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个深邃的哲学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看着眼前考试卷上的试题,高凡开始思考起这样三个深邃的哲学问题。 第一个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试卷上方写着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高凡,鹿坪地区沧塘县第一中学高二七班。 字写得还不错,虽然多少有点稚气,但明显也是练过的,有点柳体的功底。这是自己写的吗?自从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就很少用笔写字了,偶尔填个表格啥的,写的字好像还不如这个呢。 第二个问题,在试卷上也有答案,试卷的抬头写着: 茂林省1982年高中化学竞赛试卷。 这意味着自己是在一个化学竞赛的考场上。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应当是茂林省省会瑞章某一所中学的教室,面前有大黑板,黑板上方还挂着一个萎靡不振的横幅,上面写着竞赛考场的字样。 那么,自己正在干什么呢? 穿越到一个1982年的高中生身上了,而且这个高中生正在参加一场化学竞赛。看卷面上,除了名字之外啥也没写,也不对,前面的选择题还是选了的,第一题选A,第二题是B,第三题是C……,艾玛,这是指望自己穿过来帮他作弊吗? 不要啊! 高凡发自内心地呐喊着。 自己一个好端端的中科院过程工程研究所资料员,被誉为“人形自走化工情报数据库”的21世纪青年才俊,跑到1982年的高中化学竞赛考场上干嘛来了? 1982年,自己连单细胞生物都不算好不好! 懵圈了好几秒钟,高凡开始接受到原来身体里的记忆了。信息量比较大,不过高凡这个人形自走数据库也不是浪得虚名,多少信息进来都能很快地分门别类,然后筛选出最重要的信息提供给大脑,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与处境。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名叫高凡,1966年生,男性……这一点很重要,无关性别歧视,只是一个使用习惯罢了。 父亲高逸平,是茂林省鹿坪地区沧塘县沧海化肥厂的现任厂长;母亲冉玉瑛,是厂里行政科的普通科员。父母关系很和睦,老高还有一点惧内,这是连小高都知道的。 老高夫妇很早就是计划生育模范,只生了两个孩子。高凡还有一个姐姐,名叫高敏,比他大两岁,在省商业学校读书。商业学校是一所中专学校,在这个年代里,很多家长都觉得让孩子上中专比上大学更划算,毕业后同样能拿铁饭碗,却能够少读两年书,提前两年就业,未来算工龄啥的都占优势。 当然,高敏之所以上中专,是因为她高考时候的成绩只到了中专线,这当然也算很不错的成绩了。老高自己是60年代的大学生,对于女儿只考上中专一事颇有些耿耿于怀,并且把光耀门楣的希望寄托到了儿子高凡的身上。 高凡是沧塘县一中的高二学生,学习成绩勉强算是班上的中游,不过他所在的班是尖子班,以他的成绩,高考考个一般本科的希望还是很大的,重点就别奢望了。沧塘县的教育水平不高,每年只有十几个能考上重点的,怎么排也轮不到高凡头上。 这一次,省里举办中学生化学竞赛,由各地区自己组织初赛,优胜者到省城参加复赛。以高凡的水平,其实是通不过初赛的。可他爸是化肥厂的厂长,化肥厂是县里最大的企业,县中平时修个操场、添个航空圈啥的,都得指着化肥厂赞助,于是在若干看不见的手的帮助下,高凡成功地通过了初赛,成为沧塘县到省里参加复赛的四名选手之一。 这次竞赛,省里的政策是,但凡参加复赛的,最低也是三等奖。高考的时候,外省的大学不会给什么优惠,但省里的几所大学承诺对三等奖获得者可以降五分提档,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好处了。 高二年级里,像高凡这样在县里有点背景的学生还有几位,不过,他们的成绩属于降50分提档也不可能考上本科的那种,于是他们的家长也就懒得折腾这事了,把这个作弊的机会让给了高凡。 被此高凡夺了舍的那个彼高凡,其实是有些中二情结的。他无法拒绝凭空赚到五分降档的诱惑,又觉得这事不太光彩,于是想着要在复赛中露上一手,给自己正名。 来省城之前,他钻到化肥厂的资料室里猛看了好几天资料,把一些积年的《化肥设计》、《化肥工业》、《茂林化工》、《浦江化工》之类的期刊全翻出来啃了一遍,记了不少似是而非的冷门知识。 高凡当然知道,化学竞赛主要是考察高中的化学知识。但他心里隐隐有个希望,那就没准出题者会挑一点偏门知识来考,然后没准就被他蒙中了。如果卷子上出现了一些超纲的内容,而这些内容又恰恰是他突击看过的,那么估计全省的选手中也只有他有能力答出来,届时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的复赛资格并不是买化肥的时候送的。 要知道,得知高凡也要去省城参加化竞复赛,班上漂亮的班长黄春燕可是向他投射过不止一次白眼的,这让小男孩觉得自尊心很受伤害。 咦,黄春燕…… 想到这个名字,高凡只觉得自己那颗少年的心抨抨地猛跳了几下。没错,现在主宰这个身体的是一个40年后的成年人的大脑,可身体的荷尔蒙浓度还是一个16岁少年的水平啊。 他凭着记忆侧过脸去,看到与自己隔着一条过道并排坐着的,是一位梳着小辫的姑娘,脸蛋光洁如玉,明眸皓齿……好吧,高凡能够看到她的牙齿,是因为姑娘此时正用她的皓齿咬着钢笔,一脸苦思冥想的样子。她眉毛微微皱着,拍下来截个图就可以做成个西施捧心的表情包了。 还是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好看啊,全都是纯天然的素颜,没有任何人工修饰的痕迹。 高凡不无感慨,那点涌动的荷尔蒙却是已经消退下去了。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大叔了,这姑娘才高二好不好。这年代小学是五年制,加上读书早,搁在后世,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就是初三而已。 对一个初三女生动心,你还要脸不要了! 高凡在心里严肃地对自己说道。 第二章 时差没倒过来 “同学们请集中精力,认真答题,考试时间还有30分钟!” 一个声音在高凡身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去,只见有着一张大黑脸的监考老师正站在他身后,眼睛抬得老高,似乎是在看考场上的其他学生,但他不偏不倚,恰恰站在高凡身后大喊集中精力,这隔空喊话的意味,高凡岂能听不出来。 “呃,老师,那啥……” 高凡觉得自己似乎应当说点啥,但又想不出说啥才合适。 “醒了?”老师总算是屈尊把眼皮垂下来了,他看着高凡面前那几乎空空如也的试卷,没好气地问道。 “醒了……” 高凡下意识地答道。他发现,自己的前身似乎真的是在考场上睡着了,关于过去的90分钟,他脑子里没有任何的记忆。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或许是这样:高中生版高凡抱着侥幸心理进了考场,却发现试卷并没有给自己任何翻盘的机会,于是,他便大脑宕机了,被数据库版高凡趁虚而入。 “老师,你听我狡辩……” 数据库版高凡欲哭无泪,前世的自己可是顶级学霸,没经历过这种“监介”的场面啊。 “你狡辩什么?”老师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大老远跑到瑞章来,是来参加竞赛的,还是来睡觉的?” “肯定是来参加竞赛的,不过,这不是因为路太远,我时差没倒过来吗?”高凡灵机一动,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体面的理由。 沧塘县位于茂林省的东部,离省城瑞章直线距离有200公里。高凡和另外三名沧塘的选手,包括女神黄春燕在内,都是昨天坐了5个小时的火车赶过来的,很是辛苦。说时差没倒过来,算是一种比喻的手法,如果写到作文里,语文老师会给他点个赞的。 听到这个无厘头的解释,监考老师的脸变得更黑了,倒是旁边正在苦苦想题的小姑娘霎时破防,幸好及时地用手捂住了嘴,这才没笑出声来,保住了自己的淑女人设。 早看出眼前这个学生和考场上的另外几个学生一样,是通过在县里作弊而进入复赛以图白拿一个三等奖的,却没料到他做贼不心虚,还敢跟监考老师口花花,连什么倒时差的浑话都说出来了。 对于这种二皮脸,监考老师还真没啥办法。省里的政策的确有漏洞,没准制定政策的那几个家伙就是故意留出这个漏洞的,至于动机是啥,就留给大家去猜了。监考老师只是中学里的一名普通教师而已,对这样的事情能说啥呢? 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无趣,监考老师狠狠地瞪了高凡一眼,便向前走去了。 高凡下意识地再次扭头去看黄春燕,小姑娘却故意偏过头去,连一点眼角的余光也不留给他。倒是坐在黄春燕前面的一个男孩子,虽然没回头,却翘起一个大拇指,向高凡这个方向晃了晃。 高凡没有看到那个男孩子的动作,黑脸监考老师的提醒,还是发挥了作用,高凡开始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120分钟的考试,已经过去了90分钟,而自己除了在选择题上胡乱选了一气之外,余下的题目还一个字都没写。虽然自己只是来白蹭一个三等奖名额的,但好歹还得做得好看一点吧。吃个大鸭蛋,然后还自称是三等奖,这种事情,数据库版的高凡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第一题,炭火炉燃烧炽热时,在往炉膛底的热灰上喷洒少量水的瞬间,炉子的火更旺,这是因为……,生成了水煤气啊,所以燃烧更旺。 “如果烧去同量的煤,喷洒过水和没有喷洒过水的炭火放出的总热量是否相同……,肯定相同啊,因为生成水煤气所吸收的热量和水煤气燃烧时候释放的热量是相同的呀…… “不会吧,这么简单的题目,前任也做不出来?” 高凡看着卷子,再次开始怀疑人生了。 怀疑归怀疑,时间已经不多了,黑脸监考老师还在以每分钟五次以上的频率扭头看他,他如果再次陷入长考,估计就更要被对方鄙视了。高凡打起精神,一道题一道题地往下看,同时挥挥洒洒地写着答案,一路毫无障碍。 80年代初的高中,知识难度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后世虽然有教育学家不停地呼吁减负,要搞什么快乐教育,但真正能考上大学的那帮孩子有几个能快乐得起来的,谁不是用成吨的习题集喂出来的? 茂林省的这次化学竞赛,出题的范围完全限制在高中化学教材上,充其量也就是问题多转了几道弯,而这就难倒了一干学霸。 在这个年代里,地方中学的教学水平非常有限,学校里能够有几个五六十年代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就算是豪华阵容了,高中毕业再回校当高中老师的现象并不罕见,能指望他们教出多高水平的学生来? 至于说课外辅导书,那就更是稀罕物件了。谁如果弄到一本习题集,那是足以让所有同学都眼红脸热的。有些孩子弄到几套“海淀教师进修学校”的卷子,往往会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肯让别人知道,生怕丢掉了自己致胜法宝。 高凡是在后世的题海中厮杀出来的,高考考进了北大化学系,本科加直博,然后进入中科院工作。因为兴趣太多难以选定一个具体的科研方向,他索性自愿申请当了研究所的资料员,每天兢兢业业地分拣着海量的情报资料,声称此生的理想就是成为化工界的百晓生。 这样一个在世人眼里应当是生活在天上的人物,下凡来做俗世的中学化学竞赛题,可不就像是玩儿似的? 化学考试没有多少要写的东西,高凡不需要思考,做题速度自然就是飞快了。标注着120分钟的题量,他只花了不到20分钟就完全刷完了。草草地扫了几眼,确信没遗漏什么题目,再看到监考老师的那张黑脸,他索性呵呵一笑,向老师举起了右手。 “又有什么事情?” 黑脸老师走到高凡面前,不悦地问道。 “老师,可以交卷吗?”高凡问道,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真诚、很欠揍。 第三章 我家是化肥厂的 “交卷?你这是放弃治……” 黑脸老师忍不住想开个嘲讽,落在高凡手里试卷上的目光却一下子定住了。 咦,这份卷子居然真的做完了,而且,粗看上去似乎不像是胡乱涂鸦,而是多少有些章法。 “我看看。” 黑脸老师拿过了高凡的卷子,一目十行地看去,脸上逐渐现出了一些惊愕。 “你……” 黑脸老师把目光切换成了X光模式,开始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高凡,想看出高凡在身上的什么地方暗藏了夹带。其实,刚才那会,他也一直都在观察高凡,亲眼看到高凡头也不抬地在试卷上奋笔疾书,压根不像是作弊的样子。 作为一名资深的中学老师,黑脸老师知道,考试中抄小抄是不可能达到这种行云流水般的境界的。更何况,这是化学竞赛,试卷上的题目覆盖了几十个不同的知识点,并且绕了许多个弯子。除非高凡事先弄到了试卷并让人做好了答案,否则就算他能够私带两本化学教材到考场来,也没有办法在20分钟之内完美地完成这份试卷。 “你既然都会做,刚才为什么睡觉?”黑脸老师问道。 “呃……”高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能说刚才睡觉的不是自己而是前任高凡吗? “真的是时差没倒过来……” 高凡只能再次祭出无厘头大法。 “卷子我收了,你现在不能离开教室,以免影响其他同学。” 黑脸老师瞪了高凡一眼,然后把卷子收在手上,对着整个教室的学生说道:“还有最后五分钟,请同学们抓紧!” “叮呤呤!” 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教室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住了笔,齐齐地发出一声轻叹。说“几乎所有”,是因为这其中并不包含被黑脸老师按在座位上发呆的高凡。他坚信,所谓交卷后不能离开教室只是黑脸老师对他的惩罚,自己的前任睡了90分钟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给人拉仇恨了。 “嗨,高凡,怎么样,时差倒过来没有?” 把卷子交给监考老师之后,坐在黄春燕前面、此前偷偷向高凡翘过大拇指的那位男生便转回身,扑到了高凡面前,哈哈笑着重复起了高凡用过的梗。 时差这个概念,在时下并不流行,但高中生们却是听说过的,初中时候学世界地理就难免要讲到时差问题,老师也说过外国人到中国来需要倒时差这样的冷门知识。 高凡从沧塘到瑞章来,居然声称要倒时差,这样的恶搞在互联网年代里只能算是很冷的笑话,但这个年代大家玩梗玩得少,笑点都很低,那男生此前一直在努力地憋着笑,现在考试结束了,他哪里还忍得住。 高凡认得,这男生名叫方瑞,是和他一起来参加复赛的沧塘一中四名选手之一,也是沧塘一中高二年级里平时考试成绩稳居前三的学霸。高凡所在的高二七班是高二年级的尖子班,这次来考试的四名选手,都在这个班,所以是互相熟悉的。方瑞平日里与前任高凡关系很不错,丝毫没有觉得高凡成绩不够好就不与高凡做朋友的意思。 高凡正待和方瑞说点什么,考试时坐在他前面的那名男生也转回头来了,不过却没有与他说话,而是冲着黄春燕去了: “黄春燕,最后那道实验题,结果是出现蓝色沉淀吗?” 这位男生,是沧塘一中四名选手中的另外一位,名叫张伟,平时成绩也是颇为不错的,基本能够稳定在年级前五之内。高凡记得,在化竞队培训期间,还有这次从沧塘坐火车到瑞章来的一路上,张伟都在找各种机会和黄春燕搭讪,哪怕黄春燕对他爱理不理,他也依旧乐此不疲。 以高凡的后世眼光来看,这就是一只不得House的舔狗。 这个年代里,像沧塘这种十八线城市里的中小学风气还是很封建的,男女生之间基本不说话。不过,这种不说话的规则仅限于在班级的日常环境中,像这种一干人坐火车到外地参加考试的场景下,大家就自然而然地解禁了,甚至还会拼命地创造搭讪的机会,以慰藉长期以来对于异性同学的好奇心。 听到张伟的问话,正在收拾文具的黄春燕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把头转向高凡,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问道:“高凡,你刚才怎么提前交卷了。听监考老师的意思,你好像还全部做完了呢。” “我就是随便画了几下,看看没希望,就提前交了。”高凡谦虚地应道。 “那最后那道氨水加硫酸铜的实验题,你也做了吗?”黄春燕问。 “这个倒是做了。”高凡说,“你们别忘了,我家是化肥厂的,我就是闻着氨水味长大的。” “那么,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啊?” “最后的结果,应当是黑色沉淀吧。先加进去的硫酸中和了氨水,进一步倒入硫酸,氢氧化铜变成硫酸铜,然后通入硫化氢,生成硫化铜。而硫化铜不溶于水,就形成黑色沉淀物了。” “啊,是这样啊……” 黄春燕脸上有失落之色,分明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黄春燕,高凡说的也不一定对,这道题的重点是要计算氨水和硫酸的比例,谁说正好就能中和了。”张伟连忙安慰着黄春燕,也不在乎高凡听到此话会是什么感受。 “哎呀,对不对的,出去问问文老师就知道了,你们急个啥。走走,文老师还在外面等着咱们呢,快走吧。”方瑞打着圆场,然后也不等黄春燕和张伟说什么,便拉着高凡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地笑着:“嘻嘻,高凡,过去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幽默,我回去一定得跟大家说说时差的事情,保证把大家的肚皮都笑破。” 众人走出教室,迎面冲过来一位四十开外的精壮汉子,剃着平头,穿着中山装,一副典型的中学老师模样。见到四个学生,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高凡认得此人正是他们此行的领队,沧塘一中的化学教研室主任文小健。他正待回答一句,却见文小健的目光只在其他人身上快速掠过,最终停在了黄春燕的身上: “黄春燕,听说题目很难,你都做完了吧?” 第四章 做出来几道没有 “前面还好,后面两道实验题,答得不完全,估计要扣不少分。” 黄春燕满脸懊丧地回答道。 “唉唉,没办法,像咱们这种小县城里的学校,实验题就是做不过大城市的学校。”文小健叹息道。 京城、浦江等地的中学生化学竞赛,已经开始考核化学实验的实际操作了,茂林省的化竞还只是在纸面上考察实验技巧。原因无它,茂林是个经济不够发达的省份,大多数的中学根本建不起完备的化学实验室。 沧塘一中是鹿坪地区的十三所重点中学之一,勉强有一个还过得去的化学实验室,但学生做实验的机会也是很少的。因为做实验需要使用化学试剂,而化学试剂是要花钱买的,学校的经费根本支撑不起。 地区重点中学尚且如此,非重点的中学就更没法看了。实验条件稍好一点的,也就是省城瑞章市的几所重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化学竞赛要比实际操作,下面市县的学校基本上就是来陪考的,这就显得不公平了。 于是,化学实验的考核,就变到纸面上去了,要求学生根据实验过程推测实验结果。但没有实践经验,仅凭理论去推,就难免会有遗漏的知识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是沧塘一中第三次派学生参加省里的化学竞赛,每一届学生都栽在最后的实验题上。 “你们俩呢,有多少是有把握的?” 问完黄春燕,文小健又把头转向了方瑞和张伟,询问他们的情况。 二人都做出了回答,大致也是不太满意,有些题是有把握的,有些题存疑,总之,一等奖的希望很渺茫,估计也就是拿个二等奖而已。 “唉,今年又要剃光头了。”文小健叹着气,最后把目光转向了高凡,随口问道:“高凡,你怎么样,做出来几道没有?” 这算啥话! 红果果的歧视啊! 高凡觉得自己应当感到愤怒才对。 可认真想想,黄春燕、方瑞、张伟三人,都是年级里的学霸,他高凡在第二梯队里都还不算是最好的,这一次能够来参加复赛,背后的猫腻文小健最清楚不过。他这样问高凡的考试情况,充其量算是不够委婉,还真谈不上是恶意歧视。 想到此,高凡也就不计较啥了,他照着一个中学生对老师的恭敬态度,回答道:“也算做出了几道题,不至于得鸭蛋吧。我家是化肥厂的,像最后那道实验题,考的是氨水和硫酸铜的反应,我多少懂一点点。” “高凡说不定是我们当中考得最好的呢,我们时间不够用,他还提前交卷了。”张伟在旁边插话道。刚才高凡跟黄春燕讲最后一题的解法,让黄春燕倍受打击,张伟因此也就而对高凡产生了恶感,逮着机会不损他几句实在是不甘心。 还好,考试的时候,张伟坐在高凡前面,没看到高凡睡觉,否则就更得向文小健告状了。 “呵呵,那就好。” 文小健对于张伟的毒舌没有在意,只是点点头,也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在他想来,高凡就算是提前交卷,也没什么奇怪的,破罐子破摔这个俗语,不就是为高凡这种人发明的吗? 高凡自己说做了几道题,甚至还做了最后那道有一定难度的实验题,在文小健看来就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如果高凡能够做对几道题,不至于拿个零分,学校面子上也会好看一点。作弊蹭三等奖这种事情,各地都有,教育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深究。但如果你送来的学生实在太差,考了个零分,这就属于吃相太难看了,以后教育厅是会把这当成一个把柄来要挟你的。 “咱们先去吃饭。咱们回去的火车是三点十分的,吃完饭,咱们还有两个来小时的时间,你们有什么打算?”文小健向学生问道。 “我想去动物园!”方瑞第一个喊道,同时把手举得高高的。 “你几岁了,还去动物园!”文小健斥道。 方瑞露出满脸委屈,说道:“文老师,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动物园好不好?小时候,我爸说了好多次要带我来瑞章看动物园,结果一次都没来。” “这是为啥呢?”高凡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爸每次都说,只要我能考到年级第一,就带我去,可是……你知道原因的。” 说到这,方瑞用哀怨的目光看了黄春燕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从小学开始就和黄春燕在同一个学校,而黄春燕包揽了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二每一次考试的年级第一名,没有一次让方瑞得逞,于是方瑞的动物园梦也就一直都未能实现。 听到方瑞的话,黄春燕又赶紧去捂嘴了。她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不管多好笑的事情,她都不会笑——除非是忍不住。今天这么一会,高凡和方瑞这两个活宝,已经两次把她给逗笑了。 哎,原来出来考试是这么有趣的事情,班上的男生真的挺逗的。 “去动物园,怕是来不及了。”文小健皱着眉头说,“瑞章的动物园很大,我带我孩子去过一次,没有半天时间玩不过来。花一块钱买张票,如果玩两个小时就出来,太划不来了。” “可是……”方瑞挠着头皮,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方瑞,忍忍吧。”高凡说话了,“瑞章的动物园能有多少动物,有两只熊猫还是又老又瘦的那种。咱们是马上要上大学的人,到时候考到京城、浦江去,去逛那里的动物园,那动物种类才算多呢。” “嗯嗯,这个道理也对。”方瑞赶紧就坡下驴。他也看出来了,文小健是不打算让他们去动物园的,而且文小健的话也挺有道理,动物园的门票要一元钱之多,寻常是需要逛半天的,如果他们只逛两个小时就出来,岂不是亏大了? “我想去新华书店。” 见方瑞已经放弃了,黄春燕便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嗯,我也想去新华书店。” 张伟立即附和,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想去新华书店,还是习惯性地履行舔狗义务。 “去新华书店好啊,那你们俩呢?”文小健看向方瑞和高凡。 两个小男生可都是有超高智商的,哪能听不懂文小健的意思,只能点头响应: “好吧,我们也去新华书店。” 第五章 突然就有些开窍了 午饭自然是很简单的。大家考了一上午的试,早就饿了,就着一荤一素的两个菜,也各自都干掉了两碗米饭,甚至黄春燕也并不比三个男生吃得少。 吃过饭,众人在文小健的带领下,坐公共汽车来到了位于市中心建军广场旁边的新华书店。瑞章的新华书店刚刚进行了改革,引进了在发达城市已经开始的开架售书方式,大家不用再挤在柜台前,忍受着售货员的白眼让对方给自己拿书,而是可以在书架上自己拿书先看一看,看中了再买。 依着方瑞的愚见,好不容易来一趟瑞章,就算是逛书店,也应当是去看看小说、连环画啥的,权当是给自己放假了。可文小健目光如炬,直接看穿了方瑞的心思,并且提前便警告他不得到卖文艺书的那边去,只能呆在教材、教辅这边,抓紧时间挑几本合用的参考书买回去,这才是正道。 至于说看小说,等高考完了,方瑞愿意看多久就看多久,看到眼睛瞎了他也不管…… 嗯嗯,文小健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这个年代的老师就有这么霸气,搁在后世,凭这一句话就够治他一个师德不彰的罪名了。 新华书店的教辅图书区,此时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与高凡他们年龄相仿的高中生。打眼看去,其中有不少人还有些眼熟,分明就是各地来参加化竞的选手们,估计都是趁着回家之前的一点空隙来看书买书的。 学霸的世界果然是相通的。 到了这里,四个学生就分开了,各自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高凡虽然至今还没有完全接受穿越这件事,但现在也不是感春伤秋的时候。逛新华书店这个安排,对于他来说还是挺应景的,他需要用最快的时间了解现在中学的知识结构,以便对自己的水平做出一个正确的评估。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 从一个个书架前走过,高凡随机地抽过几本参考书,一目十行地浏览书上的内容。一科科快速地看下来,高凡越看越觉得踏实。 按照此前那个高凡留下的记忆,这些课程中都是有相当多的难点的,但在穿越者高凡眼里,这些难点实在是不值一提。即便有一些知识点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有些陌生了,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在短期内熟悉起来。 最后真正把他难住的科目,是他未曾想过的政治。后世的理科生是不考政治的,但在现在这个年代里,政治还占着足足100分,考核的内容包括“辩证唯物主义常识”,“政治经济学常识”、“社会发展简史”以及“形势与任务”,最后一项是指过去一年中国内外的重大时事政治。这些知识高凡看起来觉得有些眼熟,但要想拿高分可就不容易了。 比如参考书上的这样一道题: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俗话包含了什么哲学原理? 高凡的感觉就是字都认识,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一句俗语还要分析出哲学原理,80年代的孩子个个都是哲学家吗? “高凡,挑中了什么书没有,得准备走了。” 高凡正在心里吐槽着政治课的内容,耳边传来了方瑞的招呼声。原来,他光顾着看书,完全忘记了时间,两个小时已经匆匆而过,他们得去赶火车了。 “你挑了什么书?” 高凡定了定神,向方瑞问道。 “一本古文选读,一本物理竞赛题集,其他的书没什么意思。”方瑞向高凡晃了晃手上的两本书,说道。 “要不,我就买这本政治模拟题集,再加一本语文手册吧。”高凡也挑中了两本书,对方瑞说道。 方瑞却是摇摇头,说:“高凡,我倒是觉得你应该买本数学习题,再加本物理习题。你的语文和政治还得过去,数学和物理是短板。最后两个月了,你猛做一些数学题和物理题,应该能提上不少分的。” “是吗?”高凡仔细想想,发现自己的前身的确数学和物理比较差,语文和政治反而属于还过得去的。当然,这个过得去是相对于高凡的其他各科功课而言的,离黄春燕、方瑞他们的水平还差出了一大截。 放在过去,方瑞的这个建议,对高凡当然是最合适的。但现在的高凡已非过去的高凡,数理化生四门理科课程以及英语,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难度,反而是“他”过去的强项语文和政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 “我还是买这两本吧。”高凡举起自己挑中的政治和语文两本教辅,对方瑞说道。 看方瑞似乎有些不解的样子,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方瑞,我跟你说,这次参加化竞,我觉得自己突然就有些开窍了,数理化生的那些题,已经难不住我了……,怎么,你不信?” “嗯嗯,我信,我信你个大头鬼!”方瑞嘟哝道,不过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能拉着高凡一道去柜台结账,再与其他人汇合。 黄春燕和张伟各自也都买了书,与高凡、方瑞一样,只限于两本,没敢多买。出来之前,每个孩子的家长都给他们塞了几块钱,说是穷家富路,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孩子们都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这几块钱最终还是要还给家里的,谁家也没奢侈到能给孩子几块钱零花钱的程度。花一块多钱买两本书,就差不多是这些孩子用钱的极限了。 一干人乘公交车到了火车站,进站、检票、上车,这些过程自不必提。 安排座位的时候,文小健先让黄春燕坐在窗口,张伟眼巴巴地想挨着黄春燕坐,文小健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指定了方瑞挨着黄春燕,高凡再挨着方瑞,三个人占了一侧的长座位。张伟只能委屈兮兮地跟着文小健坐在过道另一侧的长座位上。 “哈,文老师肯定是故意的,张伟这叫敢怒而不敢言啊!” 车开起来之后,方瑞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张伟,把嘴凑到高凡耳朵边,幸灾乐祸地低声说道。 “这么说,老文不会是想给你创造机会吧?”高凡低声揶揄道。 方瑞装出一个惊恐的样子,说道:“你可别乱讲,我是正派人……,再说,我见她就有一种害怕的感觉,哪还有别的心思。” “哈,你这就叫童年阴影啊。”高凡笑道。他能想出方瑞为什么说看见黄春燕就有害怕的感觉,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被一个女生按在地上摩擦,虐了十年时间,能没心理阴影吗? 方瑞正待反击一句什么,坐在高凡对面的一个年轻人却主动向他们搭讪起来: “咦,你们都是学生吧?这是……出来春游的吗?” 第六章 就这…… 这个年代的绿皮车,座位是面对面的。在没有手机的年代里,乘客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以排遣旅途中的无聊,打牌以及与邻座搭讪聊天就是最常见不过的解闷方法了。 高凡他们三个人的对面,靠窗和中间坐的是一对农民老夫妇,估计是第一次坐火车,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看上去有些怯生生的,也不敢和生人说话。 坐在靠过道位置上的,就是那位与高凡他们搭讪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光景,脸色黝黑,穿着一件半旧的中山装,眼神颇为活泛,一看就是社交能力极其牛叉的样子。 听到有人主动跟自己说话,方瑞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好。高凡是个穿越者,心理年龄足够大,遇上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有什么慌张。他笑了笑,说道:“大哥好眼力,我们都是学生,是到瑞章去参加化学竞赛的。” “化学竞赛啊,了不起,了不起,能够到省城参加竞赛的,那肯定都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吧,太了不起了。”年轻人嘴里的恭维话像是不要钱一般地流淌出来。 “大哥是做生意的?”高凡反客为主,向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笑着说:“老弟的眼力也不错,我就是做生意的,卖点自己家里做的小东西,也就是图个吃饱。我们水南不比你们茂林,我们那里山多水多,就是土地少,光靠种田根本就吃不饱饭。这不,现在国家的政策也允许,我就跑出来做点小生意了。” “做生意好啊,你们水南人脑子活,做生意个个都是好手。”高凡笑着说。 此时正是改革之初,商品经济还不成熟,水南人做生意的名气还没打响。几年后,水南人的生意将会做遍全国,然后再走向世界,最终连美利坚国的大统领能不能赢得大选都要先看看水南的某乌指数。 那位水南商人自然不知道后世的这些事情,听到高凡夸他,他赶紧谦虚道:“哪里是什么脑子活嘛,都是生活逼出来的。” 高凡点点头,接着问道:“老板贵姓啊,不知道你做的是哪方面的生意。” “哎呀,我哪是什么老板,就是一个乡下人而已。我叫陈兴泉,是水南仁桥的。要说我做的生意嘛,就是这个……” 说到这里,他拎起一直放在脚边的旅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摆在了两排座位中间的小茶几上。 “呀!” 东西一摆出来,刚才正在假装埋头看书的黄春燕先低声惊呼了一句,随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伸手捂嘴。 方瑞没有像黄春燕那样呼出声来,不过眼睛也一下就直了。 高凡感觉到两位同伴的惊讶,扭头看了他俩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桌上那堆东西,心里满是不屑: 就这…… 原来,这位名叫陈兴泉的小老板拿出来的,不过是一堆塑料制品而已,其中有塑料饭票、塑料冰棒票、塑料代金券、塑料书签、塑料课程表、塑料工资袋啥的。 这些东西,都是用软质聚氯乙烯制作的,颜色很鲜艳,乍一看还真有些视觉冲击效果。 搁在后世,这种塑料制品是会被人鄙视的,什么产品如果被人评价为“塑料感”,基本上就是说这东西显得太土气、太劣质,绝对是卖不上价钱的。 但现在这个年代里,塑料还远未达到普及的程度,塑料制品总是能给人以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 比如说,各单位里使用的饭票,大多数都是纸质的,沾上水就会损坏,沾上油也不能清洗。一般一张饭票用上一段时间,就会油渍麻花的,拿在手上都觉得恶心。 但换成塑料饭票就不同了,弄脏了可以直接扔水里漂洗,洗完又是光洁如新。就是这种塑料饭票,在沧塘县也没有几家单位使用,原因是没有经费去更新。这年代,哪个单位把纸质饭菜票改成塑料饭菜票,在县里都算是一个不小的新闻,有些人甚至会专门去找这个单位的人要求观摩一下塑料饭票长什么样子。 沧海化肥厂是沧塘县的大企业,也是最早换用了塑料饭票的。因为换塑料饭票这件事是由行政科负责的,而高凡的母亲冉玉瑛就是行政科的工作人员,所以高凡对这件事了解得还不少。 从母亲那里,他知道前来推销塑料饭票的都是水南省的人,而且尤以水南省仁桥地区的最多。仁桥的那些小商贩,就如眼前这位名叫陈兴泉的小老板一样,背着一个大旅行袋逐门逐户地向单位推销,接下订单之后就通知老家的厂子印刷,交贷及时、服务态度也极好。 当时,那位到沧海化肥厂推销塑料饭票的仁桥小贩,为了讨好行政科的工作人员,还给他们每人都赠送了一些小礼品,其实也都是一些塑料制品。冉玉瑛拿回来几个塑料包书皮,当时还引发了高敏、高凡姐弟俩的争抢。 后世的人,是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年代的物资匮乏。 换成此前的高凡,见到陈兴泉摆出来的这堆东西,没准也要像黄春燕、方瑞那样大惊小怪。但现在的高凡,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齿冷。 “怎么样,有没有你们喜欢的东西?见面是缘分,你们如果看中哪个,我可以按出厂价卖给你们。”陈兴泉说道,“对了,如果你们要得多,我还可以额外送几件给你们,不要钱。” 做生意的秘诀,就是不放过一切机会。在陈兴泉心里,觉得眼前这几位学生能够到省城去参加竞赛,没准就是在学校里有点影响力的人。他卖的东西有一些也是针对学生群体的,比如课程表、书签、包书皮之类。 如果这几个学生觉得他的东西好,能够回学校去组织全班同学一起买,那可就是不小的一笔业务了。即便说他们不去组织同学,而只是自己买几件,回去之后也能起到一个示范作用,相当于给他打了广告,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当然,如果这几位学生压根不动心,他也无所谓,反正坐火车闲着也是闲着,又不耽误什么事情。 “这个是干什么的呀……” 首先问话的,却是黄春燕。她伸手从陈兴泉摆出的商品中挑出一件,向陈兴泉问道。 第七章 这句话倒还算实诚 “这位同学真的好有眼光!”陈兴泉的恭维话张嘴就来,然后便开始忽悠了: “这是我们厂子上个月刚推出来的新产品,塑料笔袋,就是专门为中小学生设计的。 “你们看,这个袋子里面有插笔的襻子,几支笔插进去不会互相碰上。袋子这面是透明的,考试的时候带着这个袋子,老师一眼就可以看出你们没有夹带小抄。 “还有,你们看这袋子上印的图画,多好看,这可是我们专门请了工艺大师来画的画,人家可是在国家美术比赛上拿过奖的……” “跑题了,陈老板。”高凡笑呵呵地打断了陈兴泉的口水话,说道,“我们同学只是想问问你,这一个笔袋要多少钱。对吧,春……,呃,黄班长?” 高凡嘴一滑,差点就像后世那样直呼女孩子的名字了。话到嘴边,他才感觉到不对,于是临时换了在班上的正式称谓。黄春燕是高二七班的班长,方瑞是团支部书记,异性同学偶尔要称呼对方的时候,是用职务来代替名字的,省去了叫对方名字的尴尬。 黄春燕听到高凡替她发问,向高凡投去了一个感谢的眼神,然后便看着陈兴泉,等着对方报价。 刚才陈兴泉把那一堆塑料制品放在桌上的时候,黄春燕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笔袋。正如陈兴泉说的,这个笔袋的设计还真有一些独特之处,而且外观也很好看。女人都是容易被颜值打动的,即便是这个年代里的女高中生。黄春燕一看到这个笔袋,就产生了一种想拥有一个的冲动,所以才会在方瑞和高凡都没开口的情况下抢先发问。 黄春燕有一个铁皮文具盒,但参加正规考试的时候,带文具盒有些不方便。老师会要求打开文具盒检查是否有夹带,而文具盒上印的九九乘法口诀表,按严格的要求来说也算是夹带的一种……万一你背不出乘法口诀,想从文具盒上抄呢? 马上就要高考了,高考的要求是更严格的,自己或许真的需要一个带透明窗口的笔袋。 好吧,其实这个理由只是黄春燕编出来说服自己的,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颜值很高的塑料袋子而已。 “你们几个都要买吗?” 陈兴泉没有直接回答黄春燕的话,而是转头去看方瑞和高凡,同时伸手从提包里又拿出来几个笔袋,款式与黄春燕拿的那个一样,只是颜色和图案有所差异,比如其中一个上面印的是五对轮的主战坦克,这显然是冲着吸引男生去的。 “你们如果三个人都要,我每个只收你们八毛钱。”陈兴泉说道。 “啊?三个人都要,还要八毛钱啊!”黄春燕瞪大了眼睛,不满地问道。 陈兴泉说:“那是啊,这种笔袋,做起来很麻烦的,我平时都是卖一块二一个,你们如果只要一个,最少最少也得要一块钱。” 这就是在进行道德绑架了,两个男生如果还有点怜香惜玉之心,就应当答应和黄春燕拼团,把价钱谈下来。但是,八毛钱一个笔袋,可真不便宜,方瑞自忖不是冤大头,怎么会愿意去买。他把头转向高凡,想和高凡达成一个攻守同盟。如果高凡也表示不愿意买,那么就不是他不给黄春燕面子,他也就没有心理压力了。 “如果我们买四个呢,你能便宜多少?” 没等高凡响应方瑞的暗示,不知啥时候蹭过来的张伟却抢着开口了。这边有热闹可看,他便向文小健申请过来看看。文小健当然也不便真的把他软禁起来,叮嘱了一句“不要上当”,就由着他过来了。 对于陈兴泉拿出来的笔袋,张伟也觉得很漂亮,但要说拿出七八毛钱来买一个,他是舍不得的。可是,黄春燕明显流露出了想要的意思,陈兴泉又声称如果买得多可以给一个更低的价格,张伟当然要表现一下。 这就是一条舔狗的自我修养。 “四个……”陈兴泉一愣,他扫了众人一眼,看出方瑞和高凡都没兴趣,于是说道:“如果你们要四个,我就赔本卖了,七毛钱一个,怎么样?” “这也太贵了……” 黄春燕直接就把笔袋放回去了。她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还没富裕到能够让她花七毛钱去买个笔袋的程度。这倒不是说她家里拿不出七毛钱来,而是她觉得自己仅仅是因为喜欢这个笔袋的样子而想买,为此花掉七毛钱,就显得太奢侈了。 “这还贵啊……”陈兴泉嘟哝了一句,看到黄春燕似乎有重新埋下头去看书的意思,便问道:“那么,同学,你觉得多少钱合适呢?” “……多少钱,我也说不好,要不,我还是不要了。”黄春燕讷讷地说。 人家说一般卖一块二,最低最低也要卖七毛,她能还价到什么水平?就算是拦腰再打个折,谈到三毛钱一个,她依然觉得有点贵,买下来会有乱花钱的罪恶感。至于说再谈到三毛钱以下,她是开不了口的。 话归这样说,她眼神里的那股失落是掩饰不住的。 这个笔袋,真的很好看耶…… “陈老板,你跟我透个底,就这个笔袋,你们的生产成本超不过一毛钱吧?” 高凡开口了。他原本不想掺和这件事,但黄春燕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不忍。这倒不是说他想和张伟争夺舔狗地位,而是前一世的他就信奉男人要以保护女孩子为天职的教条,尤其是当这个女孩子还很漂亮的时候。 “成本?起码也要五毛钱的。”陈兴泉答道。他有心说得再高一些,但又怕穿帮,所以说了个相对较低的数字。 “五毛钱?”高凡呵呵一笑,“陈老板,做生意要讲诚信哦。我跟你算算,你这个笔袋,是聚氯乙烯的吧?软质聚氯乙烯,一吨算4000块钱,一斤也就是2块钱。你这个笔袋,有半两重没有,成本能超过一毛钱?” “呃……”陈兴泉一下子就哑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反驳道:“你光算了聚氯乙烯的价钱,我们还要加工,还要印花。这是聚氯乙烯,可不是纸,要把这些画印上去,要用很高级的设备的……” “不会吧,你敢说这不是丝网印的,丝网印能有多高级?”高凡拿着一个笔袋,向陈兴泉晃了晃,问道。 “丝网印肯定是丝网印嘛……”陈兴泉败了,眼前这个孩子,懂得可真不少,不那么好蒙呢。 其实,关于聚氯乙烯的价格,以及丝网印之类的知识,并不是什么秘密,在仁桥那边很多人都知道。但其他地方的人谁会关心这个。陈兴泉这两年走南闯北推销塑料制品,也没碰上几个懂行的人,还不都是由着他忽悠的。 可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居然能够张口就说出这些知识,如何不让陈兴泉惊讶。 “丝网印和丝网印也不一样。”陈兴泉硬着头皮说,“可是,要在聚氯乙烯上印字,很麻烦的,要用专门的颜料,这种颜料很贵的。” “嗯嗯,你这句话倒还算实诚。”高凡点头表示赞许。 陈兴泉松了口气,就破下驴道:“是嘛,其实这个笔袋用的材料真的没有多贵,你这位同学说得蛮对的。就是在上面印花,非常麻烦,这个笔袋子贵,就贵在这上面了。” 谁料想,高凡微微一笑,说道:“陈老板,我们做笔生意怎么样?我教你一个颜料的配方,你免费送我们四个……,啊不,五个这样的袋子,我保证你不会吃亏的。” 第八章 我欠你一个人情 此言一出,非但陈兴泉愣住了,连黄春燕、方瑞他们也都愣住了。 什么节奏,高凡要跟对方做生意,还说要给对方写个什么配方,换五个笔袋。高凡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方瑞忍不住就想伸手去试高凡的额头,怀疑这位死党是发烧了,要不就是时差依然没倒过来,现在是处于白日梦的状态。 陈兴泉毕竟是个生意人,脑子很快,他最先反应过来,看着高凡问道:“你说要教我什么配方,这个配方能值多少钱?” 高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陈老板,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现在印的这些饭票、代金券,还有这个笔袋上的画,都不结实吧?稍微搓一下,颜色就掉了,根本粘不住,是不是这样?” “也不会这么厉害,只是稍微有一点点……”陈兴泉说。 他的底气不太足,因为高凡说的的确是真事。他们帮一些单位印的饭票,人家用上几个月,上面的字就掉了,看不清到底是一角还是二角。 幸好他们在印饭票的时候就留了一手,不同面额的饭票是用不同颜色的材料,比如一角钱是蓝色的,二角钱是黄色的,职工买菜的时候就按颜色交易,也不至于出错。 因为掉字的问题,他们可没少被用户抱怨,也不得不因此而降价。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在整个仁桥,有几百家印刷塑料饭票的小企业,大家的产品都是差不多的。聚氯乙烯是很光滑的材料,在上面印字就是很难的。 “我知道一个配方,可以配制一种溶剂。你们把颜料溶在这种溶剂里,再用丝网印进行印刷,颜色的附着力能够提高五倍以上。印好的图案,你用刀都刮不下来,而且色彩也比现在更鲜艳,你感不感兴趣?”高凡平静地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真有这样的配方!”陈兴泉眼睛里闪着惊愕的光芒。 说心里话,他有一百个理由不相信眼前这个孩子的话。整个仁桥都解决不了聚氯乙烯印刷掉色的问题,这么一个高中生怎么敢口出狂言,说自己能够解决,还声称能够提高五倍以上的附着力。 可是,要让他无视高凡的话,他又做不到,因为高凡的话,实实在在地戳在了他的痛点上。万一高凡说的是真的,那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山一样大的蛋糕,够他舒舒服服地吃上一辈子了。 陈兴泉想到的,可不仅仅是用这个配方来让自己企业出产的饭菜票不掉色,他想的,是立马关掉自己的小塑料作坊,改行专门做印刷业务,把整个仁桥地区的丝网印业务都垄断到自己的手上。 想想看,如果聚氯乙烯材料上的图案能够用刀子都刮不掉,仁桥的塑料制品价格上涨个两三成是绝对没问题的。他开一家印刷厂,从所有塑料制品的销售中提成5%,这得是多大的一笔利润?到时候,全村首富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了,他起码也能成为全镇的首富。 而他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四个,啊不,是五个笔袋而已。 五个笔袋,总成本连一块钱都不到,换一个哪怕只有1%可信的机会,也绝对是不亏的呀。他平时到各单位去推销产品的时候,也会送一些笔袋子之类的东西给办事人员作为礼品,这都是正常的业务开支。 “成交。不过,如果你的方子如果不灵怎么办?”陈兴泉问道。 这一问是必须的。让对方做个承诺,可以增强这个配方的可信度。其实,就算高凡真的是拿了一个假配方哄了他,他又哪里会千里追杀到茂林来,讨回这区区五个笔袋? 高凡从书包里掏出纸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递到了陈兴泉的面前。黄春燕等人见状,也都把头凑上来,想看看高凡给对方写了什么。 “这是我的名字,我叫高凡。我家是沧塘县沧海化肥厂的,你到厂里随便一问,大家都认识我。如果我骗了你,你到我厂里去找我算账就是。”高凡说道。 陈兴泉点了点头,高凡用来写字的这张纸,抬头上分明就有沧塘县沧海化肥厂的字样,对方应当不是在哄骗自己。 他接着往下看,顿时就有些懵圈了: “这是啥字……” “醇酸树脂,氯代聚氯乙烯,四氢化萘,醋酸丁酯,环己酮,这些都是化学药品,你自己想办法去找。找到以后,按我写的比例混合,就是我跟你说的溶剂。 “你把颜料溶在这种溶剂里,用来做丝网印,会在聚氯乙烯表面上形成一个膜层,经过干燥以后,有良好的粘附性。具体的干燥温度和干燥时间,我记不太清楚了,你要试验一下。这没多大的难度,你肯定能试出最好的方案的。” 高凡指点着纸上的内容,向陈兴泉说道。 “就这么简单!你……你没诓我吧?”陈兴泉结结巴巴地说。 从这一堆化学药品名称来看,陈兴泉觉得高凡应当是有几把刷子的,如果是个小孩子玩闹,恐怕写不出这样的内容来。如果高凡真的有几分本事,那就意味着这个配方真实的可能性变大了,不再是1%,而是有可能增加到10%,甚至50%…… 想到此,陈兴泉抓起面前的几个笔袋,一股脑地塞到了高凡的手里,说道:“你看我,真不会说话,高老弟这么大本事的人,怎么可能诓我呢。来来来,这些笔袋都给你,你看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我提包里可能还有几个,等下我翻一下看……” 他嘴里说着要翻一下提包,却并没有动窝。他倒不是舍不得多拿几个笔袋给高凡,而是担心自己显得太慷慨会让对方生出贪念,向他索要更多的东西,那他就尴尬了。 高凡没有在意陈兴泉的虚伪,他看了看手里抓的一把笔袋,先挑出两个粉红色的,递给黄春燕,笑着说道:“黄班长,这两个笔袋,你一个,再帮我送一个给徐丹。她肯定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我如果直接送给她的话,她没准不会要的。” 黄春燕接过两个笔袋,脸色微微有些泛红,说道:“徐丹这个,我帮你送。我就不要了,这是陈老板送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要?” “又不是白给你的,我请你帮我送个笔袋给徐丹,你那个笔袋就算是跑腿费了,你不会嫌少吧?”高凡说道。 “我当然嫌少。”黄春燕也是有点情商的,当然能够听出高凡的意思,她假装傲骄地说,“不过,看在同学份上,我就马马虎虎收个笔袋好了。” “嗯嗯,我欠你一个人情,等高考完了,我请你吃饭。” “你是请我还是请徐丹,可要讲清楚哦。” “呃,你误会了,其实我一直是把她当妹妹的……” 第九章 怎么能说亏了呢 高凡说把徐丹当成妹妹,还真不是什么妹遁。这位徐丹,是沧海化肥厂厂办主任徐真新女儿。高凡和徐丹,算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天地良心,就是字面的那种光屁股长大。高凡比徐丹大几个月,徐丹也就一直管高凡叫哥哥。 后来,二人同上了小学,在学校里男女生不说话,徐丹自然也就不敢和高凡一起玩了,怕被别人笑话。不过,在背着人的时候,徐丹还是会和高凡聊几句,或者隔着老远地扮个鬼脸啥的。 或许是因为太熟了,即便是到了这个所谓情窦初开的年纪,高凡和徐丹之间也没有任何来电的感觉,就是很单纯的兄妹情。 高凡让黄春燕帮他送一个笔袋给徐丹,其实只是一个借口。他真要送什么东西给徐丹,放学路上或者在化肥厂家属区遇见的时候就送了,哪用得着托黄春燕转手。 他和陈兴泉做交易,用印刷溶剂配方换笔袋,其实另有深意。不过,从表面上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赚几个免费的笔袋,以讨好黄春燕。现在笔袋已经到手,如果凭空送给黄春燕,黄春燕或许会有些不好意思。让她帮忙送一个给徐丹,自己再留下一个,她的心理压力就小了,毕竟高凡不是只给她一个人送笔袋,没准她还是沾了徐丹的光。 这些盘算,其实也瞒不过黄春燕,但黄春燕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借口罢了,这就叫心照不宣。 给黄春燕送完笔袋,高凡向方瑞和张伟努了努嘴,说道:“你们俩就自己挑吧,一人一个,别多拿。” “好咧!” 方瑞早就等着了,高凡话音未落,他已经把那个印着五对轮的笔袋抢到了自己手上。 张伟稍一错愕,也赶紧拿了一个笔袋,然后认真地向高凡说道:“高凡,谢谢啊。” “谢啥,见者有份的东西。要谢,你也该谢陈老板。”高凡呵呵笑着说道。 在班上,张伟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同学,与高凡的关系说不上紧张,但也绝对算不上亲密。这一次出来,因为他的舔狗属性表现得过于明显,高凡和方瑞没少黑他。而在上午,他也在文小健面前小小地黑了高凡一下。 以这样的关系,高凡实在没理由要把自己赢来的笔袋送给张伟,张伟也做好了被华丽无视的心理准备。可谁曾想,高凡居然对他和方瑞一视同仁,这就让张伟有些不好意思了。 方瑞和张伟拿过了笔袋之后,高凡从余下的笔袋中又挑了一个,隔着过道送给了文小健。以文小健的岁数和身份,当然是用不了这种学生笔袋的。但高凡知道文小健有一个儿子在上初中,这个笔袋子给文小健的儿子使用还是比较合适的。 文小健刚才一直都在旁观高凡与陈兴泉的交易,也知道高凡赢到了五个笔袋,不过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自己一份。他推辞了一下,最终还是耐不过高凡的坚持,半推半就地收了下来。 做完这些事,高凡把桌上余下的东西往前一推,对陈兴泉说道:“陈老板,剩下的东西你都收起来吧,我们都是穷人,买不起你的东西。” “你自己不挑一个?”陈兴泉诧异道。 高凡笑道:“咱们不是说好一共五个笔袋吗?我这里已经拿走五个了。再说,这东西,我也不太喜欢,我主要是帮我们同学要的。” “什么五个六个,那都是讲着玩的。一个笔袋值几个钱,高老弟多拿几个去,你自己不喜欢,拿去送人也是蛮好的。”陈兴泉胀红着脸说。 刚才高凡分笔袋的时候,陈兴泉便在研究高凡写的配方。他当然是不懂化学的,但高凡写的那些化学药品名称,看上去显得那么深奥,让他觉得这个配方应当是很靠谱的。如果配方是真的,哪怕效果不像高凡说的那么神,也应当是非常值钱的。自己只拿了五个笔袋作为报酬,实在是太亏心了。 看到桌上还剩下两个女式的笔袋,陈兴泉直接拿起来,递给高凡,说道:“这两个都是女孩子喜欢的,高老弟拿去送给哪个……呃,哈哈哈,你懂的。” 他原本想和高凡开个玩笑,但话到嘴边,还是把关键词给隐去了,换成了一阵尬笑。高凡毕竟还只是一个学生,陈兴泉不便在他面前说那些儿童不宜的话。 “也好,我拿着,回去送给我老姐吧。”高凡也没矫情,把笔袋子收下了。 接下来的一段旅途,高凡与陈兴泉聊起了做生意的事情,其中主要是陈兴泉在说,高凡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张伟又坐回到文小健身边去了,方瑞饶有兴趣地听着陈兴泉与高凡的对话,不时上下打量着高凡,总觉得这个好朋友和过去有些什么不同。 黄春燕没好意思直接表现出对陈兴泉与高凡聊天的兴趣,只能假装看书,手里把玩着新到手的笔袋,耳朵却支楞着,把二人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 车到一个叫枫岭的小站,陈兴泉向高凡等人告辞,拎着自己的提包下车了。他们这些人做推销就是如此,坐几站就下车,到当地推销一圈,然后再坐车前往下一站。 看到陈兴泉离开,方瑞几乎一分钟都没有等待,把手伸到高凡的脖颈处,做出一个要卡高凡脖子的架式,恶狠狠地说道:“高凡,老实交代,你给这个陈老板的配方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高凡没好气地在方瑞的手上拍了一掌,把他的手拍开,然后义正辞严地说道,“你看我像是那种会坑蒙拐骗的人吗?” “你怎么会有这个配方的?”方瑞继续问道。 高凡把脖子一梗:“哥是天才,哥做事,岂是你这个凡间俗子能理解的?” “说人话!” “其实就是我前些天准备化竞的时候,在我们厂的资料室看了一堆杂志,在那些杂志里看到了这个配方。” “你看一眼就记住了?这些什么酮之类的,我们根本就没学过,你怎么能记得住?” “就记住了喽,这叫剽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 “你牛!” 方瑞向高凡翘起了一个大拇指。 “高凡,你刚才给那个陈老板写了一个什么配方?你再写一份出来给我看看。”文小健在那边说话了。 高凡不敢怠慢,拿出纸笔把刚才的配方又写了一遍,递给了文小健。文小健看了看,点点头说道:“这个配方,从原理上说应当是对的。如果试验能够成功,这会给陈老板他们帮上很大的忙啊。” “是吗?那高凡你不是亏了?”方瑞扼腕道。他刚才还觉得高凡用一个配方换了七个笔袋很划算,现在听文小健一说,又觉得这桩生意做亏了。 文小健却是把脸一沉,说道:“方瑞,你怎么能这样说。高凡在杂志上看到的配方,给人家推荐一下,让技术能够应用于生产,这是应该做的事情。人家能拿几个笔袋来感谢,我们就应当知足了,怎么能说亏了呢?” “呃,这个,呵呵,我不就是瞎说嘛……”方瑞说道。 第十章 不可理喻 “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火车挤吗?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招待所有没有蚊子?见到你姐没有?晚饭吃了吗……” 沧海化肥厂家属区,高凡一进家门就被母亲冉玉瑛拉着问长问短。冉玉瑛一边问,还一边上上下下地察看着高凡全身,想看看这个平生第一次离家去省城一日游回来的宝贝儿子有没有磕着碰着。 “妈,我饿了。” 高凡原本还想回答一下母亲的问题,没等张嘴,却发现母亲已经跳跃到别的问题上了,让他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只能祭出了杀手锏。毕竟,无论是20世纪还是21世纪,要让自己的妈停止唠叨,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她自己饿了。 关于称呼的问题,高凡没什么心理障碍。作为一名有节操的穿越者,既然穿越到人家儿子的身上,就必须接受这一层社会关系。从生理学上说,冉玉瑛的确是他这具身体的亲妈。 听儿子说饿了,冉玉瑛果然迅速地停止了盘问,到厨房下面条去了。她猜到高凡可能不会在火车上吃饭,于是专门留了一碗肉汤准备给高凡煮面条用,现在真的用上了。 冉玉瑛刚离开,父亲高逸平便从里间屋走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扫了高凡一眼,问道:“考得怎么样,做出来几道题?” 高凡以手抚额:“爸,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什么叫没信心,这是化学竞赛,你能做出来几道题就很不错了。”高逸平道。 他刚才那一问有些随心所欲,被高凡抗议了一句,才悟出自己的问法有些扎心了。虽然他在儿子面前始终端着老爹的架子,但内心其实比冉玉瑛更疼这个儿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又不便纠正,只能继续板着脸说道: “你的成绩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当初为了让你进尖子班,我可是卖了面子去找过你们王校长的。” “可是我进了尖子班,不也考到过十八名吗?”高凡反驳道。 他说的十八名,是他在班上取得过的最好成绩,那一次是很让高逸平得意过一阵子的。正常情况下,高凡在班上的名次是在30名上下,当然,作为一名走后门进尖子班的学生,能够考到这样的名次也很不错了。 “嗯,你倒也算是争气。怎么,听你这个意思,你这次考得还可以?”高逸平问,口气倒是和缓了几分。 高凡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好像是有点开窍了,可能是前几天在资料室看杂志的效果。这次化竞,卷子有点难度,连黄春燕都没有做完,我倒是全部做完了。” “真的?”高逸平眉毛一扬。他当然是知道黄春燕其人的,哪次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不得把黄春燕的名字说上十几遍。还别说高凡和黄春燕是同一个班的,就算是其他班甚至其他年级学生的家长,不知道黄春燕的都很少。在整个沧塘县,没准黄春燕的名字比他这个化肥厂大厂长的名字还响亮。 “你说你都做完了,那正确率能保证吗?”高逸平问。 高凡点点头:“我觉得还行。现在就是不知道其他人考得怎么样。我觉得,我应该不止是拿个三等奖吧。” “你是说,你有可能拿个二等奖?”高逸平试探着问道。 “一等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高凡说道。 在考场上,他光顾着做题,忘了还需要藏拙。事后回忆,他觉得所有的题都做对了,没准就是满分。一旦拿到满分,不管别的选手答得如何,他也应当是一等奖了。 他以一个作弊拿到的参赛资格,在决赛上拿到一等奖,恐怕会让很多人都觉得震惊,这其中也包括父亲高逸平。他现在放出话来,也算是给高逸平打个预防针。 “你就吹吧!”高逸平果然不信。“开窍”这种事情,高逸平是听说过的,也隐隐有些期待。但再开窍,也不可能立马就在全省的化学竞赛上拿到一等奖吧?毕竟,整个沧塘一中都从来都没有拿到过全省的一等奖,高凡何德何能,就能打破这个记录?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高凡说道。 “打什么赌?” “如果我能拿到一等奖,以后我做什么事情,你都别管我。” “我不管你,你想飞天啊!”高逸平斥道,接着又反问道:“那么,如果你没拿到呢?” “那你就接着管好喽。” “哼,你还真会算计。我是你爸,我管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拿这个事情来打赌,赢了,以后就可以为所欲为,输了,也不过是和原来一样,这还叫打赌吗?”高逸平道破了儿子的诡计。 “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呗。”高凡不满地说。 “什么不相信?”冉玉瑛端着一碗面条出来,随口问道。刚才父子俩在客厅说话,冉玉瑛在厨房只是听了个大概。 高逸平用手一指高凡,说道:“玉瑛,你儿子说他这次参加化竞,能拿一等奖,你信吗?” “真的?”冉玉瑛看着高凡,喜形于色,“小凡,你真的拿了一等奖啊!” 高逸平哭笑不得:“想啥呢,是他自己吹牛,说能拿一等奖。依我看,他能不拿零蛋就不错了。” “你说什么呢!”冉玉瑛怒道,“小凡怎么就会拿零蛋了?他去瑞章之前,从资料室借了那么多杂志回来看,我当时就觉得他肯定能拿一等奖。来,小凡,快来吃面吧,我给你放了两个蛋,咱们要拿100分。” “你啊,简直就是……”高逸平说了半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了。冉玉瑛一向对高凡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虽然屡屡被打脸,却依然相信儿子会给她带来惊喜。 像化竞一等奖这样的事情,高逸平是死活都不会相信的,但冉玉瑛却能笃信不疑。高逸平甚至能够想到,如果最终结果揭晓,高凡只拿到一个安慰性的三等奖,冉玉瑛也必定会认为是改卷不公,而不会怀疑儿子此前吹了牛皮。 对于老婆的这种表现,高逸平只有四个字的评价,那就是“不可理喻”。 当然,这四个字,他是不敢公开说出来的,充其量就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罢了罢了,你们娘俩就先做做拿一等奖的梦吧,我去车间了,我还约了小周他们几个讨论造气车间技术改造的事情呢。” 高逸平撂下一句话,拿了自行车钥匙便出门去了。 第十一章 吨氨两煤耗 看到高逸平离开,冉玉瑛关上家门,坐到正在稀里呼噜吃面条的高凡对面,说道: “小凡,你别搭理你爸。他这些天工作上的事情压力大,心情不好,你别受他影响。” “没事的。”高凡抬起头,给了冉玉瑛一个笑脸,说道:“我爸不就是这样的脾气吗,习惯了。” “就是,工作上的事情,到家里来撒什么气,还是厂长呢。”冉玉瑛附和道。 高凡问道:“你刚才说,我爸这些天压力大,是厂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还不是化工部下的那个通知,说两煤耗要降到2500公斤什么的,咱们厂现在是3000多。省里说了,如果降不下来,厂子就要停产,现在厂领导都在忙这个事情呢。”冉玉瑛说道,脸上也带出了一缕愁容。 高凡默了默神,隐约记得自己的前身是听父母在家里聊过此事的。不过,那时候的高凡哪懂这些,家里也没指望他了解这些事情,只是让他专注于备战高考,所以高凡也就没去关注这事。 但现在这个高凡却是不同,冉玉瑛一知半解地说了个概念,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了为什么父亲会觉得压力山大。 这事得从头说起: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现代农业的发展,离不开化肥的支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的氮肥产业包括大氮肥、中型氮肥和小氮肥三部分。 所谓大氮肥,是中国在70年代中期利用与西方关系缓和的机会,从西方引进的13套年产30万吨合成氨和52万吨尿素的装置。这13套装置在1977至1979年间先后投产,极大地缓解了国内的化肥供求缺口,节省了大批用于进口尿素的支出。 所谓中型氮肥,是指年产量在1万吨至10万吨之间的合成氨装置,其中主要是2.5万吨和5万的两种规格。中国早在1956年就自行设计建造了第一家中型氮肥厂,至1978年,中型氮肥厂的数量已经达到了50家,当年生产合成氨319万吨。 最后一项,就是独具中国特色的小型氮肥厂。这些氮肥厂的合成氨年产能在2000吨至5000吨之间,其中尤以年产3000吨合成氨的规格最为常见。小氮肥的优点在于投资少,技术门槛低,适合于遍地开花式地进行建设。在全国各地都面临化肥短缺的情况下,大力建设小氮肥能起到雪中送炭的效果。 据统计,1969年至1978年的10年间,全国共新建小氮肥厂1225家。至1979年,全国共有小氮肥厂1533家,小合成氨产量658万吨,占全国合成氨总产量的55.6%,可以说是支撑起了中国氮肥产业的半壁江山。 然而,小氮肥辉煌的背后,也存在着极大的问题。由于设施规模小、技术落后,小氮肥厂的能耗水平极高,平均生产每吨合成氨的能耗相当于大氮肥厂的2至3倍。 中国的小氮肥厂绝大多数采用的是相同的生产工艺,即利用煤炭在气化炉中生成空气煤气和水煤气,混合后得到包含一氧化碳、氢气和氮气的半水煤气,作为合成氨的原料气。原料气经过净化,在合成塔中合成为氨。氨再与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氢铵。 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农村使用的化肥主要就是碳酸氢铵,哪个地方能够弄到尿素,那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由于小氮肥厂的主要生产原料是煤炭,因此在考核其能耗时,最关键的指标就叫“吨氨两煤耗”,即每生产一吨合成氨所消耗的原料煤和燃料煤。此外,就是电耗指标,也是按吨氨计算的。 为了和不使用煤炭的大氮肥做对比,有时候还要把煤耗和电耗都统一换算成热值,称为吨氨工艺能耗。 在高凡穿越前的21世纪,中国的一些小氮肥企业已经能够实现所谓“三个一千”,即吨氨两煤耗低于1000千克,电耗低于1000千瓦时,工艺能耗低于1000万千卡。但在1979年,全国小氮肥厂的平均水平是吨氨两煤耗2740千克,电耗1596千瓦时,工艺能耗2446万千卡,比后世的水平高出一倍多。 由于能耗畸高,小氮肥厂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亏损严重,同时也给国家的能源供应带来了极大压力。 1980年,国家开始在小氮肥厂推行“盈亏包干,利润留成,超额不补,减亏留用”的经济政策,促使企业节能降耗。1981年,又进一步提出,对于吨氨两煤耗超过2500千克、电耗超过1500千瓦时的企业,将一律关停。 沧海化肥厂正是一家60年代建厂的小氮肥厂,最早的设计产能是年产合成氨3000吨,碳酸氢铵12000吨。后来经过几次技术改造,产能扩大到年产合成氨5000吨,碳酸氢铵20000吨。 产能扩大了,但技术水平并不提升。按照冉玉瑛的说法,厂子目前的吨氨两煤耗在3000千克以上,远远超过了化工部划定的2500千克以下的标准。 省化工厅向沧海化肥厂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沧海化肥厂不能采取有效措施,把能耗降低到化工部的标准之下,那么化工厅就要开出红牌,勒令沧海化肥厂停产,届时全厂上千干部职工将面临分流的命运。 此时还是计划经济年代,一家国有企业如果停产,国家是要负责安置所有干部职工的,一般的做法就是分流到其他企业,而不会像后来那样让他们直接下岗失业。然而,自己的企业关闭了,分流到其他企业去,总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沧海化肥厂虽然连年亏损,但由于有政府兜底,厂子的福利并不差,在沧塘县算是一家待遇很好的企业。如果分流,职工恐怕只能去一些福利不好的企业,而且作为外来者,也别想得到好的工种或岗位,这就相当于大家从一等公民变成了四等公民,谁能接受得了? 厂领导的情况也是如此。你领导的企业停产了,县里会把你安排到其他企业去,你的行政级别虽然还能够保留,但人家能让你再当领导吗?还不是给你一张冷板凳,让你在那混吃等死? 可以这样说,两煤耗2500千克这个标准,现在就是悬在沧海化肥厂全厂干部职工脑袋顶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且化工厅已经把剪刀伸过来了,随时都可能把系着剑的绳子剪断,让这把剑飞落下来。 “爸刚才说去车间和小周他们讨论,是说晓芸阿姨吗?” 高凡从前任的记忆中抽出了一个名字,向冉玉瑛求证道。 冉玉瑛点头道:“可不就是周晓芸吗,现在咱们厂能不能活下去,就指望她了。我听说,她现在也是没日没夜地在查资料。我今天上午看到她,人都瘦了一圈呢。” “这样啊……”高凡应了一声。 “哎呀,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这是你爸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大学。万一以后厂子关了,我和你爸还指望你来养活呢。” 冉玉瑛说着,在高凡的脑袋上摸了一把,满满的都是老母亲的期待。 第十二章 需要我提醒吗 “高凡,你从瑞章回来了?瑞章好玩吗?” 翌日一早,高凡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向学校走去,从身后追上来一个和他岁数相仿的半大孩子,正是他从小到大的死党王辉。 王辉也是化肥厂子弟,当年和高凡同在厂子弟小学读书,成绩比高凡略差一些,加之高凡个头比他高,还有厂长公子的光环,因此王辉在高凡面前会不自觉地以小弟自居。 如今,两个人都上了高中,只是高凡在尖子班,而王辉在普通班。由于学业压力大,两个人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大多数时候就是在上学或者放学路上遇着,然后聊上一阵。 “来,王辉,这个送给你。” 高凡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袋,递到了王辉面前。 “这是哪来的?” 王辉倒也没客气,接过笔袋,随口问道。 “从瑞章回来的火车上,碰到一个水南过来做生意的,他送给我的,方瑞、张伟他们也都有。”高凡用了个春秋手法,略去了自己与陈兴泉交易的环节。 “这种笔袋我在欣欣商店见过,好像要卖一块钱一个,这个人居然肯白送给你们。咦,你自己怎么不留着用?”王辉问道。 高凡撇撇嘴:“我用不上这个。再说,这颜色,骚红骚红的,我能用吗?” “那我就能用!”王辉嚷道。其实刚才那会,他还觉得这笔袋的颜色挺好看的,被高凡一形容,他立马就觉得不香了。自己也是个四尺多高的男子汉好不好,凭什么就要用这种骚红色的笔袋? 高凡不屑地说:“谁说让你用了,你拿去送人不行,需要我提醒你送给谁吗?” “这个……,嗯,好吧。” 王辉的音调降了八度,脸上居然有了几分羞涩。 他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暗恋班上的三号班花彭月月,直到现在依然痴心不改,三天两头找借口给彭月月送点东西啥的,这点事,瞒得过家长和老师,又岂能瞒得过厂里的同龄人。高凡作为王辉的铁哥们,光是帮王辉出主意,教他如何献殷勤都不止几十次了,他还能不知道王辉的心思? 以往,碍于囊中羞涩,王辉能够拿去讨好彭月月的,也就是一点小零食而已,说是从自己牙缝里抠出来的也不为过,只是这个比喻有点恶心罢了。 现在高凡给了他一个笔袋,他如果转送给彭月月,估计能够让小姑娘高兴上半个月吧?毕竟,这个年代里一个价值一块钱的笔袋对于高中生来说就算是奢侈品了,相当于后世的驴包。君不见黄春燕这样的女学霸拿到一个笔袋都笑得合不拢嘴,彭月月又岂能免俗。 “那我拿走了,你自己还有吗?” 王辉美滋滋地收好笔袋,琢磨着如何在放学路上偷偷摸摸地把笔袋送给彭月月,同时假惺惺地问道。 高凡说:“我和那个做生意的小老板投缘,他送了我三个。我留一个给我姐,送了一个给徐丹,还有一个就是你这个了。这东西其实值不了多少钱,也就是骗骗女孩子,我们要这个有啥用。” “嗯嗯,也是,女生才喜欢这种东西呢。”王辉点头不迭。 对于高凡说送一个笔袋给徐丹这件事,王辉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惊讶或者不妥。高凡和徐丹的关系,与他和彭月月的关系完全不同。他这属于舔狗,馋人家身子那种。高凡对徐丹是绝对纯粹的兄妹情。 二人聊着八卦,已经到了学校,互相挥挥手,便各去各班了。 沧塘一中是地区重点,除了少数走关系混进来的学生之外,大多数学生都是学习很自觉的,尤其是那些农村来的住宿生,几乎除了睡觉时间之外,其他时间都在看书做题,连吃饭都要捧一本书在手上。 学校规定的上课时间是早上七点四十,但高二年级的学生差不多在七点二十分就到齐了,也用不着老师提醒,便一个个开始学习。 高凡属于到校比较晚的那种人,这主要是源于冉玉瑛对他的溺爱,总担心他睡眠不足,舍不得让他早起。高凡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是人声鼎沸,有背英语单词的,有背古文的,也有背公式的。每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没人关心有谁进门出门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高凡从前门走进教室,顺着座位间的过道走向自己的位置时,前排一个梳着双马尾,萌态可掬的小姑娘抬头向他扮了个鬼脸,同时用手指捏着一个笔袋向他晃了晃。 这个小姑娘正是徐丹,她到校比高凡早二十分钟,已经从黄春燕那里拿到了高凡送给她的笔袋,这个动作就是向高凡致谢的意思了。 高凡还了徐丹一个叔叔般的慈爱微笑,脚步不停地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来了。” 同桌的男生向他打了个招呼。 这男生名叫赵宗轩,父亲是县武装部的副政委。武装部是部队编制,干部都是来自于天南地北的,赵宗轩的父亲就是西北枫石省的。赵宗轩受家庭遗传影响,也有一些西北人的性格,显得比较憨直,与班上这些南方同学有着明显的差异。 二人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此前的那个高凡虽然有些中二,但本质上算是一个比较阳光的男孩子,赵宗轩是个厚道人,所以二人的关系一直相处得不错,属于课间会一起去上厕所的那种。 “这两天,班上没啥新鲜事吧?” 高凡一边凭着本能从书包里往外拿书,一边问道。 “没啥,发了几份卷子,我都给你放抽斗里了。”赵宗轩说道,接着又问道:“怎么样,竞赛难不难?” “不算难,反正我都做完了。”高凡说道。 “哦。”赵宗轩应了一声,也没做啥评论。 其实班上的同学都知道,高凡去参加化学竞赛,就是纯粹去混那个三等奖的,说什么题目不难,没准就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再不难,你还能拿个一等奖不成? 不过,这种事情,讲究的是看破不说破,幸福你我他。高凡平时也没得罪过赵宗轩,赵宗轩又何必去揭穿高凡的谎言呢? “对了,高凡,这个送给你。” 赵宗轩伸手从抽斗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日记本,推到高凡的面前。 “什么意思?”高凡一愣,“好端端地,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第十三章 有心理障碍啊 “我明天就要走了。”赵宗轩低声说道。 “上哪去?” “回枫石,我爸转业了,我们全家都回枫石去。” “哦……,那你高考怎么办?”高凡下意识地问道。 “那边都安排好了,我回枫石去考。”赵宗轩说。 高凡在一刹那间就明白了,他压低声音笑着说道:“我明白了,你这应当算是高考移民了吧?” “我爸妈说,枫石那边的录取分低一点。”赵宗轩有些尴尬地说。 枫石省位于西北,教育水平比东部地区差出了一大截。茂林省虽然经济不发达,但教育水平不低。在茂林省上中专的成绩,拿到枫石省去就能上个普通本科。赵宗轩临到高考前迁回枫石去,到枫石参加高考,可算是赚了大便宜了。 这种现象,在这个年代里并不多见,但到后世就很寻常了,甚至还培育出了一个专门帮人做高考移民的产业。直到教育部看不下去,出台了一系列学籍管理的规定,才算是遏制住了这样的风气。 赵宗轩的父亲其实在两年前就该转业了,但他一直拖着没办,就是想让赵宗轩留在茂林上完高中。而他抢在高考之前转业,则是为了能够把全家的户口迁回枫石,让赵宗轩在枫石参加高考,用茂林学生的成绩去碾压枫石的考生。 从这件事来看,赵宗轩的父亲还真算不上有多么憨直,绝对是个人生智慧赢家。 知道了因果,高凡便收下了赵宗轩送的日记本。他翻开封面,看到扉页上还有赵宗轩给他的留言,什么“友谊地久天长”啥的,很少年,很中二。 在交通不便、通信昂贵的年代里,分离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有时候,分离就意味着永远不再相见。赵宗轩在学校里的朋友不多,高凡算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排名比较靠前的一个。赵宗轩要离开,自然就要送件小礼物给高凡了。 “你也不早说,弄得我都没准备什么。” 高凡挠挠头皮,最终把书包里头一天买的政治模拟题集掏出来了,同样在扉页上写了句时下流行的酸句子,递到了赵宗轩面前: “这本参考书送你吧,祝你取得好成绩。” 交换过礼物,赵宗轩意犹未尽,继续说道:“高凡,其实说不定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你高考准备报哪里的学校,说不定我们能考到同一个城市去呢。” “城市么?应该是北京吧。”高凡脱口而出。 “你想考到北京去?”赵宗轩却是觉得有些意外,他试探着问道,“你想考哪个学校?” “应该还是北大吧。”高凡认真地说。 “……” 赵宗轩无语了。 他没听出高凡话里那个“还是”的含义,但“北大”这个目标,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无厘头了。 拜托,兄Dei,北大这种学校,是黄春燕之流才有希望觊觎的好不好,你一个沦落到要靠走后门去蹭五分省内加分的学渣,张口就说“应该是北大”,也不怕风大煽了舌头? 好吧,作为一个资深的厚道人,赵宗轩把高凡的话当成了一种自嘲。毕竟,以高凡的成绩,实在到不了能够挑学校的程度,而只能是看哪所学校好考就报哪所学校。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说点考北大之类的狂言也不奇怪了。 “等我家到了枫石,我会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家的新地址。你考上哪个学校,一定要告诉我。”赵宗轩取消了此前的话题,对高凡说道。 “一定。”高凡应道。 作为一名穿越者,高凡对于离别这件事没有太多的感觉。在后世,离别的概念是很淡的。加个微信啥的,也就天涯若比邻了。就算真的想见面,坐上高铁,几个小时就能见上,谁又会把离别当成啥了不起的事情呢? 聊天到此就结束了。即便是明天就要离开茂林,坐三天两夜的火车去远在西北的枫石,赵宗轩也不愿浪费在沧塘一中的最后一天,于是又埋头开始背书了。 高凡也拿出书来,慢慢地翻看着,脑子里却在思考着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安排。 既然穿越到了一个临近高考的高中生身上,那么高考是必然要参加的,大学也是必然要上的。如果他敢说自己不上大学,估计用不着老高出手,仅凭冉玉瑛就能把他唠叨死。从昨天的交流中,他就知道冉玉瑛对他寄予了何等的希望,他怎么敢说不上大学这样的话。 要上大学,就面临着一个选择,是照着此前那个高凡的水平,考一个省内的普通本科,还是火力全开,考个全省状元出来,让北大招办屁颠屁颠地上门来求自己报考。 好吧,后一条其实是高凡的YY了。80年代还不时兴抢状元,清北也远未达到后世那种嚣张的程度,当年的状元可都是奔着中科大去的。照着现在这个高凡的水平,考全省状元不一定有戏,但拿个沧塘县甚至鹿坪地区的理科第一名,估计是没啥难度的,考上北大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家会怎么看待他这匹黑马,会不会发现他是个穿越者,然后弄去切片研究。 高凡用他那达到超算水平的大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样的担忧是多余的。这个年代里没有网络小说,自然不会有人能想到穿越这样的剧情。即便他考了个鹿坪地区的第一名,大家也只会赞叹他大器晚成,而不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联想。 四九年之后,就已经禁止成精了,辩证唯物主义常识里也没说穿越这样的事情吧? 作为穿越人士,自己显然不能浪费此生,总得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出来。上北大,能够给自己一个比较高的起点,对于未来的事业发展应当是有帮助的。 既然如此,那就勉为其难地上个北大吧,还是自己的老本行,学化学。好像后世的那几位大牛教授这个时候就已经在北大任教了,是粉嫩粉嫩的青椒。去近距离观摩一下他们追求后世师母的样子,应当也是挺有趣的。 咦,后世那几位慈眉善目的师母,这个时候应当还很年轻吧。照大牛教授们上课时聊嗨了说的,当年她们可都是啥风华绝代佳人。自己如果能够在1982年上北大,要不要横刀夺爱呢? 呃,还是免了吧,泡后世的师母,有心理障碍啊! 高凡想入非非,嘴角不觉弯曲了起来。 第十四章 只是一个假高凡 “高凡,你不做卷子,在这傻笑什么呢?” 一个声音打断了高凡的YY。他抬头看去,发现眼前正站着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杨景树,后者正用狐疑的眼光盯着他。 “呃,杨老师,那啥……走神了。” 高凡尴尬地挠着头皮。他刚才入戏太深,居然没发现早读课已过,现在是数学课时间。四下望去,全班同学都在埋头做题,自己面前也不知啥时候已经搁了一份模拟试卷。 最后两个月的复习课,每门功课的教学模式都差不多,就是做题、讲题、改错,然后再做题。高二年级的课程表也专门做了调整,很多课都安排了两节连堂,以便老师安排一次完整的测验。 今天的头两节课,就是数学课。第一节课一开始,杨景树就给大家发了一套卷子。大家开始做了,高凡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纠结于要不要去勾搭后世的师母……们。 杨景树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发现高凡一直在发呆,这才上前来提醒。 “杨老师,高凡是昨天才从瑞章回来,时差没倒过来呢。” 坐在后排的方瑞揭发道,话没说完,自己先嘎嘎地笑了起来。方瑞是班上最拔尖的学生,属于有资格跟老师开玩笑的,换成一个差生,哪敢在这个时候胡扯。 “什么时差?还有,你笑啥,这有啥好笑的?” 杨景树回头去看方瑞,满脑门子雾水。 “你问高凡,哈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 方瑞捂着肚子狂笑,只差在地上打个滚了,弄得周围好些同学都用茫然的目光看着他。 这厮天生笑点低,又喜欢把自己觉得好笑的事情说出来给别人听,也不管是不是合时宜。关于时差这个梗,班上的同学都不知道,他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在大家看来就属于抽疯了。 “杨老师,你别理他,他是昨天在瑞章想看熊猫没看成,抑郁了。”高凡反击道。 “什么意思,怎么还有熊猫?”杨景树被两个人弄懵了,一时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啥,于是没好气地斥道,“去了一趟瑞章,心都野了是吧?还不赶紧做题!” “嗯嗯,得令,马上!” 方瑞和高凡都不敢再闹了。高凡迅速地把思维切换回高中生模式,摊开面前的卷子,掏出钢笔,开始做题。 “已知ABC和abc分别是三角形ABC的三角和三边,求证:abc成等差数列的充分必要条件是cosA+2cosB+cosC=2…… “这个很简单啊,先证必要条件,由2b=a+c,得出2sinB=sinA+sinC,……” 高凡只看了一眼题目,便不假思索地开始写证明过程了。后世的他虽然高中毕业已经很多年,但在读博士以及到过程所当资料员期间,几乎每年都要应亲戚朋友之邀,指导几个高考的晚辈,所以高中数理化的那些东西,他一直都没有丢掉。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自己阴差阳错地成了一名高考生,做这些40年前的高考复习题,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咦?这些题你做过?” 杨景树又转了一圈回来,见高凡已经开始做卷子的第二页了。他拿起前一页扫了一眼,脸上不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全班每个学生的数学水平,杨景树都是了如指掌的。高凡的成绩排在全班中游,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这份卷子上的题目他的确是能够全部做出来。但是,现在他所表现出来的做题速度,未免有些太快了,完全没有一点思考的时间,就像是背熟了答案直接往上誊写。这是连黄春燕、方瑞他们都无法做到的。 “嗯,正好做过类似的题。” 高凡没有抬头,含糊地应道。他其实也没说谎,像这样的题,前一世的他在高中时候刷过无数次了,用他当年数学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哪里还需要思考。 “你是说,你除了我布置的作业,还自己找了其他的题目做?”杨景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啊。”高凡停下笔,抑起头,一脸真诚地应道,“我姐高中时候做过的卷子,还有她从瑞章帮我弄来的题,我都做了。” “你继续……” 杨景树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摆摆手,示意高凡继续做题。 高凡伏下头,依旧如此前那样奋笔疾书。杨景树没有再走开,而是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写字,脸上的惊异之色越来越强烈。 “做完了,可以交吗?”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高凡放下了笔,抬头向一直站在身后的杨景树问道。 杨景树刚才一直在看他写题,高凡是知道的,但他没有在意。他已经想好要展现自己的全部实力,也就不怕杨景树近距离观察了。 他知道,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表现,一定会让各科的任课老师感到震惊。但震惊过了之后,大家也就接受了。其实高考前突然发力的学生一直都是有的,他充其量算是表现得比较明显的一个而已。 “你不再检查一下?”杨景树问。 “检查过了呀。”高凡答道。 “你刚才就看了一眼,就算检查过了?” 杨景树无语。他的确看到高凡检查了一遍卷子,但那种检查,给人的感觉就是看看有没有漏写了名字,实在是太糊弄事了。 高凡笑道:“平时的小测验嘛,用不着这么仔细的。我有把握,应该没什么错误。您放心,真到高考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提前交卷的。” “嗯,好吧。” 杨景树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他刚才一直在看高凡做题,其实已经知道高凡的解答是完全正确的,甚至连个格式错误都找不到。作为小测验,能做到这个程度,的确是不需要再花时间去检查了。 杨景树拿着高凡的卷子,皱着眉头向讲台走去。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高凡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高凡,在老师面前总有些患得患失的情绪。就是那种成绩一般,却又极度希望得到老师承认的样子。每次考得不好的时候,高凡就会特别紧张,生怕被老师点名批评。而如果他偶然地考出了一个高分,又会沾沾自喜,总盼着老师能够当堂表扬几句。 刚才这会,高凡的表现是很惊艳的,他只用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测验,而且卷面上没有任何错误。搁在过去,高凡肯定要坐立不安地等着杨景树的称赞,脸上会有那种想假装经常被表扬的淡定。可现在,杨景树却没看到这一幕,高凡的神情是真正的淡定,像是做完了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一般。 难道,高凡去了一趟瑞章,被人调包了,现在坐在教室里的,只是一个假高凡? 杨景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了。 第十五章 当之无愧的技术权威 “我们厂能耗偏高的主要原因,在于规模小。合成氨装置大型的比中型的节能,中型的比小型的节能,这是有定论的。所以,要彻底地解决能耗偏高的问题,必须是进行全面改造,扩大规模。这一点,你们各位厂领导应当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沧海化肥厂生产区里,工程师周晓芸向高逸平等几位厂领导和中层干部说道。 “周工,你说的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但咱们厂就是这么大规模,要扩大规模,不是咱们自己说了能算的,所以你说这个也没用。”副厂长裘国梁皱着眉头说。 周晓芸却是摇摇头,说:“裘厂长,我之所以先要强调这一点,是想说明我们现在的技术改造不宜投入太多。既然我们最终的出路是进行全面改造,那么如果现在投入太多,未来进行改造的时候,这些投入就都浪费了。 “而且,如果我们这次改造投入了太多的资金,那么当我们提出要扩大规模的时候,县里、省里就会因为前期投入的缘故,拒绝我们的要求。” “你说的扩大规模,起码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十年以后,我肯定已经退休了。高厂长肯定也已经到县里当领导去了,甚至到地区去当个领导也不是不可能。周工你不会是为你自己打算吧?”裘国梁嘿嘿笑着说道。 “老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高逸平打断了裘国梁的话。 裘国梁这厮已经50多岁了,成天不务正业,嘴里就念叨着要退休的事情,考虑问题没有一点长远眼光,每次找他参与讨论厂子的发展大计,他都是胡搅蛮缠,摆明了是要拆台。 周晓芸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是与高逸平讨论过的,关于现在投入过多可能会影响未来扩产的说法,其实也是高逸平的看法。 沧海化肥厂两煤耗过高,受到省化工厅的红牌警告,面临着被关停的危险,沧塘县对此是十分重视的,也表示了可以拨出一些资金来帮助化肥厂进行技术改造,降低能耗。 化工部划出两煤耗低于2500公斤的红线,是基于全国一盘棋的考虑。全国有1500多家小氮肥厂,关掉一部分,对另一部分进行技术改造,这符合“贵精不贵多”的原则。 但对于沧塘县来说,沧海化肥厂是县里最大的企业,如果被关掉了,县里的经济就会受到严重影响,光是一千多职工的安置,就足够让县里头疼。此外,一旦沧海化肥厂停产,沧塘县农业生产需要的化肥就只能依赖其他县的化肥厂来提供,相当于要看别人的脸色了,县领导哪里接受得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县经委向化肥厂打了招呼,让化肥厂制订一个技改方案,称县里将酌情给予资金支持。 对小氮肥厂进行技术改造,是时下全国的热点,各地都进行过尝试,也有许多成熟的经验可供借鉴。对于沧海化肥厂来说,关键是要确定技改的规模,是小改还是大改。 以裘国梁为代表的一干领导,是倾向于大改的。大改就意味着大投入,投入多了,哪个地方漏一点下来,也能成为厂子的福利。财政的钱,不拿白不拿。大改之后,厂子的固定资产原值也增加了,在县里的地位又能进一步提高,何乐而不为? 最初,高逸平也是倾向于大改这个方案的,但周晓芸说服了他,使他转向了先小改,然后再伺机推行全面扩产这样的长远方案。 周晓芸是运动年代之前的大学生,刚上大学不久,运动就开始了,大学受到运动冲击,无法正常上课。在大多数同学都满腔热情地投入运动时,周晓芸是少有的钻进图书馆去看书的学生之一,这类学生被同学们称为“逍遥派”,这个词是带有一些贬义的。 据冉玉瑛向高凡说过的情况,周晓芸在大学期间没有参加运动的一个原因,在于她的出身不好。她父亲是一位国府官员,解放前便跑到国外去了,留下她母亲以及年仅两岁的她。 周晓芸的母亲是浦江一所大学里的教师,解放后依然留校任教,所以周晓芸算是书香门第出身。由于家学渊源,加上自己努力,她在化工方面的功底颇为扎实。 大学毕业后,周晓芸被分配到了沧海化肥厂,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发配到了这个偏僻县城的化肥厂。 按照常理,她这样的人进厂之后,是会受到一些歧视的。然而,当年的老厂长胡成林非但没有歧视她,还让她负责设备扩产之后的原始开车,这是一项技术要求很高的工作,全厂没有人了解这项技术。 周晓芸和时任生产科长的高逸平合作,查阅文献资料,走访省里其他一些化肥厂,学习原始开车的经验,最终制订了一个可行的合成塔触媒升温还原方案,并且一次开车成功,折服了全厂的干部职工。 由于出身问题,周晓芸一直未能得到提拔,目前仍然是技术科里的一名普通工程师。但是,厂里人都清楚,周晓芸是化肥厂当之无愧的技术权威,是可以坐头把交椅的。 高逸平有过与周晓芸共同研究原始开车方案的经历,对周晓芸的水平以及工作精神颇为了解。他接替胡成林成为化肥厂厂长之后,一直把周晓芸当成臂膀,技术上的事情基本上都要听周晓芸的意见。 周晓芸在运动年代里见惯了世态炎凉,对高逸平的知遇之恩一直颇为感激,连带着与冉玉瑛也形成了很好的关系,私底下一直都称冉玉瑛为姐。高敏、高凡姐弟俩从小没少和这位晓芸阿姨在一起玩。周晓芸每次去浦江探亲回来,总会给高敏、高凡带浦江的大白兔奶糖,这姐弟的学业,也多蒙周晓芸指点。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周晓芸现在已经是34岁,却依然单身。有人说她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不敢谈婚论嫁。而另一种观点则是认为她是浦江大学教授家里出来的千金,看不上沧塘人,所以才单身至今。 第十六章 少花钱多办事 “周工说的,还是有一些道理的。” 高逸平接过了周晓芸的话头,说道: “这次技术改造,县里虽然没有明确给我们规定投资的限额,但经委的意思也是希望我们少花钱多办事。我们厂已经有将近20年的历史,很多设备都老化了,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修补,稍微提升一点能力,意义不大。 “周工跟我提了一个思路,那就是未来可以对设备进行彻底的改造,更换一半以上的设备,再添加一部分新设备,直接把生产规模提升到2万吨氨,同时转产尿素,形成年产4万吨尿素的规模。她测算过,总投资大概需要1800万左右。 “1800万的投入,现在想让县里拿出来,肯定是不可能的。未来估计也得要从省里申请。但如果这个方案能够实现,咱们厂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你们想想看,年产4万吨尿素,那是一个什么阵势。” “哈,如果真是那样,估计专员下来都得看咱们高厂长的脸色了。”厂办主任徐真新哈哈笑着说,并且毫无心理负担地拍了高逸平一记马屁。 “老徐,这话可过了,你这是害我呢!”高逸平假装严肃地批评道,但谁都能听出他对徐真新的话还是觉得挺受用的。 裘国梁哼了一声,说道:“徐真新,你也想得太天真了。1800万的投资,谁能拿得出来?咱们的固定资产原值才不到500万,这还是20多年积攒下来的。你一张嘴,就想着省里给我们投1800万,做梦呢?” “可能性还是有的。”高逸平说,“咱们国家一年光进口尿素就要花掉10多亿美金,差不多是20多亿人民币。如果我们自己能够生产尿素,就能够省下这些钱。我们改造设备,用的是人民币,不需要用外汇,以这个名义向省里申请资金,完全有可能得到支持。 “既然我们的目标是从省里和县里争取1800万的扩产资金,那么这一次的技术改造,就不宜投入太多。否则正如周工说的,我们投入了那么多钱去搞了一次技改,马上又要推翻重来,上头的领导也会心疼前期的投入吧。” “这件事,你是厂长,你说了算吧。” 裘国梁不再杠下去了。他能感觉到高逸平对这件事的决心,再杠下去就是故意和高逸平作对,对他是没啥好处的。 “嗯,周工,你继续说吧。” 高逸平向周晓芸做了手势,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他们一行,此时是在生产区里边走边说的,周晓芸指点着两边的生产设施,开始介绍自己的方案: “按照高厂长的指示,我们本着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围绕着把两煤耗降到2500公斤以下的目标,设计了一套方案。 “因为考虑到要减少对现有设备的更新,所以我们的方案的核心,是回收废热,实现废热的再利用,从而达到降低能耗的效果。 “根据我们查阅到的兄弟单位的经验数据,以及化工部第四设计院小化肥室去年编制的‘小氮肥技术改造方案’,我们预期在进行改造之后,能够把两煤耗从目前接近3000公斤的水平,下降到2200公斤,稳定地低于化工部提出的2500公斤的标准。” “光回收废热,每吨氨就能够省下800公斤煤?我平时也没觉得浪费了这么多废热啊。”生产科长袁耀东咂舌说。 袁耀东也是高逸平的铁杆心腹之一,属于高逸平指东,他绝不向西的那种人。他知道高逸平支持周晓芸的方案,所以在这种时候是要捧捧场的。 周晓芸扫了袁耀东一眼,说道: “我们参照兄弟单位的经验,又全面分析了咱们厂的生产流程,梳理出四项主要的废热,一是造气吹风气中的可燃组份热能,二是造气炉渣里残碳的热能,三是合成氨的反应热,四是合成放空气的燃烧热。 “我们初步计算,仅这四个部分的热量,就能够达到每吨氨500万大卡,合700公斤标准煤。如果再结合动力系统改造,节约800公斤标准煤的目标是有可能达到的。” “高,周工实在是高!”袁耀东翘着大拇指赞道。 周晓芸摇摇头,说道:“袁科长过奖了。其实咱们厂的能耗的确是太高了,现在省里的平均水平已经快接近两煤耗2000公斤了,我们却有3000公斤,主要就是设备太陈旧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更新。 “所以,只要我们稍微更新一下设备,比如改造一下造气车间的燃烧炉、烟气锅炉、废热锅炉这几项,花费不过20多万,每吨氨就能节省100多公斤标准煤。 “我们能够提出这样一个方案,不是因为我们技术科的几个人有多高明,而是我们厂的基础太差了,提升空间很大。 “就像一个学习成绩很差的学生,只要努力,成绩就能上升一大截。反之,如果是一个平时学习很好的学生,要想提高一点成绩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对对,周工说得太对了。我家那个老二就是这样的,平时成绩差得很,我打他一顿,他认真几天,成绩就上来了,你说怪不怪。”袁耀东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看你家老二就是被你打得太多了,都打皮了。”高逸平乐呵呵地评论道,他抬头向前看看,不由眉头一皱,用手指着前面说道:“那是造气车间的乌迅和薛建新吧,怎么爬到氨水池上面去了?” 众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袁耀东说道:“就是这两个家伙,成天吊儿郎当的,一下子没看到就擅自离岗。我估计,他们肯定是怕被人看见,躲到上面抽烟去了。” “抽烟?氨水池顶上怎么能抽烟!很危险!”周晓芸脱口而出。 “快喊他们下来!”高逸平也反应过来了,大声说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氨水池顶上火光一闪。他喊了一声“快闪开”,然后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周晓芸的身前。 “轰!” 随着一声巨响,一股气浪扑面而来,把高逸平掀翻在地。 第十七章 命里该有这么一次劫数 徐真新安排厂里的吉普车到一中把高凡接到医院,高凡一路小跑来到手术室门前,看到母亲冉玉瑛正坐在门外的长凳上抽抽答答地哭泣,两个办公室的女职工坐在两边安慰着她。周晓芸站在一旁,脸色煞是难看。 “晓芸阿姨,我爸怎么样了?” 高凡先跑到了周晓芸面前问道。 这种事情,现在问冉玉瑛估计也得不到一个准确的回答,高凡只能是先向周晓芸打听了。 “你爸没事。他只是受伤了,医生正在给他做手术,没有生命危险。” 周晓芸果然能够抓住重点,这句话一下子就让高凡踏实下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在车上听司机说是厂里爆炸了。”高凡问。 周晓芸叹了口气,说道:“有两个工人离岗出去抽烟,可能是怕被领导发现,就躲到氨水池顶上去了。那个地方有一根管子是和尾气洗涤塔相通的,尾气里有少量的氢气逃逸出来。他们一点火,氢气就爆炸了。 “有一大块隔热棉飞出来,正好我们几个人从旁边走过去。你爸爸为了保护我,被隔热棉砸倒了,肋骨断了两根,医生怀疑内脏也有损伤。” “那两个工人呢?” “一死一伤。伤的那个也正在抢救,最起码是残了。” “……” 高凡无语了。这个年代里,各家企业的生产管理都处于很粗糙的状态,管理制度不科学不完善,干部职工的安全生产意识也十分淡薄,化肥厂发生爆炸的事情可谓是司空见惯,哪个省一年都得有几起化肥厂压力容器爆炸的事件,原因千奇百怪,让你不得不佩服某些人作死的本领。 前一世的高凡,只是从既往的文献中读到过这些事情,现在血淋淋的现实就发生在他面前,而且涉及到了他父亲,这就让他笑不起来了。 “唉,都怪我,你爸爸本来可以躲开的,可他为了保护我,自己挡到前面去了。”周晓芸自责地说。 “这事怨我,我光顾聊天了,没注意到那个东西飞过来。要不,怎么也不该让高厂长去挡的。”一旁的徐真新也过来做着自我检讨。 高凡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再说这些,然后来到冉玉瑛跟前,蹲下身喊了一句:“妈!” “小凡,你知道你爸爸的事情了吧……”冉玉瑛拉住高凡的手问道。 高凡点点头,说道:“我听晓芸阿姨说了,爸爸没危险,你不用哭了。” “真是万幸啊,医生都说,还好那个东西是隔热棉,如果换成什么铁器,你爸爸这条命就没了。”冉玉瑛说。 高凡摇摇头,说道:“妈,你怎么糊涂了,如果是铁器,光是那点氢气爆炸也炸不出这么远的。我爸吉人自有天相,没准就是命里该有这么一次劫数。过了这个劫,后半辈子就该享受荣华富贵了。” 一席话说得花团锦簇,惹得满脸泪水的冉玉瑛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刚刚听说高逸平受伤的时候,的确是吓得魂都掉了,到医院后被那肃穆的气氛带动,忍不住就哭出来了。哭了一会,再听说高逸平只是受伤,没有生命危险,她的情绪就已经平缓过来了。待到高凡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老气横秋的安慰话,她岂有不笑喷的道理。 “这都是谁教你说的,还一套一套的!”冉玉瑛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高凡的额头一下,没好气地斥道。 “小凡说得对啊,高厂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哎呀,小凡真会说话,可不是吗,小凡这么有出息,高厂长和冉会计你以后肯定能享清福的。” 两个办公室的女职工赶紧附和着恭维起来,反正说这种漂亮话也不用花钱,多说几句又有何妨。冉玉瑛在行政科分管劳保用品发放之类的事情,日常也需要记账,所以也被尊称为会计。 “小凡,你怎么跑过来了,你还没放学吧?” 冉玉瑛恢复了正常情绪,立马就把关注点转移到高凡的学业上了。 高凡哭笑不得,说道:“妈,爸受了伤,我怎么也得到医院来看看吧?是厂里派了小车子到学校把我接来的。” 冉玉瑛说:“这边没啥事了,你还是回去上课吧,中午就在学校吃饭吧。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习,你爸受了伤,搞不好这几天我都没时间管你了,你要自己抓紧。” “是啊是啊,小凡,你回去上课吧,这里有我们呢。” 那两个帮闲女工又插话了,她们天然具有“小爱同学”的属性,不管你说啥,她们都能完美地接上话,没有任何卡顿的感觉。 高凡正待再说点啥,就见徐真新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冉玉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是来跟自己说话的,连忙站起身来,高凡也随着站了起来。 “冉会计,刚才医生出来讲了个事情。”徐真新说,“他说高厂长内脏有出血,现在他们已经把血止住了,但内脏的损伤他们没有把握治好,建议马上把高厂长送到瑞章去,到省人民医院或者一附院去做手术。我刚才已经向陈书记请示过了,他让我再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有什么意见,当然是按医生说的办,送老高去瑞章啊!”冉玉瑛不假思索地答道。 徐真新连连点头,说:“那好,我马上来安排。医院可以派个救护车,安排两个医生随车护送高厂长,他们说能够做到万无一失。厂里还会派个小车子一起跟着去,冉会计你是不是也跟着去?当然,你不去也没关系,厂里会安排人去照顾高厂长的。” “我当然……,可是,小凡,那你怎么办?”冉玉瑛刚想答应,突然又想到了高凡,不禁为难起来。 “我没事。”高凡说,“妈,你还是跟着去吧,爸爸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厂里安排的人,肯定没你照顾得好。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照顾不了自己吗?” “冉姐,你就去吧,小凡交给我就行了。”周晓芸上前来说道。 “对对,冉会计你就去吧,我们这么多人,还照顾不了小凡?” “小爱同学”们也适时地表着忠心。 第十八章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冉玉瑛最终还是跟着坐着厂里的小车一道去瑞章了,毕竟,在儿子的高考和老高的伤情之间,她更担心的还是后者。 高逸平是一厂之长,厂里想拍高家马屁的人多得很,高凡随便跑到哪家去吃饭也饿不着自己。至于说父母都不在家,会不会影响高凡的心情,进而影响他复习备考,冉玉瑛就顾不上了,毕竟高考还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 “领养”高凡的任务,最终是落到了周晓芸的头上。周晓芸算是和高家关系最好的人,高凡小时候就喜欢去找周晓芸玩,一直是把周晓芸当成小姨来看待的。周晓芸没有成家,这也是方便照顾高凡的原因之一。 “小凡,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周晓芸直接抱着自己的铺盖来到了高家,放下铺盖就张罗着要给高凡做饭。她已经答应冉玉瑛,这些天她会在高家陪高凡,除了给高凡做饭之外,还可以监督和辅导一下高凡的学习。对此,冉玉瑛是一百个放心的。 “随便吧,晓芸阿姨做什么都好吃。”高凡说着乖巧话。 这话对于他的前身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很多孩子都觉得别人家的饭菜比自家的香。周晓芸是浦江人,做菜更为精致,早先高敏、高凡姐弟俩没少在周晓芸住的单身宿舍里蹭饭。 “那好,我炒个菜花,再做个西红柿蛋汤,中午咱俩就简单吃点吧。你先去看书,饭菜好了我叫你。” 周晓芸说着,套上冉玉瑛的围裙就下厨了。 高凡却没有钻回自己屋里去看书,而是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着周晓芸忙活,一边问道:“晓芸阿姨,你和我爸他们这些天是在忙两煤耗的事情吗?” “是啊,怎么,你也懂这个?”周晓芸笑吟吟地答道。 “懂一点吧。”高凡说,“咱们厂的两煤耗现在是多少?” “燃料煤1400公斤,原料煤1600公斤,两项加起来接近3000公斤。” “这也太高了吧?是不是设备太旧了,还有就是废热完全没有回收利用。” “咦,你还真懂嘛,这都是你爸爸跟你说的?” 周晓芸回头看了高凡一眼,有些惊讶地问道。 高凡摇摇头,说道:“我爸才不跟我说这些呢。我是前一段时间为了参加化学竞赛,把厂里资料室里的杂志都看了,看到一些这方面的文章。 “我印象中,有些技术先进的企业,原料煤可以控制在1300公斤以下,燃料煤也就是200公斤上下,不到300公斤。咱们如果燃料煤达到1400公斤,肯定是废热完全没有得到利用。” “不错啊,小凡,数字记得挺清楚的。你如果把这股劲用到学习上,成绩进前十也没问题啊。”周晓芸随口赞道。 “阿姨,我如果跟你说,我这次去瑞章参加化学竞赛,有可能拿到一等奖,你信吗?”高凡问道。 周晓芸一愕,扭转头来看着高凡,见对方脸上并没有戏谑的意思,不由诧异地问道:“怎么,你觉得题目很简单吗?” 高凡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阿姨,你相信开窍这种事情吗?” “当然相信。”周晓芸说,“我读中学的时候,就见过班上的男生突然开窍的,一个学期成绩就上升了几十名,从班上垫底变成班上领先。怎么,小凡,你觉得自己开窍了?” 高凡认真地点着头,说:“是的。前些时间,为了参加化竞,我看了很多化工杂志,都是厂里资料室的。后来,我突然就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东西,不单是化学,其他科的知识也一下子就懂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周晓芸说。她也不确定高凡的话是真是假,毕竟高凡只是说了一种感觉,除非他真的能够拿到化竞的一等奖,否则这个所谓的“开窍”也就是普通的进步而已。毕竟,看了那么多书,总是能够学到一些东西的。 不过,即便不完全相信高凡的话,周晓芸还是愿意鼓励高凡几句。临近高考,高凡有这样的自信也是一件好事情。 高凡要的,可不是周晓芸的鼓励。他反复强调自己开窍,是为了能够得到众人的承认,以便早日获得一些话语权。他拥有超前时代40年的知识,却没人愿意相信他说的话,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晓芸阿姨,我看到杂志上说,像咱们厂这样的小氮肥厂,最好的出路是扩大合成氨规模,再转产尿素。咱们厂有没有这样的打算?”高凡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向周晓芸问道。 他前面兜了个圈子,其实主要目的还是想和周晓芸探讨一下化肥厂的技术改造问题。身为人子,他想替父亲分担一些压力。 周晓芸此刻开始有些重视高凡的话了,她隐隐觉得,高凡和过去不太一样了,说话有些成人般的稳重。她回答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和你爸爸讨论过,我们都认为我们厂未来应当走转产尿素的道路。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因为如果要转产尿素,需要进行设备的大规模改造,需要的资金将近2000万,这笔钱县里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县里拿不出,国家能拿得出啊。”高凡说。 “国家当然拿得出,可是国家凭什么把这笔钱拿给我们呢?”周晓芸反驳道。 高凡说:“我觉得,小氮肥转产尿素这件事情,我们能够看到,国家肯定也是能够看到的,所以国家肯定会支持这件事。全国这么多小氮肥厂,不可能一下子都转产,国家做事的方法,一向都是选择几家厂子作为试点,取得经验之后再进行推广。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让国家把我们当成试点企业,国家不就会把钱拿给我们了吗?”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周晓芸有一种天雷滚滚的感觉。 这番话,如果是出自于高逸平之口,是再正常不过的。厂里的其他领导这样说,也不奇怪,毕竟大家都是有工作经验、有社会阅历的人,能够揣摸国家的政策。 可高凡只是一个高中生,从来没见他关心过企业的事情,怎么一张嘴,就是一副身经百战的企业领导的气势。 第十九章 我和你合作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你觉得要怎么做,才算是有足够的理由,能够让国家把我们选定为试点企业呢?” 周晓芸开始考校高凡了,她想看看,这个半大孩子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 高凡说:“两点。第一,我们要做得足够差,最好是在全国垫底的水平,这样才有典型意义。一旦我们能够铵改尿取得了好成绩,两相对比,进步十分明显,示范效应也最好。” “这个提法倒是挺新颖。”周晓芸笑了。 她不确定高凡说的这个理由是不是成立,化工部的领导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至少高凡的话切中了沧海化肥厂的现实情况,把沧海化肥厂的劣势粉饰成了优势。 如果沧海化肥厂向上级主管部门打报告,要求作为铵改尿的试点厂,目前两煤耗超标的事情是无法绕过的。如果有其他兄弟企业提意见,说沧海化肥厂现在的工作都没做好,没资格好高骛远,那么沧海厂是很难回应的。 高凡给出的这个说法,其实就是给沧海厂找到了一个反击质疑的理由。 国家要找试点企业,不能光找那些技术水平高的企业,否则试点出来的结果难以服众。找沧海厂这样一家落后企业作为试点,一旦成功,别人就无话可说了。连沧海厂这样基础很差的企业都可以做成,其他企业有什么理由做不成呢? “第二点,”高凡继续说,“我们需要提出一个创新性的方案,让化工部的专家感到震惊。一旦他们发现自己的方案还不如我们一个地方小厂子提出的方案,他们就没有勇气来挑我们的刺了,只能把我们列入试点的名单。” “嗬,你好大的口气。”周晓芸笑着说,“你以为化工部的专家是吃素的?人家提出来的方案,怎么就会不如我们一个小厂子提出的方案?” “因为我们厂有晓芸阿姨这样的技术权威啊,晓芸阿姨提出来的方案,肯定比那些专家要强得多。”高凡口花花地说。 周晓芸摇摇头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虽然是个工程师,其实也是在咱们这个小县城里自学成才的,见识和部里的专家没法比。 “不瞒你说吧,其实我也想过这一点。我在化工部推荐的方案上做了一些修改,想让厂里拿这个修改后的方案去化工部碰碰运气。不过,我做的也只是一些小的改进,能不能让化工部的专家们觉得有点新意,我就不敢保证了。你说要让他们觉得震惊,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哈,原来晓芸阿姨也是这样想的。”高凡笑道,“这算不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呢?” “就你也敢自称是英雄?”周晓芸贬了高凡一句,倒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说:“化工部那边,有一位专家是我妈妈的校友,我小时候见过他的。我打算等我的设计完成,就通过我妈妈的渠道,把设计方案送到那位专家手里,请他替我们美言几句。” “这件事,你跟我爸爸说过吗?” “我跟你爸爸说过申请尿素改造的事情,但没说用一个新方案去打动化工部。我这个方案现在还不成熟,本想着等成熟了再和你爸爸说,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觉得,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咱们厂发生了事故,省里肯定会来调查,咱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把我们的铵改尿方案送给省里,同时也让化工部的那位专家帮忙打个招呼,说不定就成了呢?” “哪有那么容易。”周晓芸说,“我的方案还刚刚设计到一半呢,要达到可以提交的程度,起码还要半年时间。现在化工厅给咱们发了红牌警告,我们厂如果在三个月内不能解决两煤耗问题,就要被停产了。” “如果我可以帮你呢?”高凡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你帮我什么?”周晓芸不明就里。 “修改方案啊。”高凡理直气壮地说。 “你?帮我修改铵改尿的方案?”周晓芸几乎要笑出来,她用手指了一下外面,说道:“小凡,我带来的那一堆资料里,就有我写到一半的方案,你现在就可以去看看。我也不要求你提什么修改意见,你只要能够看懂,我就让你帮我。嗯嗯,至少可以帮我誉写一下稿子吧。”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好咧。” 高凡等的就是周晓芸这句话。他转身到了父母住的房间,果然见属于高逸平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大摞资料,那是周晓芸刚带过来的。周晓芸答应这几天在高家陪高凡,便把自己研究的资料也带过来了。 高凡很快在资料里找到了周晓芸说的那份铵改尿方案,那是一堆包含化学反应方程式和设备流程图的稿子。有些图比较大,是画在晒图纸上的。 高凡在父亲的笔筒里找出一支绘图铅笔,然后便开始在周晓芸的方案圈圈画画地批改起来。 周晓芸说部里的专家不是吃素的,这话没错。周晓芸的方案,也只能是在化工部提出的方案基础上,做一些小修小改,难以突破化工部方案的框架。 然而,高凡却知道,化工部在80年代初提出的几种铵改尿方案,在后来长达20年的实践中,不断得到革新改造,生产效率、能耗等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有很多革新,都是来自于生产一线的实践经验总结,在方案提出之初,是没人能够想到的。 高凡即便有“人形自走数据库”的美誉,也不可能记住所有的革新措施,但他能记得的有几百项之多,随便写几条出来,也能让原来的方案焕然一新。 “你别乱画啊,给我弄脏了,罚你帮我重新誊一遍。” 周晓芸炒完菜出来,看到高凡居然在她的方案上乱涂乱改,不由也有些急了。她走上前来,正欲制止高凡的举动,却被高凡写的东西给震住了。 “用新型一分塔替代预蒸馏塔和一分加热器,利用过剩氨蒸发产生气提气,实现自气提效果,节省蒸汽消耗,这个想法太天才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周晓芸有一种天地凌乱的感觉。 第二十章 一鸣惊人 高凡当然不会去展现那些无法解释来源的知识,他在周晓芸的方案上进行的修改,全都是基于时下已经有的知识。有些后世出现的设计,他只是画出一个概念图,他相信,凭着周晓芸的技术功底,在获得这样的启发之后,绝对能够把正确的设计做出来。 合成氨和尿素的生产原理是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的,所有的技术革新,都是针对某个工艺环节的,比如尿素合成塔使用单塔还是双塔,这其中就有各种各样的考量。 有些方案在设计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挺合理的,到了实践中,才发现存在着事先未预料到的问题,不得不做出修改。如果在设计阶段,有人能够未卜先知地提出这些问题,这样的弯路就不必走了。 很多实践中发现的问题,其实只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前没人能够想到,一旦在实践中出现了,大家都恍然大悟,并为此前的疏忽而懊悔不迭。 高凡做的事情,就是把一些时下的专家们还没有察觉到的问题,提前说了出来。这些问题的原理并不复杂,高凡完全可以将其归结为自己的灵机一动。他反复强调自己是在看杂志的时候突然“开窍”的,那么能够有这样一些惊人的感悟,也就解释得过去了。 “小凡,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这么会工夫,周晓芸已经把高凡批改过的内容都草草地看了一遍,有些地方她还需要进行一些演算,以确定高凡的想法是否可行。但凭她的经验,知道高凡的这些意见即便不完全准确,对于改进尿素合成工艺也是有极大启发的,她完全可以照着高凡的思路提出更好的方案。 周晓芸研究铵改尿的方案,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所有的工艺环节她都反复研究过。在现有的一些改造方案中,她找出了不少存在缺陷的地方,也提出了自己的革新思路。不过,她深深地知道,自己发现的这些问题,其实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也就是方案中的一些瑕疵而已,能够进行修补自然是好的,不进行修补,影响也不大。 类似于这种小修小补的改进,许多氮肥企业的工程师都曾提出过。在各种化工期刊上,经常能看到介绍革新经验的文章。如果仅仅凭着这样一些改进,要想打动化工部的专家,还是有些难度的。 高凡所做的修改,给周晓芸的感觉是颠覆性的,完全超出了周晓芸以往的认知。她惊异地发现,有些工艺环节居然可以做出这样大的改动,对设备的要求更低了,生产效率却能明显提高,能耗也能得到有效的降低。 像这样的改进,即便只有一项,也足够让化工部的专家们震惊了,可高凡洋洋洒洒写下来的,竟有十几处之多。而且看他那意思,后面还能再写出一些,这是什么样的妖孽啊! “小凡,告诉阿姨,你这些想法都是哪来的,是不是你看了什么国外的资料,从国外学来的?”周晓芸按着高凡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高凡微微一笑,说道:“阿姨,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前一段时间看了咱们厂资料室里的杂志而已,哪有什么国外资料。再说了,我看到一些文章上说,小氮肥是咱们国家特有的技术,外国人根本不搞这种小氮肥,他们怎么可能会去研究铵改尿的技术?” “这倒是。”周晓芸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离谱了。高凡就是厂里的子弟,能够接触到的资料是有限的,怎么可能看到一些自己都没看到的国外资料?还有,铵改尿的技术的确是中国特有的,高凡提出的这些改进意见,也有明显的国内技术的痕迹,不可能是舶来品。 既然不是国外的技术,那么就只能解释成高凡自己琢磨出来的了。因为如果国内有其他工程师提出了这样的想法,就算周晓芸没看到,化工部的专家还能不知道? “可是,你怎么会想到这些的呢?你都没见过尿素装置是什么样子,怎么会凭空想到这么多天才的想法?”周晓芸有些抓狂地问道。 高凡说:“我就是在看杂志的时候,想到咱们厂也可以搞铵改尿,所以就专门挑了一些这方面的文章看。看得多了,脑子里就有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 “对,完全对!”周晓芸说,她拍了拍高凡的脑袋,笑着说道:“我明白了,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这些专门搞化肥的人,受原来的工艺装置影响太大,思想僵化了,很难跳出来。你是个完全的外行,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禁锢,所以反而能够想出一些天才的点子。 “小凡,我现在真的相信了,你的确是开窍了,而且一开窍就表现得这么杰出。正应了那句话,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么,晓芸阿姨,你觉得凭这些设计,能不能让国家同意在咱们厂搞铵改尿的试点?”高凡问道。 “完全可以!”周晓芸信心满满地说,“我马上就开始改方案,把你的想法全部写进去,这个方案绝对能够让化工部那些专家大吃一惊,未来全国的铵改尿方案都会照着我们这套思路去搞。 “我们厂作为这个方案的提出者,完全有资格要求作为首批试点企业。化工部如果不同意,我闹到他们部长办公室去!” “周工……威武。”高凡翘了个大拇指赞道。周晓芸出身于书香门第,原本是个淑女,但在重工业企业里呆的时间长了,多少生出来一些火爆脾气,偶尔就会表现出来。 “小家伙,说啥怪话呢!”周晓芸揉揉高凡的头,说道:“这个方案里最有价值的地方,都是你提出来的,我一定会在方案里写明这一点,要让化工部重奖你。说不定,化工部还会联系教育部,特批给你一个高考保送资格呢。对了,如果能够保送,你想上哪个大学?” 高凡笑道:“阿姨,咱们先别做这个梦了,还是赶紧把方案做出来吧。说不定,省里过几天就会来人给咱们厂贴上封条呢。” 第二十一章 闲着也是闲着 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周晓芸进入了狂热的科研状态。高凡提供给她的只是一些方向,她需要把高凡的构思转化为实际的设计。当然,她的设计也只是化工设备设计的一个阶段,具体到一个容器是什么样的结构、使用什么材料以及机加工、焊接之类的工艺,还需要化工设备企业的工程师去设计,这不是周晓芸擅长的。 周晓芸向冉玉瑛承诺,自己会照顾好高凡的生活。可一旦她开始画图纸,就物我两忘了,屡屡是高凡放学回到家,发现锅是冷的,菜篮子是空的,连暖瓶里的水都是凉的。 无奈何,高凡只能自己动手了。他在放学路上就买好了菜,回到家淘米煮饭,洗菜炒菜,还能趁着洗菜的工夫先烧一壶水,给蓬头垢面的周晓芸沏上一杯茶。 “咦,小凡,你怎么就回来了,今天没课吗?” 周晓芸端着热茶,后知后觉地问道。 “周工,现在已经是中午12点了,我放学回来了。”高凡哭笑不得地提示道。 周晓芸平日里显得挺干练的,而且也比较讲究仪表,即便是穿一身厂里的蓝布工作服,也能穿出点浦江小资的韵味。可这一会,她一脸懵懂之色,显然脑子还留在设计图里,没有回归本体。 头发是凌乱的,脸上甚至还有不知啥时候蹭上去的一点墨迹,像极了前一世的高凡读博时候的那几个师妹。高凡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连阿姨也不叫了,直接就来了一句“周工”。 周晓芸倒是没计较高凡的冒犯,她拍着脑袋说:“哎呀,瞧我,怎么这么晚了,我还没来得及做饭呢,你等着,我马上……” “你马上去洗把脸,梳梳头,准备吃饭吧。我再炒一个菜就可以吃饭了。”高凡说道。 也得亏高凡家是在化肥厂,县城里大多数的人家都在用煤球炉或者柴火灶,而化肥厂的家属院几年前就已经用上了管道煤气,而且是完全免费的。这个年代里,靠山吃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化肥厂最不缺的就是煤气,送往合成塔的煤气随便引一点出来,也够全厂职工用了。 煤气灶炒菜很方便,前世的高凡也颇有几分厨艺,所以当周晓芸拾掇停当的时候,饭菜也果然都上桌了。 一荤两素的三个菜,色香味俱全,让周晓芸都叹为观止。 “看不出来啊,小凡,你居然会做菜,而且做得这么好,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听你妈妈说过?”周晓芸尝了一口高凡炒的木须肉,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这能有啥难的?”高凡轻描淡写地说,“从小看我妈炒菜,看得多了,就学会了。” “不对,你妈妈炒菜虽然也炒得不错,但不是这种风格。你炒的菜,有点鲁菜的影子。” “周工不愧是大浦江出来的,见多识广。我炒的这道木须肉,的确是照着鲁菜的菜谱做的。” “你还看过菜谱?” “业余爱好罢了。” “不会吧,小凡,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过去我从来都不知道?” “大器晚成嘛,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 “哈哈哈,你才多大一点,就敢说自己是大器晚成,你这叫少年老成还差不多。”周晓芸笑喷了。 眼前这个高凡,眉眼还是一副没有长开的样子,透着几分稚气,偏偏说话做事都老气横秋的,反差实在太大,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乐。 “对不起啊,小凡,今天是阿姨不对。” 周晓芸笑完,开始认真地做起检讨来:“我早上起来,想把一个设计图画完就去买菜。结果画图的时候想到了很多新的点子,一下子就收不住了,都没注意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本来是跟你妈妈说要照顾你的,结果还反过来让你给我做饭炒菜,真是不好意思。” “你说啥呢,阿姨。”高凡摆摆手说,“你忙的也是正事。我知道你昨天晚上起码是两点钟以后才睡的,一早起来又接着画图。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做饭也不费什么劲。” “什么叫闲着也是闲着?你现在应该是最紧张的时候好不好?”周晓芸说,“你现在应当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复习功课的,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 高凡说:“其实也没那么紧张,我早就复习好了,现在也就是要背背政治时事啥的,其他的功课花不了太多时间。” “你怎么就复习好了?你觉得自己能考多少分?” “530吧。”高凡牛哄哄地说道。 1982年的高考理科总分是640分,高考录取分数线也就是410分的样子,高凡如果能够考到530分,进中科大或许有点悬,但进清北是毫无悬念的。 周晓芸用手指着高凡,说道:“我说小凡,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你妈妈可是说过的,你只要能够考到480分,她就请办公室的所有人吃萨其玛,每人五块。你如果能考到530分,她岂不是要请全沧塘县的人吃饭?” 高凡叫冤道:“可是,我的估计已经是很保守了。你看,语文我起码可以拿80分吧?数学110,物理90,化学90,生物45,英语60,政治差一点,算是60分,这加起来,就有535了,我还少说了5分呢。” “有你这么算的吗?数理化三科,你每科能够只扣10分?” “扣10分是保守估计。我们在学校这几天都做了模拟题,我数学是满分,物理96,化学98,而且,每科我都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你说的是真的?”周晓芸看着高凡的脸,有些不敢相信。 高凡当然不是那种不会吹牛的孩子,但这种只要向老师打听一下就能够戳穿的谎言,他说出来又有啥意义呢? 如果不是谎言,那高凡的成绩可就是逆天了。周晓芸分明记得,冉玉瑛不久前还向她唠叨过,说高凡的数学成绩不稳定,120分的卷子,每次都考不到90分,问周晓芸有没有什么速成的复习方法。 这才过去几天,高凡居然说他的数学能拿满分,而且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不行,我要给你老师打个电话问问,我下午就去打。”周晓芸说。 她实在无法相信高凡的话,她必须要弄清楚,高凡是真的开窍了,还是在信口吹牛。如果是吹牛,目的又是什么。 第二十二章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 周晓芸记得冉玉瑛的托付,还真的想着要打个电话到学校去问问高凡的情况。可是没等到下午上班,徐真新就派人来通知她,说省化工厅的调查组来了,让她马上去厂办会议室参加会议。 “晓芸,好久没见了。怎么样,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 来到会议室,没等周晓芸说啥,化工厅调查组带队领导、副厅长徐盈先来了这么一句1982年版的催婚。 “徐厅长,你说啥呢。” 周晓芸如一切未婚大龄女青年一样胀红了脸,不便正面回答。 徐盈是个业务型的官员,在化工厅分管小氮肥工作,全省的小氮肥厂她都去过若干次。周晓芸因为是沧海化肥厂的技术权威,又有浦江姑娘的身份加成,徐盈对她印象很深。 这个年代里,34岁的大龄剩女还是比较罕见的。如果这个大龄剩女还长得很漂亮,气质好,又是业务骨干,各级领导必然都会格外关心,见面先问有没有解决个人问题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了。 “省化工设计院有个副总工,比你大4岁……”徐盈兴致勃勃,就准备当红娘了。 “呃,徐厅长,咱们还是先谈工作吧。”周晓芸赶紧打岔。 这特么是拉纤做媒的场合吗,调查组的一干官员和本厂的一干干部都在场,你个副厅长这样八卦合适吗? 这也就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了,搁在后世,信不信当事人一句“关你屁事”就把厅长给怼回去了? 徐盈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谈有啥不妥,其实在场的其他人也没觉得有啥不妥。不过,当事人反对了,徐盈也不便再说下去,于是迅速切换回工作模式,说道: “既然小周也到了,咱们就开始吧。我这次和乔处长、冀工一起下来,主要是了解两件事情。一是沧海化肥厂氨水池爆炸的事情,二是沧海化肥厂两煤耗超标治理的事情。 “高厂长见义勇为,在氨水池爆炸事件中,为了保护其他同志而身受重伤,这件事厅里已经知道了。我来沧塘之前,也去看望了高厂长,他的伤情恢复得不错,但暂时还不能出院。他也托我带话回来,让大家不必为他担心。” “那可太好了。”裘国梁露出一个老爷爷般的欣慰表情说,“当时氨水池爆炸,那块隔热棉被炸飞过来,我们都吓懵了,要不是高厂长挺身而出,用身体挡住了隔热棉,我们在场的几个人恐怕都要受伤了。这几天,我们还都在担心高厂长的伤情呢。” 徐盈说:“高厂长的内脏有一些损伤,在一附医做了手术之后,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对自己的伤情毫不关心,一直在跟我们说沧海厂两煤耗治理的事情,这种工作作风,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是啊是啊,高厂长一贯都是这样,是我们全厂干部职工的模范。”徐真新点头如啄米地附和道。 徐盈把目光投向在座的几位副厂长,说道:“氨水池爆炸和两煤耗治理的事情,本来都应当是由厂长来汇报的。现在高厂长不在,你们哪位厂领导来代替他汇报一下?” “我来吧。”裘国梁说,他原本也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这事是他分内的事情。 氨水池爆炸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两个工人违反生产纪律,擅自离岗跑到氨水池顶上去抽烟,引燃了尾气排放管中的氢气,导致爆炸。 爆炸造成当事的两名工人一死一伤,重伤的那位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人肯定是残了。另外就是现场飞出来的隔热棉砸伤了路过的高逸平。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人员伤亡。 由于尾气管中的氢气数量不多,这起爆炸没有造成严重的设备和建筑物损坏,一些小的破损经过这几天的修理,也已经恢复,对生产没有造成明显的影响。 当然,这毕竟是一起一死两伤的安全事故,相关责任人还是要受到处理的。其他企业都有类似的先例,沧海化肥厂就算是抄作业,也知道该如何做,提出的处理意见让徐盈他们也没啥好说的。 汇报完氨水池爆炸的事情,接下来就是两煤耗的事了。几个月前,化工厅就向沧海厂发了警告,要求沧海厂拿出治理方案。原本化工厅给出的期限比现在还要晚一些,但因为发生了氨水池爆炸一事,化工厅派出了调查组,就索性连这件事一块了解了。 “关于两煤耗改造的事情,我们厂非常重视,高厂长亲自主抓,并向沧塘县政府做了正式的汇报。沧塘县经委领导亲自到了我们厂,指示我们要认真对待,真抓实干,切实落实化工厅提出的整改要求……” 裘国梁拿出一份讲稿,磕磕绊绊地开始念起来。 “老裘,你这个稿子就别念了。”徐盈打断了他,“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咱们用不着这些官场文章,你这份稿子,留着写总结的时候用吧。老裘,你就说说看,关于两煤耗超标治理,你们厂准备怎么做,目前又做到了哪一步。” “嘿嘿,我就知道徐厅长不爱听这个。”裘国梁笑着收起了讲稿。他和徐盈也是很熟的,知道对方的脾气。既然徐盈让他直说,他也就甩开讲稿随便说了: “徐厅长,乔处长,冀工,我们厂的两煤耗偏高,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历史问题。沧塘县的经济在省里是排在中后水平的,当初建设我们沧海化肥厂的时候,资金投入就比其他县的氮肥厂要少,导致我们的很多设备都比其他厂落后。 “这些年,尤其是78年以来,省里很多县的小氮肥厂都进行了设备更新,两煤耗大幅度下降,有些厂的水平已经降到了2吨以下。而我们厂,尽管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降耗节能行动,但因为基础差,设备年久失修,目前两煤耗还接近3吨,拖了全省的后腿。” “所以裘厂长的意思是说,沧海厂必须更新设备才能把两煤耗降下来,是吗?”徐盈替裘国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我有八成的把握 “基础太差了,光靠挖潜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是要更新设备才行。”裘国梁说。 徐盈点点头,说:“这一点,化工厅的观点和你们厂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不过,更新设备也有不同的方案,你们的方案是什么呢?” 裘国梁说:“关于更新设备的方案,其实我们厂领导也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是考虑到目前县里的经济比较紧张,主张先进行一些小的修补,把两煤耗降到化工部的标准以下,凑和一段时间。另一种意见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投入多一点,把一些问题比较严重的关键设备都换掉,一步到位,这样降耗的效果最好,一次投入之后,可以保十年。” 徐盈微微地笑了,裘国梁话里的倾向性,她岂能听不出来。大改和小改,是沧海化肥厂的两个方案,裘国梁是倾向于大改的,而高逸平则倾向于小改。徐盈来沧塘之前,专门与高逸平谈过,也明白了高逸平的思路。 甚至于裘国梁为什么力主要大改,徐盈心里也很明白。裘国梁说什么一次投入可以保十年,其实他根本就没考虑什么十年的事情,他过几年就要退休了,看中的是短期的好处。 从徐盈个人来说,其实是支持高逸平的思路的。但这话,她不宜直接说出来。她把头转向周晓芸,说道: “周工,我听高厂长说,具体的治理方案,是由你牵头做的,要不,你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厂的方案。” 周晓芸点点头,说道:“好的。徐厅长、乔处长、冀老师,正如裘厂长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厂对于降低两煤耗有两套方案,一套方案是更新一批年久失修、技术落后的关键设备,把技术提升到省内兄弟企业的中等偏上水平,预计可以把两煤耗降到1800公斤以下。 “另一套方案是在现有设备的基础上进行一些改进,增加一些小型的辅助设备,用比较少的投资,实现降耗的目标。按照这个方案,我们预计会把两煤耗控制在2200公斤左右。” “两个方案各自需要的投资是多少?”省化工设计院小化肥组的负责人冀玉林问道。 “大改的方案,投资需要350万;小改的方案,投资在100万以内。”周晓芸说。 “我听说,高厂长和你都是倾向于小改方案的,你能说明一下理由吗?”冀玉林继续说道。 孰料,周晓芸坚决地摇了一下头,说道:“不,冀老师,我过去的确是倾向于小改方案,但现在我的想法改了。” “改了!”徐盈一愣。 这是什么节奏,高逸平不是说周晓芸是他的铁杆吗,她还指望着借周晓芸的话来堵裘国梁的口,把小改方案敲定,怎么周晓芸临阵变卦了? 莫非,她觉得高逸平受了伤,以后就当不了厂长了,她这是想投奔到裘国梁的阵营里去? 你个眉清目秀的居然也会当叛徒? 周晓芸说:“高厂长倾向于小改方案,是因为高厂长认为,小氮肥以碳酸氢铵作为最终产品是不能长久的,最终必然要走铵改尿的方向。既然最终要转产尿素,在现在的生产设施上进行过多的投入就是浪费了。 “他的思路是,先申请一笔100万以内的资金,完成一些迫在眉睫的技术改造,把两煤耗降到部颁标准以下。然后,积极申请铵改尿资金,在三到五年内启动铵改尿工作,转向尿素生产,这才是真正的一步到位。” “这个思路不错啊。”徐盈也顾不上掩饰了,直接就给了一个肯定,然后问道:“那么,小周,你为什么又说你的想法改了?” 周晓芸说:“因为我认为,沧海化肥厂不需要等三五年时间,而是应当在今年内就启动铵改尿。大改和小改都不需要,我们直接上2万吨合成氨和4万吨尿素的项目。” “直接上4万吨尿素?”徐盈惊住了,“小周,这件事,你和高厂长讨论过没有?” “还没来得及,包括和在座的各位厂领导,我都没来得及说。”周晓芸说。 “乱弹琴!”裘国梁恼了,“小周,这么大的事情,你和厂领导都没有通过气,就在这个会上说出来,这是不负责任的!” 周晓芸说:“裘厂长,实在是很抱歉。其实我也没想这么快说出来的。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做铵改尿的方案设计,本想有一个初步的方案之后,再向厂领导汇报。谁知道徐厅长他们来得这么急。”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徐盈冷静下来,问道。 “四天前,就是高厂长受伤去瑞章治疗那天。” “就因为高厂长受伤,所以你改了想法?” “不是的,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当然,和高厂长受伤这件事也有一些关系。我突然对铵改尿的方案有了新的想法,所以觉得不需要再等三五年了,今年年内就可以启动。” “你说的新想法,是指什么?”化工厅化肥处处长乔嘉喜问道。 周晓芸说:“我们原来打算过三五年再进行铵改尿,是因为铵改尿的投资高达近2000万元,这是县里无法承担的,我们准备用几年时间争取获得省里的投资。 “但现在,我有了一个新想法,觉得我们有希望直接向化工部申请作为全国的铵改尿试点厂。如果这个想法能够得到化工部的认可,那么从化工部拨付2000万的资金给我们,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们想直接申请化工部的资金支持?这也太想当然了吧?”乔嘉喜批驳道。 周晓芸笑着摇摇头,说道:“乔处长,以前我也不敢这样想,但是,现在我有八成的把握,能够争取化工部把我们厂定为小氮肥铵改尿的试点厂,这也是我敢推翻高厂长的方案的原因。” “你的把握来自于什么地方?”冀玉林问道。 周晓芸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叠纸,隔着桌子推到徐盈等人面前,说道:“我这里有一个小氮肥铵改尿的新设计,比化工部的设计至少提高30%的效率。凭这个设计,化工部就不能不把我们沧海化肥厂作为全国的试点。” 第二十四章 居然这么强 “你的方案能够比化工部的设计提高至少30%的效率。小周,你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吧!” 冀玉林几乎要跳起来了。 小氮肥铵改尿是当下全国化肥系统最热门的话题。 30万吨合成氨装置的国产化攻关的确在搞,但行业内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年两年能够搞出来的,甚至十年之内能够搞出一点名堂都算是奇迹。 原因无它,大型合成氨所需要的技术远远超出了中国现有的工业水平。国家现在采取的是“一买三合作”的方式,即购买国外专利技术、合作设计、合作采购、合作制造。 其中最后一项合作制造就是一个大难题。大型合成氨中的所谓四大离心式压缩机组,即空气压缩机、天然气压缩机、合成气压缩机、氨压缩机,对材料和机加工的要求非常高,中国的机床工业水平远远落后于国外,受巴统协议的限制,中国也无法从国外引进最先进的机床,这就导致了几大压缩机上所需要的精密部件无法加工出来,只能依赖进口。 机械上的事情,就不是化工部门努努力能够解决的,只能等着机械行业慢慢地赶上来。这个过程,说需要30年也不为过,在此之前,你有再多的想法也是枉然。 大化肥装置的国产化搞不了,就只能把重点放在小化肥上。事实上,直到21世纪,中国的氮肥产业里依然是小氮肥占据着半壁江山,这是有历史原因的。 小氮肥的发展方向是尿素,这也是从化工部到基层化肥厂的共识。要把1000多家生产碳酸氢铵的小氮肥厂转为尿素厂,工程量非常大,需要慎之又慎。 这几年,化工部组织了一批专家反复推敲小氮肥铵改尿的方案,提出了好几种不同的设计,也正在一些企业进行试点,检验各个方案的优劣。这些方案,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形成的,冀玉林也参与过一些方案的论证。 他确信,虽然每个方案都还有可改进的地方,需要在实践上取得经验。但是,要说一个县级化肥厂的工程师拍拍脑袋,就能够提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把效率提高哪怕5%,那都是天方夜谭。 可怪事偏偏就发生了,周晓芸拿出了一个方案,居然声称可以提高30%的效率,这是把化工部的专家不当一回事的节奏吗? 冀玉林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周晓芸是信口开河,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个姑娘受了什么刺激,会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周晓芸已经把她的方案推到了他的面前,他决定看一眼方案,然后再严肃地对周晓芸提出批评。 “我看看,你这个方案,用的是水溶液全循环法,这不就是化工部的方案吗?……咦,你这个设计是怎么回事,你把预蒸馏塔取消了,换成了这个……,这应该是中压联尿工艺的思路吧,你是把两个思路融合到一起去了,妙!妙!实在是太妙了!” 冀玉林看了几页,不禁拍案叫好,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冀工,你是说,小周的设计的确有独到之处?”徐盈试探着问道。 “不是独到之处,而是……革命性的突破!”冀玉林毫不吝惜溢美之辞,“徐厅长,我给你解释一下,她在中压分解环节里,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设计,但又充分考虑到了设备的条件。她用一个新的一分塔,代替了预蒸馏塔,用氨蒸发实现自气提,能够极大地减少蒸汽的使用,提高热效率。 “这种一分塔的设计,和目前非常成熟的二氧化碳气提塔相似,能够利用设备制造企业的成熟经验和技术成果。小周做了一个测算,仅仅这一个设计,就能够使每吨尿素的蒸汽消耗节省200公斤左右。” “这么说,冀工认为小周的方案是可行的?”徐盈问。 “岂止是可行啊!”冀玉林说,“徐厅长,我刚才讲的,只是她这个设计里的其中一项,我粗略地翻了翻,类似于这种达到颠覆性程度的革新,起码有十几项。我不确定这十几项革新是不是都经得起推敲,但我觉得,至少有一半应当是可行的,而且绝对比化工部目前的方案要强出一大截。” “居然这么强!”徐盈震惊了。 她也是搞生产出身的,技术上不如冀玉林,但至少能够听懂冀玉林说的内容。如果照冀玉林所说,周晓芸提出来的方案,远远超过了化工部目前的几个方案。这样一来,化工部恐怕也得照着周晓芸的方案去进行铵改尿的推广了。 沧海化肥厂作为新方案的提出者,要求成为化工部的铵改尿试点企业,还真有那么几分理由。 徐盈想到的,还远不止这个。茂林省经济不发达,在东部各省中几乎是垫底的。化工部一向对茂林省不重视,厅里的领导去部里开会,座次都要比其他省的更为靠边。 如果茂林省拿出了一个铵改尿方案,把化工部组织了那么多专家搞出来的方案给压倒了,化工部还能在茂林省面前端架子吗?其他兄弟省区的同行见了茂林省的人,是不是也得陪上个笑脸了? 有能耐,你别用我们茂林省提出的方案。 有能耐,你让你们省里的工程师也玩个高端的方案出来。 “晓芸,你这真是悄无声息地放了一颗原子弹啊!”徐盈看着周晓芸,赞道。 “怎么,徐厅长,冀工,你们的意思是说,周工的方案是可行的,我们厂真的可以马上启动铵改尿?”裘国梁问道。 徐盈默了一下神,说道:“裘厂长,小周的方案,刚才冀工看过了,认为的确是非常出色的,应该能够得到化工部的重视。不过,化工部是不是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把沧海厂选定为全国的铵改尿试点厂,这就不好说了。毕竟,部里要考虑的问题还是很多的,我们作为下级,也不能妄加猜测。 “不过,考虑到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沧海厂的两煤耗治理工作,可以暂时先挂起来。以免万一沧海厂成了试点企业,前期用于设备更新的投入就白费了。 “这件事情,我还需要向厅党组汇报。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事先表一个态,就小周提出的这个方案,厅里一定会给予重奖的。” 第二十五章 这不成了天才了 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变数,省厅调查组的工作也就没必要再做下去了。徐盈指示裘国梁还是要加强生产管理,从设备中挖潜,尽最大可能降低能耗,裘国梁自然是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 沧海厂的众人纷纷离场,徐盈叫住了周晓芸,让她呆一会再走。及至众人都出了门,徐盈让乔嘉喜去把门关上,这才向周晓芸问道: “晓芸,我刚才看你好像有话没说,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现在你们厂的领导都不在,你有啥想法,尽可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周晓芸微微一笑,说道:“徐厅长,你误会了,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事,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刚才就没说出来。” “什么事情?”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出了这样一个新方案,是不是和高厂长受伤有关。我要说的是,我能够想出这样一个新方案,不是因为高厂长受伤,但却又和他受伤有关。” “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道理就是,我所提出来的新方案,最早的思路,是高凡提供给我的。” “高凡?” 徐盈有些迷茫,想不起这个高凡是何许人也。 “他是高厂长的小儿子。”周晓芸说,“高厂长到瑞章去做手术,他爱人冉会计去陪护,临走前把高凡交给我照料。” “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高厂长曾经带他到厅里去玩过,他和我女儿也认识。当年高厂长还说要跟我结儿女亲家呢。”徐盈笑着说道。 她说的事情,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个年代大家都时兴说结儿女亲家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没人会当真。但是,这种事情又可以作为一个梗,遇到合适的时候拿出来说,能够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 “对,就是他。”周晓芸说。 “等等,你刚才说,你的方案里的思路,是高凡提供给你的?他现在是大学毕业了吗,不会也是学化工的吧?”徐盈想到了周晓芸刚才的话,诧异地问道。 周晓芸摇摇头:“高凡哪有那么大,他今年才上高二呢。” 徐盈说:“对对,我记得他比我女儿也就大三四岁。我女儿刚上初中,他怎么可能就上大学了。可是……这就奇怪了,他才上高二,怎么还能给你提出什么思路?” 周晓芸说:“这件事,我也弄不明白。照高凡自己说,他前一段时间要去省里参加化学竞赛,为此从厂里的资料室借了一大批化工杂志看,结果脑子一下子就开窍了。 “他说因为知道厂里的生产出现了困难,所以专门研究了一下铵改尿的问题,产生了很多想法。我这份方案,就是照着他的想法改的。” “这也太神了吧!”在一边旁听的冀玉林评论道,“一个高二的学生,就是看了点杂志,就能对化工部方案提出修改意见,而且这些意见还如此中肯,这不成了天才了?” “也可能是旁观者清吧。”周晓芸把自己的理论搬出来了,“咱们天天搞化肥的,有时候容易被已有的技术限制住思维。他完全不懂化肥,反而可能会有一些突破性的见解。” 冀玉林说:“旁观者清,也不是这样解释的。就比如说,咱们都不懂气功,光是听几堂气功讲座,就能够成为气功大师吗?” 徐盈却是扑哧一笑,说道:“沧塘,高凡,省化学竞赛,我知道了,没准这个高凡,还真是一个天才呢。” “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周晓芸纳闷了。 徐盈笑着说:“我们这趟到沧塘来,同行的还有另外一队,是教育厅的一位处长带队的,我爱人也在他们那队里。他们到沧塘来的目的,就是去找一个叫高凡的学生,是一星期前去瑞章参加了中学生化学竞赛的。 “如果沧塘一中没有两个同样叫高凡的学生,而且都去参加过化学竞赛。我爱人他们找的那个高凡,就是高厂长的这个宝贝儿子了。” 这一刻,在沧塘一中的校长办公室,校长王宪新正在接待来自于省教育厅的一个调查组。 “这位是省科委规划处的古坤全处长,这位是瑞章二中化学组的林志元老师,林老师可是我们教育厅的台柱子,特级教师呢。” 教育厅基础教育处处长何玫向王宪新做着介绍。 王宪新与古坤全、林志元分别握手,嘴里说道:“欢迎欢迎,欢迎古处长,欢迎林老师。林老师的大名,我们一直都听说过的。我们一直想请林老师来给我们做一次示范教学,可是总找不着机会。” “示范教学可不敢当,我是来向你们学习的。”长着一张大黑脸的林志元闷声说道。 宾主分别落座,说过几句没油盐的口水话之后,王宪新问起了何玫一行的来意。 “我想问一下,你们学校高二年级,是不是有一位名叫高凡的学生?”何玫问道。 “高凡?何处长说的是高二七班的高凡吗?”王宪新问。 何玫看了林志元一眼,林志元点点头:“是的,他应该是在高二七班。” 王宪新说:“有这样一个人,他是我们县化肥厂厂长的孩子,平时成绩嘛,在年级里算是比较靠前的。高二七班是我们的尖子班,他在班上最好的时候,考过第十八名。” “王校长对学生的情况真是太了解了!”何玫赞道。 沧塘一中是完中,初中高中加起来有两千多学生。何玫他们随便提到一个学生,王宪新都能说出他的名次,这可就很了不起了,评个模范校长都不为过。 王宪新笑道:“不是不是。虽然我的确是分管这一届高二,对很多学生都有一些了解,但要说记住每个人的名次,那是办不到的。我之所以对这个高凡熟悉,主要是因为他父亲高逸平也算是县里的中层干部,大家平时还是比较熟的。 “这个高凡,是高厂长的心尖子,高厂长一心盼着他能够考个好大学。高凡在班上考过一次十八名,把高厂长给高兴坏了,有一段时间,他见谁都要拐弯抹角地提这件事,说他儿子很争气。时间长了,我就记住了。” 第二十六章 采取了一种我们不了解的方法 林志元皱着眉头说:“照王校长这样说,这个高凡,平时的成绩并不算很突出。那么,他是不是在化学上比较偏科呢?” 王宪新一愣,倒是不敢直接回答了,而是反问道:“林老师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不太明白。” 何玫向林志元做了个手势,然后说道:“这件事,倒也没必要瞒着王校长。情况是这样的,这一次省里的化学竞赛,成绩已经判出来了。全省一共有三名学生在竞赛中获得了满分,其中两位是瑞章的,我们了解过,都是平时成绩非常优秀的学生,取得这样的成绩并不奇怪。还有一位,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高凡。” “什么?高凡化竞拿了满分!”王宪新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化学竞赛这件事,王宪新自然是知道的。文小健回来之后就向王宪新做了汇报,说黄春燕他们几个出了一些失误,估计今年沧一中依然拿不到一等奖,一两个二等奖应当还是有希望的。 文小健向王宪新汇报情况的时候,只字未提高凡,王宪新也没问。大家心里都明白,高凡就是去蹭一个免费的三等奖的,只要表现不是太糟糕,别让学校下不来台就行了。拿一二等奖这种事情,与他是无关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透明人,却突然曝出化竞拿了满分,是全省仅有的三个满分考生之一,这怎么能不让王宪新震惊。 如果说高凡只是人品爆发,拿了个二等奖甚至一等奖,王宪新也只是觉得庆幸以及高兴而已。学科竞赛考的是一些偏题怪题,有时候还有碰巧踩着狗屎运的机会。 但满分和普通的一等奖又是两码事,全省这么多优秀学生,除了瑞章之外,还有几个地区也是教学质量远高于鹿坪地区的,人家那里的学生都拿不到满分,自己这里一个平时只能吊车尾的学生居然拿了满分,他怎么敢相信? 林志元说:“如果他仅仅是拿了一个满分,我们也不会觉得特别奇怪。瑞章的学生能够拿满分,没理由说沧塘的学生就拿不到。最奇怪的是,高凡那个考场,是我监考的,这个学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什么印象?”王宪新问。 林志元说:“从开考的时候起,他就在睡觉,卷子上胡乱涂了几道选择题,大题一个字都没写。” “啊?”王宪新只觉得老脸通红,这尼玛算个啥事,丢人都丢到瑞章去了。 “那么,刚才何处长说的满分……,你们不会是说负分的满分吧?”王宪新苦着脸问。 瑞章出了两个正分的满分,沧塘出了一个负分的满分,教育厅跑来兴师问罪了。一个拿零蛋的学生,却被沧塘一中选拔出来去参加全省竞赛,这其中没有猫腻才怪。王宪新太明白猫腻是怎么回事了,现在被抓了现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了。 林志元摆摆手,说:“王校长别急,我说的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离考试结束还有不到半小时的时候,这孩子突然醒了,然后就开始做卷子,做了20分钟就交卷了。结果,交上来的,就是一份满分卷。是正的满分,不是负的。” “你是说,高凡只用了20分钟就做完了卷子,而且得了满分?” 王宪新怯怯地问道。这一通大起大落,让他出了一身汗,后背都湿了。 “正是这样。”林志元说。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王宪新立马就想到了一些不可言状的事情,汗水又冒出来了。 现场的监考老师,加上省厅的处长,专程跑到沧塘来,显然不是为了来给高凡报喜的。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认为高凡的成绩不属实,要来进行查证。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人家是怀疑高凡在竞赛中作弊了,现在要把高凡捉拿归案。 也别说何玫他们了,王宪新听说这件事,第一个反应也是高凡是不是作弊了,哪有只做20分钟就能拿到满分的道理,除非他是个天才。 可是,心里这样怀疑,王宪新却不能附和何玫他们的观点。相反,他需要竭力地为高凡掩饰,想方设法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这既是为了保护高凡,也是为了保护沧塘一中。在学科竞赛中作弊,这可是很大的丑闻,对学校的声誉也会造成影响的。 “林老师,你说你是那场考试的监考老师,那么你有没有发现高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呢?我的意思是说,他有没有什么违反考场规则的举动?”王宪新问。 林志元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因为这个考生表现不好,我对他格外注意。除了睡觉这件事情之外,我没有发现他有其他的异常举动。” 王宪新松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林老师和何厅长来找高凡,是想了解什么呢?” 何玫接过话头,说道:“王校长,咱们都是搞教育工作的,有些事情也不用绕弯子。高凡的情况,你刚才也介绍了,他并不是那种平时表现很突出的学生,那么这一次在化竞中拿到满分,尤其是仅仅用20分钟时间就完成了卷子而且拿到满分,肯定是不正常的。 “这种不正常,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的成绩是真实的,是平时我们错看他了。像这种在大考中突然闯出来的黑马,我们过去也是见过的。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应当感到很高兴。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他的成绩是不真实的,他采取了一种我们不了解的方法取得了这样的成绩。如果是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她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这属于不太好听的话,也没必要直说了。王宪新是当校长的,岂能不知道对于作弊的学生该如何处置。 “这个……”王宪新面有迟疑之色,“何处长的意思,我也明白。你说他的成绩不真实,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不过,这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现在怎么能找到证据呢?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就贸然地采取一些处理措施,恐怕也不合适,这毕竟是事关学生一辈子前途的事情啊。” 第二十七章 他们是专门来向学校报喜的 “但是,全省的学科竞赛,也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如果因为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导致出现了一些不真实的成绩,我们是无法向上级领导以及全省的师生交代的。”何玫说,“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如果高凡的成绩是不真实的,这件事迟早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我们大家就都被动了。” “那么,何处长准备怎么做呢?”王宪新问。 何玫一指林志元,说:“我们请林老师找了另外一套题目,想请高凡过来再测验一次。这套题目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他也不需要得太高的分,只要分数还过得去,就证明他在化竞上的表现是有依据的。 “反之,如果他一道题都做不出来,那么他就无法证明他在化竞上的表现。”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教育厅准备怎么处理这个学生?”王宪新追问道。 何玫说:“王校长请放心。正如你说的,我们没有第一手的证据,即使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不宜对他采取什么处理措施,只能是冷处理,也就是取消他的竞赛成绩而已。” “哦……”王宪新应了一声。这个处理应当说是很宽松了,不过,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这个污点高凡和沧塘一中都别想洗清了。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如果他这次又做得很好呢?”王宪新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提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给自己找台阶的意思。人家怀疑你的学生作弊,你不能直接就认了,怎么也得死扛一下。即便最终证明学生的确是作弊了,至少也可以说明你这个当校长的只是疏忽,而不是事先就知情。 何玫笑笑,用手指了一下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古坤全,说道:“如果这套卷子高凡也能拿到满分,后面的事情就不归我们教育厅管了,古处长他们的科委就该接手了。” “什么意思?”王宪新有些懵。 古坤全却是笑而不语,显得很世外高人的样子。 教育厅有安排,王宪新自然是不能不照办的。他打了个电话给高二年级组,不多一会,高凡就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门外了。 “王校长,你找我?”高凡问道。 “是的,高凡,你进来吧。”王宪新说道。 高凡走进了办公室,规规矩矩地站在王宪新的办公桌前,等着校长训话。他倒是看到了屋里还有其他几个人,但一时也顾不上去关注。 “这就是高凡?”坐在沙发上的何玫小声地向林志元问道。 “是他。”林志元说。 “挺机灵的一个孩子啊。”何玫说。 人的气质对于外貌的影响是很大的。高凡原本就长得很清秀,多了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灵魂之后,脸上的神情多了一些自信和淡定,少了一些怯懦和稚气,看上去的确是赏心悦目。 女人总是容易被颜值所打动的,何玫看到高凡的样子,心里的天平已经发生了一点点倾斜,她开始期望高凡能够有积极表现了。 林志元却没有何玫那样的体会,他能记得的,只是高凡在考场上戏耍过他。他恨恨地说道:“岂止是机灵,还油腔滑调的。就算他真的有点才干,那也就是小聪明,不长久的!” 他们在小声嘀咕,高凡听不清楚,他只是向王宪新问道:“校长,有什么事情吗?” “事情是这样的,要不,你先拿个椅子来坐下吧。”王宪新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把椅子,说道。 高凡把椅子拉过来,放在王宪新的办公桌前,端端正正地坐下,等着王宪新说话。 王宪新在心里组织着语言,缓缓地说道:“高凡,你这次去省里参加化学竞赛,自己觉得考得怎么样啊?” “还可以吧。”高凡答道。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都做完了。” “那么,正确率呢?” “应该都对了吧,我检查过的。” “也就是说,你觉得你能拿满分?” “这倒不一定,要看判卷的情况,说不定会扣点细节分啥的。” “可是,高凡,咱们有一说一哈,你的成绩在班上不算是顶尖的。听文老师说,这一次黄春燕、方瑞他们,可能都拿不到一等奖,你怎么就能拿到满分呢?” “成绩的问题,应当是过去吧。”高凡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说道:“这一次,为了参加化竞,我在我们厂的资料室借了很多书回去看。可能是看书看得多了,突然之间脑子就有些开窍了,过去弄不懂的东西,一下子都弄懂了。 “也不光是化竞,化竞回来以后,我在班上做模拟题,成绩也都是全班最好的,这一点,你可以向杨老师问一下。” “有这样的情况?”王宪新愣了。 他猜想过高凡的各种狡辩,偏偏没猜到这一种。高凡说这个情况可以向杨景树求证,这就显然不是在撒谎了。毕竟,王宪新要找杨景树问一件事,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如果高凡真如自己所说,这几天在班上做模拟题的成绩都是全班最好,那他的化竞满分也就有了依据,甚至于林志元的那个什么测试题也不重要了。就算高凡做不出这套测试题,王宪新也能拿着高凡的模拟试卷来为他正名,充其量不要那个化竞满分的成绩,但至少不能让教育厅给他扣上一个作弊的嫌疑。 “好,好!你有这样的进步,你爸爸还不知道多高兴呢!”王宪新咧着大嘴笑道。 笑完,他指了指何玫他们一行,说道:“是这样的,这几位是省教育厅的何处长,省科委的古处长,还有瑞章二中的化学老师林老师,他是特级教师,水平很高的。 “这一次,你参与化竞,成绩就像你自己感觉的那样,得了满分,何处长他们就是专门来向学校报喜的。” “……” 何玫的脸抽搐了一下,但还是配合王宪新的话,向高凡挤出了一个笑容。高凡刚才说的话,她也听到了,同时也猜出了王宪新的心理。 到了这个时候,测试肯定还是要做的。但测试之后的结果,就有很多可掰扯的空间了。现在说他们的来意是报喜,倒是省掉了一会掰扯时的尴尬。 第二十八章 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信了你个大头鬼。 高凡看了何玫等人一眼,向他们递了个友好的微笑,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 两个处长加一个特级教师,专门跑到这么一个离省城200多公里的偏僻县城来报喜,有官部门都这么闲吗? 在这三人中间,高凡分明认出了那位特级教师正是一周前在瑞章监考的那位黑脸老师,只是与当时相比,他的脸似乎又黑了几分,而且看向他的表情里带着几分敌意,这是来报喜的? 凭着从21世纪带过来的高智商,高凡隐隐能够猜出对方的来意,估计是对自己的成绩产生了怀疑,要来确认一下。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互换一下,对方一个混名额的高中生轻轻松松拿了满分,自己也得起疑心吧? 只是,他们想用什么方法确认呢? “高凡同学,因为你是化竞的满分考生,代表了茂林省高二学生化学科目的最高水平,所以,我这里有一套我们刚编出来的竞赛题,想请你帮忙测试一下,看看难度和题量如何。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成一次普通的考试,在王校长这里做一下,怎么样?” 林志元咬文嚼字地说道。这位大叔好歹也是个特级教师,就算对眼前这个学生有再多的不满意,说话也还是要有一些艺术的,不能伤了学生的自尊心不是? 原来是这样…… 高凡明白了。 不就是再考一次吗,看看自己这个满分的成色如何。如果自己此前得了满分,这份卷子却是零蛋,对方就得跟自己谈谈人生啥的了。 看破不说破,高智商的高凡同时也有足够的情商。他笑着说道:“是这样啊,没问题。不过,我在化竞上得满分,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是正好有几道题我过去也见过,所以这个成绩不能算数的。 “林老师的题,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我熟悉的题。如果有的话,出来的成绩可能也不一定可靠的。” “我这套题,是我们化学教研组的老师自己编的,绝对不可能有你熟悉的题。”林志元笃定地说道。 王宪新把自己桌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腾出大半个桌子的空间。林志元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卷子,交给高凡。高凡向王宪新讨了两张白纸作为草稿纸,还借了一支圆珠笔,然后便开始做题了。 “高凡,我们在这里,不影响你发挥吧?” 何玫假惺惺地问道。 高凡头也没抬,答道:“没事的,何处长,你们尽管聊天,不会影响我的。” 几个人当然不可能继续聊天,而是坐在一旁,盯着埋头做题的高凡。高凡知道众人是在监视他,但也不在乎,他的水平是实实在在的,怕什么监视? “如果通过965库仑电流在电极上使0.4928克铂从它的化合物中沉积出来,铂的当量应是…… “分别用足量H2SO4和NaOH处理同样质量的Zn,每种方法制得H2的体积比是…… “一个体积为373立方厘米的干燥气体,温度0摄氏度,压力为819毫米水银柱,在100摄氏度和746毫米水银柱下,该气体体积为……” 林志元拿出的这份卷子,全都是由选择题组成的,题量极大,而且每道题都是需要进行计算的,各个选项里暗藏着很多坑。 高凡也是故意想露上一手,以便在一干省厅领导面前坐实自己的天才人设。他没有按部就班地根据题意进行计算,而是先看答案,凭着心算排除掉最不可能的选项,只在无法分清的时候才在草稿纸上写上几笔。 后世在题海中卷出来的小镇做题机器人都有着高度的智能,能够一眼就看出题目中有哪些陷阱,并且凭着肌肉记忆迅速地避坑,直达目标。这份卷子里的很多题,搁在当下可能显得很难,但放到后世,不过就是学霸们的日常训练而已,不值一提。 “好了,林老师,我可以交卷吗?” 大家只觉得过了一小会时间,高凡已经放下笔,站起身拿着卷子走到了林志元的面前,双手把卷子递了过去。 “这么快!” 何玫抬头看了一眼办公桌墙上的挂钟,时间刚过去了不到一小时。林志元此前曾经向她说过,这份卷子是三小时的题量,而且三小时内能够做出来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结果,就这…… 这个老林,不会是嘴上说得硬,实际上放水了吧? 对了,刚才王宪新说过,高凡是县化肥厂厂长的儿子,而老林的夫人是化工厅的副厅长,和化肥厂的厂长肯定是认识的。难道是林夫人吹了枕边风,让一向刚直不阿的林老师也跟着作弊了? “你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快!” 林志元不知道何玫已经在怀疑他的人品了,他此时心里的震惊又远甚于何玫。他接过卷子,快速地翻了一遍,看向高凡的眼神分明就不对劲了。 那眼神里有惊奇、有欣赏,还有那么一丁点老丈人看女婿一般的嫉妒。 “林老师,他做得对吗?”何玫问道。 “基本上都对了。”林志元讷讷地说。 这份题,他自己是做过的,哪道题选哪项,他不用看标准答案也能记得。刚才略看过一眼,高凡的选择分明都是对的。 “他都做完了?” “都做完了。” “不会是你们这份卷子出得太简单了吧?” “这不可能的,这卷子……,呃,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我们教研组的老师做下来,也得三四个小时。” “我看刚才高凡同学做题的时候,完全是不假思索,一点停顿都没有,不会是过去做过吧?”古坤全终于说话了。 林志元说:“这绝对不可能,这些题目都是很新的。” “高凡同学,你觉得这些题目难吗?”古坤全又向高凡问道。 高凡故作懵懂地摇摇头,说道:“我觉得难度一般吧。当然,我是说我现在的感觉,如果是前一两个月,我可能是做不出来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林志元瞪着高凡问道。 “就是……”高凡摸摸后脑勺,“林老师,你这个问题,让我怎么回答呢?” 古坤全却是一把抓住了高凡的手,问道: “高凡,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千万不能隐瞒。我问你,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 第二十九章 有点雷同了 此言一出,除了事先知道情况的何玫之外,一屋子人都被雷倒了。 神特么的特异功能啊! 高凡不了解特异功能是怎么回事,林志元和王宪新却是知道的。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从哪吹出来的一股妖风,全国各地都在热炒特异功能的事情,什么耳朵认字啊,什么意念传物啊,什么裤裆藏雷啊,总之就是啥邪乎的事情都有人相信。 这一次的全省化学竞赛,是由教育厅和科委两家联合组织的。有关高凡的事情,竞赛组委会向两个部门都进行了汇报。从教育厅这边来说,单纯地就是觉得高凡能够在20分钟之内完成试卷,而且拿到满分,存在着作弊的嫌疑,需要去查证一下。 而科委这边,确切地说,是科委负责这项工作的古坤全一听此事,立马就往特异功能的方向联想过去了。 在古坤全看来,高凡的表现,可以算是一个奇迹。所谓奇迹,就是一般人做不出来的事情,那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不就是有特异功能吗? 古坤全脑补了若干种特异功能的情形,比如说,高凡可能可以用意念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进行通信,他肯定是把考卷的内容传给了场外的一名高手,由高手完成后,再通过意念把答案传回来。 随后,高凡只需要往卷子上填答案,速度自然就快了。 再结合高凡此前睡觉的事情,古坤全觉得自己的推理又多了几分把握。所谓睡觉,其实只是一个障眼法,那分明就是在发功嘛。再说,场外的高手也需要有时间来完成试卷,所以高凡假装睡觉,等高手做出答案之后,才开始答题。 作弊这件事,古坤全并不感兴趣。凭本事作弊,不寒糁。古坤全感兴趣的,是高凡所拥有的特异功能。好家伙,其他省都有特异功能了,茂林省到现在为止还没出过一个特异功能呢,每次开会的时候,茂林省都显得灰头土脸的。 现在好了,终于让自己挖掘出一个特异功能,这是多么可喜的事情啊。 古坤全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何玫听,何玫直翻白眼。何玫可是了解古坤全的,此君有点小聪明,还有一些背景,所以30刚出头就当上了副处长。可他同时也是省里各委局中出了名不靠谱的处级干部,成天正事不做,专门喜欢捣估一点歪门邪道的东西,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总想搞个大新闻。 这几年国内闹特异功能,古坤全比谁都积极。他专门向科委领导打了一个报告,要求成立一个“特异功能处”,马马虎虎弄个三五百人的编制。他声称,特异功能的研究,是关系到国家在21世纪竞争力的关键,还总结了美国、苏联等一干国家研究特异功能的经验。 还别说,这厮的外语水平比别人强出不少,很多资料都是他直接从外文期刊上译过来的,看上去挺唬人的样子。 他这样胡闹,科委领导自然不可能跟着他胡闹。国家对于特异功能研究的态度并不明朗,茂林省哪敢当这个出头鸟。看古坤全折腾得厉害,又觉得古坤全的报告多少有点吸引人的地方,科委领导最终批准了由古坤全专门负责茂林省特异功能工作,至于成立“特异功能处”的事情,还得等国家科委先行一步才行。 在这里也要说一句,这个年代里的特异功能研究,是被当成一项科学研究工作的,所以由科委来负责并不奇怪。 于是,何玫的这个调查小组,就带上了两重使命。 如果能够发现高凡作弊的证据,那么就由何玫出手,对高凡予以敲打。当然,也就仅限于敲打了,处分是不可能的。因为一旦给高凡处分,高凡和沧塘一中要背上污点,这一次的化学竞赛也同样要背上污点。 大家会质疑,高凡是如何在考场上作弊的,为什么当时没有被发现?既然当时高凡作弊没有被发现,会不会还有其他作弊者没有被发现?那么,化竞的成绩还真实吗?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何玫在出发前就已经得到了指示,无论测试的情况如何,都只能对高凡进行批评教育,而不能给予实质性的处分。 反过来,如果能够证实高凡并没有作弊,那么事情就要交给古坤全了。古坤全将要研究高凡掌握了哪种形式的特异功能。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准备把高凡带回瑞章进行进一步的研究,比如切个片化验一下啥的…… 刚才高凡做题的表现,让林志元都觉得震惊。古坤全自始至终都在注视高凡,确定高凡并没有采取什么常规的作弊手法,这就意味着古坤全的猜测是正确的,即高凡肯定掌握了意念通信方式,或者,他能够用意念读取林志元脑子里的信息,从而轻松地完成这份测试题。 “古处长,高凡同学的表现,的确是很出乎寻常。但是,这样优秀的学生,我们过去也是出现过的,这和特异功能没啥关系。”林志元说道。 他是学化学的,对于特异功能之类的说法一向极其不屑。 “高凡同学,你自己说呢?”古坤全盯住了高凡,逼问道。 “特异功能嘛,我想我应该是没有的。”高凡说道。 “可是,你怎么解释你突然之间就拥有这么好的成绩呢?” “我解释过了呀。我就是前一段时间突击看了很多书,然后就顿悟了。其实我一直学习都很认真的,基础很扎实,脑子一开窍,所有的知识都串起来了。” “林老师刚才拿给你做的试卷,难度和题量都是非常大的,瑞章二中的化学老师做这些题,都在三个小时。你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做完了,而且正确率极高,这能仅仅用基础扎实来解释吗?” “这个嘛……” 高凡假装为难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对林志元说道: “林老师,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你说吧。” “你们出的这套题,和1981年布达佩斯中学生化学竞赛的题,好像有点雷同了……” 第三十章 怎么都知道了 何玫一行臊眉耷目地从沧塘一中离开了。 林志元拿来考核高凡的卷子,的确正是1981年布达佩斯中学生化学竞赛的原题。林志元以为像沧塘一中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有人见过这份卷子,拿来考核一下高凡毫无问题。 高凡说得很委婉,声称林志元的卷子和别人雷同了,可这是能雷同的东西吗? 高凡的意思分明是说,这份卷子他见过,所以只用一个小时就做出来,不是啥奇怪的事情。 那么,这个测试结果还有效吗? 或者,是不是要再弄一套卷子来测一次? 何玫等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高凡原本是可以不承认做过这套题的,可他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说明他有足够的实力,不怕何玫他们再考他一次。 众人无法知道高凡是通过什么渠道接触到这套卷子的,但无论如何,高凡连这样的题都做过,说明他前一段时间的确是用功了。做过一次的卷子,时隔多日能够毫无磕绊地重新做出来,这样的水平,在省一级的化竞上拿个满分,也能说得过去了。 他们到沧塘来,原本也就是要看看高凡拿的这个满分含金量如何,是否经得起质疑。既然高凡有一定的水平,那么承认他的满分也就无妨了,谁还没个超水平发挥的时候? 自己如果非要纠缠下去,未免显得太没涵养了。 话归这样说,两个处级干部加一名特级教师,气势汹汹上门来寻衅,被一个高二学生轻轻松松地打了脸,大家能有好心情才怪。 众人不知道,高凡做过这套题,还是他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他真的没有渠道能够接触到这种题目。 古坤全对于高凡的解释并不完全相信,他依然认为,高凡肯定是有特异功能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林志元声称这套题目并没有中译版,他是从茂林大学图书馆订的外文期刊上找到这套题的。高凡不可能看得懂外文期刊,也没去过茂林大学,他怎么会知道这就是布达佩斯化竞的题目呢? 现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志元自己。以古坤全的愚见,高凡肯定是用意念读取了林志元脑子里的知识。 高凡,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不过,高凡坚决不承认自己拥有特异功能,古坤全也就没办法了。他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些世外高人都是很低调的,轻易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超能力。高凡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古坤全决定了,要把高凡纳入省科委重点关注的目标。 再狡猾的狐狸,能躲得过猎手的目光吗? 这边何玫等人灰头土脸,那一边的徐盈一行却是满载而归,甚至还拐带上了沧浪化肥厂的头牌工程师周晓芸。 冀玉林与周晓芸探讨之后,确定周晓芸的方案具有科学性和超前性,可以报送化工部审查。要提交出一个经得起化工部审查的方案,仅凭周晓芸一个人的力量就不够了,所以徐盈决定把周晓芸带回瑞章,安排省化工设计院的工程师和她一起工作,抓紧时间完善方案。 徐盈也给周晓芸做了承诺,向化工部报送方案的时候,一定会写上建议把沧浪化肥厂作为新方案的试点企业,不会让周晓芸白白替别人做了嫁衣。 周晓芸此前答应冉玉瑛负责照顾高凡,结果自己也要去瑞章了。她倒是提出再找一个其他人住到高家来接替她的“保姆”工作,但被高凡拒绝了。 高凡声称,自己是个大男生,晚上一个人在家也不会害怕。至于做饭,他的手艺也不错,能保证自己不饿肚子。如果再找一个“保姆”进门,而这个保姆又和周阿姨一样废寝忘食,他岂不是要做两个人的饭? 一席话说得周晓芸面红耳赤,也没脸去帮高凡物色其他人了。幸好徐盈说了,高逸平过几天就能出院回家,这中间的真空期没多长,不用找人照顾也成。 何玫一行回到瑞章的第二天,《茂林日报》就刊登了全省中学生化学竞赛成绩揭晓的消息,并附上了一等奖名单,高凡的名字排在名单的第二位。 这个年代里没有互联网,省教育厅发给各学校的获奖通知都是通过信件传递的,速度远不如报纸快,所以王宪新、文小健等人也是通过《茂林日报》才得到了消息。王宪新当即通知校广播台,在广播里播出了这个特大喜讯,而且特别说明,高凡得的是满分。 “什么什么!高凡得了一等奖,而且是满分!” 听到位于讲台上方的小喇叭里传出来的消息,高二七班顿时就炸了锅,所有的人都转头去看高凡,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以及羡慕嫉妒恨。间或也有人把目光扫向黄春燕、方瑞和张伟三人,那意思就不太友善了,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们几个不是一直被老师当成“苗子”吗?怎么最后得一等奖的是人家高凡,你们几个啥都没得到? “高凡,快说,你搞了什么名堂!” 方瑞倒是没有一点挫败感,他从自己的座位跑到高凡的座位上,用手掐着高凡的脖子,做出恶狠狠的样子质问道。 “就是……随便搞了一下下罗。”高凡带了一点港腔。这个年代港片已经进入内地了,说话带几分港腔是公认的装叉表现。 “你不会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吧?”方瑞忍不住开了个脑洞。 “我靠,怎么都知道了!”高凡脱口而出。 “你真有啊!”周围五六个男生齐声惊呼道。 这一下,全班人都淡定不能了,连女生那边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高凡: “听到吗,高凡说他有特异功能!” “听说他爸有气功,化肥厂前几天爆炸,差点炸死很多人。他爸发了功,结果自己受了一点伤,其他人一点事都没有。” “怪不得,物理老师有一次说高凡上课发呆,说不定就是入功了……” “哎,徐丹,你和高凡熟,你见过他练功没有?” “徐丹,你不会也在发功吧,怎么傻了?” “……” 正闹闹哄哄之间,班主任杨景树进来了。他先是用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让全班重新回到鸦雀无声的状态,然后才走到高凡身边,低下头小声说道: “高凡,外面有一个社会上的人找你,你出去看一下……” 第三十一章 有客西来 “陈师傅,是你啊!” 来到校门口,高凡一看杨景树所说的那位“社会上的人”便笑了,原来此人正是在火车上与高凡有过一面之缘的水南乡镇企业推销员陈兴泉。 “杨老师,这位是水南省仁桥地区塑料厂的陈师傅,他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找我爸爸,我能不能请个假,跟他去一下。” 高凡回头向跟在身后几步远的杨景树说道。 杨景树跟过来,原本是担心有什么麻烦,现在见高凡认识对方,也就放心了。对于高凡要请假一事,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既然是你爸爸工作上的事情,那你快去快回吧,别耽误太多课。” 地区塑料厂,应当是有一些级别的吧?专程派人过来找县化肥厂厂长,估计是有比较重要的业务要联系,杨景树也不便阻拦。 如果他知道陈兴泉的工作单位全称是“水南省仁桥地区雁洲县南濠公社东莱大队陈村生产队第三塑料制品厂”,估计就直接一脚把对方踹飞了。这个一个芝麻粒大小的企业,能有啥正经工作要谈?耽误了一个高二学生的复习时间,你把你的厂子卖了也赔不起好不好。 当然,如果杨景树知道刚才高凡介绍陈兴泉的身份时是故意含糊其辞,就会连着高凡一块踹了。 高凡领着陈兴泉离开学校门口,走了一段,来到一个相对比较僻静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下,这才笑吟吟地问道: “陈老板,怎么跑到沧塘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就是专程来找你的。”陈兴泉应道,接着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是什么老板嘛,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了,或者叫我小陈,大家都这样叫的。” 高凡说:“小陈就免了吧,要不,我叫你一句老陈吧。你也别一口一个老弟的,叫我小高,或者叫我高凡,都行。” “嗯嗯,这样也好,省得生分。”陈兴泉应道,心里对高凡又多了几分重视。 这个孩子可丝毫不像是16岁的人啊,自己16岁的时候,远没有这个孩子这样的城府。听说他父亲是化肥厂的厂长,看来真是虎父无犬子,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 陈兴泉在火车上偶遇高凡,高凡提出用一个颜料配方换他手里的笔袋,他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换了。与高凡分开之后,陈兴泉在一个小县城里匆匆把手里的货甩卖掉,然后便赶回了老家水南省仁桥地区雁洲县南濠公社。 他辗转托人弄到了高凡配方里的那几种化学药品,又找到在镇上开丝网印作坊的表弟柯水龙,开始试验新配方。因为高凡的配方写得很详细,他们几乎没走什么弯路,就取得了成功,印出了一批质量上乘的产品,一下子轰动了周围几个公社。 丝网印在聚氯乙烯材料上附着力不足的问题,已经困扰雁洲的小塑料厂很长时间了。因为这个问题,雁洲的小塑料制品一直卖不出好价钱,客户退货的情况也屡屡出现。有时候为了平息客户的愤怒,堵住客户的嘴,推销员们还需要额外付出一些好处费,这也是各家企业的一笔沉重开支。 陈兴泉和柯水龙联手推出的新型颜料,一举解决了丝网印品质问题,非但颜料的附着力大幅提升,色彩效果也比过去改善了许多,让当地的塑料制品一下子就有了高档货的感觉,价格提高个三五成也不成问题了。 水南人的商业敏感是举世无双的,雁洲县南濠镇有一家丝网印小店能够提供高档印刷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全县的塑料企业都跑来找陈兴泉、柯水龙做印刷,甚至连邻县都有人找上门来,订单砸得表兄弟二人头晕眼花,赚钱简直比抢钱还快。 陈兴泉的小塑料厂,其实最早是由他父亲陈林发创办的,现在也依然是陈林发在掌舵。在了解了陈兴泉获得颜料配方的全过程之后,陈林发吩咐陈兴泉,让他马上去一趟沧塘,找到那个提供配方的高中生,给他送一份分红以及10%的干股。 “这是为什么呢?” 陈兴泉有些诧异地问父亲。他赚钱之后,倒是想过要感谢一下高凡,想着啥时候去茂林,顺路拐到沧塘去,给高凡送个红包,加上一些仁桥的特产,也就罢了。 毕竟,高凡当初说了,这个配方只是用来换几个笔袋,现在他再给高凡包个百儿八十的,也算是很仁义了,公开说出去,大家也挑不出他的礼来。 要知道,水南人总体来说,是很实诚的。 陈林发在陈兴泉的脑袋上拍了一掌,斥道:“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水吗?你这样做生意,是想一辈子都呆在南濠镇上吗?你说的那个茂林的学生,随随便便就能给你写一个这么好的配方,你知道他肚子里还有多少货色? “你靠这一个配方能吃一辈子吗?人家能告诉你这个配方,也能告诉别人这个配方。等到这个配方被人学去了,抢了你的生意,你打算吃什么?”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陈兴泉这才发现,相比这个颜料配方,和高凡牢牢地贴上才是更有价值的。 他回忆起火车上与高凡的交往过程,越想越觉得高凡高深莫测。颜色配方这件事,对于高凡来说,绝对是临时起意。可他就能信手把这个配方写出来,以几个笔袋的代价送给陈兴泉,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高凡有通天彻地之能,而且视金钱如粪土,人家的境界,比自己高到不知哪里去了。自己把一个小配方视若珍宝,却忽略了与高凡加强联系,这就叫舍本求末啊。 陈兴泉小时候,陈林发曾经找人给他算过命。那个算命先生说,陈兴泉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未来必然贵不可言。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生在仁桥这样一个穷地方,风水太差,要想出头,必须有贵人相助。 至于这个贵人嘛,算命先生当时掐了半天手指,说了一句“有客西来”,就不肯再说下去了,据说是什么天机不可泄漏。 陈兴泉这两年走南闯北,对地理是颇为熟悉的。他发现,高凡所在的沧塘县,恰好就在仁桥地区的正西方向,这不就符合了“有客西来”的命数吗? 难道,这个高凡就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第三十二章 你也不数一数 算命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很多人觉得算命有道理,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决策解释成了命数,然后就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就比如这个“有客西来”的说法,水南省是中国的东南沿海省份,但凡是个中国人,在水南人看来都属于西部。在水南的东边,是茫茫大海,跨过大海就到了美国,而美国相对于中国来说,不还是“西方”吗? 所以,不管陈兴泉最终找到的贵人是哪里人氏,说“有客西来”都是千真万确的,这就叫不可证伪的废话。 不提封建迷信的这一面,陈林发也罢,陈兴泉也罢,其实心里一直都是希望能够遇上贵人的。仁桥太穷了,他们这些祖祖辈辈刨土为生的农民,算是社会的最底层,有一个在县里坐办公室的亲戚,哪怕只是什么单位最下层的职员,相对于陈家来说,都算是贵人。 高凡是个能够参加省一级竞赛的高中生,照陈家父子的分析,这样的人考个重点大学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毕业出来就是国家的栋梁之材。这样一个人,愿意结交陈兴泉这种泥腿子,还给了他一个颜料配方,让他赚钱,陈兴泉怎么能不紧紧地抱住呢? 要想和一个贵人结交,自己是必须要付出一些东西的。陈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光是给对方送个红包,没准入不了对方的法眼,人家是缺这点钱的人吗? 送出一成的干股,份量就不同了,因为干股是可以持续产生价值的。如果对方愿意,可以给自己更多的指点,让自己的企业得到发展,这样一成干股的价值就增加了,对方也就有积极性了。 至于说万一高凡其实很平凡,没有啥真本事,这一成干股也不会给陈家父子带来什么困扰。 重新注册一家企业很难吗? 原来的企业,就让它黄掉好了,届时那一成干股不也就无疾而终了吗? 陈兴泉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与任务,来到沧塘的。他原本还在琢磨如何向高凡谈起此事,谁知道高凡直接就改了口,称他为“老陈”,这分明就是在向他暗示,自己并不拒绝与陈兴泉合作,陈兴泉的那点小算计,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陈兴泉蓦然想到,莫非高凡在火车上给自己写配方的时候,就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一个价值上万的配方,他只索取了几个不值钱的笔袋作为代价,这就是在钓鱼啊。 而自己,就是那条愿者上钩的傻鱼儿。 “高老弟,啊不,高凡,我这次来,首先是来向你表示感谢的。你给我写的那个配方,非常了不起。我和我表弟用那个配方调了颜料,印出来的东西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颜色又牢靠又鲜艳,比我们过去印的东西好出一百倍都不止了。”陈兴泉说道。 高凡笑笑,不吭声,等着陈兴泉的下文。 陈兴泉继续说:“你出了一个这么好的配方,我才给了你几个笔袋,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这次来呢,是想跟你说,我想把我和我表弟那个厂子的一成干股送给你,聊表一点小心意,你看怎么样?” “哦,这样啊,那我就谢谢老陈你的好意了。”高凡微笑着说道。 陈兴泉又被闪了个跟头。 你怎么能答应得这么痛快呢? 这种事情,难道不应当是要三辞三就的吗? 正常的程序,应当是高凡说自己的贡献微不足道,不敢受此厚礼。然后陈兴泉说你大恩大德,救我全家于水火,些许财货不足酬谢。一方假意谦虚,另一方高调恭维,等到前者听够了恭维话,这才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收下,这才符合人之常情吧? 在从雁洲到沧塘的这一路上,陈兴泉已经把各种恭维话模拟了数百次,连脸上的肌肉群都训练得转换自如了,结果高凡居然啥也没说就直接就接受了。 “呃……,呵呵,那可太好了。既然是这样,我这里带了一些钱来,是给你的分红。我和我表弟搞了一个丝网印厂子,因为用了你的配方,生意比别家要好得多,这几天就赚了好几千块,现在还有一些订单没来得及做,做下来利润也有不少。 “我凑了个整数,先给你带了1000块钱来,算是第一期的分红。后续再赚到多少钱,我都会给你把分红记上,到年底一次性给你拿过来,你看怎么样?” 陈兴泉硬着头皮说道,随后便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递到了高凡的面前。 高凡从信封的轮廓可以看出,里面装的应当都是十元大钞。拿到手里捏了捏,估摸的确有个百把张的样子。他也没打开,直接道了声谢,就把信封揣进兜里了,就像陈兴泉给他送来的是一叠手纸一般。 “……” 陈兴泉再次无语了。 这是1000块钱啊,抵得上国营企业里一个普通职工两年的收入。如果用来给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发压岁钱,够发县中的一个年级了。你得有多大的心,才能这样顺手就收下了,一点惶恐或者贪婪的神情都没有。 莫非,你爸爸这个化肥厂厂长是个巨贪,家里有一面墙都是拿“大团结”堆起来的? “高凡,你……你也不数一数?”陈兴泉讷讷地问道。 高凡笑道:“老陈,1000块钱的分红是你主动说的,你如果想少给我钱,把利润说少一点就行了,用得着在钱数上动手脚吗?我如果是斤斤计较的人,当初也不会给你那个配方。反过来,你如果是斤斤计较的人,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给我送分红。 “大家都是爽快人,如果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也别提合伙做生意的事情了,干股不干股的,还有意义吗?” 陈兴泉点头不迭:“对对,哎呀,我的岁数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看事情都没有高凡你这样通透。没错的,合伙做生意,就得互相信任。高凡,你放心,我虽然是个农民,但我们农民是最讲信用的,说好给你的干股,我绝对不会……” 高凡打断了他,说道:“老陈,我收了这钱,大家就是朋友了,所以这些话,你也没必要再说了。我觉得,你这次到沧塘来,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给我送钱吧?有什么其他的话,你尽管说出来无妨。” 第三十三章 一个小目标 陈兴泉自忖是个聪明人。这几年在各地做推销,他虽然一直都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实际每一次谈判,他都能把客户耍得团团转,让客户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他的安排。 这一次来沧塘,陈兴泉事先的打算是先用钱把高凡砸晕,然后与高凡签订一个长期合作协议,把高凡绑到自己的战车上。他想好了,自己这样做的时候,绝对不会让高凡有一丝的反感,相反,他还能让高凡觉得自己才是合作中最占便宜的那个。 可谁曾想,从一见高凡开始,他的计划就全部落空了。高凡主导了整个谈话的节奏,反而让他有一种落入陷阱的危险感觉。 “目的,呃,怎么说呢……”陈兴泉讪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老陈,你觉得你和你表弟开的那个丝网印厂子,能一直办下去吗?”高凡问道。 “什么意思?”陈兴泉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凡说:“我给你的配方,肯定是很好的。但是,这个配方的技术难度并不大,也算不上是顶级的配方。之所以别家企业没有找到这样的配方,主要是因为丝网印的利润不高,他们也没动力去找。 “现在你们有了新配方,抢了人家的生意,赚到了大钱,别人能不眼红吗?如果他们也想赚这笔钱,甚至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意,就会想办法找同样的配方。 “水南大学、水南工学院,还有全国这么多理工科学校,里面有的是专业人才。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去开发配方,多看几本杂志也就有了。 “我就这样说吧,你拿着这1000块钱,到水南大学化学系去随便找个教授,让他帮你找一份颜料配方,他肯定能找得出来,说不定比我给你的配方还要好。” “是吗?”陈兴泉瞪大了眼睛,他可真没想过这一招。 他推销塑料制品的时候,是去过一些大学的,知道大学里的职工收入挺高。但即便如此,1000块钱对于高校职工来说也依然算是一笔巨款。拿1000块钱去砸一个水南大学的教授,没准还真能砸得动。 高凡这样一个高中生都能写出来的配方,大学教授又岂能写不出来? 高凡说得对,自己和表弟的小厂子,这些天生意红火,已经招来同行的羡慕嫉妒恨了。这些同行如果想办法去找同样的配方,没准是能够找到的。届时自己的核心技术就不再有竞争力了,要拼人脉、拼资本,他们哪拼得过那些大厂子? 他父亲陈林发曾经警告他,说他的配方很可能被别人学走。他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有些侥幸心理,觉得保持一两年的优势还是可能的,前提当然是搞掂拥有配方的高凡。 现在他才明白,这配方不算什么机密啊,光搞掂一个高凡完全无济于事。 “高凡,你说得对,其实我爸爸也跟我说过的,说我不可能靠这一个配方吃一辈子。我这次来找你,主要目的是来感谢你,这个是最重要的。另外,就是有一个不好意思的要求,想问问你手上还有没有其他能赚钱的技术,我们可以在其他方面合作的。”陈兴泉说道。 这种话,再藏着掖着已经没必要了。他看出来了,高凡的智商和情商都在他之上,商场经验一点都不比他少,他跟高凡玩心眼不是白给吗? 看出了这一点,陈兴泉就决定改变策略了。他打算扮演一个淳朴善良的小白兔形象,以唤起高凡的同情心,答应与他合作。 至于合作条件嘛…… 估计一成干股是打不住了,两成够不够呢? 要不,最多三成,不能再多了! 陈兴泉在心里快速地算着账。 “老陈,我想问一下,你做生意,有什么目标没有?”高凡问道。 “目标,什么目标?”陈兴泉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就是你为什么要做生意啊,希望自己将来的生意做到什么程度啊。” “为什么做生意,这个太简单了。我们那个地方穷啊,人多地少,一人只有几分田,收的粮食都不够吃,一年有七八个月要吃番薯,不出来做生意,就只有饿死一条路了。” “穷则思变,我理解。” “至于说做生意想做到什么程度,这个怎么说呢?一开始,就想着能够赚点钱,能够顿顿吃米饭。后来,生意做得还不错,吃饭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就想着能够存点钱,翻新一下房子……” “现在是不是就想着要建新房子了?”高凡笑着问道。 “是啊,要不怎么说人心不足呢。”陈兴泉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了,“现在在我们那里,有些赚到了钱的人家,都把老房子推了,盖那种四层的小楼,风光得很。我爸爸也说,等存一些钱,家里也盖个小楼。我现在有两个小孩……” “等等,老陈,你才多大,就有两个小孩了?”高凡愕然。 “我属狗的,今年24了。”陈兴泉说,“我结婚晚,所以才两个。和我同龄的,家里三四个的都有了。” “呃,你继续……” “……没了。你问我目标,我的目标就是盖幢四层的楼房。” “照你现在赚钱的速度,这个目标没准今年之内就能实现吧?” “这倒是……”陈兴泉憨笑着应道。这几天丝网印生意火爆,陈林发已经开始找人联系买建材了,真的是打算下半年就动工建新房子。 “那么,然后呢?”高凡循循善诱。 “然后……”陈兴泉陷入了沉思,他还真没想过盖完房子之后要干什么。 白米饭已经吃上了,红烧肉也是顿顿都有,已经隐隐有些吃腻了。城里人讲究的什么三转一响,家里都配齐了。现在流行的是所谓“新三件”,市场上不好买,但钱是已经准备好的,算不上啥难以达到的目标。 那么,自己下一步的目标是啥呢?要不,纳一房妾? 不行,会被老婆打死的…… 看着陈兴泉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半晌说不出啥来,高凡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说: “老陈啊,时代不同了,现在是百年未遇的大好时代,你就没打算先立一个小目标?” “什么小目标?” “1990年之前,先赚一个亿。” “哦……,啊!” 陈兴泉把嘴张得老大,彻底地傻眼了。 第三十四章 这话很好笑吗 “高……高凡,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陈兴泉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话很好笑吗?”高凡反问道。 “呃,是不太好笑。”陈兴泉说。 在这个国企职工人均年收入才500多元的年代里,说一个人能够成为万元户,算是一种美好的祝福。说他能够赚到十万,属于开玩笑,或者是高级黑。如果说定个小目标,先赚一个亿,那就不是玩笑,而是神经病发作了,大家都要绕着走的那种。 可高凡明显不是神经病,至少在刚才之前还是很清醒的。那么,他说一个这么冷的笑话,是图个啥呢? “老陈,我问你,日本人富不富?”高凡问。 “当然富,我听说日本人家家户户都有小轿车的呢。”陈兴泉说,同时眼睛里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在这个年代里,国人最熟悉的“外国”就是日本,美国在大家心目中还是带着一些神秘感和邪恶感的。 “如果在日本做生意,赚到一个亿,你觉得可能吗?” “做得好的,说不定真的能够赚得到。” “那么,如果中国像日本现在这么富,你觉得你做生意,赚到一个亿,有没有可能?” “中国如果全国都像日本现在这么富,我觉得赚一个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嗯嗯,我是说人家哈,我是赚不到的。” “我跟你说,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被美国人炸成了废墟。50年代的时候,日本比我们现在要穷得多。短短20多年时间,它现在已经是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人均收入是我们的30倍以上。我们不比日本人蠢,也不比他们懒,日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为什么做不到呢?” “这个……” 陈兴泉无言以对。 从直觉上说,他觉得中国是永远都无法追上日本的,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时下中国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但高凡的分析也有道理,既然中国人不蠢也不懒,日本人能够做到的,中国人为什么做不到呢? 前些年,中国的确是很穷。但这几年政策放开之后,陈兴泉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生活水平的上升了。这种上升,并不仅限于仁桥地区,也不仅限于水南省,而是全国各地的生活水平都在上升。 他在各地看到的情况大同小异:农村很多人家都在盖新房,或者至少是翻修旧房;城里人成天骂骂咧咧地说物价上升,同时拿三轮车往家里拉着各种家电,菜篮子里的色彩也比过去要丰富得多。 他此前卖的笔袋子,八毛钱一个,搁在过去是绝对卖不出去的,谁家能拿得出八毛钱的闲钱来买一个这样的东西。可现在,他已经能够卖出去一些了,需求量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小。 高凡说日本在50年代的时候比今天的中国更穷,他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高凡所言属实,人家用20多年时间能够打一个翻身仗,发现到家家户户都有小轿车,中国为什么就不能呢? 再如果中国也达到家家有小轿车的地步,凭他做生意的本事,赚一个亿……好像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小目标哟。 “老陈,国家的政策已经放开了,这是不会再改变的。现在这个时代,就是沧海横流的时代。用网上……,呃,用我们老师的话说,叫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看好你是一个英雄,相信你是那种能够抓住机会,激流勇进的人。我愿意接受你赠送的干股,愿意和你合作,也正是看中了你这一点。 “相信我,我手头有足够的技术,能够赚到大钱。我也知道市场上需要什么样的技术。你是一个实干家,有销售经验。咱们两个人联手,短期内实现一个小目标不在话下。至于长远,就算是做进世界500强,又有何难?” 高凡慷慨陈词,仿佛有7000个传销大师群穿附体,把陈兴泉轮番地Biu。 “高凡,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刚才说你手上有足够的技术,这些技术是从哪来的?是你们化肥厂的技术吗?”陈兴泉问,这也是他憋了好久的一个问题了。 高凡摇摇头:“化肥厂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技术。再说,如果是化肥厂的技术,我偷出来换钱,不怕犯法吗?我告诉你吧,这些技术都是我自己发明的。” “你自己发明的?这怎么可能!”陈兴泉惊道。 高凡向他神秘地一笑,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或者不知道,昨天我们茂林省科委还有一个副处长到了沧塘,就是专门为我而来的。这件事,你到沧一中随便问一下就知道了。那么,你知道他来找我的原因吗?” “不知道。”陈兴泉说。科委这个衙门他是了解的,茂林省就有几个县的科委用了他推销的塑料饭票。省科委,那可是大衙门,门口都有军人站岗的,是陈兴泉需要仰视的地方。 高凡说:“这个副处长来找我,是想让我到省里去,配合他们的研究。” “研究什么?” “特异功能。” “你有特异功能?” “低调,低调。” “难怪……” 陈兴泉已经信了七八分。高凡的表现,实在是和常人不同啊,如果解释为具有特异功能,那就合理了。 陈兴泉没有见过具有特异功能的人,但他坐火车的时候,听不同的邻座讲过各种版本的特异功能,什么三岁就会写诗了,什么用手心能够点火了,什么隔空能把铁棍掰弯了。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地说是自己亲眼所见,由不得陈兴泉不相信。 听得多了,陈兴泉对特异功能也就免疫了,觉得谁有个特异功能啥的,也不算新鲜事。高凡说省科委的副处长专门来找他,这事不像是吹出来的,这就意味着,高凡的特异功能应当是真的。 高凡的特异功能,照他的说法,是表现在擅长于发明创造上,能够想出别人想不出来的新产品和新技术。陈兴泉读书不多,不知道一项化学技术的发明过程是怎么样的。在他想象中,或许就是如气功表演那样,头上顶口锅,冥思片刻,就发明出来了。 “高凡,你说我们两个人联手,就能够赚到……,呃,我们就算赚到10万块吧,你说说看,具体该怎么做呢?” 陈兴泉问,在讲到小目标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勇气照着高凡的口径说,马马虎虎地凑了个10万块钱的目标出来。 第三十五章 十倍的利润 “丝网印的生意,你和你表弟可以继续做下去。我拿一成的干股也行,或者你把一成干股收回去也行,我不在乎。”高凡说。 “这个不能改,说好给你的干股,就是要给你的。”陈兴泉说。 开玩笑,你说不要就不要。如果我答应收回去,那才傻呢。谁不知道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高凡没有纠缠,而是继续说道:“我想和你合作另外开一个厂,我要占五成的股份,另外五成,你是自己持有也好,和你表弟或者其他什么人共同持有也好,我不干涉。” 五成…… 陈兴泉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高凡说丝网印的干股要不要都无所谓,陈兴泉就知道高凡所图甚大,结果他还是没料到,高凡居然想要新业务的五成股份,这已经远远超出陈兴泉的心理底线了。不过,他没有急着否定,而是等着高凡说出后面的话。 高凡说:“这个厂,前期的投入大约需要十几万,未来可能需要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多。但到那时候,厂子自己的利润就能够支撑这些投入了,所以前期的投入是最关键的。 “我是一个学生,手里没有钱,所以开厂的钱,我一分钱也出不了。你如果觉得困难,把丝网印那边的分红当成我的投入投进去,也行。 “我要五成股份是有道理的,我的技术至少值100万,你出十几万,咱们俩各占一半,你觉得谁吃亏了?” “是这样啊……。十几万的话,想想办法,应当能凑出来。”陈兴泉说道,“不过,你怎么能保证这个厂能够赚钱呢?万一赚不到钱,十几万投进去,打了水漂,我可就翻不了身了。” 陈兴泉做了几年生意,手里有几万块钱的积蓄。丝网印的业务突然火起来,他估计一个月能有三四万的利润,他占的是大头,表弟柯水龙占的小头,所以一个月他至少能分到两万以上的利润,凑上几个月,也有十万了。 如果这样还不够,他找亲戚朋友凑一凑,凑齐十几万,也不困难。仁桥这边,很多人做生意钱不够的时候,都是找亲戚朋友凑钱,还钱的时候需要支付一些利息而已。 关键在于,高凡说的项目,确定能赚钱吗?如果赚不到钱,这十几万投进去,很长时间回收不回来,他可就惨了。一个亿的小目标只是空中楼阁,这十几万块钱赔进去,损失是实实在在的呀。 高凡说:“这就是我这个方案的核心了。你在沧塘呆上一天,明天这个时候,我会给你一份技术资料,是一个产品配方和生产工艺。你带回去以后,想办法买到配方上的原料,然后手工配制,就能够把产品配出来。前期投入不过就是一点原料钱,一两千的样子。 “你可以把配出来的产品拿去卖,也可以给客户试用,看看客户的反应。如果客户反应良好,愿意向你订货,你再采购设备,进行批量生产。这个时候才需要投入那十几万。 “如果你的业务做得好,能够拿到客户的预付款,这十几万都不需要从你的兜里拿出来,你用预付款去买设备就可以了。 “反之,如果客户试用的效果不佳,产品得不到欢迎,这个项目就算作罢。你的损失,也就是一两千块钱,再加上一些时间。 “你想想看,这样的生意,你敢不敢做?” “你说投入一两千块钱的原料,那么配出来的产品能卖多少钱?”陈兴泉问道。 高凡想了想,说道:“我也不太了解行情。依我猜想,卖五千应当不成问题,能不能卖得更贵一些,就看你的销售能力了。 “这样算下来,利润不太高,但这是因为我们只是试生产。等到投入设备进行量产的时候,成本可以降低一半以上,相当于你花一千块钱买进的原料,能够生产出一万块钱以上的产品,那就是十倍的利润了。” “十倍的利润……”陈兴泉咂了一下舌,又问道,“那么市场呢,你估计有多大?” 高凡说:“这个我同样说不好,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你能把水南省的市场拿下来,一年几百万的业务应当是有的。至于未来,你如果有能力把业务做到全国,一年几个亿也不在话下。” “这么大的市场?你说的是什么产品?”陈兴泉急切地问道。 高凡说:“我这种产品叫船用防污涂料,一年涂一次,可以防海水腐蚀以及海洋生物吸附,效果比现有的涂料好五倍以上。” “居然是这个东西!”陈兴泉脱口而出。 据统计,海洋中约有2000种污损海生物,包括动物、植物和微生物,常见的包括藤壶、牡蛎、苔藓虫、藻类、浒苔、硅藻等。这些生物会附着在海船的底部,不断繁殖生长,久而久之,船底就会变得粗糙。此外,有些生物还会分泌出腐蚀物质,会对船底产生侵蚀,造成永久性的破坏。 船底长满生物的船只,在海里航行里相当于拖着无数根飘带,阻力可想而知,非但船速无法提高,燃料消耗也会大幅度增加。 解决海洋生物吸附的方法不外乎两种。 第一种是进行定期清理,把这些附着的海洋生物刮下来。但这种做法费时费力,而且会对船底造成损伤。另一种方法,就是在船底刷上专用的防污涂料,这种涂料有一定的毒性,能够杀死海洋生物,从而起到防止吸附的作用。 防污涂料的原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这种涂料的特点是把有毒物质与涂料融合在一起,有毒物质能够缓慢地从涂料中释放出来,达到杀死海洋生物的效果。如果二者的融合不好,有毒物质很快被海水稀释掉,也就起不到防吸附的作用了。 海水是有一定腐蚀性的,船只航行的时候,海水会冲击涂料层,所以涂料还要有良好的耐水冲击性。 仁桥地区地处沿海,有很多渔民。陈兴泉曾听人说起过防污涂料的事情,据说是因为我国海军舰船受海洋生物吸附严重,影响到了海军的战斗力,所以国家专门组织了一批专家攻关,开发出用于海军舰船的防污涂料。 这种涂料,仁桥这边的渔民只是听说过,却没有机会使用。大家在聊天的时候,也都畅想过是否能够买到这种涂料,涂到自己的船底下,消除那些如附骨之蛆一般可恨的海洋生物。 陈兴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和这种产品有瓜葛。但听高凡一说,他就敏感地意识到,这东西或许真的有市场。前提当然是其效果足够好,价格也不是特别贵。 第三十六章 不然呢 陈兴泉此前的业务是做塑料制品,仁桥地区做这种业务的企业有几千家,基本上都是家庭小作坊,挂在生产队名下,但实际上是农民自家的私人企业。 塑料制品的好处在于技术门槛低,拼的是小创意和销售能力。 像塑料饭菜票这种东西,其实最早就是某个人开的脑洞,算是填补了一个市场空白。这种产品,国营大厂根本不屑于做,只有这些还处于萌芽状态的乡镇企业愿意做。 制作饭菜票不难,随便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但要把饭菜票销售出去,就需要有人去跑业务。大厂子不愿意做的原因之一,也在于跑这种业务太不划算了。国营企业的推销员出门是要报销出差补助的,住招待所也要有一定的级别,算下来,成本就大得很了。 陈兴泉这些人跑业务,不需要补助,住的也是最便宜的小店,大通铺上睡一宿,也就是一毛钱的支出。这就是乡镇企业的竞争力所在。 最早一批做塑料制品的小厂子,都赚到了不少钱。但随即就引来了同乡们的效仿和竞争,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大家开始内卷了。 水南本地的业务很快就被抢光了,大家不得不到外省去开拓新市场,交通成本和时间成本都在上升。为了抢生意,同行间还会互相压价,这又进一步地压缩了利润空间。 陈兴泉早就已经看出来,塑料制品业务再做下去,就纯粹是赚一些辛苦钱了。当年吃不饱饭的时候,跑一个月能够赚一两百块钱,他会觉得欣喜若狂。可现在有了点家底,再让他一百两百地赚钱,他可受不了。 同行们凑在一起闲聊的时候,都说过要去找新项目,最好是能够有点技术含量的,不用像现在这样纯粹靠体力去赚钱。 这其实就是一般的贸易分工规律了。穷国最早承接的必然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靠廉价劳动力赚钱。等到有了一定的积累,劳动力成本也开始上升了,就必然转向资金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靠钱赚钱,或者靠技术赚钱。 仁桥的农民企业家们不懂经济学,但他们能够从自己的经验中总结出同样的规律。 陈兴泉从高凡手里拿到一个颜料配方,立马就赚到了不少钱,这让他看到了技术的魅力。但他也知道,丝网印的技术含量还是太低,他和表弟充其量也就能赚一笔快钱,想长久地赚钱以及发大财,必须有其他技术含量更高的项目。 高凡刚才向他说起的防污涂料,恰恰就是一个具有很高技术含量的产品。陈兴泉不是渔民,但他也有亲戚是做渔民的,还有一个远房七舅姥爷啥的,是开机帆船跑沿海运输的。 他从亲戚那里,知道海洋生物吸附对于海船的影响,那些渔民隔几个月就要把船搬到岸上来,用铲子铲掉船底的各种生物。陈兴泉看过那样的场面,知道这项操作的工作量非常大,还有一定的技术要求。不擅长的人,在铲那些贝类的时候,很可能会把船体也弄坏了。 在陈兴泉的印象中,没有人说过给船刷防污涂料的事情,这种涂料在民用市场上应当是买不到的。也就是说,如果高凡说的涂料能够制成,而且效果足够好,这就是独门产品了,卖个高价完全不成问题。 此外,这种产品也是左邻右舍无法模仿的,这样就不会有竞争者,没人与自己互相压价,自己能够保持长久的高利润。 一旦防污涂料得到普遍认同,那么仁桥地区,甚至整个水南省的渔民,都得来找自己买涂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届时就不再是自己去对客户点头哈腰,而是客户对自己点头哈腰,那是多么爽的事情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陈兴泉马上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得和高凡合作,把这个厂子办起来。 只是,高凡要五成股份,这个要求有些太狠了。 自己出钱出力,对方只出一个配方,股份五五开,自己是不是太亏了? “高凡,我想了一下,你说的这个产品,还真是挺有市场的。照你说的,如果能够做出来,赚一个亿是开玩笑,赚个几十万,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陈兴泉说。 说完铺垫,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你说你必须要占五成股份,这个……是不是稍微多了一点?十几万块钱,我一个人肯定是拿不出来的,需要多找几个人来凑,他们肯定也要拿点股份的,你光留下五成股份给我,我就有些难办了。” 高凡微微一笑,说道:“老陈,我要五成股份,已经是让了一大步了。我现在是个学生,不方便到处走动。如果我有时间到你们水南去走走,别说五成股份,就算是八成股份,我也能找到人跟我合作,你信不信?” “这么说,你在火车上给我那个颜料配方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今天的事情了?”陈兴泉问道。 “不然呢?”高凡笑着反问道。 “老哥我佩服。”陈兴泉翘起一个大拇指,向高凡说道。 关于高凡给自己颜料配方的目的,陈兴泉和父亲陈林发探讨过,觉得高凡有可能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但猜想归猜想,听高凡亲口承认这一点的时候,陈兴泉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感慨一番。 按高凡的说法,他现在是个学生,不方便出去找人合作,所以,当他在火车上遇到陈兴泉的时候,就故意编了个理由,送了一个颜料配方给陈兴泉,引他上钩。 陈兴泉如果是个聪明人,发现颜料配方有用,必然会想与高凡进一步合作,高凡就可以呆在沧塘,等着对方上门来洽谈。届时可就没有免费午餐了,高凡会把刀磨得雪亮,狠狠地给陈兴泉来上一刀。 反之,如果陈兴泉用配方赚到了钱,却把高凡给忘了,就说明陈兴泉目光短浅、胸无大志,高凡也就不必考虑与他合作的事情了。 高凡在这个局中付出的,是一个颜料配方。这个配方在陈兴泉看来价值千金,对高凡来说不过是一个小玩艺,扔了也就扔了。 能够把一个价值千金的配方当成鱼饵,随便扔出去,这是何等魄力?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商业头脑,能够算尽人心,这又是何等妖孽? 有一个聪明的合作者,没准一个亿的小目标也是能够实现的,这的确是值得期待的事。 但合作者过于聪明,万一啥时候把自己卖了怎么办? 陈兴泉对二人之间的合作,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第三十七章 想赔钱都难 “你应该听过分蛋糕的比方。一个小蛋糕,你多切一点,或者我多切一点,不过也就是多吃一口或少吃一口的问题。比如你和你表弟的那个丝网印厂子,你说给我一成干股,一年下来,能有个一两万分红了不起了,我跟你纠缠一成还是一成半,你觉得有意思吗?”高凡开始循循善诱。 当然有意思…… 陈兴泉在心里默默地说。 好家伙,如果一成分红是一两万,半成可就是七八千了。七八千块钱,是县里一个干部十几年的工资收入,你居然问我有意思吗? 心里这样想,他嘴里却得顺着高凡的话,说道:“是啊,没啥意思,高凡你是做大事的人,肯定看不上这一点小钱的。” 高凡知道陈兴泉心里想什么,但也没去戳穿。他刚才那样说话,也是有意要在陈兴泉面前装叉。他接着说道:“如果我们换个思路,把蛋糕做得大一点,比如说,是原来那个小蛋糕的10倍。那么,就算你只是拿五成,也比把原来那个小蛋糕全部拿走要强得多,是不是这样?” “这是肯定的嘛,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的。”陈兴泉说。他过去就听人讲过这个例子,也明白高凡的所指。 高凡说:“我刚才说了,我拿出来的防污涂料配方和工艺,起码值100万。建一家涂料厂,有个十几万就足够了。只要开始生产,一年的利润达到100万是很轻松的事情。 “我如果不和你合作,换一个人,只给他留两成股份,一年的分红也有20万以上。他的原始投入只有十几万,换一个每年20万分红的机会,你觉得他会不会愿意?” “可是……”陈兴泉不知道说啥好了。 换成别的时候,他可以怼高凡一句,说你丫既然这么牛,干嘛不去找别人? 但现在,他还真不敢这样说。 他有七八成的把握,相信高凡说的事情是真的。如果是这样,自己出十几万,换五成股份,其实还是赚的,甚至属于“赚麻了”那种。 他只是想和高凡谈谈价,看看能不能多占一些股份。但万一因此而把高凡惹恼了,跑去找其他人合作,他可就抓瞎了。 高凡说自己是个学生,不方便跑到水南去找人合作。但问题是,沧塘县也有水南人在活动啊,同样从仁桥地区出来的塑料制品推销员都不止一个,他陈兴泉还真以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 “高凡,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呢……”陈兴泉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为好。 高凡说:“老陈,我的条件是不可能改的。我刚才说了,我只要五成股份,其实已经是让步了。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现在要忙着高考,等到秋天,我应当是会去北京上大学。我没有时间照看这样一家企业,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和你讨价还价上,还不如去做一些更大的生意,赚更多的钱。 “我现在提出五五分成,只是因为我把这个项目当成一个小项目。我希望你老陈也能有这样的心态。一年几百万的利润,不值得我去斤斤计较,同样也不值得你去斤斤计较。 “我们可以先进行合作,把这笔钱赚到手。如果过几年,你觉得和我合作太亏了,我们可以和平分手,到时候大家依然是朋友。你觉得如何?” 陈兴泉沉默了。 高凡向他描述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一种境界。 高凡向他展示的,也是他从来不曾见识过的一种自信。 这种境界和这种自信,让陈兴泉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 陈兴泉从小就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只是贫穷让他不得不在各种场合里隐藏起自己的自尊,装出一副谦恭的嘴脸,去迎合各种权势、地位远高于他的人。 小时候,他曾跟着父亲偷偷摸摸地进城去卖菜,面对着前来买菜的城里人,父亲和他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一言不合,人家就可能翻脸,会把市场管理人员唤来,夺走他们的蔬菜和秤杆,甚至可能把他们拉去蹲几天小黑屋。 后来,国家允许做生意了,父亲和他一起开办了那家小塑料厂。因为他年轻,有一些文化,所以外出推销的任务便落到了他的头上。这几年,他不知吃过多少闭门羹,见过多少白眼,也曾好几次被某个单位的保卫科拉去盘问,其实只是因为他没有满足单位里办事人员的苛刻要求。 所有这一切,非但没有让陈兴泉变得自卑,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自尊。他无数次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干出一些名堂,让那些瞧不起他、羞辱过他的人,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时间,他真的混出了一些名堂,至少是有钱了。在面对国营单位的行政科长时,他也能在心里冷笑,因为他一个月赚的钱,比对方一年的工资还高。 你比我会投胎,但我终究比你有钱,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抖威风? 这是陈兴泉面对客户里,藏在温和笑容后面的内心独白。 可是,刚才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惶恐了。 他突然感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那些能力、成就,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不过是小把戏而已,是那样浅薄、那样可笑。真正的高人,从来不会把眼睛只盯着脚下,他们是能够把一个亿只当成一个小目标的。 他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怎么,觉得我在吹牛吗?”高凡笑着问道。 “怎么会呢?”陈兴泉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高凡,我现在真的相信你有特异功能了。过去我总觉得自己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足够多了。可是跟你一比,我才知道,我就是那个井底下的蛤蟆,啥都不懂。” “老陈你谦虚了。”高凡说,“这不能怪你,是我们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超前一步和落后一步,观念上就能够差出半个世纪。我们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犹豫不决上,先把事情做起来,你觉得呢?” “好!”陈兴泉终于下了决心,“高凡,像你这样了不起的人都敢去试,我不过是个农民,一条贱命,有啥不敢的?你说的五成股份,我答应了。你把配方给我,我先去试试。如果有市场,我就借十几万块钱投进去。大不了赔光了,从头开始就是了。” “哈哈,老陈,不用这么悲壮。你放心吧,这项业务只要做起来,想赔钱都难。” 高凡信心满满地说道。 第三十八章 赚钱的机会多得很 事情就这样谈妥了。高凡拒绝了陈兴泉要请他吃饭的邀约,让陈兴泉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找他拿防污涂料的配方与工艺文件。不过,余下的这半天时间,陈兴泉还得帮高凡去办点事。遇到这种送上门来的劳动力,高凡不支使支使,都对不起自己的“特异功能”。 特异功能这个梗,高凡是打算用起来了。相比“突然开窍”这个解释,特异功能似乎更切合时下的社会观念。 他自然不会主动说自己有特异功能,但在适当的时候向别人暗示一下,把别人的思维带偏,这是无伤大雅的。 穿越这种事情,是不能说出去的。但穿越所带来的金手指,却又很难向人解释。套一个特异功能的由头,就可以瞒天过海。等过上几年,自己的名气已经闯出来了,就不会再有人去追究他的知识来源了。 “班长,拜托一件事。” 高凡拎着一个旅行袋回到教室,径直走到黄春燕桌边,低声说道。 “嗯?啊……”黄春燕有些懵。这个年代的中学里,班上男女生轻易是不讲话的,高凡来这一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高凡把旅行袋放在她桌上,说道:“我在火车上认识的那个陈老板,给咱们班送了点礼,你给大家发一下。” “陈老板,就是那个……”黄春燕想起来了,毕竟也就是十几天前的事情,而且那件事对她触动挺深。 “什么礼物啊?呀!” 和黄春燕同桌的徐丹凑上来,不容分说就拉开了旅行袋的拉链,然后便发出了一声惊叹。 原来,这旅行袋里,满满的都是笔袋,粗略估计一下,全班60多人,人手一个或许还有富裕。 黄春燕也惊呆了,一时也忘了男女大防的事情,对高凡说道:“他怎么会送你这么多笔袋,是不是你给他的那个……” “看破不说破,幸福你我他。”高凡在嘴唇上竖起一个手指头,示意黄春燕要保密,然后便笑呵呵地回自己座位去了。 这一袋子笔袋,是陈兴泉随手拎过来的。他来找高凡谈合作,除了送钱之外,还拎了不少东西。一般人都会有种错觉,觉得东西比钱更值钱。比如单位上发1000元的奖金,你可能会嫌少,但如果发两箱苹果,也就是百来块钱的事情,你就觉得福利挺好的。 陈兴泉带来的东西,有仁桥这边的小塑料厂生产的各种塑料小玩艺,也有墨鱼、贝干等海产品。高凡把海产品和几个塑料笔盒之类的放回家里,余下有七八十个笔袋,就拎到教室来了。这东西留着也没用,还不如发给同学,博个好人缘。 黄春燕也不是扭捏的人,作为从小到大都在年级里拿第一的学霸,她自有一份大气。见高凡走开,她让徐丹帮忙,把旅行袋拎到了讲台上,然后对全班同学说道: “各位同学,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咱们班的高凡同学,在去瑞章参加化学竞赛的途中,帮水南省的一家企业解决了一个重大的技术难题。现在那家企业为了感谢高凡同学,送给他这么大一袋子笔袋,高凡同学决定把笔袋捐献出来,发给全班每一位同学。 “现在大家鼓掌,祝贺高凡同学做出的成绩,也感谢高凡同学的慷慨馈赠。” “哗!” 掌声响了起来,许多人都扭头去看高凡。高凡坐在座位上,向众人拱着手,做出谦逊的样子。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也不知道有啥可笑的由头。高二的生活是那样枯燥和紧张,有这么一个小插曲,还是挺有意思的。 分发笔袋的过程,自然是闹闹哄哄的。黄春燕行使了班长的权力,让女生先挑,有几个男生假意喊了几句“抗议”,黄春燕只还以一个鄙夷的眼神。 其实,先挑后挑的意义也不大,女生喜欢的款式和男生喜欢的款式,原本就是不同的。这种白拿的东西,大家高兴还来不及,谁还会真的挑剔呢? 前几天,黄春燕、方瑞他们从瑞章回来,每人都多了一个漂亮的笔袋。很多人都去参观过了,内心也是艳羡不已。谁知道幸福来得这么快,高凡居然弄到这么多笔袋,每人发了一个,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啊。 “怎么回事,怎么又这么闹?” 班主任杨景树黑着脸进来了,他是在年级组听到班上响起掌声,才匆匆赶来的,进门就看到一片快乐的场面,不禁有些恼火。 黄春燕上前,把事情向杨景树说了一遍,最后把还剩下十几个笔袋的旅行袋交给杨景树,说道:“杨老师,高凡说,剩下的笔袋送给年级组的老师,这个旅行袋留给你装卷子用。” “搞什么名堂!”杨景树嘟哝着,接过旅行袋看了一眼,脸上却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嗯,这个袋子倒是蛮好的,用来拎卷子正好……” “高凡,你可真舍得。”新同桌尹小彪把头凑过来,小声地对高凡说,“这一袋子笔袋,如果拿去卖,起码能卖50块钱,你就这样分给全班了?” “其实这东西值不了那么多钱。”高凡埋头做着复习题,说,“这东西在水南那边批发,最多也就是一毛钱一个。我如果想发财,让他们送一批过来卖就行了。” “可是……”尹小彪更不理解了。 高凡说:“现在这个时代,赚钱的机会多得很。这种小钱,我懒得去赚。” “哦……”尹小彪应了一声,不再问了。 你爸是厂长,你家里肯定不缺钱,难怪会觉得50块钱都是小钱。 高二七班是尖子班,班上颇有几个走后门进来的干部子弟,大家对这些干部子弟的作派也已习以为常了。尹小彪并不觉得高凡的话有什么不对,毕竟人家是县里最大的企业领导家里的孩子,能和自己这种小市民家里的孩子一样吗? 咦,高凡不想赚这个钱,我是不是可以去赚呢?一毛钱一个的笔袋,我批一些过来,卖五毛钱没问题吧。如果卖出去1000个,那是多少钱呢…… 高凡不知道,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让尹小彪开始想入非非了。 第三十九章 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小凡,小凡,我们回来了。” 门上的自动锁还没拧开,门外已经传来母亲冉玉瑛的喊声。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高凡系着围裙跑过去打开了门,冉玉瑛和高敏二人扶着高逸平走了进来。 “爸,你的伤怎么样了?” 高凡从高敏手里接过高逸平的胳膊,扶着他来到专属的藤椅边,让他坐下,然后关切地问道。 “已经没事了。”高逸平摆摆手,声音的中气倒是挺足的。 他也就是40刚出头的岁数,正处壮年,受的伤并不算很重,所以恢复起来还是挺快的。刚才那会,他也是自己上楼的,冉玉瑛和高敏扶着他,也只是不放心而已。 “我知道你们今天回来,已经帮你把茶泡好了。”高凡说着,到厨房端出了高逸平的茶杯,里面果然已经泡好了茶。 冉玉瑛回房间放东西。高敏站在客厅,抽了抽鼻子,诧异道:“唔,好香啊,小凡,谁来帮你炒了菜?” 说话间,她已经闪身进了厨房,随即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怎么了?小敏!” 冉玉瑛在屋里问道。女儿习惯于一惊一乍,冉玉瑛已经练就了狮子吼于前而不惊的沉稳心态,听到高敏的尖叫,她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而已。 “妈,你快来看,出大事了!” 高敏冲出厨房,不容分说便从里屋把冉玉瑛拉了出来,拉到厨房里。 “咦,这是哪来的电饭煲?” 冉玉瑛看着厨房小桌子上摆着的一台崭新的电饭煲,那份惊奇丝毫不亚于此前的高敏。 “不单是这个,还有这个呢……”高敏又把冉玉瑛推进了卫生间,对她说道。 高逸平一家住的是厂里三年前新建的单元楼,是有厨房、卫生间的,这在时下算是豪宅了。厂里大多数人家住的还是平房,有厨房,但上厕所就只能去公厕了。 冉玉瑛进了卫生间,一眼就看到角落里摆放着一台双缸洗衣机,同样是崭新的,水电都接好了,打开盖子看看,能看出应当已经用过一次,估计是高凡洗了什么衣物吧。 “小凡,洗衣机和电饭煲是哪来的?” 冉玉瑛回到客厅,向高凡质问道。 “我买的呀。”高凡把手一摊,“还有一辆自行车。以后我就不用和爸抢自行车用了。” “你哪来的钱!”冉玉瑛瞪大了眼睛。儿子刚才的回答,分明是答非所问,自己还不知道洗衣机之类的东西是买来的,自己关注的分明就是钱的来历好不好? “我赚的。”高凡说。 “你怎么赚的?” “我从瑞章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碰到一个水南人,是个做塑料制品的,就是那种塑料饭菜票之类的。他说他们的塑料饭菜票容易掉色,我就教了他一个配方,能够保证印上去的字不会掉色。”高凡轻描淡写地说。 “你怎么懂这个?”高逸平问道。 高凡说:“我在书上看到的,就是用醇酸树脂、氯代聚氯乙烯、四氢化萘、醋酸丁酯、环己酮这几种药品配制一种溶液,再把颜料溶到这种溶液里。” 高逸平点点头。他也是学化工出身的,听高凡一说,就知道这件事多少靠谱。最起码,高凡能够说出这么多化学药品的名称,就说明他不是胡说八道。 “后来,他回到水南,和他一个表弟合开了一个丝网印厂子,就是用我提供的配方,给当地的塑料制品厂做印刷,赚了一大笔钱。”高凡继续说道。 “所以他就给你分了钱?”高敏两眼放光,揪着弟弟问道。 高凡说:“他为了感谢我,就专门从水南过来,给我带了一些东西,有墨鱼干、贝干、海带、紫菜,对了,还有两个书包,其中有一个是女款的,说是专门送给我姐的。” “真的,在哪呢?”高敏急切地问道。 “在你屋里呢。”高凡说道。 高逸平家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夫妻俩住了一间,另外一间此前是作为高敏的房间,那时候高凡是只能住在客厅里的。现在高敏去瑞章读书,高凡就临时占用了高敏的房间,但在说起来的时候,他还得说是“你屋里”。 高敏不等高凡说完,就一头扎进了自己房间,两秒钟不到,又窜出来了,两只手一手拎着一个书包,嘻嘻哈哈地笑着: “还真有呢,这个书包真漂亮,商店里要卖七八块钱呢。小凡,你太有本事了……” 高逸平白了没心没肺的女儿一眼,沉声对高凡问道:“可是,你还没说钱是怎么回事?” 高凡说:“他们用我的配方做丝网印,十多天时间就赚了将近一万块钱。他们觉得光送我这些小零碎,有点对不起我,所以就给了我一成的干股。” “干什么?”冉玉瑛一时没有听懂。 高逸平却是懂的,他惊愕地问道:“一成干股?” “是的。”高凡说,“他给了我1000块钱,说是头一笔分红。然后,我就让他帮我跑了一趟鹿坪,买了这三大件。” “你刚才是说,他给你的是股份?光一成就能分1000块钱?”冉玉瑛这才回过味来,原来干股并不是鱼干,而是钱。仅仅一成干股,就能分1000块钱,这利润得有多高啊。 “你没有答应他什么条件吧?”高逸平冷静地问道。 这一刻,他想得最多的,是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用意。高凡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二学生,显然没什么可供对方惦记的,对方此举,莫非是冲他这个化肥厂厂长来的? 高凡自然能猜出高逸平担心的是什么,他说道:“爸,你放心吧,这件事和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给他的配方,的确是能够赚到钱的。你看我姐手上这个书包,上面的图案就是他们帮人家印的,人家送了他们几个书包作为礼物,他们又转送给了我。 “你看看这个印刷效果就知道了,过去他们卖的那些饭菜票,哪有这样好的印刷质量?” “这倒是。”冉玉瑛从高敏手里接过一个书包,认真看了看上面印的图案,还试着用指甲刮了刮,然后赞道:“还真的印得挺好的,我就说嘛,我儿子是有大本事的人。老高,你没听晓芸说吗,小凡还会设计尿素装置呢,比化工部的专家都厉害。” 第四十章 凭什么就收回去 听冉玉瑛说起周晓芸,高逸平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道:“小凡,你坐下,我问问你。” 高凡依言坐下了。高敏站在一旁,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属于她的那个女款书包。冉玉瑛钻进厨房,一只耳朵竖着,等着听客厅里父子俩的对话,同时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高凡说的墨鱼干等海产,开始分门别类地找地方收纳。 “晓芸阿姨去了省里,说是和化工设计院的人一起设计新型铵改尿装置。她专门去了一趟医院,她跟我说,她提出来的铵改尿装置的设计,是你给她出的主意。有这么回事没有?”高逸平问道。 高凡点点头:“有这么回事。” “她说这些设计非常高明,比化工部提出的方案还要高明,是这样吗?” “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我提出来的设计,本身就是从化工部的方案上衍生出来的,没有化工部的原始方案,我不可能提出那些新设计的。” “你什么时候学习尿素装置的设计了?” “就是前一段时间看资料啊。” “就那么一点时间,你不但弄懂了尿素装置的设计,而且还能提出新思想?” “也不看我爸是谁。” “……” 高逸平无语了。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不是他不想质疑儿子的天才,实在是对方的马屁拍得太爽了。 周晓芸到医院去看高逸平的时候,说了铵改尿新方案的事情,还给他详细介绍了新方案的细节。 高逸平也是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个新方案实在是太出色了,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划时代的革新。当周晓芸说这些创新的原始思想都是来自于高凡时,高逸平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开什么玩笑,这是足以把化工部一干专家的脸都踩到地方去摩擦的大发明,说是周晓芸提出的,他都觉得震惊,怎么可能会出于自己那个浑浑噩噩的儿子之手呢? 儿子学过化学是真的,但那化学水平,让他这个当化肥厂厂长的老爸都觉得丢脸。三日不见,他居然会设计尿素装置了? 随后,周晓芸向他赌咒发誓,说这些思想绝对是高凡提出的,自己没有任何浮夸,又说了一些诸如“虎父无犬子”之类的恭维话,这就让高逸平有些动摇了。 再往后,徐盈也来了一次,也说了同样的话,还向他通报了高凡获得化学竞赛满分的消息。于是,高逸平心理的天平,就越来越向相信的方向倾斜了。 没准,儿子真的是个天才呢? 想当年,自己也曾是村里最靓的崽,是全村迄今为止出过的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以自己的优秀基因,生出一个天才的崽,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带着这种心理暗示,他开始回忆起有关高凡的点点滴滴,并找出了几百处蛛丝马迹,显示高凡从小就具有天才基因。比如说,高凡小时候有一次尿床的图形很像是欧洲地图,谁家的崽有这样的尿性?再比如说,高凡学“鹅鹅鹅”的时候比邻居的小男孩还小,结果他学会了,邻居小男孩还不会。 这说明了啥?说明虎父无犬子啊! 他刚才向高凡问话,其实只是要确认一下周晓芸的说法。高凡说到这个程度,他也没法再问下去了,再问就是表扬与自我表扬,虽然自己爱听这种话,可孩子还小,不能滋长这种骄傲情绪。 “你说的那个水南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高逸平把话头又扯回来了。结合铵改尿的事情,他觉得高凡说的情况可能是真实的。水南人是很会做生意的,如果觉得高凡奇货可居,人家送一成的干股,也不奇怪。 高凡说:“我觉得这一成干股可以接受。我也不会白拿他们的股份,等高考完,我打算去一趟水南,给他们指点一下生产。” “什么,你要去水南?自己去吗?”冉玉瑛跑出来,盯着高凡紧张地问道。 “是啊。”高凡笑着答道,“妈,我又不是小孩子,去趟水南有啥不行的?” “你出过远门吗,你知道水南有多远?”冉玉瑛道。 高凡说:“还真没多远。妈,你想想看,如果我考上大学,要到北京去读书,那不是更远吗?” “那不一样,去北京是……,咦,小凡,你觉得你能考到北京去?”冉玉瑛的思路突然就被带歪了。 高逸平也是无奈。冉玉瑛和办公室的那些中年妇女混在一起,成天聊的就是子女学习的问题,都有些魔怔了。但凡提起与上大学相关的话题,冉玉瑛就能立马忘了此前说过什么,注意力全在大学上了。 “这件事,等高考完再说吧。”高逸平决定搁置问题,“分红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在外面说。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帮了他们一点忙,他们付了一点劳务费,不要说干股的事,以免影响不好。” “有什么影响不好,我儿子凭本事赚的钱,谁敢眼红?”冉玉瑛不愤地说。 高逸平说:“赚钱是一回事,拿股份又是另一回事。水南那些村办企业,名义上是集体的,其实都是个人的。现在国家对个人办企业的政策还不明朗,万一政策有变化,小凡拿着个人企业里的股份,就麻烦了。” “这样啊?那……那怎么办?”冉玉瑛慌了。都是那年代过来的惊弓之鸟,私人企业这种事情,谁敢沾啊。 高凡安慰说:“妈,没事的。我拿的是干股,就是大家口头说一句而已。那个小老板比较讲诚信,答应给我干股,就照着利润给我分红。如果他不讲诚信,这干股说收回去,也就收回去了,双方也没什么凭证。” “凭什么就收回去?你当初就应当找他们要一个凭证的。”冉玉瑛说。 “呃……” 高凡和高逸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不知该说啥好了。冉玉瑛的思维实在是太跳跃了,父子俩跟不上啊。 “对了,小凡,你说那个水南人给了你1000块钱,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买了这些东西。自行车也就算了,你上学可以用。电饭煲和洗衣机,真的没必要买的。” 幸好,冉玉瑛的思维再次成功转进了,她终于逮着了机会来批评儿子的擅自主张,这句话,她已经憋了好几分钟了。 第四十一章 我儿子真乖 和一些人猜测的不同,高逸平这个化肥厂厂长,是非常清廉的。虽说作为厂长,享受一些特权,偶尔接受一些礼品,是在所难免的,但贪污受贿的事情,高逸平从来不沾。 高家是双职工家庭,又只有两个子女,照理说经济上是比较宽裕的。但高逸平和冉玉瑛都是出身于农村,两家都有老人需要寄钱赡养,所以高家的生活只能说比一般人家稍好一点,要存下钱来买各种大件,还是有一些难度的。 高凡从穿越过来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他想来,既然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那么该尽的义务,自然也得由他承担下来。自己带着穿越金手指,如果不能让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简直都对不起那张穿越船票。 在火车上偶遇陈兴泉的时候,他就动了借陈兴泉之力为自己积累第一桶金的念头。 茂林是一个经济比较落后的省份,从官员到普通百姓,商品意识都不强。再至于说到沧塘这么一个远离省会的小县城,就更加封闭了,高凡要想在沧塘赚钱,难度是很大的。 水南是后世著名的改革开放前沿,水南人做生意的本事举世无双。与陈兴泉的几句交谈,让高凡觉得这个人应当是可以合作的,这才抛出颜料配方这个饵,结果还真的钓上来一条大鱼。 他给陈兴泉写了一份防污涂料的配方,加上手工配制涂料的具体工艺,让陈兴泉先去试试水,看看这种产品是否有市场。他有八成的把握相信这种产品是能够打响的,不过,在投入资金进行量产之前,先做一些市场测试也是稳妥之举。 他丝毫不担心陈兴泉拿着配方会一去不返。手工配制这种涂料的生产效率很低,陈兴泉就算掌握了这项技术,也难以扩大规模,只能赚几个辛苦钱。要想赚大钱,必须投入设备进行量产,而量产的工艺,目前还掌握在高凡手里。 高凡有足够的把握,相信没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破解这项技术的诀窍。如果陈兴泉背叛了高凡,高凡大不了重新找个合作者,然后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陈兴泉从市场上挤出去。 这一点,高凡没有向陈兴泉明说,但陈兴泉又岂是傻瓜,自然知道高凡手里还捏着进一步的技术。不过,经过高凡一番大水漫灌式的洗脑教育,陈兴泉现在对高凡已是五体投地,另起炉灶的想法,他是万万不敢有的。 在等待高凡写配方的那一天时间里,陈兴泉受高凡委托,去了一趟地区首府鹿坪市,帮高凡采购了电饭煲、双缸洗衣机和自行车。这几样东西加起来要800多元,高凡把陈兴泉给他送来的分红款用得只剩下了一个零头。 陈兴泉倒是口头表示过,说由他来出这笔钱,但高凡不接受,陈兴泉也就作罢了。800多元,毕竟不是一笔小钱,陈兴泉如果自己出了,两个人之间的财务关系就说不清了。 高凡托陈兴泉去买洗衣机,倒是让陈兴泉有些意外。他此前见高凡收钱的时候那么淡定,还曾猜测高凡的父亲没准是个大贪,高家肯定是不差钱的。现在听说高家居然还没有洗衣机,才知道高家的经济状况并不很好。 这个年代里,洗衣机当然还是一种奢侈品,但富裕一点的人家已经能够买得起了。至少,陈兴泉家里已经有了洗衣机,这就意味着高家的经济状况应当是不及陈兴泉家的。 高凡买电饭煲和洗衣机,是为了减轻冉玉瑛的家务负担。从80年代开始,中国家庭中装备的电器越来越多,但其中对中国家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洗衣机。在后世,一个新家庭可以暂时没有冰箱、没有彩电,但不能没有洗衣机。 从前身的记忆中,高凡知道父母曾经讨论过买洗衣机的问题,但因为手头不宽裕,所以迟迟没有付诸实施。家里的确有一些存款,但按照冉玉瑛的说法,这笔钱是留着高凡上大学用的。 万一高凡能够考到一个不错的大学,要出省去读书,就需要置办一些衣服、被褥之类,这是需要花一笔钱的。在这种时候,冉玉瑛怎么舍得花两百块钱去买一台洗衣机? 再至于说电饭煲,那就更是连计划都不曾纳入的。这东西可谓是费而不惠,全厂好像还不曾有哪户人家买过电饭煲。 正因为此,看到高凡不经请示就买下了电饭煲和洗衣机,而且洗衣机还不是常见的单缸型号,而是双缸型号,冉玉瑛就有些心疼了。 单缸洗衣机一台是200元,双缸洗衣机一台是450元。多出整整250元,就为了多一个脱水功能,实在是太浪费了。洗完衣服用手拧一把,有何难处。据说,脱水还容易把衣服甩坏,这个败家子怎么就买了台双缸洗衣机呢? “妈,这也算是我第一次赚钱吧。赚了钱,买两样电器来孝敬你,不是应该的吗?有了电饭煲,你做饭就省事了,也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就把饭烧焦了。洗衣机就更重要了,尤其是冬天,咱们这里的水这么凉,有了洗衣机,你就不用下冷水了。”高凡说道。 “我儿子真乖。”冉玉瑛一下子就被感动了,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两袋墨鱼干,她都恨不得上前去抱抱儿子,再在儿子脑袋顶上揉一揉,以示宠溺。 关于儿子乱花钱的怨念,在这一刻就烟消云散了,她只是佯装嗔怪地说道:“你买个洗衣机,也没必要买双缸的,单缸就足够了。” 高凡笑道:“妈,这你就没经验了。其实对于咱们南方人来说,洗衣机最重要的功能反而不是洗衣,而是脱水。你想啊,遇到连阴雨的时候,衣服挂在屋里好几天都干不了。如果是甩过的,干起来就快得多了。” “真的?”冉玉瑛转嗔为喜,“小凡,你怎么会懂这么多?从来都没人说过这个呢。” “这不就是看书看到的嘛。”高凡掩饰着说道。 “我儿子真是天才!”冉玉瑛感叹道。 这母子俩在秀恩爱,高敏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嚷嚷道:“好了好了,你儿子是天才,你女儿是蠢才。可是天才也不能当饭吃啊。你们这些天才不饿,我这个蠢才可早就饿了!” 说点闲话 开书20天了,说点闲话吧。 1.上一本《何日请长缨》,写得有点涩。自我感觉,前期还好,后期基本上就是抄提纲了。客观原因是橙子去年遇到一些事情,糟糕无比,写不下去了。主观原因是有些创作疲倦了,毕竟也是五张多的人了,创造力不行了。 2.新书想过几个方案,最后还是写工业,争取写出一些新意来。 3.目前的节奏不算快,有些家长里短,是因为反思了一下前面几本书的问题。最早的《江东突击营》和《工业霸主》,整体的设计是很好的,前后有呼应,很多人物都有完整的故事。 但后面的书,包括成绩很不错的《材料帝国》和《大国重工》,其实从艺术的角度来说是不成功的。读者可能觉得爽,但如果认真分析一下,会发现很多故事都是凭空加进去的,脱离了设计,很多人物冒个头就消失了,而新的人物又是很突兀地出现的,这是很失败的设计。 鉴于此,这本书打算塑造一些具有完整故事的人物,这些人物会有自己的故事线,再与主角交织,形成一组人物群像。 所以,这本书肯定是工业主题,但会有更多的人物故事,不想写成工业编年史的样子。 当然,这只是橙子的理想,不一定能成。 4.橙子过去写书是每章3000字,这本书改成了2000字。主要原因是橙子老了,码字没过去那么顺了,日更4000字也只能是争取,6000估计难以保证。 还有,橙子发现2K党是很取巧的,过去橙子爆更(你敢说橙子没爆更过?)的时候,一天4更,12000字,大家觉得不爽。反观某些铑铯铍,一天更1万字,就敢说是一日5更,找谁说理去? 5.关于地名,有些同学说猜不出来,其实猜不出来也无妨吧?写书比较忌讳直接映射某地,容易惹麻烦,网站也不提倡如此。从橙子的设计来说,沧塘应当是赣东的某个小县城,仁桥应当是浙南的某个市,大家感觉一下就好,不必去实际对照。 橙子没在赣东生活过,故事完全是编造的,对照你就输了。 6.关于人物,希望有些书友不要太玻璃心,看这个觉得恶心,看那个觉得不爽,你们自己身边都是完人吗?现实主义就是刻画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各种奇葩的人物都会有,如果人人都是同一个面孔,完美无缺,这书还能看吗? 尤其是有些同学,可能是被爽文养刁了胃口,看不得主角吃一点亏,动辄就是全处全收的那套……橙子的书不是这种风格啊,因为橙子自己就不是一个不愿意吃亏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其实是不喜欢斤斤计较的,最终他们得到的更多。 7.关于故事的逻辑性,我承认有一些地方为了情节需要会有一些牵强,但总体的逻辑是符合社会生活常规的。别跟我说什么什么情况会如何如何,你确信50多岁的橙子不如你更了解人情世故?你确信身为60后的橙子不如你更了解80年代? 8.有看这些闲话的工夫,你们投点推荐票不好吗? 第四十二章 我送你一套房子当嫁妆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高凡知道父母今天回来,提前就把饭菜做好了。冉玉瑛吃了一筷子菜,立马又大惊小怪起来,问高凡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菜,又为什么做得这么好吃,诸如“我儿子真是天才”一类的话,又如复读机一般地说了若干次。高敏和高逸平二人都只能无奈地在一旁翻着白眼。 高凡把剩下的140元钱掏出来,交还给冉玉瑛。冉玉瑛心里高兴,破天荒地从高凡上交的钱中数出四张,递给了高凡,说是给高凡零花。高敏一看,又不干了,把一只手举得高高的,提醒道:“妈,妈!那我呢?” “你什么你?”冉玉瑛斥道。 “我的钱呢?”高敏知道老妈的脾气,丝毫不怕。 “这个月不是给过你钱了吗,都花完了?”冉玉瑛问。 “马上天就热了,人家想买条裙子嘛。”高敏撅着嘴道。 “你不是有裙子吗?” “那是你做的好不好,你知道有多土气。” “什么,你嫌你妈做的衣服土气?” “本来嘛……”高敏嘟哝道。 冉玉瑛说:“你懂什么,我是借了你晓芸阿姨的裙子做样子的。人家是浦江人,浦江人的衣服还会土气吗?” 高敏啼笑皆非:“妈耶,我的亲妈耶,晓芸阿姨穿那条裙子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好不好?20年前的样子,你还跟我说不土气。” 冉玉瑛哑了。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理亏。她借周晓芸的裙子做样子还是两年前的事,而那条裙子也正如高敏所说,是周晓芸上大学前穿的,款式的确是旧了。搁在今天来看,就只能算土气了。 这两年,思想放开了,人们穿衣的花样也多了起来。沧塘是个偏僻县城,接触不到沿海大城市的新风尚,但厂里有一些时髦女工订了诸如《大众电影》之类的杂志,大家从封面和插图上也能看到不少当红时装,审美观念渐渐也就有些跟上潮流了。 高敏今年18岁,在瑞章读中专,而且马上面临毕业,也正是需要打扮的时候,想买条新裙子,实在不算是太过分的要求。 冉玉瑛宠爱小儿子,但对高敏也并不歧视。毕竟,家里总共也就两个孩子,还能分出什么轻重来?高敏从小就比其他家的女孩子穿得更好,至少每年都会有一两件新衣服,虽然是冉玉瑛自己做的,可也毕竟是新衣服不是? 冉玉瑛也不是不想把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是家里经济状况就是如此。高敏总体来说也还算是懂事的,不会向家里提太多要求。此时,她是看到高凡赚了一笔钱,才壮起胆子向冉玉瑛要钱的。 “给你,20块钱,够不够?”冉玉瑛抽出两张钞票,递给高敏,没好气地说道。 “够了够了,我自己还存了10块钱呢。谢谢亲妈哈。”高敏眉开眼笑。 冉玉瑛用手指在高敏脑门上戳了一下,说道:“你谢我干什么。要谢,你就谢小凡吧,这是他赚的钱。” 高敏嘻嘻笑着转过头,伸手在高凡脸上揪了一把,说道:“谢谢老弟,等你老姐挣钱了,给你买新衣服。” “你的钱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现在能赚钱了,等你出嫁的时候,我送你一套房子当嫁妆。”高凡笑着说。 从心理年龄上说,高敏在他面前只能算是个小妹妹了。但血缘这东西就这么奇怪,高敏揪他的脸,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反而一下子就回忆起了小时候姐弟俩在一起玩耍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化肥厂刚刚建成,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高逸平成天都在车间里忙。冉玉瑛虽然在行政科工作,但那是运动年代,时不时就要搞政治学习,大家凑在一起,学学最新指示,念念报纸,回到家也得七八点钟了。 很多时候,都是高敏负责看管高凡,还要给高凡做饭。在前身留下的记忆中,高凡吃过无数次的夹生饭或者焦饭,但他就是觉得姐姐做的饭比妈妈做的饭好吃,或许这就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高敏没有继承高逸平的稳重,而是继承了冉玉瑛的不着调,说话做事都有些疯疯癫癫。诸如烧开水的时候把高凡给烫着,或者出去玩的时候把高凡带进水坑里之类的事情,可谓是层出不穷。不过,遇上有人要欺负高凡的时候,这位小姐姐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立马变得奶凶奶凶的,像一头护崽的狮子,敢于和高出自己一头的小男孩拼命。 想起这些,高凡在内心便已接受了这个姐姐。前一世的他是独生子女,一直羡慕别人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啥的。穿越一回,白捡一个姐姐,也算是穿越者的福利吧。 “爸,妈,你们都听到了哈,小凡说他以后要送我一套房子当嫁妆。”高敏嘻嘻笑着对父母说道。 “你才多大,就说嫁妆的事情,也不怕羞!”冉玉瑛笑着骂道。 高逸平却是转向高凡,严肃地说:“小凡,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还是少做一点。现在虽然说是国家的政策放开了,允许一部分人靠勤劳致富,但这是有分寸的。你还年轻,不懂政治,我和你妈妈都是经历过多次运动的,知道政策说变就变。现在允许的事情,说不定过几天就不允许了,所以……嗯,你懂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终于没有“所以”下去,那句“你懂吧”,听起来像是意味深长,实则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是当厂长的,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对于国家政策,他还真说不上有多深的理解。他经历过许多次运动不假,但这一次,他隐隐觉得与过去不一样了。 作为人之父母,他也是希望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做出一些寻常人做不出的大成绩。高凡用一个配方帮水南的村办企业赚了钱,自己也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这事让高逸平觉得很风光。 他既担心高凡做的事情超越了政策范围,招来麻烦,又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打压了高凡的积极性,扼杀了儿子的光辉前途。 左右为难之下,他只能选择一个含糊的说法。 要不,就让儿子先试一试吧。自己多关心一下政策,万一政策有啥变化,自己提前让儿子收手,想来问题也不大吧? 第四十三章 来历不明 高敏在家里呆了一天就回瑞章去了。高凡骑着自己新买的自行车送她去火车站坐车,在她临进站前,把冉玉瑛给他的40元钱都塞到了她的手里,理由是自己在家里用不上钱。 高敏倒也没客气,痛痛快快地把钱收下了,又承诺下次回来的时候给高凡带瑞章的点心。姐弟俩有自己的小秘密,这是不需要向父母说的。 随后的几天,高凡按部就班地上学,每天做模拟题、背政治时事,如每一个高二学生一样兢兢业业地复习,准备迎接一个多月之后的高考。 与过去不同的是,高凡在班上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最近的一次模拟考中,高凡取得了全班第二的成绩,比排名第一的黄春燕只少了5分。这件事震惊了全班,好几个原来喜欢在他面前得瑟的同学,例如张伟,现在都蔫了。 或许是怕给黄春燕带来打击,杨景树在宣布成绩的时候隐瞒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高凡每门课几乎都是提前半小时以上放下卷子的。他卷面上扣的分,很多都是因为小的失误,如果他认真检查两遍,这些失误是可以被发现的。 杨景树把高凡当成一个正面典型,三天两头在班上宣传,说只要下了工夫,成绩的提高并非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高二学生其实也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听到杨景树的忽悠,又看到以往成绩很一般的高凡的确进步飞快,也都有了信心,全班的学习风气焕然一新。 当然,唉声叹气的人也是有的,比如方瑞就成天埋怨高凡“带坏了风气”,还让不让人偷懒了? 高逸平在家里只休息了一天,便又回到了岗位上。因为周晓芸提出了铵改尿的新方案,省化工厅同意沧海化肥厂暂时不进行设备改造,但有些生产管理上的优化还是要做的,能降低一点能耗也是好的。 冉玉瑛也回去上班了,高逸平再三叮嘱她不要张扬高凡赚钱的事情,但冉玉瑛岂是能够憋得住话的人。事关儿子的荣誉,冉玉瑛没到广播站去拿大喇叭宣传,已经是很克制了,在办公室里跟同事们凡尔赛地说说双缸洗衣机如何费水费电之类的话,那是不可避免的。 这一来,便惹出了一桩麻烦。 这天晚上,高凡吃过饭,照常去学校上晚自习。看到高凡离开,高逸平关好门,脸色凝重地对冉玉瑛说道:“玉瑛,出了点事,有人写匿名信到县里告我了。” “什么,匿名信!”冉玉瑛瞪圆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问道。 高逸平点点头:“是的,经委姚主任今天把我找过去,专门问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冉玉瑛问。 高逸平说:“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咱们家突然买了洗衣机、电饭煲和自行车的事。他说匿名信上反映,我们家的钱来历不明。” “怎么就来历不明了?那是小凡赚的钱。”冉玉瑛不愤地说。 高逸平苦笑道:“我也是这样说的。但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姚主任那边也是半信半疑。说实在的,我如果前几天没有打电话到仁桥那边去确认,也是不敢相信的。” 高凡说自己给陈兴泉写了一个配方,陈兴泉便给了他1000元的分红。对这件事,高逸平当面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将信将疑。 他瞒着高凡,打了一个电话到仁桥去,找到过去开会时认识的一位化肥厂厂长,让对方帮忙确认一下有没有陈兴泉这个人。对方第二天就给了回音,说自己派了一个下属专门去了一趟雁洲县的南濠公社,打听到的确有一个叫陈兴泉的农民,原来是做塑料制品的,但最近不知从哪得到一个颜色配方,在镇上做丝网印,赚到了不少钱。 得到这个回复,高逸平算是放心了。对方调查到的结果,与高凡说的完全吻合,这就说明高凡没有说谎。 也正因为有这个信心,当县经委找他去调查洗衣机等大件的来历时,他才敢坦然地说出这件事情。当然,干股和分红的事,是需要保密的,他说的只是对方给了高凡一笔劳务费而已。 “本来就是我儿子赚的钱,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没这个本事,就不兴我儿子有这个本事了?”冉玉瑛嘟哝道。 “有人眼红了呗。”高逸平说。 冉玉瑛一拍脑袋,懊悔地说:“哎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人家说这件事了。肯定是办公室哪个人嫉妒咱们小凡有本事,故意写了匿名信来恶心我们。” 高逸平摇摇头:“咱们家买洗衣机的事情,瞒也瞒不住的。人家到家里来坐,一眼就看见了,咱们还能把洗衣机藏起来?” 冉玉瑛说:“小凡如果不买洗衣机就好了,这孩子……” 她想埋怨高凡几句,可想到高凡买洗衣机的目的是为了减轻她的家务负担,却又埋怨不出口了。儿子是一片孝心,她这个当妈的,还能说他做错了? 高逸平说:“其实,洗衣机也好,小凡赚的钱也好,都不是关键问题。这封匿名信的内容很多,除了这些,还说到咱们厂两煤耗的事情、氨水池爆炸的事情,还有晓芸的铵改尿方案,也是一件。” “铵改尿这件事,有什么可告的?”冉玉瑛奇怪地问。 高逸平说:“你记不记得,晓芸说铵改尿方案的核心思路,都是小凡提供的。她向化工厅提出,这个方案报给化工部的时候,一定要把小凡的贡献写上去。” “我记得啊。”冉玉瑛说,“晓芸不是说这样说不定可以帮小凡争取到一个保送上大学的机会吗?” “就是这个。”高逸平说,“这件事,晓芸在厂里没说,是跟化工厅说的。但化工厅那边有人把消息传到厂里来了。写匿名信的那个人,说晓芸是受到我的压力,才把这么大的一个功劳记在小凡的头上。” “放屁!”冉玉瑛怒道,“人家晓芸明明白白地说了,是小凡给她讲了好多想法,然后她才能提出那个方案的。小凡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就算化工部给他一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也是理所应当的。是不是有人眼红小凡能够保送上大学,才写匿名信的?” 高逸平冷笑道:“一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可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看中的,是我的位子。” 第四十四章 这件事咱们绝不能答应 “你的位子?”冉玉瑛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你是说,有人想把你赶下台?” 高逸平说:“姚主任跟我说,县里有几位领导提出来,说我这一次受了伤,身体不适合再在化肥厂厂长这个位子上干下去,再加上有匿名信上反映的这些问题,最好是给我另外安排一个位子。” “什么位子?” “到经委去当个副主任,或者是到哪个委局去当个正职。” “那化肥厂这边呢?” “这不是摆明了吗,写匿名信的人,肯定就是想接我班的人。” “是裘国梁?他都快退休了,怎么可能?” “不是老裘。不过,这件事没准是老裘策划的。想接我班的人,不一定是咱们厂的,也可能是从别的厂调过来,或者是哪个委局的人。”高逸平平静地说。 冉玉瑛诧异道:“化肥厂这么一个烂摊子,过去不是没人愿意接吗,现在怎么这么抢手了?” 她说化肥厂是个烂摊子,当然是相对而言的。化肥厂作为全县最大的企业,而且产品又是农业生产必需的化肥,平常的油水还是挺多的。化肥厂厂长这个位子,也算是一个美差。 但如果和经委副主任的位子,或者哪个委局的正职位子相比,化肥厂厂长这个位子就有些逊色了。 当厂长,管的事情不少,尤其是现在国家提出企业要“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厂长的压力是很大的。再如果遇上像上次氨水池爆炸那样的事故,上头追究下来,作为厂长,也是天然的背锅侠,是要承担一些责任的。 反之,如果在县里当个局长,同样能管着一亩三分地,有职有权,工作轻松,油水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在机关里升迁的机会远比在企业里多得多。 县里那些委局的领导,岁数大的,精力和体力都不行,无法胜任企业管理工作。年轻一点,像高逸平这个年龄段的,都想着要再升一两级,自然也不愿意到企业去。 至于升迁无望的那些人,往往都是能力不行的,他们就算想去化肥厂,县里也不会答应。毕竟,上千职工、几百万固定资产的一家厂子,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管起来的。 正因为如此,高逸平有时候在家里开玩笑,就会说化肥厂是个烂摊子,只有他这样不招领导喜欢的人才会被放在化肥厂厂长的位子上。冉玉瑛听他说得多了,也就学会了这种说法。 听到冉玉瑛的话,高逸平说:“化肥厂原来是个烂摊子,但以后就未必了。” “以后怎么了?”冉玉瑛一时没明白。 高逸平说:“晓芸拿出新的铵改尿方案,说准备用这个方案向化工部申请把咱们厂作为铵改尿的全国试点企业。如果这件事能成,化工部有可能会给咱们厂投2000万进行技术改造。 “你想想看,我们现在的固定资产原值才400多万。如果一下子追加2000万,咱们厂会变成什么样子?整个鹿坪地区也没几家固定资产达到2000万以上的厂子,在这样一家厂子里当厂长,和原来的化肥厂厂长能一样吗?” “原来是这样。”冉玉瑛恍然大悟。 她乍呼归乍呼,可也不是啥都不懂的傻白甜。作为厂长夫人,她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一家企业的地位,来自于企业的规模。县里那些小企业,都是挂在工业局、二轻局或者其他什么委局下面的,领导的级别也就是股级甚至就没有级别。而化肥厂因为有几百万固定资产原值,是县里最大的企业,一直都由县经委直管。高逸平这个化肥厂厂长,级别和各个委局的正职一样,是正科级。 沧塘县没有一家资产过千万的企业,如果化肥厂能够得到来自于化工部的投资,固定资产原值上升到2000万以上,说不定县里都管不了了,会由地区直管,甚至由化工厅直管。届时厂长的级别也会水涨船高,变成副处级甚至正处级。 闹了半天,对方是在下这样一盘大棋。他们看到化肥厂有可能成为全国铵改尿试点,就想来占这个便宜了。如果对方的阴谋得逞,那么高逸平前期做的工作,加上高凡贡献的天才思想,就全都是替别人做嫁衣了。 “不行,这件事咱们绝不能答应!”冉玉瑛说,“咱们厂如果能够成为化工部的试点厂,小凡和晓芸的功劳是最大的。小凡是咱们儿子,晓芸也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当初人家都说她出身不好,不能重用,是你坚持要重用她,要不哪有她的今天?” “这种话出去可不能乱说。”高逸平叮嘱道。 冉玉瑛说:“我当然知道不能乱说,但事实就是这样啊。你累死累活地带着大家设计新方案,现在看到有好处了,他们就想把你一脚踢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高逸平说:“下午的时候,我向姚主任说明了我的想法。我说如果咱们厂真的能够成为化工部的试点厂,要上新设备,得有懂行的人来管。 “全县最懂化肥厂管理的,肯定是我。换成别人,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影响到化工部的试点工作,这个责任谁都负不起。” “没错,就是这样。那姚主任怎么说?” “姚主任说,他会把我的意见反映上去,但最后的决策,还得县里来做。我感觉,在背后搞名堂的人,应当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这么大的利益,他们是会做很多工作的。” “这些人,不是卸磨杀驴吗?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叫小凡不要给晓芸出那些主意,省得这么好的主意,都便宜了那帮白眼狼。”冉玉瑛恨恨地说。 “对了,这件事,不能跟小凡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他现在不能分心。”高逸平说,“就算县里真的把我调走,咱们在小凡面前也得说是县里为了照顾我才这样做的,不能说是有人搞名堂。” “好吧……”冉玉瑛无奈地答应了。这个节骨眼上,高凡的高考无疑是最重要的事,冉玉瑛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两口子在家里患得患失,在县一中的门外,下晚自习的学生正在三三两两地往家里走。一处树下的阴影中,骑在自行车上的高凡喊住了独自一人的徐丹。 第四十五章 别跟着这帮人瞎混 “丹丹。” 高凡叫着徐丹的小名。 徐丹扭头一看,见是高凡,脸上便绽出了笑容。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和走上前去,同样喊着高凡的小名,问道:“小凡,你在这等谁呢?” “就等你。”高凡说道,“上车吧,我载你回去。” “真的啊,你怎么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啊?”徐丹嘻嘻笑着,再次确认了一下没人关注,便侧身跳上高凡的自行车后座,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了高凡的腰间。 沧塘一中的位置是在县城的东边,而化肥厂则在更东边的郊区。一中的学生大多数都住在县城里,放学后往东边走的人不多,高凡载着徐丹回化肥厂,倒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说三道四。 “哎,小凡,我问你一件事。” 徐丹稳稳地坐在高凡的车后架上,随口与高凡聊着天。 其实,上中学以来,他们俩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并不多,上一次聊天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但徐丹丝毫没觉得与高凡有什么陌生感,随时都能找到聊天的话题。 “什么事?”高凡问。 “你是不是喜欢黄春燕啊?” “不会吧,你听谁说的?” “嘻嘻,我猜的。我听黄春燕说,是因为她想要一个笔袋,你才跟那个水南人打赌的,然后赢了他的笔袋。” “这倒不是。我主要是正好看过一个颜色配方,碰到那个水南人,就教给他了,也算是助人为乐吧。笔袋是他主动拿出来感谢我的,见者有份,我连张伟都送了一个。” “那你对黄春燕没意思?” “没意思。” “为什么呢?” “为什么?没意思就是没意思啊,我为什么非要对她有意思呢?” “那你是不是喜欢肖佩?” 徐丹思维极度跳跃。她说的肖佩,也是班上一位成绩不错的女生,长得比黄春燕更漂亮,据说是班上许多男生的梦中女神。 高凡以手抚额:“我说丹丹,你这小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啥东西?我干嘛非得喜欢谁才行?” “你不知道啊,现在好多女生都在议论你呢,大家都在猜你喜欢谁。”徐丹说。 高凡无语了。女孩子聊八卦,可真是不分年代的,他还以为只有后世那些00后才喜欢聊这种事情呢。 其实,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高考前的这段时间,大家的弦都绷得很紧,有时候就需要有一些东西来刺激一下脑子,以免崩溃。 相比之下,男生的情况还好一点。因为在九年制教育的年代里,高二的学生普遍只有十五六岁,这个岁数的男生还没到懂得这些事情的时候,偶尔口嗨几句也只是为了装成熟,其实啥都不懂。 女生就不同了。这个岁数的女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心里有各种萌动的情愫,私底下议论点谁喜欢谁之类的话题是难免的。 过去的高凡,是不会出现在女生们的话题之中的,只有那些成绩好的男生,才容易受到女生的关注,而高凡无疑是没有存在感的。 但这些天,高凡先是拿了一个省化学竞赛的一等奖,把黄春燕、方瑞等人的风头都盖过去了。随后,又传说高凡帮水南的一家企业解决了一个什么复杂的技术问题,水南人专门跑来感谢他,还送了满满一袋子的笔袋,高凡给全班每人都分了一个。 这种笔袋,街上的小商店里要卖一块钱一个,高凡给全班人各分了一个,就相当于分出去六七十块钱,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几件事凑在一起,高凡的形象立马就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女生们突然发现,这个过去被她们忽视的男生居然长得有几分帅气,尤其是那种成熟的气质,是班上其他男生所不具备的。大家过去怎么就不曾发现这个白马王子呢? 一时间,有关高凡的八卦就成了女生们课间热议的话题。大家发掘出种种蛛丝马迹,猜测高凡对班上的哪个女生最感兴趣。徐丹混在女生中,把这些议论听了个七七八八,现在逮着个机会,还不得向高凡求证一下。 “我说丹丹,你可别跟着这帮人瞎混。还剩一个多月了,你注意精力,好好做点题,考个大专应该是没啥问题的。”高凡叮嘱道。 “知道了,老高。”徐丹老气横秋地回答道。小时候,高凡就喜欢在她面前装大人,她有时候挺喜欢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有时候又觉得烦。每次她受不了高凡的哼哼教导时,就会管高凡叫“老高”。这是高逸平还没当厂长之前,徐丹的父亲徐真新对他的称呼。 “对了,老高,你刚才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徐丹不好意思再聊那些敏感话题了,这才想起高凡刚才是专门在校门口等她的。照着二人的默契,这应当是高凡有事要找她办。 高凡说:“是有一件事情。我今天下午回家,觉得我爸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你帮我打听一下,厂里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又让人家去当间谍。”徐丹嘟哝道。 类似这样的事情,高凡过去也曾托徐丹办过。徐真新是办公室主任,其实也就是高逸平的大管家。高逸平如果有什么事情,徐真新是肯定知道的。 高凡要打听厂里的事,不敢直接问高逸平,便会让徐丹去问徐真新。高凡也不知道徐丹有什么特殊本事,屡屡能够从徐真新那里探听到一些重要情报。 “这件事,别让你爸知道是我让你打听的。”高凡说。 徐丹说:“你就放心吧,我问我爸什么事情,他从来都不会问是为什么。不过,高凡,你问这些事情干什么,厂里的事,你也插不上手。如果是你爸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高凡笑笑,说道:“不是插不插手的事情,只是因为我爸刚刚受过伤,身体还没有恢复。我担心厂里有什么麻烦事,让他太辛苦了。” “这倒是。”徐丹说,“你放心吧,我晚上就去问问我爸,明天一早就能给你一个准信。” 第四十六章 这完全就是浪费人才嘛 瑞章,省化工设计院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周晓芸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吴主任,请喝水,你是到瑞章来出差的吗?” 周晓芸把一杯水放在客人面前,然后自己坐在客人对面,平静地问道。 这位客人,周晓芸是认识的,但远远算不上熟悉。此人是沧塘县计委的一名副主任,名叫吴亚威。此君年龄和周晓芸差不多,是省工学院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一向喜欢以知识分子自居。 在他与周晓芸有限的几次接触中,他一直都表示只有周晓芸这样的人才与他有共同语言,沧塘县的其他人都见识短浅、俗不可耐。 坊间传说,吴亚威或许是对周晓芸有点意思,想蹬掉在农村插队时候娶的黄脸婆,与周晓芸比翼齐飞。 这样的传言,自然也会传到周晓芸的耳朵里,或者说,是有人故意把这话说给周晓芸听,其中未必没有探听周晓芸心意的成分。周晓芸听到这话的时候,只给了一个轻蔑的回复,说自己不敢高攀,更无意成为第三者。 因为工作关系,吴亚威到化肥厂的次数不少,涉及到化肥厂技术改造之类的问题,高逸平难免是要让周晓芸出面来汇报的,所以周晓芸也没法回避与吴亚威的接触。不过,吴亚威在周晓芸面前倒从来没有什么过头的言行,偶尔表示一些好感,也可以解释成“知识分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别人也说不上啥。 这一次,周晓芸被徐盈带回瑞章,在化工设计院进行铵改尿新方案的完善工作,不知吴亚威怎么就找到这来了。 “我到省里来办点事,听说你也在瑞章,这不,就抽空来看看你了。”吴亚威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吗?那就谢谢吴主任关心了。” “瞧你说的,我就是觉得咱们俩意气相投,能谈得来。换成是其他人在这里,我是不会来的。” “吴主任言重了。你是县里的领导,我不过是厂子里的一个小工程师,哪值得吴主任专门跑一趟来看望。” “小周,你可不是什么小工程师。我听人说了,你提出了一个铵改尿的新方案,把化工部那么多专家的方案都给否定了。这样的成就,别说咱们沧塘县,就是整个茂林省,又有几个人做得出?”吴亚威夸张地说。 “吴主任听到的消息可能有误吧。” 周晓芸只觉得身上起了不少疙瘩,难受至极。但对方是在夸她,她也不便向对方说什么难听的话,只能表示否认。 “小周,你搞出这么大的发明,省里是不是会把你调到化工设计院来?”吴亚威问道。 周晓芸摇摇头:“我想不至于吧。化工设计院里的专家水平都很高的,我比不上他们。再说,我在沧塘呆惯了,也不想换环境。就算省里有这样的意思,我也不会接受的。” 吴亚威翘起一个大拇指,说道:“还是咱们小周的觉悟高,换成其他人,有个到省里工作的机会,还不拼命争取?不过,小周,说实在话,沧海化肥厂还是很对不起你的,听说你现在还只是一个工程师,什么职务都没有。” “我觉得当个工程师挺好的呀。”周晓芸说。 吴亚威连连摇头:“这完全就是浪费人才嘛。现在中央提出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像小周你这么有水平的人,最起码也应当做一个总工程师,兼副厂长。你想想看,沧海化肥厂有谁能比你的水平更高?” “吴主任折煞我了,我没这个水平。我这个人有恐高症,过去爬个罐子我都吓得要死,如果让我当总工程师,这么高的位置,我怕睡觉都睡不着了。”周晓芸淡淡地说,话里的拒绝味道已经很明显了。 吴亚威却像是没听懂,他继续说道:“高厂长用人,还是太保守了,照他这样搞下去,化肥厂怎么可能搞得好。如果换成我来当厂长,我肯定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不拘一格地提拔重用有能力的同志……” “吴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晓芸敏感地打断了吴亚威的话,一双秀眼盯着吴亚威,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冷峻。 吴亚威装出意外的样子,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县里已经决定要把高厂长调走了,让他到地震局去当局长。县里找我谈了话,问我愿不愿意去接化肥厂这个烂摊子,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周晓芸的眉毛皱了起来,她说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县里为什么要把高厂长调走?化肥厂并不是什么烂摊子,县里这么多年都没有给化肥厂拨技改资金,化肥厂靠着这些十多年前的旧设备,能够维持生产,保证全县农业生产所需的化肥供应,全是因为高厂长管理有方。 “我这句话放在这里,如果换成别人来管理化肥厂,不出三个月,厂子就得黄了。” “……” 吴亚威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刚刚在周晓芸面前得瑟,说县里要他去接化肥厂的摊子,结果周晓芸就放话说换个人来接,化肥厂三个月必定会黄,这不是当面打他的脸吗? “小周,有些事情,你可能不了解。” 吴亚威硬着头皮说。他今天来找周晓芸,是想拉周晓芸来给自己当帮手,所以不敢得罪周晓芸。 他觊觎化肥厂厂长的位子,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大学里学的那点东西写写报告还行,要管理一家企业,尤其是一家即将获得2000万以上技改资金的企业,那是万万不够的。 他要想当上化肥厂的厂长,并且在这个位置上做出一些成就,就离不开周晓芸的帮衬。他说要提拔周晓芸当总工程师,这话还真不是撒谎。 周晓芸过去没有被提拔起来,是因为她的出身有问题。这两年,国家的政策改变了,不再搞成分论的那一套,以周晓芸的能力,当化肥厂的总工没有任何问题。 “小周,我告诉你,高厂长的问题很严重,县里已经接到了很多举报信,举报他管理不当、任人唯亲,而且把厂里的技术据为己有,以此谋取私利……”吴亚威继续曝着黑料。 “胡说!” 周晓芸终于怒了,她一拍桌子,喝道: “这是谁在胡说八道!” 第四十七章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啥 “这个也不全是胡说八道吧。” 吴亚威说。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在胡说八道,当周晓芸发出质问的时候,他原本想说这不是胡说八道,话到嘴边的时候,舌头突鲁了一下,不小心加了一个“全”字,也算是言为心声了。 “小周,我向你打听一下,你是不是向化工厅说过,你这次的铵改尿方案,有高厂长的儿子高凡一份功劳?”吴亚威问。 周晓芸说:“没错,我说过。高凡在这件事里并不只是有一份功劳,而是这个方案的主要思想,都是由他贡献的。” “你看看,你看看。”吴亚威得意地说,“这就是高厂长以权谋私的证据了。” “这怎么是以权谋私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嘛,这肯定是高厂长为了帮他儿子争取一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逼着你把自己的贡献推到他儿子头上。” “你胡说什么!”周晓芸怒道,“这个方案本来就是高凡提出来的,我一个字的假话都没说。” 吴亚威学着国外电影里的样子耸耸肩,说道:“小周,你这话,有谁会信啊。你是正牌的化工专业大学生,有十多年的工作经验。那个什么高凡,不过是个高中生。他给你提思路,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吗?” “但这却是事实。”周晓芸说,“我也无法解释高凡为什么会有这些思路。不过,他在全省化学竞赛里拿了满分,全省总共也只有三个满分,而且另外两个都是瑞章的重点中学里的。高凡能够成为唯一一个来自于县中的满分考生,不就很能说明问题吗?” “这也是因为你给他辅导的结果啊。”吴亚威说,“高逸平利用厂长的职权,让你去给他的孩子做辅导。对了,你不是还发明过一个丝网印的颜料配方吗……” “什么丝网印的颜料配方?”周晓芸一愣,不知道吴亚威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她啥时候研究过丝网印了,又啥时候学过颜料配方啊? 吴亚威装出一副一切尽在把握的样子,说道:“小周,这件事你就别瞒我了,你是不是搞过这个方向的研究?”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啥。”周晓芸说。 “高厂长的儿子把你开发的配方卖给了水南的一个社队企业,赚了1000块钱,这事你还不知道吧?”吴亚威问,同时盯着周晓芸的脸,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颜料配方这件事,是高逸平向县里汇报的。 高凡向高逸平说,这个配方是他在书上看到的,但高逸平向县里汇报的时候,没敢这样说,而是说这是高凡根据书里看到的知识改进的。 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高逸平觉得高凡直接从书上抄一个配方给别人,就收1000元的劳务费,有些说不过去。如果要认真追究下来,说是诈骗也不为过。 如果是在书里的配方基础上做的改进,那么收钱就合理了,毕竟也算是发明创造不是?至于说人家的酬谢金额比较高,可以解释为水南人都有钱。要知道,高凡一开始只是用这个配方和对方换几个笔袋而已,对方是事后主动上门送钱的,不是高凡自己索要的,这就没啥毛病了。 配方换笔袋的事,有带队老师文小健可以作证,高逸平心里是有底气的。 买洗衣机的钱不是高逸平贪污受贿而来,而是高逸平的儿子凭本事赚来的,县里也无话可说,甚至还得恭维高逸平一句“教子有方”。要想靠这个证据来扳倒高逸平,就得证明高凡拿出去的配方不是他自己改进的,而是从化肥厂弄出去的。 如果能够证实这一点,那高凡的行为就属于挖国家墙角,高逸平是要负责的。 可是,化肥厂怎么会有颜料配方呢?这俩专业对不上啊。 吴亚威脑子一转,便想到了周晓芸的身上。他觉得,这个配方没准是周晓芸闲着没事的时候发明出来的,被高凡盗用了。 当然,周晓芸可能也没觉得这个配方值什么钱,不会在乎高凡拿它去换个笔袋啥的。 但是,这种事拿到桌面上来说,可就说不清了。一个能换到1000元劳务费的配方,这是能随随便便送人的吗?高凡能够拿到这个配方,还不是因为他是高逸平的儿子,高逸平凭借职权欺凌下属就有实锤了。 吴亚威刚才那话,就是在试探周晓芸。可问题是,周晓芸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脸上露出的诧异之色是真实的,任吴亚威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 “小凡居然有这样的本事?”周晓芸嘀咕道,接着说道:“我从来没有研究过什么颜料配方。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高凡用一个颜料配方卖了1000块钱,那就更加证明了他的化学知识很扎实。 “前些天,教育厅和省科委专门派了两位处长到沧塘去,当面考核高凡的水平,最终确认高凡的化学竞赛成绩是真实的。 “关于铵改尿的方案,我说过了,主要的思想都是高凡贡献的,这件事和高厂长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也别试图从我这里找到什么突破口。”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脸上挂满了寒霜。她虽然是个搞技术的,但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还能不懂这些阴谋诡计。她已经看出来了,吴亚威是来拉她搞战略同盟的,想从她这里找出高逸平的黑材料,以便把高逸平从化肥厂厂长的位子上挤出去。 周晓芸原本对吴亚威就没啥好印象,现在知道此人居然在打高逸平的主意,对他哪还有什么好脸,没有当场摔杯子撵人,就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小周,你别误会,我怎么会想从你这里找什么突破口呢?说实在话,我对高厂长,其实也是很钦佩的。只是现在县里在调查高厂长,我过来向你透个风,是怕你被这件事卷进去。 “县里对高厂长的安排,也是考虑到了他的身体状况,他前一段时间不是受了重伤吗,县里也想给他安排一个清闲一点的工作,有利于他的身体。 “至于小周你,县里是非常重视的……” 吴亚威连忙解释着,把自己刚才的话往回收,想挽回自己在周晓芸心目中的形象。 周晓芸站起身,说道:“我还有事,就不陪吴主任了,再见。” 说罢,她不再看吴亚威一眼,径自走出了会议室。 第四十八章 这事和你没关系 徐丹作为高凡的御用间谍,还是非常称职的。第二天一早,她就在上学路上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高凡。 “有人想夺我爸爸的权?”高凡皱着眉头说。 “我爸爸是这样说的。”徐丹说,“我听他跟我妈说,可能是县里有什么人想来化肥厂当厂长,就找人写了匿名信去告你爸爸,县里还叫你爸爸过去问话了呢。” “呵呵,这叫怀璧其罪啊。”高凡冷笑着说。 如果是从前那个高凡,是悟不出这其中的奥妙的。但身为穿越者的高凡,看透这点阴谋就不在话下了。后世的小说、电视剧里,充斥着各种勾心斗角的故事,看得多了,还有啥不明白的? “小凡,其实这事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你现在成绩这么好,肯定能考上一个重点。到时候你到外地去读大学了,高叔叔和冉阿姨就算不在化肥厂呆着,也没啥。我听我爸说,县里想调你爸到县里去当局长,这不也是挺好的事情吗?”徐丹劝道。 高凡呵呵一笑,说道:“你说的也对。其实化肥厂厂长这个位子也没啥好的,又累又危险,到县里去当个局长还真不错。” “那现在你放心了吧?”徐丹见高凡的眉头舒展开了,也便高兴起来。 “嗯嗯,放心了。”高凡说,“我昨天担心我爸爸碰上什么麻烦事。如果是这样的事情,倒也无所谓了。对了,你的数学不太好,我给你预备了一本习题。你这段时间就照着我给你划出来的那些题去做,其他的题不用做,我保证你起码能比现在多考10分。” 说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数学习题集,递到徐丹手里。这本习题集是上次高敏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来的,高凡翻看了一下,觉得自己用不上,便扔在一边了。 昨天他叫徐丹帮忙刺探消息,想着要给徐丹付点报酬,于是把习题集又捡起来。他把里面的习题筛选了一遍,挑出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题目,做上了记号,相当于帮徐丹量身定制了一套数学的复习方案。 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这个时候要想完整地做完一本习题,显然是不可能的。高凡挑出来的题,都是最有价值的,做这些题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这种挑选习题的能力,也算是学霸的自带技能了。 前世的高凡是搞化工情报的,有关化工的知识,他可以信手拈来。但1982年的高考题并不在化工情报的范畴内,所以他对此毫无印象。高考在即,帮徐丹梳理一下复习内容,让她能够多考几分,他还是能够办到的。 “太好了!” 徐丹接过习题集,翻了一下,果然看到里面满是圈圈叉叉的记号,不由大喜。她没有质疑高凡选的题是否合适,在她看来,高凡成绩进步这么快,肯定是掌握了什么诀窍。高凡给她的这本书,或许就是诀窍之一呢。 快到学校门口,路上的同学多起来了。徐丹不好意思再和高凡走在一起,便挥挥手,让高凡骑上车先走,她自己则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 高凡向徐丹说自己放心了,不过是为了宽徐丹的心。高凡很清楚,父亲今年才42岁,正是想干一番事业的时候。 如果化肥厂如周晓芸期望的那样,能够成为化工部的铵改尿试点厂,那么高逸平将获得一个更大的舞台,能够充分地施展才能。管理一家几千万资产的大企业,这是高逸平的理想。 在这个时候,把他从化肥厂厂长的位子上挤走,让他到县里去当个什么局长,高逸平肯定是不愿意的。尤其是,这个变故是来自于对手的阴谋,以高逸平的心气,如何能够接受。 那么,如何能够帮上高逸平呢? 一个上午,高凡都在琢磨这件事。 中午回到家,高凡注意到父母的神色都有些僵硬,明显是想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高凡也懒得去绕什么弯子,他径直来到正坐在藤椅上看报纸的高逸平的面前,坐下来,说道: “爸,我听说有人写匿名信去县里告你了。” “你怎么知道!”高逸平一怔。他放下报纸,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正端着一盘菜走过来的冉玉瑛,却见冉玉瑛也是一脸错愕的样子,显然不是她泄露了秘密。 高凡摆摆手,说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爸,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这事和你没关系。”高逸平说,“匿名信这种事,我哪年不碰上几次?全厂1000多人,总会有一些事情让一些人觉得不舒服的,写个匿名信告状实在是太平常了。” “可是这回不一样吧。”高凡平静地说。 “你怎么知道不一样?” “我听说,写匿名信的人是想让你离开化肥厂。他们是看到周阿姨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案,化工部有可能会因此而把沧海化肥厂当成铵改尿的试点厂,他们是来抢桃子的。” “你是听徐叔叔说的吧?是不是丹丹告诉你的?”高逸平回过味来了。除了写匿名信的人之外,厂里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徐真新和他了。高凡和徐真新的女儿徐丹是同学,二人关系不错,高凡能够知道此事,肯定是徐丹给他递了消息。 高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也算是默认了。他继续说道:“爸,你是怎么打算的?” 高逸平伸手拍拍高凡的脑袋,说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用管,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准备高考。匿名信这件事,对我其实没什么影响。我在化肥厂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化肥厂。县里的领导一直都是很重视我的,怎么可能因为一封匿名信就把我调走了?” 高凡笑笑,说道:“爸,你觉得我很小吗?” 高逸平哭笑不得:“你以为你很大吗?” “过去我的确不懂事。可是经过上次化竞之后,我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高凡认真地说,“这次周阿姨做的铵改尿方案,就吸收了我的很多想法,这就足以说明我并不是啥都不懂。 “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我现在也算是一个懂化肥的人了,社会上的这点事情,我也了解一些。爸,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点主意呢。周阿姨不是说过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高逸平看着高凡,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他隐隐觉得,儿子似乎的确是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过去儿子可绝对说不出这么老成的话。 他点了点头,说道:“也罢,其实这件事还真的牵扯到了你,我跟你说说也无妨。” 第四十九章 漏船偏遇顶头风 “县里有人想到化肥厂来当厂长,把我排挤开,但县领导的意见不统一。有几位县领导支持这个人,另外几位县领导还是更看好我。 “匿名信的事情,其实就是为了往我身上抹黑。有些事情是莫须有的,大家也都清楚。但这种事情多了,领导对我的印象就会下降,对方再使使劲,说不定就成了。” 高逸平向高凡解释道,不自觉中用上了对成年人说话的口吻。 “具体有哪些事呢?”高凡问,“你刚才说有些事和我有关?” 高逸平说:“他们列的事情很多。有一件事是和你有关的。你送给水南那个陈兴泉的配方,县里有人说是你从厂里剽窃去的,属于拆国家墙角,要追究我的责任。” “这种事,还是需要讲证据的吧?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我拿给陈兴泉的配方是厂里的?”高凡说。 高逸平说:“他们的理由就是你只是一个高中生,不可能掌握这样的配方,所以这个配方肯定是厂里的。” 高凡说:“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够证明我有开发一个配方的能力,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高逸平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方法,但是,你打算怎么证明这一点呢,总不能当面再给他们发明出一个什么配方来吧?” “这事让我想想。”高凡说,“爸,你继续说,还有什么事情。” 高逸平说:“其他的事情,其实是和生产有关的,你不一定懂。匿名信上说我管理水平低,导致化肥厂连年亏损,拖累了县里的经济。” 高凡说:“这件事我听晓芸阿姨说过,咱们厂连年亏损,是因为设备陈旧,导致能耗过高,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看杂志的时候也看到,全国的小氮肥厂有三分之一是亏损的。各地的小氮肥厂扭亏的方法,都是要更新设备。这一点,县里应当也明白吧?” 高逸平说:“有些县领导是懂得这一点的,但也有人说事在人为。想跟我竞争的那位,就放出话来,说如果让他当厂长,用不着县里出一分钱,他也能够扭亏为盈。还说如果做不到,他甘愿下台。” 高凡笑了,这不就是西方民选的套路吗?竞选的时候,啥话都敢说,真到选上了,该赖就赖,哪有那么容易就下台的? 县里任命一个化肥厂的厂长,不可能过两三个月就换人。只要这个人靠着说大话当上了厂长,总有办法抵赖,什么需要熟悉情况啊,什么积重难返啊,什么春困秋乏啊,啥奇葩理由找不出来? 拖上一年半载,说不定化工部的投资就到了,有2000万资金投进去,换上全新的设备,逮条Dog当厂长也亏损不了,这厮的承诺不就实现了吗? 高逸平叹气道:“县里有几位领导,还就吃这套。有个领导当面跟我说,我如果能够在三个月之内扭亏,这个厂长就让我继续做下去。如果我做不到,那就要让贤,让能做到扭亏的人上来。” 高凡眼睛一亮,问道:“这话算数吗?” 高逸平说:“算数。当时县长和书记都在场,这话虽然有点故意为难我的意思,但县长和书记也是点了头的。如果我真的能够做到扭亏,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倒是容易。”高凡说。 他心想,大不了找个啥产品让化肥厂做,连陈兴泉那样的草台班子都能赚到钱,化肥厂这么大的摊子,赚大钱不容易,赚点小钱扭亏还不容易吗? “怎么就容易了?” 高逸平没有高凡那样的脑洞,他说: “咱们厂的能耗高,这是客观存在的事情。我今天上午找技术科和生产科开了一个会,确定了一些生产措施,估计能够在现有条件下把能耗降低10%左右。但这样算下来,三个月内,厂子还是微亏的,要想扭亏为盈,难度很大。而且……” 说到这,他露出一个苦笑,没有再说下去了。 “怎么?”高凡奇怪地问道。 高逸平说:“就在我们开会的时候,合成工段发生了一起严重事故,造成紧急停车,现在全厂的生产都停下来了。” “什么事故?” “混合气脱硫不足,导致合成塔触媒永久性中毒,必须停车全部更换触媒。” 高凡咧了咧嘴,这真叫漏船偏遇顶头风,这样一起事故,对持续亏损的化肥厂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了。 合成氨的原理,是用氢气和氮气起反应,生成氨气。但在正常条件下,氢气和氮气起反应的速度是很慢的,达不到工业生产的要求。要加快氨的合成,必须使用催化剂。 最常用的氨合成催化剂,就是铁。在工业上,一般使用三氧化二铁和氧化铁的混合物作为催化剂,填充在氨合成塔中。在企业里,催化剂有时候也俗称为触媒。 化肥企业开始生产之前,要向合成塔中吹入氢氮混合气,并逐渐升温。三氧化二铁和氧化铁与氢气反应,还原成纯铁和水。把水排出后,催化剂便成为带有许多微小孔洞的纯铁颗粒。这些微小孔洞增加了纯铁与氢氮混合气的接触面积,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氢氮的反应速度。 这个过程,在企业中称为合成工段的原始开车。如何投料,如何通入混合气,温度如何控制,都有一套特定流程,是化肥厂的核心技术之一。 原始开车之后,催化剂就能够持续地发挥作用。但是,如果混合气中除了氢气和氮气之外,还混有水蒸汽、一氧化碳、二氧化碳、氧、硫、砷、磷等物质,作为催化剂的纯铁就会与这些物质发生化学反应,生成铁的化合物,从而失去催化作用,这种情况被称为催化剂中毒或者触媒中毒。 这其中,水蒸汽、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等造成的中毒,性质不太严重,只要再通入纯净的氢氮混合气,又可以把铁的化合物还原成纯铁。但如果是硫、磷、砷等物质造成的中毒,其形成的铁化合物就无法还原,这就叫永久中毒,只能更换催化剂。 更换催化剂需要停车,装填催化剂需要时间,装填完毕后要进行原始开车,又需要时间。原始开车的时间一般需要150小时以上,相当于耽误了一星期的生产。 此外,原始开车需要消耗大量的原料气,还要用电加热合成塔,以加快催化剂还原。这些消耗高达两三万元,这无疑也会加重化肥厂的亏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