姜琦明说了收费自习室环境清幽安静、是独立桌、而且还有单人隔间, 不免有些意动,于是问身边的贾蓁蓁和段时音:“班长约去外面的收费自习室,去吗?” “去啊!”段时音转头,喜悦地说道:“班长上次考了年级第二,有他和桑桑两位护法在,咱们期末考试就有指望了!” 贾蓁蓁也笑着说:“行,去!” 姜琦明虽然只想约夏桑一个人,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要是不带她的两位闺蜜,恐怕也约不到她。 “那行,我现在打电话去预约位置。” “麻烦你了。” “别客气。” …… 姜琦明面带喜色地离开后,贾蓁蓁凑到夏桑耳边,意味深长地说:“我看班长,好像有点喜欢你哦。” 夏桑无语道:“是是是,在你眼中,谁都喜欢我。” “本来就是嘛,你看他刚刚脸红的样子。” 段时音回头道:“我倒觉得,班长很有可能是忌惮我们桑桑、害怕期末考试被她赶超,所以约她出来上自习,观察她究竟是怎么学习的。” “我去!你们都年级前五了,要不要这么卷啊!” 夏桑说道:“咱们学校这些人,真的太恐怖了,年级前五也很危险,随时有黑马冲上来取代我们。” 贾蓁蓁摇着头:“高手的世界,我辈凡夫俗子诚然无法理解。” …… 因为晚上不用去自习室占位置,夏桑和贾蓁蓁她们终于可以不用紧赶慢赶、狼吞虎咽地吃晚饭了。 自习室和学校隔了一条马路,在马路对面的公寓楼里,四面落地窗,宽敞明亮,每个位置的座位上都有绿植和台灯。 夏桑开了一个40块的包间,四个人正好每个人十块钱,还比单人收费更划算。 一直学习到晚上十一点,班长姜琦明都不见踪影。 第二天,段时音把姜琦明叫了过来,不满地说道:“班长,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一起上自习吗,你昨天放我们鸽子啊,我们还特意给你留了座呢,太不讲信用了吧,你这样以后谁还跟你约自习啊!” 姜琦明显然没有了昨天的精神头,战战兢兢地朝祁逍的位置望了眼,说道:“以后你们不要找我了,就当我昨天脑子抽风!我不会再约你…你们上自习了!你们也不要和我说话!” “喝!你说这话。”段时音不满道:“我们招你了?明明之前是你来约我们的,怎么像我们胁迫你了?” 祁逍这时候也转过身,指尖转着笔,笑吟吟地看着姜琦明。 他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说道:“没有谁胁迫谁!反正我惹不起你们,放过我行不行,我只想好好高考!我惹不起你们!” 这话直接戳了段时音的肺管子:“你今天…你还非得把话说清楚了不可!我们姐仨怎么惹你了!md!” 夏桑看到姜琦明脸色煞白、双肩颤抖的样子,知道他这会儿内心肯定恐惧到极点了,她拉了拉段时音,说道:“姜琦明,我们以后不会和你说话了,你没必要这么害怕。” 姜琦明深深地看了夏桑一眼,眼底透着几分委屈和不甘,终究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段时音皱着眉头,狐疑地说:“班长平时好端端一人,没见这么神经质啊!哼,下学期竞选,我不会投他票了。” 夏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期末考试在即,她也没有心情去深究,两节紧张的复习课之后,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下午自习课,贾蓁蓁却在闺蜜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亲们,我打听到事情原委了。” 段时音回头望了她一眼,回道:“什么原委不能当面说,非得神秘兮兮地发群里啊?” 贾蓁蓁:“主要是…你看姜琦明这么害怕,我也有点怕啊。” 夏桑:“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蓁蓁:“我听老班的同桌说,昨天放学后他进了男厕所,出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脸色惨白,看起来被吓得不轻啊。” 段时音:“这么玄乎?听着跟闹鬼似的。” 贾蓁蓁:“有人看到祁逍也从男厕走了出来。” 段时音:“OMG!他不会把老班揍了一顿吧!” 贾蓁蓁:“姜琦明不像挨揍的样子,我估计就是威胁了一顿,把他给吓着了吧。” 段时音:“桑桑,你看这…” 夏桑:“别说了,老何在外面。” 两个女孩望了眼窗户,看到班主任何老师就站在窗外,阴森森地看着她们。 俩人赶紧放回了手机,不再谈论这件事。 因为知道事情很严重,也拿不准夏桑的主意,所以她们也没有外传,只当不知道。 放学后,夏桑坐在公交车上,给姜琦明打了个电话。 姜琦明战战兢兢地接了电话:“我…我说了,你不要再找我了…” “姜琦明,现在我一个人,没人知道我给你打了电话。”夏桑平静地说:“你老实告诉我,祁逍对你做什么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嘟嘟嘟的忙音传了过来。 夏桑不依不饶地又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最后姜琦明终于接了电话,嗓音近乎崩溃了:“夏桑,求你了,你放过我行不行,我真的不想被退学!我只想好好参加高考!你别找我了行不!” 夏桑立刻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找祁逍让你为难,但我需要知道真相。” 姜琦明顿了一下,说道:“你必须保证,不去找他!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我保证。” 姜琦明松了口,说道:“祁逍的确找我了,让我别对你有非分之想,你…你只能是他的…” “他打你了吗?” “这倒没有。”姜琦明颤声道:“但是他…他说如果我再不老实,就把我赶出南溪一中。” “他凭什么赶你走!”夏桑气笑了,荒唐地摇了摇头:“他有什么权力!” “他说以前…以前也有人不识好歹、跟他作对,结果现在混得很惨,没有一所重点高中敢收他,如果我不信邪,可…可以试试。”姜琦明颤声说道:“我知道他家有钱有势,我不想惹这种人,夏桑,你千万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说出去,如果他知道我跟你告了密,我会完蛋的!” 夏桑气得快握不住手机了,但她答应了姜琦明,便不会食言:“你放心。” 姜琦明知道夏桑是很靠谱的人,所以很相信她,也发自内心地叮嘱道:“祁逍他…不是好东西,你别被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蒙蔽了,以后读大学,一定离他远一些。” “谢谢,我会的。” …… 夏桑答应姜琦明守口如瓶,果然祁逍也没有再找过姜琦明麻烦了。 日子仍旧一天天地这样过去,他偶尔过来找夏桑说几句话,但不会有太过分的举动,在她面前仍旧保持之前积极阳光的校草人设。 夏桑演技还算不错,没有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一开始是愤怒,但是后来发现,愤怒并没有用,她连给姜琦明讨回一个公道都做不到。 她很想把这件事告诉覃槿,让她想想办法。但是转念一想,即便告诉了覃槿,她又能做什么呢。 覃槿有几次都想把祁逍调出火箭班,一则每次考试他的成绩都够不到火箭班门槛、按照南溪一中的规则,早该离开火箭班了;二则覃槿也不想让他影响夏桑。 但她似乎无能为力,正如祁逍所说,只要他不想走,任何人都不能勉强他,老何不能,覃槿不能,甚至…校长都不能。 渐渐的,夏桑开始有点害怕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先把期末考试这一关顺利渡过,寒假便可以暂时远离他了。 …… 清早六点,晨昏线分割天际,东方朦朦显出几分微亮,街道边的路灯没有熄灭。 夏桑一边竞走锻炼,一边叼着包子,手里还拿着单词本记忆着。 一心多用,已经是南溪一中的学生日常技能了。 有人吹着口哨、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掠过,带起一阵清晨的薄荷风。 夏桑抬头,看到少年一个漂亮的回车漂移,单脚撑地,停在了她面前。 即便现在已经入冬了,他仍旧只穿了一件看起来比较单薄的高领毛衣。 挺拔健壮的身材,任何衣服都能穿出少年气。 “你们学校卷成这样了?”周擒挑眉望着她:“一边吃东西一边锻炼,也不怕噎着。” 夏桑没想到会遇见他,腮帮子还鼓着,努力吞咽了嘴里的包子,正要说话,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韭菜馅儿酱肉包,味儿还挺重。 她顿了顿,还是决定不说话了,仍自顾自往前走。 周擒骑着车追上了她,像温柔的晨风一般,陪在她身边。 “怎么,卷傻了你?” 他拍了拍她的脑门:“哑巴了?” 夏桑用衣领捂着嘴,囫囵不清地对他说:“没有,现在不方便讲话,你快走吧。” 周擒看着小姑娘傻兮兮的样子,似乎明白了她是怕吃了包子有味道。 他低头笑了下,从书包侧面的兜里拿出一盒柠檬薄荷糖:“伸手。” 夏桑乖乖伸出白皙的手掌。 周擒倒了两颗薄荷糖给她,夏桑摇摇头:“还要。” 他又添了两颗,一共四颗,夏桑一口吞进嘴里,这才稍稍好些。 周擒说:“现在能讲话了?” “嗯,你要讲什么?” “你偶像包袱还挺重的。” “不应该吗。”夏桑觉得这是出于礼貌。 他推着车,走在她身边,懒散地说道:“应该,当然应该,谁让你是…” 她下意识觉得他又要损人,不客气地打断他:“我是什么!” 周擒笑了下,用轻佻的调子道:“是美人。” 回信 冬日的寒风瑟瑟地刮着脸, 小姑娘白皙的脸蛋却挂了红。 不是没有人夸过她漂亮,但第一次有人用“美人”来形容她。 夏桑低着头,明显感觉到耳根子发烫, 她将衣领拉到了嘴边, 闷声说:“你跟个流氓似的。” 周擒推着车走在她身边,淡淡道:“流氓不会动嘴,流氓直接动手。” 说完,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把她的头发揉的很乱。 以前夏桑会躲开, 但是现在她没有。不知道为什么, 她一点也不反感周擒这样做。 不仅不反感, 她私心里,反而喜欢他这样对她, 仿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晒着太阳,暖意融融的。 周擒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乖, 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揉了一下便抽回了手。 夏桑看到天际渐渐有了微光,路边不少早餐店这时候才刚刚开门:“你也这么早去学校吗?” 周擒淡淡“嗯”了声, 说道:“我也要加紧训练,寒假代表学校,去东海市参加一个比赛。” “什么比赛啊,篮球赛吗?” 周擒点头:“全国性质的,对运动员生涯还蛮重要, 将来大学招收体育生, 这个比赛的含金量也足以让他们加入考虑条件。” “哇!那你一定要赢!” 周擒微微侧头, 自信地笑了下:“我从来没输过。”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夏桑, 她又想到了新菁杯那一沓厚厚的奖状。 是的, 他从来没输过。 他曾是她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赶超的存在。 “真好啊,为自己喜欢的事努力着。” 周擒却毫不犹豫地说道:“不是。” 夏桑愣了愣,却听他答道:“我和十三中很多混子学生一样,走投无路,才走上这条路。” 她的心猛地颤了颤,但她知道,他和他们不一样。 什么样的走投无路,才会让他走上这条别无选择的路呢? 她想继续追问,但是她知道周擒肯定不会继续说了,而且现在也不是谈心的好时机。 夏桑低头看着地上青石板的路,说道:“既然选择了,就一条路走到底。不管那条路,你都不会输。” 朝阳渐渐从既白的东方渐渐冒出头,霞光四射,周擒漆黑的眸底也隐隐有了光—— “当然。” 他绝不会输。 夏桑又问道:“是什么时间啊?” “怎么,你要来看我比赛?” “我才不来呢,东海市这么远,坐飞机都要好几个小时,我要忙复习,哪有时间。” “是很远。” “不过,如果有电视转播的话,我可以打开电视机蹲一波。” “应该不会有电视转播。”周擒想了想,还是说道:“在1月23、24号这两天。” 夏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手里拎着的包子袋也渐渐凉了。 “对了,你腿好了吗?”她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问道:“会不会影响比赛?” “已经结痂了,不会影响,到那个时候,痂都会掉了。” “我能摸一下吗?” 他笑了,停了下来:“你要怎么摸?” 夏桑俯身,伸手碰了碰他右腿的膝盖骨。 隔着单薄的黑色长裤,她摸到他膝盖已经撤下了纱布,硬硬的有一块,的确是结痂了。 结痂的话,应该就不会疼了。 “这样就好了。”夏桑终于放下心来:“你以后小心些,运动员就是要注意身体啊!” “好啊,答应你。” “不需要答应我,答应你自己就行。” 快到学校门口,俩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有意无意地增加一些可以相处的时间。 因为不常遇到,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更不会约见面。 所以能在路上遇见的机会,就显得犹为......珍贵。 这时,夏桑忽然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从他们身边驶过,速度不快,停在了红灯前。 她认出了那是祁逍的车,因为那辆车的外形一看就给人一种价值不菲的感觉,所以即便看过一次也能记得。 夏桑看着那黑漆漆的的车窗,想到了班长姜琦明。 她以前觉得和祁逍是可以像普通同学一样相处,但现在,她已经有些怕他了。 是那种没有人可以帮她的害怕、是漫无边际、不知所措的害怕…因为她很有可能因为自己,害得身边其他人陷入难堪的局面。 姜琦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夏桑紧张了起来,不知道祁逍有没有看到路边的他们,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姜琦明的事情,重演在周擒身上。 对姜琦明,她可以大大方方、问心无愧,只要不联系就好了。 但是对身边的少年,她无法不心虚,也做不到…问心无愧。 夏桑加快了步伐,一路小跑着,往校门口跑去。 周擒骑上自行车追上她:“跑什么?” “你别跟着我了!” 周擒不明所以:“你这丫头,怎么变脸比变天还快?” 夏桑不住地用余光去扫马路上的那辆黑色奔驰,奔驰似乎也刻意放慢了速度。 被看到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远了些,急得口不择言对他道:“这里是校门口,我不想惹麻烦,我们老师不让我们和你们接触,你快走吧。” 周擒按下了刹车,抬头看着她,荒诞地笑了下。 “这样啊,明白了,走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调转了车头,一点也没耽误,也没有任何情绪的表露,骑着车逆向驶上了车道。 冉冉的朝阳下,他逆光离开的背影,看得夏桑的情绪一阵阵翻涌着。 她的手紧紧钻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肉里。 …… 第一节课下课之后,夏桑给周擒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啊,我刚刚说话有点难听。” 周擒一直没回她,她心里也一直悬惴惴的,落不到实处,猜测他应该是在训练,没看到信息。 可是直到晚上,周擒都没回她。 以前的信息,不管多忙,只要他看到了就一定会回。 故意不回就只有一个原因—— 生气了。 夏桑郁闷死了,虽然知道明天就是期末考,不应该再多想这些事情,但她就是忍不住。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回家,夏桑还是没有收到周擒的回信。 每次手机里有新的振动消息,她都会心头一震,但所有消息包括垃圾短信里,就是没有她想看到的那两个字。 夏桑好委屈,躺在床上,用松软的鹅绒枕盖住脸,眼角莫名渗出了一点眼泪,又被她赶紧擦掉,暗骂自己没出息。 掉眼泪是因为害怕和委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敢让覃槿知道祁逍的事,知道了覃槿也只会责怪她。 夏桑难过地重新拿起手机,又给周擒发了条信息:“周擒,你生我的气了吗?” “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还是没回。 夏桑又掉眼泪了。 她泄气地翻身趴在床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猪。 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多愁善感,怎么回事嘛! 不回短信有什么了不起! 她翻了个圈,想到明天的期末考,备战了这么久,绝对不能因为这个事情被影响。 夏桑稳了稳心绪,闭眼睡觉了。 …… 第二天早上五点,生物钟让她醒了过来,起身洗漱之后,背着书包匆匆出了门。 六点的时候,她猜测按照昨天遇到周擒的时间来看,他应该已经到了学校开始训练了。 夏桑心一横,径直走进了十三中,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篮球运动场馆。 场馆里灯火通明,场外寒冷的空气丝毫不会影响到场馆里热火朝天的训练,在深冬的天气里,少年们也只穿了单薄的长袖运动衫,奔跑着,进行着各种热身运动。 夏桑望见了周擒。 他穿着黑色运动衫,正和几个男生围成圈,进行着高抬腿的运动,呼吸急促,汗珠顺着他挺拔英俊的眉骨流淌了下来。 有个穿着绿色教练装的中年男人看到夏桑,问了声:“你找谁啊?” “我找周擒。” 教练中气十足地冲着场馆喊了声:“周擒,有人找!” 周擒抬起头,看到夏桑,眼底忽然恢复了神采,背过身去捞起衣服擦了脸上的汗,这才跑过来。 夏桑听到身边那个教练低声咕哝:“一天到晚都有小姑娘找,难怪舍不得离开学校去省队,哼。” 她有些哭笑不得。 周擒看了眼身边一脸不满的教练,拉着夏桑走出了体育馆,来到外面的一棵干枯的银杏树下。 此刻的晨光与昨日一般无二,路灯都还亮着,晦暗的光线遮掩了夏桑表情的不自然。 “你怎么来了?” 周擒离她比较远,大概是考虑到自己刚刚运动过,身上有热腾腾的气味。 夏桑有点郁闷,心说他还有脸问她怎么来了。 “别不说话啊。”他伸手打了一下她手背:“你这样,老子紧张。” “你还紧张。” 她在心里摸摸吐槽了下,开口道:“你怎么不回我信息那?” “你给我发信息了?” “是啊!” “人不爽的时候,干什么都倒霉。”周擒挠了挠后脑勺,闷声道:“昨天一到学校,手机就掉厕所里了,废了很大得劲捞上来,现在还在修理店。” “……” 夏桑无语了。 想到昨天一整天的思绪翩飞,她低头踢开了脚下一颗碎石子,觉得自己好蠢。 蠢爆了! “你给我发什么了?”周擒茫然地问她。 夏桑有点恼羞成怒,用力打了他手臂一下:“你好烦啊!上厕所都能把手机掉坑里,我幼儿园之后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周擒莫名被小姑娘打了,还打得挺疼,他拧着眉毛说:“我手机掉了,又没让你赔,你上什么火?我笨…我还能笨到你啊?” “你还跟我凶!” “我没有凶。”周擒缓和了一下语气,温柔地说:“我嗓门就这样,不是凶。” 夏桑用力瞪他:“别修了!赶快把手机扔了!掉厕所里的你还用!” “不就没回你短信吗。” 周擒打量着小姑娘这模样,漂亮狭长的眉眼忽然挑了起来:“桑桑,你不会…给我发了表白短信吧。” 小姑娘白皙的脸颊顷刻爆红:“没有!我发了我马上原地…原地变成小狗!” “这倒也不必。”周擒眼角笑意越发明显,说道:“好了,现在你知道我没回你信息,是因为手机掉了,可以安心了。你们学校今天不是期末考吗?别被影响了。” “我走啦!” 夏桑拿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手机修好了也不准开机!” “不可能。” “不准!”她回头,像个生气的小鹌鹑一样瞪着他。 “快走吧傻子。” “走了!” 周擒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地消失在昏暗的林荫路上。 竹蜻蜓 夏桑踩着黎明时分的最后一抹夜色, 宛如做贼般,偷偷摸摸钻出了十三中的校门。 心里那种悬惴惴的感觉,总算是消失了。 即便昨晚没怎么睡好, 她也感觉脑子清澈澄明, 丝毫没有疲惫感。 甚至还有种迷之自信,觉得考试肯定能超常发挥。 距离考试还有两三个小时呢,夏桑溜达到美食街, 准备好好吃一顿早饭。 美食街为了适应同学们的作息时间, 老板们每天也是累得够呛, 晚上十二点摆夜宵, 早上五六点便又开门贩卖早点了。 这会儿天色蒙蒙亮, 美食街氤氲了烟火气,早餐店门口雾蒙蒙的全是蒸笼散发的肉包香味。 三三两两的同学排队买了包子豆浆, 准备带回教室边看书边吃。 这两天夏桑都快把自己吃成个包子了,必须得换换口味。 她来到一家鸭血粉丝店, 找了个小桌坐下来,准备喝一碗热腾腾的粉丝汤。 鸭血粉丝店是最近新开的,桌椅板凳都比较新, 墙角摆放着新鲜绿植,环境弄得很小清新。 她刚点完餐没多久,便看到训练结束的周擒也走了进来,对窗口道:“一碗鸭血粉丝,不要香菜, 一屉灌汤包。” 清晨的几缕被树叶分割的碎光照在他的脸上, 照得他的瞳仁显出浅淡的褐, 皮肤也被阳光照出了健康的麦色。 他进店之后, 径直坐到了夏桑后面的座位上。 因为鸭血粉丝店的椅子都是没有遮拦的条凳, 桌椅间的间隙又很窄,所以周擒几乎和夏桑背靠背挨在一起了。 少年身上仍旧带着运动之后的热力,弄得她心里燥燥的。 她回头低声道:“巧啊,你也吃这家。” “不巧。”周擒侧过脸:“我一直走在你后面。” “……” “所以干嘛不坐同一桌啊。”夏桑神情自然地说:“一起吃早饭啊。” 周擒在她耳边道:“等会儿人会多起来。” 夏桑想到昨天早上情急之下说出来的那些话,她猜测,周擒大概是不想给她惹麻烦。 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她低声道:“那不是我心里话,我给你道歉,好吗。” 周擒嗓音低沉:“没必要,你说的是事实。” 像他这样的人,的确是不应该和她接触太多,除了麻烦,他无法带给她任何东西…… 周擒是极度自控的人,过去几年,他也很少因为冲动犯蠢,哪怕现在正是少年意气的年纪。 他犯不起错。 女孩叹了口气,失落地说:“你还是在生气。” 周擒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故作轻松地说:“我是流氓,管不住自己,看到漂亮妹妹就动心。你就听话点,离我远点呗。” 虽然这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是夏桑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却很难受,她小声问:“那宋清语不够漂亮吗,你动心吗?” “漂亮是漂亮,但我总记不住她的样子,就像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你这是病,得治。” “你有药吗。” 夏桑噗嗤一下笑了,用手肘很轻地戳了他一下:“好无聊的梗!” 周擒嘴角也很浅地扬了起来。 便在这时,服务员将夏桑的鸭血粉丝端了上来,她低头吃了一口,然后惊喜地说:“周擒,好好吃哦!” 他轻轻应了声:“周擒有多好吃?” “……” 他每句话,似乎都在勾着她的心。 夏桑红着脸,急着解释:“我是说这个粉丝,好好吃。” “嗯。” “汤也好喝。” 很快,周擒的鸭血粉丝也端上来了,夏桑将脑袋探过去,专门看着他吃了一口,凑在他耳边问道:“是不是好吃!” 周擒应了声:“是好吃。” “那你快多吃点。” “那你能不能别在我耳边吹气。” 夏桑撇撇嘴,转过身去,低头喝汤。 周擒也低头认真地吃早饭。 在以前,他对食物的美味没有太大追求,好吃不好吃,其实都无所谓。 但这一刻,听着女孩在耳边不住地说“好好吃哦”,那种滋味才是最无与伦比的。 吃饭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啊。 周擒也开始有点喜欢吃饭了。 这时,服务员将一屉灌汤包端上了桌,周擒拿着冒着热雾的屉栏,回头让夏桑挑选。 夏桑挑了三个灌汤包,放进碗中,尝了尝:“哇,这个也好好吃!” “你怎么吃什么都好吃。” “不知道,可能是太久没有坐下来吃过一顿正常的饭菜了吧。” 夏桑虽然这样说,但她知道为什么今天吃什么都好吃。 知道,但不能说。 她感受着少年后背散发的温热,她忍不住靠了过去,假装漫不经心地…和他靠在一起。 “你别吃太快啊,很烫。”她说。 “好。” 女孩单薄的背靠着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甚至能嗅到她发梢间的栀子甜香。 他低笑了下,也放慢了速度,慢慢吃。 两人慢吞吞地吃完了早饭,店里也统共没几个学生,其实大可不必背靠背坐着、假装不认识。 他俩回头聊天的频率,连服务员看着都累。 “周擒,我走了哦。” “拜拜。” 夏桑拎着书包、起身走到门口的收银台边,准备将周擒的早餐钱付了,没想到老板说他已经给了,还帮她的也一并给了。 夏桑回头,周擒对她挥了挥手:“好好考试。” “好哦。”她用力点头。 回学校的路上,天光已然大亮,太阳也升了起来,照得人暖意融融。 夏桑觉得好开心,她甚至觉得期末考能冲到第一名去! 她忽然想,如果周擒和她在同一所学校,不知道能不能考得过他。 毕竟当年的“新菁杯”奥数比赛,第一名他成了笼罩她多年的噩梦。 不管考不考得过,她一定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冲他。 夏桑感觉到,自己不仅仅喜欢上了小提琴,忽然也有点喜欢学习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甚至开始哼了歌,进校门的时候,手机里周擒的消息横了出来—— “打开书包。” 夏桑好奇地摘下书包打开,发现书包里躺着一个木头削成的竹蜻蜓! 她取出竹蜻蜓,原木的纹理还清晰可见,一看便是手工削成的。 翅膀很薄,泛着弧形,不知磨了多少遍,才能将粗糙的木块磨成这种光滑的质感。 夏桑惊喜地问:“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刚刚,你吃的太认真了。” 夏桑嘴角绽开了笑意:“为什么送我竹蜻蜓啊!” “它能飞起来,我想让它带你飞。” 微亮的晨风吹着她的脸,看着这几个字,夏桑的心口忽然涌来一股暖意,鼻梁却有些酸了。 他能看懂她。 夏桑颤抖的指尖不知道回什么才好,“谢谢”两个字好像太简单了,不能够表达她此刻翻涌的情绪。 周擒又发来一句:“你把它放在头上试试,它真的能带你飞。” “真的假的?” “真的。” 夏桑将竹蜻蜓放在头上,等了十几秒钟。 周围路过的同学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顿时夏桑便意识到,她在犯蠢! 夏桑:“……” 周擒:“你不会真的放头上了= =” 夏桑:“………” 周擒:“竹蜻蜓要手动旋转才能飞啊,你会不会玩?” 夏桑:“我当然会。” 她走到空旷的操场,举起竹蜻蜓,双手用力一搓,竹蜻蜓借着气流,竟然真的飞了起来。 “诶!”她兴奋地叫了起来:“这真的能飞啊!” 不过这会儿操场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所有的开心都只属于自己,她捡起竹蜻蜓,又玩了好一会儿,嘴角笑意越发灿烂。 好像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压力,统统都被带走了,她的心也跟着竹蜻蜓飞上了天空。 身边有几个路过的高一高二的,低声窃窃私语—— “高三压力这么大吗?” “又疯了一个。” “害怕。” 夏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她玩得很开心,哼着《起风了》的旋律。 便在这时,竹蜻蜓忽然落到了一个男人脚边,他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夏桑看到祁逍,笑容顷刻间僵在了脸上。 祁逍穿着白色的外套,黑裤长腿,单肩背着书包,背对着阳光,对她微笑道:“小桑,哪来的竹蜻蜓啊?哆啦A梦给你的?” 夏桑很想夺过竹蜻蜓,想转身就走,但她不敢…… 其实她真的有点怕面前这个人。 “我…买的。”她解释道:“就压力有点大,玩这个放松下。” “哪买的,淘宝吗?”祁逍温和地笑着:“我也去买一个。” “不是。”夏桑脑子快速旋转着,说道:“在北面的荷花集市,有手艺人挑着卖,我昨天去那边淘手账本,看到就买了一个,挺好玩的。” 她谎言的细节编得过于合理,祁逍便没有怀疑了,耸耸肩:“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夏桑稳住心绪,朝他走了过去,很自然地问他:“考试你在哪个教室?” “11教3楼,你呢?” “5教1楼。” “那隔得有点远。” 夏桑又不动声色地说:“嗯,考试加油。” “你也是,等寒假了,我再约几个密室玩,把徐铭他们都叫上,他们老早就盼着了,说叫上你再约一场。” 夏桑哪里还敢跟他去玩密室,恨不得赶紧放寒假,离他远远的。 但是她也不能立马拒绝,于是道:“到时候看作业多不多吧,对了,我要去考场了,那个还我吧。” 她说完便去夺,然而祁逍先她一步,移开了手,说道—— “先借我玩一下呗,我沾沾学神的好运,等晚上一起上自习,我到时候给你咯。” 说完,他拿着竹蜻蜓,笑着对夏桑扬了扬竹蜻蜓:“拜拜。” “……” 夏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撒娇 安静的自习室里, 夏桑趴在桌上演算着数学题,尽可能让自己无视对面位置上的祁逍。 祁逍将英语教材立在面前,似乎是在看书, 但目光却直勾勾地望着她。 夏桑心底寒凉, 头皮发麻。 终于,她放下了笔,对祁逍道:“既然是来上自习的, 就算是装, 也装出上自习的样子, 行吗?” “行啊。”祁逍翻开了英语练习册:“我这道题不会, 你给我讲讲。” “但这里是自习室。” 周围都很安静, 也没有同学讨论问题,大家都在为明天的考试专心准备。 “无所谓啊, 他们又不敢说什么。” 祁逍这句话刻意放大了音量,周围默默自习的同学都能听到, 但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谁敢去惹祁逍。 他摊手,示意夏桑——看吧。 夏桑看着那枚被他随意丢弃在椅子上的竹蜻蜓,手藏到背后, 狠狠捏了捏拳头,压着嗓音道:“哪个题不会?” …… 约摸十点半,夏桑收拾了书本,准备回家了。 若是往常和贾蓁蓁她们上自习,她大概会复习到十一点多, 但今天晚上, 实在是不想呆了。 祁逍看了手腕上的卡地亚表, 懒懒道:“不是吧, 才十点半。” “明天是最后两门考试, 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行,那咱们走吧。”祁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夏桑那准时机,走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捡走了椅子上被随意搁置的竹蜻蜓。 松了一口气。 竹蜻蜓的木签被她很用力地攥在掌心,不会再给他任何夺走的机会了。 而当她回过身,却发现自己的书包被祁逍挂在了肩上,他理所当然地对她侧了侧下颌:“走啊。” 夏桑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学校的图书馆大厅。 今夜月光澄明,周围有三三两两下晚自习的同学,远处还有人在操场上乱吼乱叫着:“还有最后两门,坚持就是胜利!” “早着呢!还有半年呢!”远处另一个声音应和着他。 或许认识、又或许不认识,无论如何,高考的重压已经快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因此校园里总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高三生行为艺术大赏。 祁逍是完全懒得加入这场内卷大军,他手揣兜里,懒懒散散地走在月光下。 夏桑说道:“你把书包还我。” 祁逍回头望了她一眼:“怕我呢,是不是老班搁你这儿告状了?” 夏桑心头一惊,却还努力掩饰着:“你说姜琦明啊,他告什么状?” 祁逍望着她,似在判断她是否在演戏。 夏桑却也不惧怕他的眼神。 他不是周擒,夏桑拿不准自己的演技骗不骗得过周擒,但祁逍比周擒就蠢多了,她完全不紧张。 “你跟姜琦明有什么事吗?”她反客为主地质问:“他这段时间怪怪的。” 祁逍移开了视线,掩饰道:“没事儿啊,能有什么事,我跟他又不熟。” 夏桑心头对他的畏惧减少了些,因为她发现,祁逍是真的不聪明。 走到校门口,夏桑道:“你现在可以把书包还我了吧。” “夏桑,我知道你怕我。”祁逍看着地上那条长长的被月光拖出来的影子,淡声道:“我又不是恶魔,你怕什么?” “我没怕你。”她稳着语气,做出平淡随意的样子:“我只是不想被我妈找麻烦,高考现在是我唯一的目标,谁都不能影响我。” “我知道你要高考,你看我不也没跟你表白吗,我哪里打扰你了。”他说这话带了几分真诚,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张扬跋扈了。 “如果不打扰,那就永远别打扰。”夏桑想这样说,但她不敢。 “我妈从小不在身边,我爸又娶了个狐狸精,还带了个黄毛杀马特,把我们家搞得乌烟瘴气的。”他望着夏桑,真诚地说:“我的生活也没你想的那么幸福,无忧无虑。” “哦。” 她看着地面冷清清的月光,丝毫无法同情他,甚至觉得他这样的卖惨有点可笑。 他所谓的“不幸”,也不过就是光滑圆润的玉石上有一丁点的瑕疵罢了。 他没有经历过像石头一样粗砺的生活,所以他的自怨自艾,只让人觉得无聊。 但夏桑不能表现出不屑和轻慢,只用平常的语调,说道:“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你听过这句话吗?” “没有,你说的?” “不是,托尔斯泰说的。”夏桑说道:“所以,加油。” 祁逍笑了起来,似乎情绪也平和了很多,说道:“一起出校门呗。” 夏桑只好忍耐着,和他一起走出了校门。 路口停了不少出租车,都是过来招揽学生的生意的,出租车里还混着一辆高档的奔驰车。 祁逍提议道:“一起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了。”夏桑道:“我妈妈叫了出租车司机来接我。” 祁逍没有勉强,将书包归还了她,说道:“路上小心。” 她点了点头,目送了祁逍坐上车,黑色奔驰驶出去很远之后,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MD。”她低低骂了声。 第一次觉得骂人是这么爽的事。 覃槿没有给她叫车,以前晚上都是她和贾蓁蓁、段时音她们拼车回家的,回去之后还会相互发短信报平安。 夏桑站在路口,摸出手机准备叫车。 一阵寒风吹过,她将手伸到嘴边,呵暖了一口气。 对面响起了清脆的口哨声。 夏桑抬头,看到街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周擒。 他仍旧骑着他那辆老式的山地自行车,单脚点地,路灯的黄光从头顶射下,将他的眸子埋入了眉骨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侧脸的轮廓,干净硬朗。 夏桑小跑着来到人行横道边,准备过马路。 偏偏这会儿绿灯变了红灯,而且是七十多秒的超长红灯。 夏桑又望了周擒一眼,急切地对他扬了扬手,似乎是怕他走了,让他多等一下。 周擒踩下自行车的支撑脚,倚在路灯边,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等到了红灯变绿。 夏桑加快步伐,匆匆走了过去。 “你训练完了?” “早放了。”周擒平静地说:“刚刚去拿了修好的手机,吃了个夜宵,就到现在了。” “我也刚下晚自习。” 周擒将一盒黑森林的蛋糕递到了她手里:“给你买的,宵夜。” 夏桑也没跟他客气,接过了精美包装的蛋糕小盒子,笑着说:“这恐怖的卡路里,晚上我可不敢吃这个。” “那还我。” 周擒伸手去夺,女孩敏捷地闪过身:“你这人,送东西怎么这么没诚意!” “那你要不要。” “当然要,我留着当早饭。”夏桑将蛋糕盒子揣进书包里。 “你的手机修好了,开机了吗?” “没有,不是不让我开吗。”周擒摸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来找你拿批准条。” “害!”夏桑摆了摆手:“我又没真的跟你告白,只是道歉而已,为我昨天的不礼貌。” “那我开机了。” “你给我看看呗。”夏桑对他伸出了手:“我看看你这手机摔成什么样了。” 周擒摸出手机,正要递到她手里,不过转念一想,算了。 虽然他清洗外加消毒了无数遍,但还是…算了。 “怎么了,怕我抢了你的手机删短信啊?” “你还挺多心。”周擒重新将手机放回书包侧兜里,说道:“很晚了,你打车还是怎样回去?” “我家离这儿很近!”她赶紧道:“我…走路回去就好,顺便冲步数。” 周擒显然不相信她打算走路回家,方才明明准备叫车了。 他抬起下颌,笑道:“想让我载你啊?” 小姑娘急切地反驳:“我没这么想!” “我今天训练了,有点累。” “哦。” 虽然她没这么想,但是听到这么明显的拒绝的说辞,心里隐隐有点不是滋味。 “那拜拜哦。” “今天有点累,你载我吧。” 夏桑回头,见他拍了拍自行车把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一开始,她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死不要脸地让她载上了他,并且坐得四平八稳、心安理得! 不过唯一的良心,就是他把自己的黑色毛线手套给她戴上了。 手套沾了他的体温,很暖和。 夏桑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站起身蹬踩着自行车,驶出了几百米,累得直喘气。 “你这就是缺乏运动。”周擒在后面点评:“仅是走路,起不了锻炼的作用,除非每天载我一程。” “你做什么白日梦!”夏桑回头,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哪有让女生载的!你是不是男人啊!” 他调子上扬,带了几分轻佻和戏谑:“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吗?” 夏桑看了眼手腕上的运动腕表,心率跑到一百三了。 身后,周擒又道:“桑桑,你冷不冷。” “我热死啦!” 夏桑热得鼻梁都冒汗了。 “我冷,你骑慢点,风大。” “……” 夏桑只好放缓了蹬踩脚踏板的速度,坐在了车座上。 “周擒,以前也没看出来,你内心还有小公主属性。” “此话怎讲?” 夏桑回头道:“你现在啊,就在对我撒娇。” 周擒笑了:“我撒娇?” “对啊,你明知道我会答应你这些无理取闹的要求,所以你就无下限地使唤我。” 周擒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歪着头,他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回事。 刚刚看到让他心里起疙瘩的一幕,就是很想找回点什么… 周擒以前从来没这么作过,不管是对爸爸,还是对其他人。 被人宠爱,才有资格撒娇。 而敏感如他,很清楚面前这个女孩的心…已经完完全全被他俘获了。 不仅他知道,夏桑也知道他知道。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的太明白,点到即止,很多事情…直接心照不宣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点暧昧。 夏桑忐忑地问他:“你怎么不讲话。” “桑桑,我有点冷。” 她都说他是“小公主”了,周擒决定一作到底,对她说道:“手都冻没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呀,我是不会把手套还你的!我还在前面给你挡着风呢。” 他将脑袋抵在她背上,松软的羽绒服,带着淡淡的鹅绒味:“手麻了。” 她于心不忍地回头:“那你揣我兜里呗。” “好啊。” 周擒心满意足地将手揣进了她小小的羽绒服衣兜里。 顷刻间,手掌便被一阵温暖和柔软包裹了。 周擒好像这辈子都没感受过这样的柔软温暖,他过去的生活,都是硬bangbang、冷冰冰的。 很舒服。 “你掏什么呀。”夏桑感觉到他的手在她包里动来动去:“你快把我兜底掏穿了。” “好像摸到个什么东西。”周擒皱眉道:“我在摸那是什么,手感有点奇怪。” 夏桑恍然反应过来,想起她兜里装了什么:“你摸出来了吗?” “没有,别告诉我,我就快猜出来了。” 夏桑有点无语,偏要告诉他:“哥,那是卫生巾。” “……” 手套 被卫生巾“教训”了一顿的周擒, 一下子老实,也不搁她这儿“作”了,乖乖地下车, 俩人换了位置。 后半程由他载她回了家。 其实夏桑姨妈都到尾声了, 所以稍稍运动下也没怎样。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周擒脸红,他皮肤不属于白皙的那类,而是小麦色, 所以即便脸红也不容易发现。 但是那晚, 夏桑明晃晃地看到周擒脸红了, 而且是连着耳根都在发热的那种… 他也不冷了, 手套还让她戴着, 蹬踩着自行车,飞速来到了她家楼下。 麓景台的小区门口, 周擒放下了夏桑,说道:“刚刚摸你那个的事儿, 别跟明潇他们说。” 夏桑撇嘴:“怎么,脏你手了?” “不是!” 这说出去,他们十年的笑料都有了。 “总之…我是男的。” 夏桑踮脚, 拍了他脑门一下:“你是傻大个。” 周擒任由她拍了,还挺乖。 “走了。” 夏桑摘下手套准备还给他,周擒已经骑上了自行车,掉转车头离开了。 “哎,手套!” “送你了。” 小姑娘着急地喊道:“我不要, 谁要你戴过的手套呀!” 他也只是扬了扬手, 头也没回, 消失在了寒夜的街头。 夏桑看着那双黑色的毛线手套, 样式有点老气, 还有点傻气。 但是看得出来,是用过很久的手套了,有些地方都脱线了。 其实夏桑蛮洁癖的,不会随便使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不过这双手套似乎对她的洁癖免疫了。 她一点没觉得不适,反而心里还挺喜欢,又将它戴到了手上,根根五指贴合着柔软有弹性的毛线,很仔细地感受着那种毛茸茸的粗糙质感。 夏桑哼着调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回了小区。 ...... 期末考试,她出乎意料地冲到了年级第一名。 班群里老师公布成绩的那一刻,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以前最好的成绩是第二名,但南溪一中的竞争压力太大了,她只考过一次便偃旗息鼓了,名次总在十名之内浮动着。 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名,这是首次中标! 她盘腿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着群里上传的成绩单,心脏怦怦直跳。 这一次,发自内心地因为努力有了收获而感觉到喜悦,也是第一次...有了想要分享快乐的欲望。 夏桑拍下了成绩单,点开了微信,正准备发给那个谁。 书房的门忽然打开,覃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显然,她刚刚也收到了班主任何老师发来的成绩单,看到了女儿的成绩。 “不能骄傲,也不能放松。”覃槿依然是过去那副严厉的腔调:“你的总分跟第二名只差了3分,第五名也只差了8分,能考到第一...也不无运气的可能,所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要骄傲,下个学期还是要再接再励。” 夏桑本来喜悦躁动的心情,顷刻便被覃槿泼了一盆冷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为了期末考试,好久没练琴了,寒假去莫拉艺术中心练练琴。”覃槿继续说道:“小提琴这东西,一天不碰就手生,现在高三是没有办法,等大学之后,你必须给我好好练,该考的等级和证书,都要考,我会督促你的。” 夏桑闷声说:“词典上对于’假期’的定义,是休假、放假的日子。” 覃槿给阳台上的绿植浇了水,听出了女儿调子里的不满,回头道:“你看看你周围的同学们,谁放松了?别人寒假都在默默努力,你追我赶,你要是真以为放假就是给你们放松休闲的,松懈了下来,年后开学,不知道被同学们甩到哪里去了。” “那我也不能一直学习吧。” “没让你一直学习啊,我让你多去练练小提琴,小提琴就当是学习之余的放松和休闲了。” 夏桑简直无语了:“......” 见女儿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覃槿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琢磨什么,你的小心思,都在我眼睛里呢。” 夏桑心头一惊,故意问道:“我...我能有什么小心思?” “你最近和不该接触的人,走的很近嘛。我之前没说,是不想你影响你期末考试。” 夏桑的心脏顷刻揪了起来,矢口否认:“我什么都没做!” 覃槿抱着手臂,端出了教务主任的作态:“你是什么都没做,但你的心思脑子,全没在正事上。” “所以...就连我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要管,都要控制?” “现在是你们成长的关键时期,我绝不会让你行差踏错半步。”覃槿看着她:“你最好跟他早点断了联系,别逼我出手!” 夏桑猛地站了起来:“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祁逍会巴巴地找你上自习?每天有事没事就回头望你?” “......” 夏桑身子一软,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重重舒了一口气。 原来她说的是祁逍。 “你要出手啊。”夏桑轻飘飘地说:“那你出呗。” 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越发让覃槿怒意上来了,指着夏桑道:“夏桑,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要是有这个能力,早就把祁逍从我们班调走了,他的成绩本来就不够格留在火箭班。”夏桑咬着牙,看着她,赌气一般说道:“大义凛然的教务主任也没有办法对他怎样,就只能反过来要求我,对吗!” “你是我的女儿,我难道不该要求你吗?” “但你什么都不知道!” 夏桑带了几分委屈、几分怨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着自己,没有把那句“你根本保护不了我”的话,说出来。 是的,覃槿根本保护不了她,如果强行和祁逍对抗,甚至可会自身难保、事业毁于一旦。 某种程度上来讲,祁逍还留在火箭班,也是覃槿的一种无奈的妥协。 她控制不了祁逍,就只能反过来压迫夏桑,把她的心关进铁丝笼里,让她不要思绪翩翩、想入非非。 夏桑不想再和她吵架,转身回了房间。 ...... 下午,夏桑趁着覃槿去市教育局开会了,她也背着小包溜出了家门,来到了高新区的金融中心。 金融中心是整个南溪市地价最高、最繁华的一块区域,沿江而建,江两岸是耸立入云霄的现代化写字楼。 这里是南溪市的商业命脉中心,矗立着各种银行、证券公司以及保险公司、跨国企业的大楼。 夏桑乘坐地铁来到了金融中心,从地铁C口走出去,正对面的一栋高楼便是夏且安的公司——中安证券大楼。 自从中安证券在美国上市之后,公司一路欣欣向荣,估值已经超过了国内绝大多数证券公司。 年末的时候,夏且安还被评选为国内最有影响力的企业家之一。 中安证券大楼是全落地窗的玻璃面设计,看上去也非常现代,很是气派。 夏桑走进了中安证券大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一楼的前台小姐便带着她进了电梯,来到了43楼的会议厅休息室。 “夏总正在会见重要的客户,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好哦。” 前台小姐很细心地给她递来了热果汁和小零食:“您先休息一会儿,夏总见完客人我就带他过来。” “谢谢姐姐。” 夏桑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摸出了手机打开备忘录,把等会儿预备跟爸爸说的话全部打出来。 虽然之前和爸爸置气,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 但不管怎样,夏且安都是她的父亲。 她预备把祁逍的事情告诉夏且安,包括他对班长姜琦明的“威胁”、对她的无形的胁迫。 覃槿对祁逍无能为力,而且也不理解她,她觉得,也许…爸爸可以帮上忙。 夏桑在休息室等了四十多分钟,夏且安还没出现。 夏桑等得有些着急了,走出门,来到助理办公桌前,小声地询问:“请问一下,我爸爸还没有结束吗?” “呃,还没有。”助理为难地说:“因为今天下午要会见的是重要的客户,夏总必须亲自接见,所以只能请你在等一会儿了,抱歉啊。” “那我再等等吧。”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夏桑看到几个身着笔挺西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助理赶紧迎了上去,带着他们朝着会议室走去。 另一位助理去茶水间泡了咖啡,回头不满地对同事嘀咕道:“面子真大啊,还让夏总等着。” “逍阳集团不都这样吗,谁让他们是咱们的大客户,就算是夏总也不能怠慢。” 夏桑走到柜台前,抓起了一把阿尔卑斯糖,助理小姐姐便笑着将糖全都推倒她面前。 她故作随意地问道:“你们说的逍阳集团,是哪个逍阳集团啊?” “还有哪个。”助理说道:“整个南溪市谁不知道祁家的逍阳集团,他们的董事长祁慕庭,南溪市的地产首富咯。” “……” 听到这话的夏桑,只感觉耳膜嗡嗡作响,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不太了解自己父亲在生意上的事情,只是猜测着,也许爸爸还算有本事,也许…她不需要太害怕祁逍。 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夏且安的证券公司恐怕也根本无法和祁家相抗衡。 整个南溪市商业经济网络是纵横交错,夏且安的公司都还要仰仗祁家的逍阳集团,他又如何帮得了夏桑呢。 夏桑回到休息室的沙发边坐了几分钟,鼻头酸酸的,很绝望。 如果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把这件事说出来。 一家人同舟共济,任何困难都不在话下。 但是现在…这个分崩离析的家,再也无法为夏桑提供安全感了。 她只能靠自己了。 夏桑背起了书包,准备离开。 这时候,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卷发女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深咖色的风格呢子外套,下面是半身格纹裙,很有气质,复古小皮鞋的鞋跟敲得地面咚咚作响。 夏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她就是夏且安在密室求婚的女主角。 北站 对于这位即将和父亲组成新家庭的女人, 夏桑对她有过一段比较粗浅的了解。 她是个网络红人,旅游博主,天南海北参加各种徒步驴友团, 化着美美的妆、穿着漂亮的裙子, 在蓝天雪山的背景之下,为都市人直播着那些不可触及的诗和远方。 夏桑点进她的视频直播号,看到她的那些旅游视频, 有穿越罗布泊无人区、南疆之行、攀登珠峰、林芝那曲之旅…… 作为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夏桑看着她视频里那些青山绿水、高原蓝天的画面, 也是心向往之, 羡慕极了。 这个女人和覃槿截然不同, 镜头里的她快乐地与网友们分享着各地的美食、分享在路上的诗意感悟,笑得那样阳光灿烂…… 夏桑忽然有些明白, 为什么父亲会和她在一起,甚至用年轻人新潮的方式来向她求婚。 谁不想要自由啊。 她翻看着她一个个视频, 只觉得有淡淡的悲哀,充塞在心涧。 孙沁然进入休息厅,倒也不是为了休息等待, 而是径直来到落地窗边。 这面全景落地窗是整个大楼视野景色最好的地方,将整个金融城尽收眼底。 女人坐在高脚凳上,端着咖啡,对着阳光自拍。 注意到夏桑一直盯着她看,孙沁然放下手机, 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皮肤宛如冬日白雪一般苍白, 眸子却格外澄澈清明, 清隽的面庞仿佛是被江南的山水氤氲过水墨画。 孙沁然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 超出了正常礼貌的范围。 过了会儿, 她才意识到失态,抽回目光,随意地问道:“你今年多大?” “快十八了。” “嚯,这么年轻,来应聘助理吗。” 夏桑没有回应。 这时,助理小姐姐送了点心进来,毕恭毕敬推到孙沁然面前:“孙小姐,请慢用。” 孙沁然拿起勺子,漫不经心地问助理:“你觉得她年轻、还是我年轻?” 这话问出来,助理小姐姐显然有点懵。 不过她也知道,这孙小姐从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活泼跳脱得很,夏总喜欢她大概也是因为她的性格。 助理望了夏桑一眼,觉得她应该不会介意,于是道:“孙小姐您看着…就像十八岁呢。” “可我毕竟不是啊。”孙沁然叹息了一声:“而且经常出去旅游,风吹日晒的,也不太好保养。” “孙小姐您还说自己没保养,您的皮肤比小姑娘还好呢。”小助理也是很有技巧地夸着她:“更重要的是,心态年轻,走出去,谁敢说您像三十多岁的人呐!” “人嘛,活出自己的精彩是最重要的。”孙沁然对助理的话似乎非常受用,用勺子舀了一勺布丁,说道:“有些女人,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多可悲啊!倒头来,失去了自我,甚至还可能失去丈夫的欢心,我才不要当那种愚蠢的女人,我要为自己而活。” 夏桑不知道孙沁然的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地在影射自己的母亲,但即便覃槿再不好,倒也轮不到她在这里优越感十足地含沙射影。 夏桑忍不住说道:“是啊,年轻的心态、充沛的青春活力、再加上保养得当的容颜,的确是可以让某些中年男人萎顿的生命梅开二度。” 这话突兀地说出来,整个休息室陷入了一阵的诡异安静。 “可是人生也不仅仅只是开心啊快乐啊,还有责任感呢。”夏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选择更自由的生活方式,但你有什么资格去嘲笑那些为了孩子付出心血的母亲。” 助理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眉毛尴尬地挑了挑,默默收了点心盘,退出休息室。 休息室外聚了不少八卦的吃瓜群众,有意无意地朝她们投来目光,倒要看看小公主和准王后之间的battle。 整个公司对于这位未来的准老板娘,绝对是毕恭毕敬,从来没有人敢说这般冒犯的话。 真是有热闹看了。 孙沁然性格刚硬,也不是受欺负的主儿,打量着夏桑,冷道:“你知道你刚刚嘲讽的’委顿的中年男人’是谁吗?” 夏桑面无表情道:“我没有特意嘲讽谁,倒也不必对号入座。” “好嚣张的丫头。”孙沁然对着门口一帮看热闹的女员工道:“你们公司招的00后小姑娘,都这么厉害吗,连老板都敢怼?” 女员工赶紧转身各做各的事,不太敢参与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中。 孙沁然以为她抬出老板来,夏桑便应该清楚她的身份。 却没想到,夏桑似毫无惧意,云淡风轻道:“我们00后嚣张起来何止怼老板,亲爹都敢冲。” 说完,她也不想和孙沁然多说,转身离开。 “站住!” 孙沁然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丢人过,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态和这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就连容貌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并且以此为傲。 但现在和夏桑一吵嘴,她便立刻感觉到了气弱,终究凌厉不过她们。 夏桑走了几步,还觉得不够,回头看了眼气得花枝乱颤的孙沁然一眼,淡淡笑了下:“对了,听说阿姨喜欢玩恐怖密室啊。” “你…你叫我什么?”孙沁然听到这个称呼,两眼都要抓瞎了。 “论辈分,我是该教您一声阿姨。”夏桑温柔地微笑着:“上次的《月亮代表我的心》,阿姨觉得好听吗?” 孙沁然彻底变了脸色。 饶是她见过不少“诗和远方”、“江河湖海”,但此时面对夏桑,还是很难保持知性女人的仪态——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桑,夏且安的女儿,论理叫您一声阿姨,您也得受着,即便您觉得您和我一样年轻。”夏桑礼貌地说道:“还有哦,在我爸爸跟您求婚的仪式上,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是我拉的。顺便一提,这也是我妈当年最喜欢的歌曲,听说我爸追求她的时候、还给她唱过。” 丢下这句话,夏桑也懒得再看孙沁然的表情,头也不回地穿过走廊,进了电梯间。 …… 夏桑走出写字楼,径直朝着地铁入口跑去,顺着拥挤如潮的人流,挤进了地铁中。 再耽搁一会儿,估摸着夏且安便会追出来把她好一顿教训了。 不知道孙沁然会怎样跟他发作。 夏桑在尾部的车厢里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站着,心脏砰砰直跳。 这也是她第一次跟人发生这种剑拔弩张的冲突battle。 虽然知道,反正现在不管她怎么做、怎么说,她的家都不可能完整了。 不…是早就不完整了,他们可能都已经领证结婚了。 但即便只是口头上的胜利,夏桑也还想为自己残缺的人生,找回点什么。 夏桑给自己戴上了耳机,闭上眼睛,将脑袋抵在车窗上,感受着地铁轰隆隆的声响,似乎正要将她带向天边。 夏桑的手指尖轻轻触上了玻璃窗,看着窗外光影闪烁的地铁通道广告牌。 如果她能在下一秒长大,抵达未来,拥有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力量,该有多好啊。 那个阿姨还总想要年轻,想要重返青春。 青春年少,也有很多苦涩、很多无能为力啊。 便在这时,地铁报站——火车北站,到了。 夏桑一下子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好像坐反了地铁。 火车北站的客流量很大,夏桑被人群裹挟着朝站外走了出去,来到了站前广场。 她听周擒说过,火车北站也有肯德基,但是和她家高档社区的肯德基很不一样。 反正都到这儿了,夏桑索性溜达着过去看看。 …… 火车北站非常老式的站台广场,候车大厅的建筑也带着日晒风吹的年代感,和南面新修的高铁站相比,就像一个暮色沉沉的老者与新潮时尚的年轻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观体验。 肯德基坐落在候车大厅外,夏桑走到窗边望了望,立马就明白了为什么周擒说不一样。 火车站外的肯德基里全是休憩的旅客,他们也没有点餐,只是瘫在椅子上休息,而且地板因为常年旅客流动,看起来也脏脏的,装修也很旧了。 这里不会给人提供太舒适的用餐体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奔波与疲惫的神情。 大概,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哪有那么多的诗和远方啊,孙沁然所谓的“自由自在”,也不过是因为她远离了生活最残忍的底色,就像空中楼阁,梦幻却不真实。 夏桑走进肯德基,买了一盒香酥鸡块,站在人来车往的马路边。 盒子里冒出了热气腾腾的油炸香气,她咬开番茄酱,挤在了盒子里,然后用木签插起了几块,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呼~好烫!” 夏桑嘴里含着鸡块,不住地扇着风,无意间抬头,看到人流中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 周擒。 他皮肤似乎也被这寒风吹白了些,瞳色越发显得黑亮,眼神淡淡的,在人群中显出安静的气质。 他一只手拎着装了菜的口袋,另一只手揣兜里。 看到夏桑傻了吧唧地张着嘴、叼着热腾腾的鸡块的样子,周擒寡淡的眼波里,有了几分灿烂的笑意—— “好吃吗?” 夏桑转过身,费劲地咽下了嘴里的香酥鸡块:“唔……”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擒走到了她面前,俯身凑近她,挺拔的鼻梁轻轻吸了吸气,不知道是嗅她,还是她手里的香酥鸡块盒。 夏桑红着脸,鬼使神差地将盒子递给他:“请你吃。” 周擒却没碰她手里的盒子,顺手捡走粘黏在她嘴角的一颗酥茬子,扔进了嘴里:“谢谢。” “……” 保护 周擒邀请夏桑去家里坐会儿, 晚饭他会做鲫鱼汤,夏桑运气好撞上了,还能蹭一顿晚饭。 夏桑虽跟在他身后, 穿过了火车站人潮拥挤的广场, 走上天桥的阶梯。 他背影挺拔颀长,一只手揣兜里,另一只手拎着袋子, 手背弯曲, 弧形也很好看, 有力量感。 周擒感受到小姑娘从后面投来的滚烫目光, 侧身望向她。 她立刻移开视线, 望天。 “桑桑,到我身边来。” 夏桑加快步伐, 愉快地和他并肩而行:“还知道等我呀。” “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傻。” 夏桑撇撇嘴, 低头打量他口袋里的鱼,问道:“买的活的啊?” “废话。” “明潇说你会等到鱼死了才买,因为超市打对折呢。” “……” 周擒顿了顿, 解释道:“那是以前我爸不在,一个人吃不饱饭的时候,才这样…现在不会这样了,你别把我想得那么抠门。” 夏桑听着他的回答,心头竟然涌起一阵难过:“我从来没这样想。” “嗯。” 她追着他走了一段路, 迟疑了几秒, 又说道:“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呢?” “你想问我爸是怎么进去的?” “可以说吗?” “我爸以前是拳击教练。”周擒直言道:“以前有人欺负我, 他下手有点不知轻重…对方拿轻伤鉴定报告, 起诉了他。” “那你呢?”夏桑急切地问:“谁欺负你, 怎么欺负你!” 周擒的手,缓缓落到了自己眉下的伤疤上,做出了切开的手势。 夏桑的心仿佛也被刀口切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 周擒见她脸色惨白,顿时有点后悔,不该实话实说。 他这种血淋淋经历,女孩听了都会害怕,尤其是她这种象牙塔里小玫瑰。 “已经恢复很多了。”他低头摸了下左边的眉毛:“没那么吓人吧。” 夏桑用力摇头:“周擒,怎么说呢,不仅不吓人,还很性感,你是我见过最性感的男人。” 周擒歪着头看着她,笑了:“你是我见过…最会哄人的女孩。” “我也只哄某些小公主啊。” 他迈步往前走:“不要再叫老子小公主了。” 夏桑追上他,岔开了话题:“原来叔叔是拳击教练啊。” “看不出来吧,他变了很多。”周擒苦笑了一下:“生活就是这样。” 这时,脚下传来了轰隆隆的震颤感,洁白的流线型动车宛如时光穿梭机一般驶过。 夏桑趴在天桥上,看着底下的动车飞驰而过,发出一声感慨—— “好快啊。” 周擒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动车渐渐远去,驶向那大片灿烂绯红的火烧云的尽头。 “桑桑。” “昂?” “你猜,刚刚那辆车驶向哪里?” 夏桑反问:“那我说对了,有奖励吗?” 周擒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孑然一身:“你看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给你当奖励吗?” 夏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他脖子上那条泛着夕阳光泽的羽叶链子:“我要这个。” “眼睛够毒的。”周擒取下了那条银制羽叶链子,将它挂在天桥铁丝网上:“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个。” 夏桑抿嘴一笑,猜了起来:“北京、深圳、乌鲁木齐、郑州……” “你是不是要把中国的地名都背一遍?” “兰州、银川、拉萨、海口……” 周擒收回了羽叶链子:“你还有最后三次机会。” “不能限次数!” “那就由着你耍赖?” “我这不是耍赖,你一开始没说规则,那就不能限制次数。” 周擒才不管小姑娘的撒野赖皮,悠悠地说:“最后三次,想好了再说。” 夏桑追着他,嘟哝道:“中国地名那么多,不公平…” “我把它白送给你,最公平。” 周擒在她眼前晃了晃链子,夏桑眼疾手快,伸手去夺,竟然真的让她一把夺走了。 她“嘿”地大笑了一声,加快步伐朝天桥尽头跑去:“我的了!” 周擒立刻追了上来:“耍赖就算了,怎么还抢劫。” 夏桑见他追了上来,惊呼一声,加快步伐朝着阶梯跑去。 天桥横跨整个铁路轨道,高度险陡,夏桑冬日里穿得又非常臃肿,一不小心脚底便踩滑了。 就在她将要摔下阶梯的千钧一刻,羽绒服帽子被人从后面拉住。 她被周擒稳稳地拉入了坚实有力的怀抱里。 隔着厚厚的衣服,不太能感觉到温度,但劫后余生的刺激感,却让夏桑心脏噗噗狂跳了起来。 少年眼底也有惊慌,单手用力揽着她的背,嗓音极度不满:“还跑,摔不死你…” 夏桑紧紧地将链子护在怀里,绝对不给他任何夺走的机会。 周擒拉她站稳之后,对她伸出了手:“别耍赖,猜对了才送你。” 她不满地咕哝道:“干嘛一定要猜对啊?” “如果你一开始让我送你这链子,我就送了。”周擒义正言辞地说:“但既然约好了答对才能得到,那就要遵守约定。” “你对我这么较真吗?” “我对你一直很认真。” 夏桑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双关的意思,反正她听着挺舒服,于是收敛了耍赖的心思,认认真真地猜了起来:“重庆、贵州……” 周擒懒散地踱着下楼的步子:“最后一次机会。” 夏桑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浓墨重彩的天际火烧云,皱起了眉头,认真地在脑子里筛选各大省会城市。 “限制次数,那限时吗?”她问。 “不限。” “那我要好好想想,下次再回答你。” 周擒挑眉望着她:“你是想回去好好查一查吧。” “规则就是这样!你都答应了不限时,那就不能耍赖。” 没想到她还会以彼之道来回制他,周擒嘴角淡淡地扬了起来,觉得自己这珍爱了多年的链子,多半是保不住了:“行,那就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夏桑心情雀跃了起来,黑靴子轻快地跳着阶梯。 他跟在她身后:“你仔细点,当心又摔了。” 夏桑忽然停下脚步,在离他两步的阶梯边停了下来。 他站在上两级阶梯,显得身形高大,宛如山脉一般将背后的夕阳完全遮挡。 她笼在了他的影子里,安全感十足。 “周擒,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 周擒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那我要是问了,你别觉得很奇怪,也不要误会,就当我问着玩儿的。” 周擒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涌起一些猜测,回答道:“我是处男。” “……” 夏桑顿时一口血差点吐出来,被逼得粗口都冒出来了:“我不是要问这个!你是狗吗!!!” “哦。”周擒似乎松了口气,跃下阶梯,和她站在一起:“那你问。” 夏桑被气得脑子冒烟,大步流星地走下最后几级阶梯:“不问了!你真是破坏气氛第一名!” 周擒笑着追了上去,和她一起穿进了巷子里:“那等你想问的时候,我随时恭候。” …… 拐进小巷里,夏桑看到前面有不妙的情况。 转角的位置,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狂热地拥吻。 男人将女人按在墙边,背抵着满是涂鸦的白墙,捧着她的脸,热情得似要将她吞了一般。 而女人修长的tui,也勾住了男人…轻轻摩挲。 这刺激的一幕猝不及防地跳进了夏桑的眼帘,她脸蛋蓦然胀红,睁大了眼睛:“啊这…” 待她还要望去时,一双温暖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然后整个人被他裹挟着…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她只能从他指缝隙里看到前面的路,耳畔传来男人低沉上扬的嗓音:“这么好看?” “还看!” “没看了!” 远离了那对男女,夏桑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 她感觉和周擒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身边仿佛都有故事发生。 原本无趣乏味的生活,似乎也开始苏醒、有了趣味。 走过很远之后,夏桑回头,观望那对隐藏于巷子暗处的男女,笑了起来。 “你还看!”周擒挡住了她的视线:“没见过人家亲热?” 夏桑不想显得自己好像很没见识的样子:“当然见过。” “你在哪里见过。” “电视剧里啊。” “电视剧绝大多数都是假的,借位的。” “不是。”夏桑反驳道:“也有真的!” 周擒那双明净的桃花眼勾了起来:“你想知道什么是真的?” “啊?” 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周擒抬起了她的下颌,然后凑了过来。 夏桑眼睁睁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英俊五官,屏住了呼吸。 他的薄唇近在咫尺,却微微上挑,用低沉磁性嗓音道:“不反抗啊,那我来真的了。” 夏桑脸红透了,睁大眼睛,惊悚地看着他。 “这么乖。”周擒粗砺侧指尖摸了摸她的下唇:“居然真的不反抗。” “我…我要回家了。” 夏桑慌得择路而逃,却被周擒抓住了羽绒服帽子:“都到家门口了,我给你做鱼吃,好不好?” 夏桑回用力瞪他:“你还跟我来真的!” “我给了你反抗的机会啊。” “……” 周擒将她抓了回来,牵着她的衣袖,带她走进了院子里。 夏桑又看到了熟悉的“小周副食店”招牌,不过副食店的大门却是禁闭,家里没有人。 “周擒,你爸爸呢?” “他去外出进货了,今天不会回家,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敢把女孩随便往家里带。” “……” 夏桑猛地顿住脚步,望了望远处已经沉下天际的夕阳:“那就…只有我们两个哦?” “不是啊。”周擒轻飘飘地说着,一只大黑狗从木头狗屋里走了出来,冲周擒汪汪地叫了两声。 “哎呀!” 夏桑骤然看到这么大一条狗,吓得赶紧躲到了他身后。 “黑黑,你吓到我朋友了。”周擒嗓音温柔:“闭嘴。” 大黑狗果然听话地不叫了,尾巴摇成了螺旋桨,激动地望着他们。 夏桑有点怕狗,即便大黑狗表现出热情和善意,她也不太敢靠近。 周擒倒是无所谓地走过去,摸了摸狗子的脑袋。 夏桑躲在他身后,跟了过去:“它叫嘿嘿?” 周擒:“黑黑。” “嘿嘿嘿那个嘿嘿?” “是黑黑,不是嘿嘿嘿,你脑子里装什么乱七八糟。” 不知道又是哪里戳中了夏桑莫名其妙的笑点,她捂着嘴笑了起来,眉眼生花,宛如盛夏的耀眼阳光。 “好傻的名字啊。” 周擒被她阳光的笑容煨得心里暖融融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抿了起来,说道:“你随便玩,我进去做饭了。” “好哦。” 他进屋前,回头叮嘱她:“不要靠近它,它是土狗,当心误伤了。” “嗯。” 周擒拿钥匙开了门,进了屋。 夏桑端着小板凳坐到了黑黑面前,叫了它一声:“黑黑。” 黑狗似乎察觉到女孩的小心翼翼,于是安静地蹲坐下来,轻轻“呜”了一声。 夏桑又问道:“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狗子不明所以地歪头看她。 “它是妹妹。”周擒从门边探出脑袋,似乎不放心,又叮嘱道:“坐远点,别靠太近。” 夏桑听话地坐的远了些,问道:“它会咬人吗?” “它是流浪狗,以前被大狗和人欺负过,我是从狗肉店把它买回来的,所以性格不太稳定。”周擒解释道:“到我们家之后好多了,不过…你别靠太近就是。” “好哦。” 夏桑又离黑黑远了些。 黑黑也很无辜地看着她,发出呜呜的声音。 夏桑在他进屋之后,低声对狗子说:“原来你是妹妹呀。” “他把你从狗肉店救出来哦?” 狗子“汪”地叫了声,似乎在回答她的话。 “真好。”夏桑看着大黑狗,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真羡慕你,被人这样保护着…” 在我心里 很快, 房间里飘来了浓汤的香味。 夏桑走进屋里,看到周擒将一大碗鱼汤盛了出来。 鱼汤呈浓白色,上面飘着淡淡的油花儿和翠绿的葱花, 热气腾腾, 闻着香味儿便让人食欲大开。 他拿了空碗,舀了两勺鱼汤,搁在桌上。 夏桑正要伸手说谢谢, 却见他自顾自地端起碗喝了一口, 低垂着眸子, 点评道:“淡了。” “……” 夏桑伸出去的手, 又尴尬地抽了回来。 周擒望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 自己去拿碗,还要我伺候你?” “我是客人啊!” 他淡笑道:“你是蹭饭的。” 夏桑骂骂咧咧地走到厨房, 拿了一个干净的小碗回来。 周擒接过了碗,替她舀了一碗汤。 夏桑手肘撑着桌, 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脱了外套,穿着一件灰色高领毛衣,冷硬的气质也被这件毛衣消弭了, 显出少有的居家感。 袖子被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麦色的小臂,皮肤上隐隐可见曲张的筋脉。 他将碗盛满鱼汤的碗递到夏桑面前。 夏桑故意将脑袋别向一边,高冷地说:“太烫了,给我吹凉呗。” “真难伺候…” 周擒骂了声, 还是依言给她吹凉了鱼汤, 推到她面前。 夏桑心满意足地享受着面前这一碗香喷喷的鱼汤。 在周擒端上另一盘糖醋排骨上来的时候, 夏桑已经喝了两碗了, 忍不住打了一个很轻的嗝。 周擒一出来, 她连忙捂住嘴。 他将糖醋排骨端上桌,脱下了淡蓝色小碎花围裙,悄无声息地笑了下。 她敏感地问:“你笑什么。” “没有啊。” “你笑了。” 周擒眼角扬了起来:“我没笑。” “你现在就在笑!” 周擒嘴角也绽开了弧度,坐在她对面,指尖敲着木桌面:“请问桑桑,在你面前,我有没有笑的权利?” “你这样问的话,就是把决策权交给我咯。” “行,交给你。” “那不准笑了。” 周擒立刻恢复平静的表情,只是因为肌肉的舒展,倒也没了平日里的冷漠,只有柔和。 “还真听话呀。”夏桑又喝了一口鱼汤,伸手去勾他的下巴:“那现在,小周你给爷笑一个呢。” 周擒眼角微扬,绽开了一抹轻佻的笑意,眼神如蛛丝般黏着她。 夏桑心脏一突,抽回了手,继续乖乖喝鱼汤,不敢看他了。 脸蛋也被热腾腾的鱼汤氤氲出了几分嫣粉。 周擒是真的饿了,不再和她玩笑,给自己舀了一大碗米饭,然后就着糖醋排骨吃了。 “你不喝汤吗?” “先吃饭,垫垫。” 他吃饭的样子并不斯文优雅,但也不像其他男孩那样粗鲁,一口菜一大口饭,呼噜呼噜地…吃得很香,看得夏桑也胃口大开,给自己夹了一块排骨。 “好好吃哦,小周。” 周擒放下筷子,无奈地说:“你要是不想叫我名字,可以叫擒哥,小周听着像水电工。” 夏桑露出启齿笑,故意拉长调子:“小~~~~周。” 周擒身体后靠,倚着椅背,眼睛眯起一条漂亮的弧线,望着她。 “看什么,想给我当水电工啊?小周。” 周擒又笑了。 她立刻道:“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笑。” “老子怕你了。”周擒很不客气地伸手拍了拍她脸蛋:“吃完快滚。” “偏不。” 夏桑慢悠悠地吃着饭。 倒也奇怪,她在家里向来吃得很少,但是在周擒这里,喝了三碗鱼汤,还吃了一碗白米饭,肚子都被撑得鼓起来了。 周擒收了碗筷去厨房清洗,嘴里说着:“看不出来,饭量这么大。” “你做的饭,好好吃哦,小……” “再叫一声试试?” 夏桑倚在门边,歪着头看着他,听话地改口道:“擒哥。” 这一声“擒哥”,软绵绵的,让他的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李诀的警告。 知道不应该… 也知道...抵抗不了。 沉默了片刻,周擒关了水龙头,压着嗓子,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还是叫名字吧,像朋友一样。” 等了很久,没等到小姑娘的回应,他回头,门口早已没了小姑娘的身影。 周擒怔了怔,自嘲地笑了下,用毛巾擦了手,溜达着走回房间。 夏桑正坐在他房间的书桌边,认认真真地用粗笔勾画着他的笔记本。 “你在做什么?” 他走了进去,拎走了那本生物笔记。 夏桑放下笔,认真地说:“你的笔记做得不太好,很多要点都没有记,我刚刚帮你补充了一些,都是高考的重点知识。” 周擒看着她在本子上补充的那些知识点,跟他的字迹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来区别。 她仿他的字迹都快鬼斧神工了。 他点评道:“这将来要是结婚了,别人肯定觉得我们的结婚同意书上是同一个人签的名。” “……”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同时静默了下来。 尴尬的沉默。 周擒头皮麻了一下,画蛇添足地补充道:“这是一个生动的比喻,就像我们用广阔的大海比喻心胸宽广。” 夏桑翻开另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将红透的脸蛋转过去,喃道:“我比你个头。” 周擒见她又拿起笔,在另一个本子上认真地勾画了起来,他俯身问道:“你要把我全部的笔记都修改一遍?” “你的笔记做得好烂,靠这个,你能考几分啊?” 周擒阖上了笔记本,倨傲地说:“不好意思,年级no.1,正是在下。” “你们学校的年级第一,到我们学校,不知道会排多少哦。” “是,一中牛逼。” “一中当然牛…”夏桑用很轻的气息声说出了最后一个字:“bi 啦。” “所以不是我笔记做的不好。”周擒背靠着书桌,说道:“十三中教学水平就这样,文化课学生不听,老师也随便讲讲,有的课都不备。” “惨。” “听说你们一中有专门的高考研究小组,全是硕博专家,专门研究每年高考题型,给你们每个月的月考试卷出题,还原高考。” “嗯,是有的。” “这些在十三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夏桑听到此处,又问道:“那你会参加体考吗?” 周擒轻“嗯”了声:“仅凭十三中这种教学质量,我上不了一流的高校,明年五月的体考是唯一的机会。” 夏桑用力点头,说道:“你是人间第一流的人,应该要上第一流的大学!” 周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反问道:“我怎么就第一流了。” “在我心里,你就是。” 反正就“新菁杯”来说,夏桑对他心服口服。 她觉得不管是学习,还是篮球…任何一条路,周擒都能走到巅峰处。 她继续低头帮他完善笔记,周擒看着她,眸底藏住了温柔。 李诀的告诫还在耳畔,那不是玩笑,那是关乎他努力很久的未来,是他心里那道列车奔驰而去的远方。 可她却说他是“人间第一流”… 周擒默了片刻,心里升起了几分勇气,问道:“刚刚在路上,你想问我什么?” 夏桑没抬头,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我想问你,你有什么目标大学来着?” 他轻嗤:“怎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咯。” “看分数,冲名校。” “有没有想去的城市呢?” “还没想好。” 夏桑深呼吸,鼓起勇气望向他:“那你想好之后,告诉我啊。” 周擒拿起一张白纸,随手折叠着,轻慢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想和你近一点啊,如果是第一流的大学,也许还能当校友哦。” 覃槿对她的要求,就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如果周擒能考得上的话,哪怕是冲体考,能在一起就太好了。 周擒歪着头,故作不解地扬了扬调子:“为什么要近一点?” 夏桑低着头,纠结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道:“你可以保护黑黑,就是…能不能也保护一下我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快听不清自己颤抖的声音了,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嗡鸣作响。 啊啊啊啊! 疯了疯了疯了。 周擒也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告白啊?” “不是!”夏桑胀红了脸,摇头否认:“不是告白。” “我觉得就是。” “不是!” 周擒抱着手,用玩世不恭的语气,压着狂跳的心脏:“不是告白,我干嘛要保护你,你是我谁啊。” “朋…朋友啊。”夏桑紧张地问:“你不会保护你的朋友吗?” 他看着小姑娘嫣粉的脸蛋,凑近了她,用低沉磁性的嗓音道:“桑桑,你听着…我只保护女朋友。” “那先不提这个,后面再说!” 夏桑继续低头做笔记,掩饰慌张。 她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觉得自己好傻哦! 周擒怎么保护得了她,她不像连累姜琦明一样连累他就好了… 夏桑岔开了话题,说道:“你的笔记真的做得好烂哦,竟然还有错漏的地方,就这文化课,你怎么考一流大学呀。” 周擒眸光却如钩子一样挂在她身上:“夏桑,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有谁欺负你?” “啊!不是啊!没有!”夏桑立刻心虚地反驳:“我怎么会遇到麻烦,我妈妈是教务主任,谁敢找我麻烦啊!” 周擒等她辩解完,也没追问,只道:“有麻烦跟我说。” “没…没有的事。” 俩人又无言地坐了会儿,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了自行车铃声,黑黑也叫了起来。 周擒往窗边望了眼,说道:“我爸回来了。” 夏桑赶紧起身,背上了自己的包包:“那我赶紧回去了。” 周擒走出门去,迎向周顺平,说道:“爸,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供货商那边说他们那边大雪封路了,一时半会供不上,回来等两天。” 周顺平的视线警觉地飘到了周擒身后。 小姑娘背着书包,僵硬地走了出来,尴尬地说:“叔叔…好。” 这会儿天都黑了,把人家女孩带到房间里,任何一个家长都不可能不多心。 周顺平指了指周擒,脸色顷刻沉了下去。 “叔叔再见。” 夏桑也是羞红了脸,急匆匆地走出了门。 黑黑又叫了几声,似乎在和她告别。 “拜拜,黑黑。” 夏桑小跑着,跑出了院门。 周擒无奈地解释:“她来玩的,在房间帮我写笔记。” 周顺平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你忘了你脸上这条疤怎么来的了!你还敢……” “没忘,记一辈子。” 周擒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爸,黑灯瞎火的,我去送一下她。” “臭小子!回来!” 黑乎乎的巷子,路灯昏暗,夏桑回头看到周擒追了上来,赶紧挥手道:“你爸爸生气啦!” “不怕,我先送你上车。” “地铁站就在前面,你快回去解释一下吧。”夏桑加快了步伐。 周擒追上来,带着她走出了曲折的小巷,穿过宽阔的马路人行道,来到了火车北站的地铁口。 “快回去哦,跟叔叔解释一下,我们什么都没做。” 周擒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我能对你做什么。” 地铁站头顶的白光照着他英俊又冷硬的脸,夏桑恋恋不舍地看了他很久,说道:“拜拜哦。” 她转身走下地铁楼梯,周擒攥住她的衣袖,又将她拉了回来:“桑桑。” “什么?” 他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认真地说:“不管是不是女朋友,我都会像保护黑黑一样保护你。” 她呼吸一顿,却听他道—— “所以有事,一定要找我。” 再见 回去当晚, 夏桑便登录了火车票购买系统,查找火车北站的时刻表。 她和周擒经过天桥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五点二十, 那个时间段经停火车北站的列车有两列。 一个是前往松江市, 另一个是前往东海市。 她只要从中选一个作为答案,应该就能赢了这场赌约。 其实这游戏挺无聊的,不过夏桑喜欢周擒的链子。 虽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周擒把那链子当宝贝似的保养爱护着, 当然也是喜欢极了。 但正因如此, 夏桑偏偏就…...想要。 反正他都应承了, 只要她赢了这场游戏, 链子就是她的。 按照周擒的规则,夏桑只有一次机会了, 不确定的答案却有两个。 她随便选一个,就是二分之一的机会。 已经够了。 夏桑看着这两个地名, 思忖了很久,忽然想到,其实不管她选哪一个, 周擒都可以否认掉,然后说答案是另一个。 只要他不愿意把链子送给她,甭管她怎么回答,答案都是错的。 夏桑挠了挠头,有点郁闷。 “啊啊啊, 好无聊啊!” 她终于受不了, 揉着头发大喊了起来:“这么无聊的游戏, 有什么好玩的啊!一根破链子, 有什么好要的啊!” 夏桑冷静下来之后, 给周擒发了条信息,给出了一个怎么回答都不会错的答案—— “我想出来了,那辆车行驶的终点站。” 周擒:“嗯?” 夏桑:“未来。” 那辆车通往的方向,是未来。 周擒:“这算什么答案?” 夏桑:“但没有错。” 每一辆列车都载着乘客驶向未来,哪怕两个小时后,半个小时后…都是未来。 周擒:“高考你也这么答?问你物体加速度是多少,你回答牛顿第二定律自己算。” 夏桑:“那我就问你服不服。【微笑】” 周擒是服了她了。 周擒:“下次见面,记得提醒我拿链子,你忘了,那我也会忘。【微笑】” 夏桑眼角都弯了起来,愉快地放下了手机,摸出了笔和本子,开始完善自己的课堂笔记。 …… 一周后,她将自己高中三年的所有学科笔记进行了重新的标注整理,并且将每个月的月考试卷也按照时间线,全部整理了出来。 南溪一中的月考试卷,都是学校高薪特聘的专家组针对高考特编的,含金量比市面上的高考教辅试题高得多。 夏桑将所有的资料拿到打印店复印出来,光打印费就花了两百块。 抱着厚厚的资料袋,夏桑站在寒风瑟瑟的街头,给周擒打了一条短信—— “我把笔记资料复印了一份,现在给你送过来哦。” 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周擒的回复,夏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但没有人接听,提示关机。 “奇怪了…” 夏桑心里七上八下的,路过一个地铁站,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这里距离火车北站仅仅三站之遥,她索性便将资料送到他家里去,也可以顺带看看他有没有在家。 因为放寒假的缘故,巷子里很是热闹,有小孩追逐嬉戏,给这里死气沉沉的环境带来了几分生气。 寒假的副食店生意也很好,有几个小孩围在院子里问周顺平买零食糖果。 “要薯片啊?” “这个五块钱。” “星球杯,有。” “虎子,别去摸狗,当心咬着。” 因为那天被周顺平撞见的尴尬场景,夏桑不太敢进门,背抵着粗糙的墙壁,仔细听着,好像周擒并不在家。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另一道清脆的男声:“周叔,周擒的球鞋我就先带走了。” “你过去之后,叮嘱他要好好训练,听教练的话。” “得嘞,放心吧,我晚上的飞机,先走了。” “你自己也要小心,一路顺风,在外面别吃辛辣的,当心吃坏肚子。” “周叔,您就别操心我了。” 夏桑听出来那是李诀的声音,心头一慌,正要转身离开,没想到李诀蹦跳着三两步出了门,和她撞了个正着。 李诀对夏桑一直没有好脸色,在门口看到她,直接眉毛都竖起来了。 夏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家伙了,他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的—— “哟,乖乖女,来找周擒啊?” “嗯。” “看到你,我就怀疑你们一中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卷,怎么就你一天到晚闲着呢。” 夏桑听他语气不善,自然也摆不出好脸色,讥讽道:“因为我是时间管理大师啊。” “行,时间管理大师…” 李诀拎着白口袋,单手插兜走近了她。 夏桑虽不怕他,但也还是往后退了退。 “你找周擒做什么?” “我来给他送笔记。”夏桑抱着资料袋:“他不在吗?” “他上午的飞机,提前去东海市了,一周的集训,然后比赛。” “哦。” 夏桑恍然想起,他是说过,寒假有一场很重要的比赛,难怪电话无法接听呢,应该在飞机上。 “那我下次再来。”? 夏桑正要离开,李诀的声音轻飘飘自身后响起—— “乖乖女,你喜欢周擒啊?”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否认:“没有的事。” “不喜欢,老缠着他做什么。” “我没有缠着他。”夏桑理直气壮地说:“我跟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李诀指了指天桥,说道:“咱们去那上面说,省得等会儿叔叔出来看到。” “我不去。”夏桑抱着资料袋,转身便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就不想知道,他脸上那条疤的前世今生吗?” 夏桑脚步蓦然顿住。 …… 天桥之下,又有一辆白色的动车轰隆隆地驶过,震动从脚底一直满遍全身。 被动车带起来的风,吹灭了李诀点烟的火焰。 他背过身,拎着一截未燃的香烟,对夏桑道:“他那人,从小不仅招女孩,也招男孩,不过招来的都是嫉妒,你恐怕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夏桑压低了嗓音说:“我知道。” 她知道他以前是多么闪闪发光。 “那时候太优秀了,性格多少有些狂妄。上初中之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拿走了那人觊觎很久的荣耀,具体是什么,他没细说,可能是什么机器人大赛的奖项吧。” “学校都内定了是给那个富二代,因为他爸给学校的科学馆捐了一大笔投资,偏半路杀了个周擒出来,搞了个很牛逼的黑科技,击败了所有人,那种恐怖实力碾压…连给评委放水的机会都没有。” 夏桑想到了周擒房间里那一沓奖状,她很清楚这种被人碾压吊打的不甘心。 “因为那件事,学校蛮多女孩都成了周擒的迷妹,包括那个富二代喜欢的人。后来,富二代叫了几个男生,就在这个天桥上对他一顿暴揍,揍完还不解气,用刀子划破了他的脸,让他破相。” “没想到遇着周擒父亲下班经过,看到自己儿子满脸鲜血,天底下任何父母都不可能冷静…” “周擒说过,他爸爸以前是拳击手,很厉害的。” “嗯。” 李诀终于点燃了手里的那根烟,转过身,看向无限延伸到远方的铁轨:“结果可想而知,那几个小子被叔叔揍得够呛,过去的周叔和现在不一样,是个暴躁的脾气。” “但因为这件事,周叔叔也被刑拘了是吗。” “那些小子家里个个都不好惹,尤其是那个富二代,请了最好的律师去打这场官司,最终让周叔判了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可这分明是他们先动的手啊,他们给周擒脸上这一刀,就不算了吗!” “周擒的伤,够不上轻伤的量刑,但周叔给他们那几下…..” 李诀深吸一口气,皱眉道:“不管他们是怎么拿下轻伤的鉴定,反正判了就是判了。后来因为那个富二代的缘故,整个南溪市,没有一所重点高校愿意收周擒。” 夏桑的胸腔嚯嚯地漏着风。 这太欺负人了… “这几年,周擒变了很多。”李诀说道:“这是一个很大的教训,他变聪明了,知道藏拙,不再锋芒毕露,女孩子更是不碰,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摆脱这泥沼一般纠缠的命运上。” 夏桑心里酸楚得很,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眼泪。 不敢去想,这几年他怎样一个人单打独斗地生活着、忍耐了多少痛苦,更不敢去想,曾经耀眼光芒如何收敛压抑…到如今。 “所以夏桑,不要再去招惹他了,周擒没这个命,跟你这样的女孩在一起。” 李诀按灭了烟头,直入主题,真诚地恳求道:“放他一马吧,他可要不起你。” 夏桑忍着心痛,看着他:“命是他自己挣出来的,他想要还是不想要,别人有什么资格说。” “对,别人没有资格说这些,一般的女孩,他喜欢就喜欢了,没什么了不起。但恕我直言,夏桑,你都自身难保了吧。” 李诀看着她,微笑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祁逍异父异母的弟弟,现在寄人篱下住在他家。那个疯批,他对你可是真心的哟。” 李诀踱步走下天桥的时候,回头望了眼全身僵硬的夏桑。 他本来想把那个富二代就是祁逍的事,直接告诉她,让她别祸害周擒了。 但…看到夏桑那心碎的样子,李诀还是忍住了。 夏桑天桥上,萧瑟的寒风快把她整个身子骨都吹透了。 就算是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夏桑都没感觉到这般彻骨的寒凉。 曾经她猜测过无数次,关于他那条疤是怎么来的,甚至也想过可能是年少轻狂跟人打架...... 但是从李诀的描述中,夏桑只感觉到漫无边际的屈辱和压抑。 这些年,他就顶着这张带有屈辱印记的脸,努力向着光明与未来…狂奔。 夏桑摸出了手机,点开了周擒的微信,眷恋地看着所有他们的聊天记录,颤抖的指尖不断往上拉。 认识不过短短几个月,竟然说了这么多话。 “啪”,眼泪滴在了屏幕上。 夏桑蹲下来,控制着强烈奔涌的心痛和不舍,用哭腔很小声说了三个字:“再见啊。” 颤栗的指尖,按下了删除好友的按钮。 对他那无边汹涌的不舍,也随着这一刻夕阳,倏忽间沉下了天际,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梦魇 删掉微信的最初几天, 是夏桑最难熬的一段时日。 白天她练琴学习,将自己沉浸在快节奏的学习氛围中,让大脑像机器一刻不停转地运转着, 排解心里那一股隐隐的不适感。 每每熄了灯, 盖上了被单,夏桑望着窗外夜色,疼意丝丝入扣。 她甚至摸出了手机, 试着重新添加周擒好友。 以前有过删好友的经验, 是她跟段时音闹别扭的时候发现的—— 单方面删除好友, 如果对方没有删除自己的话, 那么重新添加, 对方是不会收到任何消息提醒的。 假若对方在被删除期间,没有给她发信息, 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被删除过。 夏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精分、也很幼稚,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如他所说, 像个傻子一样。 她心一横,还是重新添加了好友。 果不其然,手机里没有提醒任何验证消息, 顺利添加上了。 因为周擒没有反删她。 夏桑骤然松了口气,心脏狂跳着,默默祈祷,希望周擒这几天忙于训练,没有时间找她。 这样…他就不会知道她单方面删除好友的事情了。 他的朋友圈空空荡荡, 夏桑没有找到他的近况, 也不知道他在东海市的集训生活是否习惯。 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只可惜, 他们没有相遇在最好的时间里, 如果在大学就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 将手机放回枕头下面。 那晚,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梦境里,她在迷宫里奔跑,有一个带着鬼怪面具的黑影在追逐着她,每当她找到出路的时候,黑影就会出现在出口的方向。 终于,黑影摘下面具,露出祁逍狞笑的脸。 她吓得魂都没了,只顾着向前奔跑,疯狂地奔跑,试图摆脱那道黑影。 与此同时,夏桑看到周擒。 他和她一样在努力奔跑,夏桑很想向他狂奔而去,可是她越是靠近他,那鬼怪的影子也如影随形地逼近。 终于,夏桑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眼睁睁看着周擒逃离了,逃向光明和自由的未来。 而这迷宫变成了无尽的漩涡,将她一点点吞噬殆尽,她泪流满面,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天光的尽头。 “跑啊,快跑啊。” “只要跑得够快,鬼就追不上来。” “快跑!周擒,快跑!快跑啊!” 夏桑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大喊着:“周擒,快跑!” 冷汗直流。 梦里那种沉痛悲伤的情绪,隐隐地埋在胸口,她擦掉了眼角的泪星子,然后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删掉了周擒的好友。 就此…说再见吧。 无论是迷宫,还是旋涡,她都会勇敢面对。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役。 …… 午饭时,覃槿在阳台上接了一个电话,夏桑观察着她,她神色带了掩饰不住的欣喜。 “夏桑,韩熙老师刚刚来电话了,说有一场音乐交流研讨会,想带你一起过去,与会都是圈子里享有盛誉的音乐家,我现在就给你订机票,见识也好,结识人脉也好,或者交流提升也好,总归有好处。” “要去多久?” “交流会持续两周,已经开始了,你至少要准备一周的时间。” 夏桑觉得时间有点长,但她也没有反对。 因为看覃槿这欣喜的样子,是肯定要让她去的,反对了也没用。 她漫不经心问:“交流会是在外地吗?” “嗯,东海市。” 夏桑拿筷子的手蓦然顿了顿,心脏像被一根细长的丝线缚紧,有点…缺氧。 她犹豫片刻,说道:“妈,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 “你不是让我寒假也不能放松学习吗?别人都在你追我赶,我不想因为参加这个交流会,影响学习。” 覃槿眼中似有欣慰,不过她立刻说道:“学习是一方面,小提琴也不能耽搁,这次机会难得,去见识一下也好。” “我真的不想...” 覃槿扬了扬手机:“机票已经订了,今天晚上7:00,等会午休一下,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 下午五点,覃槿开车送夏桑来到了南溪机场。 夏桑从后备箱里取下了重重的白色行李箱,行李箱里除了日常的冬衣之外,还装了很多教辅书籍。 覃槿叮嘱她,不要以为去东海就是去旅游的,在研讨会闲暇之余,必须好好看书复习,像在家里一样。 夏桑听话地全部应承了下来,拉着行李箱走进了航站楼。 进入安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覃槿一眼。 她仍旧站在航站楼门边望着她,因为是夏桑第一次独立出远门,没有父母在身边,她多少有些也忐忑担心。 夏桑对妈妈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一方面觉得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另一方面,这个家…最后也只剩妈妈了。 她是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夏桑转过头,拉着行李,朝着检票口走了过去。 机舱里,她见到了韩熙。 韩熙老师波浪卷披肩发很大气,穿着很有艺术感的森女系冬装长裙,身上搭着一个卡其色小坎肩,坐在机舱里,和周围旅客截然不同,很有气质和韵味。 她微笑着对夏桑扬了扬手:“小桑,快来。” 夏桑坐到了韩熙身边,礼貌地问了声好。 韩熙问乘务员要了一张毛毯,妥帖地搭在了夏桑的腿上:“你妈妈特意叮嘱了,让我好好照顾你,千万不要生病感冒了。” “她只是担心我生病了会影响学习。” “别这么说嘛,你妈妈还是很不放心你的。” 很快,飞机驶上了跑道,缓缓升空。 夏桑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景色,心脏噗噗地跳动了起来。 要在另一个城市见面了吗? 不过,东海市那么大,两个人要遇见…哪那么容易。 她都把他删了。 她攥着柔软的毛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韩熙看夏桑神情有些紧张,于是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安抚着:“没事的,到了平流层,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嗯。” 她试着找一些话题,来转移注意力,缓解小姑娘紧绷的情绪:“小桑,我看你最近跑小提琴教室比较勤,演奏时也投入很多了。” “因为期末考试还不错,妈妈让我寒假多用一些时间练琴。” “只是这样吗?”韩熙温柔地看着她:“我听着你最近的演奏,情感似乎丰富很多。” 夏桑知道韩熙是名师大家,她有没有投入心思感情,投入了多少,韩老师一耳朵就能听出来。 夏桑也不再隐瞒,说道:“韩老师,你上次说,有一天我会找到喜欢小提琴的理由,我感觉…好像找到了。” “是吗!”韩熙眼底露出惊喜之色:“愿意跟我说说吗?” 夏桑抿抿嘴,说道:“这是一个秘密,谁都不可以说。” “那我知道了。”韩熙脸上绽开了温暖的笑容。 夏桑看她一眼,忐忑地问:“您知道什么了?” “小桑啊…有喜欢的男生了。” 夏桑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 “这很正常啊。”韩熙舒服地靠在座位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你现在啊,不就是人生中最美好热恋的年纪吗?” 夏桑见她一眼就把自己的心思看透了,也就不再辩驳隐藏,说道:“那韩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学了这么十多年的小提琴,最后喜欢它,竟然是和一个男生有关。” “哪里幼稚了。”韩熙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只有情感,才能为艺术注入灵魂,没有情感只有技艺,那么也许你会有拥有名气金钱,但绝不会拥有灵魂。” 夏桑看着韩熙,眼底透着几分不可置信,没想到韩老师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至少,这和她自小接受的刻板教育截然不同,是一种全新的情感教育。 “那韩老师是赞成我的咯?” “不管是对小提琴的热情,还是对某个人的热爱,这都是一生中多么宝贵的情感,这些情感才是艺术的宝库。”韩熙说道:“我不能说赞成,因为我不是你的妈妈,不过…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独立的思考。” 夏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层叠的白云已经在蓝天之下,浩渺无垠的一片空旷。 她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一直在奔跑,跑得那样快。 她大概...是追不上了。 * 四个多小时之后,飞机在东海市机场降落。走出舱门,夏桑嗅到了一阵清新的海洋味。 她生活在内陆城市,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很想去海边看看,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落机后韩熙便带着她直奔酒店了。 出了航站楼,有一位模样英俊、身形高挑、气质也很优雅的哥哥站在轿车边等着他们。 韩熙对夏桑介绍:“这是林止言,在东海大学念大二,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你的师兄。” 夏桑乖乖地问好:“林止言师兄,我是夏桑。” 林止言挑出一抹阳光谦和的笑容,说道:“小师妹好啊,我总听韩老师提起你,说你很有才华,也很有天赋,有时间一起交流啊。” “没有,韩老师谬赞了。” 韩熙摆摆手,说道:“你俩都是年轻人,瞎客气什么,简直比你们爸妈说话还客套,可一点都不像零零后。” 林止言笑了起来:“韩老师,我是九零后。” “那也还小嘛,好了,别在这儿吹冷风说话了,先送我们去酒店吧。” “是我不周到了。”林止言温和礼貌地说:“韩老师,夏桑小师妹,快上车。” 林止言给她们打开了车门,护着头让她们坐进去,然后开着车,带她们驶离了机场,进了东海市的城区。 东海市是东部地区最具发展潜力的沿海城市,城市景观也相当繁华,高楼林立,霓虹璀璨,商业区比南溪市还要热闹些。 半个小时后,轿车驶入了相对来讲比较安静的创意园区的环湖路。 夏桑注意到,这条路有点像莫拉艺术中心的园区,周围要么是剧院,要么是音乐广场,要么就是体育馆球场...... 她好奇地问:“林师兄,我们这是在哪里呢?” “这里是文创中心。”林止言介绍道:“东海有全国最大的文创园区,我们的交流会就在这里面进行,你们的酒店也在这里,很近的。” “噢…” “这里平时很安静,不过最近因为有一场TBL篮球赛事,运动员也在园区集训。好在你们的酒店距离篮球馆不会很近,应该也不会影响到休息。” 听到篮球赛事,夏桑的心脏也不免提了提。 她想知道更多,却又害怕知道更多。 应该,不会这么巧。 相思 夜间, 周擒穿着单薄的黑色秋衣,走出了篮球馆。 微风轻拂,他身上锻炼之后的热力全被吹散, 冬日的寒凉, 丝丝入扣。 他低头点了根烟,在白色的烟雾中,望向了高悬于回廊边的那一轮弯月。 这不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 曾经有暑假也去南方的城市打过工。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次出远门, 格外想家。 大概…因为家乡有了让他思念的人。 周擒摸出手机, 点开了小丑女的头像。 他第一天来到东海市, 便去了海边,拍下了一张日落大海的照片发给她。 但让周擒猝不及防的是, 那张照片发出去,一个红色的提示冒了出来, 告知他—— 您已不是对方的好友。 当时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删了就删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淡淡的失落感却一直萦绕在心里, 好几天了。 他想到了夏桑模仿他的字迹写在便利贴上的那三个字:“我不配。” 她也觉得他不配吗。 “擒哥,走啊,一起回去。”李诀抱着篮球走了出来,揽住了他的肩膀。 周擒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漫不经心问:“夏桑最近和明潇联系过吗?” “啊, 这…你要问潇姐啊, 问我干嘛。”李诀脸色有些紧张。 “她把我删了, 你知道原因吗?” “害, 估计是反应过来, 她这种好学生,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桥归桥路归路,就删了呗。”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倒还好,但他更怕小姑娘是遇着什么事了。 心里悬惴惴的,总是落不到实处。 “擒哥,别想了,还有几天就比赛了,你可别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啊!不然教练能捶死你!” 周擒不可置否,和他一起走进了灯火通明的酒店大厅,进入电梯,按下了4层的按钮。 在酒店的走廊边,几个男生讪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个狠狠地撞了李诀一下,轻骂了声—— “乡巴佬...” “你骂谁呢!”李诀不爽地回头:“神经病啊!” 姚宇凡回过头来,用浓重东海口音说了句当地骂人的话,大概是“衰仔”的意思。 李诀年少气盛想上前理论,被周擒一把揪住衣领拉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道:“教练就住在这一层,想打架,下次找没人的地方。” 李诀冲姚宇凡竖起了中指。 姚宇凡本来是东海省队最被看好能夺冠的篮球队员,但是因为周擒的到来,他夺冠的希望直接从百分百滑倒了百分之零。 毫无疑问,周擒无论是技术还是意识、还是体力,都强于他太多了,两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所以这两天,姚宇凡也是磨皮擦痒,有意无意针对周擒。 强龙不斗地头蛇,周擒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反而是他多番挑衅搞得太明显,被教练罚了好几次。 李诀讪讪地说:“这些家伙,哪来的优越感,就这么看不起外地人。” 周擒站在门前,从包里摸出了房卡:“无能狂怒罢了。” 这样的人,他以前遇得多了。 …… 周擒回了房间,洗澡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了悠扬的小提琴旋律。 周擒关上了淋雨莲蓬头。 旋律很轻很轻,似乎为了避免打扰别人,刻意放低了调子,所以当他将耳朵贴在墙上,闭上眼,才能听得更清楚些。 他听出了对方拉奏的是一段流行的旋律——《月亮代表我的心》。 随着悠扬动人的音乐,强烈的情潮如浪涌般冲击着他的心。 他重新打开了莲蓬喷头,任由水流拍打着他的脸。 ......好想她啊。 都他妈出现幻觉了。 * 小提琴的艺术研讨会整整开了一上午。 韩熙和在座的艺术家热切地交流着。 夏桑坐在她的身边,正埋头奋笔疾书记着笔记。 在交流的间隙,她抬头,却看到身边的师兄林止言拿着录音笔在记录。 她小声低语:“真聪明。” 林止言也说道:“他们会在讨论间拉奏交流,用录音笔正合适。” “师兄回去也发我一份。” “好,加个微信” “嗯。” 相互交换了微信之后,夏桑仍旧认认真真地记录着一些交流中的技巧要点。 林止言探头过来,望了望她的笔记,夸赞道:“字如其人,写的真不错。” “谢谢。” 字如其人,大概是在夸周擒,因为她现在的字体,完完全全得了他的精髓。 又想到他了。 夏桑摇摇头,努力把那个人的身影从脑海中甩出去。 下午三点,交流会总算结束了。 本来林止言还想陪着夏桑在创意园区里四处逛逛,尽一尽地主之谊,但夏桑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便说自己想一个人走走,不需要做陪。 林止言看出小姑娘是不太喜欢热闹的性子,也没有勉强,只说道:“这里的餐厅都比较集中,在湖边的音乐广场有,所以肚子饿了,可以去音乐广场那边。餐厅很有格调、环境浪漫,价格也略有些小贵,当然也可以回去点外卖,外卖虽然远,但骑手都能送进来的。” “嗯!” “晚上音乐广场会很热闹,有很多街头艺术家过来演出,感兴趣也可以来看看。”林止言爽朗地笑着:“当然,如果需要作陪,随时call我。” “谢谢师兄。” 林止言对她挥了挥手,离开了。 夏桑松了口气,一个人在园区干净的青草石子路旁溜达着。 按照昨晚进园时,林止言对两旁建筑的一一介绍,夏桑很快便找到了篮球馆。 林止言说最近有一场篮球赛事,全国各地的优秀队员都在这里集训。 夏桑不知道周擒说得那个篮球比赛是不是这个。 她在篮球馆的圆顶建筑前站了约莫十多秒,心里暗笑自己像个傻瓜。 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发生呢。 她摇摇头,迈步离开了。 走了十几米,再回头,圆顶体育馆仍旧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而她想念的人,也许近在咫尺。 夏桑胸口一阵发闷,她不知道这种无处排解的燥闷是什么。 但她知道,如果不进去看一眼的话,这种燥闷大概会陪伴她好几天。 看了,就死心了。 夏桑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了篮球馆。 进入通道之后,她选择上了二楼观众席,因为害怕进入场馆里迎面撞上,那样就太尴尬了。 她只想偷偷的、没有人知道地瞄上一眼。 如果场馆里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她就立马死心离开,不再想入非非。 夏桑来到二楼的观众席。 观众席并非空无一人,还有不少围观的保洁人员和带小孩来看训练的家长,所以她倒也不显得突兀。 篮球场里有少年们在运球和传球,还有几列队员正在加速高抬腿,也有在垫子上拉韧带放松的...... 夏桑不用细看,扫一眼便知道这里面没有周擒。 每次不管是比赛也好,训练也好,只要有周擒在,她必然一眼就能从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 这几乎成了夏桑的一项“特异功能”了。 世界那么大。 上天怎么会这般偏爱地又让她在陌生城市遇到他呢。 夏桑胸口涌起淡淡失落,转身便要离开,却听到下方传来一个轻狂的声音—— “周擒,你不会穿这样的鞋去打TBL的比赛吧!” “哎!你别说,还真是…” 又是一个男孩的声音,似乎在附和着:“你这鞋未免太毛糙了!穿多少年了啊!” 夏桑强忍着狂跳的心脏,走到观众席下排围栏边,朝下面望了望。 望见了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少年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球衣,外搭着冲锋衣的外套,长腿分开,随意坐在休息椅上,任由这为这些讨厌鬼对他的球鞋品头论足。 “穿这样的鞋打比赛,可别打着打着,就开裂了。” “那可丢人了。” “你是不是连一双像样的鞋都买不起啊!” “哈哈哈哈!” 夏桑握着栏杆的手蓦然收紧了,恨不得脱了自己的鞋砸在那个带头嘲笑他的男生头上。 周擒显得云淡风轻,耷着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老子就算不穿鞋,也能把你打到趴下。” 虽然是懒散的调子,语气却格外嚣张。 因为他有嚣张的资本。 姚宇凡快被周擒气得心脏都要炸了,少年意气一触即燃,手里篮球一扔,上前就要和他打架:“你狂什么啊狂!” 周擒懒懒扬了扬手,对着球场上的教练喊了声:“教练,姚宇凡打我。” 教练也是个暴脾气,看到几个少年死命拽着怒发冲冠的姚宇凡,于是捡起座位上的包,直接砸到姚宇凡脚边:“还有几天就要比赛了,想打架的,直接给我收拾东西滚蛋!老子懒得伺候你们这些混账!” 姚宇凡顷刻间消停了下来,满眼不甘地望着周擒,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周擒懒得理他,捡起篮球上了场,迅捷地掠过几个前来阻挡的队员,转身一个三分投篮,进框! 他似乎在用这样的恐怖实力、回答姚宇凡刚刚的挑衅言辞。 教练指着姚宇凡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要是有周擒一半的水平,就算把这场子捅个窟窿出来,老子也不管。比不赢人家,还要成天找茬,不知道好好提升自己,像你这种,永远别想进国家队了。” 姚宇凡被教练一顿臭骂,丢了篮球,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夏桑看着少年在运球投篮的骄傲模样,心脏也加速跳动了起来。 优秀的人,就是这样闪闪发光的啊! 哪怕是泥沼缠身,路途不顺,但不管那一条路,他都能攀上顶峰。 夏桑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不管是妈妈的压力,还是祁逍的胁迫… 她好像都…不怕了。 夏桑用手机搜索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商城,然后叫了一辆网约车,转身走出篮球馆。 临走时,恋恋不舍地回头又望了他一眼。 …… 周擒手里的球被李诀拍走了,教练吹了声口哨,让他仔细些。 他抬头望向了观众席。 观众席稀疏地坐着四五个人,刚刚仿佛一瞬间...看到了脑子里回转千百遍的熟悉身影。 栏杆边却是空空荡荡。 他皱起了眉。 李诀带着球在他身边跑了几圈,直接投篮,他也没有阻拦。 “擒哥,想什么呢!” 周擒失神地喃了声:“想回家了。” “啥?这才出来一周都不到!想个锤子家啊!” 周擒低头,很认真地叹了声:“老子要得相思病了。” “……” 神经啊! 告白 网约车在园区附近的一个万达广场停了下来。 东海市不愧是寸土寸金的沿海城市, 就连网约车的起步价都比南溪市要贵五块钱,好在这附近就有一个商业中心,夏桑只花了一个起步价便抵达了目的地。 靠近艺术园区的万达广场, 建筑外观也蛮有艺术感, 宛如一个揉皱的魔方似的,很多人在商场大楼前打卡拍照。 夏桑走进了商城,按照一楼的楼层引导牌, 直奔了运动品牌专区。 她对运动类服饰不太了解, 因为平时也很少穿这类的衣服。 不过品牌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夏桑拿着手机逛店, 搜索着品牌官方网站, 查看今年最新发布的冬季新品和历年品牌卖的最好的爆款系列。 一边做功课、一边挑选, 哪怕不了解运动品牌,但夏桑脑子灵活, 在数据搜索和归纳方面,却是相当厉害的。 她要为他挑选出最流行、也最受欢迎的新款潮流运动鞋, 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无话可说。 当然,最好的,价格也是不菲的。 逛了约莫两个多小时, 货比了十多家品牌和几十双爆款系列之后,夏桑挑选出了一款主调为黑红色的运动球鞋。 营业员见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挑挑拣拣,终于看定了一双,赶紧道:“小姐是给男朋友挑选鞋子吧, 您这可真是太细心了, 我看您来来回回都好几趟了。” “嗯, 因为不太懂, 所以多看看。” “不太懂?我以为您是这方面的行家呢!”店员赶紧介绍道:“您手上的是我们今年的新款, 很受年轻男孩的欢迎,穿出来很好看的。” “他是运动员。” “运动员就更好了,这双鞋是经过专业的设计,弹跳力一流,绝对适合运动员。” 夏桑也不知道真假,但无论如何,这双鞋的外观就很合她的意。 她扫了眼下面的价码表,标价是4899。 “请问有打折吗?” 营业员微笑道:“我们是新款,不打折哦,您放心,一分钱一分货。虽然这双鞋价格贵,但穿在脚上肯定舒服。” “那你帮我装起来吧。” 夏桑摸出了手机。 “请问您男朋友的尺码是多少呢?” 夏桑微微一愣,然后说道:“请你等我一下。” 她给明潇打了一个电话,并且千叮万嘱让她保密之后,回来告知了营业员尺码:“45的。” “请稍等,这就为您包装起来。” …… 夏桑坐在酒店阳台松软的小沙发上,将鞋子里的纸团掏出来,试穿了一下运动鞋。 虽然这双鞋比她的脚大了很多,但穿起来真的很舒服,内部松软,紧紧地包裹着脚,走起路来也很轻松。 她试着跳了一下,感觉不到什么弹力,不过买都买了,贵肯定有贵的道理。 夏桑的小金库很富裕,每年亲戚给的压岁钱就不少,再加上老爸每月都有按时给她打来数额不菲的零花钱,她又从不乱花钱。 因此,年纪轻轻便成了“小富婆”。 几千块的鞋子,夏桑买得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重新将纸团塞回鞋子里,包装完好之后,便又开始犯愁了。 鞋子怎么送出去呢? 比赛没几天了,要送就得赶紧送,不能让他上了赛场还被队里那些不说人话的东西嘲笑。 夏桑想了很久,觉得这件事还得找李诀帮忙。 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李诀的号码。 傍晚,李诀在酒店楼下见到夏桑,指着她惊悚大喊:“woc!!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居然都追到东海市来了!你这可比宋清语追他那会儿还牛逼了!” 夏桑也急切地反驳:“谁追来了,我有自己的事好吧,我是跟着老师来开研讨会的!” 为了证明,她还特意拿出了在研讨会上拍的照片,作为佐证。 这俩人就像死对头,见了面,相互都急得脸红脖子粗,跟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 李诀不耐烦道:“说吧!有什么事!” “找你帮忙!” “老子不帮!” 夏桑赶紧道:“你必须帮!因为我之前也帮了周擒洗白,你当时就说欠我人情!我还有聊天记录作证,你要是不帮,你就是言而无信的人,你就不是男人!” “……” 李诀激动地说:“想让我帮你追周擒,门都没有!你这个乖乖女,你根本不适合他。” 夏桑懒得解释,将鞋盒递给了李诀:“我买了双鞋,你帮我送给他,比赛的时候穿。” 李诀看到鞋盒,更加激动起来:“你们这些有钱的女生,是不是都喜欢拿钱来侮辱人,这有意思吗?” “我什么侮辱人,你别乱讲,我就是看他鞋旧了。再说这比赛不是很重要吗,穿新鞋当然更好啊!” “我打赌,擒哥绝对不会要。” “所以我才让你帮忙啊。” “我不会帮你的。”李诀一口否定:“我从来都不赞成你们俩,你在他身边,只会影响他打球的速度。” “……” 夏桑将计就计,出言激他:“你这么反对,那我就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我喜欢你?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小学生!” 夏桑被这句话噎得胀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胡…胡扯!” 李诀见这招有效,继续劝退道:“你照照镜子吧,周擒口味重得很,美腿翘臀大胸才是他的菜。” “你才重口味呢,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到底送不送吧。” 李诀抱着手臂,翻白眼,傲娇地说:“不送。” “你不送,我就跟周擒说,你把他的过去全都抖给我了!” “啊咧!”李诀瞬间跳了起来,面红耳赤:“你…你别乱说,他非得打死我不可!” 夏桑冷嗤道:“帮忙吗?” “帮帮帮。”李诀走了过来,不客气地夺过了鞋盒:“老子怕了你了,但是说好,最后一次了。” “放心。” 俩人成功交接了“赃物”,转过身,便看到酒店大厅里,周擒面无表情地斜倚在沙发边。 “……” 夏桑呼吸一窒,紧张得手足无措。而李诀更是翻着白眼、原地晕厥了。 周擒双手揣兜,薄薄的眼皮抬了起来,略带无语地望着他们—— “你俩还能再吵大声点?” …… 酒店的后花园里石子路上,周擒提着运动鞋包装盒,懒散地走在前面。 夏桑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但几次都欲言又止。 终于,来到花园的艺术喷泉旁,夏桑叫住了他,用嘟哝的嗓音小声地说了句:“那个鞋,你要不要试试。” “以前的事,李诀跟你说了多少?” “我问了你的尺码,但还是试一下吧。” “因为李诀跟你说了什么,才删我微信?” “你如果不要的话,送人或者卖了都行,反正别还给我,不然我会很丢脸。” “……” 两个人问牛答马地对话了半晌,然后同时沉默了。 周擒靠在喷泉池边,水雾润湿了他的衣领,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定定望着面前的小姑娘。 夏桑低着头,玩着衣服口袋边的一颗纽扣,视线侧向一边。 两人各自都有心虚的地方,但躲闪的眼神里…却还漂浮着丝丝缕缕暧昧的思念,又都努力地克制着。 终于,周擒摸出了手机,沉声问:“鞋子多少钱。” “48.9。” 听到她还能编出零头来,周擒有点气笑了:“说实话。” “荷花市场地摊买的,不喜欢扔了就是。” 他漆黑的眸子钉在她身上,语气带几分无奈:“你知道我不能平白收这么贵的东西,即便是你送的。” 夏桑把话题从鞋子上岔开,走到他面前,端详着他的脸:“李诀跟我说,你的脸是被一个富二代弄坏的。” “富二代,他有跟你说是谁吗?” “没,说了我也不认识。” 周擒稍许松了一口气—— “鞋真不能收。” 夏桑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左边断眉那道浅淡的疤痕。 如果没有它,他该是多英俊漂亮。 “肯定疼死了。” 周擒感受着女孩柔软的掌心,早已麻木的痛觉神经仿佛一瞬间被激活了。 麻木是因为没有人在意,他要自己摸爬滚打地从泥坑里站起来。 但此刻…感受着女孩柔软的掌心,他知道自己被人心疼了。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在颤抖。 “夏桑…” “我不要你保护我了,周擒。” 她抽回了手,背在身后,紧紧攥住了拳头:“以后我保护你。” 周擒无奈地笑了下,伸手推了推她的脑门:“傻啊,你怎么保护我。” “不知道,但我不害怕了。” 夏桑说的是真心话,她全身都被重新注入了勇气,什么都不怕了—— “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而努力,所以很迷茫,也总是偷偷跟妈妈作对。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我不会叛逆了,我会努力学习、努力练琴,将来也要成为很厉害的人。” 周擒垂下眼睑,摇了摇头,仍旧苍凉地笑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再明白不过了。” 他强忍着胸腔里的酸甜交杂的滋味:“你想保护我,你这么瘦,保护个屁…”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夏桑迈步跨上了喷泉台,站在高处,背对着喷泉,迎着他。 水雾弥漫着,周擒的睫毛上也沾染了细微的雾气。 “你站这么高干什么?” “不知道。”夏桑感受着水雾润湿了她的后背,她热血上头,满脸通红,眸光热烈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周擒,我要跟你告白了。” “不准,下来。”周擒伸手去拉她。 “为什么不准,你只要考虑答应或者拒绝。” “不想答应也不想拒绝。”周擒强硬地将她拉了下来,说了三个字:“我不配。” 夏桑脑子“嗡”的一下。 她没想到他会用她曾经写下的理由…回答她。 小姑娘勇气全无,懵懵地靠在喷泉台边,低着头,无言相对。 周擒走到她身边,用袖子擦掉了她发丝间沾染的水雾,心疼地说:“不要跟我告白,你这么小。”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无助地看着地面青草地,很小声地说:“我这几天就…很伤心。” “你删了我,你还伤心?” 夏桑抬头望向他:“你这两天,有给我发消息吗?” “有。” “你发了什么,给我看看。” “删都删了,还看什么。” “想看一下。” 周擒摸出手机,递到她面前,夏桑看到他未曾发出去的消息...是一张大海的照片。 “我落机之后,第一次看到大海,猜你也没见过,所以想发给你看看。” 夏桑也赶紧摸出手机,将一张飞机上拍到的日落的照片递给周擒:“这是我拍到的晚霞,也给你看,很美吧。” “还是我拍的大海更美。” “你那渣像素,一点都不清晰,我这张...是在云层之上拍到的日落,当时美呆我了。” “那你发给我。” “嗯!” 夏桑毫不犹豫重新添加了周擒,将日落的照片发给了他,同时她也收到了周擒发来的大海的照片。 她扬了扬手机,微笑道:“我把大海设置成屏保了!” “不是说像素渣吗?” “是不太清晰,不过没关系。” 周擒也将日落的照片设置成了自己的屏保,并且给她看了:“这样,扯平。”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抿着嘴,忍住了笑意。 “还伤心吗?” “没那么伤心了。” 夏桑看着他英俊的脸庞,似乎怎样都看不够。 “研讨会开几天?” “大概一周的样子。” “那我比赛的时候,你应该也在。” 夏桑激动地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我能来看你比赛吗!” “你想来就来,谁能拦得住你。” “你要不乐意我来,我就不来。” “你听我的话吗?” “听啊。” 他反握住她的手腕,戏谑地问:“我是你的谁啊,这么听话。” 小姑娘感受着落在她手背上粗砺掌心,心脏砰砰地跳着,竟也没舍得挣开。 不过周擒却很克制,牵着她走了会儿,便忍耐地放开了。 他真的太想她了。 “桑桑。” “嗯。” “和你一样。” 夏桑好奇地望向他,却见他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毅和决绝:“不要跟我告白,因为我也会努力…来日方长。” 从容 夏桑拿出房卡, “滴”的一声,开了门。 本来以为周擒只是送她到房间门口,没想到他就住在她隔壁。 夏桑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 探头探脑地朝着房间里投来一瞥。 “都是一样的房间, 看什么?” “你有室友吗,李诀也和你住在一起?” “我的房间布局跟你一样,运气好, 抽签分到了单人间。” “那好啊!参观一下。”夏桑说完便换了鞋, 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他的房间。 “……” 周擒站在门边, 将她的小皮鞋摆好, 也跟了进来。 夏桑在房间里左看看、右看看, 虽然左邻右舍都是一样的布局,但周擒的房间明显比她的要整洁许多, 没有乱扔乱放。 拉开了衣柜门,看到他带来的冬衣都分门别类地挂在柜子里, 夏桑回头问道:“没带羽绒服过来吗?” “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集训,单衣足够了。” “晚上和朋友出去吃饭什么的,也会冷啊。” “我们都有专门的食堂, 不太会吃外面的食物。” “也对,要保护好自己的肠胃。” 夏桑点点头,转身坐到了床边松软的沙发上。 周擒见小姑娘这般自来熟,还蜷起了双腿,似乎要在他这儿呆很久。 他有点不太敢正视她漂亮的脸蛋, 转身去到窗边, 打开了阳台上所有窗户, 驱散房间里的燥闷的空气。 夏桑将鞋盒打开, 取出了鞋子里的纸团, 解开鞋带对他扬了扬:“周擒,来试试看。” “先告诉我,这多少钱。” 她有些不满:“你收人礼物前都先问价格吗?” “我从不收礼物。” 夏桑听到他这般生硬的拒绝,觉得面子很过不去,将鞋子胡乱装进口袋,起身便走:“是我多管闲事,不收算了。” 终于,在她赌气出门的时候,周擒追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鞋盒,弯下身,换上了鞋子。 他手指骨节根根修长,熟练地绑好鞋带,认认真真。 夏桑低头看着他,心头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感觉怎么样?” 周擒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踮脚跳了跳。 前所未有的包裹感,让他觉得很充实。 不用问价格,他也知道这种感觉的鞋子,必然不会很便宜。 “你选的当然好。” 夏桑看着他,眼底含笑,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骄傲极了—— “周擒,你好帅啊。” 周擒被很多人夸过帅,但是这一句,却让他脊梁骨泛起了一层酥麻的电流。 他掩饰一般侧过脸,重新系紧了鞋带:“穿上你的鞋,就觉得我帅了,那你还是在夸你自己。” 夏桑微笑道:“那你答应我,比赛一定要穿这双,以后也要天天穿,不准拿回家,束之高阁。” 周擒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平静地说出四个字——“谢谢桑桑。” 夏桑笑逐颜开:“不谢!” 周擒低头看着脚上那双运动鞋。 接着这一份贵重的礼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关乎少年的尊严。 但尊严和喜欢难以平衡的时候,周擒向后者妥协,他实在无力拒绝这份沉甸甸的炽热的心意。 “我会每天穿。”他认真地说:“我也会一直记着…” 后面那句“会对你好”,他没好意思说出来,脸就红了。 夏桑开心地跳下沙发,说道:“你别脱了,就这样穿着。” 他笑了:“那我睡觉也穿着。” “那我们再出去走走吧。”夏桑就不想让他脱,只想看他多穿一会儿:“听说这里有个音乐广场,我还没吃饭呢,你请我吃饭好不好。” 周擒知道,夏桑只是想让他接受这双鞋子更心安一些,于是点头:“好。” 夜幕降临,海滨城市的微风中,似乎也带了淡淡的海洋腥咸味。 正如林止言师兄所说,夜间的音乐广场热闹极了。 而这种热闹,又不似商业中心人头攒动的热闹。 这里人不多,但是极有氛围感。 花丛音响里放着蓝调音乐,每一间餐厅灯光都极尽颓靡的气氛。 厨师戴着高高的白帽,在花园里现场烹饪煎拷,还有坐在花园椅边旁若无人接吻的年轻情侣,也有头发蓬乱的流浪歌手,弹着民谣小调,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这里显然是年轻人的世界,也是成年人的世界。 如果是在南溪市,她和周擒绝不会有任何机会,能够一起来逛这样的公园。 但这里是千里之外的东海市。 在慵懒的民谣音乐声中,夏桑感觉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恐惧、没有压力、完全自由的世界。 虽然只有很短暂的几天,但此地此景的每一分钟每一秒,对于她而言,都是要装在玻璃瓶里最珍贵的回想。 “吃什么?” “都好啊。”夏桑笑吟吟地说:“吃方便面都好。” 她是真心觉得,不管吃什么,反正就是开心。 周擒顺势道:“那我们去便利店咯。” “好啊。” 他笑了下,带她走进了一间视野最好的花园餐厅,在二楼够看到整个音乐广场的表演。 “我还以为你真要带我去便利店吃方便面。”夏桑坐在他对面,说道:“原来没我想的那么抠门嘛。” 周擒撕开筷子纸袋,说道:“这是不熟,熟了之后,我肯定带你去吃方便面。” “我们还不熟呀,那多熟才算熟?” 小姑娘闪烁的眸子里似乎有星星,此刻乖觉的样子,完全找不到曾经的叛逆。 周擒嘴角含了不怀好意的笑,也不回答,只是看着她。 从他黏乎乎的眼神中,夏桑似乎读出了答案,但她没好意思往那个方向去想。 落座之后,服务员送来了便携烤火炉,立在周擒身旁。 他问夏桑:“冷不冷?” 夏桑点头,看着他身边的烤炉:“你要跟我换位置?” “不换。” “那你问什么!” 周擒笑了,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当然是让你过来,和我坐在一起。” “……” 夏桑冷风中硬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红着脸坐到了他身边。 周擒点了单,选的都是店里的招牌菜。 夏桑扫了眼价格,有些后悔。 文创艺术园区的餐厅价格,的确比外面的平价餐厅要贵一个档次。 她说道:“这顿AA哦。” “你要这么替我着想,我是不会拒绝的。”周擒笑着说:“你知道,我眼里只认钱。” “我当然知道。”夏桑想起了明潇的话:“潇姐说你拒绝那些女孩的告白,都是因为不想花钱。” “她说得对,我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合谈恋爱。”周擒很坦诚地回答。 “那怎样才算适合了呢?” 周擒也诚恳地回答道:“不会因为收到一双很好的鞋,就急不可耐地想要从别的方面补偿回来。现在的我,做不到这样的从容。” 夏桑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周擒,对不起哦。” “傻啊。”他揉了揉她的头:“乱道什么歉。” 夏桑低着头,指尖撕着筷子的包装纸,知道她不该告白、也不能告白,因为……不合时宜。 她周围的环境,祁逍的威胁,还有她的妈妈…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她无法想象如果被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但汹涌的爱意,偏就在这样的不合时宜中疯狂生长。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周擒看出了小姑娘眼神里的纠结。 他又何尝不纠结,明知道这是不应该的。 但他默许了小姑娘一步一步的试探和靠近,不仅默许,而且鼓励了,引诱了... 他是真的好喜欢她啊。 “一双鞋而已,几千块,有什么了不起。”夏桑挺直了背,理直气壮地说:“就当我对你的投资,你要是连接受这个的勇气都没有,那就太没自信了!” “你说得对。” “那你不要再想着还我、或者补偿什么了,如果你再有这么大的压力,我的压力会更大,以后都不敢找你玩了。” “好。” 周擒将手臂搁在了她的椅子上,温柔地看着小姑娘被炉火煨得暖红的脸蛋。 她望他一眼,心虚地说:“看我干嘛?” “桑桑,你好乖。” 夏桑没想到这家伙话题转得这么快,或许他压根就没认真听她说话,脑子里琢磨的不知道是什么。 她脸颊胀红,掩饰地叼着吸管喝饮料。 “桑桑。” 他叫着两个字的时候,嗓音里的那种入骨的温柔缠绵,仿佛快要把这两个字都融化了。 “什么?” “能不能给我抱一下。” “不行。”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周擒也察觉到唐突,转过脸,平复着心跳,说道:“好。” 很快,服务员将他们的点的菜盘一一摆了上来,周擒把几样主菜都推到了夏桑面前,然后给她舀了满满一碗米饭。 “多了多了!吃不了!” “必须吃完。”周擒也很坚持,将米饭推到她面前:“我看着你吃。” “你好严格哦。” “因为我在等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