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拯救世界还是帮妈妈洗碗? “叮叮。” 短信。 【感谢您为公益基金会捐助的1094325.90元,我们会将最新的善款信息和内容公布到您的手机,届时请注意查收。】 坐在废弃楼顶的郑年拿着打火机将房产出售的凭据烧了个一干二净。 “前天老妈养了十二年的老猫走了。” “昨天资助了七年的学生,大学毕业了。” 郑年将目光望去,下方五彩斑斓的世界喧嚣着。 他将手机的录音打开,放在手旁一字一句地说道。 “辞去干了十二年的片儿警,然后去把房子卖了。” “这几天总做一个梦,梦里有曾经没来及好好陪着的老妈,她还是那么辛苦,每天做着家务。” “梦里有她做的菜,红烧肉,麻婆豆腐,清蒸鱼。” “我没别的念想了,就想再见我妈一面,跟她说说话。” “这世间,没什么可留恋的。我想去找寻一个新的生活。” “无根无家,在这里,我本就是浮萍一个而已。” 了无牵挂,了了牵挂。 郑年站了起来。 他没有跳,只是脚下轻轻地挪动了一步。 随着身体的下落,郑年恍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自己的母亲。 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道人家,不是公司高管,也不是社会精英。 就是一个会拿着手机刷屏幕哼哼笑的女人,就是一个裹着围裙不知道一天在忙碌什么的女人。 妈妈看着他。 他也看着妈妈。 “妈……” 郑年遗憾地叫出了声。 他多想抱抱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女人。 伸出手,轻轻一碰。 摸到了! 他摸到了! “妈……” 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一部分是因为思念,一部分是因为……疼。 当! “你打算睡到什么时辰?” 当锅铲敲在郑年头上的时候,一阵恍惚。 疼痛跟着来了…… “干嘛啊?” “今天第一天当差!迟了老爷怪罪下来,看老娘不打断你的狗腿!” 老妈直接一把掀开了被子,“赶紧起!又喝那么多酒,也不知道那些黄汤有什么好喝的!” 郑年惊坐而起,放眼望去。 这是…… 一个陈设非常古老的房子,和一个……像是灶台一样的风箱……不对……就是灶台。 再看老妈身上,朴素的布衣,还打了两个补丁。 红色的布鞋上绣着花。 墙上是龟裂的纹路和一挂编好的蒜瓣。 和梦里一模一样! 郑年半张着嘴,吃了一口大惊,下床跑到大门口,直接推开门。 狭窄的街道…… 骑着马的侠客…… 刺鼻的马粪味儿抽打着他的鼻毛…… 耳边猛地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糖葫芦~三文一串儿!” “肉包子咧,比糖葫芦便宜~” 还有最熟悉的唠叨声…… “你给我把鞋穿上,说了多少次了,冻脚!冻脚!冻坏了老娘又得花银子给你看病,老孙那个郎中多黑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给你看肚子花了四十文!整整四十文呐!” “赶紧把门关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老妈! 管他是不是古代,管他穿没穿越! 老妈活了! 健健康康的! 他直接跳起来一把抱紧老妈。 “妈!我想你!” “睡了五六个时辰开始想我了?” 一锅铲拍过来,郑年连忙躲避,随即亲了一口母亲的脸颊。 “你这个混小子,不学好!” 母亲虽然嗔怒,但是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笑容,“赶紧收拾吧,当差的衣服给你准备好了,迟了你就挨板子!” “妈你不抽烟了吧?”郑年记得母亲死于肺癌。 “你小子又在说什么胡话?跟上鬼了你?床上乱的像个猪窝,每天发也不髻,脸也不洗,邋里邋遢,气死我了你,赶紧穿衣服走。” “去哪儿啊,我不去!” 好不容易见到母亲,郑年哪儿都不想去。 “不去?不去我死给你看!”母亲直接将手里的大葱横在了脖子上。 “别别别!”郑年赶忙拦住企图用大葱自杀的老妈,“我去,我去!”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差事,你要是不干,我把你腿打断。” 红黑相间。 这是官差的衣服。 坐在床榻上的郑年脑海里闪过了一段机械式的文字。 【剑仙系统已经加载完毕,是否同意激活?】 【不同意。】 郑年想都没想就直接点下了不同意的按键,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母亲,欣慰地笑了笑。 将鞋穿好之后,脑海之中再次闪过了一段话。 【系统激活已拒绝,无法再次激活。】 【卸载。】 郑年选下了这个按键,脑海之中再次飘过一段话。 【气运已尽,无可救赎。系统已成功卸载,命之将尽,亲人即逝,不可救药。】 删东西的时候软件骂人是常事儿,郑年也没放在心上,走到了母亲面前,“妈,我帮你。” “帮个屁,你今天着了魔了?平时让你刷个锅就像是让你上吊一样,今天想起来帮我刷锅了?赶紧走!赶紧走!” “好。”郑年再次拥抱了母亲,才从家里走了出来。 “往北走,顺着街去。你记不记得在哪儿啊?”母亲问道。 “不记得!”郑年回过头。 “你就是个猪脑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驴。” 母亲气急败坏指着街道,“一直走,看到杏花楼的时候往东走,再走三里,看到米铺往北走,最后看到长安县衙门就到了。” “好咧!”郑年把门关上了。 低下头,看到了一个戒指。 他好奇地捡了起来,忽然一个老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少年,吾乃人祖,可以教授你神通法术,成为这天下……” 话还没有说完,郑年直接拦住了面前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小男孩,将戒指丢给了他,“这个送给你。” “少年,你命数将尽!不可掉以轻心……” 可惜郑年没有听到,戒指已经到了小男孩的手中。 小男孩哈哈一笑,擦干了鼻涕。 “这件事情谁都不能说,是你和我的秘密。如果你做到了,下次来找我,我再送你串儿糖葫芦好不好?”郑年咧嘴笑道。 “好!啊!哥……哥!”小男孩将戒指放在了口袋里面,一溜烟儿跑了。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纸窗的缝隙中,母亲擦了擦汗,又在锅里炒着东西。 “所有人都在忙着拯救世界,可是没有人帮妈妈洗碗。”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就想呆在您身边。” “孝敬您一辈子。” 第二章 长安县六扇门入职手续 片儿警郑年并不打算在衙门工作。 这个年代比起曾经的世界,起步高,且危险性极大。 得想个办法让部门公司给自己开了。 鉴于对历史的了解,犯错误被辞退这条路难度极大。最好还是直接坦诚地说不想干,再编一个好点的借口更加靠谱。 这年头犯了错可是会挨板子的。 “长安县……好熟悉的名字。” 郑年站在长安县县衙门口,看着面前黑色纹路的六扇木门。 这就是衙门。 要是犯了错估计出来都难了。 走到门口,两个值守的衙役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一个人问道,“牌子呢?” “嗯?” 郑年摸了摸身上,胸口处搁了一下,他伸手进去一抓。 “下次记得直接拿,新来的是吧?”旁边身材略显魁梧的人问道。 “是的!”郑年点点头。 “进去吧,今儿个来了不少呢。” 入了门,郑年压低了身子缓缓向前走,刚没走两步直接被一只手提了起来。 “唉唉唉唉?”郑年向后看去。 一张大黑脸怒目看来。 眼睛比晚上的月亮都大。 他穿的衣服和自己大不相同,巨蟒落青云,紫花雕文的锦绣连杉,外套红蓝相间洒银镶金束带,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如夜中野草,赤红的嘴唇一口能吃了郑年。 “唉什么?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大黑脸一看不就是个善茬,身高得有个两米多,像是提小鸡一样把郑年拽了起来,“晨间操课,唯独少你一人,是不是不想干了!” 还有这种好事? 郑年高兴地像个发情期的骆驼一样在空中打转,一边娇喘一边道,“是啊大人!我不想干了!” 大黑脸一听,运气喝道,“来人,杖责三十,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嗯? “大人且慢!” 郑年常年在所里训练出来的随机应变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昨夜染了风寒,腹中翻滚,泻了一宿,今日深感体外污浊,怕脏了大人正天风骨,所以才不想干了。” “哈哈哈!” 大黑脸笑道,“原来如此,算你小子有孝心,你娘乃至善之人,有母如此,孩子自然不会差,如今你落了榜,本官也算是给你口饭吃,看看你几斤几两,若真是那不肖之徒,本官斩了你又如何!” 郑年头疼。 大黑脸将他放到了地上。 面前站着一排和他穿着一样的人。 个个低眉鼠眼,大气不敢出。 郑年灰溜溜入列。 大黑脸则是入了正厅,转而消失不见。 此时一个身挎镶银环刃刀,脚踩金边步履靴,身着黑红洒花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站在了一行人面前,挨个审视了一圈。 “你们都是新来的,这里规矩多,章程什么自己找人学,有什么不懂得挨几顿板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叫秦风,捕班快手的头儿。刚刚那位大人你们都见过了,辛德龙辛大人,以后见面喊着点儿,是咱长安县六扇门的头儿,管的就是京城百姓吃喝拉撒,上至杀头,下至尿床,能管的都管。” 中年人说话异常接地气。 “谁叫……郑年?” “到!”郑年也不知道该喊什么。 “到?” 秦风一把搂住了郑年,回头和后面的人说道,“行了,入府的人都得先去站班皂隶待三个月,去找地方报道,找不到的出门回家待着就行。” “那我回了……”郑年赶忙往后走。 “你回个屁回。” 秦风搂住郑年往府衙门走了过去,“小子我跟你说,你娘的关系不算是走后门,你也别自卑知道吧?” “我……倒是没自卑……”郑年也不知道秦风在说什么。 “你娘在京城里面算是鼎鼎大名的善人,大人给你安排了,这是你的善缘,如今既落榜,心思就别往那边使了,安安分分在我这儿当个捕快,赚点儿俸禄,也能让你们母子俩过得开开心心。” 郑年撇了撇眉毛,老妈心善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年头怎么个善法能让知府大人都心心念念? “小子,以后没事儿咱们就听听曲儿,办办案子,大小钱财拿一拿,老爷师爷孝一孝,剩下的自己分一分,懂了吗?” 看着秦风扬起下巴眨眉毛的样子,郑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不然先干着? “平时事儿多么?”这是重点。 “不多!” 秦风松开郑年,走到了一旁拿起水壶对着嘴直接喝了一口,“京城基本上没什么人敢犯事儿,每天闲得屁疼。” 听到这句话,郑年才放心下来。 找个事儿干也没什么坏处,能帮母亲分担分担压力,正好是个清闲差事,有空闲帮她多干点儿活是最好的。 脚步声响起,内堂走来了一个人,面色平静,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秦风赶忙上前倒茶,用的壶是自己对嘴喝的那一支。 “这是师爷……”秦风对着郑年眨巴了几下眼睛。 郑年赶紧问好,“师爷。” “郑小?”师爷一边喝茶一边说。 郑年愣住了。 这是句人话? “是的,郑家的小子,叫郑年。” 师爷缓缓点了点头,将茶杯放到了一旁,开始上下打量着郑年。 随后嘶了口气,皱皱眉,一个眼大一个眼小撇头看向秦风,“你去京?” 秦风的脸上笑开了花,“是的,师爷,老爷的意思是我今儿个带他一天,明儿个我就去京兆尹府那儿报道去了。” 师爷盖着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可?” 郑年低着头,这师爷是个人? 他说的话是人能听得懂的? 可是偏偏秦风听得懂。 “他应该是可以的,但眼下不是没人了么?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快班儿的那几苗人……基本上胳膊腿儿灵活的都被长乐县弄走了。” 秦风叹息了一声,“大人的意思,他识字且有些学问,胳膊腿儿健全,能说明白人话就行,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锦衣卫不是要下来了么……” 师爷点头,“可。” 郑年听出了个大致的意思……锦衣卫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再加上秦风跑路,自己难不成要顶替他的职位? 为啥是我? 逻辑不通啊。 “去。”师爷将茶碗放下之后,说了这么句话,随后背着手慢悠悠地进了内堂。 “我不干了。”郑年连忙反应过来。 “你跑不了了。” 眼看事件败露,秦风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你是现在长安县衙门口唯一一个参加过科举算是有点儿学问的,能识字,出膀子力气的人。” “锦衣卫要监察官员,说不定哪天就到这儿了,现在京兆尹刚被砍头,上面可是不太看好长安县,再加上咱大人是走后门进来的,有可能……” 秦风做了一个手横在脖子上的动作。 郑年浑身一抖。 “行了,你也别想那么多,安生待着。” 秦风拽着郑年就往后堂走,“我去带你看看长安县快班儿,你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后府衙门口有六间房子,其中的一间就是捕快,也就是秦风口里快班儿的地界,推开门后,郑年都傻了! “其他人呢?”郑年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面前一共四个人。 “其他的就是你和我了。” 秦风尴尬地笑了笑。 先站起来的是个瘦干瘦干的瘦猴儿,走路都不稳当的主,摇摇晃晃走到了秦风面前,低眉顺眼道,“头儿?这是?” “你们的新头儿,可是参加过科举的!” 郑年确实也没个能吹的地方。 “哟哟哟,那可不一般!”瘦猴儿立马邀请郑年进来,“看看,新头儿来了也没什么招待的,要不我让开您在这儿躺会儿?” 郑年憋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骚话来对付他。 “我给你介绍介绍……”秦风指着面前的瘦猴,“他叫王大彪,有时候话多,但人还是不错的。” “虽然瘸了条腿,但平日里做点什么别的事儿还是挺利索的。” “那个躺着睡觉的叫许柱,别看膀大腰圆还有把胡子,但是脑子灵光,就是有点儿结巴,话说不清楚。” 许柱站起来,“看……看……看状态……” “今儿状态不错。”秦风拍了拍他肩膀,向后面指去。 “旁边那个绣花的是哥哥崔江,帮他打毛线的是弟弟崔海,兄弟俩没啥毛病,就是胆儿小。” 二人微微一笑。 郑年一个哆嗦,搭着秦风的背转过身,“这一屋子的宝贝你从哪儿淘来的?” “这以后就是你的宝贝了。” 秦风憨憨一笑,“五年啊!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么?” 郑年如同吃了屎一样难受。 “行了,我带你出去转转吧,别看没几个捕快,长安县可是挺大的呢。” 第三章 长安县差头的第一具尸体 “京查期间你多小心,锦衣卫统领也就是禁卫军的统领,大周朝太监总管安文月,别看是个宦官,权力可大着呢。”秦风踏出门说道。 “过几个月京查完了,就是皇帝陛下的诞辰,不过也忙乎不了几日,都是上面的人在张罗,咱们没什么存在感。” “老爷是走后门的?”郑年比较好奇这个。 “是啊。” 穿着官服的二人走上了街,秦风随手接住小贩递来的肉串,递给郑年一串,“几年前吧,老爷是在长白山打猎的猎户。” 郑年眼巴巴地准备听一个励志故事。 “当今镇南王微服巡游长白山,遇到大雪,只能在山下歇脚。入了夜被猛虎袭击,亲卫死了三个,本来就没带几个人,还有几个亲卫正打算带着镇南王跑,一个壮士半路杀出,八百四十七拳将老虎生生打死。” 秦风突然对着卖胭脂的小贩比划了几下。 “镇南王当即拍手,觉得这是个好汉,立刻就要赏他黄金万两。” “结果好汉什么都不要,跪在地上大哭,‘俺爹就稀罕俺当个官儿,这是俺爹的遗愿!俺看你也不是个凡人,俺跟你当官儿去吧!’” “镇南王有点儿为难,但思来想去确实有救命之恩,就带着回到了京都,扔给了一个长安县县令的官职。” 郑年都傻了,这年头当官儿这么轻松? 可是转念一想,又是八百四十七拳,又是打老虎……哪一项都不轻松,若是当日镇南王遇到的是我,那现在我就是一坨干巴的,镇南王就是旁边那一坨稀的。 “长安县其实也没啥事儿,天子脚下,大案要案都是京兆府来办,说白了就是个闲差,这几日不出事儿就行,等到新的京兆尹走马上任,也就无事了。” 秦风吃完了串儿,借着搭肩的动作,在郑年的衣服上摸了摸油渍,“所以县衙门里也没什么人,小厮和差役居多,一般有了冤屈也不会在这里伸冤,大多都去了京兆府那边。” “这样能够节省衙门里的开支。” 郑年点点头,长乐县和长安县同在京都,皇宫正大门宣武门为主道,东边是长安县,西边是长乐县。 相当于一个城市两个区,京兆尹就是市公安局。 “现在朝廷安公掌权,要整治京都官员,京兆尹大人直接被砍了头,衙门口就剩下了长乐县和长安县。” 秦风将挎刀摆了摆。 “所以你就跑了?”郑年也没有跟他客气。 “没办法啊,京兆府缺人,给我弄过去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秦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遗憾。 “哦对了,忘了问你,你功夫好不好?” 这一问给郑年问住了。 “功夫?” “这年头什么事儿都有,修道的仙人满天乱飞,武学宗师京城也有很多,妖人盘踞的花辞国过几个月也回来给陛下祝寿。” 秦风打了个哈欠,“少说也得个武道八品或者仙道七品才能自保吧?” 郑年悔地肠子都青了,拍了拍脑壳,系统没了,戒指也送了,总不能要回来。 秦风看他的模样以为是害怕,便安慰,“不过也不用担心,这京城里,若是有了什么侠客妖怪的,自然会有上面的人出面解决,轮不到你。反正就记住,在这儿当差,拿点油水不是事儿,其他的别贪,好好活着就行了。” 长安县城的地方确实很大,二人溜达着过了十四个坊,两片九个商区连在一起的商坊和一个王爷府。 整个一圈走下来少说也得一个多时辰。 快班不管巡街的事儿,那是壮班的事儿。 郑年心里好受了些。 熟悉了地形之后,差不多也到了正午,秦风带着郑年到了一个街边摊儿上,指了指对面的杏花楼,“这地方你能去,我也能去,但第一次要在办案的时候去,有事儿没事儿扯点儿事儿出来,得让他们认识你。” “然后到了晚上就可以便服去了,懂了吗?收你钱的话你就给,第二天再带上人来查案就行,一来二去就不用花钱了。” “带上那四个宝贝?”郑年问道。 “三个,王大彪从衙门口走到这儿得一天一宿。”清风纠正道。 郑年捂着额头,又当成片儿警了? 算了,只要能陪在老妈身边,当啥都无所谓。 两碗阳春面上了桌,二人掰开了筷子打算吃饭。 正当此时,惊呼一声。 郑年转头看去,四层高楼的杏花楼楼顶上,跳下来了一位。 PIA! 和路边摊锅上的煎鸡蛋一样。 郑年指了过去,“这儿是长安县地界么?” “对啊。”秦风自然也看到了。 接着,他表情平淡,行动迅速地将身上的佩刀解了下来,放在桌上,脱下了捕头的紫红雕纹衣服,给郑年套上,佩刀挂在郑年身上。 又将腰间的捕头令牌系在了郑年的腰间。 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后一拱手,“少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大步就跑了。 留下长安县新任捕头差爷独自在风中凌乱。 郑年站在那儿把秦风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他跑了,我不能跑啊…… 这天杀的。 抬头看去,四楼窗户口站着一个人,锦衣华冠,痴痴地看着郑年。 下面老百姓也都看到了他。 有眼尖的第一时间跑到了郑年身边,“差爷!差爷!死人了!” “我没瞎,别叫唤了!”郑年气不打一处来。 哪儿的事儿啊,上班第一天就出这么大的动静。 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没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长安县新任捕头差爷走了过去,拨开人群举起长安县官令,“都消停点儿!我是这片儿的民……啊,差头,都别乱动,破坏了现场都给你们抓起来!” 七年的片警这点场面还是能镇得住的。 围观的百姓后退了几步。 人肯定是死了,四层高楼摔下来…… 稀碎。 “管事儿的呢?”郑年问道。 “来了来了……” 杏花楼的老板娘气喘吁吁,面色慌张跑了过来。 “去通知长安县衙门口,让他们人过来。” 这种事儿郑年自然是处变不惊,以前这种尸体也见识得多了,煤气爆炸的,原配砍小三的,追债逼得跳楼的。 脱下官服将尸体盖住,安顿了老板娘,“谁碰了这个尸体,你就三十大板,懂了吗?” 老板娘的脑袋点的就和小鸡啄米一样。 郑年顺着楼梯上去,直奔四楼房间。 推开房门看到了里面的人。 对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下意识从背后掏枪,结果摸到了一把刀。 “卧槽!” 刀就刀吧。 抽出长刀,郑年大喊,“人赃并获,别想着跑了,京城地界,你是跑不了的。” 公子坐在桌旁,面如死灰,“不是我杀的。” “这话你跟我说没用,留着回头跟老爷说去吧。”郑年也没想那么多。 在他的眼里,谁犯了错都得抓,所以也没问叫什么哪儿家的,就直接押下了楼。 众目睽睽之下,长安县新任捕头郑差爷拿着刀横在那公子脖子上,硬生生站在尸体旁边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三个宝贝带着壮班的十几个人,浩浩荡荡抵达现场。 将人群隔离开。 把公子交给了衙役,郑年才看到仵作走了过来。 好家伙,郑年看着仵作生怕他一不小心和这个姑娘一起走了。 估摸着这位爷有九十多岁了,佝偻着身体,颤巍巍地蹲了下去。 郑年赶紧上去搀着,“大爷,您留神。” “么的事!”仵作大爷声音洪亮,“谁死啦?” “这不是?”郑年指着面前的尸体。 “你给我瞅瞅,咋死的?” 得。 这大爷靠不住。 郑年直接吩咐差人给这仵作送回去,验尸再验死一位,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蹲在地上看着尸体,郑年皱着眉。 嘴唇发黑,脸色煞白。 不像是坠楼死的啊。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群乱乱哄哄,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大理寺到!” 第四章 杏花楼庆王世子 挎腰金箔薄仪刀,丝绸绒缎,银丝过身。 大理寺共五人,领头的是一个女子。 女子满面英气,眉心一点红梅,两道柳叶弯月眉,一双落英桃花眼。 腰直背挺,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女子环顾了一圈,令手下遣散围观百姓,眉目微皱,看了那锦衣公子一眼,才将目光放在郑年身上。 自始至终,并未看尸体。 待到周围人群散的差不多了,才单步向前一踏,躬身前倾,歪着头问道,“你杀的?” 一股清香扑面,郑年看到了两颗美丽的虎牙,洁白又在威严的官服下露出了一丝可爱。 郑年生平最喜欢女人的加分项一处是虎牙,一处是不突兀且恰到好处的美人痣。 恍惚片刻,连忙解释,指着面前的锦衣少年,“他杀的。” 女子会意,双手抱在身前,“穿着官服,你是长乐县的?姓甚名谁?” “长安县的。”郑年道,“姓郑名年,表字少安。” “秦捕头呢?”女子美眸略紧。 ‘我总不能说他刚溜了吧?’思索片刻才解释道,“秦风已经调任京兆府,长安县现在是卑职任捕头。” 女子若有所思,“既然郑捕头带着长安县衙众兄弟都在这儿,不妨配合我寺差办搜查一下杏花楼,也好有个线索,如何啊?” “乐意之至。” 郑年不敢推辞,面前的人明显是个大官儿,这京城境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跑一趟也累不死人。 大理寺女子看押那公子,剩下的三人带着一众人走入了杏花楼。 郑年本着赶紧办完事儿赶紧下班的摸鱼原则,杏花楼多一眼都没有参观。 带着大理寺差爷到了死者生前所在的房间之后,自然而然溜到一旁。 门口满满当当围的都是人。 一旁的房间屋门紧闭。 郑年推开门,坐在圆凳上面休息,嗑起了瓜子等待差爷。 可是坐着就感觉不对劲,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床榻附近发出,郑年弓步走了过去,一把撩起了床帏。 三个人。 两女一男。 共用一件金黄衣裳遮挡,少年年纪不大,皮肤皙白,面色尴尬,憨憨地笑了笑。 两边的女子自然就是杏花楼的姑娘。 “哎!这儿有……”第一个字声音刚从郑年嘴里出来,嘴巴就被捂住了。 “差爷饶命!”男子一把捂住之后,整个身体贴在了郑年身上。 “我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但我……我是朝中大臣之子,若是被人知道我在这种地方,上头怪罪下了,我爹会打死我的!” 伸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对方才松开手。 郑年并不好奇床榻下方的风景,而是问道,“你叫什么?” “李……一……离……柳安!”男子嘴巴里像是打了一场二战,“柳安,我叫柳安。” “在下郑年。” 朝中大臣……郑年是忌惮的。 只想过好现在生活的他,自然不必凭借一腔正气去做什么事情,再说凶手已经锁定,更不需徒增悬疑来得罪一位朝中大臣,若是对方报仇,捏死自己如同象踩蝼蚁。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见过你,继续藏好便可。”郑年说着双手一背,走到了门口。 柳安连忙藏了回去。 “喂!那个捕头。”刚巧到门口,一个大理寺官差行步而来,“差办完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要看的?” “没了。”郑年拿出一把瓜子,“吃点儿不?” “不了。”官差向里面瞥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下去吧。” 莺莺燕燕们满面惊恐,看着一行官差下了楼,大气不敢出。 出了大门郑年发现面前的人们都跪在地上,那大理寺的女子也跪在地上。 只有一个站着的人,他年近半百却神采奕奕,双目掠过之处,人们尽是低头惶恐。 身上穿着锦绣贺年之服,胸口一条金龙豁然越出,栩栩如生。 郑年不敢怠慢,谁知道是哪路神仙,连忙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下个班是真的难。 “参见庆王殿下。” 身旁的官差负责答疑解惑。 郑年浑身一个哆嗦,京城果然水浅王八多,赶忙跟着喊,“参见庆王殿下。” “武思燕。”庆王嘴巴似乎都没动。 “下臣在。”大理寺的女子回应道。 “大理寺现在连烟柳女子跳楼的事儿都管?”庆王背着手,踱步了几圈,站在大门前,仰头向上看了看。 武思燕英眉微抖,“下臣往京兆府回执而来,正要回寺,便遇到此案,于是……帮忙巡查。” 说道于是的时候,武思燕看了一眼郑年。 你没事儿瞅我干啥? 完蛋玩意儿! 这个眼神终究是没有逃过庆王的龙目,顺着看了过去,自然找到了跪在地上的郑年,和他身旁的许柱。 “何人?”庆王简简单单两个字。 “给……给给……给……”许柱憋了三句话,硬是一个字儿没说出来。 郑年看着长安县四宝里的大宝,头痛欲裂,连忙推开他,独自上礼,“给庆王殿下告安,卑职是长安县快班捕头,郑年。” “大理寺乃是三法司之一,位九卿之列,国九寺之一,办天下大案,掌管刑狱案件审理,自然是公务繁忙,抽身乏术。” 庆王目光如炬,看向郑年,“这种跳楼的小案子,自然是当地县衙自己来审,你……明白吗?” 郑年当即回道,“卑职明白。” “他明白了,你明白了吗?”庆王转头看向武思燕。 “下臣明白。”武思燕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回殿下。”一个大理寺官差说道,“这并非是跳楼的案子,而是有人……” “咳咳。”话还没有说完,武思燕说道,“待长安县查清,自然秉明,大理寺左使恭送庆王殿下。” 庆王转头离去,身旁跟着的几个将甲之人冷冷扫了一眼众人,其中一人走出,到了郑年的耳畔低声道,“这是庆王府的世子殿下,你应该知道怎么审。” 郑年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抓的就是庆王的儿子! 这上哪儿说理去? 王爷已经走了,郑年尴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不远处的世子身边,眯着眼问道,“你是……庆王世子?” “嗯。”少年点点头,“李庆宸。” 这该怎么办呢? 武思燕也已经带人离开了。 “带……带唉……走!”许柱跳了出来,指着地上的犯人说道。 差役将李庆宸带了起来。对方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低着头乖乖地跟着差役走,甚至连对方的推搡都不顾,一点儿没有二世祖该有的纨绔和脾气。 郑年看着奇怪,心中不免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凭借庆王的权威,不是一句话让放人就可以了?如果让大理寺带走了不是打个招呼就脱罪了? 为什么要放到长安县衙门?’ “头……头儿!”许柱凑了过来,“快……快回去!定……定一个案,能……能分……分三两银子!” 郑年眼前一亮,立刻带人往长安县衙门走了回去。 身后的尸体摇摇晃晃被二人抬着。 郑年能感觉到这件事情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第五章 善恶寺中有善恶 回去的路上郑年思索再三,还是让长安县四宝老三崔海带着两个皂班的衙役和手下的差办回去将杏花楼封了,既然这活儿落在了自己头上,现场总得保护吧? 如果老爷那边怪罪下来……那哥们可是打老虎的主。 八百四十七拳! 六扇门左边的两扇门是青龙门,除了县太爷之外都得从这儿走。 过了青龙门,就是正天大堂。 升堂打官司的地方。 崔江跑了进去知会老爷,郑年就带着人在堂前等候。 不一会儿,长安县知府大人转屏风入座。 大黑脸端坐堂上,别说人了,老虎见到都害怕。 堂前站着的李庆宸,仍然还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似乎并不担心马上要发生的事情。 “秦风搁哪儿呢?。”辛德龙坐在堂上,自然是威武霸气,喊了一声。 郑年猫着腰探过身去,到了老爷的身旁,“大人,秦风去了京兆府当差了,现在我……” “我想起来了,郑年是吧,好的好的。” 辛德龙点点头,眯着眼睛看着堂下之人,“咋回事儿啊?” 郑年这才将看到尸体以及房间里面李庆宸探头的经过解释了一番。 “人是你撒的吗?” 辛德龙说话有两点非常讲究,第一点是一针见血,从来不拐弯抹角。 第二点是有浓厚的长白山口音。 “不是。”李庆宸面无表情。 辛德龙皱皱眉,嘶了一声,“见了本官,为何不跪啊?” “大人,他是……” “你!闭嘴。”辛德龙霸气自如,向后一靠,“人是苦虫不打不行,来,二十大板。” 说着,下方皂班的衙役拿出了水火无情棍,就要上刑。 郑年赶忙拦着,“这是庆王世子……庆王的儿子!” “天子脚下,京城之内,我这长安县父母官,自然是要为百姓做主,先赐坐。”辛德龙义正言辞。 两个走过来的衙役懵了,互相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拿着一个小板凳放了过去。 李庆宸依旧一脸死样。 “长安县衙门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堂下之人,我再问你一遍,人是不是你撒的?”辛德龙中气十足道。 李庆宸摇了摇头,“不是。” “好,放人。”辛德龙站起来就要走。 郑年连忙拉住这老爷,“大人……” 两头为难。 又将庆王殿下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了老爷。 辛德龙虽然是长安县父母官,但同样惹不起当庆王!那是当今圣上的哥哥,他有几个脑袋敢判这世子殿下? “你觉得呢?”辛德龙侧身而过,附在郑年的耳畔。 郑年想了想,“我觉得庆王殿下的意思……是把他关起来。” “你敢关?”辛德龙一愣。 “大人,我是这么想的。” 郑年顿了顿,捋了捋思绪,“这世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自然是不可能当场释放,然而我们如若是将他关押一夜,第二天一早就给放了,然后说女子想要殿下赎身,殿下不肯,故而情之所起,以命相搏。” “嘶……有意思,继续说。”辛德龙点点头。 “而世子殿下不为所动,且洁身自好,只为杏花楼中诗词之快,并不贪图美色,于是对方想要以死相逼,失足落下,这样既保全了庆王的名声,又将这件案子完美解释……我和大人也能双双下班,岂不美哉?” “要不说你读过书呢!好小子!” 辛德龙立马回头,“来人啊,押下去,牢里待着。” 皂班那俩人放下水火无情棍,又上来押人,带到了后方。 “小子,没瞅出来有两下子啊。”辛德龙拍了拍郑年的肩膀,“行了,今儿个没啥事儿了,这是赏钱,老爷赏你的!” 接过了三两银子,“多谢大人!” 辛德龙甩袖而去,郑年终于下班了。 只不过这一路,他走的并不踏实。 案子的疑点诸多。 尽可能的不去想,可脑海中的细节自己就蹦出来了,那女子跳下来的情形,尸体上的毒斑。 李庆宸为何在窗前不动?庆王为何如此……杏花楼里到底有什么? 摇了摇头。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才不久。 “有三两银子干什么不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给老妈买鸡吃!” 花了三百文巨款的郑年,带着一公一母两只鸡回到了家。 “娘!” 推开门,屋里没人。 左边是一张炕头,右边是铁锅大灶,不过两丈宽敞的地界,自然是一眼望到了头。 唉? 转过头来,热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 “小妮子。” 郑年随手一抓,拿着风车奔跑的小姑娘就被他扽住了,眨巴了几下大眼睛,歪着头,“年哥哥,干嘛抓桃儿!吕尚那小子跑了!” 一听认识,自然是好办了,于是问道,“你见我娘了吗?” “于婶婶?这个时间她自然在善恶寺咯。”桃儿嘟了嘟嘴,“听说你给了吕尚一个小戒指,他和宝似的藏在怀里,也不给我看,你咋不给我个咧?” “得,现在哥哥当了差有银子了,到时候看到你喜欢的,自然给你买。”郑年拍了拍桃儿的肩膀,“你跟哥哥说,善恶寺在哪儿啊?” “阿年要去善恶寺啊?”一旁皮肤黝黑,身上打着补丁,踩着破洞鞋的挑货郎歪着头问道。 “曾叔!让曾叔带你去,我要去抓吕尚!”桃儿挣脱开郑年的手,一溜烟儿就跑了。 “走,正好我这儿有物件儿给那边的几户小姐挑过去,咱顺道。” 曾叔表情温柔,“你小子,还以为真的能高中呢,不过既然回来了也别想太多,好好干这差事,咱街里街坊的,都指着你光耀门楣呢。” 郑年挠了挠头,嘻嘻一笑而过。 家住的这条巷子叫广安巷,并不长,也就十来户人家。 这个年代的姑娘们还是比较保守的,所谓形容女子未出阁,便是不出家门,所以曾广寿这种货郎就是专门挑这东西去大家大院后门等着,有喜欢新鲜玩意、首饰的姑娘自然会拉他进府里,挑选一番。 “于姨也是,每天这么个累死累活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既然你也不考了,你也跟着劝劝,那些孩子我看着也可怜,但是世上苦人多了去了,没个头。” 一路走曾广寿念叨着,郑年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就这儿了,你转过巷子就能看到,我去前面儿了。” 到了一个胡同口,曾广寿对着郑年扬了扬下巴。 二人告别,一路转弯过后,郑年看到了那个寺庙。 寺庙并不大,红漆矮墙已经斑斓破败,灰渣落了几层,若不是真在这长安县最靠边的地方,郑年真不敢相信这是京城之内。 寺门两头狮子一个已经没有头了,另一个牙齿也掉光,跟着中间的匾斜斜挂着。 【善恶寺】 左右对联却新崭崭。 “善恶寺中有善恶。” “生死路上无生死。” 郑年抖擞了一下精神,这种煞气十足的对联怎么会挂在这里? 还没等进院子,里面的欢声笑语就传了出来,探身进去,这才看到了七八个孩子正围着一个手持风筝卷儿的小男生追逐打闹。 再看不远处,正是自己的母亲,带着几个略微年长几岁的孩子坐在封住的井口旁边,一针一线的穿着手里的衣服。 细细看去,正是长安县的官服。 “娘!” 郑年挥挥手走了进来,左手一只鸡,胳膊肘夹着另外一只。 “喂!小子,你可算是来了!”老妈将官服放到了一旁,站起来擦了擦手,“快,今儿个做工做不出来了,你没事儿给老娘帮帮忙。” “没问题!”郑年满口答应。 狐疑地看了一眼郑年,老妈憋眉,眼神之中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说道,“去拿块布子,今日我还没来得及擦观音像,这只鸡是咋回事儿?” “当差第一天人家说要吃顿好的,这不是买了两只回来。”郑年直接将鸡递出去。 “行,娘给你做。”老妈憨憨一笑,接了过来。 老妈去了后院,郑年有些不解。 这地方到底是干嘛的呢? 迈步进了庙内。 光线有些昏暗,房间里也不大,一个蒲团一尊观音像。 观音像并不大,也就一人多高,双目向前,单手竖掌,一手兰花,坐于莲台之上。 郑年先是双手合十拜了拜,也不知是哪尊观音,没敢叫出名字。 此时身后一个怯懦的声音颤巍巍地说道,“哥哥,这是布……给你……” 转过头来,一个小女孩拄着拐杖站在庙门外,伸出手,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有些害怕。 “谢谢。”郑年露出了一个笑容,接过了布。 女孩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郑年警觉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什么,微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啊?” “我叫……叫……郑惜春。” “你很怕我。”郑年蹲在了地上,和女孩同高,“我以前很可怕么?” “嗯!”郑惜春用力点了点头,“会经常打骂我们,喝多了也会和妈妈吵架。” 郑年深吸了一口气,“以后不会了,好么?我对观音娘娘发誓,再也不会了,我们拉钩。” “真的?” 最残忍的是这句话说完,女孩脸上那天真期望的表情。 “真的。”郑年咬着牙,和郑惜春拉了勾。 第六章 武道仙书魁祖 曾经这个世界上的郑年是什么样,他并不知道。 站在观音像后面,郑年展了展布子。 上面很干净,只是因为房梁年久失修,经常掉落一些灰尘下来。 郑惜春并没有离开,而是茫然地看着他。 索性,郑年便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你们都是孤儿?” “嗯,于妈妈将我们养起来,治了病,看了大夫,有些弟弟妹妹救不回来,救回来的也算是命大。” “在这里多久了?” “我今年十二岁,出生便在这里了。听说在这住最久的是郑南北哥哥,当了兵。前几天还来了一封信,带着很多银子咧!” 郑年没有什么印象。 老娘应该是平日都是用针线活赚来的钱养活这些孩子,根据缝纫的手活判断,方才送自己来的曾广寿身上那些补丁也是老娘给补的。 这个针线活是出了名的厉害,再看自己身上的差服,也确确实实是出自老妈之手。 擦完了两个肩膀,郑年继续擦拭观音的头。 “你的腿怎么回事儿?” 郑年随口一问,郑惜春则是迟疑了片刻,才笑道,“有一年冬天淘气,不小心摔的。” “哦……”郑年点点头。 落灰清的差不多,便去擦拭后背,刚摸了几下,就发现了不对劲。 背部竟然出现了一些裂纹。 观音像并非是那些香火鼎盛的寺院大庙用纯金纯银打造出来的,而是泥像。 这道裂纹看的是清清楚楚。 郑年用手摸了摸,裂纹浑然展开,直接从脊椎到下方出现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随着泥土掉落,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有一本黄布包裹着的东西。 皱着眉将物件取出,一屁股坐在了观音像后方。 这是两本已经泛黄的书,一本白色封面一本黑色封面,皆是没有任何字,里面翻开也都是白纸。 书本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掸去灰尘后,发现了在中间的一张纸。 【善阅】 【吾乃魁祖。】 【当天下之乱始,自觉天下无不该是此貌,战火纷争数年,百姓民不聊生,终是双书之祸,今将此书埋葬于天地菩萨之像内,亲手铸造,以气化泥,以武为土,以命化界,造下此像。】 郑年纳闷,“惜春,你可知道当今大周已有多少年了?” 郑惜春坐在一旁蒲团之上,思索片刻回答道,“之前哥哥给我们讲文通史的时候曾经说过,大周四代皇帝,如今是第五位明君,上上下下算起来,也有百年。” 看来这是一百年前的书了,怪不得这么老旧。 继续看下去。 【双书在手,已天下无敌,昨日晋于一品武道,二品仙道,自觉独孤于天下,纵横七十年未有一败,尝遍天下疾苦,才知善者自善,恶者自恶,不可更,不可改。】 看到此处郑年摇头,心里笑,‘这家伙也就是个武夫,根本不知道一个坏人可以被法律制裁,坐了五年十年的牢,也有转为善的人,从此默默无闻,为了社会贡献,看来一心修行,自然不知道平民老百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也可以一朝变成坏人,利益熏心也好,权力利诱也好,美色勾引也罢,都是可能变成坏人的途径。而坏人就算没有法律,也有爱上一个人,或者是被亲情感化,变成好人的。’ ‘估计到了独孤求败的境界,也没有谈感情的机会了吧?’ 想到这里,继续看下去。 【今塑泥菩萨,待大善之人,携子孙后代,擦拭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便可将泥身破碎,露出真容,且将双书奉上,若是得天下大乱,修行圆满,出世便可兼济天下,普度众生,也不枉我一世为民为国。】 【若换人擦拭,则需要重新开始,除血缘至亲,手足兄弟,便是夫妻也不可同心同生。】 【双书乃为武道、仙道二书。】 【仙道为白书,需清心寡欲,无情无爱,一心求道,参悟太上君三千普世真言,修得纯气,培元固本,舍弃俗情,兼济天下,心怀众生,方可大成。】 【武道为黑书,需从新开始,以肉身之劲化为气势,夺天地气运,做善道之为,不可作恶,不可贱淫,不可欺人,稳扎稳打,方可大成。】 【双书皆有血印,选择其一便可解开血印,将另一本焚毁即可。】 郑年想也没想,掏出火石就直接将那本仙道的书烧了个一干二净。 “哥哥?”惜春看不到郑年在做什么,于是抬头问道。 “没事儿,身上带了些衙门里的公文,没什么用了。”郑年连忙扯皮。 他可不愿意什么舍弃情感之类的东西,毕竟要陪着老妈过一辈子,给她带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安度晚年才行。 而现在当了捕快,学一个防身的技法,自然是好处多于坏处。 ‘想不到老娘竟然擦拭了这泥像一万次,就算上一天擦一次,也要擦二十七八年,今天偏偏让我赶上了,估计也是这个什么魁祖知道我是她的后人,将这个福报放在了我的身上。’ 郑年想了想,收起了武书,并没有着急打开。 他的梦想不是成为什么一品武道,而是帮妈妈干活,替她分忧。 “走吧,我们去看娘在干嘛。”郑年牵起惜春的手,一把将她拉起,又将拐杖递到了她的手中,二人这才从庙里出来。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震荡。 回头看去,那菩萨的身上抖了抖,泥土层层掉落下来,接着出现了金色的躯体…… 金像! 闻讯赶来的母亲和十几个孩子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佛像。 “你干嘛了?”老妈低声问道。 “擦……佛像……”郑年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现在肯定不好告诉老妈,于是直接回道。 “菩萨显灵了?” 老妈急匆匆地走到了庙里,双膝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菩萨菩萨,保佑我儿郑年平平安安,出人头地,娶个好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成为有用之人,就算不能名扬天下,也要幸福一生。” “菩萨菩萨,保佑我这善恶寺一家老小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有作有为,一生快乐,一生无灾无难……” 说罢,磕了三个头。 她正要站起来的时候,郑年跪在了一旁。 “菩萨菩萨,保佑我娘,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平安喜乐,富贵延年,保佑我身后的弟弟妹妹能够广结善缘,未来和我娘一样,和我一样,成为一个有善心的人。” 老妈怔怔地看着郑年,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郑年搀扶起了这个三十六岁却已经显得苍老的女人,“妈,你受苦了,从今日起,我便不想让你再受苦,这善恶寺便是你我的家,也是他们的家,我会让这个家以后平平安安,让你每日开心,让他们有作为。” 老妈的双目泛红,伸出布满茧的手,摸了摸郑年的侧脸。 连着说了三个字。 “好……” “好。” “好!” 第七章 将但行好事 把善恶寺吃完的锅碗瓢盆洗干净,郑年陪着老妈回家。 “儿啊,可算是长大了,本以为落第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没想今日看来,竟然是成长,为娘欣慰了,欣慰了……你爹若是在天有灵,自然也是高兴得很。” 老爸是怎么走的? 担心母亲生疑多心,郑年没有问出口,而是在母亲的询问下,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谓和世子案粗略地讲给了她听。 回到家,已经亥时。 倒了杯热水,郑年放到了老妈面前。 有些愁容地老妈喝了杯水,皱着眉问道,“若那世子殿下……是真凶该如何?” “娘,他若是真凶,也得放了。”郑年叹息。 “为何呢?” 老妈不是官场中人,对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一无所知。 这个时代可没有哪个县老爷或者三品大员写本如何当官的书介绍给老百姓,看看官场如何勾心斗角。 他们只知道看到穿带颜色衣服的人跪在地上磕头就行,见到这些大人物一句话不要说,一个屁不要放,自然活的利索。 这年头,人命不值钱。 “因为这世子二字,便值整个杏花楼三百七十条人命。” 郑年自然看得透,“即便这世子烧了楼,烧了也就烧了,没人会如何的。” “那……那庆王殿下为何……”老妈虽然不想接受,但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郑年也不知道,但应该和自己的猜想无二,就是怕人非议而已,到时候锦衣卫几本京查的参本递上去,他也不好受。 赶忙岔开话题,“娘,你每天给谁做衣服呢?我看寺里的几个小家伙也跟着你弄。” “给守备军三户的兵丁做,给你们和长乐县的县衙门做,还有周围的街坊。这活儿啊有时候多如牛毛,琐碎地很,有时候又好几日没有营生,挣不到几个钱。” 老妈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粗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到了柜子里面。 “郑南北寄回来的银子?”郑年问道。 “哟,这你都知道了?” 老妈尴尬地说道,“不许偷了买酒吃,这可是给他攒的聘礼,说是一年以后就能回来了,若是相中了哪家姑娘,为娘也给他留点银子。” 郑年一脸尴尬,曾经这个世界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混蛋! 老妈越说越起劲,“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和南北在一起玩嘛,俩人老打架。别说他了,说说你,长乐县李木匠家的三闺女我看着不错,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你要不去看看?” “娘,我这不是想多陪陪你么,再说了,我刚当差结什么婚啊?咱家这一亩三分地娶了人家住在哪儿啊?庙里啊?” 郑年赶忙拒绝。 “胡话!你爹留的宅子还在东街上呢,我是嫌那离善恶寺远,这才到这里住的,你要是娶了房媳妇儿,自当是去那边住。” “行了,你明儿还要当差,先休息吧。”说着老妈又要伸手去探那个围裙,口中继续念念有词,“明天得空去见一见,要是觉得好呢就领进门来,要是不行就叫你梅姨再看几个。” 郑年连忙拦住,“大半夜的不睡觉,娘你干什么?” “这不是粥不多了嘛,明日里舍粥不够了会被人说闲话的,拐子他们几个吃得多,经常给后面的几个粥都喝完了,我今儿个多熬些,明日里那些丐子和残人都能吃饱了。” “娘!”郑年确实没有想到,自己白天看到老妈忙乎了一天居然是为了舍粥,“别忙活了吧,他们吃不吃饭又没关系,饿一天两天的……” “啪!” 老妈一巴掌拍在了郑年手上,没好气地说道,“当年要不是善恶寺老方丈日日舍粥,你娘和你爹早就饿死街头了,你爹是后来中了榜当了长乐县县衙,才有了闲钱,于是叮嘱我,每日必舍粥,吃了福报便要还。” “你爹一生清廉,到死的时候都没吃上几口好饭,京兆尹陈大人宅心仁厚给了八十两银子冒着大雪送到咱家里,说是用银子给你爹看病,你爹说什么都不肯看,硬是要这银子用来舍粥。” 老妈说着眼圈又红了,“舍到现在,银子才少了十几两,人却没了。也怪为娘的活了这么大只见过铜板,没见过银子,也不知道值多少,要知道能买这些粥,早就给你爹病看好了。” 郑年站在一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行了,不说这些旧事儿,你早些……” “娘你睡吧,我会熬粥。”郑年咧着嘴挠了挠头,“今儿个还想练练强身健体的招式,这会儿也睡不着,以后舍粥这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了,你别管了。” 随后不由分说,将老妈推在了炕上。 打了一盆热水端了过来放在地上,“娘,泡个脚睡,踏实。” 其实老妈年纪并不大,三十六岁在富贵人家都是美妇,十六岁生了自己,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是忙碌的命。 郑年跪在地上捧着那双有裂纹,杂着泥土和伤口的脚,泪落在了盆里。 这可是自己的老妈啊。 一想到她含辛茹苦这么多年,自己若是真的废柴一个。 真的只能抱歉。 现在重头来过,为何又要放弃呢? 把握尺度,起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吧? “儿啊,娘不为别的,你且记住你爹生前对你说的十个字。” 老娘躺在炕上,沉沉地说道,“将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说罢,便侧身,睡了过去。 屋里的锅热上水后,要等起码半个时辰才能下谷米。 坐在街道上,街边的小商贩基本上都回了家,只能看到一行守夜的兵丁来来回回转悠,偶尔也能撞见几个状班的同僚巡夜。 看着繁星漫天,郑年想起了秦风说的话。 “这年头什么事儿都有,修道的仙人满天乱飞,武学宗师京城也有很多。” “少说也得个武道八品或者仙道七品才能自保吧?” 想到这里,取出了怀中的那本书。 漆黑的封面多出了一行字。 【天下第一武道】 “口气真大。”郑年乐道。 翻开书本之后,言简意赅。 【武道十品,品品皆修。】 【天下法门千变万化,可万变不离其宗。】 【外练精、骨、皮。内练心、精、气。不可少一物。】 【将其汇聚而成,便为气势。】 【气势乃武者独成,无教无学,修炼天下第一武道须先开气势,方可修炼。】 得,熬了粥睡觉吧。 这气势到底是个啥我也不知道,修炼你这东西还有这么多费劲的步骤,罢了罢了,等我搞明白再来看后面的吧。 将书收了起来,郑年转头回去研究谷米粥了。 第八章 世子暴毙 次日清晨,依着门框睡着的郑年醒了。 身上披着官服。 街道上已经有不少商忙的小贩和穿梭而过的路人。 这路遥马急的人间。 排着家门口一溜过去,便是吃粥的人们,瘸子、断臂、小娃娃,大多都是穷苦人,也有一些过路长安的书生秀才,举着册本摇头晃脑,伸手接过舍粥,口中千恩万谢。 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老妈转头看过来,“吃一碗不?你熬的还不错啊,我尝了两碗味道可以。” “吃口吧。” 洗漱了一番,郑年蹲在家门口一边往嘴里巴拉粥,一边想着今日朝堂上的事儿,如何想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将这事儿圆过去也就罢了。 虽然有点不地道。 正发呆,一旁一双不属于这个贫困坊市的鞋子出现在了地上。 白毛红壤紫面的靴子可不常见,这个巷子里可没有灰白黑之外的衣服颜色。 抬头看来,手里的粥碗险些掉在地上,“寺……寺丞大人……” 来人正是武思燕。 今日她一身白袍,脆绸摆裤上是金龙羽腰束带,束带两旁是九曲含苞的香囊,侧面还坠着一个碧绿翠烟玉佩,披着大红洒金罗穗灵雀披风,双手向前一拱,桃花眼妩媚动人。 最好看的还是那一对儿虎牙。 少了昨日那般威风凛凛,多了些大家闺秀的意味。 “大理寺寺丞武思燕,见过于婶。” 郑年摆了摆手,“你们认识啊?” “京都城内百姓百万,有不认识我大理寺丞官下的,但是没有不认识千金散去只为民的县太爷郑书羽和其尊夫人于婶。” 武思燕的酒窝能陷下一个日月。 “大人,吃点嘛?”老娘咧嘴笑着问道。 “今日休沐,便不称官职。婶婶唤我表字思燕便可。”说罢也不嫌弃,伸手接过了一个碗,到了郑年身边。 郑年忙从屋里拿出了一个小马扎给武思燕坐下。 “大人是怎么知道我要熬粥的?还这么赶早过来吃?”郑年问道。 武思燕白了他一眼,“我来和粥没关系,是为了昨日的案子。” 郑年没继续说,而是蹲坐在一旁。 就着朝阳望着武思燕白皙的侧脸,恍若一道惊鸿,只存在人间片刻。 秀色可餐。 “你查了么?”武思燕见他没说话,便问道。 “没有。”郑年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随便找个罪名给那个死者按了,便将世子放了就行,长安县可是经不起这么大折腾。” 武思燕桃花眸子眨了几下,“昨天晚上和几个同僚闲谈起来,才知道于婶的儿子入了长安县衙门。便想到应该是你,今天早早来助你,若是因为我一个眼神,把你拖入泥潭里,就不好了。” 说罢她歪着头对着远处郑年老妈笑了笑,“善人该有善报。” ‘想不到长得漂亮,人心还不坏,少见。’郑年将碗筷放在旁侧的木桶中,一脸来者不拒道,“行,一起去看看吧。” 二人来到长安县衙。 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吵杂声从后院响起来。 转正大光明厅,入侧堂。 “头!头儿!你可……可算是……来……来了!”许柱一瞥眼看到了郑年,连忙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昨……昨夜……那个世子……死了!” 郑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连忙拨开众小斯直奔前方,第一步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还好一旁的武思燕抓住了他。 牢房在后院休堂的第三间房间下面,也就是所谓的地牢。 在许柱的带领下,郑年和武思燕一同进入下方。 恶臭扑面。 这本就是一个封闭的场所,再加上死尸的味道,像是一把抓住了郑年的胃,一阵痉挛。 老爷和师爷站在尸体旁边,仵作并不在,看来还没有进行验尸工作。 看到郑年走来,长安县县令辛德龙叹息着摇了摇头,指着尸体说道,“死了。” 黑成这样,肯定是死了。 “怎么会是这样?” 蹲在尸体旁边,郑年忍着腹中的翻滚和满心的震惊。万万没有想到,李庆宸居然是这样的死法。 烧死的。 这间牢房烧得一干二净,将那实木实心的柱子熏得乌黑锃亮。 牢房之间相连地上都是土,没有让火势蔓延开来,左右并未波及。 左边的牢房里没有人,右边的则是坐着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眼看过去新伤旧痕,鲜血直流,肯定是大人上过刑了,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蹊跷。 “这回可完犊子了,阿年,你有啥子办法没?世子殿下死在这里,我们都得陪葬。” 辛德龙脸色十分不好,指着一旁的书生骂道,“你莫嘴硬,肯定是你小子干的!不是嚷嚷着要进宫?知道他是谁便央求他带你进宫,对方不同意,你就痛下杀手。” 那书生卷缩在地上,手脚不听使唤地抽搐着,一言不发,只能听到咯咯咯啊啊啊痛苦的喊叫。 “今日丑时死的。”武思燕看着尸体。 “我知道。”郑年用手摆弄了几下尸体,随后走到了监牢里。 心悬起来了。 像是在喜马拉雅山上用橡皮筋蹦极的感觉。 这世子殿下是他央求关在牢里的,于情于理,这口遮天蔽日的铁锅都要死死扣在他头上。 擦去面上的汗,后方的师爷依旧平静道,“报庆。” 基本能理解他说的是什么。 这也是眼下唯一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去报告庆王的小斯是被庆王府的亲兵拎着回到长安县衙门的,重重地摔在地上之后,亲兵的刀已经出鞘,自正门横穿正大光明厅,到了后院。 “下臣辛德龙,拜见庆……” “啪!” 辛德龙打了一辈子人,头一次被打。 庆王一个耳光打完之后,恶狠狠地问道,“人呢!凶手呢!是谁杀了世子!今日你交不出来人,本王让你长安县衙陪葬!” 横刀束颈,辛德龙一脸决然,“臣不知。” “尸体抬出来!”庆王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辛德龙,而是命人进入地牢。 漆黑的尸体摆在眼前,庆王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尸体,眼眶红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辛大人!作何解释!” “入夜值守都在,长安县附近便是京城守备军三、四户值守,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进的来,卑职……真的不知道……” “啪!” 辛德龙一口血甩在了地上。 再打下去,这县官的命就没了。 “殿下!” 地牢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郑年大步走出,到了辛德龙的身侧。 “啪!” 庆王二话不说,一个耳光,“本王命你查明真相,你却害死本王世子,你……居心何在!” 郑年双手一拱,“此事乃草民一人所致,昨日堂审,大人说过放人二字,是草民拦下来央求大人将世子放入这牢中的。” “好!好!果然二字草民,江湖气概?可笑,你们整个衙门都要连坐,谋害世子该当大罪!本王现在就能斩了你!” “那尸体,并非世子殿下!”郑年咬紧牙关,说出了这句话。 他心中明白,这句话不说,自己没有活路,他即便千不想万不想,也不可能将罪责推倒辛德龙身上,这是他的底线,也是母亲的底线。 比起其他的,他更不想这一世再让母亲对他失望。 说出这句话之后,这个诡异的案子就和他扯不开干系了。 “你说什么?”庆王浑身一酥,抓住了郑年的脖子。 第九章 你和我一样,都是人 武思燕靠在地牢入口观赏着郑年的极限拉扯,而此时跪在地上的长安县捕头差爷,气息不稳地厉害。 “这不是世子殿下。”郑年重复了一遍。 心都快跳出来了。 面前就是赤裸裸的权力。 无论在电视剧里看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到了亲身经历的时候,早已经大不相同,说错一句话,脑袋就搬家了。 “王爷。”一旁的亲卫看完了尸体,拱手过来,“身长、行衣已经全部看了,是昨日公子穿的那身。” “你最好能说服我。”显然庆王是抱着希望的,他自然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死在这里,如若不是世子还则罢了,如果面前尸体就是的话,郑年便是第一个陪葬的。 站了起来,深吸了三口气,郑年才迈步走到了那具焦尸旁,二话不说用刀从尸体脖颈处向下一弯,黑血渗出。 “这是活活烧死的。” 郑年说道,“如若是死后焚烧,则会有鲜血涌出,眼下距离尸体死亡的时间,不过三个时辰,鲜血仍有保存。” “如若是死前焚烧,必会痛苦不堪大喊大叫,可是无论牢里的犯人还是外面的小斯差役都未曾听到叫喊,周遭的守备军如若听到也会闻讯赶来,可是这一切无声无息。” “最重要的是这里。”郑年用刀尖一挑,指向了尸体背部的一处。 “这里如何?”亲卫问道。 “细细来看,这是什么?”郑年指着肩膀和后背的接口问道。 “自然是缝衣制服之时留下的线坑罢了,有何稀奇?” 郑年向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武思燕,随后道,“世子殿下和其他达官贵族一样,出入皆是上层场合,买衣服自然也是上等的裁缝铺子和绸缎店面。虽然我们从外面看,确确实实是丝绸燃烧过后贴在皮肤上的痕迹,可是内衣却不是如此。” “内衣?”庆王皱眉。 “正是,内衣虽然差别不大,用料都是布或者丝绸,但是这一件恰好我认得,这并非是出自裁缝大家或者是其他的布料店成衣,而是草民母亲亲自缝制的三七口线坑。” 说罢,郑年直接宽衣束带,将官服取下,摆出同一个位置给亲卫辨别,解释道,“我娘平日里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接的便是这长安县、长乐县和守备军的杂衣缝制。” “王爷,确实一模一样。并且手工别出心裁,和卑职以往见到的都不一样。”说着亲卫伸出袖口作以比对。 “昨日押解,世子手上也应该有镣铐的痕迹,可是再请亲卫大人判别。”郑年补充道。 亲卫翻看了尸体的手腕处,对着庆王摇了摇头。 “也有可能是你长安县杀人瞒天过海,藏匿世子!”庆王不放过一丝可能。 “既然庆王如此,便请开查。” 郑年说道,“但是草民有言在先请殿下思索,劫走世子之人,必然功力高强,能够洞悉周围巡逻之人,难于登天,京城之内长安县衙附近可是一盏茶便有一支守备军巡查,一炷香便有一支锦衣卫巡查,半个时辰就有大理寺、羽林军搜查。” “而且县衙之内的巡查更是无时无刻,随意搜索,此人能够带着世子瞒天过海,大隐隐于市之中,自然非同一般……” 郑年看着庆王,手已经攥紧了拳头。 “搜!”庆王只留下了这一个字,而他本人迈步出了长安县衙。 外面一团乱遭,亲卫把县衙里面能翻的地方都翻了。 老爷和郑年头对头脸对脸坐在偏厅里,大眼儿瞪小眼儿看了许久,“当了五年官儿没见过这么大的事儿,你说我该谢你呢?还是该骂你呢!” “庆王是个记仇的人,这一次即便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但是迁怒是免不了的,京察在即,还是小心为上吧。” 走进来的武思燕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辛德龙疑惑地看向郑年。 “大理寺丞,武大人。”郑年介绍。 “寺承大人!”辛德龙赶忙上礼,“今日怎么有空造访长安县衙门……” “路过而已,并非公办,私事。” 武思燕转头对着郑年说道,“庆王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他能想通你们没有能力和理由去绑架世子,但罪还得长安县来受。” 郑年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虽然证明了死者并非是世子,但是世子消失是你安县地牢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怎么推都不可能推得出去。 眼下必须想到一个办法,让庆王不要抓住自己不放。 “且等待片刻,我去牢里走一圈。”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走出了房间。 从后厨抓了一只烤鸡和半坛子酒,走向地牢。 长安县的案件不多,自然犯人就少,现在只剩下那个被老爷打了一顿的书生了。 郑年将牢门打开,将酒菜码好在牢房之中,蹲坐在对方面前。 烤鸡香味肆意,盖住了牢中那股潮湿刺鼻的腥味。 将荷叶剥开,整只鸡全部露出。 色香味俱全。 那瘫软倒在地上虚弱地书生趔趄着撑坐而起,双腿盘坐,臃肿的左脸颊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我不能说。” 一切的交易都是可以进行的,除非筹码不够。 郑年便开始了攻心策略:“我查了你的案底……卷宗,听说是触上犯下,犯了忤逆罪,据说是平视了公主殿下一眼,被从府里打出,落了长安县衙门,随这一次京兆尹一起问斩,时间就是后日,对吧?” 书生暗淡的双目在听到公主二字的时候闪动了一下,随后恢复了平静。 “你是个弹琴的。”郑年换了一个切入点。 “嗯?”书生茫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指尖有茧,也有布条勒过得痕迹,手腕处也有摩擦出的茧痕,应当是个琴师。”郑年点点头,这年头也没人用鼠标。 书生茫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叹息道,“又如何?如今物碎人离,这琴不弹也罢。” “能让一个琴师放弃琴的,只有权势和爱情,区别在于权势夺去的是琴,而爱情夺去的是想弹琴的心,你爱上了长安公主?”郑年微笑着问道。 书生一愣,“差爷,我是不会说的,自然也不会告诉你其他的事情,既是将死之人……” “你可以不说,让我猜猜。” 郑年道:“你于权势定然是恨之入骨,但此人实力强大,定然是杀手之流,况且又没有杀你,以一个落魄琴师来看,将死之期却又要保护的人,自然是心上人。” 郑年将坛子里的酒倒在了面前的两个碗里面,自顾自地举了起来,“公主府的杀手,而且你见过他。” “你!”书生站了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 郑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转身就走,一边锁着牢房的门,一边说道,“我可以让你最后再见公主一面,也可以让你无罪释放。也能答应你,你说的话我不会和旁人说,也不会让你出面举证。” 书生看着他。 他也看着书生:“我也想活下去,和你一样有自己的心愿,我不暴露你,但我希望你能帮帮我,在我眼里,你和我一样,都是人。” 第十章 又一起无头案 拍了拍手从地牢里走出来的时候,遇到了那一袭白衣。 “我没想到。”武思燕歪着头,似乎在重新审视面前的捕头。 她听到了郑年的分析,并没有想到这个刚刚入门的捕头竟然有如此的观察力和分析力,着实让她眼前一亮,再加上郑年老妈的荣光,她对郑年自然而然产生了好感。 郑年毫不意外,“没办法,我只是想安安分分地活下去,谁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还望大人给条生路,不要向别人提起。” “今晚戌时来大理寺找我。”武思燕怀着笑意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娘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郑年掰着手指头,“子鼠丑牛寅虎卯兔……”算了半天,才得戌时是晚上七点。 “头儿!” 崔江跑了过来,左手的毛线团都没来得及放下,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怎么?”郑年望着崔江。 “有……有人报案了,老爷让我们过去一趟。”崔江连忙说道,“几个差办带着人已经带着报案的在门口等着了。” “好。”郑年眉头一紧,自己刚入了这衙门口没有两日的功夫,怎么事儿越来越多?根本不像是秦风所言的那般…… 这老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里打鼓,但是不去不行,上头这么大的事儿压着,老爷自然是喘不过气,眼下这种体力活自然是要周全才行,否则自己来了没帮忙全是添乱,老妈那边都说不过去。 崔江说手里有毛线团,回去放东西,自然就只有郑年一个人来到了正门,此时许柱和王大彪已经站在报案人的旁边,后方还有几个小厮。 报案人是一个穿着麻布的中年人,衣服洗的有些刷白,看到郑年之后立马点头哈腰,“差爷……差爷。” “怎么回事儿?”郑年问道。 “头儿!”还没等报案人说话,王大彪率先一步,“他叫周东,是咱长安县东坊卖油的,自己有家油铺,生意平时还行,挣的也挺多,就是有个坏癖好,喜欢偷窥人家熟妇,哪家的小媳妇哪家刚生了娃的产妇,他就去人家院子旁边看,让我们得住好几回了……” 别看王大彪站都站不稳,说话是真利索,还没等郑年反应过来就已经突突突说了一大堆。 “大人,冤枉啊!我现在已经不看了,真的不看了!”周东立马跪下。 “你怎么知道他总看?”郑年转头问。 “崔海看的时候,老能碰见周东。”王大彪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住嘴,“这个……头儿……我也是听说……” “让他自己说。”郑年指了指周东,“为何报案?” “大人,有……有人死了……” “大彪你让崔江和崔海来找我,多带点儿人,许柱你跟我走。”郑年的心今天在嗓子眼里就没下来过,直接出了大门,“带路。” 长安县一共有云安坊和同安坊两个商业坊,是一般九个民坊的大小,只不过没有了坊和坊之间的栏,所以看上去是连在一起的。 周东带着一行人到了同安坊旁边的民坊,七拐八拐入了巷内,停到了一间院落门口。 此时的大院门口紧闭。 “就是这儿?”郑年问道。 看得出周东有些害怕,他点点头指了指里面,哆哆嗦嗦站在旁边。 许柱推门就要进去,被郑年拦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一旁的路上摆着几个腌菜的坛子,门侧面还有一些树木的枝丫撇出墙外,对门和隔壁院门都是开着的,主人应该在家。 看罢,推门而入。 庭院并不大,三棵小树歪七扭八随意生长,一个坐踏的垫子落在一旁,小马扎七零八落。一共三个房间,正对面的房间门口流着一摊血迹。 郑年迈步过那滩血之后,进入了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儿!”周东惊叫着说道。 “怎…怎……怎么?”许柱歪着头看过去。 “我来的时候……没有这滩血啊!” 郑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环顾四周。 这是普通的民舍,正前方放着两把太师椅,中间是供桌,拜的是财神,自然可以证明是个商贾人家。 左右分正副室,正室是主卧,副室则是书房或者是二房媳妇睡的地方。 这滩血确实是奇怪,现在还是流动的状态,说明这里不久前死过人,可是尸体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还能看得出的形状在被周围的鲜血缓缓掩盖。 腥臭冲入鼻腔,还夹杂着一股浓重的香气。 走入主卧,床榻附近鲜血淋漓,想内探去,床上一男一女,皆是尸体! 无头…… 郑年立刻感觉胃部翻滚了起来,强压下去这种剧烈的恶心,走到了床榻附近。 整齐的切口和床下面的刀痕可以证明这是在这里切下来的。 二人都没有穿衣服,自然是夫妻二人在睡觉的时候被杀,均没有伤痕和淤青,尸体已经死了很久,初步估计是昨天晚上动的手。 尸体旁边床下掉落了几枚铜钱,男尸的手里同样也攥着几枚铜钱。 一旁的箱柜是开着的状态,里面同样有一些散落的铜钱。 再无其他。 郑年走出了房间,坐在了台阶上。 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想道,‘什么事儿啊这是……’ “平日里咱们长安县就这么乱?”郑年抬头问道。 “乱……是乱……但但但但也……也不是……都找找……找咱们。”许柱解释了一下,郑年的头更疼了。 京兆尹死了,自然这些案子就都到了各地衙门的头上,原本长安县就是个闲职待的地方,捕快都没有几个,现如今这么大的案子砸在郑年的头上。 如何是好…… “封了屋子,带回去吧。”郑年说道。 “差爷……差爷……不是我啊!”周东愣住了。 是不是也不可能放了你。 郑年问道,“崔江怎么还没来?” “那……那个……懒蛋……弟弟弟弟弟又是……是个怕事儿……儿……的,自然……不会……不会……来。”许柱费劲巴力说完了一段话,又问道,“要……要……叫……大大大……大人么?” “不用了。”郑年估摸着大人来也就是给这个周东一顿打,没什么太大的帮助。 许柱负责带着几个小厮看守现场,郑年就带着两具无头尸和剩下的一干人等回县衙门,第一件事儿是让手下的小厮通知县太爷升堂,第二件事儿就是冲到了快班的房间里。 崔江崔海两兄弟还在打衣服。 “你俩干嘛呢?”郑年靠着屋子。 “哟!大人,我那会儿放了东西准备去追你,结果也不知道您去了哪儿,我就寻思回来等你……”崔江忙解释道。 这种混子摸鱼摸习惯了,自然是有恃无恐。郑年对这样的老油条太了解了,以前所里十几个人中这样的老警不在少数。 面子上给足你,但是要让他干事儿根本不可能。老爷师爷那边喂的饱饱的,自然是每日过得悠哉悠哉,又不像壮班巡街守卫,也不像站班每日要护卫站堂。 自然是屁事儿没有。 “好。”郑年只是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子。 “哥……头儿好像生气了,咱……咱这样没事儿吧?”崔海看到远走的郑年,心里有点儿犯怵。 崔江冷哼了一声,“有个屁事儿,这衙门口哥玩的不比他明白么?刚来的小屁孩儿懂什么,秦风都让咱们摆的平平的。” “哦……”崔海拿起了毛线团儿,继续梳理。 第十一章 庭审周东 大人威武,转屏风入座。 堂下站班高声威武,郑年则是站在了一旁。 一大团子事儿围着他,自然不好应对,现在脑子里还在想着世子殿下的案件,心乱如麻。 “下面何人?”辛德龙中气十足,拍板问话。 跪在下面的周东忙自报姓名,“小的周东……见过大人!” “什么东西!”辛德龙的评价突如其来,让郑年有点没想到。 “你杀谁了?” 角度也很刁钻。 周东懵了,“我没杀人啊!大人!” 辛德龙哪儿管他说的这些,立刻将执令扔到了面前的地上,“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二十大板!” 两个衙役立刻带着水火无情棍走到了周东身旁,挥起棍子瓷实地打了足足二十棍,这才作罢。 周东人都麻了,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站都站不起来。 “周东西!”长安县知府大人怒道,“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招……我招!” 一般人根本扛不住二十大板,周东自然已经被打怕了,趴在地上哆嗦着说道,“大人,我招了。” “说!”辛德龙一副喜悦之色。 “草民就是喜欢些熟妇、少妇,那张裁缝家的媳妇韵味十足,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自然是草民喜爱之人。经常爬他家的门框或者屋顶偷看……” “哪里大!”辛德龙厉声问道。 周东满头大汗,双手呈爪扣在自己胸前。 郑年赶忙走上前附耳,“大人,不重要。” 辛德龙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说!” 周东再次趴在地上,“昨夜四更天的时候,草民便早早起床按照惯例爬上了房,结果……结果就看到了那……那场景!” “后来我从正门走进去,看到了床上的……” 说到这里,郑年想到在那出事房屋门口的时候,周东说过那句并没有见到血迹的话,于是先和辛德龙请示了一下,大人允许他开口,才问道,“你在床上看到的是谁?” “当时……确确实实看到了张福和他夫人……”周东回想道。 “确定是他们二人?”郑年追问。 周东下意识回忆了一下,才缓缓道,“这位差爷是何意思?借着月光自然能看清楚是张福,侧面一旁的人若不是他媳妇还能有谁?” “看到张福的脸了?” “自然是看到了。”周东点点头,非常笃定。 郑年走到了老爷的身边,低声说道,“屋里的两个人,没有脑袋,只有身子。” “周东西!你放屁,我们差头去现场勘察,并未发现尸体的头,只看到了两个腔子!你却说能够看到张福,胡诌乱扯!”辛德龙拍板,“还不从实招来!” 周东哪儿见过这个世面,即便是想象就够他吓破胆的了,当庭尿了裤子,“大人冤枉啊大人!小的就是有些癖好而已,但真的没胆子杀人啊!” 辛德龙还在拷问周东,但是对于郑年来说已经有了结论。 周东肯定没有嫌疑,但是他仍然和本案脱不开干系,郑年总感觉他没有说实话。 到此,此案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了,只能将周东暂行收押到监牢里面。 “仵作呢?尸体验的怎么样了?”辛德龙问道。 郑年凑了过来,“大人,您那个仵作和没有没什么区别,老头子身体恐怕不大行,就别奔波了。我去验的尸,死因二人一样,腹部一刀毙命,根据周东所言,应当是死后切下来的。” “哦……那辛苦你了,赏三两银子!”辛德龙直接将碎银扔到了桌子上。 郑年接了过来,转念一想,问道,“大人,现如今京兆尹官职暂缺,上面派官估计时日还长,我们这里不能就我一个人带个哑巴到处跑吧?” “此话怎讲?”辛德龙抬头问道。 “卑职的意思,再招几个人,让师爷也能休息休息,找个仵作和几个跑腿儿的差办。”郑年道。 “小事儿,你去办吧。”辛德龙挥挥手,“这个案子赶紧查,指不定哪天锦衣卫就到了,到时候案子被锦衣卫翻出来,治你我一个办事不力之罪就麻烦了。” “卑职明白。” 郑年走出了房间,直奔尸间而去。 这里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年迈的老头正在吃饭,一旁穿戴围裙的小姑娘正在夹菜,四具尸体整齐摆放在案上。 “那那那……那是钱爷,旁……旁边的……的是他孙女儿!钱好多!”许柱介绍道。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赶紧在围裙上摸了摸手站起身来,“头儿。” 快班捕手的差头在长安县是负责三班衙役的,在县衙门里面除了老爷和师爷,郑年便是最大的官儿,下面的人叫声头儿不过分。 “钱好多?”郑年问道。 “您也好多!”钱好多笑了笑,苹果肌上面露出了一道霞色,略带高原红的脸颊可可爱爱。 “头儿……”钱爷跟着叫了一声。 “可别。”郑年走到桌旁,“您吃您的,我就是来看看尸体。” 法医在尸体旁边吃饭是传统么?还是真的必须就着这个味儿才能下的了饭? “去帮帮头儿!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钱爷说了一声。 孙女儿钱好多满脸桃花笑,“头儿您看哪个?我给你张罗。” “都看看吧。”郑年站在了两具无头尸体的旁边。 “这两具是无头尸体,今儿个刚拿回来的,爷爷没看,是我看的,腹部上,下入四寸,失血过多死的。女人是背部十八刀,正面一刀,当场毙命。”钱好多一边吃着窝窝头一边像个带货主播介绍商品一样熟练。 “十八刀?”郑年当即拿开了裹尸布,将尸体翻了个个儿,果然看到了许多的伤口。 “对。”钱好多上手放在两处刀口上,“头儿你看这两处,是剪刀刺入,其他的地方都是菜刀砍的。” “菜刀?”郑年越看越觉得离奇。 钱好多点点头,“男尸身上的刀伤是宰刀,刃锋利的很,和切去他们头的刀应该是同一把。” 从入刀的路数来看,不像是自己之前推测的劫财,更像是复仇,这个仇从哪儿来呢? 看来只能从二人生平入手了。 “另外两具还看么?”钱好多指着青楼坠下的那女子的尸体和假世子的尸体问道,“那个大姐姐的尸体是毒发身亡的,而这个人是被杀了之后焚烧尸体运到监牢中的。” “不用了。”郑年暂时对那两具尸体没什么兴趣,“放在这里就好,有事儿的时候我会来问你,好多你是钱爷爷的孙女儿?怎么会对尸体感兴趣?” “阿爹阿娘走得早,爷爷一直养着我,每日看爷爷观测尸体,我也跟着学了些本事,现在都是我在看尸体咯。”钱好多回到了座旁,“平日里也给爷爷做点饭吃,头儿你要吃点么?” “不必了。”郑年思索了片刻,走到了钱爷身旁,取出了一两银子放到了桌子上,“这丫头以后帮帮我的忙?大爷您看怎么样?” “头儿……您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不必如此……”虽然这么说着,钱爷还是将那一两银子收入了袖口。 郑年憨憨一笑,走出了房间。 第十二章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气势颜色 到点儿下班。 郑年穿梭小巷去往善恶寺,这一次他买了羊肉和蔬菜,那些小家伙也在长身体,应当吃好些,花去了一两银子七十文。 “哟,阿年这么早!”曾广寿迎面走了过来,神采飞扬和郑年打了个招呼。 “曾哥,今儿个没挑货?” “不挑了!以后都不挑了,哈哈哈哈!阿年你忙,哥去玩两把。”曾广寿指了指不远处的赌坊。 “哟,那预祝曾哥今儿个逢赌必赢,财源广进啊。”郑年一拱手。 “要不说阿年你是个文化人呢,读过书就是不一样!”曾广寿左手一抖,一贯钱掉了出来,“给给给,这算是曾哥从你这儿讨个彩头,拿去花,别客气!” 郑年也不见外,对于赌徒来讲,这就是破财请神,入了赌门之前有好听的话,自然是要请的,索性直接收入了怀中。 但奇怪的是,这曾广寿平日里就是挑货郎,一年到头赚不到几两银子,这回出手就是一两银子买彩头,估计是发了闲财。 二人作别,郑年才到了善恶寺。 “你怎么花这么多银子?还娶不娶媳妇找不找好人家了?”老妈见面就是斥责。 郑年只是憨憨一笑,“老妈,你别想那么多,有几个子儿咱就花几个子儿,这些娃儿不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他们长身体吃点儿好的不过分,你也不要那么劳累,儿子这不是有了收入,自然要多吃点儿好的。” “怎么?又是衙门里的说法?”老妈狐疑地看去。 “是啊,大人说了,上差第二日要吃羊,这不我就弄回来了,咱不能不听大人的,是吧?”郑年随口忽悠着。 “行!我去弄。”老妈心中也是一片暖阳,随后带着羊肉和蔬菜走向后厨。 看着老妈远去的身影,郑年走入佛堂,轻轻擦拭了一圈金色菩萨像。 吃了饭,将老妈送回家之后,郑年解释了自己要出去一趟,并且和老妈再三约定明日的舍粥要自己来熬,这才放心出了门。 京城有内城和外城之分,长安县和长乐县都是外城,而内城则是京兆府的管辖范围,大理寺自然也是在内城之中。 “豁……确实大气。”站在大理寺门口,郑年确确实实能够感觉到这个掌管刑部案件和京城最高执法机构的恢弘。 这地儿就是省公安厅之类的地方。 大理寺确是个庙门,四带弯上的屋檐坐两尖儿一面一个狻猊,张牙舞爪。中顶托起高高塔寺之上一顶夜明珠,即便是白天也能波光出体,如彩虹弯下,光彩奢靡。 左右竖联: “铁面无私,凡涉科场亲戚年家须谅我。” “镜心普照,但凭文字平奇浓淡不冤渠。” 郑年到了门口,“大哥,烦请通报,长安县捕头郑年求见大理寺丞,武思燕。” “大人留信,东走十八里,城墙处等你。”门口的兵丁应声解释。 “多谢。”郑年转头,按照兵丁的指使,东走十八里之后,看到了内城的城墙。 巍峨耸上,这城墙实在是高,抬头望去借着月光朦朦胧胧看到上方闪过的一抹白色,烽火过往,这城墙足有十几米高。 绕着楼梯走了有将近十来分钟才上了顶端,此时的郑年已经气喘吁吁,双手按在膝盖上歇了半晌。 “身体真虚。”武思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郑年伸出手想要作礼,结果看到武思燕仍是一身白衣,便打消了念头,一手搀扶城墙勉强直起身来,“你什么武道境界啊?我怎么和你比……” “我习武之前也不是你这样的。”武思燕撇眉,“六品武道,已入中三品尚武境,我这个资格,够不够教你?” 郑年脑袋里没什么概念,于是问道,“这天下第一,是什么境界?” “你本事不大眼光倒是真的高,武道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乃是圣武境、尚武境、动武境三境,如若你问天下第一我不知道,但是圣武境天下有几个人我是知道的,只有三人。” 武思燕道,“大周兵马大元帅武阳,圣武境,三品天武。巽王裴子清,圣武境,三品从武。还有一个则是别国的圣武境,不提也罢。” ‘武道可以善修,也可以正统修炼。而仙道则需要清心寡欲,自然是世外高人才能修得正果,看来这位小姐姐是因为我的独树一帜和老妈的为人,才决定教我一些路数。’ 郑年心想,自然点头,“那这么看来,寺丞大人的实力确实已经在普通人上了。” “自然,放眼整个京城,有名有号的六品武道,也不过双数,到不了百人,况且大部分都在军中,市井之中的宗师若是教授旁人,不是价钱高得离谱,便是只要天之骄子,像你这样上个城墙都费劲的,是入不了门的。” 武思燕双手背在后方,仰头看着面前的京城,“如何?拜我为师,带你入大理寺,从今往后跟着我。” “拜师之事自然是愿意的。但……”郑年思索了片刻,“但入大理寺之事,卑职还是不敢高攀,现如今长安县也很好,大人待我不薄,若是我也走了,岂不是遭人话柄,娘答应我家老爷入长安县,我一走了之,也违背了母命,便是不孝。” “之前听人闻言,你是一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之辈,但是现在看来,旁人对你多有不解之处,我看人非常准,自然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你如此决定,我也不强迫你。拜师即可,即便不在大理寺,今后我也会照应你。” 武思燕看了一眼郑年,“也不枉你父母生前善人之名,你看如何?” 好事儿谁不干?郑年立刻行师徒之礼,“师父在上。” “此令给你,行正事,天塌下来师父给你顶着,行恶事,第一个宰了你!” 武思燕将令牌丢到了郑年的怀中。 细细看去,并非是大理寺的令牌,而是一个单单的武字,上面雕刻的手艺非同一般,一条猛虎张牙舞爪。 这令不能让老爷看见,八百多拳打过来,他扛不住! “武道之为,乃从体练起,我不求你到达中三品的境界,只求你不会被市井流氓打死,坏了我武思燕的名气便可。” 武思燕道,“站起来。” 郑年站在了她的身旁。 下方便是京城,从这里看,可以清楚的看到全貌,除了巍峨的宫墙,也能看到里面小部分的壮丽。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皇宫! 秦砖汉瓦,紫柱金梁。 过宣武门两条长河晶莹光流。 夜空之下如盘踞古龙,不动自威。 “武道第一步乃是气势。” “气势由象而生,以体、魄、心、境、魂五法齐筑,简单的来说,便是人的见识、体会心境、胸中格局、脑海境界以及意念情怀和而为一产生出的。” “兵马大元帅十三岁驰骋战场,走遍万川便是见识,心中万民则是心境,三十万敌国奴隶放任归乡便是格局,一生戎马护国边疆就是境界,家国天下以子孙后代交于大周便是情怀,由此出现了最为霸气的气势,金息。” 郑年恍然点头,“原来如此,那气势都有什么样的呢?” “一般武者便是白色的武息,皇族之内金息龙气居多,也有银白上息。杀戮过多之人也会有纯质墨息,传承武道之人会出现与皇族浅淡一些的镶黄道息。” 武思燕解释道,“我的便是金息。” 刹那,一旁武思燕手中灌入一道金息,郑年眯着眼看过去,虽然只是一瞬之间,但他的心潮忽然澎湃了起来。 “嗯?”武思燕有些好奇,“你为何没有惧怕?” “我为什么怕?”郑年半张着嘴。 打量了一下郑年,摇了摇头,“你站在这高处,领略京城之貌,便可提升你的体、心、境、魄、魂,然后试着深吸气入体,将感悟化为自身,将气息调转至丹田之处。再以脉象左手过气至丹田,右手过气至眉心,左足过气至右肩,右足过气至左肩,这样气势便可具象了。” 郑年茫然地点了点头,站在了城楼之上。 ‘这小子资质确实一般,可能最多就是以我教授的法门现出白气武息,但后天培育同样重要,待我教授他几个招式,便可抵御一般的敌人。’ ‘父亲,这样做也算是给那郑大人后辈一个交代了,不枉当年你们好友一场。’ 想到这里的武思燕欣慰一笑,转头看去,发现郑年身上不对劲…… ‘嗯?我为何会感觉到一丝心慌?’她问道,“我为何你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郑年看着面前的京城并没有回头,灯红酒绿的场景像极了曾经自己最后一眼看过的那个世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你运气的时候,我总觉你的好像气息里面带着些许的狂妄!这点非常奇怪,你本就是低阶平民,为何会有狂妄之气?为何会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武思燕皱着眉,“这股狂妄之气,即便是皇室宗亲,也没有你如此之甚!凭何……” ‘狂妄?’ 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京都城不看也罢。 大周不过百年,而此时他的脑海里面浮现出了一幅一幅巨大画卷。 一条如龙蜿蜒的长城蔓延万里,天下第一关赫然出现! 世界之巅的高峰下两条源远的河流直奔东去,浩浩荡荡,一黄一青。 百万骨血之上,是一个一个站起来的人,那是一个民族,是一个用不服输和不放弃血肉铸成的民族。 目光看到了一个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持青龙偃月刀的豪气,国破山河在的壮志,烈火焚烧若等闲的气节,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侠义,大河上下顿失滔滔的景色。 这一瞬间他也明白了为何身上会有一丝狂妄。 目光定在了那宏伟的红色城墙之上,宏伟壮丽的广场,代表着他身上流着鲜血最为崇高的地方。 他看到了一席绿色的军装,看到了金色的麦穗,看到了五星红旗。 中间的将士,手中持着天下第一刀! 这不是狂妄……这是傲气,是这个五千年的民族与生俱来的傲气。 只需四字便可解。 中华儿女! 生来如此,不是狂妄,而是从心底的强盛。 这种底气,是任何民族都不具备的。 武思燕睁大了眼睛,看着旁边的郑年身上燃起了气势,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 是奇迹的颜色。 如果这个世界上奇迹有颜色,那一定是…… 第十三章 京都城锦衣卫 一道寒光避过。 划破京都灿烂的夜空。 一个面容娇好的男子凭空出现,竟是到了一旁的烽火台顶,一缕翠绿的衣摆飘摇之下。 他双手抱着长剑,漠然看着下方的京城,口中念念道,“你刚来。” “是啊。”武思燕面不改色,双手抱在胸前,同样看着下方的场景,“大理寺附近出现了这么强横的气息,自然是要来看看。” 男子转过头看向武思燕,打量了一番,“人已经跑了。” “我到的时候便已无人在此,不过十二息你就到了,想不到锦衣卫如今耳听京都,眼盖全城竟然达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武思燕并未看他,“怎么?怀疑我?” “不敢。”男子露出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只是眼下京察期间又即将龙诞圣辰,作为锦衣卫副指挥使,负责京城安危,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男子将佩剑放入腰间,对着武思燕拱手,“既然已经无事,那卑职便走了,相信寺承大人也不会见到此等祸患入京,不管不顾。若是闲杂人等还好,万一是妖族一流,这罪责谁也担待不起。” 说罢纵身跃下楼阁。 郑年在下方的烽火台中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盯着武思燕,即便是再没有听到那人说话,也仍然不敢走出烽火台。 武思燕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深邃望着下方。 僵持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郑年仍然将气息压到最低,紧紧靠着墙壁。 若是现在被发现,保不齐会被抓去做人体实验。 等到武思燕来带他下了城楼走入市井之中,才缓了口气。 “那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名叫刘玉山,实力也在六品中武境,平日里看着和颜悦色,满嘴大人吉祥,但若真有点什么事儿把人请到锦衣卫的西山院里,没几个出来还有命的。” 武思燕似乎对刘玉山没什么好感,一边走一边从袖口拿出了一本典籍交给了郑年,“这本名为《上山玉常修身习录》,是大理寺为数不多对于拳脚修为研究的书籍,你拿回去看一看,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好。”郑年在闹市和武思燕告别,看着对方远去,这才转身回广安巷。 夜晚的大理寺灯火通明。 武思燕缓步入名为钟明寺的正殿,正台侧面的首座下正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一身锦瑟官衣,神情淡然。 “回来了?”老人左手端着热茶,右手捧着书,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嗯。”武思燕站在堂下。 老人手指微动,书页却轻巧翻了一篇,“动静有些大了,不光是锦衣卫,就连陛下面前的金虎卫也动了,天罡寺的那群方士也到了周围。” “我知道。”武思燕坐在了老人的面前,“少卿大人,要我说就是因为寺卿大人不在,那些下三滥的人才敢跑到我们这边撒野。” “燕子,这不是撒野,如今陛下诞辰在即,如此狂烈的气息在京城内出现,自然不容小觑。即便今日寺卿在,他也一定会调查仔细的。” 老人将手里的书本放在一旁,“说说吧,我听闻是一道红光。” 武思燕点点头,“从未见过这种气势的颜色,并且在开气的时候还能察觉到一丝狂躁和桀骜。我从武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 “回家问一问吧,没准会有结果,如今寺卿大人不在京中,此人你一定要盯好,出了纰漏,你我担当不起。” 老人说完这句话,站起身缓缓走入了内堂。 与此同时的锦衣卫锦山院,总指挥使江烨身披银白色雕花印裘紫鼠袍,单手端着银碗,将热腾腾的酒灌入喉中,随后把碗放到了一个跪在面前的侍女头顶,缓缓转身。 从瘫坐在黄花梨木雕琢的木凳上那一丝不挂的女人身上,抽出缠绕的红麻绳油鞭,掸了掸血渍,对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刘玉山挑了银眉。 “怎么?空手回来了?”江烨说着猛然手中带劲,一道血痕应声出现在椅上女子心口,两指粗的鞭痕带着飞溅出来的血丝,崩在了刘玉山的脸上。 跪在堂下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听着耳畔如炼狱般地惨叫声,面色平和道,“去的时候,见到了思燕丞,那戾气之人似乎采取了某种法门隐匿了方才的气。退的时候,见到了天罡府的方士,他们应该也没有找到气的来源,不然不会躲在城墙后面。” “嘶!”江烨左手兰花指一刁,将木椅上坐着的女子肩膀处碎裂的皮肉刁了起来,随着呲啦一声,惨绝人寰。 “这新鲜的皮囊,京城好久没见到了。” 刘玉山一言未发,低头不看。 “既然思燕妹儿在,你我便不要插手了,安父令我掌管京都百官,自然不能乱起征途,无论是匡杰的大理寺还是太子殿下,眼里都有思燕妹儿,若是犯了忤逆,陛下责不了安父,只能责于你我。怕是不好收场。” 江烨妩媚一笑,脸上的粉落了三寸。面色一变,到了铜镜面前,看到脸侧泛黄,随后纵身跃起一把抓住了旁边站着的侍女,目光愤怒,“这胭脂!” 侍女吓得当即四肢软弱,瘫在地上,“是是是……是那桂兰坊换了批新胭脂……说说说是江南……江南大雨……厂公之前要的货没有到……” “哦~”江烨面色大改,收声嬉笑,蹲在地上轻柔地抚摸着侍女的脸颊,“你看,我这般美艳,却又如何吓得你如此……嘶!” 眼下一看,那侍女竟是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方才还嬉笑着的江烨脸色铁青,手腕雕花剪叶一般柔起瞬间,侍女的脖颈竟是被油鞭缠了三圈,硬生生勒出了血痕。 “你脏了我的地!”江烨的嗓子尖利无比!像是冬后苏醒的乌鸦。 随着扯动手臂,鲜血四溢。 整个房间里面酮体八人早已死了六人,还有一人奄奄一息,一人吊在屋顶。 死尸遍地。 刘玉山跪在地上,“那我派人盯着,若是再有消息,禀报厂公。” “了了!”江烨似乎玩累了,将油鞭随手一丢,坐在一个趴在地上拱起身子的侍女背上,单腿一翘,“有天罡府的人去管,我们便不管了,只是这道气……是我从未见过的武气,恐将降奇才于世,你随处留意,若是见到人人口中的天才,找个法子查一查,是了,带到我堂下让我亲自见见。” “喏!”刘玉山退下,走出了大堂。 他的手紧紧扣住腰间的长剑。 那长剑竟是不住的抖动。 看着心腹离开,江烨冷笑了一声,左面正有一个侍女为他补妆。 “这道气……不同凡响,即便是你武思燕也拦不住。” “京城之内,自是不允许出现如此绝才,便是三十六路天仙,也要跪着!” 第十四章 三垣二十八星宿 这一晚,全京城暗流涌动。 唯一跟个没事儿人的就是郑年了。 回到家的时候,刚刚过了戌时三刻。 戌时便是一更宵禁,现在坊外已经没了人,郑年回到三十二坊进入广安巷之时,遇到了一对母子,孩子手里捧着窝窝头吃了几口,咳嗽了几口。 母亲的手肘和膝盖上都有补丁,看来是经常做厂活造成的,二人也看到了郑年,女人尴尬地笑了笑,“阿年。” 郑年将佩刀向身后藏了藏,“这不是曾哥家嫂嫂么,怎么这么晚不回,外面危险。” 曾广寿的媳妇和孩子略带歉意,“当家的两日没回来了,也不挑货,不知道去了哪儿,坊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阿年你见了么?” 郑年思索了片刻,“兴是出去喝酒了吧?晚了没回来,不行明日一早我去商坊寻一寻。” “谢谢阿年。” 回到家的时候,老妈还在灶台旁边坐着熬粥。 “妈!不是和你说了不要这么累,我来熬。”郑年将佩刀解下,走到了灶台旁边。 老妈歪着头目光涣散看着锅里,心神飘忽道,“明儿个京兆尹陈大人的家眷就要官卖了,后天正午在南菜市口行刑,为娘要去……送他一程。” 郑年蹲在一旁,抚在老妈的手背,“我陪您去。” “好。” 老妈郑重地点了点头,“儿啊,以后一定要成为你陈伯伯那样的好官,为百姓请命,为世道正言,即便是死了,也永远活在这巷头巷尾。” “我还不想死……” 郑年憨憨一笑,“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做一个有用的人,听您的。您呢,现在就去早点休息,粥的事儿我来管咯。” 安抚老妈睡过去,郑年才开始熬粥。 夜晚的萧瑟,街道上渐渐也没了人,一边坐在灶台旁边扇火,一边看着手中魁祖的武道手札。 【武道天下十品,三境。】 【凡是在下三境修得剑、刀等兵刃者,皆是废柴。】 【炁乃道之根本,以天道化万物,这武道也是修炼炁之法本,天下万变不离其宗,修炁则可修万物。】 魁祖吹完了一段牛皮之后,便开始了炁的修为。 ‘按照这魁祖所说,炁并非是气,乃本源同生之物,修行的法门虽然不简单却也称不上难,而最难的居然是不要去修其他的兵器。’ 郑年蹲在屋外思来想去。 ‘确实感觉有些不一样的,但总觉得是因为今日师父带我醒了炁。’ 【法于天像,人与经脉。】 【周天星象乃是经脉之运,三垣二十八星宿于天同于人。】 【三垣乃:紫微、天微、天市。三垣脉则为紫微脉,天微脉,天市脉。统称三垣帝脉。】 【二十八宿共分四象,乃东周青龙七脉,南理朱雀七脉,西山白虎七脉,北海玄武七脉。】 【心法修炼切忌心急,待到四象三垣大成之后,才可冲破第一道玄关,进入九品境界。如此可根基稳固,超越旁人。】 按照手札上所描述,乃是以九穴为一脉,七脉为一象。按部就班修炼即可。 郑年也不着急,既然内功心法也有了,招式就是武思燕给来的《上山玉常修身习录》。 这是一本拳法、掌法、腿法和身法的招式书册,有模有样的走了几遍,感觉自己像是公园里面练太极的老大爷。 正入神,旁边却想起了一个声音,“差爷!” 郑年一愣,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想不到还有人在坊里晃悠,转头看去,是一个破布烂衫,衣着褴褛的老乞丐。 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茂盛的头发在月光下反射出了晶莹的光泽,依靠着墙壁坐在不远处,仰着头喝着葫芦里的酒,应该是喝干了。 “哟,丐爷。”郑年一直都觉得乞丐是一个非常棒的职业,无欲无求,随心所欲。 “这么晚了您不歇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老乞丐明显一愣,“什么是丐爷?” “什么是差爷?”郑年反问。 “当差的捕头,自然是差爷。”老乞丐打了个酒嗝,脸颊微红。 “行乞的乞丐,自然是丐爷咯。” “哈哈哈,臭小子有趣的很!”老乞丐往他这边凑了凑,“你那拳打的真臭!” 对方突然这么说,郑年也不生气,反到说,“我的拳臭还是你身上臭?” 老乞丐又是一愣,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他娘的,一样臭!” 二人哈哈大笑。 “怎么?丐爷对武道之术也有研究?”郑年问道。 这京城卧虎藏龙,水浅王八多,若是遇到个武林高手也说不定,自然是小心翼翼保持谦逊。礼貌这种事情是对自己的,而不是对别人的,与人为善就是与自己为善。 “研究?”老乞丐摆了摆手,“哪儿有什么研究,只是略知一二而已,老乞丐若是饿了,打拳便不行了!一旦吃饱,看天便是个窟窿,放个屁皇帝都得一哆嗦,单指便是剑,双指就是戟,三指可断江,四指可开山,五指平天下!” “哟。”郑年哈哈一笑,看到了老乞丐的手,“你这天下平不了了啊,就剩四个了。” 老乞丐一脸鄙夷,“小娃娃你懂什么,若是我五指具在……哎!和你说这些也无用,有吃的没?” “吃的自然是有,刚出锅的粥。”郑年说着从里面的灶台铁锅里给他舀了一碗,端了出来,“吃吧。” 老乞丐凑了上来,一仰头就和倒水一样将那滚烫的热粥灌入了腹中,转瞬喝罢,嘴也不擦。 “还有吗?” “有!”郑年再次拿了一碗。 老乞丐仍然如法炮制。 四碗过后,擦了擦嘴,往地上一坐,“人就是不能吃太饱,你看方才我不吃,便觉得这粥是人间美味,现如今吃了四碗,就觉得寡淡无味,屁也不是,想那烧鸡烤鸭,羊腿牛肉,三两桂花酒,才是人间滋味。” “哎。”想到这里老乞丐叹息道,“小子,你拳头那么臭,做饭臭不臭?” 郑年想了想,“你等着。” 家里东西少,鸡蛋就剩下三个。 煎个鸡蛋也就需要点儿盐巴即可,将盐巴磨地细了些之后,将自己的佩刀横在锅上,给老乞丐煎了三个蛋。 “臭小子!有一手!”老乞丐长着一张铁嘴,根本不等那热气消散,直接吃了进去,咀嚼几下,夸赞道,“不错不错,这铁刀蛋确实不错!” 郑年憨憨一笑,既然老乞丐已经吃饱喝足,便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自然而然继续向前,单手向前出掌。 “臭臭臭!” 刚打了两掌,一旁的老乞丐又叫道,“看得我都要呕出这铁刀蛋来。无内力支撑的招式,就像是妓院里的剑舞!” “剑舞不好看么?”郑年问道。 “剑舞好看并非在于剑舞本身,而是姑娘窈窕婀娜,丰满纤细,即便是无力无道,也看个美艳当头,一个臭小子剑舞?谁会看!”老乞丐一副吃过见过的样子。 郑年纳闷,“那意思内功心法是需要先修炼的?” “废大话!”老乞丐按着地板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指着一旁包子铺门口的杆子道,“你给它一拳。” 看着这一拳口粗细的木杆,郑年一拳打了过去,力道并未有多大,趁着劲自己也不是很疼,拳面略红。 “手红了,也疼了,杆子一动未动,对吧?”老乞丐问道。 郑年点头。 老乞丐走到了杆子面前,轻轻用手一点。 郑年怔住了! 那木杆纹丝未动,可是方才手指轻点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洞! “小子,炁乃万武之源,不修炁,何来武道。” 郑年回头,却只能听到耳畔的声响,看不到老乞丐人。 第十五章 京都第一女 青龙七脉最易修炼,郑年笃定先行修炼内力再修炼外功,于是盘膝而坐,按照手札之中记载,运行经脉,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第二天匆匆忙忙来到了长安县衙门的时候,看到了门口坐着刷牙的辛德龙大人。 “大人。”郑年快步前去请安。 辛德龙点点头,将口中水吐出问道,“夫妻被杀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暂无头绪,等一会儿我去牢里问问周东,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郑年解释道。 “别忙。”辛德龙说道,“这案子先放着不急,今日上面下来了批文,你带着陈家女眷官卖到杏花楼去,银子不可乱动,尽数上交,价格嘛……一般是十二两一个人。” 郑年自然是听出了大人话里的意思,接过批文,“这陈家……” “就是刚刚下来的京兆尹陈大人,家中女眷十七人,若是少一人,便可够满门抄斩的罪过儿,你自己拿捏。” 随后又给了郑年一封信,“见到陈家丫头,记得给她。” 辛德龙背手走向屋内,郑年直奔快班的班房。 王大彪在门口扫地,一瘸一拐对着郑年笑着,里面的崔家兄弟俩还在睡觉,许柱则不在里面。 “许柱呢?”郑年问道。 “今儿一早就去值守现场了,就是昨天头儿您发现尸体的地方。”王大彪说道。 郑年这才点点头,“他若是回来,你让他来杏花楼来找我。” “杏……杏花楼!”王大彪听到这三个喜上眉梢,尽管腿脚不好仍然赶了两步,“头儿……去杏花楼做什么?要不我跟您一起去?” “怎么?你熟?”郑年心中暗笑,这王大彪长得骨瘦嶙峋,一阵风都能刮倒,腿脚也不好使,可没想到青楼却没少逛。 “熟……嘿嘿,熟络些而已,里面的人我基本都认识,嘿嘿,也不怕您笑话,若是要去的话,带上我定是方便的。”王大彪摸着头略显害羞。 “我是去公办,官卖陈家女眷,你要去也行,我们正好坐马车。”郑年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王大彪的一条腿跛了,略比正常人行走慢一些。 “哟,可是京兆尹大人的家眷吗?” 郑年点头,“别告诉我这个家眷你也认得。” “头儿,这可真让你说着了!我真的认得,这陈家的姑娘不光是我认得,这京都城估计是人人都知道。”王大彪说道。 “这么出名?”郑年疑惑。 “是啊,这京城三大美人,头儿您不知道?” 郑年摇摇头。 “第一便是落雪照花花凋谢,出容只有扶姬现的扶姬,这扶姬便是镇南王府上的郡主。” “第二便是杏花楼中玉堂春,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玉堂春。” 郑年一愣,“玉堂春姓什么?” “姓柳。” “哦~”郑年缓了口气,“最后的就是陈家小姐?” “对,第三便是若识扶姬玉堂春,才敢望眉陈萱儿。”王大彪叹息摇了摇头,“如果见到了扶姬和玉堂春,才敢看一看陈萱儿,不然平常人若是见其容颜,恐怕会直接羞愧而死。” 郑年憨憨一笑,“夸张了吧?” “头儿有所不知,现如今京城的公子哥可能都等着在杏花楼呢,这陈家姑娘自幼聪明伶俐,五岁熟读四书五经,六岁通晓事理,七岁便与太学府院士对弈旗鼓相当,十岁便和满朝儒士对辩如流。” 王大彪的脸上尽是淫笑,“如此才女自然是抢手货,能和大人瞻仰其容,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郑年一脸无所谓。 二人到了守备军营,出面迎接的居然是京都守备军的副将,当朝五品武将,魏红雪。 此人壮硕无比,站在郑年面前如同一座高山,但脸上却笑嘻嘻道,“怎么把这么个肥差交到你手里了。” “多谢将军援助。”郑年作礼。 “小子,我跟你说,这官卖的事儿,卖哪里都是卖,你做个幌子,我直接差人去将那丫头接过来如何?”魏红雪问道。 郑年愣了一下,“将军说的丫头是……” “陈萱儿!”魏红雪信誓旦旦道,“这也算是我魏红雪欠你个人情。” “这点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将军您也知道,公文上明文规定一定要将其卖到杏花楼,而且吏部有人跟随,怎可胡乱作为……若是被发现……”郑年尴尬地笑了笑,“将军脱身方便,可我却难以自辩,吏部怪罪的话,我也活不了……” 魏红雪喃喃地看了一眼郑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入了守备军营之中。 郑年无奈,这种事情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多少人眼巴巴等着陈萱儿入杏花楼,路上出了岔子,他死罪难逃。 马车一共七辆,全部是守备军提供的,看来这种营生他们做了不少。 一路无话。 京兆尹府并没有像郑年脑海里想的那般阔绰,反而是看上去和普通的府邸没什么两样,除了门口的石狮子下面蹲坐的是圆台,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是京兆尹大人的府邸。 大门敞开,带着一行人直入。 郑年看到了一个朴素的庭院。 简单的陈设,毫不起眼的家具,甚至没有一个婢女或者佣人。 “已经抄家了?”郑年歪着头问道。 “陈大人家有什么可抄的?”王大彪感叹了一声,“头儿你有所不知,这陈大人是京城有名的清官,别说贪了,每年春闱的考生若是有落魄的,都是他自掏腰包出钱给住店吃饭。” 郑年怅然,这朝堂确是如此,在没有达到一定地位之前,即便是能力再强,再得民心,站错了队就是死路一条,上面的人才不管你到底是好官还是贪官。 一个军兵走了过来,拍了拍郑年的肩膀,“捕头,女眷已经上了车,这是名单你核对一下。” 郑年接过名单,对照公文之后,十七人均在,名字也没什么问题。想必军兵也已经找了附近熟络陈家的人核对过。 “头儿,快看!”王大彪指了过去,“就是那个轿子,那个轿子是京兆尹大人的轿子!哎,这个轿子配给陈大人之后一次也没有坐过,谁曾想如今第一次坐这个轿子竟然是要官卖女儿。” 郑年默然,几步上了轿子,执鞭勒马,对着前面一行军兵道,“可以走了。” 队伍开动,身后的轿子里传出了声,“是长安县的差爷吗?” 声如银铃,鸣雀青鸟。 郑年应道,“是的。” “不知可否请差爷帮小女子一个忙?” “先说说。”郑年道。 “明日我父亲问斩,落入长安县大牢,小女子有书信一封,想要交给父亲,不知可否……”声音暗了许多。 “可以,拿来吧。”郑年说道。 随后车门之内递出来了一封信。 白玉无瑕的手掌轻轻点了一下车门外面的木板,郑年伸手接过,直接放入怀中。 后方轻轻唱起歌喉。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贪得无厌紧忙碌,忘了阎君把命钩。” “舍死忘生图富贵,哪有一个肯回头。” “坐实两袖清风官,不明所以掉了头。” “何不如就贪地紧,还愁儿女无家绸?” 歌声婉转,声音落寞,最后的那句无家绸唱出的瞬间,郑年感觉背后一股凉意,猛然回头撩开幕帘,一把寒刃匕首已至陈萱儿胸口。 “噗!” 鲜血四溅! 第十六章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滴答。 鲜血落在地上。 陈萱儿皱着眉,花容失色。 郑年却忘记了手中攥着的刀刃,已然被面前的景色震惊了。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霜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面扉微红,眉心煞白。 惊容宛若云中仙,一颦胜似山河陷。 “差爷……”陈萱儿战战兢兢,哆嗦地手中已然抓不住那柄一寸长的仙刺,松开收手,骇坐角落,浑身颤抖不已。 神情闪烁,如天边明月隐于阴云。 “这是何苦。”郑年回过神来,发现手中刺痛难忍,赶忙取出仙刺,鲜血滴在了马车上。 “哎……”陈萱儿叹息一声,抽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抓住郑年的右手,给他简单的包扎,“差爷,我非名门之后,但也算书香门第,父亲高中状元,家中更是一派正气,虽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我却也不能没了他的名声。” 将手掌包扎之后,陈萱儿低着头,“京城之内仅因我出席诗会便议论三年,那些富家、世子对我更是虎视眈眈,现落入这步田地任人宰割,我虽非巾帼烈女但也不能让人随意辱待,唯有一死,算是先我父亲一步,与他在黄泉路上,相互照应。” 郑年手中莫名出现了一抹香气。将仙刺收入袖口,才说道,“我知道陈大人是清官,是好官,落得这个下场谁也不愿意,可是……这世间的路……” “世间的路已经走完了,我父待大周如父母,大周待我父如贫土,父亲不愿意苟合宦官,我又如何苟且?难不成去了那淫秽之地脏了我陈家的风骨?” 陈萱儿泪花飘然,散落彩衣之上,“父亲在时,经常教导我和弟弟,为人正直,多做善举才是人间大道,才是陈家门风。如今我被官卖至勾栏,弟弟流放三千里,我虽不知何为人间大道,但是却也明白父亲所言的为人正直,不可脏了陈家的门风。” 郑年哑然。 “请差爷成全。”陈萱儿正色,目光直视郑年,一副决然。 看了看手中的仙刺,不过一寸之长,便可要人性命,无奈叹息,郑年苦笑道,“这人生便是如此,真到了绝处,又能如何?” 不当救。 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陈萱儿,郑年有九条命也不可能将她放了,想着自己刚见到几面的娘,想着自己的生活,郑年拿出了仙刺,放到了陈萱儿的面前。 “多谢差爷!请受萱儿一拜。”陈萱儿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拜别郑年。 郑年拿出了一封信,这是临走的时候辛德龙大人交给他的,递给陈萱儿,“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信,你先看看吧。” 说罢,放下了幕帘。 郑年没有权力去决定人家的生死,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继续驾车,背后传出了阵阵啜泣。 车马不慢,不出两刻钟到了杏花楼。 这是郑年第一次仰望这座京城最大的勾栏,上一次匆匆而过并未参其内容,而这回他不仅要深入其中,更是要待上一段时间,将这十七个家眷安置完毕才能离开。 杏花楼前门已经没有路能走了,大大小小的官轿商轿罗列门外,不少的小厮和奴仆都在外面等着,守备军顺着牙道进入了后院,车马停顿,郑年才从马车上跳下来。 院落亭然,金线银碧墨香。 琉璃包顶,翡翠坠空,一派奢靡,光是吸气都能嗅到那股浓郁的银子味道。 这里光打造恐怕都价值不菲。 陈萱儿并没有选择自缢,还能听到她沉重的喘息声。 掌柜的迎了过来,自然是认得这个长安县新来的差头大人,胭脂红唇,一步走来身形扭了七个段儿,手中的帕子甩地像是公鸡尾巴。 “差爷!您来了。”掌柜的名为罗秀,是京城里有名的妈妈桑,但她并非是这杏花楼的老板,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 郑年作礼,“掌柜的,人我带来了,十七人,你点点。” “没问题,没问题,差爷办事儿我们哪儿敢说闲话,您进屋来,喝口茶。” “不了不了。”郑年连忙摆手,“衙门里还有事儿,我们走程序吧,还要回去和大人禀报。” “好!”罗秀拽着郑年的衣袖向身侧拉了拉,“这边和您说价格,通常是一个人十二两银子,旁个来,都是给十四两一个的,这不和差爷您面深,第一次见您也没难为我们,我给您十五两一个人头。” 郑年茫然看着罗秀,点点头,“好。” 罗秀拽着紫裙跑向屋内,半晌之后,走了出来,拿着两个荷包,“这里面呢,是二百四十两银子,这里面是孝敬您的,三两银子。” ‘这皮肉生意到底是赚钱,本这一个人头多出的三两便已经算是油水,她还偏偏多给我三两银子,果然是财大气粗。’ 郑年伸手接过二百四十两银子的香囊问道,“数目不对吧?这一共是十七个人,该是二百五十五两才对?” “哟!差爷您看您说的,奴婢自然是想在前些,这陈大人的千金陈萱儿可非一般人,您也知道现在前堂已经站满了人,都是要叫喊着消费或者是赎身的,我们哪儿敢……” “别。” 郑年伸手,一边数着荷包里的银两,一边说道,“官卖则是官府将此人卖到你们这里,规矩是规矩,若是我直接拉到街上去卖,当然赚的更多,只不过这就坏了规矩。” “这……”罗秀似乎是没见过这种银子到了手头都不愿意要的主儿,显得有些诧异,不过接下来郑年的动作更加让她震惊。 郑年拿出了两个十两的银块和六贯钱递给了罗秀,“这是多出来的,十七个人,一人十二两银子,便是二百零四两,这些银子我收下了,其他的想必是掌柜的数错了。” 罗秀手里捧着银子,拿不准这面前差爷,心思一皱,“差爷,您这油盐不进,怕是不想与我行方便咯?” 郑年伸手接过了那三两银子的荷包,“方便与你也方便与我,这辛苦钱自然是要的,但是人命钱我郑年一文不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佩服。”罗秀的目光从诧异变成了欣赏,右手抬起轻轻怼了一下郑年的胳膊,“那……人我可就带走了。” “还有一事询问。”郑年道,“这陈萱儿你当如何处置?” “已经备好了我们这里最好的凤字房,可是三大花魁才能住的大房间,那里面待客、休息都是好地方,怎么?差爷您想去看看?”罗秀问道。 “看自然是要看的,不过现如今公务在身,不便出入,等有机会吧。”郑年没把话说死,也是给对方一个切口。 “实不相瞒,我怕这陈姑娘是回不去那凤字房了,初夜的价可是已经到了三百两纹银,屋里还在争,赎身的价格也到了四百两,哎,这年头,美一个字,当足千金。” 罗秀的双眼转了三圈,咧着大嘴摇摆着粗壮的身体。 “我如若没有记错的话,上次那个摔死的就是……” “对,是我们这儿的花魁,小香儿,这次陈小姐便是住在这里。” “好,请便吧。”郑年拱手和对方告了别。 走到了后院门口的时候,外面守备军已经走了。 王大彪踉踉跄跄跟了过来,“头儿,不走么?” “刚来就走,多没意思啊。”郑年笑了笑,“一会儿我给你带一个回去!” “啊?”王大彪双眼如真龙喷火,“真的?” 郑年笑了笑,“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第十七章 一把赌约 杏花楼分三堂六院,颇有皇宫内廷后宫的风范,虽然占地面积、实际用料和底蕴差了很多,但让人一进来还是感觉眼前一亮的。 没几个人进过后宫。 这里面的隐晦其实也算说明了,便是谁若进来,待遇就和皇帝一般,这种噱头自然引来了不少的忠实客人和慕名而来的外乡贵戚。 三堂六院里面的第一堂便是前杏堂,就是第一座可以被坊市里看到的那五层高楼。 一落五层排云顶,各有雀鹰蹲梢头。 光是看屋檐便知道这里非同一般,每一层上面雕琢的鸟雀栩栩如生,共三百七十只,便有三百七十个样貌,各不相同。 再来便是琉璃画栋七彩纹金窗,这种窗户从外面看尽显奢华,但若是坐在屋内,阳光洒下,屋里面不亮不安,如彩虹罗辉,挂在床榻上男女身前,意境非凡。 一层是大厅和戏台,中层镂空,直通天顶。 转花楼旁悬梯上二楼,则是雅座。三层、四层五层均是有隔间有卧房。 趴在栏杆上即可看到下方盛大的场景。 此时别看是上午,但杏花楼破天荒的开门了,按照平日里的习惯,可都是下午才开门。 不必多说,半个京城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日那艳压过杏花楼三年万金不出阁玉堂春,盛世一笑退匈奴扶姬的陈萱儿就要到杏花楼了。 郑年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嗑着瓜子向下看去。 他和王大彪身着官服,再加上前几日小香儿惨死,便没有当值的姑娘敢上来搭茬,二人也就乐得清闲。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儿?这陈萱儿的名头如此之大?”郑年问道。 “这个事儿吧,其实我……”王大彪还没说完话,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 郑年扭头,哪儿是别人,正是秦风! 只见秦风蓝衣束身,有板有眼,头戴锦瑟花翎,左耳一处晶莹铁坠,本可以有模有样的,但是原本束身掖入腰带的官服衣摆却飞在外面,放在郑年的时代就三个字。 街溜子。 秦风一跃到了栏杆上,单足顶住悬梁,从郑年手中抓过半把瓜子,“郑大捕头,又见面了。” “见过秦头儿。”王大彪哈哈一笑。 “我正要找你算账,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郑年气不打一处来。 “哈哈哈,你找我算什么账?我的刀借你这么久,你都不说声谢谢。”秦风一副打死不认账的模样,笑嘻嘻伸出手。 “谁要借你的刀。”郑年直接卸下佩刀交给了秦风。 秦风拍了拍自己的宝贝,这才说道,“你知道陈萱儿的名头响是因为谁么?” 郑年憋眉,“陈大人?” “陈个屁,是当今圣上。”秦风指了指头上。 郑年向上望去。 大周国君,周成帝。 二人同时会意,秦风拍了拍郑年的肩膀,做了一个收声的动作,“喝酒吃肉。喂!那个,你别摸了,过来喝酒。” 王大彪赶忙离开两个小姑娘,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三人围桌而坐。 “两位头,今儿个陈萱儿来,可是连厨子都惊动了!”王大彪嬉嬉笑笑。 “厨子?”郑年一头问号。 “他的意思是今天杏花楼没饭吃。”秦风指着桌子上仅有的三盘凉菜,凉拌黄瓜,凉拌豆芽和凉拌花生。 郑年纳了大闷,愁眉苦脸地看着王大彪,“你说话能不能直溜溜的说?七拐八拐的奇奇怪怪。” 王大彪则是挠头,继续给二位差爷倒上酒,“秦爷,您说着京城里能人也不少,陈萱儿这一出,怎么收场?” 秦风懒得搭理他,和郑年碰杯道,“咱俩打个赌?” “赌什么?”郑年一口酒入喉。 “赌我能不能把那小妮子带走。”秦风挑了几下眉毛,将酒杯放在桌上。 “赌不赌的不重要,我喝了你也得喝。”郑年指着秦风放下的酒杯。 秦风立刻仰头,“你这是要和我拼酒啊。我不是和你吹,这京城里能和我拼到最后的没几个人。” “行,我看看你几斤几两,什么水平。”郑年别的地方确实没什么吹的,但是酒量还是有两把刷子,“当年我也是在老妈子烧烤摊脚踩绿棒子谁来我都不服,三天三夜没人能喝倒我,这酒啊,喝之前我是南京的,一口入喉,南京是我的。” “南京是哪儿?”秦风问道。 “不重要,现在酒我已经喝了,能打的没几个了,干。” 二人举杯,连饮十八杯,秦风则是直接将小杯放在一旁,换了大碗。 “赌不赌。”脸色微红,秦风问道。 “赌!”郑年指着秦风的大碗,“换大的我没意见,你这是养鱼呢?” 秦风低头一看自己大碗里还有一些遗漏,连忙干了个一干二净,再次倒满,和郑年捧碗,结果大半酒水都到了郑年的碗里。 郑年已经喝高兴,根本没有察觉。 “赌我能不能带走这个陈萱儿。”秦风道。 “那你是吹牛逼呢,我想带走,你就带不走。”其实心里一直在惦记这个事情。 陈大人帮助过郑年的老爸老妈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如今也想到了一个能够解救对方水火的办法,借着酒劲儿郑年胆大三分。 “哈哈哈,老弟我喜欢你。”秦风再次聚碗对碰,这一次更过分,半碗给郑年,半碗撒了出去,“我们赌什么?” 郑年干了干净,一把抓起花生米倒满了整张嘴,咀嚼了半天说道,“没肉,没意思,不赌了。” “别呀!”秦风一愣,这家伙怎么转性这么快?连忙拿了一两银子给王大彪,“去让后厨做饭。” “好嘞爷!”王大彪一瘸一拐,二人三碗酒喝毕,他才刚走到一楼。 “有肉了就赌?” “有肉了就赌!”郑年哈哈大笑。 秦风也已经醉意上头,搂着一个姑娘问道,“谁输了,就请赢的人来这里玩十次。” “十次?我们南京爷们儿从来不玩虚的,输了就请一辈子!”郑年嘴也瓢了,身形也不稳了,但身旁的姑娘上来搀扶他仍是推开,目光未曾离开那下方的台子。 他知道,那里是陈萱儿出现的地方。 辣酒,上头! 第十八章 醉捕闹青楼 “这二十来岁没有女朋友的男孩,往往心里住着的女人抵得上皇帝后宫三十六院的妃子,心里的污秽比他娘的城中茅厕都脏。”郑年举碗大笑。 “你说话比朝廷里那帮儒士……那个词是啥来着?”秦风纳闷。 “牛逼。” “对对对,牛逼多了!”秦风大笑。 “虽然男生是那个样……”郑年叹息了一声,“但是他们总向往着最纯洁的爱情,时刻准备奉献终身和周围的一切。” “那不是……那个词是啥来着?”秦风又问。 “傻逼。” “对对对,傻逼!” 秦风一转头,看着王大彪,“你咋什么都记得。” “头儿……我没喝酒啊。”王大彪尴尬地说道。 二人脸色瞬间一变。 郑年拿来一个新碗,“补十碗。” 王大彪懵了。 众女子一大早也不可能接客,就跑过来纷纷献酒,不过半个时辰,这整个二楼的姑娘都来献过,每人都有二十文。 王大彪已经趴在桌子上,而面前的二人仍然畅饮,足足饮了三十多坛,可是面前还有十八坛。 面红耳赤,行酒令。 不一会儿的功夫,登登登三声,全场寂静。 “哟!哟哟哟哟哟,好东西可算是来了。”秦风抓起两个酒壶,直接搂着一旁柳腰肥臀的姑娘,将酒壶放在她手里,扑倒了面前的栏杆上。 郑年也赶忙抓了一个壶,凑了过来。 下方的台子停了歌舞,现如今掌柜的罗秀孤身伫立。 “你别说啊,酒喝多了看这个老妈子也是亭亭玉立。”秦风比划了一下,身旁搂着的姑娘笑吟吟捶了他一个绵绵细雨拳。 “各位!各位!”罗秀对于怎么招人眼球得心应手,随意扭动了几下身姿再加上艳紫的袍子下撩人的部位,立刻令下方喝酒玩耍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今儿个什么日子各位爷也都知道,我也不卖关子了,这就带着萱儿上来。”罗秀向后摆了摆手,那一袭红衣彩丝的丫头被身边的两个丫鬟带了上来。 光是这个身段儿,就已然让人垂涎欲滴了,往上再瞧便有人不乐意了。 一个蓝绿缎子束身的公子单打折扇收入手中,嘲讽道,“老板娘你这个不够意思了吧?我们这么多人就是过来一睹倾国容颜,品一品盛世美颜为何物,结果你找了个红盖头压起来,这是何意?”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身旁一个男人打扮的姑娘摇了摇头,对着自己家身材矮小的少爷笑了一声,闭着双目道,“这未出阁未出夜的青楼女子第一次出来,自然是要披盖头穿嫁衣的,再加上是人人都知道定要成为花魁之人,肯定要有些噱头,这个银子便是打面银,出了打面的银子才能带走这个姑娘,共度良宵。” 罗秀笑了笑,“姑娘所言极是,现如今出价五百两银子红夜,今日便嫁与你,第二日起床这姑娘就是我杏花楼的人了,若是有哪家爷想带走的话,赎身便是双倍红夜的价格。” 价格一出,方才还在顶对老板娘的公子傻眼了,下方则是传出阵阵喧嚣。 双目紧闭地姑娘郎声道,“老板娘,我家公子出价一千两,赎身。” 罗秀什么场面没见过?虽然表现出惊讶,却仍然步履轻盈,向前走了几步,“还有爷要出价的么?” 前面的价格越来越高,后方站着的陈萱儿右手死死攥着自己的左手,身形颤抖,泪珠落在手背之上,一旁的侍女只是冷笑,“入了这门,出也出不得,当年玉堂春来的时候人都吊在门框上了也被拽下来,如今不还是笑吟吟地风月对唱,姐姐何必如此?也学她卖艺不卖身不就行了?看开点吧。” 陈萱儿沉默不语。 “一千两,红夜。”这一声满堂悄然了许多。 说话的人,正是栏杆上的两个差办之一,秦风。 秦风一手抓着酒壶,一手瘫在膝盖上,脑袋靠在身后姑娘的玉峰山中,不断扭着脖子,“老鸨子荡祸,你他娘的没听见么?一千两!红夜!” “听见了听见了……”这一刻再见惯世面的罗秀也晃了,一来这可是差办,京兆尹的墨绿色差服,二来一千两纹银! 足足是这楼子一年的收成了。 这和赎身不一样,赎身的一千两,按照规矩一半儿是给姑娘做嫁妆,一半儿才是楼子里的聘礼,说到底也就是五百两的事儿。 “弟弟。”秦风直起身子,迷迷糊糊地摸着郑年的肩膀,“你说哥哥能带走这姑娘么?人说是国色天香。” “哥哥厉害。”郑年已经喝的东倒西歪,趴在栏杆上举着酒葫芦,“要我说这天下能把这姑娘带走的就两个人,哥哥就是一个。” “哈哈哈哈!”秦风大笑。 下方那闭眼姑娘则是不解,“天下有其二,第二个是谁?” “他啊,我说了。”郑年指着秦风,“他就是第二个。” “这第一第二都是一个人。”闭眼姑娘嘁了一声。 “第一第二不是一个人。”郑年有点儿生气了,转着楼梯走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当局一张桌子之上,仰头灌了口酒,打了个酒嗝。 巨臭无比。 扇了扇面前的味道,“第二是我大哥,第一是我!区别在于,我要想带走她,第二就带不走!” “两千两,赎身!”闭眼姑娘怒道。 她身旁的公子稳若泰山,波澜不惊举起一旁的茶杯饮了一口。 秦风一跃而下,环顾一圈,“一千一百两,红夜。” 能跟价的没几个,两个醉鬼这么闹,旁边看热闹的人当然舒服。 闭眼姑娘扬着下巴道,“也不知道这京城官差有几个银子敢如此开价?掌柜的这胡乱叫价之后,若是没有真金白银该当如何?” 还未等罗秀说话,秦凤一步当前,瞬间到了那闭眼姑娘面前,姑娘身后配剑发出铃动,像是剑气窜动。 秦风眯着眼睛对着那闭眼姑娘歪着头一脸坏笑道,“承麟剑?” 随后他又将目光看向那坐在桌子上的公子,“黄银玉石,金鞘宝剑,我以为是谁呢,什么时候江南的打剑铺子也敢上京城撒野了?” “你!” 闭眼姑娘伸手直抓剑锋,仅仅出鞘半寸,周遭烛火灭了三盏。 “这是你的剑奴吧?”秦风指了指那闭眼少女,“江南第一富,乃是出产天下名剑的名剑山庄,能带着承麟剑的,是四少爷叶轩。” 秦风一把扫空了对方桌子上的东西,双腿盘膝坐在上面,大声道,“贤弟,要不要听一听江湖上人人得知……” “什么是江湖?”郑年已经躺在桌子上了,一手扒拉着面前的豆芽往鼻孔里送,一手扣着腰部靠下的位置。 “江湖就是……”秦风皱了皱眉,似乎不得解于是歪头问那闭眼姑娘,“瞎子,什么是江湖。” 闭眼姑娘双手抱在胸前,“臭酒鬼!” “她说江湖是臭酒鬼!”秦风哈哈大笑。 “那这名剑山庄就是给臭酒鬼做酒葫芦的咯?”郑年左边的鼻孔已经满了,现在他在塞右边的鼻孔。 闭眼姑娘气得不行,将剑鞘顶在了秦风的脸上。 “老子问你什么是他妈的江湖,你用剑怼我干什么!拿开拿开!”秦风伸手去拨那剑鞘。 方才还稳坐当堂的叶轩面色忽然一变,单手死死抓住闭眼姑娘的胳膊。 在外人看来一拨一挡。 指尖还未触及剑锋,闭眼姑娘立刻感觉都身体之中气息充裕,随后就在秦风手指触碰长剑的瞬间,整个人直接飞出了酒楼! “你他娘的真是个畜生,剑奴的死活不管,居然为了保一把破剑。”秦风摇头晃脑。 尽管叶轩抓住了承麟剑,但仍然抑制不住剑所传来的震动,硬生生压了十息,才稳住身形。 他抬起头看着秦风。 后方传来郑年的声音,“到底他妈……什么的……是……江湖啊……大哥,我被人锁喉了!” 秦风一愣,立刻转而跃起,到了桌子上之后才哈哈大笑,“你个蠢驴!鼻孔里都是豆芽,如何有人锁你喉?” “哦?谁是豆芽?那名剑山庄的豆芽剑?岂有此理,老子还有倚天剑屠龙刀,独孤九剑和降龙十八掌,干他!” “你这是什么破招式,我听都没听过。”秦风把豆芽从郑年鼻孔里拔了出来,连汤带水。 “今日,谁也带不走这个人。”叶轩丝毫没有留情面,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一万两。” 哗然。 第十九章 铁链娶新娘,桃花尽京城。 秦风确实哑口了。 当一万两银票拍在桌上的时候,在场的看客们眼睛都直了,罗秀更是跑丢了一只鞋,拔腿窜到叶轩面前,一手抓起银票,声音格外尖利。 “爷!这位爷,没什么问题,这萱儿的……” “等会儿!” 还没等老鸨子发挥自己伶牙俐齿舔功,郑大捕头这边不干了。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只官靴不翼而飞的赤足踩在牙凳上,半个身沾着酒水、食物。 通红的脸上满眼不屑之色,对着秦风呢喃着,“大哥,你黔穷技驴了吧。” 秦风略显尴尬地点头,“你才穷……你才是……” “嘘……”郑年趔趄了两步,左手先是单指竖在唇前吹了口气,随后变成爪子抓了一把,“收声,边儿去,看我表演。” 随后东倒西歪勉强挪蹭到了台前,背着台上的佳人,面朝着老鸨子,拿出了怀中的一部分碎银子。 “喏。”郑年数出了十二两。 罗秀不敢惹京城长安县差头郑年,更不敢惹喝多了的郑年,赶忙放下那万两银票,走了过来双手捧着碎银子,“差爷……您……” “前几日,小杏儿死在这里了,你还记得吧?”郑年一把搂过罗秀,左手轻点着门外的方向。 “记得……”罗秀战战兢兢。 “死的地方,就是她方才去过的那个……那个……嗝儿……房间!” 罗秀要吐了,但还是仍然强忍着这股刺入胸口的恶心味道解释,“差爷,那个房间……” “难不成!是你杀的?”郑年问道,“哟,你说说,我以为是她呢,结果是你,既然是你,你就跟我走吧。” 说着就从后背拿出镣铐。 罗秀哪儿敢认这个栽,连忙闪身躲避,“差爷您这是什么话,我……肯定不是我!” “那就是她!”郑年指着身后台子上穿着嫁衣的姑娘,义正严词道,“现在我……怀疑她就是杀害小杏儿的凶手,这十二两官卖的银子我退给你了,人,要带回去审问个几日,若是无事,再来卖。若是有事儿,你这杏花楼一个他娘也别想跑。” “哼。”叶轩冷哼了一声,“京城之内岂能有如此荒唐的官差?今日刚来杏花楼的姑娘杀了前日死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今日来的?”郑年一挑眉,“我带她来的我都不知道!” “满口胡言!难不成你不怕我状告京兆……”半截子话噎在口中的叶轩,尴尬地要死。 “告刑部或者锦衣卫吧。”郑年慵懒地从台子上坐了起来,摆了摆手,“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喝了三两酒就装逼的人。我告诉你,我这个人看不惯就治,长安县的事儿我就得管!” 此言一出,满堂无人敢再议。 在青楼可没几个人敢亮身份。 拿出铁链枷锁,毫不客气直接束在了陈萱儿的腕子上,正要伸手去了盖头,却听她细语如秋,“不要……” 郑年迟疑了片刻,“那你便牵着我。” “好……”陈萱儿抓住了郑年的胳膊。 这一抓,郑年恍如隔世。 “鞋子怎么还丢一只呢。”郑年取下来自己仅剩的一只黑色官靴,给陈萱儿赤裸的右脚套上,又将长安县黑红的官服取下披在了她单薄的身板上。 光脚的带着只穿一只鞋的走向屋外,略过了满屋穿鞋的人。 “哼个小曲儿,这一路无聊的很。”郑年看着艳阳天,打了个哈欠,“我喝多了就爱唱歌,也不知道你爱唱不。” 默了许,后方扬起清澈地小调,是京城的民谣,低回婉转,如寡如凄。 一个将醉未醉的差头。 一个半步青楼的民女。 大笑一声出门去。 那一日,京城落满桃花。 没人会想到一个喝多了的酒蒙子就这样将艳绝天下,万众瞩目的姑娘从杏花楼正门大摇大摆接了出去。 广厦万千,一缕孤才踏人间。 “世间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好吃的佳肴,好看的风景,云山天池风海你都去过了?你就感叹这人间不值得?” 郑年变成了大舌头,说话不明不白。 陈萱儿就低着头跟在他后面,看不清楚路,也看不清楚他。 “你爹你娘生你养你我不管,你有什么气节家训我也不管,反正我就知道不该轻易死掉,我虽然也做过这种事,但是起码得要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完,想去的地方去过,想吃的东西吃掉才行吧?” “你吃过那皇宫的满汉全席?”郑年问道。 “吃过……”陈萱儿怯生生道。 “嗯?”郑年一愣,“你吃过肯德基?” “啊?” “没有吧?你听都没听过!”郑年一脸傲气,“你吃过煎饼?吃过披萨?吃过老BJ鸡肉卷?可笑,啥好吃的也没吃过,就来这儿跟我说这些那些的!” 陈萱儿哑口。 “你去过皇宫?你去过……” “去过啊!”陈萱儿点头。 “嘶……你去过比萨斜塔?你过天安门?去过三峡大坝?啥也不懂,啥也不是!”郑年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呢喃,“我还没去过皇宫呢……” “噗嗤……”陈萱儿低声笑道,“你喝多了……” “我能喝多?可笑,我的酒量可是一般人能够匹敌的?你说是吧?老乞丐!” 七拐八拐,郑年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到了一处僻静地巷口,头尾无人,中间坐了一个乞丐。 不是别人,正是那夜吃了郑年几颗铁刀蛋的老乞丐。 老乞丐看到郑年,立刻上来嗅了嗅,“臭小子你居然瞒着爷爷偷偷喝酒!” “喝了喝了!大不了请你!”郑年大手一挥。 “说话算话?”老乞丐问道。 “你想喝多少我就请多少,想喝多久我就请多久!”郑年不屑。 “哟,你这个新娘子在街上作甚?” “嗯?”郑年回头茫然看去,看着那身后的陈萱儿,“你是谁?” 陈萱儿又气又笑,在盖头之下硬生生憋出了三个字,“新娘子。” “新娘子是用来结婚的,你个老乞丐,啥也不懂,啥也不是!” “那你不结婚,溜达什么?”老乞丐问道。 “结就结!”郑年掏出腰间的酒壶,正要继续喝,被老乞丐直接抢了过去,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干净净。 郑年扔下手中的铁链子就要上去抢,但是被老乞丐拦住了,“你等等等!既然我喝了你的酒又吃了你的铁刀蛋,自然也不能亏待你,这样,你就在这里拜堂成亲,我给你当个证婚之人,如何?” “随你大小便!”郑年盯着酒壶气急败坏地说道。 老乞丐微红着脸转头问去,“姑娘,你说呢?” 陈萱儿扶唇一笑,“南风知我意。” “好!” 大周二十三年,十月。 一巷一丐。 一官一奴。 一酒壶三天地。 红妆配官衣,铁锁换红绸。 第二十章 郑三十二 迷迷糊糊起来的时候,郑年打了个哈欠。 辛德龙和师爷左右坐在堂上,灶台旁边是穿着红妆去了盖头的陈萱儿和抓着她手面露愧疚的老妈。 猛然惊起。 是在自己家里。 郑年下床,脚下没有鞋。尴尬地笑着对两位老领导说道,“大人……师爷……” “咳咳……”辛德龙咳嗽了一声,并未说话。 “咳!”师爷左右看了看,应付了一下。 随后就是老妈突然暴起拿着菜刀直奔郑年而来。 “手下留情!”辛德龙连忙招呼,拦住了老妈的攻势。 老妈气的面红耳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大人,此不肖子这几日我以为转了性子,结果……结果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祸端!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事情搞得,一塌糊涂!我这……我这无颜面对大人!给大人添麻烦了……我这就给他宰了!” “于嫂……于嫂!”辛德龙赶忙夺下老妈手中的菜刀,悄悄递给身后的师爷,“这事儿确实不对,但也不至于这样……” 郑年一脸茫然,“啊?咋了……” “你说说!你干了些什么!你给大人说说!”老妈指着郑年鼻子骂道。 郑年想了想,皱着眉,“我……喝了点儿酒就睡了啊……” 断片儿了。 “去青楼喝酒!你个不肖子!你还……你还睡了三十二个姑娘!然后光着膀子把人家陈小姐从青楼里背出来找了个地方拜堂成亲!你你你你你!你成何体统!” “我没……等等……老妈?三十二个?”郑年人都傻了! “人家京兆府的差头都来说了情况,还说你答应请人家差爷天天上青楼,日日换新娘,你说说你,你你你……你爹一生正直,如何生了你这么个孽畜!”老妈左右气急找了半天没找到菜刀,竟开始随手拿起东西就往郑年身上丢。 郑年躲避不急,被草鞋打到了脑袋,被锅铲砸到了胳膊,连忙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大人,救命!” “你这个小子!”辛德龙当然也生气,正要发怒,却避到一袭红装跪在了郑年身边。 “知府大人,娘亲,相公此举确是为救我性命,如若娘亲和大人觉得不该如此,奴亲自到衙门领罚。” “萱儿……”老妈赶紧上去搀扶陈萱儿,“这不怪你,只能怪这个不肖子啊!糟蹋了你这么个好姑娘,他救你出来,赔上我一家子的性命又如何,可是……可是怎么能逼迫你拜堂……这……太……” “是奴家所愿的。”陈萱儿淡眉一弯。 “啊?”郑年懵了。 辛德龙叹息了一声,“师爷怎么看。” “好双,归。”师爷将茶杯放到了一旁。 “好,既然师爷说了好事成双,我们就走了。”辛德龙点点头,“明天到衙门棍子少不了你的,顺便我还要叮嘱你几句话,出来!” “是!”郑年连忙跟了出去。 三人走到屋外,师爷一副大义凛然走到了旁边卖包子小贩摊上挨个品尝。 “给。”辛德龙拿出了一个荷包。 “这是……”郑年一愣。 “你是我的人,大婚虽然草率,但却也有我当年江湖人称长白山第一虎拳的风范,像个大侠之为,陈大人与我也有恩,她的姑娘能脱离苦海,我也是很高兴的,这是给你的贺礼。” 辛德龙哈哈一笑。 “上面没怪罪下来么?这官卖可不是小事。”郑年说道。 “没有。”辛德龙面露疑色,“吏部的人只是将十六个人的银子尽数收取,却未提及这陈萱儿的事情。” 郑年深吸了口气,随后感觉胃中翻滚,跑到墙边一阵干呕,缓了半晌转头过来,看到辛德龙和师爷争抢包子,已越走越远。 打开荷包,足足三十两银子,能在这京都城外坊里买一幢宅子了。 “大人是真敞亮,不错,能处。” 回头一想,“这个秦风妖言惑众,三十二个,真能吹。” 想到这里,他脸上一阵喜悦,“这种事情吹一吹也不是不可以。” 推开门,迎接郑年的是当脸一个鞋底。 “妈!”郑年将鞋底从脸上取下来。 母媳二人已经坐在了桌子后面,老妈怒道,“你给我解释解释三十二个姑娘的事儿!” “陈姑娘……”郑年求助。 “我不知道。”陈萱儿一脸无辜。 郑年指着外面,“那个秦风胡说八道的!老妈!这你也信?” 其实辛德龙走了之后,郑年老妈的气基本上也消了,方才那般做事也是为了免于让他受到大人的责罚而已,毕竟自己手下知情重,若真的上了公堂挨板子,活不活命难说。 老妈叹息了一声,忽然眉心一撇,笑了起来,“陈姑娘……不对……臭小子瞎叫!应该叫萱儿,萱儿无论如何这就算是嫁过来了,以后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娘!” 陈萱儿落落大方,事已至此她也无多想的,自然是顺着往下说,“多谢娘亲救命之恩,多谢相公救命之恩。” 郑年长出了一口气,坐向桌旁。 什么事儿啊,这就给娶回来了…… “阿年,收拾收拾吧,你们搬去你爹曾经的……” “不去。”郑年说着将怀里的银袋子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这里是三十两银子,咱们把善恶寺周边的三个空院收了吧,墙壁打通,一个翻新做房子,另外的做成书院,再花点银子找个好先生,这帮孩子吃的不好睡得不好,再找个厨子。” 老妈看着郑年。 “怎么了老妈?”郑年问道。 “你之前可是有多少银子都拿出去喝酒的。”老妈难以掩盖脸上的诧异。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扶着头郑年还是能感觉到头晕目眩和恶心的感觉。 “我去找几个工匠,这三十两银子一半儿翻修,十两银子弄下来两个宅院没什么问题,剩下的能用两三年了。”郑年掂了掂香囊。 老妈一手扶着郑年的手背,一手牵着陈萱儿,一时之间难以言表,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老陈啊,咱家阿年有出息了……知道……什么是善了……” 背后的灵牌上香火飞扬。 少年和姑娘已然夫妻。 第二十一章 庆王之难终解 正午时分,一家四十二口人坐在善恶寺破烂的院墙下面,郑年吃完饭就指挥请来的二十多个工人开始翻新后院。 指手画脚了一番,身后的陈萱儿走了过来。 “相公。”陈萱儿抚了抚裙摆,眼神四处撇了撇,似乎下定了决心般低声道。 郑年浑身一个哆嗦,猛然回头,“你能别这么叫我不?” “不习惯?”陈萱儿递来一杯茶。 郑年接过茶杯,瞄了一眼陈萱儿,“谢谢。你叫着不也不习惯?” 陈萱儿英眉一挑,“听着听着就习惯咯!” “你爹让你嫁给我的?”郑年问道。 陈萱儿露出了惊讶,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哦!你偷看了我爹给我的信!” 一口喝罢,将茶杯交还给陈萱儿,“那到没有,只是思考了一下你为什么放弃自杀,像你这么刚烈的姑娘,去个青楼都要自杀,怎么会稀里糊涂嫁给一个破官差。” “刚烈是形容姑娘的?”陈萱儿一脸不悦,小脸绯红,“是我父亲让我嫁给你的没错,但你要知道,我不乐意做的事,谁也管不了。” “所以你是自愿的?”郑年难以理解地笑了笑。 “就……算是吧~”陈萱儿道。 郑年眯着眼睛,似乎看不透面前这个姑娘,饶有兴趣道,“为什么?” “你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吖!”陈萱儿道。 “比如三十二个姑娘?” “噗嗤……” 陈萱儿扶手收势了一下餐盘,留下了一个意犹未尽的眼神。 郑年望着背影,摊开手看了看打着补丁的官服。 姑娘长得漂亮是漂亮,可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帅是帅,但是身无长物,也没有权势滔天,更谈不上武林大侠,这样的女人,自己是留不住的。若是真动了情,到时候难受的肯定只有自己。 工人们临时搭建了几个房间,也算是改善了一下住所,起码不像是以前的草棚,晚上还会漏风。 郑年下午还是去了衙门,这几天的长安县乱糟糟一团,他躲起来,让辛大人顶上去不成样子。 “你怎么来了?”辛德龙站在院子里正在调度几个小厮将人犯送入大牢,伸手到处指了指,最后看到了郑年。 “老爷,我寻思衙门事儿多得很,过来把我的事儿尽早办完。”郑年指着那人犯问道,“谁……啊?” “你岳父。”辛德龙道。 郑年反应了一下,才哦了一声,“老爷,我去看看周东。” “今日大喜不宜查案,也别去地牢这种污秽之地。”辛德龙摆了摆手,“什么事儿过了今天再说,明日午时我要去问斩陈大人,你也跟着去吧。” 郑年喏道,“那行……哦!我提审一个人,有些事儿问他。” “那个书生?行。”辛德龙摆手走向内堂。 郑年找了一个无人的空房间,叫两个小厮将书生提来,让后厨备了一桌送行菜。 明天要杀头,今日自然要准备的好些。 书生到的时候,已然准备就绪。 “解了吧。”郑年道。 小厮给书生松了绑,退了出去。 “请坐。”郑年伸手。 书生怯生生坐在面前,低着头。 “还没想好?”郑年递过去了一双筷子,又给对方倒好了茶。 “不……不是长安公主。”书生长出了一口气,几乎在这一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备,“是建安公主……” 郑年也不知道哪个公主是哪个,并没有见过其人,能记住名字就算不错的了。 “所以是建安公主府的人来抓走的世子?”郑年问道。 书生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是的,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是来办事儿的人我认识,是建安公主身边的洪将。” 郑年点点头,“明日你要斩首了。” “我知道。”书生面色缓和了一些,“我并不认为你可以让我无罪释放。” “那不是吹牛逼为了让你帮我么。”郑年咧嘴道。 书生哈哈一笑,“我也没打算相信你。” 郑年走向了外面,给小厮安顿好了之后,直奔庆王府。 通报很顺利,管家让郑年在偏厅等候。 庆王府的格局非常考究,不愧是京城的王族,光是等待的偏厅之外层林尽染,粗略一看就有七十多种植物。 凳子椅子全部是上等紫檀金锥木做的,郑年如坐针毡,这种东西坏了,自己的命也赔不起。 “咳咳。” 郑年抬头看去,庆王一身金银龙服如风如火走来,坐在了对面,身旁的侍女和家丁连忙倒茶递水。 “怎么?”庆王皱着眉问道。 郑年连忙行礼,“殿下,已经有消息称,是建安公主府上的人带走了世子。” 庆王迟疑了片刻,将茶碗放到了一旁,深吸了口气,“准确无误?” “无误。”郑年肯定道。 “此事话不传六耳。”庆王低声道,“若有三人知晓,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郑年低着头。 “建安公主……” 庆王站起来要走,郑年打断了他。 “殿下!”郑年道。 “嗯?”庆王回头看来。 郑年思考了片刻,拱手道,“殿下想救出……” “没你事儿了。”庆王不怒自威,转头走入了内堂。 郑年不知所以,只得称是,看着庆王离开之后,才讪讪而出。 出了庆王府,郑年缓缓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胸口的两块大石落下了一块,只剩下无头案一桩毫无进展的麻烦事儿。 一边思索案情,一边往家里走去,刚走了没几步,看到街边一阵哄闹。 走了过去拨开人群,酒楼门口几个伙计正在殴打两个乞丐。 “怎么回事儿?”郑大捕头问道。 看官差到了,几个伙计也都收了手,掌柜的站在门口作礼,“差爷,这两个老不死的偷我酒,第一次我没管,第二次我勒令警告,结果第三次还来!我就给他打了!” 郑年听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走过去抓起两个乞丐,二人已经大约到了花甲之年,老态尽显。左边的老爷子缺了一颗门牙,右边老婆子则是断右臂。 他并不嫌弃可怜人,相反帮助他们似乎成为了自己心里的一种慰藉。 “偷酒?”郑年问道。 “哪儿有什么偷酒!”缺牙老头气急败坏,“我们只是没钱,来借点儿而已。” “没钱便是偷!差爷在这里你不要胡搅蛮缠!”掌柜的怒道。 郑年挥手制止掌柜怒意,拿出了一两银子放到了台前,“他们喝就让他们喝呗,银子不够了来长安县衙找我,我叫郑年。” “多谢差爷!”掌柜的本就是自己家酿酒,一天也卖不了一两银子,这一来定然十分喜悦,当即笑道,“爷您要早这么说,何苦打他们呢。” 郑年没说话,从柜子上取了两坛放到了乞丐面前,“喝吧。” “好小子,算我欠你的。”断臂的老婆子哈哈大笑,抓着酒坛子就饮。 郑年并未在意。 第二十二章 我会拳法 回到善恶寺,门口坐着一个姑娘。 定睛看去,正是名剑山庄那背着剑的闭眼姑娘,叶轩的剑奴。 郑年阔步走了过来,“你在这儿干嘛?” “你叫郑年?”闭眼姑娘仰头问道。 “对啊。”郑年点头,伸出手在姑娘面前晃了晃。 “不用晃了,我不是瞎子。”闭眼姑娘道。 “那你闭着眼睛做什么?装高手?”郑年不解。 闭眼姑娘哼了一声,“我家师父说过,若无强敌出手,要一直闭眼,不能睁开,如此可以锻炼剑意。” “牛逼。”郑年竖起大拇指,“所以你来这里干嘛?” “来杀你。”闭眼姑娘道。 郑年哦了一声,打开善恶寺后门,“吃饭了吗?” “没有。”闭眼姑娘扭头,“我来杀你,你不害怕!你却问我吃饭了没有?你瞧不起我!” 说着直接单手一指,指向郑年的肩膀。 但手指就在穿破肩膀的瞬间停了下来,闭眼少女疑惑道,“你为何不躲?” “躲?”郑年打了个哈欠,“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你在京城长安县里面杀了长安县捕头,你是神仙你也跑不出去。看你也不是搞自杀式袭击的人,我怕什么?” 闭眼姑娘气愤地收式,“你……” “肯定是晚上杀啊,我就住这儿。”郑年道,“我知道你是来踩点儿的,今夜动手,明日等人发现我尸体的时候,你们二人便已经出了城。” “你等着!”闭眼姑娘气得跺脚,扭头走了。 正要进门,郑惜春拄着拐杖站在门里。 “真的是三十二个么?”郑惜春睁大了眼睛问道。 “什么三十二个!”郑年一脸尴尬,“是个来杀我的。” “我看不像!”郑惜春道,“那么好看的神仙嫂嫂已经娶到家了,哥哥你还要找那么多媳妇嘛?” 郑年无奈道,“小孩子别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郑惜春哦了一声,“晚上吃好吃的!哥哥快来。” “腿没的治了?” 郑年走入之后,搀扶着郑惜春,一开始她还有些拘谨,后来也放开了,扶着郑年的手,一步一步走着。 “之前郎中说是断了根儿,没得治,老娘打听过,说是还有办法,但是药材太过名贵,我就不治了。” 郑年点点头。 善恶寺的工程进度还算可以,一下午的时间又起了两座石瓦房,等到过几日后院的屋子全部换成石瓦房之后,就是连接三个院落搭建劝学院。 吃过饭,陈萱儿找到了正在监工的郑年。 “喏,哥哥,我做了一下午的糕点。”陈萱儿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是茶水和一些桂花糕。 郑年浑身一抖,“这又是什么鬼称呼?” “怎么啦?我想了一下午才想到的呐。”陈萱儿看着郑年拿起自己的桂花糕,脸上温和了许多。 “在这里的日子不习惯吧?”郑年将托盘放到凉亭桌上,转头看着陈萱儿,“毕竟不像是京都府尹的府邸。” “这里很好啊。”陈萱儿并没有像郑年想象之中的富家千金臭脾气,而是一边将桂花糕上的糯米纸取下,一边倒了热茶,“孩子们都很可爱,母亲对我也很好。” “等事情过了就回去吧,这年代也没什么结婚的凭证,充其量就是个口头协定而已。”郑年往嘴里送了一份桂花糕,觉得确实不错,又拿了两块。 “不!”陈萱儿面色暗了下来。 郑年望着她,“你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吗?” 陈萱儿嘟着嘴,“你刚吃了我的糕就赶我走!是我做的不好吃嘛?” “好吃是好吃……但是……”郑年咳嗽了几下,“婚姻和桂花糕好不好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怎么没有关系!”陈萱儿眉头扭成了一个川字。 郑年懒得和他解释,将桂花糕吃了个一干二净。 “以前经常看到我家门口有一对老夫妇,他们是乞丐。”陈萱儿说道。 “早上的时候,老爷爷躺在地上,因为断了腿无钱救治呻吟,断了一条胳膊的老奶奶跪在地上要钱,过往的行人看他们可怜,便给一些钱财,我也会给一些钱财。” “可是有一日我去长乐县书香堂寻一本古籍,在那里又看到了那一对夫妇,这一次换成老奶奶在地上呻吟,缺门牙的老爷爷跪在一旁要钱,一天下来能赚好几贯钱。” “我晚上跟着他们,看到他们去了酒楼,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老爷爷点了老奶奶最爱吃的桂花糕,一口一口夹给她。” 陈萱儿对着郑年,眨了几下眼睛,“给喜欢的人吃桂花糕不就是婚姻?不就是爱情!” 郑年拍了拍手上的糕屑,“你好像有那个大病,我出去一趟。” “有人要杀你!”陈萱儿站了起来。 “你咋知道?”郑年问道。 “我见过那闭眼的姑娘,也知道叶轩,当然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我可不想十六岁就当寡妇。”陈萱儿道。 “那你出去把他们杀了?”郑年没有停下脚步,嘴里嘀咕着,“小女娃娃真麻烦。” “明日……爹爹就要被斩首了……”陈萱儿看着离去的郑年,没落着低下头,突然声音很细也很小,“你……不要太晚回来,我……害怕……。” 已经入了夜,灰色的天上瓢着红云。 郑年坐在后门的台阶上,晃悠着酒壶。 “等啥呢?”老乞丐又游荡过来了。 “等人杀我。”郑年看着天,靠在一旁的石狮子上,百无聊赖道。 “谁要杀你?”老乞丐也拿着自己的酒壶,坐在另一边的台阶上,靠着母狮子。 “一个不是瞎子却不睁眼睛的女孩,一个个头很矮剑法高超的侠客。”郑年喝了一口酒,“他们是一起的,都要杀我。” “那你必死无疑了。”老乞丐叹息道。 “那我能干嘛?”郑年很乐观的咧着大嘴道,“倒是你啊老乞丐,感觉你不是凡人。” “我肯定不是一般人,不过这种杀人的买卖,我肯定不会帮你,冤有头债有主,咱俩还没到那个关系。”老乞丐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我没有想让你帮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郑年乐呵道,“他们想杀我自然有想杀我的理由,倒也不是仇怨。” “夺妻之仇还不是仇?”老乞丐一愣。 “你知道啊?”郑年哈哈一笑,“这里面有些误解罢了,不过我也懒得解释。” “你还是不怕。”老乞丐点头,“一个小差办居然不怕名剑山庄的四少爷。” “我自然是不怕。”郑年挥了挥拳头,“我会拳法。” “你那是臭拳法。”老乞丐在面前扇了扇风,“臭不可闻的拳法。虽然名剑山庄的剑也臭,但你的更臭。” “不是,我会你教我的拳法。”郑年咧着嘴将酒壶里的酒喝完,走到了前方的木杆前,运气一抖,单手打在旗杆上。 那旗杆纹丝不动,却看到中间,一个清晰的洞出现在了杆子上。 老乞丐皱着眉站了起来,“噢哟……小伙子!” 第二十三章 善恶寺后门喝酒吃肉 ‘这个臭小子,当真如此天才?当年我运气捏法之门可是学了整整一个月,他这才学了几日?’老乞丐迟疑到酒壶悬在了半空中。 郑年转头看着老乞丐,哼哼道,“怎么样?不错吧!” 老乞丐心中惊叹,但是面容上仍是一副玩世不恭,仰头喝酒,冷道,“嘁,这种小儿科的把戏我幼年时就学会了。” “酒没了,我去找酒。”郑年并不在乎老乞丐的评价,他连忙进庙,结果正好迎上了走出来的陈萱儿。 “嗯?你怎么出来了?”郑年站在门口。 陈萱儿带着几个小弟弟,一人手里抱着一坛子酒,而她则是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有鸡肉、羊腿、几样烹好的小菜。 放了一张不大的桌子在后门之外,将六坛酒和菜全部码好,陈萱儿像是一眼就看出了郑年在想什么,于是走了过去,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锦瑟香囊。 “哥哥,从陈府离开的时候还有些钱财,我就带上了,现在如数给你,东西都是我用这些银子置办的。” 郑年贪玩贪吃贪喝,老乞丐贪吃贪喝,二人早已经坐在桌旁开始举碗对饮。 听闻此话,郑年推了推陈萱儿手里的香囊,“自己拿着玩,我不要。” 陈萱儿听罢乖乖收起香囊,跟着坐了过来,长发抛洒,却要落在地上,郑年挥手一挑,从怀中拿出了一根钗子给陈萱儿束好了发,一静一动二人皆是无言。 郑年没当回事儿,扭头继续和老乞丐喝酒吃菜,没注意到身后的女孩脸颊微微泛红。 “这手艺不错啊,小女娃,看你也不像是个下厨的,菜是哪儿烧的?等老乞丐有了银子,好好去吃个够。”老乞丐大喜。 陈萱儿双手支在膝盖顶着下颚目不转睛看着郑年,“我烧的,好吃吗?” 郑年点头,“好吃,这个味道淡了点,我口重。” “那我再去回个锅。”陈萱儿忙起身。 “不必了不必了,家里端出来的菜哪儿有回锅的道理,又不是饭店。”郑年连忙转头,躲开那双含情脉脉地眼睛,这陈家丫头精明得很,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吃好吃!”老乞丐挑大拇哥,甚至忘记了喝酒。 “那好吃的话,以后每日都给老前辈你烧好不好?”陈萱儿道。 “好!大大的好!”老乞丐高声道。 陈萱儿伸手去将鸡肉撕开,又将羊腿片到二人盘子里,忽然身后有人道,“将那羊腿多片两份!” 三人皆是一愣,回头看去。 见到说话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婆子。 老头一张国字脸,头发花白,破衣烂衫,皮肤黝黑,身材不高头却特别大,左手拉着老婆子的手,右手抓着一根木竹杆,背上背着一个红色的葫芦。 老婆子则是左袖空荡,脸颊微红。 二人脸上皆是垂涎欲滴,似乎不将那羊腿给他们,就要过来抢夺。 正是回家的时候在酒滩前面被小伙计打的老夫妇,还未等郑年说话,二人早已经大马金刀坐在了小桌旁。 老爷子抓羊腿直接往嘴里送,老婆子则是抓起陈萱儿面前的筷子,夹那道晶炒玉门虾。 陈萱儿不躲不避,也没露出厌恶之色,反而是轻声道,“想必今日老爷爷和老奶奶的收成不好,没银子去酒楼吃喝了,这几个菜不够你们吃,我再去烧几道。” 说着起身进了寺中。 小小的桌子围了三个膀大腰圆的乞丐和一个郑年,四人虽然拥挤,但是吃的开心。 有吃就有喝。 “敢问前辈名讳。”郑年将酒壶递给了面前的乞丐夫妇。 “老子无姓,名字里有个英,你便叫我英老。”背着葫芦的英老将背后半人多高的大葫芦放到了一旁。 老奶奶则是慢调细语,声回婉转,“我比他可厉害,我有姓,无名,姓黄,你就叫我黄奶奶吧。” “老子更厉害了,有名有姓,赵逸山。”老乞丐一脸不屑。 这有什么可比的?我还有字儿呢,郑少安纳闷。 夫妇二人白了一眼老乞丐,英老伸手去夹那份红烧花甲,刚入筷就被赵逸山的筷子抢先一步。 英老一脸不悦,“臭乞丐!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又如何抢我所食?” “放你娘的臭屁,老流氓,一盘菜谁先下手谁先吃,老子先下手自然老子先吃,你拉不出屎来怪茅坑拽不动你?”赵逸山满不在乎,将那花甲挑的极高,丢在口中。 花甲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粗鄙!实在是粗鄙!”黄奶奶鄙夷道,“张口臭屁闭口茅坑,粗鄙至极!” “得了吧,你们还号称君子不成?”赵逸山不屑。 “你看老子哪儿不像君子!”英老站起身来,险些将桌子扣了,酒水撒了遍地,急败坏道,“难不成落魄君子就不是君子了?” 看着两方就要打起来,郑年赶忙阻拦,“三位前辈……” 三人同时伸手阻拦郑年说话。 “君子坦荡荡,老子身无长物,蹭吃蹭喝已无办法。你他娘的有好酒藏在那酒葫芦里,却不拿出来与我们分享,又要吃人家的东西,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君子?可天下之大笑!滑天下之大稽,照你这么说,隔壁院子的那只黄狗也是君子咯?”赵逸山冷哼道。 英老气得脸色腾一下就红了,直接将酒葫芦立在一旁,将那木塞子顶开,“喝!吃了人家的就要给人家喝!小子你喝!” “小子喝?若无你太爷爷我给他们二人证婚,人家又岂会在外面摆这一桌宴请我,你吃了本就是端给太爷爷我的饭菜,结果只请小子喝不请太爷爷喝?此举不如隔壁家的黄狗!” 酒塞一出,香味四溢。 不光是赵逸山,就连郑年都馋了。 英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你祖爷爷请你喝,老杂毛,你给老子喝,今日谁能喝下去这十碗,不要说酒葫芦送你,老子以后就是你儿子!” “放你娘的屁,你曾祖爷爷喝酒的时候你还在玩尿和泥,开裆裤都没缝好,给曾祖爷爷满上,今日来和你斗个痛快!” 三人倒酒。 郑年嗅了一口,酒气浓郁不亚于十年茅台、五粮液,浅尝一口,香味更是回味无穷。 两碗入口已经微微上头,等到陈萱儿端着一众菜色八盘出来的时候,二老已经从太爷爷、曾爷爷、曾祖爷爷喊到了玄爷爷、来爷爷、晜爷爷。 并且英老在赵逸山嘴里则是已然不如隔壁家院墙里的黄狗屙的屎上面趴着的苍蝇第七十二根腿毛。 英老反口又质疑那苍蝇腿上必不可能有第七十二根腿毛,于是二人结伴去将那黄狗抓来,逼迫其当街拉屎。 黄狗一脸纳闷,只得蹲在一旁酝酿屎意,末了还蹭了一根羊棒骨和三对翅尖骨。 陈萱儿听着看着自觉喜,却内心伤感,双手扶着下颚,目光从未离开郑年。 郑年虽微醺,看出了陈萱儿所思所想,明日陈大人便要问斩,她夜晚必然担心受怕,惶惶不可,自己也不会安慰,只能讪讪道,“你们分别的时候,陈大人说了什么?” “爹爹说……说来生见。”陈萱儿道。 “那便来生见吧。” “你别把我当小孩子,怎么会有来生呢?”陈萱儿目光暗淡,泪光晶莹。 郑年将酒杯放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二十四章 比武算什么好汉? “一日,浮游在路上行走,看到了一只蚂蚱,二人在一起结伴玩了许久,到了晚上,蚂蚱对浮游说,‘我们明日再见。’” “浮游一愣,‘还有明日?’” 郑年倒了一杯酒,继续道,“第二日蚂蚱找不到浮游了,却又去和蛤蟆玩耍,到了冬季,蛤蟆说,‘我冬眠了,来年再见。’” “蚂蚱一愣,‘还有来年?’” 郑年望着那晶莹的眸子,“你没去过来生,你怎么知道没有来生呢?” 陈萱儿贝齿压着红唇,双手死死地抓着郑年的左手,气息已然乱了。 “若是今日我没死,晚上陪你,别哭了,外面凉,回去吧。”郑年道。 “我不!”陈萱儿摇头,“陪着哥哥就好了,明日午时一过,这世上我再无血亲,只有你和娘,能多陪一日是一日,若今夜我变成了寡妇……” “没事儿,你长得俊,小寡妇比黄花闺女还好嫁。”英老安慰道。 “你真不会安慰人。”一旁的黄奶奶打了他胳膊,白了一眼,安慰道,“小丫头,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克夫的,这小子今晚肯定能死成。” 陈萱儿满头黑线,气得直接将两盘菜倒在街旁,不给二人继续吃,还要继续倒,被赵逸山拦了下来。 赵逸山哈哈大笑,“就你们这俩熊样还是君子,说话水平如那黄狗的尿,又骚又臭。亲人离世,奸人陷害,乃是人间之大难大悲,放开哭一场,时间会消磨痛楚,之后完成那先人未完之事,了却心愿,方得放下。” 随后转头对陈萱儿说道,“小丫头,我一眼看你便喜爱的不行,如我一故人,这好酒好菜切莫浪费了,父亲之事我无法帮忙,但是这小子若是日后欺负你,你尽可以告诉我,我打他还不是信手拈来。” 郑年不服,“你打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喝过我!” “你放你娘……你放你的屁,来来来,我们再来!”说着二人举碗,再下一碗。 足足喝了五大碗,围坐的三人已经酒熏入境,东倒西歪,口不择言,胡乱编造。 此时已经是子时。 忽的一道寒气飘过,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旗杆之上,飘然若君子,一身白衣,双手负于身后,一副江湖豪侠之气。 郑年仰头看去,还没等说话,那旗杆就断了。 正是方才郑年使劲打出一个孔的旗杆。 叶轩矮胖的身躯刚刚站稳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好在他空中立马运气,勉强站稳才发现,左脚踏在了黄狗酝酿了一晚上刚刚新鲜出炉的一泡屎上。 一旁的英老骂道,赶忙上前查探狗屎安危,“老子等了半宿苍蝇腿,要和老乞丐比高下,你他娘的过来直接一脚踩坏了我的屎!小娃娃你居心何在!” “你的屎?”叶轩方才本来帅气无比,结果这么一闹,立刻火冒三丈,胸腔怒意,再看骂自己的是一个臭乞丐,更是火冒九丈,二话不说伸手便是一拳打过去。 谁料英老只是专心他的狗屎上有无苍蝇,低头寻找根本没有管他,这一拳无暇躲闪。 郑年立刻夸马横步与英老身侧,单手接下了这一拳。 对方少说七品实力,一拳非同一般,再加上火冒九丈的威力,不容小觑,郑年接下一拳当即甩出八尺,口吐鲜血,倒在一旁。 陈萱儿赶忙将他搀扶起,郑年口中还在不断吐血。 “他就是郑年!”叶轩刚收势,空中再次落下一道人影,便是那闭眼姑娘。 叶轩眉眼一簇,“这天下绝色嫁给你,穿戴朴素,过得是风餐露宿与乞共食的日子,郑年啊郑年,我这就代天下人杀了你这个暴殄天物的畜生!” 再次直奔而来,身形如风。 就到身边之时,郑年忽然大叫,“我以为名剑山庄是个什么名门正派,结果就是欺负弱小之辈,娘子你待我死后完成我遗愿,便将这名剑山庄沽名钓誉之事公布天下!之后你随便嫁人就可!” 陈萱儿何等聪明的,当即大声道,“好!我的宝贝大相公,待我成了小寡妇,便找一个正人君子之门,江南富庶之族,完成我嫁入豪门的心愿!” 前面郑年的话本就让叶轩有收手之意,陈萱儿一句之后,他硬生生站在当街,气急攻心,火冒十八丈,怒道,“郑年小儿,你此话何意!” “我是京城捕头,你偷袭一个老人,我出手拦截免得你伤及无辜,周身气息还没有准备好,着了你的道,身负重伤,你先是偷袭,后是不讲武德,这还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若是堂堂正正比武,我郑年输得心服口服,你这般行径,恶心至极!” “就你一介匹夫,还配和我堂堂正正比武?”叶轩冷笑。 “比武现在比不了了,我被你偷袭,自然气血已亏,无力再战。”郑年道,“若你现在下手杀我,只恐你还没有到江南,名剑山庄的臭名就先到了!” 叶轩眼神略显忌惮,他本就是家中不注重的庶子,想要依靠陈萱儿来帮助自己在庄里站稳脚跟,若偷鸡不成蚀把米,将名剑山庄的名气弄臭了,回去定会被直接赶出去。 “你!”叶轩怒道,正欲再说,却被郑年打断。 “女人的事儿,我不懂,但我知道你想要带走她。”郑年指了指陈萱儿,“这男人一辈子不过就是四项,武权财乐,论武我已经身负重伤,论权你已经输了,轮财我不是对手,现在一局不能比,剩下的两局一比一平,那我们就来对最后一项,玩!” 闭眼姑娘噗嗤一笑,“郑年我看你是踢到铁板上了,我家少爷在江南,可是玩的祖宗。” “是吗?”郑年强撑着站了起来,“怎么样敢不敢比?” 叶轩知道郑年油嘴滑舌,心机颇深,但是玩这个字他从记事儿开始就干到现在,加上内力加持,赌大小,拔叶子根,打方片都是横扫江南的主儿,自然不怕。 于是道,“好,听你的,若你输了的话,小子你就跪在地上给爷爷磕三个头,把那陈萱儿交给我,待我走之后,你悬梁自尽。” “你这赌约赌了三个,我也可以跟三个。”郑年道。 “你随便提。” “好。”郑年走了几步,向前趴在酒桌上,“这是京都,规矩我来定。” “没问题。”叶轩也跟着走到了酒桌上,“玩什么?” “玩骰子,吹牛!比的呢,就是酒量,谁先不明事实醉了,谁就算输。”郑年咧嘴道。 闭眼姑娘一愣,“什么……是……吹牛?” “无所谓,少爷我能喝!”叶轩也不怕,伸手就拿大碗。 第二十五章 这年头,世道沧桑。 一人一个骰盅,每个骰盅有五个骰子。 “三个一。” 满脸通红的叶轩拄着长剑,剑和他一般高,一旁的闭眼姑娘神情凝重,蹲在地上拽着自己的衣襟,小眼睛眯着。 郑年身后围了三个人,旁边还坐着眉飞色舞的陈萱儿。 “开。”郑年直接将骰盅移开。 郑年没有一,台面上只有叶轩那边的两个一,郑年又赢了。 “喝。”郑年端着酒坛子,在叶轩一口干掉之后,再次为对方倒满。 叶轩深吸了三口气,不服道,“再来!” 闭眼姑娘心急如焚,又不敢多说话,只在一旁不住来回踱步。 二人坐在这里喝了足足十坛酒,郑年明显是在强撑着醉意,但对方已然不胜酒力,撑都撑不住,摇头晃脑。 光是学怎么玩叶轩就喝了十几碗,到领会其精髓的时候,已经来来回回干了无数碗下肚。 能喝确实是能喝,但笨也确实是笨。 郑年伸手继续挑衅,“继续叫!喝哑巴了?” “三个七……” 郑年直接打开骰盅,“哪儿来的七。” “哎!说错了说错了,这把不算。”叶轩想赖。 “哪儿来的不算?喝喝喝喝!”在郑年面前还没几个人能耍的了赖,当即举着碗推到了叶轩面前。 叶轩推避不及,只能强行喝,干了之后,放碗时又不小心碰掉了骰子,两枚骰子落在地上,一颗是六,一颗是三。 “掉了骰子,掉几喝几,来来来,九碗,九碗!”郑年继续给满上。 之前叶轩就因为郑年掉了一次骰子逼迫他喝了五碗,如今轮到自己,苦不堪言,又后悔制定计划的时候自己狂妄自大。 男人喝酒不能停,停就是怂。江南阔少爷死要面子,连着九碗下了肚,胃里就像开水滚烫,还没等说出一个字,扭头吐了黄狗一身。 黄狗愤怒吠了几声,转而躲避到不远。结果退一步越想越气,溜到叶轩身旁,抬起了左后腿。 嘶…………沥沥沥沥。 一口喷出,叶轩肚子里的痛楚是缓解了,但是脑袋此刻天地颠倒,虚幻出了四十多个郑年和陈萱儿,叶轩迷迷糊糊大声道,“郑年你如何会分身之术!陈萱儿为何也如此之多……” 想到这里叶轩大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么多,你分我两个又如何?” 眼看四少爷喝多了,郑年哈哈一笑,“再来再来!” “来就来,老子还能……呕……”叶轩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对着面前的一滩水道,“喝!” 将身上刚舔干净的黄狗也喝多了,晕乎乎地晃来晃去,见有人喝自己的标记,酒壮狗胆,当即飞扑上来,一口咬在叶轩袖口,挂在那里如同一鞭冬天墙上的腊肉。 叶轩急了,当即趴在地上与那黄狗打在一起。 晕头转向也没有什么功法内力,全部都是王八拳对地一阵狂轰乱炸。 闭眼姑娘焦急地走上前去,欲将一人一狗分开,不料叶轩大怒,“老子自己来,三十来条狗而已,吃我三十拳!” 一拳打在地上,血呼啦擦。 郑年大笑着说道,“还敢不敢喝!” “敢!有啥不敢!”叶轩方才还激斗正酣,听到这句话,立马从地上爬起身来,左袖连汤带血,右袖口挂着狗走到桌前。 二人再玩,叶轩却已无力再战,酒到面前又难以下咽,推搡之时,趴在桌上抱着黄狗,口中念着萱儿的名字,大打呼噜。 闭眼姑娘尴尬地站在原地,看郑年也不是,不看郑年也不是。 三个老家伙吃饱喝足,也就讪讪离去。 郑年没搭理闭眼姑娘和叶轩,带着陈萱儿回到了寺中,后门留空,甩下了一句,“进门左走,有间柴房。” “我少爷是名剑山庄四少爷!怎么可能睡你家柴房!”闭眼姑娘气得跺脚,左右为难。 陈萱儿看着醉意熏天的郑年,刚一躺下也呼噜声大作,取了些水,用毛巾为他擦拭了面容,随后靠着他沉沉睡去。 夜晚的京城,像是一个沉睡的雄狮,每一个呼吸都能引起巨大的变化。 长安县衙门灯火明亮,一身布衣的师爷带着一壶酒和一盘菜到了地牢里,辛德龙此时正和面前的囚犯对饮。 “我看你家丫头挺好的,嫁给我这儿的一个娃娃,俩人不错,那娃娃也是个聪明人,和我一样聪明。”辛德龙道。 “也是个大力弱智?”陈大人夹起鸡肉吃了口。 辛德龙伸手将鸡肉收了起来。 “不不不,大智若愚?”陈大人连忙改口。 再次获得鸡肉食用权。 师爷将托盘放到二人面前,拱手对陈大人道,“道喜。” 这句话是监中的话,意思就是今日升天。 “同喜同喜。”陈大人拱手。 师爷一脸无奈,席地而坐,“你喜。” 陈大人哈哈一笑,继续夹菜吃,“算是到头了。既然儿女无恙,我也能走的放心了。” 辛德龙再次举杯,“干哈玩意啊,不必悲伤,我已经和刽子手说好了,干净利落,一刀下去啥事儿也没了。我小时候就这么死过一回。” 扯淡的功夫,辛德龙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郑年都得靠后。 “我陈恒这一辈子,帮了不少人,听闻郑家小子确实也算是个良人,有你照看,我也放心不少,若是有一日他愧对我闺女,你帮我教训他。”陈大人悻悻举杯。 师爷跟着举杯,“我打。” 辛德龙说道,“师爷都说了,他看着我去打,你且放心走吧。” 说着拿出了一封信,“那小子给我的,说是你闺女写给你的信,且看一看吧。” 陈恒打开信笺,看过之后欣慰地笑了笑,“我家丫头如今才十六,虽深得宫中喜爱,也养成了一身的脾气,还是个耿直的性子,有时候比我还倔,不知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哎呀,担心个球,若是那郑家小子胡作非为,他娘也得打死他,到时候我做媒,在这京城里再给小丫头找个好人家。”辛德龙道。 “老辛啊,要我说你这些年也赚够了,差不多就回长白山吧,手头的银子也够置办家产了,京城的浑水不好淌,赶上点儿什么事儿,媳妇跟着你也是受罪。”陈恒劝道。 辛德龙哑口,看了看师爷。 “都行。”师爷从怀中拿出了一把菜刀,切开了鸡肉。 “哪儿来的菜刀?”辛德龙一愣。 “郑家。” 师爷面色从容,一边切着鸡肉一边说道,“可回。” 辛德龙深吸了口气,“是啊,这世道确实不好生存。” 第二十六章 又一具无头尸 鸡鸣七声。 郑年硬着头皮冲出房间抓住那只墙上的公鸡,“今天老子就把你煲汤。” 公鸡大义凛然不为所动,哽咽着还要叫。 正要抬手,脑中一阵眩晕,公鸡这才得以脱逃。 郑年瘫坐在地上,缓了几口气,公鸡已经到了房头寺顶,胡乱叫喊,似乎在置气。 抓不到鸡,郑年一肚子邪火,往房间里走去。 检查了一下自己没有失身,小丫头估计也不懂这专业技巧。 身上还穿着官服,隐隐发出一股酸臭味,闻讯赶来的老妈看着郑年这幅样子,心疼道,“这么早就走啊……” 郑年连忙入戏,抻了个懒腰“是啊,这不是早上还有公办,晌午我再回来接您吧。” “好,萱儿呢……”老妈问道。 “还没醒呢吧。”郑年指了指房间,“我先走了啊,娘。” “吃口再走吧?”老妈问道,郑年道,“不用啦,萱儿昨夜给我弄的糕点好吃得很,今儿早上我全吃了。” 到了后院,看到柴房门外站着闭眼姑娘,摇摇晃晃似睡非睡,郑年走近,她猛然惊醒。 “名剑山庄四少爷睡柴房了?”郑年向里面张望。 “是……是又怎么样!你若是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闭眼姑娘道。 郑年哼哼一笑,“对了,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剑奴,无名无姓。”听闻此话,闭眼姑娘略带暗淡道。 “郑年!”柴房里传来一声怒吼,随后叶轩踉跄而出,一手扶墙,一手撕开吐了满身的衣服,狗还挂在上面昏昏欲睡。 “你!找死!” “哎!”郑年双手上抬,“你可别赖账,输得是你可不是我,你欠我三个赌注呢。” 叶轩矮胖的身形一个不稳,连忙被闭眼姑娘搀扶住,随后转头吐了姑娘一身。 并未闪身躲避的闭眼姑娘也不嫌弃少爷,只顾着拍后背,心急如焚。 “去上我娘那里弄点吃的吧,一大早空腹也难受。”郑年指了指身后。 “不急!先说你的赌约!等你今日差办完了,我们再来比!”叶轩一副玩得起的样子。 郑年双手抱在胸前,“好,第一呢,中院有些工人正在翻修,你去把账结了。” “混账!”闭眼姑娘怒道。 “第二呢……嘶。”郑年也没管她,思索了一下,“以后不许再提有关于陈萱儿的事情。” “第三的话。”郑年瞟到了闭眼姑娘,“给她起个名字吧。” 闭眼姑娘心中一紧,惊讶感激又意外地看着郑年。 “就叫王钢蛋!”郑年问道,“怎么样?” “好!愿赌服输!”叶轩道。 王钢蛋气得要昏倒,无奈手中搀扶着自家少爷,只能看着郑年远去,破口大骂,“你真是个畜生!郑年!你是个畜生!” 拐弯出了院门的郑年踮着脚尖趴在院墙上,露出脑袋喊道,“好的,王钢蛋。” 没有去府衙,郑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问斩的陈大人,于是直接去了无头案发生的张裁缝家里。 许柱带着几个人正蹲坐在院门口吃包子。 郑年丢给他一两银子,“辛苦了啊。” “不不不不……不……不辛苦。”许柱喜上眉梢,连忙收起银子,开心道。 “周围排查过了么?”郑年问道,“街里街坊怎么说?” “没……没啥问题……就哦就是……说他家老娘们………漂……漂亮。”许柱道。 郑年点点头,“那个周东没结婚吧?” “没没有。”许柱道,“自己己己个儿,一一一一个人,家啊家家里的生生意也是……自自己照料。” “我们去看看。”郑年让许柱带路走了出去。 油铺就在不远处,拐个弯就能到。 门口挂着一个旗子,写着一个油字儿,大门被木板横住,许柱带着几个人将板块取下,郑年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大大小小十几个油缸,柜台上放着账本,锁柜里有些银两。 小厮在前面检查,许柱和郑年到了后院。 院子并不大,也就是十几步到头的距离,放着一些做油的工具,还有四口一人多高的缸子。 “这生意也不好做啊,我看柜子里就不到三贯钱。”郑年坐在牙道上感叹道。 “是啊……这年……年头,吃吃吃饭都都都是问题,更别别别说活着了。”许柱也跟着伤感。 小厮溜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郑年起身在院子里逛荡。 四口油缸挺立,打开第一个翻看,“平日里崔家那两兄弟都在干吗?” “织毛毛毛毛衣。”许柱道。 第一个油缸里泛着油花,味道浓郁,于是走到第二个面前,“他们家里还挺有钱?我看平日里掏出来的也不少。” “不不不不知道,就是感觉感觉感觉感觉很有有有钱。”许柱说道。 “行吧,回头查查他们……”说到一半,郑年迟疑住了。 第二口缸里飘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眯着眼睛看不清楚,只得回头指着小厮,“倒了。” 小厮领命,三个人上去直接推翻了油缸。 一颗人头! 已经被泡的不成样子,看不清楚面容,脸上全部都是油渍,恶心至极! 几个小厮当场吐了。 “第三口。”郑年指着第三个。 许柱当仁不让直接上前,打开之后,吐了满满一缸。 “老子让你倒了,你吐进去干什么?”郑年气的不行,只得自己上手。 又是一颗。 心中疑云升级,他去直接将最后一口油缸倒下。 这一次不是头,而是一具尸体。 “头呢?”郑年震惊地看着地上,又是一具无头尸! 两颗头,本就对应在张裁缝家的那两具尸体,只要经过仵作确定就可以,可是现在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案情瞬间变得扑朔迷离。 “回去叫人,搬尸体。”郑年道。 两个小厮一瘸一拐跑了出去,看样子是吓坏了。 郑年忍着这股油腻又腥臭的味道,走到了那具尸体旁边,捂着鼻子翻看。 这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尸体,上了些年纪,估摸着有二十七八,但是皮肤应当保养得不错,手部也没有茧,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之前周东说的话。 张裁缝家的媳妇应该是个熟妇,如果没猜错的话,年级很大了才对,至少也有二十四五的样子,还未生产。 想到这里,郑年怀疑那具一开始的尸体,并非是张裁缝的媳妇,而是另有其人。 第二十七章 钱爷爷走了 郑年坐在钱老旁边的时候,钱好多已经磨刀霍霍,环顾了一圈新来的尸体,明媚的眸下那只可爱的塌鼻子抽动了两下,好奇道,“头儿,你炸来着?” “没来得及炸我就捞出来了。”郑年推辞钱老递来的茶水,对着钱好多说道,“这几具尸体搞明白了,晚上我请你吃好吃的。” “头儿不是骗我吧?”钱好多喜上眉梢,两只血乎拉擦的手举在天上。 “你头儿我一向一言九鼎。”郑年道。 “老爷也这么说过。那顿烧鹅等了三年,如今都快嫁人了还没请我,他也说他一言九鼎来着。”钱好多皱着眉。 郑年憨憨一笑,“那头儿我就一言九十九鼎。” “好!”钱好多干劲十足,连忙开始摆弄案台上的几个头颅。 “好多命苦,唉,头儿你能照顾一些,算是老头子的福分,多谢您了。”钱老叹息了一声。 “好多的父母过世得早,就给我留下了这么一个苦命丫头,我俩相依为命好在有个照应,这丫头懂事儿,以后能跟着头儿做事,我也放心了。” 郑年呢喃着,“我看您身子骨挺好的啊,怎么说这种话。” “头儿你想歪了,是这样的。”钱老说道,“前些日子江南来了几个老友相会,沈家老婆她家老头死了,现在孤苦一个人,我寻思照料照料,已经决定动身去江南了。” “钱老,您这是黄昏恋?”郑年一愣。 “头儿,你这说法可有趣些。”钱老大笑,“我寻思沈家老婆家财万贯,我辛苦了一辈子,也不能终了不享受点儿荣华富贵,这丫头就交给你了,我晚些便离开了。” 郑年肃然起敬,点点头,“你这么老不着调的,我也是头一次见。” “头儿你也别自卑,见识短小这种事情,等年纪大了自然也就见得多了,不必惊讶。”钱老捋了捋胡须感叹道。 “我夸你呢?”郑年满头黑线,“那好多以后住在哪儿?” “老头子照顾了她爹大半辈子,又照顾了她十六年,仁至义尽。如今已经说了一户好人家,让她嫁过去,明日就来娶亲。” 钱老喜道,“我已经将房子卖了,聘礼也收了,满打满算二十五两银子,给她留了三两,我去江南也。” 郑年震惊,“老爷子好魄力啊。” “头儿你年仅二十,不懂很正常,这相思之苦,需要些经历才能明白。” 钱老的眼神里闪烁着爱情的光芒,“那一日她颤巍巍坐在我面前之时,我就明白了,这是老头子穷极一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得到她。” 郑年拍手,“再来个人生第二春,保不齐还能再当回爹。” “借您吉言。”钱老作礼,这就要走。 郑年连忙站起身来,肃然起敬,恭送钱老。 “我身边儿就没个靠谱的。”看到钱老走之后,钱好多一边摆弄尸体一边淡然,“老头儿教我弄尸体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你前两天刚决定带着我,他色心就起了。” “你不在乎?”郑年问道。 “头儿,换做是你你该如何?”钱好多立刻戏精附体,眼泪汪汪双手供在下颚,抬头看着虚空之中的某处,用极为嗲的语气道,“爷爷,不要走,好多舍不得你~你走了好多该怎么办呀!呜呜呜呜呜……” 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翘着二郎腿。 “这样么?”钱好多擦去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泪水,又转而笑嘻嘻道,“管他那些作甚?老爷子就尽管去追求爱情,他说的也对,照顾我十六年,他也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他的。” ‘这些丫头真是又早熟又特别,这个和家里那个差不多,都让人看不透。’郑年若有所思道,“那你……之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给我安排的已经算很好了,一个长乐县的木匠家,给了几两银子爷爷就高兴地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家人明日就过来娶,今儿个就在此将就一晚吧。” 钱好多无奈道,“嫁了便嫁了,听人劝吃饱饭,好好做些女红,平日里帮着砍砍柴做做活,估计也不能怎么欺负我,若实在欺负得不行,三尺红绫梁上一挂,吓还不吓他们个三五年?只求到时候头儿你亲自来给我收尸,讹诈他们九两银子,那便算是我的嫁妆了。” “没想着跑?”郑年有点不解。 “跑什么?姑娘大了肯定要嫁人,不守妇道跑出去的野丫头能做什儿?不是青楼陪酒就是街上散卖,我可不想出门打个酱油的功夫碰上八十个相公。” 钱好多咯咯一笑,“再不济就是偷抢,抢我肯定不行,面黄肌瘦,估计同行都打不过。偷的话被抓住了,少了是一顿打,多了谁知道做什么?” 郑年深吸了口气,面色黯淡了些,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钱好多忽然道,“头儿,我知道了。” “什么?”郑年立马站起身来凑到一旁。 姑娘做事很细致,已经将两颗头处理的光滑圆润,能够看清楚嘴脸面容,尸体也能看到一些细致的地方。 “张裁缝家发现的两具尸体,男尸是张裁缝的,女尸却不是他家婆娘,据你给我的推算,他家婆娘的年纪在二十往上,而这具尸体只有十七岁。” 钱好多指了指骨骼突起的地方,随后又将头颅放在了两具尸体旁边,“这两颗分别是张裁缝和他婆娘的,而你今日带回来的尸体,就是他婆娘的尸体。” “另一个女子是谁?”郑年疑惑道。 “不知道,另一个女子身上十八刀,有仇杀的嫌疑,而这一次发现张裁缝婆娘的尸体是背心一刀毙命,而且衣物上也有刀痕,再来……” 钱好多指着两颗头颅断裂的地方说道,“张裁缝和无名女子的头是同一把刀切下来的,干净利落,而切下张裁缝婆娘的头是一把钝刀,卡刀好几次,你看这里有重新下刀四次的痕迹。” 说了一大堆,钱好多抬头瞥了一眼郑年,“头儿?” 郑年的目光放在钱好多的身上,迟疑着说道,“有没有可能,是张家媳妇杀了这对正在偷情的奸夫**之后……” “被另外一个人杀了!”钱好多立刻接上。 “所以周东才会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些血迹,说明那个时候……张家媳妇应该还没有死,所以才没有血。”郑年思索道。 “头儿!是的!这样才能解释那十八刀是仇杀,那小娘子定然是和张裁缝有染,才会被他家婆娘乱刀砍死,死了之后不放心,又将头切下来。”钱好多道。 “那为什么张裁缝媳妇的头也被切了?”郑年迟疑道。 “混淆视听?还是为了晚点发现?”钱好多推测道。 郑年的目光停留在了钱好多身上。 “头儿!你干嘛!”钱好多一愣,“不是我杀的!” “你好聪明,不太想让你嫁人了,留在我手下干活就好了。”郑年笑道。 钱好多撇嘴,眉心闪过一丝遗憾,“头儿来晚了哟,已经要嫁咯。” 第二十八章 忠魂藏骨奸臣当权 长安县衙出白虎门,一去十三里,便是长安县东菜市场。 这里也是长安县和长乐县交汇的地方。 一路十三里,一路百姓。 囚犯一行二人,书生,犯官。 手撩,脚铐,斩板。 背后一个巨大的囚字赫然醒目。 每一步走过,皆有百姓跪拜,高呼冤枉,高呼天不长眼,高呼陈大人万古留名。 有文人学子拦住官差,向许柱头上吐痰,大骂世道不公,胡乱踢打。 壮班只是驱赶,并未抓人,被打了一顿的许柱捂着胸口低头道,“我……我也不想……想啊……” 艳阳高照之时,东街菜市场已无一人卖菜,长安县长乐县百姓围于法场之外,酒楼上站满了人,万众瞩目。 辛德龙斩令丢下,被百姓哄抢。 老娘端着一碗白饭,筷子插在中间,在郑年的搀扶下到了法场前,跪在陈恒面前,双手将饭碗举过头顶,大声呼道,“大人,且让陈大人吃完这一口再走吧。” 辛德龙深吸口气,背过身去,不去看,便是默认了。 老娘忍着泪,抬手喂给陈恒。 陈恒释然微笑道,“老亲家吧,我闺女嫁给你家也算是我的福分了。” “陈大人为我家的一切,老身永远谨记,老郑走得早,让年儿代老郑给大人送别三拜。” 郑年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这就是郑年?”陈恒将饭咽下,“好,我那闺女脾气不好,你且担待着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且来我坟前告状,不要与她较真。” 郑年只是点头。 “这是萱儿亲手做的,鸡肉,炒虾,别剩下,都吃了。”老妈手抖的厉害一口一口喂给陈大人,有些掉在地上的饭渣,郑年便拾起来自己吃下。 饭毕,二人退下。 侩子手以黄酒入喉,三咽七吐,大道一声,“以此刀斩陈君,断京城第一民官!第一好官之命!以我命陪之!” 说罢,书生、陈大人二人人头落地,随后侩子手挥刀自刎,以命相陪,令人唏嘘。 不知是何人定了一口棺材,送入法场,接走了尸体,送与长安外城东郊,埋于三里坟。 法场围观百姓久久没有散去。 最后大雨莫名,郑年才带着母亲回到了家里。 回去之后,母亲拜在金像前,诚心祷告,又上了三柱香,久跪不起。 郑惜春不知何时倚着门框,喃喃道,“听说陈大人死了。” “嗯。” “不去看看嫂嫂么?她应当最伤心。”郑惜春问道。 “我不会安慰人,这种时候还是让她独自待着好些。”郑年道。 淋漓地雨砸在门框上,寺庙的梁上发出僵硬的挣扎。 “为什么要拜佛呢?神灵那么忙,哪有时间管凡间俗事。”郑惜春感叹着,“若是多看一眼,也不会让陈大人死于奸人之手。” “娘拜佛,是因为相信佛。”郑年看着郑惜春,喃喃道,“佛不帮她,是因为佛相信她。有些人是注定要去的,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说不定这就是乱世之始,如今的昏庸无道,总有一天要结束。” 郑惜春茫然,“都说你读圣贤书,却第一次听到你讲我能听得懂的话。” 郑年没有再说,只是平静走向后院。 冒着雨,正要回房,却看到了在凉亭里坐着的陈萱儿。 她孤身仰头看着天。 “看什么呢?”郑年道,“回房吧,外面冷。” “爹爹在看我,我也想再看看爹爹。”陈萱儿脸色微白,眸子里藏了一个放声痛哭的姑娘。 郑年将官服披在她身上,一声不吭。 确实不善言辞。 “我再也听不到爹爹催我吃饭的声音了。”陈萱儿睁着布满红丝的眼睛,这个要强的姑娘忍着不让泪水流出,痴痴望着郑年。 “姑娘!”身后一阵颤抖。 陈萱儿回过头。 老妈站在雨中,早已泪流满面。 二人相拥。 郑年打着伞站在一旁,顶住了那瓢泼的大雨。 虫蝉鸣暄,寒秋雨,却融不了三寸思念。 整个京城,都在阴霾之中,瑟瑟发抖。 …… “斩了?”江烨翘着腿,用银质的戒指敲打着脚下这把价值连城的小紫檀木椅。 “斩了。”刘玉山跪在当堂,“京城富商贾干订做了棺材,侩子手孙昊跟着自刎,外城长乐县马家棺材铺马不闻带人去收的尸,十六个县民自告奋勇送尸体去了东郊。” “全杀了,一个不留。”江烨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铁胆,一边轻描淡写道。 “是。”刘玉山领命,站起来向外走去的时候,身后幽幽响起江烨的声音。 “我记得好像还有一碗饭?”江烨问道。 “是,上一任长安县令郑大人遗孀于氏递了一碗送行饭,这个是正常……”刘玉山正要解释,被江烨打断了。 “杀了。”江烨道,“全部都要满门,婢女、家丁、猫狗。” “是!”刘玉山咬着牙说道。 江烨冷冷地目光看去,“辛德龙做了什么?” “只是允诺那碗饭,其他的全部按照规章行事。”刘玉山的汗已经流到了下颚。 江烨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咧嘴道,“安父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尽善尽美,切不可大意,若是漏了那些贿赂陈恒的贱民,你我可担待不起啊。” “是!”刘玉山道。 “行了,没你事儿了,去办吧。”江烨看着自己鲜红色的指甲盖,“这世上最好的胭脂就是血,最好闻的味道,便是血的滋味,女人身上的骚气,可是没我身上的好闻呐!” 直起身子,歪着头问道一旁持剑的女子。 女子立刻惶恐低头,“厂公说的极是。” “我听闻郑家那遗孀住在善恶寺吧?” “回厂公,是。”女子道,“而且郑家的遗孤娶了陈恒的女儿,陈萱儿。” “嘶!”江烨皱着眉,“你说这天下三十六甲其一的艳甲,不就是陈萱儿?” “是。”女子道。 “江灵素,你说艳甲美,还是我美?”江烨好奇道。 “那翁白魁排名艳甲之时,广罗天下美女,自然不曾想过,还有男子貌美更胜于女子,孤陋寡闻,名不副实,厂公不比参考。”江灵素低声道。 “翁白魁。”江烨刷了三层墙灰的脸皱了一下,抖落了几寸,冷哼一声,“沽名钓誉之辈罢了,你去将那陈萱儿请来,我看看到底是何姿色才配得上这艳甲!” “奴婢领旨!”江灵素大步而出。 江烨呢喃地看着窗外,“又下雨,烦死了!胭脂都打花了!” 第二十九章 一碗粥一家四十口人。 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天也不知道是何时黑的。 郑年坐在善恶寺庙堂房顶上,看着天空之上繁星满布,这样干净晴朗的夜晚是这个世界独有的一份特色。 月亮又圆又大。 正当惬意时,一个人蹑手蹑脚走到了寺门之外,郑年撇头看去,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差役许柱。 他张望着向院子里看来,面生急色。 郑年心中打鼓,难不成又有案子了?在房顶上吹了个口哨,许柱抬头,“头头头头儿!赶紧……下啊下来!” 纵身跃下,郑年到了大门前打开门之后,许柱转而进入,只见他满头大汗,双颊通红,嘴里倒腾的极快,却没什么明显作用,“头头头!赶赶赶赶……赶紧……赶赶赶紧……” “你慢点儿说。”郑年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解道,“顺顺气,你是怎么了?” “头!头头!头儿!有人……有人要杀你!”许柱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面色几乎扭曲了起来,“赶赶赶快走!” “怎么回事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郑年整蒙了,他抓住许柱,“你说!到底怎么了?” “今今今……”许柱着急地舌头打架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却听闻二人身后一个流利的声音说道,“今天送陈恒的人,都死了。” “对!”许柱拍手。 郑年猛然回头,一个银花白衣的人持剑已然站在自己身后。 刘玉山面色淡然,神色有些落寞,银剑滴着鲜血。 歪着头目光冷漠地看着郑年,“别多想,血是西三坊贾府的。” 郑年面色一紧,“长安县的贾府?你……是谁?” “他为陈恒做了一副棺材。所以……”刘玉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而你和你娘喂陈恒吃了一碗饭。” “你是锦衣卫的人。”郑年道。 刘玉山点头,“锦衣卫副指挥使,刘玉山。” “一碗饭,你要我的命?”郑年不解。 “不光是你,还有你娘和善恶寺上上下下的全部人命,花要烧了,草要拔了,树也得砍了。”刘玉山道,“锦衣卫的人在门外。” 郑年转头对着许柱道,“你赶紧走。” 许柱早已经吓得双腿打颤,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这就是大周锦衣卫的做事风格?”郑年问道。 不可置否,刘玉山点点头,“一部分吧。” “现在已经是亥时了,按照时间来算,锦衣卫行动迅捷,你应该早就到了,可是你却偏偏现在才来。”郑年深吸了口气。 “我先去了马掌柜的棺材店,然后找到了给陈恒送行的十六人,灭了这十六户,接着是贾府,最后才来了这里。”刘玉山道,“这一路上我都在想如何能够免去你们一死。” 郑年目光紧缩,警惕地看着他。 “很可惜,我没有找到能够救你们的理由,所以……善恶寺的人都要死。”刘玉山一拱手,“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帮你,有谁能帮于婶。” “辛德龙自然不行,但你还是通知了他。”郑年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以为他和镇南王会有些不为人知的交情,可是他能够想出的唯一办法,竟是让一个差办来通知你。” 刘玉山摇了摇头,“我敬佩你母亲,却也无可奈何,刘玉山奉命办事,还请黄泉路上,切勿惦念。” 郑年压着眉,随时准备接下对方打来的攻击,事至如此他才忽然明白,没有武力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长剑锋刃,划夜而来。 直奔郑年! 郑年下步后退一丈,甩身躲过第一剑的直刺,可是对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第二剑立刻挑向他的肩头,身形还未稳住的瞬间,长剑过肩。 简简单单两招。 长剑贯穿他的肩膀。 “不会很痛的,他们都已睡了。”刘玉山道,“除了你,他们不会感觉到任何的痛楚,你放心的去吧,这也算是我对得起于婶当年的那碗粥了。” 郑年踉跄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鲜血淹没了半身官服。 第三剑刺来。 这是要命的一剑。 “当!” 刘玉山身形闪避三寸,这一剑硬生生被他收了回来,用作抵挡身后来袭,顺然回身,一个矮胖子站在不远处。 “剑气?”刘玉山先是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名剑山庄不可能挡得住锦衣卫。若你不想惹祸上身,且还是离开吧。” “满口心慈,却干着灭门的勾当,老子这山庄不回去也要会会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狗。”叶轩冷笑道,“前门装做逼不得已,后门却又派人围歼,要杀就杀!何须多言!” 郑年一愣,“你说什么!” “后门进来一个黑衣女人,剑术和此人是一个路数,那女子恐怕是为了陈萱儿而来,此时钢蛋正在抵挡,我来找你援手却发现你也身陷难处。”叶轩冷面道,“切莫听此人胡言乱语,都是一丘之貉,朝廷的人不足为信!” 一听此话,郑年拔腿就向后面跑去。 刘玉山想追,却被叶轩拦下,矮胖四少爷拇指搓了搓鼻子,“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家伙,但是比起他来说,你们更恶心。” “我再说一遍,切莫惹祸……” “当当当!” 一瞬之间三道剑气直逼刘玉山剑锋而来,举剑抵挡之后抬头望去,叶轩两指同开,背后生出一把金黄色的剑气。 “玉虹贯日?你是亲传弟子?不对……”刘玉山会意笑道,“你是那个庶子……” 叶轩恼怒,金黄色的剑气直出! 轰! 郑年没心思管身后的波澜,等到他感到后院的时候,白衣陈萱儿跪在地上,脖子被一个黑衣女子按着,无法动弹。 剑奴钢蛋剑锋已然出鞘,可是身上却已经有了伤,气息略杂,尽管如此,她的眼睛仍然闭着。 看来方才已经交过手了。 “别过来!”郑年到的那一刻,钢蛋说道。 那黑衣女子歪着头看向郑年,“这么说……你就是郑年咯?” “是。”郑年丝毫没有惧怕。 “锦衣卫江灵素,见过长安县捕头大人。”江灵素的笑容很狡猾,在胭脂浓郁的脸上显得煞气十足。 “放开她。”郑年厉声道。 “凭什么?”江灵素微笑道,“凭你不入流的实力?还是凭七品剑道的剑奴?别逗姐姐了,灭你门的人在前门……” 她看着手中沉睡着的陈萱儿,“我只是负责下药带人走的。” “凭它!”郑年拿出了那块令牌。 金色的武字。 江灵素明显眉头皱了一下,略带惊讶道,“你和武卫有什么关系?” “我能拿到这块令,你就不该猜下去了。”郑年故作玄虚道。 “那你就带着给你这块令的人,去锦衣卫要人吧!”江灵素立刻明白了一个道理,此地不宜久留,她的力量不可能对抗武卫,当即拽着陈萱儿就要离开。 刚走出两步,悠悠响起一个不远不近不大不小却又刚强十足的声音。 “他说,放开她,你没听到么?” “师父!”郑年大叫着。 一把金箔薄仪刀! 银冠黑服金线装。 大理寺官服! 武思燕! 第三十章 这是我的徒弟 “我的好徒儿,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找一个结巴去给我报信?” “我……”郑年忽然想起那个结巴许柱,心中暗喜,还挺聪明的。 武思燕打了个哈欠,眸子闪了闪,歪着头看向江灵素,一边用小拇指指甲刮着眉毛,一边问道,“是你自己松手,还是我帮你?” “寺承大人……”江灵素方才的气焰一瞬间烟消云散,信誓旦旦的手也立刻松开。 “行了,你也别藏着了,出来吧。”武思燕有意无意道,“我虽穿着官服,但你也无需像老鼠一样。” “哈哈哈!寺承大人说话果然风趣。”一个妖娆的声音响起,江灵素的身旁出现了一个人影。 面色刷白,身形纤细,若非他的声线浑厚,郑年或许会以为这是一个丑女人,没想到是一个丑的不男不女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江烨,见过寺承大人。”江烨笑着的声音细了一些,给人一股莫名恶心的感觉。 郑年大步直接走了过去,一个公主抱抱起陈萱儿,先是检查了一下身体,衣服未有破损,身上也没有伤口,只是一些灰尘。 “解药。”郑年道。 江灵素眉心一紧,看向江烨。 江烨方才还在微笑,此时看到陈萱儿那张脸后,面色大变,冷冷道,“寺承大人徒弟身边之人,你也敢动!还不赶紧拿出来!” 江灵素连忙从怀中拿出解药,递给了郑年。 郑年警惕地看向武思燕。 “放心吃吧,他们还没那个胆子。”武思燕道。 这才给陈萱儿喂入口中。 “寺承大人息怒,我等只是为了调查和陈恒受贿有关系的人,这才上善恶寺一探究竟,既然郑家老小是大人您的人,那我也不必继续追查了。”江烨笑着拱手,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郑年自然看得出到底是什么情形。 “等等。”武思燕冷冷道。 “寺承大人……”江烨回头作礼。 “我徒弟的胳膊,被人刺伤了。”武思燕道。 江烨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郑年。 这一次,郑年根本看不清江烨是如何出手的,只是觉着银光一闪,江灵素的手臂,应声落下,就在他不远处。 鲜血淋漓。 江灵素惨烈嚎叫着,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善恶寺后门冲出两个锦衣卫,抓住她的身体,拖了出去。 “寺承大人可还满意。”江烨的笑容惨烈果决。 武思燕平静地点了点头。 江烨转身离开。 “你一日不入大理寺,他们便会每日来,我能护得住你一时,却无法时刻在你身边。”待二人走后,武思燕才道。 “况且你娶陈萱儿才是真正祸乱的开始,江烨对毁灭比他美的人是不择手段的。”武思燕瞥了一眼仍在昏迷之中的陈萱儿,“当然,只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才有想法。” 郑年低着头,淡然道,“找一个主子不难,难的是活下去,我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得有价值,我想靠着师父不难,难的是这善恶寺四十多口人还要活着,他们不能靠师父,还得靠我。” “明日来大理寺。”丢下了这句话的武思燕也离开了。 郑年看着怀中的陈萱儿,颠了颠胳膊,“别装了,起来吧。” 陈萱儿委屈地睁开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身体不住的抖动,看来她是吓坏了。 将其好好放下,郑年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打算安慰,谁料陈萱儿直接扑在了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京城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缓步走来的叶轩看着二人如此,无奈地摇了摇头,“郑兄,我虽然是名剑山庄庶子,但在江南也有些名气,不如跟随我到江南,入府做我的门客,我保你全家上下衣食无忧。” “如果我走投无路了,肯定去找你,但现在我手上还有事情没有解决。”郑年说道,“而且劝说老妈搬家也不是个容易活儿。” “我看出来了,这个锦衣卫能让你多活一天,你以后便要多祈祷一日。” 叶轩叹息道,“我还有七日便要离开,这七日能护着你,以后你该如何呢?” “你为何要护着我?”郑年不解。 “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罢了。”叶轩没有过多解释,直接摆手道,“总之,这七日我没事儿,你就没事儿。” 郑年茫然。 江烨坐着轿子,面前的江灵素怯生生蹲坐在一旁,手臂的伤势已经稳住,一条沾血的胳膊放在身旁,大气不敢出。 她的姿势极具诱惑性,可是在江烨的眼中不过是玩坏了的玩具而已,没什么兴趣。 刘玉山驾着马车,身后的锦衣卫整齐排列,步伐统一。 忽然,马车停下了。 黑着脸的江烨闭着眼睛,“谁?” “黑轿子……”刘玉山低声道。 江烨连滚带爬跑出了马车,头都不敢抬,跪在地上,面前的铁质黑骨马车赫然耸立,一个老太监驾车,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 厚重的紫帘微微挑起,一个白皙的手掌托在那老太监的手上,缓缓走下了地。 随后巴掌声响彻整个内城街道。 “安父!安父!”江烨两颗牙掉在地上。 “我早就和你说过,脸上不要涂那么多的粉。”安文月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伸出手来,掌上粘着厚重的白粉。 江烨闭着眼睛如狗一样伸出舌头,将安文月手掌里的粉末舔的干干净净,随后用手帕擦拭完毕,这才吐出口水,伴着手帕擦脸。 随后那张惨白的脸变成了黢黑的肤色。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江烨道,“是我办事不利,安父请责罚!” “我告诉过你莫要招惹武思燕,你偏不听。如今连巴掌你也记不得了。”安文月道,“七个义子我最宠你,看来是我错了。” “义父!义父!我……”江烨还要说话,被安文月打断了。 “明日大理国使团入京,你跟着。”安文月回身走上马车,幽幽传来一句话,“做好你该做的,不然这锦衣卫指挥使任谁都可以。” 江烨浑身颤抖连连磕头,直到刘玉山走上去劝他的时候,安文月的马车早已经消失在了街头巷尾。 “回去!回去!”江烨慌忙跑上了自己的马车。 刘玉山赶忙驾车直奔锦衣卫大营,丝毫不敢懈怠。 而身后的马车里响了一声惨烈的女子嚎叫,随后是祈求和啜泣,过了半晌,变成了呜咽和呻吟。 另一边的安文月坐在摇晃地马车里,闭目养神,喃喃道,“大理使团带着的几个犯人,想办法处理了。” 车厢内空无一人,却也不知他在和谁说话。 “我的事情,尽快完成。” 话音落下,居然是一只站在他轿子顶上的乌鸦展翅飞出,划破天空,最终飘然落在了杏花楼的方向。 悄无声息消失不见。 第三十一章 孙木匠和钱好多 “你发什么疯?”郑年一觉醒来,发现陈萱儿居然在自己的身边。 二人虽是一幢房子,可却住着两间厢房,中间并不相通。 陈萱儿正睡得迷迷糊糊让骂了一顿,睁开眼睛的时候,郑年已经在穿衣服了。 翻身坐起,“哪儿有大清早骂人的!” “你跑过来干什么?”郑年抖了抖晾干的差服披在身上,昨夜又新添了三块补丁。 “我……”陈萱儿没有编造内心所想,低头嘟着嘴,“我怕!大半夜让人拎着到了院子里!谁不怕?” 郑年无奈地看着床上穿着简单的陈萱儿,“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我不是已经嫁人了嘛!”陈萱儿攥着被子的一角,“你……你昨夜还抱我了!晚上我来之后,你一条巨腿压在我身上,嘴里还喊我名字了!” “等几日风波过了。其实你就可以走了。你也看到了,以后跟着我就要经常晚上被人拎到院子里,如果我喝多了或者不在家里,那就要被人拎到大街上,拎到小黑屋子里,被一群人打。”郑年一本正色道。 昨夜过后他从武思燕的口中明白了一件事情,尽管对方说的很委婉:他没有能力保护陈萱儿,甚至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一个人。 陈萱儿努着嘴,“你不能学武保护我吗?” “等我练到京城没人敢打你主意的时候,估计连门外的黄狗都已经偷亲过你了。”郑年实实在在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来位爷我拼回命也只有一条命可以拼的,我死了你不还得改嫁?” “我不听!我不听!说什么我也不走!”陈萱儿捂着耳朵,摇头晃脑,和她身高一样长的黑发飘洒开来,满床飞舞。 “真是个蠢蛋。” 郑年憋了一肚子火,出了房间。 到了京兆府衙门的时候,师爷正和辛德龙在院里打太极,后面的壮班和皂班也有样学样。 今日郑年也算是升了职,听闻壮班的头儿和皂班的头儿昨夜莫名其妙被一刀拉了脖子,全家人的尸体整整齐齐挂在院子里。 估摸着是锦衣卫干的。 那两个头儿自己就有过一面之缘,人的悲喜并不想通,郑年只是唏嘘。 现在也算是党委班子成员的郑年加入第一排身份特殊的太极行列。 “三行?”师爷问道。 郑年一愣。 “师爷问你三班都归你管行不行?”辛德龙闭着眼睛,修身养性。 “回师爷,当然可以。”郑年道。 “彳亍。”师爷道。 郑年又愣。 “师爷说行。”辛德龙手中行云流水。 在这里做事最大的难题居然是听得懂师爷说话,郑年面对这项巨大的挑战没有任何的信心。 郑年去提周东的时候,看到了那间书生曾经生活过的牢房。 床榻上的枕头被褥摆放的整整齐齐。 像是无人住过的样子。 带着周东来了正大光明厅,长安县衙门父母官辛德龙辛大人转屏风入座,两旁差役高喊威武。 升堂。 “你叫什么名字!”辛德龙问道。 “回大人……周东!”周东低眉看着堂上,回道。 辛德龙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嘴角微微一动,“好像问过。” 郑年假装没听见。 “你问!”辛德龙指着郑年。 “昨夜在你家的油缸里发现了两颗头和一具尸体。”郑年道,“根据调查,是张裁缝家二人的首级,另外一具尸体是张裁缝妻子,你作何解释?” 其实在郑年眼里,周东并没有什么嫌疑,但是这种话自己不可能说给大人听,必要的过程还得走。 周东大呼冤枉,“大人!差爷!冤枉啊,我根本不知道啊!” “打!”辛德龙就发了一个字。 “等等……”郑年小声凑过去,“一会儿再打不迟,我先问几句。” “等会儿打!”辛德龙靠着官椅平静道。 周东趴在地上,哆嗦成了一块刚过了秋的麻薯。 “我问你,当日里你看清楚床榻上躺着的人是谁了么?”郑年问道。 “张裁缝肯定在!月光的角度正好是那里!”周东道,“但是……一旁的人我……我没看清楚。” 点点头,靠着辛德龙的耳畔,“我问完了。” “是他不是?”辛德龙好奇。 “应该不是。”郑年道。 最终还是挨了十棍子,周东又被丢到了牢里。 郑年到了尸房,“好多!” 无人回应。 “好多?”叫了两声,仍然无人回应,拍着脑门郑年才想起来今日钱好多应该已经嫁走了。 果不其然当许柱走进来的时候解释道,“头儿我听到听到听到……你喊了,钱家丫丫丫丫丫头嫁走了,早晨我送送送过去的。” 一言九十九鼎的郑年和一言九鼎的辛大人一样忘了自己的话。 “地址你知道?”郑年问道。 “知知知知道。”许柱道。 二人换了便服,从旁门走出,郑年上商坊买了些首饰,弄了一大堆好菜,用食盒装好,最后在许柱的带领下来到了长乐县。 木匠的家在巷子里,这里人还挺多的,左右各列一排,有磨刀的厨子,喝多了斜躺着的醉鬼,花枝招展的卖身姑娘,眼神不轨看着姑娘的壮汉。 郑年敲响木匠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人,缺了一条腿,怀里挂着一个钱袋子。 身上围着一堆苍蝇,嗡嗡作响。 一股馊臭的味道传来,郑年没什么表示,只是拱手,“孙木匠?” “唉,是,您要做活儿?”孙木匠点点头,并未让开,低声道,“不接了,这几日忙得很。” 郑年手里什么都没有,许柱提着东西,对方并没看出什么。 “好,知……”郑年话还没有说完,木门再次关闭。 “是这家?” 许柱点点头,“送送送来的时候……这这儿没没没人,好多不让我等着,我就先先先先回来了。” 郑年拍了拍许柱的肩膀,“到巷子口等我。” “好咧。”许柱嘴笨,心却聪明,不敢问的不问。 郑年则是回身到了一处墙角,爬上了房梁。 院子不大,和周东家的差不多,十步见方。 中间放着一排木工做活用的工具,木屑掉落一地。 看样子是在做轿子,用料很考究,估计是工方拿来的料子,像是黄花梨木,量大的惊人。 院子里面不止一个人,郑年看到了端着茶杯一脸紧张的钱好多,大汗淋漓劈木的孙木匠,还有一个坐在钱好多身旁拿着图纸的监工,他的穿着非同一般。 第三十二章 活埋陈萱儿 郑年和许柱将带来的饭菜全吃了。许柱厚着脸皮去胭脂店悉数退款。 已为人妇,郑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些懊恼,昨夜忘记了那回事儿,只求在停尸间睡了一晚上的钱好多没有记恨自己。 下去勘察了一圈油铺之后郑年就回家了,许柱则是带着小斯去周围打问情况。 回善恶寺中院,郑年将官服挂在房间屏风上,换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去了前院,正看到老娘带着郑惜春和其他几个姑娘做针线,于是抓了一颗梨子问道,“唉?那丫头呢?” “哪个丫头呢?”老娘皱着眉,“这么多丫头呢。” “陈萱儿。”郑年张望着找寻她的身影,随后被一个木盆打了头,猛地惊起,看到老娘气势汹汹。 “那是你媳妇儿!媳妇儿!叫萱儿!媳妇儿!”老娘坐回座位上道,“不是和你出去了么?今儿个一天我都没见到。” 郑惜春憋着笑,听到老娘这么说才道,“啊?娘,我路过后院的时候,看到嫂嫂在锄地呢,我以为是要种些花草,怎么会出门去呢?” “嗯?”老娘一愣,看了一眼郑年。 郑年站起身,向后院走了过去。 老娘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也跟了过去。 后院几个不到七八岁的弟弟妹妹正在丢沙包,是前几日郑年教他们玩的。 “看到嫂嫂了吗?”老娘问道。 其中一个小家伙说道,“在拐角!过了廊子,一个时辰前看到的。” 母子二人对视了一眼,赶忙走去。 过了廊子就是新收过来的院子,工匠正在里面打造新的书院,老娘喊来了工匠头儿问道,“看到我家小媳妇了吗?” “咦?之前看到在那边一个人挥锄头,我们还问着要不要帮忙来,现在……不知道了。”工匠头儿指着一处小院。 老娘走在前面,郑年留意了一下书院的进度,正看着听到了一声惨叫。 郑年大惊,赶忙跑到了院子里面。 陈萱儿躺在一个土坑里面,半个身子已经进去了,老娘伸手去抓,而陈萱儿满脸泪水泥泞包裹着的小手用力在往自己身上埋土。 “你干嘛呢?”郑年人傻了。 看到郑年和老妈,陈萱儿嚎啕大哭,一边往自己身上埋土,一边大喊着,“我不活了,家里一个人没有,相公也不要我,我不活了!” 老娘赶紧拨开土,欲将陈萱儿拖出来,大喊着,“还不来帮忙!兔崽子!” 郑年搭把手将陈萱儿抱起,陈家千金灰头土脸,更有泥块结在脸上,浑身灰黄,楚楚可怜,她转身挣脱开郑年,扑在自己挖好的坑里,“我不活了!我要死!” “你在……活埋你自己?”郑年指着那个埋鸡都费劲的坑。 也不知道她是第一次没经验,还是故意的。 “你给我闭嘴!”老娘勒令郑年,一边从后面抱着陈萱儿,一边劝道,“丫头啊,有啥事儿和娘说,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告诉为娘,不要干这种啥事儿啊。” “不要我,不让我与他一同共眠,我一个人在房中害怕,出了门子去寻他,结果第二日早上还未醒就被训斥了整整一个时辰!还说早就该让我卖去青楼,让我今日快些搬出去,莫要再做郑家的媳妇!” 陈萱儿委屈巴巴道,“我寻思定是娘亲不喜我,他也不喜我,我已入了郑家门,哪儿还有出去的道理,生是郑家的媳妇,死是郑家的鬼,那既然娘亲和相公都不喜我,便死了算了。” 说罢,哭得惊天动地,甚至惊动了学堂方向的工人和几个玩耍的妹妹弟弟。 郑年蒙了。 老娘压根也没和陈萱儿确认是不是真的,“萱儿,你就是我郑家的姑娘,你记住,郑家大可以换儿子,也不能换你这大媳妇!” “娘,你不厌我?”陈萱儿楚楚可怜。 “厌你?疼你爱你不及,怎会厌你?你且等着。”老娘说罢转身走出了院子。 陈萱儿一边痛哭,一边瞥了一眼郑年。 郑年茫然地看着她,“你这是哪一出?” 陈萱儿甩了一把砂子丢向郑年,“不要你管!” 老妈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根腰粗的木棒,身后跟着义愤填膺的工头,显然这根木棒出自他手。 郑年大惊失色,“老妈,你这是……” 随后杀气毕现! 老妈大步走来,气势如潮水喷涌,口中大念,“打死你我权当没你这个儿子,这个儿媳妇老娘用命疼也不为过,你个小兔崽子,今日我和你恩断义绝!” 说着大棍子就挥了过来。 郑年拔腿就跑。 后院追到了中院,又到了前院,再从前院到了中院,再回到后院,三个来回,老妈虽然气喘吁吁,却仍然没有放弃。 到了前院大门口的时候,郑年害怕老妈累坏,只能躲在石狮子后方的墙壁上。 老妈叉着腰,一口一口喘着粗气,身旁几个笑到不行的妹妹搀着老妈。 “小兔崽子,你给我滚下来!”老妈一手托着石狮子的脑袋,一手指着郑年怒道。 “娘你听我解释啊。”郑年不敢跑也不敢下去。 “打死你!”老妈挥动木棒丢过来,郑年赶忙躲避。 此时叶轩也闻声赶到,闭眼王钢蛋走到一旁,对着老妈说道,“婶婶,用此剑。” “王钢蛋!”郑年骂道,“你还是个人不是?” 老妈管他那个?接过承麟剑就是一丢。 要不说剑是好剑?顿时周身充满剑气,直奔郑年而来。 速度奇快无比。 一招致命。 承麟剑穿透他的衣领结结实实刺入院墙顶。郑年被定在了后方的庙墙上,像是个小鸡仔一样晃荡。 老娘看着郑年,气不打一处来,又捡起地上的石子,从天亮打到天黑。 郑年满头包,身上黑青一大片。 到了夜晚,下方篝火鼎盛,四十多口人就坐在院墙下,陈萱儿端着饭碗开开心心地和郑惜春、王钢蛋、叶轩等人一同吃饭。 而老娘则是慷慨激昂对着众弟弟妹妹说道,“读书也好,做人也好,切不可学你们这个哥哥!” “你们的嫂子好不好?” “好!”齐刷刷的声音道。 甚至连襁褓里的三个孩子都伸出了右手示意,一脸决绝。 “他就是个不孝子!今日一天不能给他吃饭!晚上就挂在这里,什么时候醒悟了,什么时候再放下来,若是你们偷偷将他放下来,明日我发现了,连你们也挂上去!” 老妈丢下狠话,微笑着走向陈萱儿,“多吃些,饿坏了吧。” “嗯!”陈萱儿嘟着嘴,说着眼泪又要流下来。 此时善恶寺门外走进了几个大妈,其中一个大叫着,“郑家阿姐,你借鞭子干嘛?我给你拿来了。” 郑年满脸震惊。 第三十三章 第一次妥协的郑年 老妈确确实实是累了,最后是叶轩自告奋勇上来将郑年用鞭子捆绑完毕。 秋风凌冽,郑大少爷挂在墙上,随着风肆意摆动,身躯晃悠着,后脑勺时不时敲击后方的墙壁。 郑年死的心都有了,向下看去,弟弟妹妹玩得不亦乐乎,围着拢起来的篝火,大家都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他。 陈萱儿一边听老妈苦口婆心的挽留和劝说,一边时不时趁机对着墙壁上挂着的郑大捕头做鬼脸。 这样的日光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直到所有的人都睡去,老妈临走之前鄙夷地在郑年身下啐了一口。 “妈妈!”郑年用极其可爱的声音说道。 “滚蛋。”老妈甩头便走,理都没理他。 夜深人静。 陈萱儿背着手,一蹦一跳到了墙壁下面的时候,咧着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轻声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郑年没好气道,“被狗陷害了。” “哟!那可是好让人难过呢!”陈萱儿一脸不悦,转身就走。 郑年立马叫住她,“你别走!” 陈萱儿回头过来,学着小狗道,“呜……汪汪汪!” 叫声过后,这里再次恢复了平静,陈萱儿已经走了。 郑年气得胸口疼。 无奈是无奈,但是母命难违,郑年纵然有百般本事也不敢私自逃脱,于是在凄凉孤独的夜空之下,只能运功调节气氛。 运气到身形之中,虽然体位不太对劲,但也能够顺畅着排序自己的气息,炁贯通全身,他开始研究那武道之术上的炁修。 运了一个周天之后,郑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觉着自己的脉络清晰了许多。 再顺着炁往下探查。 青龙七脉为青龙像,存于右臂,连接肩膀、身躯各部分的脉络现竟然已经畅通无阻,虽然没有将第一层功法修炼完全,但他仍然可以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孕育而生。 青龙七脉竟然已经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不知不觉的修炼完成! 惊讶之余,郑年继续顺着炁探查。 既然青龙七脉完成,那么接下来要修炼的就是白虎像。 白虎七脉是左臂,与青龙七脉连接处有两脉。当郑年利用手札上的运气方式冲击白虎七脉的时候,不料炁却不听使唤,直接充入下体。 右腿是朱雀七脉,同样有两脉是和青龙七脉相连。 二者承上启下,炁在逃脱了郑年管束的后不由自主直接冲入朱雀七脉,竟是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冲击下,七脉同开! 郑年大喜,‘难不成是因为这个体位?腿力道十足,但是现在没有身体的负担,下盘出现了空虚,开启脉象的过程简单的一批!’ 炁的流动更加频繁,朱雀像开启之后的郑年浑身充满了力量。 当然绝大部分都是源于下身。 所以当陈萱儿第二次出现在郑年面前的时候,第一时间羞红了脸。 小姑娘并未羞涩到一言不发,而是怒气道,“我倒是要看看你在这里能看到什么!” “你在说什么?”郑年专注于运炁的行径和朱雀七脉的修炼,并未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一个没注意,陈萱儿踩着梯子走了上来,坐在梯子上顺着自己想象中郑年的目光看去。 啥也没有。 “到底看啥呢?”陈萱儿问道。 “啥也没看。”郑年无奈道。 “光靠想?是想我么?”陈萱儿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希望。 “在想我的腿。”郑年深吸了口气。 “你管它叫腿啊?”陈萱儿羞红了脸。 郑年点点头,“我发现在这上方修炼确实是有好处的,炁的流向也很敏感,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哎呀!”陈萱儿打了郑年一拳,随后又挽住了他的胳膊,“哥哥,你说什么呢?” 郑年看不到她的表情,忽然问道,“你真的不想走了?” “我爹曾经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已经嫁了就莫要再说那么多。”陈萱儿羞着小红脸,恨不得钻在郑年的咯吱窝里。 郑年叹息了一声,“晚了,回去吧,若是冻感冒了就不好了。” “我把你放下来吧。”陈萱儿有些可怜郑年,“明日我和娘去解释,没什么问题。” 郑年满脑子都是朱雀七脉的事情,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 “什么事?”对方不识好歹,陈萱儿自然不悦。 “腿的事。”郑年缓缓闭上了眼。 陈萱儿忽然感觉胸口胀气,通红的脸上怒意具现,低头看去,那撑起的山峰确实像一条腿。 瞬间花容气到扭曲,“想腿的事儿你不想我你想谁呢!” 从袖口处直接拿出了那柄仙刺,照着郑年毫不留情刺了出去。 郑年下意识躲避,却看到陈萱儿身形探了出去,脚下一松,整个人跌落下去。 心口一紧,郑年右手猛然上挥,将叶轩糊弄老妈的绑口撑开,右足踏墙,右手抓剑直奔陈萱儿而去。 朱雀七脉已然修炼完毕,此时右腿上的炁已经到了一个极限,甚至都没有从右脚的脉络里面出来。 恰巧郑年这一脚,情急之下更是用尽全力。 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深坑,而郑年速度奇快,在抱住陈萱儿之后,二人竟是直接一头撞在了中院的林子里。 郑年被树枝挂了起来,陈萱儿骑在树枝上,强行稳住身体。 二人相视,陈萱儿指着郑年开怀大笑,而郑年则是一脸气愤,“你不怕死?这么危险!” “你不是恨不得我死了嘛!你管我呢!”陈萱儿笑到一半,收声哼道,“才不要你管,你就挂在这里吧,冻死你!” “哦?”郑年抖了抖胳膊,树枝应声碎裂,落到了地上,他反手抓住承麟剑,站在下方看着骑在树枝上的陈萱儿,“你确定?” “你你你……你怎么下去的?”陈萱儿问道。 “你就挂在这里吧。”郑年摆了摆手,大步向中院走去。 “哥哥!”陈萱儿喊道,“别……吖……” 郑年驻足,歪着头,“那明天老妈如果问我为什么会在房间里?” “我胆子小晚上不敢一个人住,就让哥哥来陪我咯!”陈萱儿信誓旦旦道。 “真拿你没办法。”郑年拿来了梯子,将陈萱儿从树梢上接了下来。 第三十四章 偷入鸿胪寺 第一个正常的早晨。 郑年修武,不可能在成就武道第一层之前破身,所以二人仅仅就是相拥入睡而已。 在老妈的鄙夷之下吃过了饭,郑年出门上班。 到了商坊附近,郑年找了一圈看到了衙门里的小厮,“许柱呢?” “许哥走访去了,估计在后面的巷子里,头儿你找他?”小厮回答道。 “没事儿,忙着吧,我就溜达溜达。”郑年打着哈欠摆了摆手,一路向长安县衙门走过去。 朝气蓬勃。 京城的商户一大早都开了张,酒楼茶馆均是门口打清,准备营业,见到郑年也都纷纷问好,一口一个差爷。 郑年一般都会在长安县衙门口等着,大人起床才会有衙役出来站街,今日大门还没开,他就在茶摊稍作等待。 刚坐下便听一旁的小二道,“郑哥,这今儿个新来的毛尖,我给你泡上了,你尝尝。” “谢了。”郑年递给了十文钱。 热水再次上锅烧起,小二无所事事地坐在郑年身旁,“郑哥,你没去看热闹啊?我家掌柜的都跑过去了。” “看热闹?”郑年问道。 “是啊,今天大理国使团进京,说是要入住鸿胪寺,听几个昨日进京的商户说,带了好多好东西呢。”小二道,“估么着宣武门一开,就顺着长安县进去了。” 郑年对这种番邦进京没什么兴趣。 又喝了几杯茶,时辰也不早了,大门大开,郑年站起来,可这一次从衙门口出来的并非是那两个胖子班头,而是师爷。 师爷褂子披在身上,左手套入右手袖口,一边跑一边穿衣服,满脸慌张,像是拉裤子了一样。 郑年立刻觉得大事不妙,赶忙两步赶到师爷面前,“师爷,怎么了?” “看晚!”师爷脚步未停,继续奔驰。 大事不好!周围没有翻译!郑年竟是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说曹操曹操到,从正门又跑出来了辛德龙,同样是便服,同样是着急忙慌,同样是穿着一半衣服,区别是辛德龙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在他的手上。 “郑年!”辛德龙大叫道。 郑年应声,“老爷!” “快走!”辛德龙将鞋子往空中一丢,随后单足踏地,一个前滚翻,鞋子入脚,帅的一匹。 单手一拉,外衣也上身之后,赶在了师爷身旁。 郑年赶忙追了上来,“要不要带点人?” “不必。”辛德龙摆摆手,“看热闹带那么多人干嘛?” “热闹?”郑年一愣。 “大理国使团入京,现在应该快到了。”辛德龙催促道,“快点,一会儿晚了看不到了。” 郑年的脚步却明显慢下来了,“老爷,家里还有案子没办完呢,不然你们先去?” “大理使团带了奇珍异兽三个,美女四车,无数金银珠宝,还有蛊术绝学!”辛德龙说道。 回头一看,郑年已经不在了。 老爷皱眉,“这孩子居然不爱看热闹?” “喏。”师爷努了努嘴。 辛德龙往前看去,郑年已经跑在前面了,“老爷,师爷快点!完了看不到了!四车奇珍异兽!” “嗯?”辛德龙思索了片刻,“我方才是这么说的?” “无谓。”师爷一本正经跑步,大气不喘。 宣武门从京都外门直通太禾殿,从外城进便要经过宣武门,进了宣武门过正道,便来到了外城,外城和内城也同样有四个门,正门名为玄武门。 鸿胪寺在外城,使团如果不见驾,是不用进玄武门的。 高头大马,金罗玉伞,马车十分气派。 较比之前郑年见过的任何马车都要夸张的多。 不光是驾驶座能放下四个人,就连车轮都比一米八的他要高。 最前方的马车金丝蔓萝绸带飘洒,光是长度就够普通的马车三辆多长。 大理的段字旗迎风飞舞。 后面的马车则是女子驾车,红帘紫绸,玉锁金挂。 两辆气派的马车过后便是三辆铁栏车。 本以为是囚车,可是当那铁栏车上面却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幔布,郑年低下头向里面看去,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嗅到一股牲畜传出来的恶臭和腥味。 “老爷,这就是奇珍异兽?”郑年指着迎面走来的侍女团队问道。 “这个狗日的王大彪,信息不准确的厉害。”辛德龙脸上看得出落寞,撇了撇嘴,“不过大理的女子确实是出奇。” “嗯。”郑年感叹,“丑的出奇。” “哈哈哈哈,臭小子。”辛德龙大笑着,回头一看,师爷已经走了,背影有些许落寞。 “我先回去了。”辛德龙并没有安排郑年今日工作,而是自己转头离开。他估计并没有抓住郑年的喜好。 郑年其实看着也无聊,便打算退出人群离开,不料被一把大手抓住了。 “看啥呢?”一个熟悉的声音。 郑年回过头,毫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种看热闹的地方,“秦老贼?” “这又是什么称呼?”秦风探头向前方望去,“你别说大理的闺女还是有点东西的。” 郑年的长相帅的比较靠谱。 但是秦风可算是这年头最讨喜的长相,浓眉挺笔,一双桃花眼,还是双眼皮。 不少大理国过路的女子向他微笑。 “哟,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主动,男人就会忍不住。”郑年鄙夷地看向秦风。 “不不不,我可不一样。”秦风一副花痴样。 “我知道,丑的你也忍不住。”看着他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郑年并不想和他同流合污。 “你去哪儿?”秦风抠了抠裆部,再次抓住郑年。 “回去办差,还能干嘛?”郑年满脸鄙夷地将他手从身上挪开,“你的烂摊子你忘了?” “那有什么要紧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秦风说着抓起郑年的袖口就冲出去。 两个官差绕开了人群,从后方进入了一条巷子。 七拐八拐,当郑年明白过来在哪儿的时候,已经退不出去了。 鸿胪寺。 “嘘,现在被发现,你就要被砍头了。”秦风带着郑年躲在了房顶上,压低声音道。 “为什么是我被砍头?”郑年费解。 “因为我脚力好,那些废柴追不上我,而你就不一样了,只有嘴巴比较厉害。”秦风道。 郑年一把抓住了秦风,“你要是敢跑,我就敢和你鱼死网破。” “你小点声,谁都没事儿!”秦风道。 正说到此,使团的大队伍,已然进入了鸿胪寺之中,迎接的官员笑脸而出。 第三十五章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两个捕头趴在房梁上偷鸡摸狗般向下看去。 气势恢宏的马车停靠在了鸿胪寺院落之内。 护卫陈列,少说也有几百,身后的侍女更是多到数不清,这样的阵仗不用猜,至少是大理的皇室成员才有的待遇。 鸿胪寺的礼部官员排列有序,为首官员齐宇沉稳,神态淡然,眼含亲切之色,拱手道,“大周礼部尚书龚世开,礼上大理国公主殿下,礼上大理国驸马都尉。” 二人一前一后,分别从两个轿子里面下来。 “这夫妻俩还不坐一个轿子?”郑年好奇。 “万一人家之前一路上都在一起摇晃,到了这里换乘了呢?”秦风猜测道。 “也对。”郑年看了看下面的马车,“这里面的床估计比我家的都大。” 公主一出场,立马撑起了大理国在颜值上的短板,至少在秦风眼里是这样的,而对于郑年来说,估计这世界上难有再让他惊讶的容颜了。 驸马爷长得确确实实有那么一股子入赘的味道,小脸泛白,拿着厚重的鹅绒披风给公主披上,扶着她的手,引下高车来。 “龚大人。”公主殿下微微一笑,“多谢大人接引,阔别数年再见,风采依旧。” “公主谬赞,今日得见公主容添新色,更胜往日,大理水土肥沃,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再见之日更是令人向往,有朝一日定然要去一趟大理,领略贵国之貌。”龚世开笑道。 “礼部在我的印象里就是皇帝的马屁部。”郑年对龚世开的言论发表了赞赏。 “大多数是这个用途。”秦风不可否认。 公主扶唇而喜,“龚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巧言生花。此次入京,还要多劳烦大人了。” “公主言重了,大周与大理良交已久,您又是我们秉乾公主之女,说穿了,有大周皇室一半血统,我等尽心尽力实属应该。”龚世开道。 随后回身叫来了一名官员,“公主,此次入境,由犬子全程陪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他。” “卑职龚钰,见过公主殿下。”龚钰作礼。 郑年趴在房顶上百无聊赖,“带我来就看这个?有什么好看的?” “你懂个屁,这肯定是没什么好看的,你往后面看!”秦风道。 下方的使团已经陆续安排到位,公主和驸马还和龚家父子站在一起,龚世开笑着说道,“公主,人带来了吗?” “自然带了。”公主点点头。 驸马立刻会意,向身后走去,到了一个黑铁骨架的马车上,对着四个护卫打了打手势,护卫走入了马车之中。 过了半晌,一个身材消瘦的人被带了出来,此人全身被黑色的特殊布置裹住全身,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竟是一寸裸露的皮肤都没有。 见到此人出现,那龚世开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龚钰则是单步横跨,挡在了自己的父亲面前。 “龚大人不必担心,此人已经打碎了奇经八脉,手脚处经脉也全部缝合,现在没有任何的威胁。”驸马爷拱手微笑着解释道,顺便一脚踹在了那人腹部,对方只是佝偻着身躯,发出了几声呜咽。 龚世开这才舒缓些许,拱手道,“还是驸马和公主考虑周全,那此人我们就带走了。” “先别急。”公主微笑道,“现在大人若是带走,到时候国交之事有些居心叵测之徒若是胡言乱语,大人和我们都难以辩驳,此行最大的事便是将此人交于大周,还是等几日,待天罡府的方士亲自来取吧。” 龚世开的面色有些难堪,不过还是保持着笑容,“公主殿下,老臣奉皇命来迎接公主与驸马殿下,自然是要带走此人的,殿下不必担心旁人言语。” “大人,你听不懂我说话吗?”公主的脸色未变,目光凌厉。 可以看得出龚世开脸上的表情不好看了,不过仅仅一瞬而已,随后他拱手作礼,“公主殿下,老臣还要回禀陛下,且让犬子陪同即可。” 几人潦草告别。 郑年趴在房檐上,“你打算让我看什么?” “看看这个被黑布条包裹的人。”秦风说道。 “有什么好看的?”郑年不解,“你爹啊?” “她要是我爹,陛下少说给我个边境守关大将军或者是朝中三品官。”秦风笑了笑,拉着郑年退出鸿胪寺。 郑年眯着眼睛,“朝堂的事我没什么兴趣。” “但是你要知道,第一个和那人生死攸关的,便是你这个长安县捕头了。”秦风落在地上,摆了摆衣袖,笑道,“所以保险起见,你要做好准备。” “手筋脚筋全断了,身上奇经八脉也都封住了,这种人会影响到我?”郑年不解。 “那可是大理百年难遇的蛊练圣童,对蛊术可谓是信手拈来,今年年仅十二,就已经到了六品,即便是全身经脉都断了,随手掐口诀便可以将你我送入西天。”秦风道。 郑年皱眉,“这么吊的人物,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风指了指地板,“这是哪儿?” “长安县啊。”郑年道。 “八成概率,她今夜就会失踪,祸乱京都。虽然轮不到你来抓,但是出了事情,一定要有一个背锅的。”秦风笑道,“你觉得你能跑的了?” 这个浮躁的社会啊。 郑年咽了口口水,“那我咋办?” “我已经带你认住她了,你抓了不就齐活了?”秦风感叹道,“虽然有难度,但是起码能活命吧?” “我……抓……六品?”郑年问道。 秦风只是憨憨一笑,“肯定比较难,但是比等死要强点吧?” 郑年哑口,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心情再次忐忑了起来。 二人分别的时候,郑年也是神情恍惚,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有些焦虑, 这就好像是有个人带他看了一个木乃伊,说是第二天木乃伊要带着亡者大军挥着神器火之高兴冲入他的辖区范围,给他后脑勺来一下子。 恍恍惚惚,这种事情只能拜访一个人得解。 郑年还未下班就游荡在了大理寺的门口,拿出令牌递给了门口的值守,“烦请通报,我是寺丞大人的徒弟。” 值守作礼,进入了大理寺。 郑年则是蹲在一旁的台阶上,唉声叹气。 第三十六章 宿命本就是逃不脱的 “哟,差爷。” 郑年闻声望去,是个抱着一袋子红薯的老爷子,一身素服,山羊胡往脖颈撇,脸上两个眼眶凹陷,头很大。 粗略比较了一下,比自己的头至少大了两圈。 “哦哦!您是?”心乱如麻的郑捕头脑子像是堵了一块,转不过来弯。 “吃红薯不?”老爷子略去了这个步骤,走到了郑年身边坐下,将装满红薯的油布袋子递了过来。 郑年伸手拿了一个,顺便拿出了几文钱,“吃点儿吧。” 老爷子没和郑年客气,伸手接过银子揣在怀里,问道,“等人呢?” “嗯,师父在大理寺,有些疑惑不解,来问问。”郑年目光没有焦点,无神望着前方两只忙于纠缠龇牙吼叫的猫。 老爷子一边吃着红薯一边问道,“你喜欢吃红薯皮?” 郑年一愣,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剥皮,于是吐了几口,尴尬地笑了笑,“唉,老爷子,问你个事儿啊,你说……” 刚要出口,郑年又觉得不妥,摇了摇头,“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老爷子看着郑年觉得好笑,斗大的头晃悠了几圈,“差爷,大事儿啊?” “嗯。”郑年呢喃着,咬了一口红薯,心意已决道,“老爷子,官差是干嘛的你肯定也知道,如果今天晚上有人在我的地盘儿上胡乱杀人,我又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该咋办呢?” “哟,这确实难解。”老爷子咂舌,嗦了嗦牙根,发出无可奈何地声音。 “唉。”郑年长叹一声,一手扶着头一手将红薯送到嘴边,可无论如何又咽不下去。 “县令和差头的职责不一样,这就算是问责也不可能问道县老爷头上。” 老爷子眯着眼分析道,“但是差头和守备军的职责差不多,一般这种事情,差头的命没搭进去,事后也会帮着搭进去的。” “你看你看。”郑年摊开手,“你说说,这咋办呢?刚干几天,这又要死球了。” 老爷子看着郑年悲惨模样忍住笑意,思索了片刻道,“这局也不是不能破。” “嗯?怎么破?”郑年问道。 “把握火候,被对方打伤就行了。”老爷子道,“确实是比较难,不过这个办法也很奏效,如若是在现场被打伤且昏迷过去,事毕后不但没有过,更是有功。” 郑年接下六品一招,不死也残,撇撇嘴,“老爷子我觉得你在消遣我。不过……想来想去好像确实只有这么条路走了。” “没关系,多吃点红薯就好了。”老爷子笑着再次递来了两个。 郑年一边思索着如何抵挡住六品高手的一击,一边机械式地将红薯揣到怀中,这一次忘记了给钱。 “郑年。”忽的一声清脆叫喊。 郑年回头望去,连忙站起身作礼,“师父。” “你一个人坐这里干嘛?来。”武思燕招了招手。 一个人? 郑年回头看去,却没有见到那方才的大头老爷子。 跟着进了大理寺,一路上沉浸在,“寺承大人!寺承大人好!见过寺承大人等问候语之中。” 确实,寺承大人的待遇比差爷好多了。 到了一处院落,武思燕坐在一旁的石桌上,两旁穿着官服的女子奉茶倒水。 郑年凑在了旁边,嗅到了花香,看到了苗圃,没想到武思燕还是一个外强中慧的女子,谁能想到平日里傲气十足的她还在单位养了一些花儿? 靠近一看,哪里是花,明明是葱和蒜苗。 “你过来。”武思燕道,“给你的武技学得如何了?” “还可以。”郑年用标准的回答说道。 “我试试。” 武思燕话毕,忽的起身,单步前踏,两指直奔郑年的眉心戳去。 郑年心中杂事缠身,反应不及,即便是当下右足暗劲,却也闪避不当,硬是躲开了眉心,将肩膀送了过去。 武思燕点到即止,打在郑年肩膀上之后,摇了摇头,“你怎么回事?” “师父,麻烦死我了……”郑年一脸丧气,随后将自己偷偷去鸿胪寺看到了一切和武思燕说了个明明白白,只是略去了秦风的名字和自己之前去看热闹的初衷。 “偷入鸿胪寺,你真是嫌命长。”武思燕冷哼道。 郑年低头一脸委屈,像极了偷糖吃被发现的孩子。 武思燕打量了一下郑年,心中如明镜清澈,‘自然是有人告诉了这小子个中厉害,不然他也不可能猜得出蛊童会在今夜祸乱。’ 既然郑年刻意隐瞒,武思燕也没有打算继续追问,看他的神态不难推断,这小子手上没有任何化解的办法。 “此事事关重大,你不可胡说乱讲,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你的命到不了入夜就被收了。” 武思燕淡然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道,“锦衣卫定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京城大乱的话,他们承担的罪责不比你小,你也不必担心。” “至于你说的失职之事,我只要和刑部说一下,便无他事,你今夜大可放心休息。” 英眉微翘,红唇上抬,信心十足道,“杂念之流影响你的修行,莫要关注太多,以后这些解决不了的为官之事,大可以来找我解决。” “多谢师父。”郑年长出了口气,面容大悦。 “其他的事莫要考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将我与你的书本上全部招式记牢,我要考你。”武思燕道。 “是。” 郑年走的时候,顺了两头蒜和一把大葱。 师父随口几句就了却了担心了一下午的事情,顿时感觉心情大好,郑大捕头气宇轩昂买了几坛酒和两只羊,花去一两五的银子,找了几个伙计搬回了善恶寺。 春风满面的郑年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 老娘疑惑地目光在看到郑年为陈萱儿夹菜之后,慢慢变成了原谅。 “多谢哥哥。”陈萱儿悄声道。 郑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刚把啦了一口饭,旁边传来了一声娇呼。 随后就是碗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郑惜春倒在地上,痛苦无比地抱着那条断了的腿,抽搐呜咽着。 “怎么了?”一众人围了过来,陈萱儿探身问道。 “嫂嫂……腿疼……”郑惜春从嘴角挤出几个字。 “唉,一到天冷了就是这个毛病。”老娘拿过来一些药膏,将裤子撩起来涂抹着说道,“当年阿年……” “娘!”郑惜春厉声道,“好像不怎么疼了。” 陈萱儿眉目一惊,偷偷瞥了一眼郑年。 郑年也似乎听出了不对劲,根据之前郑惜春害怕自己的样子也大概能够猜出原因所在。 二人眼神交错,郑年正要说话,大门外脚步攒动,走进了几个人。 抬头遥看去。 “长安县捕班快手的班头郑年在不在此处?”一人问道。 此人穿着将甲,郑年一眼就看出了是谁,正是当日接走陈萱儿时,拜托自己走后门的魏红雪将军。 而魏红雪的目光却落在了陈萱儿的身上,表情僵硬无比,目不转睛冷声道,“长安县衙门要参与今晚的巡夜,鉴于衙门只有一个班头,半个时辰后你带着班衙里二十人到守备军营。” “卑职领命。”郑年深吸了口气,脸上阴云密布。 他不光看到了魏红雪那副杀人的目光,更是在魏红雪身后看到了一个人。 锦衣卫。 刘玉山! 第三十七章 京都城变鸿胪寺,善恶后门起魂烟 郑年跟在队伍的后方,刘玉山欠了几步,来到了郑捕头身边。 “你想说什么?”郑年瞥了一眼。 “无论我说什么,你要记住,现在转头跑回家,你违反的就是守备军的军纪,根据大周律法,参与外城巡夜的所有人必须遵守守备军军纪。”刘玉山铺好了路。 “而且,大周律法森严,在军纪面上犯错,你师父保不了你,也不会保你。”刘玉山打了个哈欠,“因为她就出自将门世家。” 这句话似乎是戳中了郑年的软肋,讪讪摆了摆手,郑年道,“说吧。” “今天巡夜是锦衣卫负责的。”刘玉山道,“所以,厂公点了你的名,让你去。” 郑年仰起头,“你本不必告诉我。” “可我还是说了。”刘玉山微微一笑。 “我现在回去,就是违抗军令,按律流放或者斩首。”郑年道,“若是不回去,我家的后门现在应该已经站着那个江灵素了吧?” “错了,是厂公。”刘玉山说完这句话,快步向前走了过去。 可是当他落位之后,却没有看到郑年表现出他想看到的样子,甚至没有打算离开。 魏红雪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人群最前方,他挎着一柄武将特有的钢刀,上面雕刻着周字。 神精警觉,左右环顾。 忽的,眉目一皱,黑脸暗惊,大喝了一声,“跟上!” 随后奔驰而起。 后面的将士快速跑动,郑年却是不急,只是快走了几步。 而刘玉山则是一跃而起,直奔房檐之上,蹲坐上方向前看去。 漆黑之中,火光冲天。 等到郑年走来时候,士兵们已经开始救火,郑捕头并未冲入火海,而是拿起木桶在外围施救。 鸿胪寺三个大字的木匾掉了下来,险些砸到众人。 魏红雪大马金刀,横批三下,将大门砍裂,冲入院中。 郑年听到了一声娇呼,“她……她跑了!” 这个声音应该是大理公主。 刘玉山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欣喜。 忽的四面八方的将士冲出鸿胪寺,四散开来,应该是去报信,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大批将士举着火把围了整个鸿胪寺,随后是锦衣卫、红袍将士和大理寺众人,还来了几个打扮庄重的道士,看背后的天罡二字,应当是天罡府的方士。 武思燕直门而入,并没有看到角落里摸鱼的郑年。 郑年躲在外面,救火的声音充斥双耳,听不清里面的大人物讨论。 他知道,刘玉山没有骗他,这个时候少了一个关键的人。 江烨。 黑风凌冽,善恶寺的后门,出现了一个穿着黑皮裘袄的人,头带斗笠,手无兵刃。 三步之后,站在原地,目光深邃看着面前。 面前有五坛酒,一桌子好菜和一个酒葫芦。 还有四个围桌坐行色不一的人,好酒好肉,吃得正欢。 闭着眼睛的侍女,背着长剑,站在公子身后。 黑袍人一动未动。 善恶寺的后门开了,陈萱儿描眉淡妆,素裹布衣端着菜盘走到了桌旁,两个老乞丐立马让开了位置,让她坐下来。 “萱儿的手艺真是一绝。”黄奶奶赞声道。 “就冲这个手艺,也是天下不可多得的了,萱儿进过宫?”英老问道。 “黄口老儿,毛还没长全就说进过宫?这手艺是谁传下来的你爷爷我都知道。宫里那帮御厨屁也不是。” 赵逸山道,“小丫头,你藏着掖着没意思,何时做一道凤舌鹿筋樱桃肉来尝尝?” 陈萱儿面色大喜,“前辈,你怎么会猜得到教我做菜的是谁?” “不过就是梦溪棠那老婆子罢了,当年我吃了整整十年,觉得寡淡无味,无球意思,结果入江湖才知那老婆子做的,乃是天下绝味!”赵逸山眼过流苏。 “梦溪棠?”叶轩一愣,“可是一年只做一道菜,用于陛下过诞辰的那个三十六甲的食甲梦溪棠?” “正是!”陈萱儿给四人倒酒。“我和梦婆婆也是在宫里见过,小时候经常跑到她那里玩耍,后来就学着做些饭菜,赵前辈所说的凤蛇鹿筋樱桃肉便是梦婆婆的拿手菜。” “老小子吹牛,梦溪棠四十年前入宫,一步未出,怎可能给你做了十年饭菜,你太爷爷我还没吃过,让小丫头给我做来吃。”英老道。 “放屁,你曾爷爷还没吃到你想先吃?” 二老又开始斗嘴。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了陈萱儿的肩膀上。 一股威压立下,顿时,鸦雀无声。 江烨露出面容的时候,蹲在了她的身旁,黝黑的丑脸靠近那张天下绝美的脸,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咯咯咯,义父不让我化肤,我便想了一个好办法,将你这张脸换在我脸上,岂不是完美?” 陈萱儿吓得打了个嗝,慌慌张张看向赵逸山。 赵逸山夹菜,丝毫不管。 “我做!”陈萱儿道。 “嗯?”江烨冷冷的问道,“你做什么?” “凤蛇鹿筋樱桃肉!”陈萱儿眨了眨倩眉。 “再加一道黄虎溜白菜。”赵逸山讨价还价。 “那算了,饿死你个臭老头!”陈萱儿气急败坏。 “放开。” 登时,周围气息大作! 江烨将目光放在了叶轩身上,“你说什么?” “我说放……”叶轩话没说完,直接被甩出了几丈之外,撞破了墙壁,死死地砸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院落里的黄狗惊叫着跑开。 王钢蛋赶忙踉跄跑去,将自家公子扶起来,“少爷!” 叶轩又吐了三口血,昏死了过去。 “你!”王钢蛋怒从心头起。 “姑娘,稍安勿躁。”黄奶奶飘然而起,一步向前迈出,走了一步,却瞬间到了叶轩的面前,低头看去,摇头罢道,“命不久矣。” 王钢蛋瞬间泪如泉涌,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不大点儿的小眼睛里,竟是一双异瞳。 一红一蓝。 江烨撇眉,“异瞳?你是东里家人?” “我不是!”王钢蛋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叫什么?”江烨问道。 “王钢蛋!”抽出承麟剑的那一瞬间,直刺而去。 “原来是名剑山庄的剑奴。”江烨冷哼一声,单手挥出,一股热浪奔涌,不见过招,只是一瞬,王钢蛋摔倒在了叶轩身旁。 哽咽一口,吐血昏迷。 “你认为名剑山庄能靠得住?”江烨低头贴着陈萱儿的脸。 “五魁首,六六六!” 两个老乞丐划拳道。 “再来!” 这一把平局。 “八匹马呀!哥俩好呀!” “奶奶个熊!”英老站了起来。 江烨眯着眼看去。 英老整了整衣服。 “你输了。”赵逸山拿起酒碗靠在墙壁上。 “老子没输,老子就是想打人。”英老转头看向江烨。 江烨不羁,单手再次挥出。 热浪横过,却连酒水都未起波澜。 “嗯?” “洛神决当年被安文月拿走之后,再不见往日阴柔过宫,一指具破三千甲的豪气,却只能嗅到那股骚不可闻的臭气!” 英老淡然抓着酒葫芦饮了一大口,“再走一步,便是找死!” 第三十八章 你为什么把晚霞披在身上? 夜空之下。 一处安静的院落中,龟缩着趴在地上的是一个官宦弟子,他左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狰狞的面孔下,嘴里不时喷出鲜血。 而在他不远处,站着一个被黑色布条包裹着的人。 少爷半张着嘴,脸上的血管突兀出现,呈现黑紫色。 忽然,跪在地上。 一只蜈蚣从他的口中爬出,钻入了鼻孔之中。 “啊!” 撕裂的叫喊声同时响起,似乎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玩够了么?”忽的一声响起。 黑布人转头。 墙壁上站着一个大和尚。 黑布人挥手一撒,黑雾浓现,大和尚双手合十,随后口中吐出一缕白色的气息,“雕虫小技,今日你无处遁形。” …… “走!” 先一步从鸿胪寺出来的是魏红雪。 一声喝令,众守备军官兵齐上。 魏红雪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还在泼水救火的郑年,“走!” 第二声,喊得只有郑年。 放下木桶,快步跟上,郑年回头撇去,大院里没有人,武思燕自然也不在。 魏红雪分兵查找,最后将郑年留在了自己的身边,他什么都没有和这个小官差说,但是心里早有盘算。 官官相护,郑年不相信江烨没有和他通过气。 魏红雪只带了六个人, 下马巡查,六人步伐奇快,郑年只能拼命奔跑。 商坊近在眼前,魏红雪道了一声,“散!” 五人顿时散去五个方向。 而道路上,只剩下了魏红雪和郑年。 他缓缓转身,手放在刀柄上,“这个时节,死谁都是正常的。” 郑年退了两步,“堂堂守备军将领,原来只是个小肚鸡肠之辈。” “说这句话之前,我只想杀了你。”魏红雪缓缓抽出长刀,“可是这句话之后,我还要你家里所有人陪葬。” 魏红雪七品武道,杀郑年易如反掌。 郑年凝神,“你和江烨是一路人。” “你若不做那下三滥的事,我现在抱着的,是艳甲陈萱儿!”魏红雪长刀出手,速度快如闪电,直奔郑年杀来,单刀横挂,足堵侧身。 郑年唯有右边一条生路,纵身一跃,踏入民舍之中。 惊扰了一对正在欢愉的夫妇,未做停留再次破纸窗,进入后院。 魏红雪杀意已决,郑年刚入后院,直接砍杀两名夫妇,破门而出。 郑年爬上墙头。 魏红雪留心身后,拿出火折子,一把燃了起来。 大火连房带瓦,升龙而起。 “他娘的,这守备军杀起百姓来比匪都狠!”郑年啐了一口,躲避归躲避,现在跑了整条街都得死,只能硬着头皮再从一旁的民坊闯入,一脚踹开房门,之后略过而出,脚下一滑,跌落巷末。 魏红雪来不及全杀,只得当下脱去将甲藏于火海,蒙面追击。 “哪个不长眼的踹我家…天老爷…媳妇着火了!” “你才着火了!嗯?跑!” 一传十十传百,好在一条街上的百姓得救了。 郑年高速行驶,左腿没有开脉力道不济,只能右足单腿跳跃赶路,冲出巷口的时候,正遇到一闪而过的黑色布条包裹着的人,月色无光,漆黑之下看不清楚,只能看清一团黑影略过。 随后是一个袈裟傍身的大和尚。 “大和尚救命!”郑年大声道,像个找到警察叔叔的孩子。 “大和尚没空!”大和尚挠了挠头,一步踏足地面随后掠起空中,目不转睛看向下方。 郑年叹息,刚要向前走,只听大和尚在空中运气道。 “魏将军,前方有一断足子于拐角处向北行,遇到难事,请你出手。” 刚脱了衣服的魏红雪大喜过望,“多谢大师!” “老秃驴你真是个畜生!”郑年当下心急,弃了往北走的路,转而向老和尚的东方跑去。 魏红雪一步已到,见到郑年身形,再次跟进。 郑年对长安县了如指掌,魏红雪纵使守备军将领,却也只识大道,不知小径,但仗着行路极快,硬是没有被郑年甩开太远。 二人一前一后,郑年单足跳跃许久已经疲软不堪,到了一个高耸院墙之外,心中一紧,直接跃入。 魏红雪不足十息便到了,左右一看,心中暗喜,跳上高墙,正好看到郑年窜入前厅正楼,跳下墙壁之后,整了整面纱,绕过几个妓女,也跟了进去。 进来之后郑年才知道,翻的是杏花楼的墙。 三步并作两步,现在再单腿跳,必然会被旁人看出记住。 上了四楼,随便找了一个房间,直接破门而入,里面幸好没有人,郑年关门之后,顺利躲在了床下面。 刚躲进去,这才看到里面早有人了。 “卧槽?怎么又是你!”郑年一愣。 “怎么又是你?”柳安跟着一愣。 “上次我就是在这儿碰见你的吧?”郑年问道。 “对!”柳安说道。“大哥你要是实在喜欢这儿我下次不来这间房。” 郑年心一横,如果被抓到,又要连带一条命,当即从床下走出来,“你怎么就喜欢在床下玩?” 换了一间房,见那魏红雪已经到了二楼,时间紧迫,再次藏入床下。 “嗯?”郑年又一愣。 “呜呜呜呜……”一个姑娘被一只不大的手捂住嘴巴。 “杏花楼买这些床也是浪费!”郑年叹息,不过现在不可能再出去找死了。 “兄台,你玩你的,我躲我的,互不相干。”郑年压着嗓子说道,“我没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 正在这时,门被踹开了。 罗秀跟着魏红雪走了一进来,花容失色道,“大爷!大爷!您……您这是……” 魏红雪回头一巴掌捏住了罗秀的脸,“多说一句话,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杏花楼!” 罗秀当下不敢造次,低着头缩在一边。 魏红雪扫视了一圈,未果之后出门而去,进了方才郑年走过的那个房间。 郑年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半晌之后,没了动静。 郑年正要爬出去,身旁人却先动,那女子竟是被一脚踹出了床下。 回过头,竟有一个身无衣物的女孩,侧身面朝自己躺在地上,身上红紫色如同火烧过的皮肤,从左肩一直包裹着整个前胸,最后到腰间,而腰侧有一个巨大的紫红血印。 狰狞无比! 在郑年的视野盲区,女孩的后背脊柱里缓缓爬出了一条漆黑的蛊虫,一头三口,涎水满背。 凶气毕现。 女孩的眉心也露出了杀气! 可是郑年却看着这个小女生,笑道,“你怎么把晚霞披在身上的?” 女孩怔住了。 背脊上那只漆黑的蛊虫,竟是再次回到了身体里。 变回了脊柱。 “你……说什么?”女孩声音沙哑,讶异地问道。 “我说好漂亮啊,肯定不是纹身,那就是晚霞咯。”郑年笑着道,“别藏了,出来把衣服穿上,床下面不冷吗?” 说着走出床榻之下。 而女孩仍然怔在原地,眼神的杀意早已消散,出现了点点光泽。 第三十九章 木乃伊和小姑娘 赤身女孩闪着光亮的眸子,双拳攥着,略带警惕。 郑年没有用邪秽的目光去占便宜,反而是轻手扶起了那个被重创的女子,检查了一下伤势,“不疼了吧?” 女子有些委屈,带着哭腔点了点头。 “有衣服吗?”郑年问道。 女子一愣,啜泣着脱去上身的衣服。 郑年连忙拦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多余的衣服。” “差爷不要杀我,我的衣服都可以多余。”女子深吸了口气,加快了手中的节奏。 郑年叹气,只能自己走到一旁的衣柜,打开之后挑出了一件行动便利的束腿长裤和便衣,递给那站着的女孩,“先穿上吧,今天危险,京城里面跑出来了一个木乃伊。” “木……?”女孩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既然有衣服,那就先穿上。 探头向外面看去,一片祥和,该嫖的还在嫖,该闹的还在闹,丝毫没有凌冬将至,大军压境的危机。 回头看来,小女孩穿上了衣服,大姑娘却又脱光了。 郑年略带尴尬,竖手挡住余光,不去看那姑娘,快步走到女孩面前道,“有人在追杀我,我得走了。” “我也是。”小女孩冷着脸道。 郑年驻足,“你要我带你走?” “我不走,你也不可以走。”小女孩的表情像是郑年舒服完了没给钱一样。 “你什么意……”话还没有说完,郑年忽然感觉到全身酥软,接着面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一只蜻蜓从他的后脑勺发丝之中飞了出来,落在小女孩的肩膀上,女孩歪着头看向一旁光溜溜的女子,“你若是想走,我送你一程。” “不走!”女子斩钉截铁道。 “好,去门口守着。”女孩道,“蛊已在你体。” 女子哆嗦了一下,连忙抓着衣服跑到门口。 瞥了一眼,顿时感觉心乱如麻。 郑年倒在地上的身体,竟是被一大堆漆黑的八足虫拖了起来,缓慢地移动到了女孩的面前。 女孩歪着头欣赏着郑年的身体,随后手轻轻放在他身上,抚摸过了一寸一寸的皮肤,漆黑的虫蚁向上窜去,经过之处,郑年的衣服全部碎裂,化为乌有。 紧接着女孩紧闭双目,单手浮与郑年腹部上方肚脐的位置。 女子战战兢兢看着面前这惊悚的一幕,双腿犹如岩石注入,无法动弹。 大和尚在杏花楼门口,仰头看着前方的勾栏,左右踱步,刘玉山微笑着走来,“龙隐大师。” “刘大人。”龙隐大师双手合十作礼。 “人在里面?”刘玉山问道。 “是的,贫僧不便进入。”龙隐大师道,“既然刘大人已到,贫僧便在外面为大人护法。” “多谢大师。”刘玉山并不着急,只是在杏花楼门口等候,直到那一副黑衣红杉的女子持刀赶到的时候,才躬身道,“寺承大人,人在里面。” 武思燕理都没理他,径直走入了杏花楼之中。 她将长刀放在了一进门的桌子上,单足踏放牙凳,环顾了一圈。而手下一名女官径直走向中道前台,厉声道,“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迅速离开!” 一声令下,大批人乌央乌央从正门撤离。 这年头人命不值钱,人人得以自危,胆再大的也不敢顶撞大理寺。 女官退去门口守卫,逐个审视出逃的人,画像在大理寺官员人手一个,无人能够逃脱法眼。 刘玉山带着人在一旁,他的重点并不是抓到那个逃走的犯人,而是郑年。 人都退的差不多了,罗秀悻悻出现,畏首畏尾摇晃着屁股,低头哈腰道,“大……大人。” “嗯。”武思燕道,“罗姐还在这儿啊,可是辛苦你了。” 罗秀环顾前后,低声道,“人在上面,怎么办?” 武思燕悄然抬头,“有谁知道?” “房间里还有玉堂春。”罗秀媚紧,警惕着横起手,放在脖颈上。 武思燕摇了摇头,“先不急。” “好。”罗秀低声说罢,立马跪在了武思燕的面前,装模作样大声道,“大人!生意还得做啊,您到底是什么事儿?” “那位在不在?”武思燕低声问道。 “在。”罗秀自始至终眼角从未离开刘玉山,确保他听不到二人说话。 武思燕站了起来,向后意味深长瞟了一眼刘玉山,才转而迈步向楼梯走去。 刘玉山非常有自知之明,只是在门口等着,并未打算上去。 正在此刻,忽的听到屋外有动静。 刘玉山夺门而出,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 漆黑的衣服,戴着面纱,身材魁梧强壮,下身因为坠落而导致双腿已经扭曲。 向前探身,单手揭开面纱。 刘玉山打了一个冷颤! 魏红雪! “阿弥陀佛。”龙隐大师在门外不远处叹息,双手合十。 脖颈处只有一处浅浅的伤痕,应该是剑伤,出剑之人手法凌厉,能够在瞬息之间杀了魏红雪的人,至少实力在七品甚至六品。 京城有几个六品,掰手指头就能掰出来,刘玉山抬头看去,楼上门窗紧闭。 武思燕走到四楼的时候,只有一间房门是开着的。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身旁的女官伸手入领口调整了一下内衬,随后才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迈步进入那开着房门的房间之后,武思燕看到了少年人,正是躲在床榻下面和郑年见过两次的柳安。 武思燕双膝跪地,一言不发,匍匐向前。 那赤身的女子此时也已经穿好了衣服,端坐在柳安身后的床榻上,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柳安则是坐在黄花梨木的桌子旁边,喝着清酒道,“真不愿意在这里见你。” 武思燕一言不发。 “那小子,是你什么人?”柳安问道。 “卑职徒弟。”武思燕没有抬头。 “这小子有趣的很,人就在隔壁。”柳安咧嘴笑了笑,“我当你没来过。” “是!”武思燕像是获得了许可一般站起身,双手作礼,退出了房间。 入门,靠在屋门的玉堂春被弹开,摔倒在了一旁,武思燕冷眉一撇,正看到自己的徒弟郑年躺在地上,而那女孩坐在他的身前。 “放了他。”武思燕长刀出手,直奔二人而来。 登时周遭狂风袭来,一股黑烟直奔武思燕面门! 武思燕双手持刀,横斩而过,一道缝隙赫然冲破黑烟,可随后那黑烟之中居然流出鲜血,伴随着浓郁的腥臭,怔怔向后退了三步。 可是这三步仍然没有逃出范围。 恍惚之间,她感觉到了钻心的痛楚,半张着嘴,干呕了几下,左眼失去了光明。 身后的女官甩手单刀直劈。 一只巴掌大的蜘蛛被砍作两半。 武思燕双目睁开再向前看,这里哪里还是什么客房? 周遭全部变成了漆黑石墙,头上,墙上,地上爬满了毒虫蛇鼠。 一股麝香,缓缓飘来。 第四十章 医仙陈萱儿 “你是……什么……人……” 江烨咬紧牙关,死死地抓着自己胸脯的衣襟。 “不重要。”英老笑了笑,右手按着脖子,挥动着左臂,“老了,常年不动手确实少了几分当年的劲道,这小子居然还能活着。” “不球行了就说不球行了。”赵逸山举着酒葫芦哈哈大笑,“别动不动就提当年,说的就像当年你是个人物似的。” “老不死的你等爷爷我打完这个番薯,再来跟你大战五百回合!”英老不忿,指着面前的江烨,“你出手,来来来,我看看你的洛神决什么地步了。” 江烨攥着手,方才面前的老乞丐仅仅一招就让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如今若是继续动手,很可能死在这里,他不是傻子,这江湖人出手可是没什么分寸。 眯着眼道,“你可敢杀我?我死在这里,锦衣卫和义父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他娘的一个乞丐我怕你个锦衣卫作甚?”英老一愣,“小丫头你没听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江烨被叫小丫头,不恼反而心中还荡漾了一下,“你护得了她一时,可能日日夜夜护着她?” “老子住这儿了!”英老道。 江烨被怼的没脾气,两腿一夹,“好好好!有本事你别走!” 说着转头就跑。 可是刚一转头,英老再次出现在了面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子生平最恨别人放狠话,输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你那个娘子爹没教过你?” 江烨立刻躬身双手抱拳,“爷爷,我错了。” “他娘的,爷爷打你,但是你没惹到爷爷,你跟爷爷我认什么错?” “陈姑娘!我之过也,还请姑娘海涵。”江烨汗滴落入眼眶,揉也不敢揉。 “他要撕我的脸!”陈萱儿指着江烨,对着英老告状。 “对呀,你要撕烂她的脸,一句话就够了?”英老问道。 江烨立马跪下来,“陈姑娘!我再也不敢来了!您乃艳甲,天下江湖均妄叹之色,我也是色胆昏迷,还请原谅。” “嗯!”陈萱儿听到彩虹屁,脸上也是笑扬,眉飞色舞道,“这还差不多。” “不行,我觉得差点儿。”英老道。 当当当!江烨磕了三个头,“这会呢?” 英老都愣了,“安文月就是这么教你的?” “安父教我的第一道就是留得青山在……” “嗯?”英老吹胡子瞪眼。 “嗷嗷嗷……是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江烨赶忙改口。 “滚吧。”英老道。 江烨立马起身就跑。 “我说的是……”英老沉吟,“滚!” 头也没回的大周京城锦衣卫厂公趴在地上,滚出了巷子。 陈萱儿扶唇嗔笑,“英前辈,你好厉害啊!” “这种阉狗,你不对他狠,狠的就是他了。”英老回头坐在了桌上,连喝三大碗,“别看我如此待他,没准儿他还会因此感觉舒服,倒比给他面子更让他能够记住。” “哟,你也做过阉狗?”赵逸山从话中听出了端倪。 “我是你爹。”英老怒道。 “我是你爷爷。”赵逸山直接拿碗。 “我是你太爷爷。”英老直接拿缸。 二人拌嘴,忽听远方黄奶奶道,“再吵这俩娃儿就没命了。” “那就埋后山,老子请他们喝酒!”英老和赵逸山已经开始斗酒,自然没功夫去管。 陈萱儿看着两个老头,方才还出手帮忙,现在居然为了喝酒袖手旁观,心中不忿,伸手去抢那英老手中的坛子,“你们两个都不许喝!” “咋了又?”英老一脸无奈。 “人都要死了,你不救却要喝酒!不许喝,菜也不许吃!” “这你就冤枉我了。”英老叹息道。 “别看我,我没这个本事。”赵逸山连忙躲避,“你不救,你还让我们救,我们咋救嘛。” “我?”陈萱儿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是你还能是我啊?”英老哼哼一笑,“你去看看便知道了,抢我酒没用的。” 陈萱儿丈二大美人摸不到头脑,迷惑着站了起来,小步跑到了黄奶奶的身边,“奶奶,你管管他们啊,不救人还赖在我身上。” “他们说的没错,只有你能救。”黄奶奶单手放在叶轩身上,盘膝坐在一旁。 “我?”陈萱儿更不明所以了。 “你且将手放在他的后背。”黄奶奶单手一翻,将躺在地上的叶轩抓了起来,随后手掌快速拍打,将叶轩做成一个盘腿的姿势后,后背展示给了陈萱儿。 陈萱儿将信将疑,右手放在叶轩后背上。 登时,感觉到手中温热,艳眉一怔,居然可以直接看到对方体内! 红色的血脉,白色的骨骼,暗红色的血肉。 她吃了一惊,连忙伸手而出。 面前才恢复了黄奶奶的样子。 “你救还是不救呢?”黄奶奶微笑着问道。 “怎么救?”陈萱儿战战兢兢,哆嗦着不敢伸手。 “你可以看到他体内,我将气息灌入你体内,再以炁封锁出血的地方,将断裂的骨骼修复,调动他体内的炁辅助,便可救他。” 陈萱儿看着黄奶奶,“我……这……” “害怕?害怕就算了,晚点等差爷回来埋了就行。”黄奶奶微微一笑,安抚着陈萱儿的肩膀,就要起身离开。 “别!”陈萱儿不可能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就此死在这里,尽管他们并无多少交情,可是…… 皱着眉,她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单手按向叶轩的后背。 闭上双目。 “好。”黄奶奶将炁灌入陈萱儿体内。 她胸口微微向前一顶,面色红润了起来,充斥着温热的炁,直奔叶轩体内。 “这……这两根断了!”陈萱儿立刻发现背部的两根肋骨断裂,惊呼道。 “少见多怪,调用炁。”黄奶奶道。 陈萱儿试着用劲,那乳白色的炁果然听从命令,随后包裹着肋骨,她向上一抬。 叶轩一口鲜血喷出。 “往下啊!”黄奶奶气的不行,“往上不就掰断了?” “哦哦哦哦……”陈萱儿赶忙调整,将两根断裂的肋骨严丝合缝,“然后呢?” “用炁包裹骨头。”黄奶奶道。 陈萱儿照做,发现那两根断开的骨头竟是在慢慢复原。 “哇!”陈萱儿惊喜道,却又不小心,把一旁原本好着的肋骨碰断了两根。 叶轩又吐了一口血,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黄奶奶,祈求的目光攒动,泪水满面。 “你这个死丫头!”黄奶奶一边骂着,一边挤眉弄眼勒令叶轩坚持。 一旁看到这个情形的王钢蛋一点点挪动身体,想要逃离。 却被一股不知名的气息直接按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四十一章 郑家有喜了 “你跑不了的。” 武思燕战战兢兢,怎么说都是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场景之中,确实无法坚持太久。 自而下垂伸缩的蜘蛛吐着黑丝,绒毛密布的腿上还有些许绿色的汁液。 破碎蛋壳爬出的蝎子,和那冗长宽大的蜈蚣正在对打,时不时双方喷出雾气,腥臭难闻。 可是唯独那毒虫待如母的女孩,却发出一股沁味透心的麝香。 “我没打算跑。”女孩冷冷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郑年。 她的手浮于郑年腹部上空,一股浓郁的灰色气息在手掌和郑年的肚脐眼中穿梭流淌。 “我感觉到,你很生气。”女孩忽然缓缓收势,双手向下压去,深吸了口气,再吐出一口乌黑的浊气,“但更多的是无力,看来……你很想救他。” “无论如何,你都插翅难飞,现在杏花楼之外,已被重兵把守。”武思燕低声道。 “我没打算活着。”女孩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郑年,随后道,“大理将我送到这里,便已明白了一件事情,那苟且的国君求太平,我的命便是砝码。” 她忽而咧嘴,欣慰地笑道,“来到京都之前,这世间已了无生趣,亲手养育我一生的人想要了却我一生,我本是想带走这京城所有的人,可是……” 蹲下身来,摸了摸郑年的头发,“我却发现这里似乎不是很糟,这世间也不是那么丑陋。” “你带我走吧。”女孩走到了武思燕的面前,伸出手,“千万不要让他看到我,若是他醒来,我改变主意,即使是大周皇宫里那位自称无敌于世间一甲子的人来,也挡不住你这京城百万死伤。” 武思燕拿出镣铐,放在女孩手上的那一刻,周遭一阵抖动,化为了原来的客房。 女官将女孩带出了房间,武思燕立刻走到了郑年的面前,单掌拍在他的身上,炁直奔体内。 可是郑年仍然一动不动,武思燕当下抱起郑年,冲出了房间。 …… 大周二十三年,十一月。 大周国君周成帝正式接纳大理国为属国,并撤去边境守军。 驻扎都御史入大理,分批派入御史台、太学府、天罡府等国之精良入大理,且定春闱科举于大理为省试,分三省名额,共入大周京城殿试。 国子监祭酒同刑部尚书共同赶赴大理寺,宣召武思燕为国立功,晋大理寺少卿职位。 长安县县令辛德龙,御下有方,特赐正八品长安县令,调任随禀,并附黄金一百两,良田三十五亩,锦缎四十匹。 长安县捕头郑年,捉拿案犯有功,特赐九品,敕造善恶寺,并附黄金五十两,良田二十亩,锦缎二十匹,螺口十座,马车两辆。 “我跟你们说,当天大哥我就直接拨开众人上手,一巴掌就抽在那个逃犯的头上,他刚想跑,哥哥我站起来就是一个飞踹。”郑年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面前坐着齐刷刷三排小孩,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是十四岁抱着的婴儿,无不拍手叫好,充满兴奋、崇拜的目光。 郑年横过三步,像极了唱戏的武生,一个亮相定在原地,沉声道,“那人被我踹到在地,我随手拿起一把钢……” 当! 锅铲拍在郑年头上,随后便是一阵哄笑。 “妈妈!”郑年尴尬地回过头来,语气像个撒娇的孩子。 “又在这里吹什么吹!药吃了么?今天看病看了吗?”老妈问道,“大晚上不休息在这里喝风,想死了你?” 郑年连滚带爬跑到了房间,陈萱儿正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和武思燕谈天,二人看到郑年的时候同时站了起来,武思燕冷漠道,“去哪儿了?” “我去看看老妈饭做得如何了,这不师父在家中做客,自然要弄得好些。”郑年随口胡诌道。 “太医已经到了,进来吧。”武思燕懒得戳破他低劣的谎言,使了个眼色朝向屋内。 陈萱儿抿着嘴,一言不发窃窃偷笑。 郑年垂头丧气跟了进去,太医已经坐在房间了,看到几人进房,站了起来,作礼道,“少卿大人。” “有劳先生了。”武思燕客气道。 到了床榻,郑年一脸的不情愿,在太医嗔怒的眼神下,只得撅起屁股。 纱帘拉上之后,武思燕坐在不远处,单手一挥,三根银丝窜入纱帘,郑年抓到自己手腕上缠好,瞬间感觉到一阵刺痛。 陈萱儿凑了进来。 “出……去……”郑年龇牙咧嘴。 “我来陪着哥哥。”陈萱儿一脸坏笑,抓着郑年的手。 郑年浑身乏力,狰狞道,“你……气死我……了……” “哥哥不气,不气。”陈萱儿幸灾乐祸抚摸着郑年的后背给他顺气。 随后一阵刺痛,郑年大声惨叫。 “少卿大人,开始了。”太医道。 郑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科学技术医学能力落后的时代,被这样治疗了三天。 整整三天! 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作罢。 等到事毕,再无疼痛后,郑年满脸红晕。 “少卿大人,毒虫已经彻底清除了。”太医转身从纱帘走出,拱手道。 武思燕点点头,“多谢先生。” 太医将手搭在郑年的手上,先是喜上眉梢,正要说话的时候,老脸震惊,“这……” “怎么了?”武思燕夺开纱帘,看到了撅腚的郑年。 陈萱儿从方才的幸灾乐祸到了一脸严肃,太医这个表情可不是什么好事,站了起来问道,“先生……” 太医皱着眉,死死地看着郑年,随后拱手道,“老夫从医四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事,少卿大人也懂医术,不妨亲自看看?” 武思燕看向一只手抓在自己雪白屁股蛋子上的郑年,浑身已经被汗液浸湿,非死非活。 “拿来!”武思燕并不避讳,直接从屁股蛋儿上夺来郑年的手,抚于脉搏之上。 武思燕愣住了。 “先生你再看看?”武思燕问道。 太医伸出手来,抚在郑年脉上。 “少卿大人,你再看看?”太医问道。 武思燕伸出手来。 二人又倒腾了三个来回,最后双双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大口大口喝着茶水。 陈萱儿一脸懵逼,走到了二人面前,“师父……先生?怎么了?” “你说吧。”武思燕对着太医道。 第四十二章 蛊练圣童 “少卿大人,太医大人!”老妈迈步走了进来,端着果盘微笑道,“二位大人吃点儿。” 二人脸上皆是阴云密布。 老妈当下心中一紧,“怎么了?二位大人?” 武思燕磕巴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太医更是频频摇头。 陈萱儿赶忙扶着老妈,“娘,有喜了。” 当啷。 老妈手中的果盘砸在了地上,欣喜万分抓着陈萱儿的手,一脸灿烂,“这么快?萱儿?快快快,来,娘给你做好吃的。” “不是我……”陈萱儿低着头,微红的脸羞涩道。 老妈一愣,随后看着满脸铁青的武思燕,当即恍然大悟,脱下鞋直奔郑年而去,一鞋底打在郑年白花花的屁股上。 这一下险些要了郑年的命。 “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老妈怒道。 郑年几度昏厥,踉跄着想要起身。 陈萱儿赶忙拦住老妈,“娘,是……是他……” “他什么?”老妈不会对陈萱儿发火,仍然怒气冲冲对着郑年。 “他有喜了……”陈萱儿尴尬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他今天就算是有喜,也逃不过这一顿打!”老妈正要拍下手里的鞋底,忽然怔住了,回头看着陈萱儿,“闺女……你说啥?” “娘……”陈萱儿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于婶,是真的。”武思燕解释道,“我和太医确认再三,是真的。” 太医也站了起来,“老夫可保,万无一失……” 郑年伸出手,颤巍巍地抓住了陈萱儿的胳膊,哆哆嗦嗦道,“丫头……” “哥哥!”陈萱儿激动地说道。 “杀了我……”郑年不堪重辱。 武思燕一手刀将他打昏。 几人面面相觑。 老妈有些手足无措。 陈萱儿倒是面色平和,问道,“这种情形……是不是该我去外出劳作?他毕竟是要生养的……” 老妈倒吸了一口冷气,望向武思燕。 武思燕皱着眉,“嘶……这怎么说也算是郑家的孩子,堕了确实也不好。” 老妈低着头向外走去。 “娘,你干嘛去呀?”陈萱儿有些担心道。 “准备些……安胎的汤药吧……”老妈心神不宁。 晚些的时候,郑年面前摆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 “妈,我的意思不然……”郑年想要辩解。 “吃。”老妈说道,“一脉单传到了你这一代,郑家不能绝了后。” 随后疑惑地看了一眼陈萱儿,“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夫妻是怎么做到的,但是!” 老妈的语气重了一些,随后又心软地看向郑年,“无论如何,你都得把他生下来。” 郑年哽咽。 “我已经和辛大人说过了,不会给你什么重活累活,你就负责安心养身子就好了。”老妈道。 “不是……你是怎么和老爷说的?”郑年愣神儿。 “实话实说。”老妈道。 郑年浑身一抖,面色瘫痪无力。 被喂了整整一个晚上,肚子圆鼓鼓地躺在后院的湖水旁凉亭桌子上,仰望镂空顶上的天空。 “哥哥!”陈萱儿托着盘子走到了郑年身旁。 “我什么都吃不下。”郑年头也没看。 “是热茶,消消食。”陈萱儿将托盘放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双手托着腮仰头,陪着郑年。 郑年纳闷了整整一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现在都不得个中缘由,于是询问了三个见多识广的老乞丐,三人约定一会儿来看。 不一会儿的时间,三个老乞丐都来到凉亭,赵逸山抓着鸡腿,满口油渍,“恭喜啊,差爷,听说有喜了。” 除了赵逸山之外,英老和黄奶奶的脸上皆是疑云密布,黄奶奶什么都没说,走到了郑年身旁,单手探脉,随后低声道,“今日才出现的脉象?” “是的。”陈萱儿点头,挽住黄奶奶的胳膊,“黄奶奶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子,你最近见过什么人?”黄奶奶问道。 郑年回忆了片刻,“追凶的时候,在杏花楼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女孩,和一个有技术的女人。其他的就没有了。” “杏花楼?”赵逸山似乎想起了什么,“你见到那个京城守备军的统帅了么?” “魏红雪。”提起他的时候,郑年脸色微微一动。 “他死了。”赵逸山道,“就死在杏花楼下面,一剑封喉,是那个奇怪的女孩所为?” “不知道。”郑年先是一惊,随后摇摇头,“我遇到她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手中有剑。” 黄奶奶心思在病症上,“那个奇怪的小女孩是什么样的?你具体说说。” “她身上有一片红色的印记,整个前身都是,像是被火烧过,如晚霞一般,肚脐上方有一个紫色发红的印记。”郑年回忆道。 “印记?”黄奶奶一惊。 “你怎么看到人家前身的?”陈萱儿一惊。 “这不重要。”郑年摆手,“我记得印记是……” 随手沾了一些茶水,画在桌子上,是一个三角形的印记,“这三个边上有火光燃烧,中间的图形内有一个……” “虫头。”黄奶奶接着道。 “差不多!”郑年点头,“您认识啊?” “你怎么看到人家前身的!”陈萱儿几乎要跳起来了,单手抓着郑年的胳膊上的一小块肉,扭了三圈。 郑年直接摔在地上,“干嘛啊!我还怀着孕呢!” “你!”陈萱儿气的面红耳赤,这辈子被任何人说这句话她都能忍,可如今自己的相公说这话,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直接略过,怒道,“是不是和她生的!” “你给我展示一下怎么操作。”郑年摊开手,躺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陈萱儿直接扑了过去,二人就地扭打了起来。 黄奶奶思索了片刻,和英老四目相对道,“应当是他。” 赵逸山端着酒葫芦,“听也听求不懂,说点明白话!” 黄奶奶白了他一眼,“你俩别打了,郑家小子,你中了蛊。” “什么?股?”郑年一把按着陈萱儿的头,抬头问道。 “王蛊,轮回。”英老沉声道。 陈萱儿气不过,一套王八拳接扫堂腿,踹在了郑年的脸上,随后差爷红彤彤的面颊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鞋印,连忙住手大叫,“我输了我输了。” 站起身来的陈萱儿,脸色不好看,转头问道,“英爷爷,这王蛊是怎么进入他身体的。” “通过种蛊,那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手段,需要被种蛊之人是童子之身,且以蛊练圣童的精血入体,祭献全部焏,以精气入童子血,淬炼五脏六腑,种入七七四十九种蛊虫,揉和而成。”黄奶奶说道,“小子,你见到的那个姑娘,恐怕就是蛊练圣童。” “那是什么?”郑年问道。 “蛊练圣童?”赵逸山似乎来了兴趣。 “你知道?”英老问道。 “我不知道。”赵逸山中肯道,“但是听起来好像是个邪门的故事,你说说,爷爷我爱听故事。” 听到童子之身和童子血这些字眼之后,陈萱儿也不闹了,乖乖坐在一旁,等着听故事。 郑年也直身坐起。 “我是你爹。”英老怒道。 “行,咱这个年纪怕什么,你有故事你就是爹。”赵逸山也不争辩。 第四十三章 钱好多杀人了 天下大事从不在皇宫内的卷宗里,而是在市井人的口中。 “蛊练圣童百年难遇,是因为造就的方式非常独特。”黄奶奶说道,“所以一百年能出一个都算是好的了。” “蛊练圣童需要以初生的婴儿以百年母蛊的血液浸泡八十一天,随后修炼蛊术至七岁,均养虫、蛇、蝎、蟾蜍、蜈蚣、蜘蛛、蚂蚁七种。当母蛊血液完全侵蚀孩童身体之后,再以母蛊引出母蛊精血,基本孩子都是在这个时期丧失神智,变成了傀儡。” 黄奶奶说道,“这一步做完,剩下的孩子十不存一,再放入蛊地,度过七天七夜之后,唯一一个能走出来,并且吸食周围所有人蛊力的,就是蛊练圣童。” 郑年茫然地看着黄奶奶,“那为什么……” “交易。”陈萱儿明媚一闪,恍然大悟道。 “交易?”郑年迟疑道。 “哥哥你忘了,你的事情发生之后,陛下就宣布圣命,将大理接为属国,而代价……可能就是蛊练圣童。”陈萱儿喃喃道,“她现在不是被大周控制,就是已经身死。” 黄奶奶摇了摇头,“蛊练圣童不可能被任何人控制,如若大周擒获,一定会想办法杀了她。” “那为什么要给我来这么一手?”郑年疑惑地看着肚子,“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理蛊术诡异至极,想要知道秘密,京城之内不可能。” 黄奶奶叹息道,“依我看,现在你未有生命危险,炁也十分稳定,若是没有太大的影响,暂时别想这件事情了,种蛊这种法门,我也是很久以前见过,但是从未见到有人解决。” 郑年思索了许久,强行安慰自己,“我就是纳闷到时候生从哪里生……” 三个老乞丐回房休息,只留下了新婚不久的小两口,二人互相看了看。 “要不……”陈萱儿忐忑道,“我去长安县办案?你学学……针线什么的?” “滚蛋。”郑年不耐烦道。 陈萱儿赶忙走过来,一脸笑意抚摸着郑年的后背,一边顺气一边道,“不生气不生气,生气了生了娃儿丑得很。” 郑年挣扎着站起身来,冲回房间。 “你慢点,别惊动胎气!”陈萱儿咯咯咯个不停。 第二天,老娘毫不吝啬,拿着前几日赏赐的银两和自己的私房钱,大肆挥霍。 郑年一大早起来,面前是海参鹿茸汤,小鸡蘑菇炖熊掌,鹅肝炒凤绒,九岁太和等一些列名菜,出自夜里起床做饭的老妈和陈萱儿之手。 二人看着郑年全部吃下去,才放心送他离开。 婆媳二人站在善恶寺大门口忧心目送,直至郑年拐弯看不见之后,这才作罢。 老妈抬头看了一眼善恶寺前方的敕造二字,随后赶忙跑到庙里许愿。 辛德龙和师爷已经吃过了饭,现在正在后院小池塘钓鱼,这个池塘里面只有一条鱼,被师爷钓了无数次,又放了无数次,嘴都已经稀巴烂了。 二人的比赛项目也很明确,对赌一两银子,谁钓到就是谁的,听说老爷已经在这个项目上输出了一套房。 看着师爷第三次将那条烂嘴鱼放入池塘里,辛德龙赶忙左右看了看,惊呼道,“郑年!你小子来了,害得我这盘又输了,不算不算。” 师爷面色平静,伸手从辛德龙坐下后方的衣服里拿出钱袋,自顾自地取走了一两银子,思索片刻,又将一两银子放入了衣服中,收起钱袋。 郑年路过,被这么一叫才看到师爷和老爷在那里,当即作礼问安。 “听说有喜了?”辛德龙面怀笑意,温柔地摸了摸郑年的肚子,“歇着呗,这模样了还跑啥呢?” 郑年尴尬地笑了笑,“大人,无头案还没调查完呢,人还没抓到。” “不用了,案已经结了。”辛德龙抠了抠鼻子,“昨天晚上那个人死在牢里,棍子打得有点狠了。” 郑年一愣,“周东?可是真凶……” “别查了别查了,听说新的京兆尹大人已经在路上了,最晚明日就能到任,周东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死了也就死了。” 辛德龙深吸了口气,略带惋惜,“师爷的案卷卷宗也拟好了,明日一提,就没咱什么事儿了,来来来,这银子你拿着,这几日放你假,出去玩。” 一掏兜就剩一两了,老爷只是挠挠头,略带无奈地递了过去。 这一次,郑年并没有伸手接过银子,“行吧,那老爷我还有点事儿,出去一趟。” 辛德龙大大咧咧,见郑年没接银子,硬是塞在了他手中,这才转头继续和师爷钓鱼。 看着郑年离开,师爷喃喃道,“不弃。” “我也知道他不会放弃,但是现在继续查对我们没什么好处。”辛德龙讪讪道。 师爷先是指了指郑年离开的位置,轻声道,“用” 随后指了指身后,“舍。” 辛德龙平静道,“他已经任九品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接替我的位置,而我也要进更深的地方,这里的水,让他自己划。” 师爷笑了笑,“彳亍。” 停尸房门口小厮窜来窜去,郑年茫然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阔步走入才发现,已经没有尸体了。 无论是杏花楼掉下来的那个姑娘,还是冒充世子殿下的那具烧焦的尸体,甚至那三颗头和三个无头尸,都已经没有了。 那个查尸体的小仵作也不在了。 郑年恍惚,他从来没有这么落寞过,可想来想去,自己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 却又发现,这样的生活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蹲坐在停尸间里,郑年正纳闷着,一个硕大的身影到了他身旁,跟着坐下,嘴巴像一挺机关枪,“头头头头儿。” “柱子。”郑年拍了拍他后背,楼在身旁。 “头头儿。”许柱从怀中拿出了一袋子红枣,憨憨笑道,“听说你你你你有喜了,这不,我娘说说说有喜了吃吃吃吃红枣,补补补补血。” 郑年接过红枣,自己吃了一颗,给了许柱一颗。 许柱赶忙摇手,“我不补补补补血。” 郑年用小刀拉开自己手指上一道细细的缝隙,又抓住许柱的手,同样拉开一道缝隙。 “得得得吃了。”许柱接过红枣。 二人一左一右,许柱连吃了三个,才拍了一下手,“哦!头儿,有有有个事儿。” “啥事儿?”郑年问道。 “钱好多被被被被抓了。”许柱道。 郑年猛然惊起。 第四十四章 张龙赵虎 长乐县衙门外面围着大批民众,里面呼天喊地。 随步进堂,却被两个差役拦了下来。 长安县的差役衣服是蓝黑相间,里面的人一眼就认出了红黑相间的郑年来自何方。 “闯公堂,你可知道是何罪过!”台上的大人盖碗茶端在口中,饮了一口茶水,吐了一口口水,漫不经心道。 郑年拱手,“卑职请罚。” 见郑年没跪,长乐县县令冷声道,“入公堂对峙,也得先打这叫门板,来呀。” 两排壮役走了过来,持水火无情棍,对郑年道,“请把,差爷。” 郑年看到了一旁凳子上的钱好多,她此时十指隐隐出现血痕,哽咽道,“头儿……” “放心吧,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有人欺负你。”郑年趴在板凳上。 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是知道郑年的,不光于婶名气大,郑年大闹杏花楼也是一件奇闻异事,随手下留情,本二十棍子,粗略打了四五棍而已。 大家都是办差的,谁也没必要为难谁。 郑年也理解,扰乱公堂,不管干嘛的都要打,这是打给外面的百姓看的,也不是真的要怎么样,威慑罢了。 炁护体,郑年没有什么事情。 “堂下何人?”县太爷问道。 “小人郑年,长安县捕快,见过穆大人。”郑年毕恭毕敬作礼弯腰。 长乐县县太爷姓穆,单名一个仇字。是登科探花,年纪和郑年相仿,同是一个书院读书,只不过没什么交情而已。 穆仇点点头,“何事扰堂!” “来做状师。”郑年说道,“今日听闻民女钱好多杀害亲夫,如今来为她做状。” “哦?言下之意郑捕头认为,孙木匠并非是她所杀?”穆仇皱眉。 “正是。”郑年道。 “可是昨晚孙木匠死于家中,并无外人闯入的痕迹,且钱财俱在,据本官所知,孙木匠为人和善,平日里并无仇家,现如今突然身死,变故只有这一女子于前几日嫁入家中。且二人已然婚配,可昨晚她竟在偏房熟睡,诡异至极。”穆仇道。 郑年躬身,“大人所言极是,但其中有一处卑职不明,不置可否询问大人?” 穆仇摊手,“但说无妨。” “死者孙木匠,可是被人切去头颅?”郑年问道。 “正是。”穆仇一愣。 “请问头颅在何处?”郑年问道。 “这……”穆仇皱了皱眉,“头颅至今下落不明,但是尸体经过仵作判定,正是本人无疑。” “可否对质?”郑年问道。 “可。”穆仇拿起盖碗茶,对一旁仵作招了招手。 年轻的仵作走上前来先是作礼,随后道,“捕头,据我所查,乃是手上有伤,有木屑和茧判定为是木匠,再加上身高和体型全部与那家中衣物正好合身。鞋码更是无二,所以才推断出了如此结果。” 郑年点点头,“尸体死亡时间是何时?” “丑时一刻。” “那就巧了。”郑年微微一笑。 穆仇皱眉,“郑捕头不妨明说。” “我这里也有一具尸体,同样是丑时一刻,同样是木匠,同样和家中衣物、鞋码刚好吻合。”郑年说罢,向后看去。 许柱带着六个长安县小厮抬着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走入了大堂。 “带上来!”穆仇大叫。 郑年拱手,“请您查验。” 穆仇给仵作打了个眼神。 仵作立刻去探查。 郑年说道,“大人,此人乃是陈木匠,在外城长安县做活,也是今日死在家中的,他和孙木匠一样,都是未有婚配,孤独一人。” “嗯?”穆仇不解,“孙木匠有妻室,正是下方的钱好多,你怎会不知?” 郑年微微一笑,“大人,在今日升堂之时,你可知这孙木匠有妻室?” “不知。”穆仇道。 “几位寻访差爷,日日在民坊之中巡街,冒昧一问,你们可否知道?” 快壮皂三班班头均是摇头。 “正是如此。”郑年道,“当日二人成婚仅是口头约定,并未明媒正娶,也未办礼,所以街坊邻居都不知情。” 正说着话,仵作过来禀报,“老爷,尸体确实如郑捕头所言。” 穆仇疑惑着看向郑年,“未明媒正娶,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杀他的人,不知道他是有妻室的,若是知道,今日大人看到的,便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尸体!”郑年道。 穆仇大惊,“此话怎讲?” “大人,实不相瞒,长安县前几日出了一桩案子……”郑年将三宗无头尸讲了个明明白白,最后末了加了一句,“现在凶手未果,作案方式如出一撤,其中牵连甚广,还请大人三思。” 郑年回头指着尸体说道,“这二人死在对方家中,有人将孙木匠和陈木匠家中的衣物、鞋袜全部互换,本就是单身穷汉,这些东西并不多,一辆推车就可以完成。” “那为何要如此大费心机?”穆仇一边消化方才郑年所说,一边问道。 “暂无头绪,如今祸事因我而起,若我尽早破案就不会有如此百姓遭灾遭难,本是我的错,大人请高抬贵手,放我与钱氏出门。”郑年道。 “郑年,你已入九品,我念你我同朝为官,我可以今日放你走,但是此人身上虽没有前两起无头案的嫌疑,但是今日之事与她关系密切,她定然是走不了的。”穆仇道。 郑年目光凝视穆仇,“大人,钱氏与我亲如兄妹,实为我左膀右臂,更是长安县衙门仵作,若有了她,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你的意思,这案子你要接手?”穆仇问道。 “并非是我要接手。”郑年狐疑笑道,“而是为大人分忧。” 穆仇听闻此话,脸上好过了一些,“好,人我可以给你,但是要带上我的人。” “如此甚好。”郑年缓了口气。 “张龙赵虎。”穆仇道。 “卑职在!”两个人马大的人横步走出。 “此二人跟随你也可帮衬几手。”穆仇嘱咐道。 郑年听了这个名字先是一愣,随后诺声,“多谢包……唉……穆大人。” 第四十五章 凶案现场的犯人 郑年将受了伤的钱好多送去医馆,站在门外,思绪万千。 “张哥,赵哥。”郑年客气道。 “你才是大哥,郑捕头的英勇事迹我们已经有所耳闻,英雄救美,才子佳人。”张龙客套着。 “就是就是。”赵虎跟着笑道。 郑年摸着头笑道,“二位谬赞了,那日我只是喝多了而已。” 客套了几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二人鼓捣起什么东西,郑年便蹲在医馆门口的台阶上,开始审视这整个案件。 从第一起无头案开始,这个案件就一直透露着些许的诡异,主要是莫名其妙。 像是为了砍头而砍头所作出来的样子,整个过程繁琐又复杂,如果说第一起案件那两具尸体是妻子撞见了偷情的丈夫,没道理将头割下来。 现如今更是互换了家里的各种衣物,为的是什么呢? 如果把他们换回来,又能如何呢? 思考再三,郑年也不解其中的奥秘,正当此时,钱好多走了出来。 眼泪汪汪地看着郑年,“头儿!” 郑年摸了摸她的头,“不哭,坚强点。” “我才十五岁,就成寡妇了。”钱好多无奈叹息,眼含泪水,“睡一觉起来,就啥也没了。” 看着像是自己兄长一样的郑年,钱好多再也忍不住,钻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啜泣了许久,郑年的胸口湿了一大片。 “头儿!”钱好多苦着脸,“我想回衙门!” “好。”郑年温柔地对着钱好多笑了笑,“但是现在还不能回去,要去你家里勘察一下。” “没问题。”钱好多擦去泪水,身份转换迅速,轻声道,“确实有很多疑点。” 一行人走向孙木匠家。 郑年脑袋空空,最近的事儿一麻袋一麻袋往他脑袋里面倒,让本就不堪重负的小脑袋瓜雪上加霜,打了个哈欠。 今天确实是冲动了,但让他看着钱好多被打死在公堂上,良心也会受到谴责。 最主要的还是自己忘了请她吃那顿饭。 现在九十九鼎压在他良心上,不救她自己可能会被压流产。 “郑捕头,给我们讲讲呗,这把陈木匠的尸体连同衣物搬过来,再把孙木匠的尸体连同衣物搬回去,还切了他们的头,这是什么用意?”张龙扭着肥硕的身材,一边走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荷包。 郑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怀孕了之后看谁都是扭着屁股走路的。 “暂时还不清楚。”郑年迟疑了片刻,“张哥结婚了?” “是啊。”张龙感叹道,“娃儿又吵着要买泥人儿刘家的泥人儿,我攒了些银子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赵虎则是悠哉的多,嘴里咀嚼着槟榔,牙齿比江烨的脸还黑,咧着嘴道,“郑捕头,我家老爷也就是走个过场,你这下来查个几天,有点儿东西能交差就行,这年头京兆尹没来之前谁都不管事儿的。” 郑年回头问道,“不是明天就来了?” “来了就他管事儿,县令就是个闲职,老爷升堂之前还和我们斗蛐蛐儿呢,哦对了,张龙你的蛐蛐儿呢?”赵虎问道。 “咦?”张龙一愣,“他娘的!郑捕头你们先查,我去去就来,蛐蛐儿落在班房了,可别让那些老小子给我偷了。” 行色匆匆,张龙掉头就走。 果然没把案子放在心上。 郑年瞬间轻松了许多。 推开院门,郑年依稀记着面前摆放着的那些东西,现在也已经乱七八糟散落在院子里,回头看去,“这个动静都没把你吵起来?” 赵虎和钱好多疑惑地看着面前,二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走的时候不是这样啊。” 又回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郑年皱眉,跑向屋内,房间里正有一个人影窜动。 赵虎跟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个人,伸手拔刀,站在原地喝道,“你是何人!” “差爷啊!差爷!”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屋里的人打开内门跑了出来,大惊失色下,手中的一干财物掉在地上,哆哆嗦嗦跪下。 看没有了威胁,赵虎大马金刀上前一把抓住那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郑年侧身看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喊道,“赵哥,停一下。” 赵虎一把抓住那人的脖领子扔到了地上,气喘吁吁道,“杀了人还敢回来,胆子真大。” 人被丢过来,刚才就觉着熟悉的郑年仔细一看,“曾广寿?曾大哥?” 曾广寿当然认出了郑年,遮遮捂捂自己的脸,嘴里还不停碎碎念着,“差爷差爷,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此时的曾广寿既没有了当日去赌坊时候那般阔绰神气也没有平日里挑货卖杂的那股劲儿,伤口淤青,破褛褴衫,像是一个乞丐。 “郑捕头,你……认识?”赵虎收住了拳脚,略带疑惑地看着郑年。 “和我住一个巷子的挑货老哥。”郑年解释道,随后低下身子抓住曾广寿的胳膊,“曾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看跑不掉了,曾广寿连忙急道,“阿年啊,阿年啊,救救我,救救我!” “人……是你杀的?”郑年不敢置信道。 “我……阿年啊……我……”曾广寿脸上的泥土和泪水混在一起,鼻涕拉到下巴上。 “带走吧。”郑年低下了头。 赵虎一拱手,“郑捕头果然厉害。” 这没什么吹的,碰上了而已,郑年也不是个抢功的人,于是道,“郑年并未来过此处,乃是赵兄带我来帮个忙而已。” 赵虎当即会意,点头道谢之后,带着曾广寿走出了大门。 郑年茫然看着曾广寿踉跄的背影,坐在台阶上。 “怎么了?头儿?”钱好多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 “没事。”郑年没有说出心中所想。 脑海之中想起了那日入夜,那一对站在寒风街道旁的母子。 那一夜的曾广寿在做什么。 今日的曾广寿又在做什么? 忽然,郑年站起身,进入房间。 环顾四周之后,他似乎得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第四十六章 认罪伏法,却又不是他? 里面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床榻及周围更是乱作一团。 “银子在哪里放着?”郑年问道。 “在这儿!”钱好多赶忙走到了一个柜子旁边,指着一个已经被拉出来的抽屉说道。 “昨夜没有入窃行凶的痕迹,钱财也未丢失。”郑年思索道,“可是今日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头儿的意思?曾广寿不是凶手?”钱好多问道。 “不全是。”郑年深吸了口气。 钱好多纳闷,“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不全是是什么意思?” “死了几个人?”郑年问道。 “两个。” “不对,是五个。” 郑年纠正道,“今日我来到长乐县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纸条。” 拿出纸条递给了钱好多,将它打开之后钱好多读了出来,“郑大捕头,十七偏坊,陆号宅院见,备足人手。” “这是谁送你的?”钱好多问道。 “不知道。”郑年道,“送信来的是一个孩子,让许柱去跟了,估计也没什么进展,应当是旁人给他的。” 钱好多拿着纸张嗅了嗅,“该是专门用了这种下等的宣纸。” 郑年歪头。 “纸张的质地很差,是便宜的铺子打来的成纸,并非是皇宫打浆子做出来的。纸张上有一股淡淡的米香味,这么浓厚的味道,定是醪糟,能喝得起这种酒的人,非同一般。” 钱好多笑了笑,“自然是高人。” 普通酒铺里的大多是勾兑,纯纯酿出来的醪糟,自然是价格百倍千倍,非寻常人能够享受。 “就是因为这张纸条,我才得以找到尸体。”郑年举着纸条说道,“那具尸体家中可是被盗了,而且没有一文钱。” “杀人只为劫财?”钱好多问道。 郑年摇头道,“我观察过,书案和这里的书案是一样的。” 钱好多回头看去,只见那书案乱糟糟,纸笔掉落在地上,印台也碎了。 “什么意思?”钱好多不解。 “你的银子会放在书案上么?”郑年问道。 “找东西!”钱好多眼睛转了几圈,“找什么呢?” “欠条。”郑年斩钉截铁道,“我们得去一趟长乐县衙门了,这几个案件的凶手,很可能不是一个人。” 钱好多快步跟上,“头儿你的意思是这个曾广寿欠了这三个人银子,然后挨个儿给他们都杀了?” “很可能是,但是搬运尸体的肯定不是他,如果是他的话,没必要现在出现在孙木匠的家里翻找欠条和钱财。” 郑年说道,“一定有另外的一个人,为了某种目的,做了这件事情,但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暂时还想不到。” 一路行走,郑年努力回忆第一起案件。 “头儿,可是张裁缝无论是家中还是裁缝铺子,银子都没有拿光,甚至尸体的手里还抓着铜钱呢。”钱好多说道,“那应该不是他……” “你刚说什么?”郑年猛然驻足。 “我说……张裁缝……” “后面……”郑年灵光一闪,“铜钱?” “对啊,铜钱啊。” 之前刚来这个世界,郑年并不适应,但是现在他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点,“没有一个正常人的家里会有那么多的铜钱吧?少说散开的那些铜钱,都有几贯了。” “争抢的时候碰断了贯线?” “现场可没有贯线。”郑年确认道,“现场没有绳子,没有贯线,没有布条,而且在抽屉里的那些铜钱也是散开的。” “赌坊!”钱好多说道。 “只有赌徒才有。”郑年说道,“走!去问问曾广寿。” 迎门到了长乐县,看到了急匆匆跑出来的张龙。 正面叫住了大高个子,“张哥,能不能……” “郑老弟你找个别人,我方才出门的时候佩刀丢了,我去寻一寻。”张龙挠着头,大步冲出去。 钱好多扑哧一笑,“还有如此丢三落四之人,方才丢了蛐蛐儿,现在又丢了刀。” 郑年找了后门小斯。 小斯禀传统报之后,出门迎接的是赵虎。 “郑捕头,小兄弟呀,这次可真是厉害。”赵虎笑道。 “认了?”郑年一惊。 “还没等打就认了,上了堂人都吓尿了。”赵虎笑道,“大案不出一日告破,运气好,确实好啊,也要多谢老弟,这首功老爷赐了一两银子,我分你些。” “不必不必。”郑年心中惊讶长乐县居然是这么个绩效奖金,果然不如我大长安好,辛大人YYDS! “老爷在偏厅等候。”赵虎道,“不知小兄弟有何事啊?” “我就不参大人了,赵哥帮我问问,能否让我见一见那曾广寿?”郑年道,“毕竟长安县的案子,还有些要查的。” “好。”赵虎直接说道,“这事儿别惊动老爷了,我带你去就行,不过你要快去快回,晚上有长乐县蛐蛐儿大赛,赏银三两,你要不要参加?” “不了不了。”郑年一面尴尬一面内心憨笑,这帮憨批,玩个虫子还这么带劲? 三人入监牢,曾广寿瘫软倒在牢房之中。 打开牢门之后,赵虎转身走出,在外面等候。 正面踏步而入。 曾广寿这种杀人犯居然没有挨板子,怯懦着缩在墙角,一声没吭,一脸丧气,口中不住叹息。 “曾大哥。”郑年轻声道,“前几日,我还见到嫂子了。” 曾广寿一脸不悦,突然转忧为怒,厉声道,“她就是婊子!莫要再说,老子现在命都没了,还管得她?” 既然不想提,郑年也没顺着说下去,而是道,“曾大哥,你去过长安县张裁缝家么?” 曾广寿忽然一怔,眉目一皱,从怒转怯,胆战心惊道,“你……你问这个干嘛?” “看来是去过了。”郑年蹲坐在杂草地上,“也就是说,曾大哥你共欠下了张裁缝、孙木匠、陈木匠三人的银子了。” 曾广寿满面震惊,痴痴地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摇头叹息,大叹一声,“唉!多少都是一死,阿年你问吧,想知道啥,大哥都告诉你。” “张裁缝家的人,是不是你杀的?”郑年问道。 “他媳妇是。”曾广寿心一横,脸上一副决然。 “他和另外一人呢?”郑年道。 “你是说张裁缝和翠萍巷里的那个翠儿吧?不是我杀的。”曾广寿道。 “那你可知道谁是凶手?”郑年问道。 “他媳妇,我眼看着他媳妇将二人砍死在床榻上的。”曾广寿道。 “那他媳妇为何要抢银子?”郑年问道。 曾广寿无奈笑了笑,“那是他媳妇杀了人昏迷之后,我去抢时,他还活着。” “那他媳妇和你,为何要砍去尸体的头?”郑年又问道。 “什么头?”曾广寿半张着嘴问道。 郑年皱着眉,似乎失去了耐心,“当时只有你一人,他们的头不翼而飞,你藏哪儿了?” 忽然一吸气,曾广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操他奶奶的,老子说是怎么回事儿!那小子跟我说的,竟是这件事情!” 第四十七章 灵光一闪 “什么意思?”郑年听得云里雾里。 曾广寿拍大腿道,“前几日我在赌场里,那时候手气正好,对,就是遇见你那一日。” 郑年回想,漠然点头继续听。 “从张裁缝家拿了银子之后,我就去了赌坊,期间有一个小子……嘶,叫什么我忘记了,他提了嘴。” 曾广寿思考道,“他说知道我的事儿,还说将一个我的秘密藏在了……藏在……土地庙里!对!土地庙!” 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记不记得那人样子?” “带着一个羊皮帽子,褐色的,衣服上面有些破烂……走路样子有些奇怪,像是……生了痔疮。”曾广寿回忆道。 “你抢夺张裁缝银子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人?”郑年问道。 “就是他的姘头,柳春巷里的那个三十文一晚上的贱货。”曾广寿肯定地点点头。 郑年没接茬。 思索了半晌,丢了一句,“有事儿我会再来问你。”便走出了牢房。 赵虎在研究手里的蛐蛐儿,“大哥,晚上你好好干,若是夺了那第一,我给你弄好吃的。” “赵哥,多谢。”郑年出门作礼。 “多大事儿啊,老弟你有空就来,放心吧,这里哥哥说话还是顶用的。”赵虎乐道。 拜别长乐县城,郑年带着钱好多走了出来。 一路上这个多愁善感的丫头眼神迷离地很。 “怎么了?”郑年问道。 “往年每到这个时节,爷爷总是忙着弄腊八粥和饺子,大多都是来自衙门后厨,今年不知道他能不能吃的上。”钱好多双手揣在身前,两根辫子扭来扭去。 郑年知道她想爷爷了,于是安慰道,“江南吃汤圆。” “这个是重点嘛?”钱好多眉毛一高一低,好奇地看着郑年,“头儿,你平日和嫂子都是这么说话的?” “平日里我俩不说话。”郑年想起了那个烦人精,虚空挥出一拳道,“一般直接打。” 钱好多一愣,乖乖跟着郑年,大气都不敢出。 回了长安县,郑年看着面前两个得力助手,让瘸子去做寻访肯定是不现实的,于是道,“王大彪,广安巷外面那三间赌坊你可熟?” “那太熟了。”王大彪拍了拍胸脯,“咋了头儿?” 交代了一番要找的人样貌,王大彪才一瘸一拐向外面走去。 “许柱,你去打听一下柳春巷里,张裁缝的姘头。”郑年道。 “有有有有了!”许柱道,“我我我给头头头儿写写出来了。” 郑年接过纸条,对着许柱比了个大拇指,“聪明。” “嘿!嘿嘿!嘿嘿嘿嘿。” 笑还结巴。 郑年摊开纸,上面写就了一些信息。 张裁缝的姘头叫雀儿,确实是一个散卖的姑娘。下面是她家里的住址。 “去过她家了?”郑年问道。 “去去去去过了,啥啥啥啥也没有。”许柱道,“全是她同同同行。” 郑年点点头,“再去打听打听周围的同行,她有没有什么熟客。” 许柱应声。 这种盘查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出结果,老民警郑年也没在衙门口继续等着,而是带着钱好多出去完成自己的诺言。 请她吃饭。 “你想吃点什么?”郑年一边走一边问道。 “头儿,能随便点吗?” “随你大小……随你便。”郑年咳嗽了一声。 “那……我想吃京糕!还想吃鹿肝!”钱好多说道,“别去商坊吧,那边贵得很。就随便找个……” “这身皮还怕贵?”郑年抖了抖官差的差服。 捕头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长安县的商坊里面不乏好酒楼,这些地方就和杏花楼不一样了,现在的官宦弟子逛窑子定然是遮颜避目,不能让人知道。 一旦坐在酒楼里吃饭,可是一个比一个声势浩大。 郑年带着钱好多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馆子里,小姑娘点了四五盘自己爱吃的之后才问道,“头儿,你不来点儿?” 想起老妈怨怼的眼神,摇了摇头,“我回家吃,最近忌口比较多,前些日子受了点伤。” “哦~”钱好多一个字拐了七个弯,“是怕嫂子和伯母打你吧?” “可笑,我堂堂七尺男儿,家里的顶梁柱,怎么会被老妈打?”郑年冷哼道,“我在家说句话,一大家子四十多口人没人敢说个不字儿。” 钱好多投来了钦佩的目光。 菜端上来之后,郑年一边喝茶一边思索着案件的事情。 “孙裁缝家里的死者就是雀儿应该没错,但是她的头去哪儿了?”钱好多一边吃着鹿肝一边问道。 “首先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要切下来头。”郑年道,“按照曾广寿的话来推断,时间应该是张裁缝二人同床的时候,张家媳妇回来了。” “然后看到丈夫通奸,心起杀念,这在情理之中,于是雀儿的尸体上出现了很多刀伤,而第一时间张裁缝没有死。”钱好多接着说道。 “这个时候张家媳妇慌乱了,跑了出去,躲在暗处的曾广寿才会趁虚而入,拿走张裁缝的钱财。”郑年说道。 钱好多点点头,“根据堂上招供,曾广寿在离开的时候碰到了再次回家的张家媳妇,于是出手将其杀了。” 郑年继续道,“周东在房顶上偷窥的时候,应该就是曾广寿还未出手,并且是张家媳妇刚刚离开的时候。” “也就是说明,周东偷看完跑出来,曾广寿杀了张家媳妇离开之后,还有人进入过那间宅子,将三人的头切下来,认为是曾广寿杀的,想要利用这三颗头来要挟他。”钱好多总结道。 “不对劲。”郑年眯着眼。 “哪里不对劲?”钱好多问道。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切下张裁缝和雀儿头的……” “和切下来张家媳妇头的刀不是一把!”钱好多惊讶道,“并且我现在可以断定,不是一个人切的。” 郑年向后一靠,“是这样,曾广寿离开之后,要挟他的人出现,只切下来了张家媳妇的头。”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进来,将里面那两颗头也切下来了!”钱好多惊呼。 旁边桌一人直接暴起,“你们有完没完,老子吃个红烧兔头,一直听你们聊人头!” 郑年穿着官服,敢这么和官差叫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二人怯生生低下头,郑年抱歉地笑了笑。 那桌人不忿却也没有深追,坐下继续吃饭。 “然后这个人不但收起了张家媳妇的尸体,还一直尾随着企图威胁曾广寿的那个人,并且将他手里张家媳妇的头偷了回来。” 郑年压低了嗓子分析道,“所以我们在周东的油铺里面才发现了张家夫妇的头,却没有找到雀儿的头。” “他为什么要藏起来张家媳妇的尸体呢?”钱好多夹了一口菜,咀嚼着问道。 郑年也疑惑地嘶了口气,“尸体……头……” “他的目的……是掩盖?还是……周东……熟妇……” 郑年浑身一抖,“我知道了。周东骗了我。” “什么意思。” “他看到晚上张裁缝身旁的人是谁了!在上方的窗口向下偷窥,是不可能看到门庭附近的血,所以他一定走进去过!” “可是周东当时的反应,不像是见过张家媳妇的样子啊。” “不。”郑年道,“张家媳妇他可能并没有见到,但是雀儿的头,一定和他有关系!只要找到他和雀儿的联系,就一定可以找到雀儿的头。” 想到这里,郑年忽然站起身,“你先吃,我去油铺。” 钱好多可舍不得这么大一桌子菜,只是点头放郑年去了,自顾自地继续吃。 第四十八章 人固有一死 打开油铺的门,郑年逐个检查了油铺前面所有的油罐。 没有任何发现。 “想错了?”郑年正纳闷着,许柱带着几个小厮跑了过来。 “我还以为为是是谁谁谁呢。”许柱挠了挠头,“头头儿,你怎么来来来了。” “查的怎么样?”郑年坐在门槛上,挠着头问道。 “雀儿和这个周周周周东有过几次,结果后来周东不给给给给钱,就不来往往往了。”许柱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赌坊那边还在在在在查。” 果然。 郑年的思考方向是没错的,但是为什么雀儿的头不在这里? 周东定然是喜欢雀儿的,所以才会把她的头藏起来,喜欢张家媳妇也会把她的身体和头藏起来。 而且更是要冒着危险从别人那里偷过来。 为了掩人耳目担心旁人发现自己的用意,他才会将张裁缝的头也偷过来。 能放哪儿呢? 郑年再次转过身来。 简单的前堂,放着几个油罐子,左边是卧榻,前面是后院,右边是库房。 库房翻了一圈,也没什么东西。 就剩下卧榻了。 郑年走入卧榻。 窗户关着,床榻上整齐摆放着铺盖卷儿和两个枕头。 郑年走入房间,坐在床榻上,“许柱,你偷窥过别人么?” “暂时没没没什么经验,头头头头儿,你要偷偷偷……”许柱问了一半被郑年打断了。 “我没要偷窥别人,只是在想一个偷窥别人的人,平日里如果在家能做些什么。”郑年坐在床上看着窗外。 “思思思考。”许柱道。 “思考什么?”郑年一愣。 “王大彪就一直思思思考。”许柱说道。 郑年懒得理他,缓缓闭眼。 ‘如果我是个偷窥狂,我就要计划如何偷窥别人,我得想,如果想的来劲了我就得……来一发?’ 躺在了周东的床上,郑年抬头看着上方。 天花板。 白色的。 ‘偷窥的人会空虚,寂寞?’ ‘找个人陪?’郑年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转过头。 两个枕头! 猛然坐起来,“搜。” 许柱带着几个小厮立马动手。 房间几步见方,不出一炷香,都快搬空了。 “许柱……”郑年再次躺在床上问道,“你说经常偷窥别人的人,会喜欢别人偷窥自己么?” “不不不不知道啊。”许柱道。 “如果他从中得到了很多快感,他会不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一样从偷窥里获得快感?”郑年目光凝视着天花板。 许柱搞不清楚郑年在说啥,一遍一遍重复着,“快……快……快快快快……” 郑年单步一踏,抓过许柱手里的长刀,向上一桶。 天花板漏了。 一颗人头滚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蛆虫满布。 再向上看去。 有一只上面爬着老鼠的手,耷拉在天花板大洞外。 随着尸体被几个小厮拽下来。 羊皮帽子掉落在地上。 尸体上方,竟然还是没有头! “快快快……快感!”许柱好容易将这个词说出来,满脸恍惚,“头头头头儿!头头头头呢!” “头儿的头在呢,这人的头不在。”郑年低头看去。 是个男子没错,大概率就是曾广寿口中的那个想要敲诈他的小子了。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东确确实实杀了人? 那他为什么要报案? 对他有什么好处? 找到了一颗头,又多出了一个无头尸。 不对,加上俩木匠,又多了三个无头尸。 郑捕头看了看天色,“算了算了,下班儿了,明天再想吧。” 许柱一愣,“哦,我把尸体弄弄弄回去。” “顺便买点吃的。”郑年拿出了一两银子丢给许柱,“给兄弟们也分点儿,别就知道自己花。” 天色渐晚,郑年回到家的时候没有想象里那一片欢声笑语和迎接孕夫的一家人,反而是略显落寞。 将外套挂在屏风上,萱儿不在屋里,兴许是在做饭。 走到正门去的时候,老妈正坐在寺庙门口发呆。 “妈?”郑年凑了过来,贴着老妈坐在一旁,“怎么了?” 老妈掩饰面容,似乎擦去泪水,强颜欢笑,“没事儿,没事儿。” “怎么了?”郑年皱着眉,拿出手帕递给老妈,“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老妈看着郑年,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垂下的发丝,“阿年啊,为娘我,又没了一个儿子啊。” 郑年略惊,看着老妈,一时没反应过来。 “靖南战役,天藏府左翼军入北齐,在虎牢关,全军覆没。” 老妈双眼通红,“南北……南北在那支军里啊,八百多个小伙子,都死了……” 郑南北……死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 四个小家伙穿过前院,直奔门外而去。 “你们……你们去哪儿!”老妈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四个小男孩,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九岁,年级最大的叫郑漠北,他叉着腰说道,“娘!我心已决,如今狼烟不断,边关频频战役。南北哥哥说过,大丈夫自当保家卫国!我们想好了,要从军!” 老妈并没有像郑年所想,站起来呵斥这几个意气用事的孩子,而是沉默了片刻,问道,“想好了?” 郑漠北点头,“想好了。” 老妈转头看了看郑年。 郑年走到了郑漠北几人面前,四个小男孩均是有些害怕,不过即便是面生惧色也没有后退一步。 “从军很苦很累。”郑年道,“远不如读书识字来的轻松,同样都可以报效国家,为什么选择这条路呢?” 郑漠北仰头看着郑年,“大哥,我们都知道你变了,和之前不一样了,所以我愿意叫你一声大哥,前几日你躺在床上我还为你送过药。” “我记得。”郑年蹲下抓着郑漠北的肩膀。 “我问你为何要建书院,你便讲了圣人的一句话,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郑年笑道,“说来听听。”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郑漠北道,“这横渠四句确实震慑我心,但是我不懂其中大道,我只知道多杀一个匪寇齐奴,便少死一个大周百姓。” “战场会死人的。”郑年又说道。 四个孩童同时一笑,望向了母亲,郑漠北道,“娘说过,这天下人皆有一死,无欲无求者,不配死。” 第二个弟弟道,“善恶大义不知者,不可不死。” 第三个弟弟道,“心怀天下者,何惧一死?” 第四个弟弟擦了擦鼻涕,应声道,“我们不知道啥是心怀天下,但是郑南北哥哥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上了战场就是兵,兵就是要给大周打仗的,就是要保卫国家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们不怕!” “怕了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让他们去吧。”老妈听到这里,抓着郑年的肩膀,平静道。 四个小伙伴拉着手,跪在地上,对着郑年和老妈磕了三个头,随后由那郑漠北带路,昂首挺胸,走出了善恶寺的大门。 大门口,四个孩子踮起脚尖,将自己脖子上的名牌挂在门庭上,高喊道,“娘,大哥,等我们回来!” “好。”郑年道。 老妈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郑年瞥了瞥眉,“不放心?” “那么小,怎么放心。”老妈叹息。 “我跟着去?”郑年问道。 老妈拽着郑年的耳朵走回了前院。 边走边喊道,“你们四个小鬼听好了,为娘就一句话……” 外面的四个小家伙齐声道。 “但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第四十九章 三文买六字,骑骡入江湖。 决定今天早点睡觉的郑年,却一直辗转反则到深夜打更啰响。 “迪迦到底多高来着?”郑年冥思苦想。 魂牵梦萦。 像是睡了,却又没睡,脑海里全是电影。 惊醒的时候,刚敲了三更天。 月光满床,晶莹如江。 郑年做了个噩梦,梦到了皇帝其实是个奥特曼,从皇宫飞出来之后,带着蜡笔小新和孙悟空在天上打夜礼服假面。 最后蜡笔小新赢了。 擦去大汗,给身旁的萱儿盖好被子走下床,穿上了一件外套走到了屋外。 空气很新鲜,身上略微有些冷。 闲来无事,郑年找了个梯子,用麻绳将自己的身子挂在楼上。 运气周身,炁海充盈。 青龙七脉和朱雀七脉已经搞定,剩下的就是左腿的白虎七脉和左臂的玄武七脉,按照自己体内炁的尿性,修炼白虎七脉的速度,应当是比较快的。 果不其然,郑年刚刚转动一个小周天的炁,便开始向下灌冲而去。 “你师父教你的?”忽的一个声音传来。 郑年歪头一看,旁边的寺庙顶上斜躺着老乞丐赵逸山。 老乞丐打着哈欠,优哉游哉地看着月亮,似乎也是无聊到睡不着。 “你咋不睡觉?”郑年问道,心中疑惑,‘难不成他也梦到奥特曼了?’ “白天睡多了,晚上身上痒痒。”赵逸山道,“你的功法我从未见过,不是武家的心法。” 郑年蓦然,“前辈想指导我?” “哈哈哈,小子你莫要弯弯绕,老子我不吃这一套。”赵逸山道,“前几日你施展那一手的时候,我便以为你是天才,可是今日一看,并非如此。” 郑年跟着笑了笑,“什么意思?” “天下武学各分伯仲,每种功法和招式都是有各家所长,也有所欠缺的,你的功法也是如此。” “但是大多都以全身气息为引,淬炼肉身。” 赵逸山坐了起来,目光上下审视郑年,道,“你这将身体分开修为的功法,却也是第一次见。” 郑年运炁过身,没有说话。 “这样的功法确实强横,能让你在短暂的时间内掌握运炁,可是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赵逸山道。 郑年对话间运转了一个周天,白虎七脉在短短的时间内,开了一脉。 随即收势,郑年反身解开绳索,落在地上,拍了拍手道,“前辈之前做的并非什么难事,在师父给我的那本招式集里面就有记载,只不过寻常人可能要很久,但是我短短三日就能做到。” “你以为你是天才?”赵逸山挑眉。 “那倒不是。”郑年攥了攥手,“只是觉得炁在我手中很好掌握,却不知道为什么。” 赵逸山也坐了起来,歪着头道,“小子,这个功法别练了,我可以教你一招,这一招足以让你在京城里保命。” “为什么?”郑年忽然微微笑着抬头问道。 “嗯?”赵逸山显然没有想到郑年会这么问。 “若是说酒肉佳肴,恐怕不足以抵前辈这一招的代价。” 郑年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些天周围发生的事情。” 赵逸山哈哈大笑,一步从庙顶落下,身形轻盈,过而不喧,如青鸟落尘,不沾俗气,拍了拍郑年的肩膀,“可是你却从未问过?” “我不是天下的中心,没道理人人都帮我,人人都救我。您救萱儿,是我欠您的,您不欠我,却为何要帮我?”郑年很平静。 赵逸山打量了一下郑年,目光确有变化,审视再三,双手负于身后,“可谁不想成为这天下的中心?老子不信你没想过。” 忽然怅然,郑年歪着嘴思考了片刻,转头问道,“喝酒不?” “你不是戒了?”赵逸山喜道。 “明天戒。”郑年转身溜入了后院。 矮胖子叶轩被郑年从卧房抓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是蒙的。 但是当第一杯酒下了肚,整个人瞬间精神抖擞。 英老也被郑年从被窝里刨了出来,整个人迷迷瞪瞪,目光游离。 “老前辈喝不了了?”郑年问道。 “没菜吃。”英老一脸抱怨,喝了一碗就,吧唧着嘴。 总不能这么晚了把陈萱儿喊起来做饭吧?郑年想了想,掏了掏兜,还真让他找到了些好东西。 两块大红薯! “吃不吃?”郑年举起了红薯。 “来来来!”英老伸手就抓。 赵逸山也抓了半个,一口咬了下去。 “凉的红薯比那热的好吃多了!”英老大口大口吃着,又用酒水往下顺,四人一坛酒,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下了肚。 “我要走了。”叶轩目光散着看向面前的地板。 “什么时候走?”郑年问道。 “天亮就走。”叶轩举起碗和郑年碰杯。 郑年并未有过多的想法,只是笑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路走好,在江南混不下去,被别人赶出来就回京城。” “哈哈哈,我名剑山庄四少爷,被赶出家门找个地方就把自己埋了,哪儿还有脸进京城?”叶轩大笑着,痛饮一碗酒。 “小子,被赶出家门是多大的事儿?”英老哼哼一笑,“这天下没面子的事情多了去了。” “前辈说的是。”叶轩恭敬道,“临行前,和二位前辈饮一碗,江湖路远,珍重。” 英老举碗,对着叶轩捧了一碗,一饮而尽。 可是赵逸山却没有喝,反而是靠在母狮子旁边,随意抚摸着。 “这位同志,人家和你喝酒呢。”郑年端起赵逸山的碗。 赵逸山不接,而是问道,“名剑山庄的剑法那么臭,为何要学?” “家族传承,师祖教诲。”叶轩几日下来也对赵逸山也算是恭敬,可如今听到这句话,心中仍是不适,即便如此,脸上并未表现。 “剑道路远,你的心性不适合用剑。”赵逸山道,“寄人篱下,又为庶子,何苦再回去,那里的屎好吃?” 叶轩不恼,耐着性子道,“这一身的本事便是修剑道而来,若是按照前辈所言弃剑,我便是真真正正的废物,再也不值一提,这江南之上,也再无我这一号了。” 赵逸山会意,嘴角上斜,举碗抬起,“来,干一杯。” 叶轩举碗捧去,可竟被一股强大的炁直打向后,栽了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强行爬起来,叶轩傻傻的看着赵逸山,似乎并不理解他在做什么,更是惊讶他的炁为何如此强横。 “喝酒都喝不明白?”赵逸山的语气充满挑衅。 郑年偷偷拿起了自己的碗,笑嘻嘻和英老对饮。 “这死老头花脾气又上来了。”英老挤眉弄眼,“一点儿不像个君子。” “你看看你那个样子,和那个老不死的废物有什么分别?” 赵逸山指着英老骂道,“若是我活成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英老要急,倒地的叶轩却站了起来,再次走来,抓住滴酒未洒的碗,“再来!” 举碗,碰去。 弹开,倒地。 叶轩感到嗓口一甜,胸腔气血翻涌。 运气。 陡然身上压制了许多的气息。 叶轩的面容也变了,眼神坚毅了起来,“再来!” “这俩人来真的啊?”郑年一边看戏,一边喝着酒感叹道。 举碗,碰去。 弹开,倒地。 “再来!” 第三次站起来,叶轩双拳攥紧,脸颊通红。 再次举碗,碰去。 登时,面色狰狞。 长发飞扬。 可身形却稳住了。 赵逸山嘴角上抬,冷哼了一声,一口饮入喉,酒水清凉。 叶轩咬牙切齿,酒碗举过头顶,倒入口中,随后一把甩开,将碗砸了个稀巴烂,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多谢前辈指点。” 郑年蒙了,扭头问道,“他指点啥了?” “嘶……”英老也一脸费解,“估计是玩剑的人才懂得吧?” “剑呢?”郑年愣神。 “他俩不贱?” 郑年恍然大悟,“我的碗三文一个。” 那一日清晨,名剑山庄四少爷叶轩和王钢蛋将三文钱和名剑山庄的腰牌留在了郑年房门口,从正门出往北走七里入坊市,买了两匹骡子,雇信使,将一封信和承麟剑送回名剑山庄。 信中只有个六个字。 “剑归,陌路,勿念。” 于集市杏花楼前,废去一身剑修。 东走十里出京城正门,西行而去。 叶轩三文买六字,带着钢蛋,骑骡入江湖。 从此名剑再无轩。 第五十章 饥饿的少年 三个铜板放在郑年房门口。 叶轩走了。 来的时候莫名其妙,走的时悄悄无声。 蹲在善恶寺门口蹭舍粥的郑年,看着老娘一碗一碗呈给过往的人们。 郑年打了个哈欠,酒是穿肠毒药,第二天早晨又是偏头疼,又是肠胃不舒服,要不是这碗热粥,估计又得多难受个几倍。 不行不行,不能喝了,今天戒酒。 正要发毒誓下决心,听到几人争吵。 “吃了这么些还吃,后面的人怎么办?”一个带着绿色草帽的人怒道。 郑年歪着头一看,对面的小伙子很奇怪。 现在已经十一月了,那个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的少年,只穿了一件麻布单衣,脚上也没有袜子,只有一双破麻鞋,左脚还露出了脚指头。 背上背着一把破木刀,眼睛是一条缝。古铜色的胳膊端着碗。 老娘劝阻,“没事儿,多喝几碗就喝吧,屋里还有呢。” “于婶,这种人就该盯着点!光我看就已经喝了七八碗了。” 郑年哼哼一笑,这人也是闲得蛋疼,喝得又不是你家的,老妈都不心疼你屁事儿真多。 站起身,拨开二人,一把搂住那眯眯眼少年,问道,“饿了?” “不饿。”少年低着头,暗黄色的脸颊微红,将碗交出来,“不喝了。” “饿了就说。”郑年搂着少年向外面走去,摆了摆手,“老妈弄完就回去吧,我上班儿去了。” “路上慢点!” 带着少年来了面摊儿,郑年双腿盘膝坐在横凳上,“坐吧。” “不坐。”少年站在面摊外面,双手冻得紫红,右手死死抓着身后的木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地板。 “为什么不坐?”郑年不解。 少年闭口不言。 “这家面很好吃的。”郑年打了个饱嗝,臭气熏天,觉得胃中翻滚不已。 “我吃不起。”少年仍然低着头道。 他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郑年有些意外,双手按着腹部,柔声道,“我请你吃,用不着你花钱。” “不是我自己买来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面,我绝不吃。” 少年的眼神忽然变得坚毅了起来。 郑年皱着眉,正想问,却看到一旁一个年级比较小的孩子跑了过来。 小孩身上脏兮兮的,估摸着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脸上糊地全是汤水,郑年恍然,问道,“方才那七八碗,都是他吃的?” “是。”少年道。 “哥哥!”小孩抱着少年的腿,“我……饿……” 少年摸了摸小孩的头,“童儿忍着,等一会儿我们去商坊,再买吃的。” “嗯。”童儿闭住了嘴。 郑年看了看童儿,“我请他吃呢?” “你请他,也要我来还,因为我是他的哥哥。”少年道。 “那等你有银子了,肯请我吃面么?”郑年问道。 “好,我请你。”少年道。 “这回能坐了吗?”郑年问道。 少年带着童儿坐在了桌旁。 “吃几碗?”少年问道。 “你能请我吃几碗,你就吃几碗。”郑年微笑道。 “小二,来十碗面。”少年道。 小二先是看到少年,心下不悦,可随后看到郑年之后,才满脸笑意,赶忙报菜,随到桌子上拿下展布擦拭,“郑头儿,今儿个不喝点儿?” 郑年歪着头,单手支着脑袋看向酒柜上陈列着的酒,“我戒了。” “头儿您昨天晚上喝多了吧?”小二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了郑年的状态。 “嗯,不舒服。”郑年满脸皱在一起,揉着肚子,喝了口热茶。 “今儿个早上再来一壶勾一勾,回回味儿今儿个就不难受了。”小二道。 “真的?”郑年问道。 “真的!我百试百灵。”小二道。 “来一壶。”郑年拍板。 热了酒端过来,郑年给面前的少年斟满,还未等少年先说,便自顾自地说道,“等你有了银子,肯请我喝酒么?” “好,我请你。”少年举杯。 这清酒不比家里的杏花酒或者英老葫芦里的葫芦酒,这种就别说一壶,就是直接干一坛都不醉人,一般也只有姑娘才会喝这种酒。 一壶清酒十碗面。 郑年喝了几口酒便走了,留下两个人继续吃。 当然,郑年根本不可能想到,两个加起来不到三十岁的人居然吃了十碗面还没吃饱。 进了衙门口,辛德龙像个鬼一样幽幽的出现在了门后面,把郑年吓了一跳。 “啊!老爷!你在这儿干嘛呢?”郑年浑身一抖。 辛德龙巨大的身子佝偻在地上,大黑脸面朝墙壁,弧起来的屁股估计和六扇门一样宽。 凑了过来。 辛德龙拿着棍子在捅碗里的蛐蛐儿。 “唉。”老爷哀声叹气,一脸的迷茫。 “老爷,昨夜又要找了两具尸体,再加上长乐县原本发现的那一具,就是三具了。”郑年说道。 “唉。”辛德龙愁眉不展。 “今儿个京兆尹上任了吗?不然我去办一下案件移交手续?”郑年问道。 “阿年啊。”辛德龙抱着膝盖。 郑年纳闷,“啊?” “你说这蛐蛐儿怎么就打不过别人呢?”辛德龙纳闷着。 “老爷,昨天晚上你去了?”郑年问道。 “去了!”辛德龙回过头,大黑脸遮天蔽日,一脸委屈道,“第一次斗,直接被那长乐县衙门口的狗日的给打死了!喂,斗蛐蛐儿让人给打死了!这不是整事儿呢?” 郑年吞了口口水,“后来那个人呢?” “老爷我是个礼制之人,自然不会动手动脚。”辛德龙思索了一下,“我将它的蛐蛐儿也踩死了。” ‘还得是你啊,老爷。’郑年打内心佩服自己老爷,确实是个狠人,“老爷,那你现在在这儿研究啥呢?” “师爷说蛐蛐儿最重要的是要训练,我这不搁这儿练练这啥玩意,但是我让这撒玩意往前冲它也不动啊。”说着辛德龙就上手去推。 他的手劲别说是蛐蛐儿了,牛都受不了,刚推了三步,蛐蛐儿头到了碗前面,身子还在原地。 “他奶奶个熊,这是干哈呢。”辛德龙气的一脚踩碎了碗,“不玩了不玩了,这玩意脆的和纸一样。碰一下就碎了。” 郑年哭笑不得,连忙跟了上去,“老爷,尸体的事儿怎么处理?” “给京兆尹送过去吧,案子也办一下交接。”辛德龙站在荷塘边上看着师爷在不远处钓鱼,越想越气,越想越亏,拿出五两银子,“去,给我买个好蛐蛐儿去。” 郑年也不敢和老爷说你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只得悻悻接过银子,转头去准备交接事宜,刚拐过弯儿去就听见师爷不温不火道。 “蛐死。” 又过了一会儿。 “踹鱼?” 辛德龙大声骂道,“凭啥玩意你就是第一?” “蛐食。” “蛐蛐儿还得吃食儿?”辛德龙挠着脑袋,仿佛遇到了人生第一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