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微风过处
“说起鬼怪文化，历史相当悠久，自上古时代便在流传，甚至在文字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口耳相传，直到文字有了发展之后，开始出现文学记载。
像《春秋》、《左传》、《楚辞》、《穆天子传》中都有出现。
《论语》中的乡人傩；《礼记》里鬼神饷德；战国时的《黄帝说》；两汉时期的《异闻记》；六朝时有《搜神记》、《博物志》；唐代《古镜记》《独异志》，宋代《太平广记》，元明时《诚斋杂记》《西游记》，到清朝这一文化已经甚为流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聊斋志异》大家都知道。”
老教授站在台上，说话不像一般老人那样慢吞吞的，反而很利索。从春秋时一直罗列到清朝，说到这里停顿片刻，身后的投影仪画面一转再转，此时停下的画面是聂小倩的影视人物。
《聊斋志异》中大大小小的故事共有四百多篇，而聂小倩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篇。
凭借王祖贤在影视作品中的演绎，也让这一形象被广为熟知，从坐在下面多数人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
顾诚坐在下面第二排，靠在椅背上看着投影出来的画面，手上的圆珠笔轻动，勾勒出一个衣袂翩翩的古典女子轮廓。
坐在旁边的人余光瞄到这一幕，目光里多了些惊讶，那动作实在太过随意，勾出来的线条却一点都不随意。
台上的老教授拿起保温杯轻轻啜了一口，看着安静的台下，轻咳一声笑道：
“当年我年轻时曾在山区里，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繁华，天一黑就伸手不见五指，我点着蜡烛看书的时候，有时会想，那些故事里的山精鬼怪都喜欢睡男人，睡读书人，要是真的冒出来一个女妖怪在我窗外，我该怎么拒绝她才好……”
说到这里，台下传来一阵笑声，片刻老教授笑着把手往下压了压，待安静后开口转回正题：“‘鬼怪’这一文化，贯穿了上下五千年，可谓源远流长，是我们文化里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在甲骨文里，鬼是一个象形字，下面字形是人，上面像一个可怕的脑袋，是人们想象里似人非人的怪物。
有人会想问，既然它能几千年经久不衰，那么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不是的，我认为，它之所以能够一直长期存在，是因为符合我们文化的主流，也蕴含着丰富的人文精神，纵观上面列举的那些志异故事，很大一部分的内核都是‘礼、信、忠、孝’。像白娘子，花姑子之类，接受恩惠之后想尽一切办法来报恩；包括钟馗死后做了判官，包青天死后做了阎王，这都是古代大众古朴的幻想，也是对公平公正的寄托，希望善有善报。”
他顿了一下，推推眼镜眼望众人，继续笑道：“如果说你们谁亲眼见过那些东西，可以站起来给我们说说。”
台下的人你瞅我，我看你，都是哈哈一笑，只有顾诚依然低着头。
教授双手撑在桌边等待片刻，没有人站起来，点点头道：“在如今唯物主义价值观下，我们应该对这种文化有个更全面的认知。
细想一下，大家会发现，鬼怪只存在于我们的朋友，亲人，同学，还有网友的口中，以及电影，小说等各种地方。
大脑是个很奇妙的存在……”
投影仪的画面不断转动，老教授侃侃而谈。
“……如果追根究底，会发现根本没有人见过，鬼怪只是幻想，尤其是在电子眼遍布的今天，如果真的存在的话，科学院应该有很多标本……”
这是一场古典文化学习交流会，持续三天，而这是最后一天，可能是前两天的主题太沉闷了，今天下午变成了较为轻松的话题。
台下的人也不是学生，总之，交流为主，学习为辅。
在演讲告一段落的时候，顾诚收起笔伸了一个懒腰，纸上已出现一个古典女子形象，只是没有画五官，脸上空空如也。
老教授在台上收拾资料，随着身旁的人纷纷站起来，顾诚也朝外面走去。
路过前面桌子，讲完之后收拾资料的老教授旁边还站了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小声交谈，话题倒是和山精鬼怪没什么关系，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鬼’这一姓氏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顾诚显得有点年轻，老教授转头又看了一眼，顾诚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算打过招呼。
教授也笑着点点头，顾诚没有停留，出门来到走廊上，已是夕阳西下。
会场在张家古园，大片建筑古声古色，翘角飞檐在夕阳下染上一抹橘红。
顾诚站在栏杆处默默远望，神情平静，目光从周围一一掠过。
张家园在他记忆里还是很早以前的模样，破旧，暮气沉沉，青砖红瓦，门外挑夫小贩走来走去，吆喝着炝剪刀走过，也有卖冰棍的推着二八大杠，后座放个用棉被包裹严严实实的箱子，在炎炎夏日一步步远去。
现在不知道经过几次修缮，依然保持了原本风格，不一样的是远处宽阔平整的马路，林立的高楼，还有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离开益城这么些年，昔日的好友大概都已经不在了吧。
顾诚心底闪过几道身影，正要转身，目光却忽然定住。
夕阳余晖下，绛红色的屋顶瓦上，一角飞檐旁边坐了一个女孩，手里捧了一本书正在低头观看，双腿搭在房顶边缘轻轻摇晃，笔直的小腿在裙角下忽隐忽现。
手指捻起书页一角没有翻过去，她好似察觉到什么，扭头朝这里看过来。
“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顾诚没有回头，望着天边红霞道：“今天的天气不错。”
来人是在这次交流会上认识的，主办方安排的两人一寝，也是室友，而且对古汉语颇有研究。
“估计明天的天气也不错。你今晚就回去？”王绍峰问，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只是代表各自的单位参加这个活动。
“订了六点多的票。”顾诚说。
王绍峰点了点头，顺着顾诚的目光抬头看过去，那边檐角上空空荡荡，只有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晃动。
第2章：故人
晚上主办方安排的自助餐，王绍峰本打算好好交流一番，这个打算落空了，他觉得有点可惜。
虽然顾诚比他年轻一点，但是这两天相处下来，感觉还不错，言语间不急不躁，很稳当的一个人。
而且对一些古代的冷门知识也有了解。
站一起随意交谈几句，顾诚抬起胳膊看看手表，示意一下之后离开了，刚才他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故人。
看着他走远，王绍峰又抬头望望，除了天边彩霞，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知道顾诚刚刚在看什么。
晚霞预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顾诚不紧不慢地走出长廊，看似往出口过去，中途却停了一下，路过一个转角，身影消失在张家古园的小路上。
这是一个僻静的角落，在一座青瓦房后面，遮蔽了阳光，阴凉的空气让人很舒服。
抬眼四处望望，下一刻，女孩出现在这个角落，绕在他身边转圈的同时瞅着他，两人目光交汇时，她停下脚步：“你在找我？”
没等顾诚说话，她又点了点头：“你果然能看见我。”
顾诚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虽然并没有播放音乐。
被人撞到自己自言自语然后当成怪人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
“为什么不转生？”他戴好耳机朝女孩问。
这个女孩不是人。
如果刚刚会议室的老教授能看见，估计会推翻一直以来的认知，三观崩碎一地。
而现在要是有人路过，大概只以为他在和人打电话。
女孩听到这句话，歪了一下头，盯着他道：“你认识我？”
顾诚看着她没说话，而是在思量。
失忆？
混沌？
人死了以后确实会有失去记忆的情况，不过随之附带的是浑浑噩噩，矇昧的游魂状态。
她显然不在此列。
“我是谁？”女孩见他不说话，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是我女儿。”顾诚说。
女孩呆了一下，似乎这个答案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你是谁？”她不甘心地问。
“我是你爸爸。”顾诚表情不变，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述说事实。
这僻静的一角顿时陷入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顾诚背靠墙壁，目光望着她的脸，他们当然认识。
转眼已过去几十年，在他原本的预想里，现在站在眼前的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又或者早已去世，世界上再没有这个人。
看模样，她依然是当初自己离开时的年纪，只是那洗到褪色的旧衣衫已经换成了符合这个时代的装束。粗粗的辫子也解开披散在身后，80年代的乡土气息全然不见，时代并没有把她抛弃，即使她早已死去多时。
细微的咯声从女孩嘴里传来，她背在身后的双手也悄然握紧。
“不装了？”顾诚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抬手似是想摸摸她的头，最终又垂下去，这些年没见，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生分了。
二十年前他曾回来过一次，本想要看看她生活得怎么样，看到的却物是人非，留下的房子早已换了主人，是陌生的一家三口，她也不见了踪影。
万万没想到，再见时她已成了游魂。
女孩握紧的手渐渐松开，只是看着他，过片刻问：“好久不见，你去了哪里？”
“生活啊，待久了就换个地方，然后继续生活。”
“倒是挺逍遥。”
“你呢？当初留下的钱够你好好生活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死了啊。”
听见她的话，顾诚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确实是这样。
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再说那些也没什么用。
她只是个凡人而已，与所有认识的人一样，都会老去，然后死掉。
“为什么不转生？”
“我在等一个人。”
闻言顾诚沉默了一下，收回手看她片刻，开口道：“我送你转生。”
“你敢？！”
女孩儿抬头瞪着他，与他对视着，脸上满是愤怒。
“你走了，我死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一见面你就想让我再死一次！”
“只是转生……”
“和死有区别吗？”
女孩打断他道。
“清儿……”
“王爱民！”
“没大没小，喊先生。”顾诚挺了挺肩膀，环顾四周，青砖绿瓦，夕阳斜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代。
这个早已经被他扫到记忆的角落里蒙尘的名字如今又一次被人提起。
“王爱民！”女孩儿梗着脖子叫道。
“我现在叫顾诚。”
女孩儿撇嘴道：“比王爱民好听多了。”
“总要随着时代改变一下。”顾诚也觉得现在的名字好听。
但那个时候，大家都是这个样子。
“清儿，我送你转生吧。”
眼前男人依然是多年前那副宠溺的姿态，只是说出口的话语已变了。
“那个人早就死了，我不是你嘴里的清儿，也和你没关系。”
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孩儿冷漠道。
“那你是谁？”
“我……我……”
女孩儿卡壳，很显然，她只是话赶话。
见顾诚抬手的动作，她并没有动，只是冷冷道：“你试试？”
夕阳隐没在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地平线上，顾诚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游魂，往生咒停在嘴边。
她微微仰起的脸上，眼中氤氲着雾气，一如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许久，顾诚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你也不是人。”
“不一样，你本质上还是人，只要转生就可以了，我不是。”顾诚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收回手道：“说说吧，怎么会这样？”
他留下了一栋房子，留下了一大笔钱——几万块。在那时人均几十块工资的时候，确实能算作一笔巨款，不管是盘个店铺，还是做点其他什么，都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何况他也教了她不少东西。
但是她却死了。
“问完就要送我走？”
“你明白的。”顾诚瞥见不远处有人路过，捏起耳机的线孔放在嘴边。
一隔数十年，再相见却是这样的场面。
没有言语，她转身消失了。
“王爱民你坏事做尽！”
下一刻她重新出现，留下这样一句话又不见了踪影。
“我叫顾诚。”
顾诚说了一句，等待片刻，却没有等到回音，他只好收起耳机，转角回到大路上，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他踌躇片刻，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第3章：都不是人
夜幕完全降临，顾诚走在益城的街道上，脚步依然不急不缓。
来来往往的人群不会想到，他在找一个已经去世的人。
或者说在等一只鬼找他。
时间指向八点半。
“我回白城了！”
顾诚在街边拿着手机说一句，然后转身走向车站。
如果她刻意躲着不露头，在偌大的益城去找一个孤魂野鬼，无异于大海捞针。
进站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头，依然没有那道身影。
既然她在找自己，今天见这一面后，不会就这么算了。人死了会因为执念留在世间，但是执念并不能维持她一直存在，不转生的最终结果就是烟消云散。
车票已经改签到九点，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列车呼啸前行。
坐在回去的车上，望着窗外无边夜色，顾诚思绪逐渐飘远。
古今往来，只有明月依旧。
大概十一点，列车抵达白城，晚上的车站依然热闹，举着手写纸牌的大叔大妈在车到站时尤其忙碌。
“大哥，住宿不？”
“小伙儿，上网吗？可以睡觉……”
“宾馆宾馆！”
“去哪啊？坐车便宜！”
顾诚戴着口罩一步不停地走出去，摆脱了揽客大妈的招呼。
这么晚自然是没有人接的，摸出手机联系一辆网约车，顺着南棠路一直往北。白色的新能源车掠过黑夜，平稳驶进高楼后面的窄路。
这里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现在是城中村，相比远处新起的一栋栋高楼大厦，仿佛被遗落在时光里。
没有喧嚣的夜生活，巷口有家小小的便利店还亮着灯光，到这里车便停下了，顾诚从车上下来。
住的地方是个三层小院，顾诚没有进屋，而是翻墙到了隔壁，隔壁的院里此时还亮着灯，屋檐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正支着小火锅。
近百年来，一直陪在身边的只有这个好友。
“你记得清儿吗？”
正吃火锅的陈华不由转头：“你去益城见到她了？”
“嗯。”
“她现在怎么样了？”陈华问。
当年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现在大概已经是满头白发了，想到这一点，陈华不由叹息。
时间就是这么不留情。
他现在都不知道顾诚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但心里总有一些猜测。
活太久了就是这样，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老去，然后死掉，长此以往，对于一些牵绊能避则避。
“她死了。”顾诚说。
陈华动作木住了，过片刻才说：“算算时间，也算安享晚年。”
“挺年轻就死了。”顾诚又说。
陈华脸有点白。
“不至于害怕吧？她又不会吓你。”顾诚有些无言，这人胆子小到极点了。
陈华小声嘟囔：“我怕鬼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不过是一些不愿离去的可怜人。”
顾诚叹息一声，抬头眼望长空，静立片刻，忽然没了说话的心思，转身上楼了，留陈华一个人在吃火锅。
回家打开灯，客厅里是简单的陈设，客厅一张沙发，一张书桌，还有几盆放在窗台的花，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电器。
坐到沙发上揉着头，电视却忽闪两下打开了。
一个黑发披散的白衣身影在屏幕里逐渐靠近，然后伸出手，穿过屏幕来到客厅。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披头散发的鬼影在扭动着出现。
顾诚放下手臂，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眼前恐怖的一幕，内心毫无波澜，来者是谁，不用撩开遮面的黑发也能猜出来。
等她半个身子从电视里爬出来，顾诚似想到什么，开口说道：“你扮的这个贞子是个男的你知道吧？”
正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身影顿时一滞。
“其实原著是本科幻小说，贞子也不是鬼，只是虚拟世界的一个病毒……可以这么解释，还蛮好看的，建议你读一下，我见到你还有在看书。”
气氛被打破，她狰狞的表情逐渐平静，盯着眼前的人。
“我在扮贞子吓你，你确定要和我说贞子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以及原著是恐怖还是科幻这种……该死的事？”
“挺可怕的。”
顾诚点了点头，没有问她怎么来的——很显然在益城的时候就在偷偷跟着他，只是没露面。
可能是在别的车厢空座上，也可能直接坐在列车顶跟他回来的。
他提起茶壶拿出两个杯子，那道白衣身影从电视里钻出来就站在面前，看着顾诚修长的手指，一言不发。
一如当年坐在茶楼里听评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倒上茶水，慢慢品，慢慢听。
女孩直直看着眼前的男人，数十年后，她已经死了，此时才触及到这个最深的隐秘，那个一袭青衫的先生，本以为只是奇人异士，现在看来更加复杂，和她知道的不太一样。
顾诚把杯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抬起头时才想起她已经不用喝水了。
“你活了多久了？”女孩问。
“很久很久。”顾诚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曾和司马光把酒言欢。”
“你装嫩的样子真让人恶心，过去这么多年，反而年轻了几岁。”
“三十多岁的模样老是会有人贱兮兮来问为什么不结婚，要不要帮忙介绍……”顾诚摊了一下手，“要知道，八卦这种东西最招人烦了。”
“那你什么时候死？”她继续问道。
“可能不会有那一天。”
“真可惜。”
女孩儿很惋惜，即使不说话，也能一眼从她的脸上看出来。
顾诚没有理会她的惋惜之情，而是在屋里翻找一下，拿出来几根香烛，点燃之后插进一个小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
女孩儿神色复杂。
在这座平凡的小楼里，一个活了不知多久的人正给一只鬼上香。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那时你教我的东西可不少。”
“那时你毕竟是人啊。”顾诚这么说，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现在不是了。”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
“唉……”
姑娘低下头幽幽叹了口气。
当年的疑惑在白天见到他的那一刻已经消散大半，为什么忽然不辞而别，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么多东西，为什么……
所有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就是你的秘密？几百几千年……”女孩儿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她想起了一部看过的电影。
“这世界太大了，总会存在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一些怪物，虽然现在还活着的不多了。”
顾诚淡淡道，长出了一口气：“而且隐藏身份也比以前难多了。”
他忽然转身道：“对了，刚刚那一下确实挺可怕的，楼下住的是你陈叔叔，别用这招吓他。”
“他还活着？”姑娘惊讶极了。
这种问话显然很不礼貌，但在这个情景下，刚从电视里钻出来的姑娘和一个几十年容颜不改的妖怪，却没有冒犯的意思。
“你们都是什么怪物？”
姑娘死后才发现，原来当年的师父，陈叔叔，甚至还有婶婶……他们一直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装成人的样子生活着。
只有她是个人，死亡之后才知道真相。
望着女孩的眼神，顾诚回忆了一下，道：“我以前闲逛的时候在雪地里遇见他们的，那时他被一群人绑起来，正准备拿火把烧死，我救了他们两口子。他们应该是世界上最后的吸血鬼——用他的话来说，叫血族。”
老陈两口子，大概是混得最惨的血族了，没有城堡，没有庄园，也没有仆人管家，顾诚当时遇见他们时，正可怜兮兮地被绑在木桩上，面对的是一群拿着粪叉，既兴奋又畏惧的人类。
丢血族的脸。
……
隔壁小院里，陈华收拾好小火锅，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抬头望望隔壁二楼的灯光。
想到顾诚说的，不由抬手摸摸自己的胳膊，疑神疑鬼地望望四周，双手合十四处拜了几下，然后转身回屋。
顾诚偶尔会超度一些游魂，但是如果那个鬼是清儿的话……陈华关好门有点发怵。
“你干什么？”床上的女人正敷面膜，见陈华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纳闷。
“你还记得清儿吗？”陈华转回身压低声音问。
“怎么了？”
“她死了。”
“很正常啊，都多少年过去了。”
“……”陈华张了张嘴，最终决定不告诉她清儿还挺年轻很可能横死变成鬼飘过来这件事，只是低声道：“当初……她一个人一定很苦，老顾还经常说等她嫁人就走，结果走的那么匆忙。”
“那时候啊。”
赵红陷入回忆，片刻才道：“我记得清儿喝了点酒，还是你非要让她尝尝，后来她脸红红的拉着老顾回屋不知道说了什么，老顾第二天就带我们走了。”
都是女人，哪会看不出小姑娘心底那点弯弯绕绕。
只可惜她是个人。
话说回来，老顾那时候确实挺不错的，一袭青衫，待人谦和有礼，隔壁的小寡妇天天媚眼都快抛瞎了。
……
女孩正往电视里爬。
“你为什么还要钻电视？”顾诚皱眉问。
“这样以后你看电视会偶尔想起我，从电视里钻出来找你。”
相对无言。
“清儿……”
“清儿已经死了，我叫夏小满。”
“有点随意了吧？”顾诚看向日历。
“你这个叫王爱民的人说我随意？”夏小满并不觉得随意。
她已经不是人了，不再用人的名字，作为人时的一切自然也都烟消云散。
“你终究要转生的。”
女孩儿不答，如她说的那样，钻进电视里消失了。
第4章：老妖怪
夏小满在屋顶坐了一夜。
看远处高楼里的灯火，看远处跌跌撞撞的醉汉走过，听风掠过街道的声音，深夜的马路上偶有车辆疾驰。
随着夜色渐淡，路上的车也开始多起来，这座城市从此时开始苏醒，等到第一缕晨光洒落的时候，街头红绿灯已站了行色匆匆的行人，路旁的早餐店弥漫着包子刚出炉时的蒸汽，拥塞的马路上鸣笛声此起彼伏。
可是都与她无关了。
知道了一直以来疑惑的秘密又有什么用，她也已经不是人了。
孤魂野鬼，这个词光是看起来都有一种凄凉之感。
“顾诚，你王八蛋！”
夏小满站起来大叫一声，转身跳下了屋顶。
屋里。
同样一夜没睡，准点起床的顾诚正在洗漱，挤好牙膏打开水龙头，里面流出来的竟然是血。
他沉默了片刻，“清儿……”
“那是谁？我不认识。”
夏小满背着手站在他身后道。
顾诚手里拿着牙刷，一双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她，对视片刻，似是忍受不了他平静的目光，夏小满扭头溜了。
池子里的水也恢复正常。
顾诚默默考虑着帮她转生的事情，很少有哪个游魂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在他周围乱晃。
“你是什么东西？”夏小满忽又出现。
“没大没小。”
顾诚皱了皱眉，一眼扫过去，夏小满不由缩了缩脖子，旋即反应过来，挺了挺胸望着他，支吾道：“说，说太快了，我重新问，你是什么怪物？”
“只是活得比较久的一只老妖怪。”
顾诚说完把牙刷放进嘴里，认真开始刷起牙来，夏小满不知道又去了哪里，他记得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以前的清儿很文静，乖巧，可以说是内向的一个人，印象里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很少，一别几十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还说他坏事做尽……都几百年没做过坏事了。
当然，打跑村民救下两个血族那种不算坏事，怎么也是生命，应该算作好事。
拿毛巾把脸擦干，顾诚到客厅左右望望，没看到那个身影，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他还没考虑好怎么劝夏小满去转生，这丫头死倔……刚走出门，就看见死倔的姑娘蹲在墙头上瞧隔壁院子。
“你在看什么？不要吓老陈。”顾诚声音不大，反而刻意压低了，他担心被隔壁陈华听见，害得老陈疑神疑鬼。
扒墙上的夏小满头也不回，过片刻才道：“我再看看血族什么样子。”
“就你陈叔叔那个样子，那些年没看够？”
“嘁……”
不知道夏小满对血族的印象是什么样子，反正看反应不是老陈的模样，百来年的生活变迁，现在陈华和一个老农没什么区别，他老婆倒是还喜欢打扮。
“你要去哪？”夏小满注意到顾诚衣着整齐正打算出门，不由问道。
她刚还在猜这群不会死的怪物每天都搞什么鬼，昨晚知道他们都不是人。
想来一定很逍遥自在，不像她，苦苦找寻这么多年，甚至曾猜测过，王爱民是不是早就死了，没想到他摇身一变成为顾诚，又出现在眼前，没有了青须，长衫换成白衬衣，而且依旧那么年轻。
“上班。”
“上……班？”
这两个字很常见，人活着大多都是要上班的，不上班就没有工资，没有工资就没生活来源……
这些她都懂，只是她想不通，这个老妖怪为什么要去上班。
如果回答是除魔，杀人，聚会，甚至吃饭她都能理解，唯有上班这两个字让她愣在那里，一时间恍惚起来。
顾诚却没有理她，从院子里推出电瓶车出门了。
初夏的清晨还没那么燥热，骑电瓶车出了小巷，迎面而来一阵微风，直到走出去很远，反应过来的夏小满才跟上。
“你现在去上班？我的意思是，你要上班？”
“为什么不？”
“可是你……你为什么会上班？”
“不然呢，难道去上学？还是躺在家里等死？”
顾诚不由感叹口罩的方便，可以帮他省去很多麻烦。孤魂苦，在找到自己之前，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不介意多和她交谈几句。
“你陈叔叔也会上班呀，我们又不是神仙，天天坐着念经就可以了，总不能躺着发呆，那不如躲进深山老林去了。”
“可你们是妖怪啊。”
“妖怪就不能生活了？”
夏小满闻言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不知如何作答。多年没见，她曾不止一次过想顾诚去了哪里，是不是有什么事，都做些什么。
几个怪物在这繁华都市里不声不响，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
结果就和大街上擦肩而过的平凡人一样，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骑着电瓶车去上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电瓶车停在红绿灯前，几个送孩子的大妈也陆续停下，顾诚开始闭口不言，侧头像是在看远处，其实在打量身旁的女鬼，考虑怎么把夏小满超度一下。
“陈叔叔呢？他一个血族，也一样朝九晚五，平平无奇的打工人？”
这件事在夏小满看来，比昨天得知陈华两口子都是血族还要离谱，颠覆了她作为人和作为鬼时的世界观。
顾诚不出声，只是抬头望着红绿灯，双手握着车把手，一条腿撑在地上，等到路口通行时，稍稍拧动，车子便随人群一起驶过路口。
“昨天第一眼我还以为你是王爱民的孙子，臭模样还那么像。”夏小满说。
顾诚依然不搭言，夏小满也不以为意。
“你怎么不装你自己的孙子？对了你身份怎么搞的？哦……好像是近些年才严了，是不是很难受？放以前随便换个镇子就是新的身份，现在不行了吧。”
红绿灯交替亮起，在周一清晨的街头，路上车流不断，人声、车声交织在一起，远处工地也传来阵阵嘈杂，行人一波波走过路口，许多人来来往往，只有那辆电瓶车后座上载着一个轻飘飘的女鬼，无人看见。
她侧身坐在那里，手握紧了又松开，悄悄想扶一下前面人的腰，又有些犹豫。
“你不要碰我。”顾诚平静的声音传来，因为戴了口罩的缘故，显得有些低沉。
特娘……做人的时候被管着，现在变鬼了也依然没什么变化。
夏小满忽然很气。
第5章：明月几时有
一路上夏小满都没再出声，直到看见白城中学的时候，她脸上才出现一抹恍然。
果然。
“你依然还是先生。”
“我只是个教书匠。”
顾诚淡淡的道，没到校门口已经停下车子，看向夏小满。
夏小满则在抬头瞧校门口，学生们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三三两两踏进学校。
门口的保安尽职尽责，高大而漂亮的教学楼，早已不是以前的学堂能比。
她回头看看顾诚，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为他感到高兴——能在这样的学校教书，作为先生来说自是值得庆贺。
“我还以为你真是上班，原来躲在这里上课，和以前一样，是不是长生不死就喜欢做这种这种这种……”
夏小满‘这种’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所幸意思到了，顾诚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沉吟一下：“我要进去了。”
“去吧！”姑娘大度一挥手。
“在这里……”
“我要敢捣乱你就直接超度我。”夏小满翻了翻眼皮抢答。
“学……”
“学校这种孩子多的地方，我最好连进都别进。”
“你……”
“我身上没有怨气，但是保不齐有体弱的同学走背运，所以以防万一。”
夏小满耸耸肩，等着他继续开口，顾诚张了张嘴，一时没了言语，只是看着她。
夏小满却扭身消失了。
顾诚下来推着电瓶车往大门过去，保安笑着打招呼：“顾老师早，见你在那站了一会儿。”
他看不见夏小满，只看到顾诚远远停下车没走了，像等人一样站了片刻，才朝这边过来，还以为顾老师发现门口的学生有什么不对的。
“快到学校刚想起来电视不知道关了没，就想了想。”顾诚随口道。
“哎，我也经常这样，下了楼忘记门有没有锁，人年纪大了都这样，顾老师你这么年轻也会。”
打声招呼的时间，又有家长想迈过校门，正和顾诚说话的保安忙上前两步，“家长不能进……”
踏进学校，顾诚把电瓶车推到车棚下锁好，慢悠悠去了办公室。
只有一个老师在，看上去也是刚坐下，手里捧一杯热水，见到顾诚进来，这老头儿神秘一招手：“小顾！”
李明程教物理的，形象也是标准的物理老师，秃头，头发稀疏的没几根，戴个眼镜，捧着保温杯神神秘秘，不知道的以为在搞什么交易。
“怎么了李老师？”
“整了点新货，来尝尝。”
“尝尝。”顾诚笑了，放下包拿出杯子递过去，李明程往里面扔了几颗胖大海。
顾诚来了一年，平时下班之后没什么交集，但为人平和，平时换个课什么的都很好说话，没让人讨厌的特质，同事关系倒也蛮好。
把抽屉推回去，李明程滋一口水，拿着钥匙去器材室找一会儿上课要用的实验器材，办公室只剩顾诚一个人，整理整理桌面，掏出教材检查备课。
外面朗朗的早读声响起，顾诚起身来到窗口向外瞧，只能看到一个在班外巡视的老师的身影，没有看到夏小满那丫头。
早知道该装一下自己的孙子，谎称王爱民已经去世了……
现在想想，昨天第一次见的时候夏小满大概真没装不认识，是没敢认，绕着他转来转去的时候，恐怕在想这个b人究竟是王爱民的孙子还是碰巧长得像，直到开口后才确定是他。长生者的烦恼向来都很奇怪。
上午有两节课，一个初二一个初三，顾诚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下一大段字。
“水调歌头，苏轼。
丙辰中秋，也就是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九百多年前的中秋，苏轼在密州写下这首词。那时候他想调到离弟弟近一点的地方任职，后来到了密州还是达不成这个愿望，在中秋别人家人团圆的时候，他对着一轮明月，喝了酒写下这首名篇。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在下面说什么呢？这么喜欢说，你来念。”
顾诚说到一半，站在讲台上拿粉笔点点，后排一个瘦高的男生在周围同学偷笑中站起来，舔舔嘴唇酝酿一下，照着书开始念。
“不知天上宫阙…”
“从头开始。”
“水调歌头。苏轼。明月几时有……”男生微微低头大声朗读。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顾诚慢慢踱步到讲台边缘，稍一抬头，就看见远处楼顶上一道孤独的身影，迎风而坐，远远望着这边。
教室里，一个不死的老妖怪和不愿离去的鬼魂对上视线，身旁是悠悠的读书声。
顾诚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又回到讲台正中。
夏小满坐在高楼边缘，也侧过头看向别处，片刻又转回来，远远望着那处教室。
思绪飘回了那一年冬天。
当初这个人也是文雅随和，在雪中蹲下身子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家人呢。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她浑身脏兮兮，衣服也很破烂，像故事里拿着火柴叫卖的小女孩，而她连火柴都没有。
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忘不了那时宽厚的手掌所传来的温度，牵着她的手在那个冬天把她带回家。
然后就生活了十六年。
在她二十六岁时，顾诚依然没有多么衰老，孑然一身，她暗藏的心思也随着年龄不断增长，接着在一夜之间，一大家子人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封书信。
一眨眼，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她为什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夏小满抬起头望天，如果忘记的话，大概已经转生了吧。
这是真正的久别重逢。
她已经是鬼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幸好世界上有鬼，要是人死如灯灭的话，她真的再也找不到先生了。那一夜过去，就是永别。
第6章：分你一点
放学在5:30，学生和出笼的兔子一样，乌楞楞一大片跑出去，只看到人头涌动。
顾诚收拾东西和办公室里的老师闲谈，等学生走差不多没那么拥挤了，才去车棚下找自己的小电瓶车，一路推着出门。
很奇怪，夏小满没有突然冒出来，他还打算问问夏小满是怎么死的。
顺着马路骑电瓶车回家，打开门也没看见夏小满的影子。
隔壁陈华正在小院里，手上拿螺丝刀修他的宝贝电磁炉，煮小火锅必备，最近感觉火力不太足。
“陈叔叔，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谁？！谁在说话？！”
陈华腾一下起身，左右张望一圈，脸色变得煞白，额头汗水哗一下就冒出来了。
“清，清儿，是你吗？不要吓你陈叔叔……”他心跳砰砰的，眼睛扫到左边，又扫视右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刚刚只是幻听了一下，陈华用力吞咽一下，声音都有些发抖。
“老顾！老顾！你快来啊！”
顾诚刚停好电瓶车，就听见陈华凄惨的喊声，顿时往墙头一跳，看见这只吸血鬼双手合十正朝着周围拜，夏小满站在旁边惊呆了。
-
“我就问他一句话，谁知道他那么不经吓……”
夏小满看上去比陈华还难受，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吸血鬼，活了那么久的老怪物，会怕鬼。
他妈的，血族竟然怕鬼！
“他不是吸血鬼吗？就这？”
“你不要忘了他曾经差点被一群人围住烧死。”顾诚倒是比较淡定，几十年前在农村陈华也遇到过一个去世的老太太，被吓得半死。
“……这也太怂了。”夏小满一脸纠结。
“他平时又看不见鬼，只能想象。”
顾诚猜测是当初vcd刚兴起的时候，这家伙看了太多乱七八糟的片子所导致的——那时期正是各种僵尸鬼怪片兴起之时，街头的盗版录像带有三分之二都是恐怖类型。
典型的又菜又爱看。
“在他想象里，女鬼都是电影里那种满脸血，说着‘还我命来’之类的暴躁女鬼发言突然冒出来，像楚人美一样视觉上就很恐怖。”
顾诚说着话打开冰箱，拿了两个鸡蛋和一个西红柿出来，进了厨房轻轻敲开蛋壳，用筷子搅拌起来。
夏小满总算接受了吸血鬼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神通广大，能力出众——不止是陈华，知道这一群怪物的身份后，都和她想象里不太一样。
“以前就觉得陈叔叔怪怪的，大冬天不晒太阳，喜欢蹲在墙根看树上麻雀发呆，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不太聪明。”她回忆了一下，以前活着的时候就有一点蛛丝马迹，只是没有人往其他方面想。
那个大冬天穿着破羊皮袄蹲在墙角里发呆的老头，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他不聪明，不会往吸血鬼那方面想。
“不聪明是真的，不用以为。”顾诚说。
“……”
夏小满接受了这种说法，她确实这么觉得。
顾诚打开煤气灶，锅里添上一半水，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晚饭，多个鬼在旁边絮絮叨叨对他的生活没有丝毫影响。
只是如果有人在旁边的话，会发现他时不时和空气对话，活像一个神经病。
“你长生不死还要吃饭？”
“为什么不？”
顾诚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撒上一点细碎的葱花，香味随着热气一起溢出来，端上饭桌，拿筷子就准备吃饭。
见夏小满眼巴巴瞅着他，顾诚问：“分你一点？”
“好啊好啊！”
“你一只鬼还要吃饭？”
“……”
夏小满愣住了。
“我，我就是想吃，馋。”
“我也是。”顾诚吹口气，吃了一大口面条，感慨道：“做人真好。”
“？”
夏小满坐在桌对面，下巴搁在胳膊上，就直勾勾地盯着他。
“考虑什么时候转生？”顾诚岔开话题，“你看做人这么好，早点去投个胎。”
“你管的真宽。”
“我是你老师。”
“不是了，鬼是没有老师的。”夏小满抬了抬眼皮。
顾诚沉默地吃着面，过许久才擦擦嘴，放下筷子看向她，劝道：“就算我不是你老师，我也不可能和你怎么样的，我是一个老妖怪，不是人，别人都会死，我不会。”
“谁要和你怎么样了？！”夏小满大惊，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难道她会对一个老妖怪嗯嗯嗯？
“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初为什么走得那么急？”顾诚提醒她，他哪会不清楚夏小满的想法，此时明明白白说出来，就想让她安心转生，开始全新的人生。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夏小满非常无辜。
“那你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觉得当鬼好玩啊，不用上班，不用干活。”
夏小满咻一下钻进电视，她是真的发现了当鬼的乐趣。
以及对这几个妖怪的好奇心。
“不冷吗？”顾诚沉默了一下问。
“有点。”
夏小满又从电视里爬出来了。
顾诚找出香炉给她上了一炷香，游魂很多时候都是比较冷的，和冬夏无关，阳气旺盛的人会热，却会让游魂感觉到冷，这也是孤魂野鬼一般都喜欢待在野外的原因。
青烟袅袅，夏小满深呼了一口气，用眼神暗示他把水果也放过去。
吃完饭已经天黑了，顾诚看她吃着苹果开心的样子，打开电视让屋里有点声音，估计等玩够了，她也就安心去了。
“你怎么死的？”
“我……”夏小满皱了皱眉，她怎么死的？
“不会忘了吧？”
“好像是的。”
“连死因都能忘？”
“可能寿终正寝。”
“你，二十多岁，寿终正寝。”顾诚打量她一眼。
狗差不多活二十年，算寿终正寝，还是长寿的那种。
夏小满看着电视没说话，她二十多岁的时候，电灯才刚刚普及，现在已经是高科技时代了。
顾诚也没出声，可能死的不是那么光彩，比如出门被野狗咬死，或者掉茅坑里淹死……这都不是没可能的，天灾人祸谁也说不清。
直到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夏小满依然赖在屋里。
“你真的不考虑早点投胎吗？”顾诚提醒她该走了。
“让我多玩一会儿。”夏小满道。
“那你是不是该走了？”顾诚提醒她。
“走？去哪？”夏小满愣了愣。
“呃……”
“我没有家。”夏小满说。
两人正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顾诚拿起来看到来电不由皱了下眉，是陈华打来的，就住在隔壁，这个神经病打电话干嘛？
“喂？”
陈华：“你把清儿超度了？我寻思着要不要给她上柱香。”
顾诚看了夏小满一眼，“以后没有什么清儿。”
陈华：“哦……我们这附近没有鬼吧？”
“有。”
顾诚看着夏小满道：“要不你去陈叔叔那儿待着，他家房间多。”
陈华：？？？
“老顾你他妈的！草！清儿你不要过来啊！”
手机里传来陈华气急败坏的声音。
第7章：往昔荣耀是什么
洗完澡出来，顾诚擦着头发四处望望，没看见夏小满。
“我开个玩笑，你不要真去吓他。”
没有回应，顾诚从书架上抽出本书坐桌前看，却总是想起夏小满活着的时候，文文静静的性子，闲暇时总会拿本书读，说话也细声细气，无论做什么都不急不缓的，和他如出一辙。
到了晚上十点半，该睡觉的时候，顾诚回过神，看看香炉里的灰烬，又点上一根，然后关了灯，回屋里躺下。
城市繁华的灯火照不进这个老街巷，关掉灯便一片漆黑，远处有隐隐的狗叫声传来，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样。
伪装人久了，也会沾上人类的习惯，甚至比人更像人——起码在他认识的几个年轻人里，很少有十二点前会上床睡觉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好像蛾子撞在玻璃上一样，咚，咚。
如此几声，顾诚终于睁开眼睛看过去，夏小满就趴在窗户上，脸贴着玻璃，额头一下一下轻撞。
“你有病？”顾诚在黑暗里出声。
“你睡你的，鬼都是这个样子的。”夏小满像吊死在外面一样，舌头一吐，白眼翻起来，在黑夜里尤其恐怖。
顾诚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她不出声，夏小满逐渐心虚，扑通一下掉下去没再上来。
刚要闭上眼睛，她又冒了出来，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个破梳子，坐在床头背对着顾诚梳头发。
“你还要睡觉的吗？”夏小满没有丝毫自觉，见顾诚在黑暗里不说话，自顾自地找他聊天。
“要不你试试十天半月不睡，看看会不会死，活这么久早该活腻了吧。”
顾诚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打开灯，结果夏小满哎呀一声消失不见，这倒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由怔了怔。
过片刻夏小满又出来，讪讪道：“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开灯鬼就不见了。”
“……”
顾诚面无表情地披一件衣服起身，出去拿本书开始看。
其实他不睡觉也没关系。
夏小满又梳了一会儿头，见他没有反应甚感无趣，只好把梳子收起来，在屋里走动两下。
“不要去吓老陈。”顾诚没有回头，却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
夏小满抬起的脚只好收回来，跑到对面坐下，趴在桌子上瞅着他看书。
“算了算了，你睡觉吧，不玩了！”
姑娘咻一下钻进电视里消失不见。
顾诚又看了一会儿书，见夏小满真的走了，放下书关灯，打开卧室的门，还没进去就看见房屋中间吊着夏小满，纤细的身子轻轻飘荡，逐渐转到正脸。
“我骗你的。”夏小满哈哈大笑。
顾诚转身去客厅找扫把，倒提着回屋，里面空空荡荡，那家伙真走了。
一夜无话。
隔天起床，顾诚进到洗手间挤好牙膏，要打开水龙头时动作停了一瞬。
他决定，如果流出来的是血，晚上就把夏小满超度。
水哗哗从水龙头涌出来，很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顾诚有点遗憾的感觉。
洗漱完毕，收拾包出门，陈华就趴在墙头上，一脸无精打采，顶着黑眼圈瞅着他。
“你到底把清儿超度了没有？”这个吸血鬼朝他问。
“叫你学一下你不学，你要能看见他们的话，就不会害怕了。”
“不学！”陈华想想都恐怖，要是跟着顾诚学学，走大街上到处都是那玩意儿，他可能麻溜滚回西伯利亚老家的大雪地里，一刻都不耽误，和亲爱的小火锅还有电视空调说再见。
“其实只要你看见它们，会发现真的不可怕。”
顾诚觉得陈华把血族的脸都丢尽了，血族老祖宗要是活过来都气得不认他。
“到底超度了没有？妈的昨晚我一直觉得阴森森的，老觉得屋里哪都有人，床底下有，窗帘后有，连衣柜镜子里都有……”
“丢人。”
顾诚自顾自推出电瓶车出门了，不理这个怂包。
“吸血鬼不都是昼伏夜出吗？陈叔叔为什么不太一样？”
夏小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后座。
“他证明了习惯是可以养成的，在人类社会生活这么多年，昼伏夜出的习性都掰正了，就是不爱晒太阳。神奇的是人类慢慢变成昼夜颠倒了。”顾诚道。
“那他为什么是汉人？”
“不是呀，他是因纽特人，我在西伯利亚靠近北极的那地方捡到他的，看他长得像汉人就带回来了。”
“看不出来。”
夏小满啧啧称奇，陈华当初就是一个标准的农民，把袖子一揣，墙根一蹲，开口就是一嘴大碴子，口音还很正。
这血族算废了。
“他就不想去光复往日荣耀？该不会是你不让他去吸血吧？放在身边看着他。”夏小满总觉得血族不该是这个模样。
“往日？荣耀？”
顾诚愣了一下，琢磨一下这两个词，怎么也和陈华联系不上，“如果往日荣耀指的是，以前偷偷摸摸抓人家一只羊喝口血，然后被人拿着粪叉追半个月，最后在西伯利亚那天寒地冻的地方种土豆的话，我觉得他大概是不想光复的。”
“……”
夏小满在想象陈华种土豆的模样，毫无违和感。
“现在在保安亭里一躺，还能刷小视频傻乐，回家买点东西煮小火锅，鸭血什么的管够，有空调有电视，还能在网上和人对骂，谁让他回去他跟谁急眼。”
“被安逸生活腐蚀了！”夏小满痛心疾首，怪不得他们要装成人。
“这叫享受生活。”
“那世界上有神仙吗？”
“我没见过神仙。”
“有别的妖怪吗？”
“应该还有几只，不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以前我找过很久，就剩下了几个。”
顾诚也不能确定，妖怪只是寿命比较长，并不是不死。
夏小满猜到了，这个家伙肯定不是一直当老师的，以前肯定也有闲的无聊的时候，从他带回来吸血鬼就能看得出来。
说不定是走遍全世界寻找同类，但是没有找到，路过西伯利亚的时候把陈华他们两个要被烧死的血族给带回来了。
前面红绿灯已经不远，路上车流涌动，顾诚闭口不再出声。
夏小满在后座上悄悄伸出手。
“夏小满你现在是鬼啊！”
姑娘心底给自己打气。
手刚刚伸出去，电瓶车停下，顾诚侧头看她一眼，夏小满顿时目不斜视。
第8章：千年老王八精？
顾诚又去上课了。
学校里各个教室的读书声掺在一起，校门口由热闹转为冷清，送完孩子的家长各忙各的事去了，夏小满在校门口蹲了一会儿，颇感无聊。
她怎么就成了一只鬼呢。
除了顾诚，没有人能看见她。
墙头上一只猫居高临下瞅着她，夏小满手握成爪形吓唬一下，迎来的是不屑一顾的傲慢，那只破猫踩着优雅的步子走了。
夏小满叹口气站起来，幽幽地远去了。
办公室里顾诚站在窗前环顾学校，没有看到夏小满，顿时满意地点点头，她其实还蛮懂事。
“顾老师看什么呢？”
陈萌萌刚上完一节课，抱着卷子走进来，见顾诚背着手站在窗前，不由感到奇怪。
这小顾老师比她大那么一点，有时看他背着手的背影，有点和年龄不符的成熟……
“看看天气。”
顾诚回过身，刚刚那一瞬间的错觉消失不见，陈萌萌放下卷子坐下伸个懒腰，好奇地打量他。
顾诚翻起学生的作业，开始批改，呃……别的老师常常被交上来的作业气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他好像从来没有过，陈萌萌忽然发现这一点。
“看什么？”顾诚转过头。
“没什么……咦，这是李老师要用的？”陈萌萌发现了李明程等下上物理课的器材。
办公室里小陈老师开始玩李明程的声学音叉，这是等下上课要用的，敲一下就会叮～
叮～
乐此不彼。
直到上课铃响，李明程把它拿去教室。
一整天只有两节课，等到放学，顾诚推了电瓶车出校门，左右看看没有夏小满的身影，直接骑车回家。
“我想了一整天，老顾你去益城是不是专门去找那丫头的？”
墙头上传来说话声，陈华正趴在那儿，只露了个脑袋出来，看起来在等他。
顾诚蹲在地上给电瓶车充上电，再检查一下指示灯，才拍拍手站起来，看陈华一眼就准备回屋。
他实在懒得理会陈华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陈华被这个眼神气到了，梗了片刻，嚷嚷道：“绝对是！你丫装的和神仙一样，其实就是闷骚！”
“我建议你少思考。”
“不对吗？你就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偏偏去益城？”
“你老婆呢？”
“她上夜班，你别转移话题我跟你讲。”
陈华自觉看穿了顾诚，还要再说，突然发现顾诚看着这边，眼睛的焦点却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身旁空气。
陈华心里一跳，转头左右看看。
“老顾，别！你别闹！不带这样儿的！”陈华心虚了。
顾诚不答，依然盯着他身旁的空气，好像那里有个人一样。
在陈华开始疑神疑鬼的时候，顾诚表情淡定地回屋了。
给角落的花盆浇一下水，再打开灶台做晚饭，吃完已是将近晚上七点。
在他看书的时候，夏小满费力地从电视里爬出来。
顾诚眼皮跳了两下，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依然专心整理教案。
“今天白天我去西区那边，看见陈叔叔揣着兜在马路边上看热闹，围观俩老太太吵架，要不是在上班，我怀疑他要从兜里摸出来一把瓜子。”
顾诚不接话。
“婶婶原来在医院上班，是因为方便偷血回来喝吗？会不会被人发现啊，现在医院很多监控。”
顾诚依然低着头，他知道老陈两口子不吸血，赵红是一个高尚的，有理想，有信仰的血族，要为祖宗偿还以前欠的债，陈华当保安纯粹是懒，又贪图人类社会的安逸。
“不理我？装看不见？”
夏小满忽然从桌子底下冒出来，这样刚好和低着头的顾诚视线对上，顾诚没办法，开口道：“起来，藏在桌子底下像什么。”
“陈叔叔是血族，你是什么妖怪？”
“活的时间比较长罢了。”
“原形是什么？现原形给我看看！”
“这就是我的原形。”
“怎么会，你难道是人妖？”夏小满认真瞧着他。
顾诚面无表情，甚至很想给她烧点纸钱，然后超度掉。
偶尔会觉得还是以前好，虽然没有现在的科技繁华，也没有现在物质丰盛，但好在以前的人大多内敛含蓄，就算偶尔有性子多动的，也很少耍赖一样，更不会突然做出钻到桌子底下抬着头看人这种事。
在荒野街头救一两个人，在顾诚漫长的生命里不是第一次，都在他们成年之后某个时间便悄然离去，那些人里有平平淡淡过完一生的，也有人在暮年之际和他重逢，惊为天人之后，被当作奇事流传开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最后都会泯灭在时间里，或沦为乡野奇谈。
多少故人往事，都随风而去，只有夏小满，死了还找过来不停叭叭叭。
“现个原形给我看看，也许看见你是个老王八精，我就心满意足地转生去了。”
夏小满满脑子他是什么妖怪，一会儿是老王八精，一会儿是树妖——这家伙会养花，以前她活着的时候顾诚就养，现在屋里依然有几个花盆。
为什么不猜是花妖呢？因为电视上花妖一般都是女的。
“现个原形给我看看！现一下！”夏小满在身边像只蚊子，一直嗡嗡嗡嗡。
往日的安静一下不见了，塞进来一群蚊子。
顾诚忽然有些头痛。
“这就是我原形，活了那么多年不死，还不够妖？”
“只是不死？”
“嗯。”
“所以你真是个老妖怪，偷了秦始皇的长生不老药？”
“可以这么认为。”顾诚敷衍道，懒得告诉她其实秦始皇的长生不老药就是个大泥丸子，吃死人差不多。
“没有妖里妖气的。”夏小满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她真怕顾诚忽然变成一只老王八。
坐在桌对面安静了片刻，夏小满突然一愣，“不对啊！你为什么能看见鬼？”
“活久了就能了。”
“真的？”
“真的。”
“活多久？”
“你要实在闲，就去转生吧。”
顾诚叹了口气，看看墙上的时间，收拾一下桌上的书，戴上口罩和帽子出门了。
第9章：不回去了
夜色深沉。
只有稀疏的星星挂在天上。
一声门响，紧接着又关闭，顾诚趁着黑夜出门了。
隔壁的吸血鬼隐约听见门响，侧耳倾听，又听见顾诚院里大门声响动，默默收回了露在被子外的脚，并卷了卷被角。
出门来到大马路上，顾诚慢悠悠地顺着马路往北边走，没有骑电瓶车。
白城发展归发展，不是很大，在太大的城市长期隐藏身份也是个难题。这时的道路上行人已经不多，只剩下穿行在马路上的汽车。
夏小满飘飘悠悠在不远处，她不知道顾诚突然出门做什么，但是能猜出大概。
一直走了十多分钟，一人一鬼安安静静，路灯下只有顾诚的影子，随着走动不断拉长，到下一个路灯又重新开始。
到了北棠路口，顾诚抬头看看，前面马路牙子上坐着一个人，他停下脚步，整整衣服蹲在那个人的旁边。
“大爷，你怎么不带口罩？”顾诚问。
坐在马路边的老大爷慢慢侧头，好像在确认他在对自己说话。
“大晚上挺冷的。”顾诚又道。
“我被人撞了，这么久也没人来帮我一下，好痛啊……我的腿，还有我的胳膊。”老大爷坐在地上，指着自己的伤口和顾诚说。
顾诚看着他已经变形的脑袋，低声道：“那大爷您记不记得，您没抢救过来？”
老大爷愣住了。
过片刻他眼神又失去了焦点，不知道有没有理解顾诚的话，只是低声喃喃道：“好痛啊……”
“我来帮你了。”顾诚温和地说。
然后摘下口罩，像是蹲在路边休息，嘴唇轻动。
夏小满站在远处，拿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她猜的没错。
顾诚以前也偶尔出门，在一些出意外的地方超度亡魂，或者认识的人死了，也会拉着亡者的手，低头默默送他一程。
她以前也会跟着，所以刚刚在顾诚出门的时候就大概知道他出来干什么了。
那个大爷不是人，却也不是如她一样的游魂。
大多数人死之后一般还没意识的时候，就顺着本能转生了。只有少数对生活非常眷恋和不舍，或者有什么遗愿未了，执念非常强的人，才会成为游魂。
还有因为意外来得太突然而死去的人，有时很难意识到自己死了，带着遗憾和执念留在世间，浑浑噩噩，徘徊在离去的地方。
找不到来路，亦不知去路。
-
许久。
顾诚握着老大爷的手，游魂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不再浑浊。
他下班的时候注意到的，夜刚深就过来，老大爷在这里虽然没人看得见，但也保不齐有哪个走背运的司机特别霉，就会出事了。
“您是现在往生，还是再回家看看？”顾诚戴好口罩轻声道。
他刚刚已经给亡魂指明了路，现在老大爷模样也不再骇人，眉目间还有几分慈祥。
“不回去了，我都死了还回去干什么，家里还有小孩，再吓着孩子。”
老头儿摇了摇头，抬起脑袋怔怔地看着顾诚，“谢谢啊，你是……小道士？”
“就当我是吧，这本来就是他们该干的事。”顾诚笑道。
“可辛苦你了。”
没有多交谈，生死不同路，老大爷的身影渐渐虚化。
顾诚脸上带着悲悯，站起来拍拍手刚要离去，远处走来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
随着人影靠近，顾诚从她束在脑后的团子看出来，是个年纪轻轻的丫头，也戴着帽子口罩，手上拎一个火盆，像做贼一样走过来。
顾诚往边上挪了挪，好奇地看着她蹲下来把火盆放好，她警惕地瞅了顾诚一眼，也觉得这个人奇怪。
双方都没有动作，在这深夜的大街上，一时显得有点古怪。
许是等不了了，她一狠心，从身后包里掏出来一叠纸钱，点燃扔火盆里，又看顾诚一眼，低头念念有词。
顾诚脸色更古怪，朝四下望望，除了远处不断朝他招手的夏小满，已经没有别的游魂了。这姑娘念的是救苦经，磕磕绊绊的，看起来也不太熟练。
大半夜在街头，火盆里烧着纸钱，蹲在地上的人碎碎念，怎么看怎么邪门。
“那个……这里去世的是你亲人？”念完经火盆还没熄灭，小姑娘好像才意识到什么，犹豫一下抬头朝顾诚问。
顾诚愣了一下，这是他刚刚想问的。
“我这是……你懂的，我们这行，也不要报酬，做点该做的事。”小姑娘比划了一下，“放心吧，就是为亡者引路。”
顾诚看看刚刚老大爷离开的地方，再看看这个人，沉思一下，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走了。
看来今晚就算他不来，也有人做这种事……他感觉有点神奇。
“连个谢谢都不说。”小姑娘低声嘟囔，手捏上火盆提手，被烫得缩了一下，又赶紧吹气。
“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顾诚回头问。
“啊？”小姑娘愣了一下，赶紧转身，停了一下道：“我没见过，不过一定有！”
顿一下，她补充道：“我师父这么说的。”
顾诚猜到了，她要能看见的话，也不会对着空气碎碎念了。
夏小满已经等了半天，蹲在路边抬头望天，双眼没有焦距，仿佛神游天外。
“走了！”
回去的路上顾诚回头看了一眼，夏小满背着手跟在旁边，眉头一皱。
“她，她，她……她不像好人，别管她。”
“你认识？”
“不认识！”
“真的？”顾诚本能感觉不对，有点狐疑地看向夏小满。
“我都能做她奶奶了，怎么可能认识她？”夏小满惊讶道。
顾诚摇摇头，忽然有些感慨，“没想到还能碰到这种……很罕见了，近些年基本都没见过。”
在很早很早以前的时候还是有的，僧人道士都会，随着时代发展，这些都成为封建迷信的旧产物，已经很少会有人再这样做，更不要说一个年轻孩子。
会被人当精神病。
尤其是她看不见亡魂的情况下还能坚持，更是难得。
散步回到家，顾诚站在院子里看到隔壁还亮着灯，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顾小满，她顿时放弃皮一下的想法。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
在准备进浴室洗澡时，夏小满还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顾诚回头问。
“我就看看不死的妖怪和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一样。”顾诚平静道。
“你说，故事里那些女鬼都喜欢睡男人，睡读书人，这是不是……王爱民你干什么！”
见顾诚走过来准备往生咒超度她，夏小满嗖一下钻电视里去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
第10章：五十流年似水
其实鬼以前从来不钻电视——因为以前没有电视。
也不会开灯就不见了，没错，因为以前没有灯。
它们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吓人办法，全是被人教的。
以前的亡魂多么无害，多么单纯。
顾诚洗着澡还要担心一下夏小满忽然从镜子里冒出来给他递洗发水，鬼都跟电影上学坏了。
都怪电影。
都怪人。
浴室的门打开，顾诚头发湿湿的从里面出来，看一眼吊在客厅中间吐舌头的夏小满，回身上了一柱香。
他转身道：“我刚刚在想，你要是敢在我洗澡的时候冒出来，说什么我也要超度你。”
夏小满从房顶下来了，笑道：“真巧，我刚刚也在想，要是从镜子里钻出来给你个毛巾，你肯定要超度我，所以我就没进去了。”
“……”
顾诚开始怀疑放任她在世界上多玩一段时间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也许那天装自己的孙子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在点燃的香烛前又放个香蕉当作祭品，夏小满眼睛一亮，开心的跳了两下。
顾诚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旋即又隐去。
她毕竟已经死了，多皮一下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以前你活着都不是这个样子，就算开心也是很含蓄的。”
“以前我装的。”夏小满道。
行吧。
顾诚关掉客厅的灯，准备回卧室了。
“我可不可以看电视？”夏小满朝他问。
“看吧，声音小点。”
顾诚打开电视，把遥控器扔到沙发上转身回屋，看电视总比大半夜坐他床尾梳头发好。
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电视画面不断转动，看起来非常诡异。
许久，才用搜索功能找电影来看。
夏小满躺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鬼片，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
做鬼很无聊，好在找到顾诚后就不无聊了。
只要待在这里，就感觉很有意思，很像以前，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读书，写字，现在更是如此，连吃饭都不用了。
虽然还是很想吃。
客厅里简简单单，一如即往的清贫风，夏小满知道顾诚其实不缺钱——因为很少花钱，所以很容易攒，攒下来又不怎么花，所以缺不缺钱好像没区别。
反正就是很简单的生活，和六十年代的那时一样，如果不是当年顾诚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那一大笔钱，她还不知道顾诚是个富家大户，整天穿着洗干净的旧长衫装穷人。
夜渐深。
顾诚听着客厅细微的电视声音，皱了皱眉，听起来是恐怖片，他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早上就应验了。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顾诚还没起床，侧头看过去，夏小满从客厅爬进来了。
头痛……
顾诚从床上坐起来，拿过床头的手表看一下时间，差不多该起床了。
“哎呦！”夏小满痛叫一声，顾诚踩着她的手走出去了。
“看不见这么大个人？！”她气得大叫。
顾诚好像真没打算看见，洗漱之后又回卧室，哐当一声把跟在他身后的夏小满关在门外，换好衣服准备去学校。
“你看，我没来之前你就像个糟老头子，天天上个课回来，做个饭，看会儿书，睡觉，都快朽掉了，现在多么多姿多彩，你应该谢谢我。”
夏小满飘来飘去，“有聂小倩，贞子，伽椰子陪你，你要是愿意，洗澡的时候楚人美也能冒出来……”
“老陈，给你个贞子要不要？”顾诚站在台阶上朝隔壁的血族问。
“滚！老顾你别整那些邪门儿玩意。”陈华加快脚步麻溜跑了。
“看。”
顾诚朝夏小满示意。
“他不聪明。”夏小满说。
顾诚想了想，竟然无言以对。
抬头望望，天色有些暗沉，他一边摘电瓶车的充电器，一边朝夏小满道：“一会儿下不下雨？”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鬼。”
“算一下。”
“哦。”
夏小满挠挠头，把这给忘了。
“会下，中午的时候，午时。”
“那我带把伞。”
顾诚回身去屋里拿了一把伞，然后骑电瓶车出门。
刚走到十字路口，脸上就传来冰凉的触感，几滴水珠落下来，随后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往下砸。
顾诚撑起雨伞等着红绿灯，回头看了赖在后座上的夏小满一眼。
“很久没用了……生疏了。”夏小满尴尬地移开视线，不和他对视。
“不过结果没错！是会下雨吧！”她强行给自己挽尊。
在人来人往的路口，顾诚撑着伞没说话，雨来得很急，打在伞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夏小满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他到了校门口四处望望没看见，在车棚锁好车到办公室，里面只有两个人。
“顾老师淋到了？”李明程到得早，捧着搪瓷缸子在吹气，一身衣服清清爽爽，见顾诚拎着伞进来打招呼道。
“带了伞，没什么用，下得有点大了。”顾诚身上湿了一半，脱掉外套搭在椅子上。
伞这个东西雨下大就不怎么好用，只有雨衣才能防住，好在学校没有太远，不然浑身湿透还要返回去换身衣服。
李明程乐一下，几个老师家多远，大概什么时候来都知道，他猜到下雨的时候顾诚很可能在半路上，果然如此。
“猜猜小陈老师会不会晚来。”老头儿朝顾诚道。
顾诚掸掸衣服笑一下：“她应该也在半路上，突然下雨，身上肯定湿了，然后回家换衣服，再打个车过来。”
“我也这么觉得。”
“作业批好了？”
“昨晚闲的没事，早弄好了。”
窗外雨势愈急，听着雨打在玻璃上的杂音，顾诚从兜里找出几个硬币，抛在桌子上。
人活得久了，最大的好处是什么也会一点……如果活得更久，就不止是一点了。
午时雨停。
顾诚看看自己摇出来的卦摇了摇头，夏小满要么就是故意的，要么就是没认真。
“呦，顾老师，还会这个？”李明程有点惊讶。
“玩玩，哪会懂。”顾诚说。
“不得了，多才多艺……”
正说话，陈萌萌拎着伞进来了，身上干干净净。
“咦？我们还以为你会晚的。”李明程说。
“没出门我就觉得要下雨，直接打车过来了。”
陈萌萌哈哈一乐，看看顾诚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更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顾老师你这不行啊。”李明程也乐，指了指顾诚刚装硬币的口袋。
顾诚笑笑没说话，起身接了一杯水来到窗前。看向窗外。
下雨对鬼来说没什么影响，他只是想起了夏小满在大雨里给他送伞的一幕——
乡村里泥泞的土路，远没有现在的马路干净，傻丫头还没长大，在泥坑里深一脚浅一脚，摔了一跤满身狼藉，还高举着伞递到他眼前。
可是，那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第11章：你才钻马桶
中午时雨停了。
夏小满坐在一处老街的房顶上，远远看着下面一间店铺。
那门口有只黑猫在盯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夏小满隐隐感觉到威胁，总觉得要是就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危险。
她纠结很久，还是没有动，就望着那一处。
黑猫懒懒打个哈欠，趴在店门口，淡黄色的眼睛半眯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里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破黑猫？”
夏小满挠挠头，小声咕哝着起身，到了另一条街上，对着炸丸子的小铺深吸一口气。
很馋。
让顾诚买基本不可能。
找陈华，可能会把那吸血鬼吓半死。
找赵红婶婶，她这几天在上晚班，昼夜颠倒，应该还在补觉。
好惨啊……
夏小满飘飘悠悠，最终又回到房顶上，遥遥和那只黑猫对视。
过许久，可能那只猫觉得她有点毛病，扭头舔舔爪子。
夏小满悄悄靠近，刚走了一步，那只黑猫又转回头盯着她。
“你是只猫啊！为什么和门神一样！”夏小满气结。
她悲哀的发现，鬼真是最底层的存在。
-
陈萌萌翻着今天收上来的作业本，看完一个翻到下一个，然后又翻回来看看名字，如此循环几次，眉毛一挑。
“为什么王蕊的作业每次都和贺舒凡的作业挨着？”
闻言顾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俩孩子估计有事。”陈萌萌道。
“那个，这是否有点……”
“要不要打赌？”
“不要。”
顾诚拒绝了，仔细想想，确实王蕊经常偷看贺舒凡来着。
八卦这种事，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陈萌萌这么一个新手老师都能和福尔摩斯一样，竟然通过这么奇葩的方式把人家青春暗恋的那点事给猜出来了。
“你上学的时候也会做这种事？”顾诚翻了翻语文作业。
“应该……做过吧。”
陈萌萌大大方方地承认，“都忘了是谁了，就有这么个印象。”
“女孩心思真多。”
顾诚看看外面跑过去的贺舒凡，有点想笑。
这孩子应该不知道有个女孩偷偷暗恋他，而王蕊自以为藏的很好的小心思，也早被老师看穿了，只是不说。
年轻啊……
管他明的暗的，毕业了都得挂。
等到放学，路面还湿漉漉的，大雨过后的空气有点润，五月底刚积累的一点暑气消散一空，低洼处残留着积水。
“顾老师再见！”
“再见！”
“走了李老师。”
李明程骑上自行车慢悠悠离开，顾诚的电瓶车拐个弯到菜市场，买了一点鸡腿，还有香叶，再加点桂皮。
回家把鸡腿冷水下锅，倒两勺料酒，加上姜片和小葱焯水，接着在碗里调好料汁。
客厅传来动静，夏小满好像觉得从电视里出来不够酷，改为从屋顶掉下来，不仅如此，下来之后她也不站起来，而是爬过来，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表明她厉鬼的身份。
一整天在学校沾染的轻松和愉悦，都被她鬼里鬼气的搞没了。
“猜猜我是谁？”
“……”
顾诚想不通，为什么她要这样子，好好的鬼不做，偏要学电影。
还是在学校和一群人类待着比较好，至少那些人不会吐出舌头然后自以为很恐怖。
“我这样不可怕吗？”夏小满很失望地垂下头。
“一点也不。”
“当鬼好弱啊，只能吓吓人，还得是胆小的，连猫猫狗狗都能对我龇牙，我还没什么办法。”
“少看点电影，你见什么时候有过鬼和人对打，还掐脖子扯头发的新闻。”
“好香！”
油锅里下了姜片小葱冰糖那些调味料，一股香气弥漫出来，淡淡的，其实不怎么浓，只有夏小满觉得超级香，瞬间被吸引住了。
“香鸡腿，可惜你是鬼，吃不到。”顾诚翻炒着，“做人真好。”
夏小满郁闷地站在一旁，考虑用什么办法骗他给自己尝尝。
顾诚把煮好的汤汁倒进锅里，没过鸡腿，开大火烧开，另一边又炒了个菜。
饭菜的香气逐渐溢满厨房。
顾诚的手艺一直都是进步的，加上活得够久，这世间，论熟练，论菜谱，可能没有比得过他的，只是不喜欢麻烦罢了，加上只喜欢家常菜，并没有多少发挥的空间。
夏小满一直觉得，他就算不当老师，当个厨子也是顶级的那种。
活得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除非把几千年活到猪身上了——
一直不死，猪也能成妖。
简约厨房里传出切菜的哚哚声，伴随着配料下油锅的一声滋溜。夏小满眼不见心不烦，坐在沙发上仰头望天花板。
她要是也活着该多好。
直到饭菜做好时，顾诚擦干净手出来客厅，给夏小满上了一柱香。
她情绪不高地站在一旁，这家伙绝对故意的。
不过当顾诚把鸡腿当作祭品放过去的时候，这姑娘瞬间就乐了。
“这么多年没点长进。”顾诚摸了摸她的头，和那时一样，吃个鸡腿就能眯眼笑半天。
夏小满心满意足地吃到鸡腿，“为什么忽然有我的份了？”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清儿啊。”顾诚把桌上的菜也同样处理了一下，让她能吃到。
“我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顾诚无声地笑笑，看着她年轻的脸庞。
很像回到了以前，那时的农家小院，清儿安静地坐在桌前，等着吃饭。
“早上踩的你疼不疼？”
“可疼了！”
顾诚知道鬼没多少痛觉，她又没心没肺的，看完电影就装伽椰子爬来爬去，“再不声不响爬我屋里就打手板心。”
她没有什么错，她只是不愿离去。
凡人的生命，终究还是太短了，短到不可思议，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么多意气风发的人物都化作尘埃，在历史上留下寥寥几笔。
更多的，连痕迹都留不下，尘归尘，土归土。
“你不会是给我的送行饭吧？吃完就超度我？”夏小满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狐疑地看向顾诚，有了这个猜测，鸡腿变得没那么香了。
“安心吃你的。”
“啊！我知道了！你是心怀歉疚！一会儿晚上躲你床底下，等你起床撒尿再让你踩一脚！”
“找打。”
陈华闻着香气翻墙过来，刚要说蹭一顿，看见顾诚在上香，还对着空气叨咕叨，和什么东西正说话的样子，顿时脸一白，悄默声的，立刻转身就打算悄悄溜走。
“陈叔叔刚来又走了。”
“别理他，不太聪明是这样的。”
顾诚回身拿起筷子，和夏小满一起吃饭，他们师徒好像以前一样，又坐到了一起。
陈华焦虑地回到自己的小院。
赵红打扮了一下正准备出门，白色小外套穿在身上，A字裙，平底鞋，细腰长腿，和陈华不一样，虽然同是中年血族，却会打扮，标准的美妇，比年轻小姑娘还要有魅力。
“你在干嘛？”她朝陈华问。
“你这些天上晚班不知道，老顾那家伙……”
陈华如此这般把顾诚养了一只鬼的事添油加醋说给赵红听。
“可能是清儿？好久没见了，我去看看她！”
赵红听他说完，脚步一转朝顾诚那边过去。
陈华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真的好怕。
“你们不知道什么是鬼吗？会从镜子衣柜马桶冒出来的啊。”
第12章：新时代
赵红来了，拉着无比纠结的陈华。
怎么说也是长辈……曾经是，现在知道清儿回来还躲着，说不过去，于是她把陈华也拉过来。
看见赵红进门，夏小满高兴了一下，然后又坐回去。
“听老陈说清儿还在这儿？”
“清儿啊……没有。”
“没有？”
“没有，她不是。”
顾诚看着夏小满，夏小满连连摇头，她示意的。
人死为大，顾诚也就随着她了。
赵红听他这么说有些遗憾，可惜道：“还以为那丫头，你送她转生了？”
陈华嘴里还在不停念叨‘那是清儿那是清儿那是清儿……’——
听见顾诚说不是，他一哆嗦，惊恐地看向桌对面那张拉出来的空椅子，仿佛正有个阴惨惨的女鬼满脸鲜血盯着他，露出瘆人的微笑。
妈蛋！怎么会不是清儿！
“那你们吃饭吧，老顾你注意点，这样搞得挺奇怪的。”赵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诚沉默了。
这血族两口子都有点不正常，难道认为他会对一个鬼做什么？
直到俩人离开，夏小满还在看赵红的背影，小裙子，小外套，还有肉丝……
“我很久没换过衣服了。”她偷偷瞧顾诚一眼。
“现在就蛮好。”顾诚说。
“你不想我穿……好，不说了，吃饭。”
夏小满脸色一正，装作看不见顾诚的眼神，啃一口鸡腿。
舒服。
就算有时候蹭别人的祭品，也多半是凉的，死了以后基本没吃过热乎菜。
客厅的香烛缓缓燃烧，青烟袅袅。
睡觉前顾诚本想把门反锁，考虑到夏小满可能会从屋顶掉下来，或者窗子爬进来，便放弃打算，只出去拿了一根竹条进屋。
他还真担心半夜床上多出来个人。
-
“你觉得老顾是不是真有了什么毛病？”赵红思来想去，拿手机给陈华发消息。
赵红：“他该不会孤单太久了，被什么女鬼迷惑了吧？”
赵红：“正常人哪会和鬼一起吃饭，还多炒俩菜。”
陈华：“我们本来就不正常。”
赵红：“也对……”
赵红：“但我还是觉得这种事有点奇怪，你说他要是晚上睡觉搂个鬼，不渗得慌？好变态啊。”
陈华：“别瞎叨叨了，晚上不说这些东西，有民俗禁忌。”
赵红：“他们的禁忌管不到我们外国人，也管不到血族头上。”
赵红：“你说要是那个鬼血淋淋的……对了，我们虽然是血族，他是个老不死，但是也会得心理疾病，说不定就是因为活太久了，要不给他请个心理医生。”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赵红气得把手机扔一边。
想到顾诚一脸温柔地和一个鬼躺一块儿，她不自觉摸了摸胳膊。
属实有点变态了……血族都没这么怪，最多躺棺材里。
一夜无话。
可能是那顿饭让夏小满吃满足了，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没有吊在房屋中间飘飘荡荡就为了给顾诚添堵。
起床洗漱也正正常常。
收拾包，出门，推电瓶车，又是枯燥而平淡的一天。
看穿行在路上的汽车，和路边巨大的广告牌，顾诚有时感觉身在另一个世界。
近些年发展的实在有些迅速了，让他都有些不太习惯。虽然没有垂垂老矣，比那些接受不了新时代，连智能机都不会用的老人强很多，但终究还是有一点疏离感。
真不知道再过两百年，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可能会有登月旅游？
想到这点，顾诚心里隐约期待。
广厦千万间他已经看到了，只是欲上青天揽明月，现在的飞机还是有点低。
夏小满出现在后座上，就不平淡了，她双手伸出来却又不碰到顾诚，疯狂试探底线。
“其实女儿很喜欢坐在车上搂住父亲，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顾诚说。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当人爸爸。”
“因为我活得够久，从年龄来说，当别人祖宗也没什么毛病。”
“你生过孩子吗？”
“……”
“对了，活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过一见倾心的女人，长什么模样？”
“……”
“哇！你该还不会……”
夏小满像发现了新大陆，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见过很多……惊才绝艳的女子。”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顾诚戴着口罩，还在骑车，视线却放到远处，扭头瞧向街尾。
“怎么了？”夏小满开始猜测他如果骑车摔倒了会不会受伤，按理说活这么多年，总免不了受伤。
“好像看到了一个老朋友。”
听见顾诚说老朋友，夏小满愣了一下，旋即问道：“妖怪？”
“嗯。”
顾诚没有多说，他只是察觉到了一丝丝熟悉。
眼见已经到校门口，便放在脑后，不管哪个老朋友，如果没发现他，总会再遇到。如果发现他了……估计会远远地躲起来，也没办法再追。
目送着顾诚进去学校，夏小满回头瞧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诚认识的妖怪，都是在苟延残喘。
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时代了。
像那两个血族，也差点被人类烧死，而那只是一百年前。
“顾老师早！”
“早啊。”
顾诚进了办公室便开始准备工作，边上的李明程还在捣鼓静电棒。
李明程和他一样，喜欢待在学校，看孩子们青春活力的模样，心态也会变得年轻。
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老头儿经常会被学生气到。
放在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顾诚拿起来看看，赵红说准备帮他约个心理医生，问周末有没有空。
顾诚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注意，你是血族，我是老不死，你觉得你帮我找心理医生，这合适吗？”
赵红：“说来也巧，我刚好认识一个还不错的医生。”
赵红：“我和老陈都很担心你的精神状态。”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下班路上的赵红咬了咬牙，收起手机，想想又拿出来，给陈华发消息看看自己还在不在黑名单。
赵红：“上班了吗？”
发送给老陈。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第13章：一个老不死（感谢‘我是窦先生’盟主加更）
下午放学一回家，顾诚就听到隔壁院里鸡飞狗跳的。
夏小满站在墙头看热闹，刚下班的陈华遇到等在家里的赵红，被教训了一顿，赵红哒哒哒踩着小白鞋出门去上班了。
顾诚也站在台阶上隔着墙瞅。
“怪物平时就这样啊？”夏小满很想笑。
“不然呢？”
“和人差不多嘛。”
“老顾你和谁说话呢？”陈华糟心的整理着衣服，就听见隔壁顾诚的说话声。
“一只鬼，介绍给你认识。”
顾诚很诚实地对着空气介绍：“这是夏小满。”
“你别整这套！”陈华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十分精彩。
“这是陈叔叔。”顾诚又一指陈华。
“你无聊。”夏小满翻个白眼从墙头跳下来，飘进屋了。
陈华也钻回屋，本来打算在院子里支个小火锅的，顾诚这家伙不干人事，老特么吓他。
他怀疑是不是前些日子过去蹭饭蹭的有点多，顾诚故意编出来个隐形人吓唬他的……这么一想老顾还真抠。
又损。
陈华又有点焦虑，隔壁邻居最近喜欢玩鬼，神神叨叨的，怎么办，在线等。
隔天周五。
顾诚出门买了一大把香烛，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祭祀用的东西，夏小满惊喜了一下，还以为是买给自己的，这么多，说明顾诚已经准备好长期相处了。
结果周六一大早，顾诚就背着那些东西出门了，在街上锦记烤鸭打包两份鸭子，又去老驴家肉馆买了一袋驴肉火烧，接着转到水果店……
最后双手提着一堆东西，朝西山公墓过去。
“说起来，你的坟头在哪呢？”
顾诚向好奇跟在他身边转悠的夏小满问，“有没有？还是直接被抛尸野外给野狗叼去了？”
“有人夸过你很会聊天吗？”夏小满胸口很闷。
顾诚只是看她一眼。
“骨灰都被扬了。”夏小满说。
“也不错。”
“……”
“谁扬的？你不是不记得怎么死的了吗？”
“记得被扬了。”
“哦。”
周围人烟逐渐稀少，草木茂盛，道路也变得越来越窄。
因为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特殊的日子，走在路上有点孤单。
上了一个背阴的山坡，眼前出现一片陵墓。
夏小满左右张望，顾诚应该没有什么亲人才对……他都是不死的老妖怪，难道还有更久远的父母？
“这里有两个……算是朋友吧。”顾诚说。
“妖怪？”
“鬼。”
顾诚的回答让夏小满有点失望，“他们无聊了会出去逛逛，碰到迷途的孤魂，也去找我帮忙一下，认识挺久了。”
“他们不转生吗？”
“是呀。”
顾诚到了墓园把背包摘下来，拿出香烛在近处的坟头插了一柱香，又摆上几个水果。
墓地里悠悠飘出来两个游魂。
“顾哥你来了？”
“嗯，想起来小露好像快走了，顺便看看你们。”顾诚道。
“谢谢顾哥！”
这两个鬼一个是年轻小伙，一个是三十来岁女人，外表与常人无异，顾诚坐在地上朝年轻人扬了扬头，“杨瑞，还不转生？”
“顾大哥你找露姐说，我就这样了。”那年轻人嘿嘿一笑，躲一边去了。
顾诚捅一下正四处张望夏小满道：“看，都和你一样，死皮赖脸待在这世上不走。”
被他称作小露的女人把目光投向夏小满：“她是新来的？”
“和你们不一样，她有家。”顾诚摆了摆手。
“那还好。”
安静的陵园里，顾诚像是在对着墓碑说话。
夏小满看他们熟稔的模样，待在顾诚身边没出声。
“你还有多久？”顾诚朝女人问，她叫张露露。
“还有一个月吧，不知道能不能撑一个月。”张露露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很温和。
“留给你反悔的时间不多了。”顾诚说。
“那么长时间都熬过去了。”
“没了就是真没了。”
“解脱了。”张露露依然笑着，杨瑞张了张嘴也想帮忙劝，却放弃了。
还有一个月，就彻底消散，连转生的机会都不会有。
“何必呢？”顾诚说。
张露露只是笑。
夏小满渐渐听明白了，这两个游魂都是不愿离去，也不愿转生，就像待在破街旧巷里的老人，静静等待彻底消散的那天。
“反悔了记得告诉我一声，你们知道我住哪儿。”
顾诚环顾四周，林立的墓碑矗立在这一片陵园，偌大的公墓里只有这两个孤魂停留。
杨瑞当初还是被他带来这边的，这个年轻人死在出租屋里，浑浑噩噩时被他指明了路，却怎么也不愿去转生。
“其实对这个世界还是有点留恋的，但是再活一次呢，也不愿意，想想都烦了，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杨瑞就一直这样了。
肉体只是一堆骨与肉罢了，独一无二的只有灵魂。
而灵魂消散，就是真的什么也没了。
“你呀……等她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吧。”顾诚拿手点了点杨瑞。
“挺好的。”杨瑞笑道。
夏小满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杨瑞和张露露，他们甚至都不愿意转生，谈及魂飞魄散，更是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张露露即将彻底离开，顾诚在这里坐了很久，吹着空旷野外徐徐的风，直到太阳西移，才拍拍屁股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张露露。
“又一个熟人要离开了。”顾诚叹口气，他看得出来，张露露的形体已经很淡。
“说不定最后一天我想开了。”
明明已到夏天，对于张露露来说却如寒冬，她缩在刚点燃的香烛旁，这样能让她在寒冷中感到一丝丝温暖。
“然后转生成一个傻子。”
顾诚说了一句，转身返回。
“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转生？”回去的路上夏小满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生活的美好不属于所有人，对世间的留恋也一样。”
“那你怎么不管他们？非要超度我。”
“你和他们不一样啊，他们压根不想有下一世，你只是因为对我的眷恋，暂时还有牵绊才没转生。”
“别瞎说！谁，谁眷恋你了？”夏小满觉得这个人真的好自恋。
她回头看看公墓的方向，再次对顾诚的身份产生了疑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老不死。”
第14章：这么嫩的丫头
橙红色的残阳挂在天边，将落不落。
顾诚踩着夕阳的余晖，一步一步走在路上，不快也不慢，夏小满以前觉得这是稳当，现在想想，可能是活太长了慢慢养成的习惯。
他可以一直活着，没必要赶什么时间。
“活很久是什么感觉？”夏小满忽然问，自称老不死，可是他好像没有老过。
“就那样，认识的人一个个死掉，然后再看着他们后人长大，一代又一代，其实挺无趣的。”
“你怎么不做点别的？做个……官？或者去哪个偏僻的犄角旮旯当个国王。”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过？”
“……你还真做过？”夏小满有点吃惊。
顾诚耸了耸肩，夏小满也不知道他是随口开的玩笑还是什么。
不过回头想想，几千年了，这家伙一直活着，无聊了去做个官是极有可能的，甚至还会做到很大，接着被皇帝流放，或者砍头，然后他跑掉……
也或许没有做到很大，就站错队了，然后稀里糊涂被远放三千里。
不然应该很值得吹牛，做到了史书上记载的程度，现在一指历史：看，那就是我。他没有这样做，估计是有点丢人。
夏小满想着，看顾诚情绪平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送别人转生，和看他们彻底消亡，还是不一样的。
“很孤独吧？”
听见夏小满这么问，顾诚侧头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出声道：“有时候还是能见到两个老朋友，叙叙旧的。”
“那还不错。”
夏小满应了一下，落后他半步，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马路朝市区过去。
很像以前她活着的时候一样。
夜幕逐渐笼罩，在天完全黑下来，路灯亮起之时，顾诚才走到南棠路尾的巷子，推门回家，然后收拾一下屋子，整理一下教材，就躺下睡了。
黑夜静悄悄的。
夏小满坐在屋顶上，看着夜空，如今的夜空不似以前那么明亮，她记得以前活着的时候不仅能看见北斗七星，还能看见银河，就是诗里写的那样，素光如练夜横秋。
她会搬个凳子，和顾诚还有陈叔叔几个人在院里乘凉，那时候顾诚还叫王爱民。
转眼已是五十年，和顾诚比起来，她的寿命真的太短太短了。
隔壁院里传出几声响动。
见到隔壁陈华大半夜不睡觉，在屋檐下支起了小火锅，夏小满又在屋顶待了一会儿，翻身下去。
陈华觉得很纳闷。
明明刚才还煮的好好的，吃得老开心了，现在锅里的热气老往他这边飘，又热又闷。
搬马扎换个方向坐，刚吃一口，热气又转向了，继续往他这边飘。
？？
陈华皱了皱眉，起身回屋里搬了个电风扇放在一旁。
这下好了，一边拿手机刷辣妹跳舞的视频一边吃。
再来两口老白干，噫～
夏小满站在旁边撇了撇嘴，扭头回顾诚屋看电视去了。
周末是个睡懒觉的时候，顾诚只比平时晚起了二十分钟，从床上下来，莫名觉得轻松。
原来是没有一个鬼过来捣蛋，从外面爬进来或者咚一声从房顶掉下来。
打开房门，夏小满在客厅里看他的书，那些书很杂，除了当老师积攒的一些材料，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其它。
“多看看书很有好处。”顾诚习惯性地道。
“死了看书还有什么用？”夏小满问。
“起码……不至于get不到别人的笑话。”
“你不会就为了这个才看书吧？”
“当然不是。”
去洗手台洗漱一遍，顾诚想了一下，换一身衣服带上手机出门，打算去找找，那天碰到的是不是老朋友。
周末的阳光和煦，街上人还挺多。
刚走过一条街，夏小满就戳了戳顾诚的胳膊：“看！有个小鬼，超度他。”
顾诚朝那边扫了一眼，一个小男孩正坐在大门口抠鞋，看见顾诚瞧这边，嗖一下跑进去了，“我认识。”
门口还有个老太太，正推着婴儿车一摇一晃，见顾诚看过来，笑道：“顾老师，出门呀？”
“嗯，随便逛逛。”
顾诚朝门里瞧瞧，又收回目光，看向婴儿车里的小孩，娃娃正对着他笑。
顾诚也笑了，拿手指逗她一下，“叫什么名？”
“舒忆，小忆忆。”王老太手里拿摇铃晃几下，又抬头朝顾诚道：“我家舒凡在学校还好吧？”
“挺努力，学什么都快。”
顾诚和老太闲聊几句离开了，夏小满还在频频回头。
“那个小鬼也是你学生？”
“不是，就一个野鬼。”顾诚没有多解释，他见过那小鬼以前蹭人家祭品被狗追。
不愿离去的可怜人，总有各种理由留在这世间。
逛到中午，也没看见那天一闪而逝的黑影，顾诚并不气馁，白城虽然不大，但是想就这样找到还挺难的。
意外的是，他看见了之前遇到过一次的小姑娘，大半夜磕磕绊绊超度亡魂的那个，提着打包的饭盒正过马路，依然是鸭舌帽，脑后扎个团子。
见到有个男人瞅自己，小姑娘侧了侧头，然后才想起来，“是你啊！”
“嗯……我还在想是不是认错了。”
“哎呀这是我名片，我得赶紧回店里，你有那方面问题可以联系我，业务都在名片上。”
小姑娘塞了一张名片过来，顾诚迟疑一下，接到手里看看。
周小天。
联系电话：185xxx……（微信同号）
黄色的名片和小广告似的，上面还印了一个八卦，背面写着业务介绍。
周易测算，阳宅布局，煞气化解，黄道吉日，店铺开张，公司起名，八字姻缘……
顾诚看得笑了一声，刚打算丢掉，旁边夏小满背着手抬头望天，出声道：“这么嫩的丫头会个屁，你当她老祖宗都嫌她嫩。”
“嗯？”
顾诚动作一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认识她？”
“我认识她？总不能名字都带个小就是认识。”
夏小满挺了挺胸，面对顾诚的目光往边上走了几步，挡在他身前，“你该去吃饭了，那边街上吃的多。”
顾诚看看她身后那条街，叫周小天的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第15章：莉莉丝
顾诚站在街头，一手拿着周小天的名片，一手拿手机搜她的微信号。
微信名就是周小天，用的真名，头像是一尾水里的鱼。
还好不是穿西装抱着双手。
“你不会见色起意吧？”夏小满在旁边转来转去。
“给个名片你就搜人家微信！”
“人家工作用的号，可不会和你闲聊。”
“理她干什么。”
“……”
顾诚发送了好友申请，抬起头问道：“你好像很急。”
“我吃醋！”夏小满道。
顾诚静静地看着她，夏小满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
他只是忽然想到，周小天的师傅说不定是他以前什么时候教的。
要真是几十年前随手教的徒弟在白城，哪天不巧碰见，也有个准备。
好友申请很快通过。
顾诚转了个方向，一边走一边发消息。
顾诚：“你师傅是谁？”
周小天：“啊？”
顾诚：“不好意思，就是问问。”
周小天：“哦，我师父不在了。”
顾诚：“真抱歉。”
夏小满在旁边反而没出声了，顾诚又聊了几句收起手机，顺便把名片扔进路边垃圾桶。
“和你很像，你要是活到现在，估计和她差不多，神神叨叨搞玄学。”顾诚朝夏小满说。
“哼，你教我的早忘的差不多了。”
“那时候你学的很认真。”
在六十年代，那时还远没有现在繁华稳定，做个神婆帮人看看命，烧柱香，也算一门手艺，这个职业在大城市不好听，小地方还是很受人尊敬的，也算个传承。
而且夏小满很感兴趣，他也便教了，除了读书识字以外，别的孩子帮家里干农活的时候，她便在小小的后院里，一笔一画地数笔画，背晦涩的口诀，直到烂熟于心。
“我记得给你批过一次命，不是早夭的。”顾诚想起以往，看向夏小满。她的命格有点独，早年丧父丧母，直到中年亦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是他们一群妖怪保了她幼时十几年安稳。
“无妄之灾，谁说得清。”
“算少受了很多苦吧，教你这门手艺，也是想让你免去颠沛流离的后运，能安心留在那，小灾小旱都能扛过去。”
“命这东西你也看不清。”
夏小满笑了笑。
“毕竟不是真神仙，大衍还有遁的一个，哪有百分百的事，更何况人这么复杂。”顾诚感慨。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街上人更多了起来，他不再说话。
夏小满抬眼看远处的摩天轮，拿手指戳顾诚一下，再抬手指指。
顾诚没有反应。
“你都知道我为什么没转生，给我满足几个愿望体验一下，说不定我就去了……”
夏小满还要再说，忽然看见前几天守在门口盯着她的黑猫，扭头想让顾诚帮自己。
结果发现顾诚也在盯着那只猫，然后露出了笑。
黑猫弓起身子摆出后退的架势，却呆呆地在那儿没有动，直到顾诚把它提起来。
“好久不见。”
顾诚说。
夏小满表情古怪地看着他，再看看猫，这就是他的老朋友？一只猫妖？
飘飘悠悠跟在顾诚身边，离开那条街到大马路上，顾诚抱着猫撸了两下，“老朋友别这么紧张。”
“我觉得，你可能对老朋友这个词的意思有什么误解。”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顾诚怀里传来，惊得夏小满往旁边让了一步，死死盯着那只猫。
“猫不会讲话。”顾诚拍了它的猫头一下，“而且我是语文老师。”
说一个语文老师对老朋友这个词有误解，是对老师最大的侮辱。
黑猫恼怒地盯着他，耳朵颤动两下，终是低下了头。
“它它它它它它……真是妖怪！”夏小满世界观又一次被颠覆。
简直比血族还要颠覆，血族再怎么说也是人，充其量是变异种，顾诚也是人，现在说话的是一只猫！
猫会说话了！
夏小满震惊地看着它，难怪那天本能地预感到危险，这个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东西真多，还混在人群里……
“就是你引着他来找我的？！”黑猫大怒，早看出来这小娘们不是好人，那天鬼鬼祟祟盯她老半天。
“都说了猫不会讲话！”顾诚又拍它的猫头一下，看向夏小满，“你们认识？”
“不认识，就是前几天乱逛碰见过，我以为它就是只猫……”
夏小满脑子懵懵的，死后的世界一下变得不同了，她活着的时候接触不到的东西，在发现顾诚长生，陈华两口子血族之后，越来越颠覆了。
世界光怪陆离的一面展现在她眼前，却又感觉好像没什么不同。
陈华两口子还是会吵闹，赵红会拿手指戳他，和平常的中年夫妻一样，只是换了时间换了场景。
她努力瞧着这只猫，看它有什么不一样。
“你该告诉我，那样今天不用转一上午了，还好碰到她。”
“我也不知道她是妖。”
“现在不晚。”
顾诚揪起黑猫的头看了看，黑猫宝石般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只是那眼神有点愤怒。
“一百多年没见了，哪这么大怨气，放松。”
“你刚打了我两巴掌！”
“猫不会讲话！”
“……”
夏小满看到它的爪子缩紧了，好像人握拳一样，就是没敢露出指甲。
这也是个老妖怪。
“我还想过你们会不会不声不响的死在哪了，毕竟老朋友就剩下这么三两个。”
“只要不碰到你，我们就活得好好的。”黑猫暗自腹诽。
“看，我说的没有错吧，你应该很了解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顾诚把它提起来，朝远处的高楼拎了拎，让它看到那宏伟的现代化高楼。
黑猫翻了个白眼。
“她在翻白眼。”夏小满惊讶道。
“！！！”
“好了，进去就能说话了，回家不怕人看见。”
夏小满还处在震惊之中，跟着顾诚左转右转，回了住的地方。
“这是莉莉丝。”顾诚朝夏小满介绍。
“外国妖？”
“准确来说不是妖……你该叫她女巫。”推开门进了院子，顾诚放下黑猫。
“是吧？女巫小姐。”
“我现在只想好好生活。”
莉莉丝跳上电瓶车，尽量不让自己仰视这家伙。
第16章：不敢言之
女巫小姐抬头瞪着顾诚，尾巴也没有甩来甩去，而是圈在前面，把两只爪子盖住。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老朋友。”
顾诚朝夏小满说了一句，像是觉得莉莉丝现在的模样好玩，伸出手指挠了挠它下巴。
莉莉丝忍辱负重。
夏小满抓了抓头发，动不动就是一两百年，这群妖怪有点恐怖，她才认识顾诚大概七十年的时间，还死掉变成鬼了。
哦对，还有她这只鬼。
小小的院子里，竟然如此光怪陆离。
一个老不死，两个血族，现在多出来个女巫——长得像猫的女巫，或者说一只身份是女巫的猫。
她还对顾诚说她现在只想好好生活。
“女巫？”夏小满想凑近点，又怕她挠自己。
“对，就是你想象的，骑着扫把，戴个尖尖的帽子，给公主送毒苹果……”
“我不骑扫把，也不给公主送苹果。”莉莉丝忍不住辩解。
“反正差不多。”
“……”
莉莉丝再忍。
“就知道你没死，黑山呢？你想好好生活，那家伙恐怕不这么想。”顾诚说。
“那个傻子，我怎么知道。”莉莉丝扭过头。
“其实我猜到了，这么多年没在新闻上看到动静，偶然见到一些奇闻也是闹出来的笑话，你们和死了一样，我知道你没死。”顾诚说到这里还有点来气，当初那什么玩意走近科学，骗了他好几张车票。
整的和真的一样。
“一百多年了，你藏到哪了？该不会就变成猫一直躲着吧？”
“你找我们一百多年？”莉莉丝惊恐。
“谁有空一直找你们，就是看到新闻上哪里有古怪就去看看。”
“为什么要找我们，我们都没有在做坏事了！”
莉莉丝虽然是只猫，却也能听出来崩溃。
“说得像我迫害你们一样，我就是很久没见，想念老朋友。”顾诚把它提起来走进屋，放到桌子上，顺便倒了杯水，但莉莉丝并不领情。
“现在的事实证明了，你是愚蠢的，愚蠢的莉莉丝。”顾诚摸出手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纯黑的毛发没有一丝杂色，这只猫有种别样的气质。
“什么什么？什么愚蠢？”夏小满在沙发后面飘来飘去，好奇的抓心挠肝。
看起来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她认为人类是愚蠢的，只会打来打去，我说人类是个奇迹。”顾诚晃了晃手机，“你的魔法能做到点几下，地球另一边的人就能即时收到消息吗？让黑夜亮如白昼，让影像一直保留，你引以为傲的魔法现在在哪里？”
莉莉丝沉默了。
“哦，还有飞机，一次带几百个人，还有飞船，他们都到月亮上去了，你在中世纪的时候恐怕还在相信月光能给你神秘力量，现在看看月亮上的坑坑洼洼，好不好笑？你有没有去偷人家从月球带回来的土吃？”
“别说了。”莉莉丝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夏小满继续吃惊，原来女巫这么low吗？还要偷人家的土吃。
“看，这就是土包子，不读书。”顾诚朝夏小满道。
黑猫干脆趴在桌上，摆烂了。
“要吃饭吗？”顾诚见倒的水她不喝，自己拿过来喝一口，看看时间，起身从冰箱里拿出菜准备做饭。
他心情很好，见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自然值得高兴，虽然对方看起来并不太高兴。
“你要怎么样随你。”黑猫闭上眼睛。
“我只想招待一下老朋友，你不要这么抗拒……行吧，看你在这儿待的也挺难受，想走也可以走。”
“？”
莉莉丝狐疑地转头，盯着顾诚瞧，却见顾诚进了厨房。
她瞅瞅夏小满，再瞅瞅厨房，再瞅瞅夏小满，从桌上下来，试探地往门口走了两步。
“要走也不打声招呼。”顾诚从厨房出来。
莉莉丝转身返回，又跳上桌子趴下。
就知道这家伙没安什么好心，故意戏耍她。
“不是要走吗？”顾诚从冰箱里又拿出几根小葱，转头问道。
莉莉丝瞅着他。
“不走算了，留下来吃饭。”
“走！”
莉莉丝嗖一下跳到门口，一只爪子伸出去又停下，接着回头看向顾诚，顾诚只是站在那儿，没有动作。
“你把我抓到这就是为了奚落我一顿，说愚蠢的莉莉丝？”她难以置信。
这家伙一定藏着什么阴谋！
“想叙叙旧的，没想到你这么不高兴。”
“鬼才想和你叙旧！”
黑猫咻一下从门口蹿出去了。
夏小满飘出去瞧瞧，又飘回来到顾诚旁边，“她真走了。”
“还会回来的。”
顾诚磕了一个鸡蛋打进碗里，拿筷子搅拌。
“你怎么知道？她看起来很怕你，你是不是以前对她做过什么？看不出啊，你好像还是个大凶人……”
夏小满兴致勃勃地八卦，这是她活着的时候怎么也接触不到的隐秘，这个世界上有血族，有女巫，有长生不老的人，说不定还会有狼人、猫脸老太等等。
“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不是外国的吗？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有机会你可以问她。”
“真难以置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有鬼，有女巫，为什么从来没有记载？”
顾诚用看白痴的眼神扫她一眼，“那你怎么知道女巫的？”
“……”夏小满愣了愣。
“就算有那么几个记载，都被你当故事看了。”
二十四史几乎都有记载，尤其是其中《五行志》具有浓厚的封建迷信色彩。
《隋书》卷十八，高祖时，上党有人，宅后每夜有人呼声，求之不得。去宅一里所，但见人参一本，枝叶峻茂。因掘去之，其根五尺余，具体人状，呼声遂绝。盖草妖也。
《新唐书》志第二十六，永隆元年，长安获女魃，长尺有二寸，其状怪异。
《明史》卷九十五，明成化十三年，有狐妖夜出。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司马迁说不敢言之。
然而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顾诚把小葱洗干净切段，现在这个时代妖怪全凭想象，活在电视机里兴风作浪，真正的妖怪躲在厨房里热锅倒油，滋溜一声葱蒜的香气就飘出来了。
第17章：怎么有点冷
数字化时代，遥控器一按，缤纷多彩的节目就出现在电视上。
鼠标点一点，各种资讯接踵而来。
比所谓的魔法还神奇。
“人才是真正的奇迹啊。”
顾诚感慨着打开了白城电视台，午间新闻正播放到末尾，主持人说着不痛不痒的小事。
放五十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五十年后会有可以看美女跳舞的手机，装在口袋里随时拿出来看。
三百年前，他也想不到人类会有一天爬到月亮上去，还带点土回来。
八百年前，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有飞在天上的飞机，亮如白昼的夜晚，高逾百米的大厦。
两千年前，大家都饿肚子，一到晚上黑灯瞎火，除了抱老婆睡觉，就是抱男人睡，男男女女荒乱不堪，现在想想都是闲的。
所谓的妖怪也是一群土包子，不抓紧学习，早晚被时代抛弃，人家都登上月亮出发前往太空了，它还琢磨怎么整点活吓吓人。
陈华就做的很好，现在还学会在网上聊小妹妹，私信一堆一堆的，不知道怎么被赵红发现了，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哎老顾，你一直一个人，是不是就因为女人很多麻烦？”陈华发现了站在隔壁墙边看热闹的顾诚，他忽然发现，顾诚简直是智者。
以他结婚一百多年的经验来看，不结婚可以免去至少百分之八十的烦恼。
顾诚见没热闹可看了，便转身离开，也没理会陈华，莉莉丝一直没回来，让他有种糟糕的预感。
“女巫猫怎么还没来？”眼见天快黑了，夏小满还是没看见那只黑猫，不由怀疑顾诚玩砸了。
顾诚很淡定地倒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翻开书，一副胸中有数的模样，慢慢道：“不要急，会回来的。”
“如果不回来呢？”
“会的。”
一直看书到晚上十点半，夏小满无聊地在电视里钻来钻去，研究什么姿势爬出来比较恐怖，顾诚终于合上书，看一眼窗外，洗漱一下去睡觉了。
“她……”夏小满要跟进去说什么。
哐！
她被关在门外。
“我觉得她不会回来了。”夏小满趴在门口道，她其实能进去，但是考虑到顾诚拿的竹条，还是算了。
今天都没给她上香，肯定是糟糕了，把女巫给放跑了，夏小满回身瞧一眼旁边角落的小香炉，又敲两下门。
“你没给我上香。”
没有声音。
“你不会死了吧？我进去了啊，看看你是不是猝死在床上。”
夏小满悄悄想溜进去，还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虽然这家伙不老不死，但万一猝死呢？
话说回来，也许正因为活了那么多年，考虑到寿命的不确定性，他随时可能处在寿命的最后一刻，比平常人更容易暴毙，这样很合理。
“你没事吧，不要吓我，我真的进去了！”
给了最后一声通知，夏小满低头就想进去。
咔吱。
房门打开了，顾诚推着她的头走了两步，打开灯去旁边点一根香插上。
“你想干什么？”夏小满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竹条。
“我不仅能碰到鬼，还能拿东西打到鬼，你知道吗？”顾诚问。
“我知道！”
夏小满钻电视里去了，一点也没平时费劲的样子。
周末一晃而过，隔天是周一，顾诚梳洗好出门，推上电瓶车去学校。
夏小满很明智的没提莉莉丝，只是坐在后座，双手虚虚环着他的腰，也不碰住，继续疯狂试探底线。
“老顾！捎我一截……”
陈华在巷口看见顾诚的电瓶车，立马就想蹭过来，“我这周调岗！”
顾诚捏了一下刹车，也不看气鼓鼓的夏小满，等陈华坐上后座又一拧把手。
“你的车呢？”
“昨天忘了充电，这东西哪都好，就是有点麻烦，得经常充电，什么时候电瓶车也能加油就好了。”
“……你怎么不买个摩托车？”
“不安全，要是出个事虽然死不了，但是被人看到我肋骨都被撞出来了，吐着血推车跑回家，那影响多不好。”陈华倒是真考虑过。
“你也可以等救护车拉走。”
俩人都没有驾照，有驾照还要买车，买车也要登记，以后走的时候还要处理，林林总总下来，还是简单一点更方便。
他们上次搬家，除了一个背包外再没多余的东西，妖怪搬家很简单，该扔的扔，该留的也扔，换个地方就是重新开始。
“嘶……你说都快六月了，怎么早上还有点冷。”
陈华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脖颈子有点凉风飕飕的。
白城四季分明，现在天气已然炎热，满大街都是短袖，陈华戴着保安帽，别人下班都把它留在公司储物箱，他还要戴回家，稳如一条老狗，当保安混日子美滋滋。
“我没感觉冷。”顾诚说。
“我觉得有人在我后面吹气似的。”陈华摸了摸脖子拍两下。
“可能是幻觉。”
顾诚停在红绿灯前，回头看看，夏小满正幽幽地飘在后面。
“我脸上有什……”
陈华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事，眼睛左右瞄了两下，僵着身子起身。
“不坐了？”顾诚问他。
“我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神神叨叨的，21世纪了，相信科学。”顾诚对他背影说道，也不知道陈华有没有听见。
夏小满心满意足地重新坐回电瓶车，朝后面指指：“那是不是莉莉丝？”
“你别乱看，把人家吓跑了。”陈华没在后座，顾诚不得已掏出手机装作发消息低声说话。
“她在跟踪我们？”
“我，不是你。”
顾诚刚刚就发现了远处藏在绿化丛里的黑影，眼看绿灯亮起，拧一下把手，随着人群穿过马路。
后面很远的地方有只黑猫要跟上，结果被人一把抱起。
“在大马路上瞎逛什么，去那边咪咪。”
“……”
莉莉丝的猫腿在空中虚虚摆动几下，抬头看这只可恶的人类。
直到被转移到人行道上，她才被放下，再朝远处看看，顾诚早没了踪影。
第18章：可以吗
“你干嘛放它走再等它回来？”夏小满很疑惑顾诚为什么这样做，更疑惑那只黑猫还真出现了。
“我们以前起过一些……冲突。”
“哦，你打过它。”夏小满有点理解了。
“比那还要糟糕一点，我想和它们的关系缓和一下，起码不用整天躲起来，见到我和见到瘟神一样，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是冰释前嫌。”
顾诚说的是真心话，活到现在，他的老朋友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如果能友好相处的话，重聚一下出来叙叙旧，再一起享受新时代的生活，也算一件好事。
现在时代不同了，仅剩的异类都在苟延残喘，或躲在寂静无人处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或伪装起来融入人类的生活。
莉莉丝本身就是人，融入人类生活不难，还有其他一些老朋友，可能生活就没那么容易了。
极有可能暗戳戳躲在哪里，一边担心他找过去，一边暗暗积蓄力量，想着什么时候重见天日。
一躲就是几百年，昔日拿着破刀骑马的人类如今上天入地，拥有轻而易举把世界毁灭的力量，它们的愿望大概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个体的力量如何能与现代化科技抗衡呢？
就算让它们加一块，变成葫芦小金刚，也只是一颗导弹的事，如果不行，就再来两枚。
想起现在的科技力量，顾诚都会暗暗心惊，好像就是晃个神的工夫，前一秒才刚开启航海时代，下一刻鼓捣出核弹了，三五百年的时间，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
电瓶车推进学校的时候，夏小满就从后座下来了，顺便狠狠抱了他后腰一把，在保安的注视下，顾诚只是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看向后面。
夏小满已经溜远了，站在远处朝他做个鬼脸，哈哈大笑。
办公室里李明程聚精会神地盯着杯子，不时用手敲一下，搞物理的老头神神秘秘，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李老师，这儿有点茶叶，尝一下？”
顾诚进来收拾一下东西，拿出杯子朝李明程道。
“哦？我看看。”
李明程捏起一根闻闻瞧瞧，直到泡了一杯尝过之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老头儿想装个比，结果没装起来。
顾诚来白城之前在山区隐姓埋名，地广人稀，天一黑外面基本看不见人，这是那时留的花茶，还不错，带着一股淡香。
陈萌萌每天都是踩着点到，她进办公室的时候，顾诚和李明程正一人捧个杯子，挨着坐在那儿也没说话，一个看桌上的摆件，一个微微侧头看窗户。
男人呀……
陈萌萌咳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俩在思索什么东西，她觉得顾诚极有可能在想高达战机什么的，李明程则在单纯的神游。
“顾老师有点老气。”
“可能因为我内向吧。”顾诚说。
“站讲台上的时候可看不出来。”
陈萌萌没少见顾诚讲课，年纪轻轻却能一下教两个班级，她来得晚，倒是听李明程提过，本来是暂时代课一下，结果后来就一直这样了。
而且还是语文，理科的东西只要讲透，一是一二是二，文科代理科的课容易，反过来就有点难了，语文更注重老师的知识面，还有表达能力，举一反三，课本的东西远远不够讲。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语文，陈萌萌以前觉得傻逼才一门心思想着当语文老师，这个课谁都能指指点点，上个语文老师在校长旁听的时候专挑文言文讲，这样校长那老东西听不懂才能避免麻烦，后来见到顾诚讲课之后不这样认为了。
“周末去哪玩了？”陈萌萌拿水杯接了一杯水，她也不是班主任，一般比较闲，“我去西山公园路上看到个人好像你，你周六也去西山公园了？”
顾诚从窗外收回目光，道：“可能是我吧，见了几个朋友。”
“老同学？”
“朋友不等于同学。”顾诚笑道。
“哎……”
陈萌萌把水晾在一边，不闲谈了，拿出手机开始刷起来。
在学校门口的夏小满还没走，待在这里溜溜达达，很想跟顾诚进去看看。
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想着一别几十年，如今顾诚站在讲台上是什么模样，拿戒尺讲书是不是还和以前似的，看谁不认真就敲他一下。
只是想想罢了，她其实知道，现在已经没有戒尺，最多拿粉笔头丢一下，提醒上课走神的同学。
门口的老保安目光从街上扫过，丝毫察觉不到前面悠悠踱步的夏小满，哪怕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大半天。
夏小满往墙根一蹲，有点理解当初陈华无聊的时候那种心情了，看枝头麻雀飞来飞去，这是多无聊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学校内外没有半点同类的气息，想来即使以前有，也在顾诚到来的时候清理干净了。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叹，她重新站起来就打算进学校偷偷瞄一眼，然后忽然想起来刚刚用力抱顾诚的那一下，又停住脚步。
这样不行，刚皮了一下，又跑进去，可能要糟，说不定被竹条抽一顿。
-
下午放学时，顾诚没在校门口看见夏小满，估计是怕他算早上的账，因此避开作案现场，期待他离开学校门口会忘记。
顾诚没急着走，而是望向右边远处，那边有只黑猫正扭头钻进草丛里，他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屁股和尾巴。
绿化丛轻轻颤动，然后远去，速度飞快。
顾诚收回目光，没有跟上去，骑电瓶车回家了。
夏小满待在客厅看书，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见到顾诚回来，她抬头想了想，从沙发上起身迎过去，像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温柔笑道：“回来了？”
“……”
顾诚平静地看着她，夏小满伸手要接他的包。
“给你你拿得住吗？”
“好像拿不住。”
“不当厉鬼了，当鬼新娘？”顾诚问。
“可以吗？”夏小满惊喜。
然后被顾诚拿手指敲了一下头，咚的一声很结实。
第19章：你有阴谋
晚上陈华下班，趴在墙头本来想和顾诚说几句话，但是听到他屋里的动静，又生生忍住了。
瞧玻璃窗几眼，里面也看不清，他怕过去看见顾诚在和一个眼珠子掉出来，满脸血的女人说说笑笑搂搂抱抱，那太可怕了。
或许在顾诚眼里是一个大美人，其实本体是个骷髅架子，这种事他听说过很多，就是女鬼用来迷惑人的，荒郊野外的弄个幻象，有房子有美女有仆人，睡一觉醒来，发现怀里抱着骨头，睡在山坡上，它们很擅长这个。
鬼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陈华不能理解，坐在院子里琢磨要不要先躲躲，等顾诚正常了再当邻居，天天这样也太瘆人了。
就算是清儿也够恐怖的，人都死了几十年了，可能棺材都朽了，再跑过来……
陈华摸了摸胳膊，打个哆嗦。
“妖怪都这么low吗？”夏小满坐在沙发上摆着手指头数，长生不老的顾诚，在当穷酸老师，天天骑个破电瓶车。
血族两口子，一个在当保安混日子，一个在医院忙成狗。
一条，一只？一个女巫猫，在街上溜溜达达，还被顾诚打了几巴掌，现在跑没影了。
完全没有一点做怪物的自觉。
“哪里low了，你想象的妖怪是不是电视里呼风唤雨，高兴了抓两个人吃吃，不高兴了卷个黑毛风把哪个公主掳到山洞里？”
“不那么夸张，起码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子吧？”
“其实你陈叔叔祖上挺符合你想象的模样，时间就是财富，血族的寿命很长，所以以前几乎都是贵族，他们有很多时间来积累底蕴，而财富这个东西是越积越多的，到了一个地步之后，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就能源源不断地生钱。”
顾诚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连带着笃笃的切菜声。
“财富足够多了，就算遇到动荡暂时一无所有，等动荡过去，把藏在地里的钱财挖出来，摇身一变又能买个庄园雇点仆人继续生活，重复之前的日子，以前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东方和西方的妖怪传说差别很大，东方的在故事里大多吃人不吐骨头，占个山头时不时去村子抢女人，或者在荒郊野岭施障眼法捉弄路过的人；西方的都成群结党变成一个特殊阶层，吸血鬼聚会，狼人聚会，女巫晚宴，反正很有神秘色彩。
“然后呢？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了？”夏小满到窗口瞄一眼隔壁。
“该怎么说呢，那时候到处是喜欢举着火把烧死异类的家伙，女巫都被逼到灭亡了，血族也差不多。”
“女巫是血统，不是学出来的？”夏小满愣了愣。
“谁跟你说是学出来的？要是能学，我现在就把你变成一条狗。”
“……”
夏小满叹口气，尖尖的帽子，骑着扫把……好吧，莉莉丝说女巫其实不骑扫把，应该是真的。
那种东西当交通工具想想都不舒服，虽然东方有御剑的幻想，那也是踩在脚底，而不是塞在裆下。
“唉，想到女巫能被人烧死，我的幻想就破灭了。”
“你都成了鬼了。”
顾诚端着盘子出来放到桌上，又返回厨房忙碌。
夏小满坐在沙发上玩着自己的头发，她发现当了鬼以后的好处，不用洗头，长发也是飘飘的，如果她想的话，可以比飘柔还飘柔。
也不用洗澡，身上都不会沾灰尘，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分泌物……指皮肤油脂。
还不用穿鞋，光着脚到处跑，不用怕踩到玻璃渣子，也不会脏。
她抠了抠脚，很恶趣味的想去顾诚枕头上踩几下，但是想想也没味道，这样反而看起来很蠢。
“那东方呢？”她扭头问。
“东方啊，比他们早多了，早了很多年。”
“为什么没听说过？”
“因为太早了，导致都没有什么记载，都泯灭在历史里。”
“比如？”
“你听说过氐人族吗？”
“那是什么？”
“消失在历史里的一种……放在现在来说也是怪物。”
顾诚端了饭出来，只有一双碗筷，表明了他自己吃，没有夏小满的份，连水果都不给她。
如果表现好的话，还能满足一下她馋的事，现在不能对她再好，免得得寸进尺，到了晚上直接挤到床上去。
大夏天和女鬼在一块有降温的作用，顾诚却没什么兴趣，他宁愿开空调或者吹风扇，也不想夏小满没大没小到自己的床上，虽然以前她小时候爬过，但现在是大姑娘了。
夏小满揪起头发再让它从手里滑落，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摸了脚，便甩了甩手，作为鬼不脏，心理作用还是有一点点。
“活这么多年有没有古董留下？比如你吃饭的碗是慈禧用过的？”
顾诚闻言筷子一顿。
“你坐的沙发是商周的。”他说。
“真的？！”夏小满从沙发上起身，然后愣了愣，站在那里深呼一口气。
“真的，商周的。”
顾诚怜悯地看着她，年纪轻轻，就变成了一个傻子。
“你这个人真讨厌。”
夏小满不想说话了，走到电视机前往里面爬去，一边爬一边扭动，然后回头偷偷瞄顾诚一眼。
顾诚平静地吃着饭，夹了一粒豆子放进嘴里，道：“你的香没了。”
夏小满消失了，她决定晚上顾诚要是不烧香，她就去敲门，隔一会儿敲两下，然后跑没影，这就叫鬼敲门。
好在顾诚洗完碗以后就拿了一炷香，掐掉一半之后点燃，插进香炉里。
做完这些事，顾诚正思考怎么让莉莉丝不再那么戒备，夏小满又出现了。
“那只猫在远处鬼鬼祟祟的瞧这边，你要不要去抓它？”她刚才在房顶上看见了莉莉丝，就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自己。
顾诚闻言起身，朝夏小满指的方向过去，出了短巷，外面的路灯已经亮起来，没有再看见莉莉丝，可能是夏小满通风报信被察觉了。
“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在他准备回去时，身后暗处传来莉莉丝的声音。
第20章：不要和人学
深沉的夜，角落暗处忽然出现一只黑猫，眼睛在黑夜里亮着微光，盯着前面的男人。
莉莉丝还是没忍住出来了。
她断定顾诚肯定有阴谋，就是不知道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将她们一网打尽？
望着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温润如玉，但她清楚的知道，这家伙脱去伪装后有多么凶残。
莉莉丝随时准备从身后的洞逃走。
“我已经表示过诚意了，你应该相信我。”顾诚蹲下身子道，只是这一个动作，就差点惊得她逃跑。
诚意？
坐在墙头上偷听的夏小满愣了愣，什么诚意？
该不会打它两巴掌然后放走就是顾诚所说的诚意吧？
“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莉莉丝用尾巴探了探身后的墙洞，还是有点不放心。
顾诚果真没再动，只是轻笑了一下，望着快要缩回洞里的黑猫，“你在白城生活多久了？”
“就半年。”
“之前在哪？”
“你想做什么？”莉莉丝警惕。
“叙叙旧，老朋友相见都是这样的场面。”顾诚认真道。
“……”
“外面不安全，要不回我家？被人看见我和一只猫说话会以为我有病，要是被人听见你说话，可能会让人家纠结一辈子，再留下什么都市怪谈。”
顾诚说话的时候左右望望，好在巷子偏僻，又是黑夜，少有人来这边。
“为什么？”莉莉丝忽然问。
“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撕了你？”顾诚慢条斯理地说道，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却让莉莉丝心头一寒，尾巴都停住不动了，差点扭头钻洞。
“你现在这样，和我猜的一样，一百多年没有消息，不是融入人群生活，就是在荒郊野岭藏着——其实挺可怜的，毕竟你们当初没真做多少坏事。”
顾诚撑一下膝盖站起来，看黑猫蠢蠢的样子就想笑。
现在不比以前，即使他们都出来，也得藏好尾巴习惯人类生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敢出头就是死路一条。
还没陈华看得清楚，那吸血鬼虽然有点不聪明，但在这事上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当然也可能是和一百年前被绑在十字架上差点被烧死的经历有关。
“好好生活吧，女巫小姐，别瞎担心了，我隔壁就住着一个吸血鬼。”
“你说真的？”莉莉丝问。
“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吗？”
“你这家伙……很坏，说不定憋什么坏心眼。”
“以前是人的生存环境艰难，天灾人祸，山高路远，出个远门可能就是最后一面。现在反过来了，怪物要小心翼翼藏好自己，我为什么要为难你？”
“……”
莉莉丝不说话，顾诚说的没错，现在确实不比以前了，她变成猫时都要隐藏自己的异常，生怕被抓起来研究。
“如果那几个还没死，你可以转告他们，现在世界变了，不要想着整天搞什么事，出来享受一下生活多好。”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莉莉丝闻言一惊。
让他们聚集起来，然后突袭，一拳一个老妖怪，把以前的恩怨了结……咳，说是恩怨，其实是他们单方面被揍的往事。
“这么怂，你该变成老鼠。”
顾诚看她一眼，朝夏小满招招手，不再理会。
顺着小巷往回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来要去便利店，刚转身，就看见莉莉丝还没走，在墙根下面还在瞅着他。
此时见他转身，莉莉丝退后一步，扭头溜了。
夏小满踮起脚看那只黑猫远去，也不知道鬼为什么要踮脚，不过能看得出来，她对女巫这种神秘的东西很好奇。
“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顾诚朝夏小满问。
“我又不知道你几百年前是怎么打他们的。”夏小满耸耸肩。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很难想象顾诚这么温和的人做了什么才让莉莉丝忌惮成那种模样。
“以前她很坏？”
“也不算特别坏，真正坏的那几个，坟头已经被推平盖上大楼了。”
“……”
夏小满吐了吐舌头，走出巷子，旁边的便利店还亮着灯，顾诚摸摸身上，好在带了手机，不然白跑一趟。
现在的便利店都不像以前方便，没带钱喊一声记账，下次过去的时候一起算就可以了，不过顾诚也清楚，概不赊欠的规矩是好事，少一点方便，不知道免去多少糊涂账和老赖。
只是可惜少了一点人情味。
怀念着以前的小卖部，顾诚在货架前买了管牙膏，又拎一瓶陈醋在手里，回过头发现夏小满飘在冰柜旁，一边眼巴巴看他。
顾诚走过去看看冰柜里的雪糕，再抬头看看夏小满，她低着头纠结选哪个，里面各色的包装让她眼花缭乱。
店主坐在收银台后面，瞧着顾诚一个人在那儿纠结片刻拿个老冰棍出来，不由笑了，“老冰棍好吃。”
“嗯，最简单的快乐。”顾诚赞同道，这东西就是糖水加点糯米粉冰起来，没有其它雪糕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添加，简单，好吃。
一共二十五块，扫码付钱，顾诚和身边的幽灵出了便利店。
天上没有几颗星星，路灯昏暗，小巷里只有顾诚的脚步声。
老冰棍不能直接吃，夏小满只能带着期待跟顾诚回去，在路上轻轻跳一下，头发丝也随之飘起来。
回到家把牙膏和醋都放下，顾诚看一眼她站在小香炉旁期待的样子，慢慢撕开包装，在夏小满愣神中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现在刚入六月，还有点凉。
夏小满的头发丝不飘了，低一下头，黑发从后面遮到前面，活像贞子似的，从头发缝隙里露出眼睛盯着他，满满的怨念。
顾诚就在她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吃完。
“我忽然想起来你以前还小的时候，老喜欢装成大人，很少开口要什么东西，在街上见你看糖葫芦，问你要不要吃，你都摇头说不要。”
“所以现在要了。”夏小满幽幽道。
这个人吃着她选的冰棍，竟然还能一脸回忆，真是可恶。
“是不是很后悔？那时候没有多要一点。”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死了反倒像小丫头了。”顾诚摇头笑笑，“越活越幼稚。”
他点了一炷香，到冰箱前打开下层，里面五六根冰棍被他拿出来。
夏小满幽怨的表情不见了，变得很精彩。
“晚上不要吵我睡觉，早上也不要在地上乱爬，鬼就是鬼，和人拍的电影学什么东西。”
第21章：他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活久了以后就会喜欢睡觉。
顾诚是这样，陈华是这样，以前有一些妖怪更是把自己往土里一埋，就睡上三五年。
反观人类，老了以后精神不济，反而不太喜欢睡眠，睡一天就少一天，他们之中很多人更喜欢早早起床，和年轻人挤公交去几里以外的菜市场买菜，就为了便宜一点，顺便公交卡不用白不用，免费的不多坐几次就等于亏。
也算证明自己还不老，依然有用，人很多时候都需要自我肯定，实现自我价值。
鬼则不需要。
夏小满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转生，即使像上次公墓里那两个游魂一样消散，也不愿转生去开启一段陌生的，全新的生活。
顾诚起床刷牙，她就蹲在一旁看，双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可怜兮兮。
“我给你弄个牙刷和漱口杯，你也每天睡觉起床洗漱，装作还活着的样子试试？应该就没这么无聊了。”
“那我不是白死了？”
夏小满对顾诚的建议表示拒绝，多少人不想起床，不想叠被子，不想洗脸出门，不想挤公交。
她现在很快乐，至少目前是，只有点无聊。
“要不你给我弄个手机？”夏小满问。
“你要手机有什么用？”
“玩啊。”
“那我还得给你弄个手机卡。”顾诚拿毛巾擦干净脸，转身出去客厅收拾包。
夏小满紧紧跟着，“手机卡也简单吧，加个充电器。”
“然后再给你弄个营业厅。”
“嗯……嗯？”
“还要架通信网络，原模原样把现有的复制一遍。”
“你就是不想给我用！”
“嗯，我怕你玩手机更不想转生了，人死了就该驾鹤西去，你强行留着有什么用，学学杜甫，大笑一声说十八年后你我再见，然后就转生去了。”
“那你们再见了吗？”夏小满忽的扭头。
“嗯……”
他稍一迟疑，夏小满点了点头，道：“看来是没有。”
顾诚没再说话，检查一下包，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了，夏小满跟在后面，朝隔壁看了看，陈华也骑了一辆电瓶车正出门。
陈华的电瓶车比较大，像摩托的造型，不知道是不是贵，后面的座位看起来也更舒服。
俩妖怪莫名的就给人感觉不正经——
谁家妖怪早上起来推一辆电瓶车就去上班？还遵守交通规则。
连莉莉丝都比他们靠谱一点，变成一只猫潜伏在人类社会，有层神秘光环。
老妖怪还和吸血鬼打招呼：“今天充电了？”
吸血鬼不想理他，甚至一拧把手加速了。陈华觉得顾诚后座上坐着脏东西，离远点比较好。
事实上他的感觉没错，夏小满侧坐在顾诚的电瓶车后座上，双腿悠悠晃晃，抬头用手遮一下初升的阳光，夏风轻吹。
不知道哪个傻逼造谣说鬼白天不能出来，只有晚上才能爬来爬去吓人。
“你不会是想那只猫把其他妖怪的警惕心降低，然后去打他们吧？”
夏小满看见了远处蹲在花坛上的黑猫，这次莉莉丝学聪明了，没有在马路上走，而是在远处守株待兔，看顾诚要去哪做坏事。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顾诚奇怪。
“猜的，不然你还能因为什么，真想念老朋友？”
看莉莉丝忌惮的模样，夏小满觉得顾诚会单纯想念他们的可能很低。
电瓶车靠着马路边不快不慢地行驶，顾诚路过花坛时看了黑猫一眼，莉莉丝抬头望天，假装是只陌生猫，她不相信骑着车的顾诚会忽然扔下车来找她，那样首先就会被远处的交警带走教育。
戴着口罩，顾诚也没办法笑一下表示温和，或者作出可怕的表情吓她，只能骑着电瓶车过去，然后才道：
“现代生活确实不错，那些老东西死一个少一个，该出来看看如今的世界，总比躲起来研究怎么搞事强。”
“要是出来后搞事呢？”
“我们就能在新闻上看到它们了，走近科学会重播也说不定。”
“你不管？”
“人类自己能处理。”
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顾诚就停下车，示意夏小满下去。
她撇了撇嘴，不情愿地离开车，双手虚虚抓几下。
“怕我抱你？”
“你应该尽量减少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越拖越不想转生，如果你抱我一下肯去转生的话，我让你抱一天也行。”
“鬼是百无禁忌的。”夏小满道。
顾诚走了，她左右看看，顺着原路往回，想知道黑猫还在不在刚才那里。
没走出太远，便看见它正被几个熊孩子追，夏小满顿时想收回之前的想法，这些妖怪没一个靠谱的。
跳进旁边公园的草丛里，莉莉丝才摆脱那几个熊孩子，看夏小满一眼，欲言又止，望望四周没有说话，而是朝着南棠路的方向跑去。
夏小满飘在后面跟着，一直回了顾诚家，大门锁着，莉莉丝借力跳两下就上了墙头进去，夏小满直接穿过去，一猫一幽灵来到顾诚家。
进了院子，莉莉丝面色严肃地看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夏小满身上。
被黑猫的眸子盯着，夏小满忽然想起那天它在街上散步，然后被顾诚遇到打了几巴掌。
“你笑什么？”莉莉丝开口。
“我……想起高兴的事。”
“？”
莉莉丝侧了侧头，这只人类好像不太聪明，但是想到夏小满在顾诚身边的样子，她沉吟了一下，问道：“那家伙是不是把你拘禁在身边，天天供他淫乐？”
“？”
这次轮到夏小满冒出问号，如果表情能具像化的话，她现在看起来应该像一个有任务的npc。
顾诚还有这种癖好？
“难道不是？”莉莉丝绕着夏小满走了半圈。
“呃……暂时不是。”夏小满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以前会做这种事？”
“以前倒是也没有。”
“……”
妈的智障。
夏小满忽然怀疑妖怪是不是大多都脑子不好使。
“那你俩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追求者，很疯狂的那种，一直求我再多留一段时间。”夏小满说。
“？”
莉莉丝一时脑子转不过弯，一直摆动的尾巴也停在空中，沉默了片刻，道：“你确定你和我说的是同一个家伙？”
第22章：不怕吗
夏小满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夸张了，眨了眨眼，补充道：“其实也不是太疯狂，就是一个形容词，反正是很喜欢就对了，昨天还给我买冰棍吃，他先吃了然后再给我。”
所谓的鬼话连篇大概就是这种模样。
莉莉丝面容更加严肃，她发现顾诚这个老妖怪活得太久会出问题，性情大变。
一只黑猫脸上摆出严肃的表情有点喜感，夏小满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忍不住轻咳一声，“能不能问一下，以前他对你……对你们做了什么？”
“他……”
莉莉丝迟疑，宝石般的眼睛闪动几下，“差点打死我们。”
“为什么？你们打不过他吗？”
“……”
打不过是个事实，但是夏小满这么认真的问出来，让莉莉丝感觉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好在夏小满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要是打得过就不至于差点被打死了。
“他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吧？”夏小满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莉莉丝左右观察着这个小院，试图从顾诚住的地方察觉到点什么，她想不通顾诚为什么会骑着电瓶车去一个学校，这在她看来是很恐怖的事情，因为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边道：“他活了很久很久，比你想象的还要久。”
“那他为什么能活那么久呢？”夏小满问。
“因为他是个老不死。”
“具体呢？”
“我怎么知道。”
莉莉丝跳到窗户上隔着玻璃朝屋子里望，不太想和这只人类说话，上次进去的时候太紧张了，没怎么注意房间的模样，她回头看看夏小满，考虑能不能让这只人类透露点她不知道的东西。
-
下班时天还没黑，陈华拒绝了同事去洗脚的邀请，骑着电瓶车溜了。
同事也不介意，知道陈华老婆和别人老婆不一样，有时候是真上手揍他。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陈华先去菜市场逛了一圈，买点猪头肉下酒，以前昼伏夜出的习性还没改过来的时候就喜欢多喝点酒，好像在清朝，偏僻小山村里，都是顾诚帮忙打的散装酒，从那时慢慢养成习惯，不喝点酒总觉得缺点什么。
那时远没有现在这么美滋滋，把小锅一支，要什么有什么，不够了冰箱里还有。
他不能理解洗脚有什么好洗的，还死贵。
远离了下班高峰期拥堵的马路拐进巷子，顿时安静不少。
临到家，陈华注意到墙头有只黑猫盯着自己，在民间说法里黑猫是不祥的征兆，也有说黑猫能辟邪的，他放慢车速，啾了一声想驱赶它——辟邪有顾诚就够了，万一不祥多麻烦，赶走最简单。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只黑猫竟然开口说话了。
“你和那个大凶人做邻居不害怕吗？”莉莉丝从墙头上跳下来抬头盯着陈华，眼神中带点诧异。
主要是陈华的形象实在和吸血鬼很难联系上，骑个破电瓶车，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脏旧的蓝帽子上还能看见‘保安’俩字，车把处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猪头肉。
“卧槽！什么玩意儿？！”陈华一个急刹车停住，左右看看，才把视线放到黑猫身上。
“是你在说话？”
“当然，我……”
“老顾！老顾！闹妖了！”
莉莉丝话还没说完，就见陈华提着他的猪头肉嗖一下跑到顾诚家门口使劲敲门，一边敲一边回头看，喊了两声没回应，又赶紧往家里跑过去。
“？”
莉莉丝愣在原地，半天没动，看着陈华哐一下关紧大门，她才低头瞧了瞧自己。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好像就是问了一只吸血鬼，他和那家伙做邻居害不害怕，然后……好像没做错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女巫怀疑了片刻人生，如果不是能闻出来陈华身上那特殊的气味，她甚至觉得这货纯粹就是个普通保安。
自己就是个吸血鬼，还说别人闹妖？
真是个傻逼。
顾诚放学回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了猫，只有隔壁的陈华在院子里转圈圈，旁边赵红今天没上晚班，正准备倒班，现在坐在台阶上嗑瓜子。
听到他回来的动静，陈华立马趴在墙头，“老顾！老顾！”
“你看丝袜钢琴的视频被抓到了？”顾诚停好车纳闷道。
“我没看！”
陈华回头瞧赵红一眼，干脆翻墙过来，朝顾诚比划道：“猫妖，今天有只猫妖堵在路上，就离我家不远，会说人话！”
“哦。”
顾诚一听就知道是莉莉丝。以前陈华在靠近北极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丐版血族，生活困窘，整天琢磨着怎么找点吃的，没见过女巫，被他带回来后也没接触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安稳日子过惯了，和莉莉丝乍一接触有点受惊，把她当成猫妖了。
可能在他想象中还是春光灿烂猪八戒里那样的恐怖猫妖。
“哦？你哦什么，猫妖，会说人话的猫啊！不去抓它？”
“淡定，你是一只吸血鬼，不应该怕猫妖，而且她是女巫，不是猫妖。”
顾诚把包从车筐里拿出来，拍两下就准备回屋，“可能她想认识你一下，毕竟都曾经辉煌过，现在落魄了也还是女巫和血族。”
“还真有女巫啊？怎么活到现在的？”磕瓜子的赵红也有了兴趣，从墙头翻过来。
“女巫的寿命也是很长的，如果不是教会的迫害，她应该在老家当贵族。”
“哦……也是漏网之鱼。”赵红理解了，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好像以前听你提过一嘴。”
“提过的，现在我们这样的家伙不超过十个，死一个少一个，她乖乖的我也不找她麻烦了。”
顾诚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惋惜，妖怪的日子不好过。
吸血鬼，女巫……
一个个消失在历史上，还是挺可惜的。
“把你媳妇磕的瓜子皮扫干净。”顾诚看一眼地上，对陈华说。
“她磕的你找我干嘛？”
“记得打扫干净。”顾诚转头对赵红说。
赵红点了点头，转头对陈华道：“一会儿扫一下。”
陈华：“……”
踏马的！
第23章：长生与短命
顾诚回屋把包放下后，洗了洗手，打开冰箱拿出一把小葱，还有昨天买的豆腐，到厨房细细地洗干净切成段。
“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他头也没回，夏小满飘在身后拿手揉了揉鼻子。
“莉莉丝他们叫你老鬼。”她从黑猫那儿问了半天，也没弄清楚顾诚是个什么存在，只得到这个称呼。
“你也想这么叫？”
顾诚不紧不慢地切着豆腐。
“没，就是好奇，你长生不老，应该会留下很多传说，像女巫什么的，平时都听说过，但是关于你的没有，为什么。”
夏小满仔细瞧顾诚的脸，试图找出什么东西，“还有，你又不是鬼，为什么叫你老鬼？”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不是鬼，我才是？”顾诚提出一个假设。
“……”
夏小满翻个白眼，半天才道：“我刚刚看见陈叔叔在帮你扫地，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这个问题你该问他老婆，而不是我。”
“人家都有老婆，你没有，好可怜啊。”
“嗯，真可怜。”
“想要吗？”
“你转生吧，等你转生了我去找你。”顾诚转身笑道。
夏小满原本背着手轻轻摇晃，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下才叹口气道：“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呀，王爱民。”
“有呀。”
“那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不会认为一个长生者会对短命鬼投入感情吧？”
“你这样很伤人的。”夏小满道。
“我只是说个事实。”
“我不甘心。”
夏小满低下头，轻轻抵到他怀里，“很不甘心，为什么你会长生，如果你是一个正常人，那时候就不会走了吧，一切都会按照正常顺序发展。”
“大概是的。”
顾诚仔细想了想后点头，“可是我是一个长生者，你是一个人。”
对于长生者来说，所有的人都是过客，即使如陈华他们，也只是能相处比较久一点的朋友，最终依然会过去。
时间会带走一切，除了他。
这是夏小满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之前都在拿什么当鬼有趣来搪塞，顾诚很欣慰，她终于……嗯？等等。
“放开吧，不要趁机对我动手动脚。”
“哼！”
夏小满满脸不情愿地离开，还拿头用力顶了他一下，接着转身去客厅。
“我送你们转生，是知道有一天还会重逢，虽然我不认识转生后的人，你们也不会记得我，但是依然会高兴，最不愿看见的就是像张露露那样，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顾诚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夏小满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听没听到。
听到了也装没听到。
“有些人豁达，想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甚至会期待，下一世会活成什么模样，能不能弥补这次的遗憾，他们都看得很开，在临死前闭眼的那一刻，就把这一生种种都放下了。”
夏小满动了动脑袋，她没有那么豁达，在她看来，转生和烟消云散没有区别，那已经不是她了。
“有些人悲观，活着的时候都懒得活，死又不敢死，只能一天天生活着，等好不容易死了，知道能消散，求之不得，宁愿忍受孤寒几年甚至十余年，也不想再继续下一世。”
张露露就是个例子，夏小满还没忘记前几天顾诚带她看望的西山公墓那个女人，蜷缩在香烛前，说大概还能撑一个月，这一个月她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怀着期待等撑不住的那天降临？亦或者整理心态，在彻底灰飞烟灭前，再回忆一遍往事。
“还有些人，是牵挂太深，对这一世的遗憾放不开，一直不愿转生，总想着再等等，可是不管豁达还是不豁达，都改变不了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消散，或者转生。”
顾诚把做好的小葱拌豆腐端出来放在桌上，继续道：“既然无法改变，不如顺其自然，转生还有可能重逢的一天，也有新的生活新的喜怒哀乐，拖着拖太久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很适合当一个劝转生的人。”夏小满不得不承认，她被顾诚的重逢说的有点动心。
“我不催你，你想多玩玩就多留一些日子，只是注意，不要越留越不舍得走。”
顾诚又端了一盘干煸四季豆出来，摆上碗筷，点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又把桌上的菜当作祭品处理一下，招呼夏小满坐下。
菜很简单，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些，夏小满不吃米饭，只尝尝菜过过瘾，甚至都不用多炒一些，他只要少吃几口就行了。
夏小满鬼魂幽幽地飘过来闻了闻饭菜的香气，“你以前也和鬼一起生活过？”
“活这么久什么都遇到过，以前有个老教授死了还非拉着我继续琢磨他没做完的课题，得出一个结果才安心去转生。”
顾诚笑着摇了摇头，短生种的遗憾多种多样，死后放下身前一切事的终究少见。
一人一鬼吃完了饭，顾诚收拾好碗筷，把桌子擦干净，拿出书来看，夏小满就坐在他身边，用手指卷着头发，思绪飘忽。
长生，能看见亡魂，隐于人群之中，夏小满真怀疑他是菩萨，至少也是化身千万行走世间中的一个。
他超度亡魂时的一脸悲悯作不得假，要是莉莉丝看到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忌惮了。
“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出去逛逛，看看哪里有迷路的游魂。”
“你和黑白无常似的，这是你的工作啊？”夏小满瞟顾诚一眼，这家伙刚好穿了黑衣服，就是没有戴‘一见生财’的帽子。
顾诚淡淡道：“需要超度的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大慈悲，阿弥陀佛，大师能不能渡我一下？”夏小满双手合十，低头朝拜。
“可以呀，这就超度你。”
“肉身普……啊！”
脑袋被咚的敲了一下，夏小满咕咕哝哝站起来，伸个懒腰就打算出门去看看。
懒腰伸起来没完，纤细的腰肢还一晃一晃的，晃了片刻，夏小满侧头瞅瞅，顾诚低着头看都没看她。
“我怀疑你在古代入宫当过太监。”
“嗯，大名鼎鼎的赵高就是我。”
“真的？”夏小满猛地转头。
“假的，快去吧。”顾诚摆摆手，仿佛没看见夏小满狐疑的视线瞄到哪里。
第24章：需要看医生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这是鱼幼薇写给温庭筠的诗，那时鱼幼薇母亲在妓院做些洗衣绣活，母女生活困窘，因此认识了在妓院厮混的温庭筠，并被收为弟子。
温庭筠这个名字好听，人却长得很丑，丑到有个‘温钟馗’的外号，《新唐书》说他‘无检幅’，《旧唐书》说他‘不修边幅’，就是很邋遢，打架还被人打掉过一颗门牙，本来就丑，又邋遢，还少颗门牙，这下卖相更让人不忍目睹。
《北梦琐言》还提过，他后来有个孙子曾经想凭一技之长做别人门客被拒绝，拒绝的理由却是长得太像爷爷温庭筠，看了让人悲伤，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丑拒。
就是这么个人，年龄又大，可能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可能是相处久了会看得顺眼，总之，鱼幼薇对他产生了情愫，在温庭筠离开长安后，经常修书表白心迹。温庭筠这老头虽然喜欢在妓院厮混，在这事上却没有糊涂，思来想去，把她介绍给了状元才子李亿。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首诗的作者无从考证，只有顾诚知道是谁提的。
不仅有年龄的差距，更有师徒这一界限。
后来即使嫁了他人，也再不提师徒的事，只以忘年交相称，大概是执念吧。
这就是短生种的遗憾，顾诚倒是对于师徒没什么所谓，只是可惜，如果那两人也可以长生的话，大可以一直活着，等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再出来。
长生本就不拘于那些条条框框，如果能有一个同样长生且看得过眼的人，顾诚不介意对她咏一首表达爱慕的诗。
历史上那么多有趣的事，却没有人一起经历，说实话挺无聊的，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他现在就可以转头道：“你记不记得那个温八叉，一千多年了不知道转世有没有和那个谁再遇见。”
然后那个人说：“……”
说什么呢？
顾诚拿着书愣了愣，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也无从去猜，那个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性格，会回答什么样的话。
“真无趣。”
顾诚叹了口气，放下书起身到门外台阶上，望望隔壁看陈华有没有在吃火锅，可以蹭两杯说说话。
隔壁已经灭了灯，两个人早早的就休息了，因为赵红今天没有上晚班，他倒是忘了。
漆黑的夜空，连月光都看不见。
院里静静的，以他的耳力还能听到隔壁隐隐的床铺晃动声，顾诚揉了揉额头，转身准备回屋。
这血族两口子……
“大半夜听人家墙角，你不要脸！”
夏小满回来刚好碰到顾诚站在墙边，大晚上隔壁又黑漆漆的，干什么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没有在听，只是出来看看。”顾诚平静道，他还不至于去偷听两只吸血鬼敦伦，何况也没什么好听的。
“那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还这么小声，你要是真没偷听，你就大声说出来啊，说‘我顾诚没有偷听！就是看看！’”
顾诚不理，回房间道：“你不要去偷看人家做什么，把你陈叔叔吓出毛病怎么办。”
“恶心！”
夏小满兴奋道，“你真恶心！”
以顾诚的性格做不出来那么无聊的事，夏小满也相信他只是出去一下刚好被自己碰到了。
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最终顾诚拿了竹条，她才老实下来。
一夜无言。
第二天陈华的电瓶车又忘了充电，一边叨咕一边走路出门上班，全怪那只黑猫，把他吓一跳，回来只顾着惊奇，等顾诚回来说这事，晚上早早的又睡了，充电愣是没想起来。
见顾诚一起出门，他欲言又止，想起什么，看了看顾诚的后座，安安心心走路。
“学聪明了。”
夏小满侧坐在顾诚车上嘿嘿笑。
“你这样真的很吓人。”顾诚朝她道。
“什么吓人？”陈华扭头。
“没和你说话。”
“？！”
陈华后背一凉，看看空无一人的巷道和独自骑着电瓶车的顾诚，憋了一下没说出话，赶紧走出去见到阳光才觉得没那么阴冷。
“我可能是第一个喜欢阳光的血族。”
就离谱。
陈华拉了拉帽子，瞅顾诚远去，思索着要不要去庙里求个护身符什么的。
会不会触怒亡灵，反而更糟糕？
吸血鬼忧心忡忡地赶去上班，迈开步子跑起来，全勤能买十二瓶酒，他还不想随便放弃。
“你怎么不当历史老师？应该比语文更合适！”
夏小满晃悠着双腿，看街上人来人往，活着的时候都很少这样惬意过。
一个活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老妖怪当历史老师，她想想都觉得神奇。
“恰恰相反，我最不能教的就是历史。”顾诚道，“那不是骗人吗？”
“怎么会？”
“因为历史上很多真相讲出来都是骇人听闻的，而且也没有证据，会被人抬杠杠到死，而我又不能说谁谁其实病死在我眼前，那谁喜欢找老寡妇。”
“谁？谁喜欢找老寡妇？”
“不能说，怎么说也是老朋友，死了以后被我拿来编排，不好。”
此时的顾诚让夏小满觉得非常可恶，不编排就干脆别说嘛！说一半又停下，勾引人好奇心。
“说起来，你也不希望你的浏览记录……哦，你死的早，那时候还没电脑。”顾诚说一半才想起来，夏小满不仅不是活人，也不属于这个时代。
只是她现在的打扮和活泼的性子老让人忘记这一点。
如果不是确定她的身份，顾诚甚至怀疑她不是清儿，从上到下除了模样，根本和记忆里那个女子是两个人。
“我听得懂，不就是浏览历史嘛。”夏小满道。
“你知道？”顾诚问。
“我又不是在坟墓里躺了几十年。”
“倒也是。”
他更倾向于夏小满死后释放了天性，说起来，这像是精神分裂，那么文静的一个人死掉之后就变得很皮。
思及此处，顾诚问：“你有没有考虑过看一下心理医生？”
“鬼还要看心理医生？”
“如果有机会的话。等我一会儿查查，看看附近城市有没有最近去世的心理医生。”
“……”
夏小满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
“你是想让心理医生解开我的执念？”
“那就更好了。”
第25章：倒霉
一整个上午，除了上课，顾诚就在办公室里拿手机查关于心理医生的事。
很遗憾，这种事没有特别的报道很难查，他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奇葩行为。
如果夏小满安稳过完一生也就罢了，现在早早离世之后，还一直拖着不愿转生。
“顾老师你今天很摸鱼哦。”陈萌萌笑了一下，平时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比较年轻，顾诚又很少碰手机，搞得只有她很喜欢时不时拿手机玩玩。
说他老气也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哪有不摸鱼不玩手机的，呸。
摸鱼的顾诚点着手机，看她一眼道：“我在查一些资料，不是摸鱼。”
“切……”
陈萌萌撇了撇嘴，拿出镜子摸摸看看，“哎呀长了个痘，好烦呀。”
“熬夜很容易长痘，早睡早起几天就好了。”
“一定是吃辣的吃上火了。”陈萌萌摇头，宁愿相信这个。
“让她早睡早起，比杀了她还难受。”李明程笑道。
“李老师你什么时候起？”陈萌萌问。
“六点就起来了。”
“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能从被窝里爬起来，不觉得早上的被窝无法抗拒吗？”
陈萌萌痛苦地道，她想不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在上班之前很早就起床，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为了能多睡十分钟，她甚至有时候会想要是做男的就好了，不用化妆梳头……
“这就要提到早睡的必要性了……”
“停！”
陈萌萌打个手势制止，每天早上她都恨不得弄死前一天熬夜的自己，这可能是精神分裂。
晚上一个人格开开心心熬夜，早上一个人格痛苦咒骂昨晚开心的那个人格。
“年轻人啊。”李明程摇头道。
“确实年轻。”顾诚赞同。
“……两个老头儿。”
陈萌萌哼着小调抱书准备去上课，一走出办公室笑容就没了，拿出老师的严肃。
学校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一只黑猫，保安没看到，趁着上课也没被学生追逐，躲过好几个老师，最终出现在窗外，探头探脑往里面瞧。
“看，那儿有只傻猫。”顾诚指给李明程看。
“哦？”
李明程瞧了瞧，出声逗两下，“要不打开窗子把它放进来，一会儿小陈肯定会：‘哎？这哪来的猫呀，好漂亮！’”
莉莉丝身上是饱满的纯黑，没有一丝杂色，看上去就不一般。
顾诚笑着起身打开窗户，“要进来吗？”
莉莉丝闻言刚要动，发现顾诚正冷冷地注视着她，顿时呆在原地忘了动，任由顾诚把她拎进去。
“你怎么进来了？学校是可以乱跑的吗？”顾诚捋着它的毛温和道。
“不像野猫，顾老师你认识？”李明程凑近了看看，“小心挠你。”
“在外面见过几次。”
顾诚把它放在地上，看看自己衣服，女巫小姐不会掉毛，这点很赞。
“留在这儿吧，等放学把你送出去。”他道。
莉莉丝不敢反对。
他没想到莉莉丝竟然跑进学校里来，一个女巫来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萌萌下课的时候回来，就看见李明程拿着一块饼干在喂一只黑猫，黑猫好像满脸不情愿。
“哇，这只猫哪来的？咱们学校不让进吧？”陈萌萌立马凑过来伸手想摸摸。
咦，很乖地蹭她的手。
“不知道怎么溜进来的，等放学把它放出去。”李明程说。
“好乖，能不能带回家养？这是谁家的？看起来不像野猫，真可惜。”陈萌萌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从希望到放弃不过几秒。
莉莉丝愈发用力蹭她的手。
“这是不是喜欢我？”她惊讶道，还没见过这种磨人的小妖精。
“可能吧。”
顾诚说道，看了莉莉丝一眼，她顿时停下磨人。
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一角，莉莉丝看顾诚拿笔批改学生试卷，再看看擦眼镜的李明程，还有不断朝她动手指打招呼的陈萌萌。
顾老师？
顾毛！装的人模人样的，其实是个老妖怪！你们不要信他！最凶了！
莉莉丝在心里喊，但是不敢说。
谁能想到这个年纪轻轻表面温和的家伙是个大凶人，特么一脚把大美女踹地上踩住胸口，然后对着脸一拳一拳把那只狐狸精活生生打死了。
那是她刚来到遥远的东方时见到的一幕，当时就想转头回去让教会烧死，东方的妖怪太凶残了！
“咪咪。”陈萌萌摇动五指。
莉莉丝瞄一眼顾诚，凑近过去让陈萌萌抱住。
陈萌萌和莉莉丝玩了很久。
在放学的时候，顾诚收拾包离开，莉莉丝还赖在陈萌萌怀里，顾诚看它一眼，女巫硬着头皮从陈萌萌怀里跳出来。
“等等，你要去哪？”
陈萌萌惊讶，“你们有没有看见，它眼神好人性化！好聪明啊！”
这么特殊的一只猫，好神奇。
“顾老师它为什么跟你走啊？”陈萌萌继续惊叹，明明腻了她一下午。
顾诚收拾好了包看看身后，想了想道：“可能因为在外面见过我好几次吧。”
“咪咪，到我这儿来！”
陈萌萌一起出了办公室，试图把黑猫喊回来，黑猫回头看她一眼，继续跟顾诚走。
“咪咪！”
“咪咪！”
一直喊到车棚，顾诚开锁推上电瓶车，黑猫一跃跳上后座蹲着。
“还说不是你养的！”陈萌萌惊诧。
“我真不养猫。”
见陈萌萌也开了一辆车，黑猫犹豫一下，跳到她的车上，偷偷瞧顾诚。
顾诚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它。
陈萌的惊喜还没持续三秒，猫又跳下去，回了顾诚车上。
“猫都是神经病。”
顾诚说完，推车出了校门，黑猫蹲在后座眼巴巴地看着陈萌萌。
外面，夏小满在树上坐了一下午，就等着顾诚放学，结果见到莉莉丝占了她的位置，顿时一气。
“怎么回事？”
“她跑去学校了，不知道想干什么。”
“找你去了？”
“可能是，等回去就知道了。”
顾诚骑着车回家，陈华小跑着，远远看见顾诚后座蹲着只猫，不由怀疑自己眼花。
揉了揉眼睛，他确实看到了。
难道鬼变成一只猫？现在现形了？
不对，有点像昨天的女巫……
第26章：变成猫真好
客厅里，一人一鬼围着黑猫看。
莉莉丝硬着头皮接受目光的洗礼，该说的她的都说了。
“所以，你就是进去找我的？”
“你养个吸血鬼，不会找它麻烦，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性情大变。”
“那不是养的。”顾诚纠正养这个词，自己当猫看谁都像宠物。
要被陈华听到该伤心了。
“他都不让我进学校，怕被人碰到。”夏小满啧啧道。
“我怎么会知道！”莉莉丝感觉倒霉。
“现在的孩子可熊，他怕小孩抓到你把你伤到，你被伤到又会报复，把一群孩子搞坏……”
夏小满说到这里看向顾诚，问道：“对吧？”
她就是顾诚肚子里的蛔虫，起码这几十年是。
笃笃。
外面传来敲门声，陈华终于靠着双腿小跑回来了，犹豫再三，还是来隔壁想看看他的老乡——女巫是什么模样。
不管以前血族和女巫关系如何，现在都是难兄难弟。
“女巫就长这模样啊？连个人都不是。”进来后陈华凑近了看，那眼神让莉莉丝想给他一爪子。
顾诚已经没兴趣了，转身泡一杯茶水，顺便给夏小满上一炷香，见夏小满也疑惑，解释道：“她只是变成猫，以前是人。”
“还会变！”陈华吃惊，这比血族炫酷多了，“怎么变的？能不能变一个看看？”
“我也没见过。”顾诚摇头，“好像变的时候是不能给人看的。”
“是的。”莉莉丝见到陈华，没由来的放松许多。
吸血鬼都活得好好的，顾诚没理由暗戳戳藏着什么阴谋。
“那你偷偷变个人给我瞧瞧？”陈华好奇，女巫究竟是不是电视里那样，鹰钩鼻，拿扫把，戴尖尖帽子，弯着腰一副老巫婆的模样。
还是身高腿长腰细，高跟鞋黑丝袜，拿魔法棒一点，就能把人变成猪。
夏小满同样好奇，除了顾诚，这里没人知道莉莉丝变成人类女巫是什么模样，红衣服还是黑衣服。
“不变。”莉莉丝干脆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
“很费事。”
“做猫有什么好的。”
“做人有什么好的？”
“……”
女巫的怪癖好，陈华这么认为。顾诚没理会血族和女巫的叙旧——应当是叙旧，这两个古老的种族，熬过了教会的大捕杀，时隔两个世纪后，在新时代重新相遇了。
已是物是人非，世界是普通人的世界。
见顾诚进厨房咚咚当当，莉莉丝偷瞄一眼，再偷瞄一眼，终于彻底放松，趴在桌上懒懒道：“做人要上班，要费劲的隐藏身份，买东西要花钱……做只猫不好吗？”
陈华一愣，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又有人养，又可以随便乱逛，还不用担心出什么意外被人识破身份——要是不小心被车撞出去十米远，猫跑了就跑了，绝对引不起轰动。
“你看我能不能变成猫？”陈华想了想，舔着脸朝莉莉丝问。
“不能。”莉莉丝扭过头不想理这只傻逼。
“不能。”莉莉丝又说。
“不能就不能，不用复读两次。”陈华道。
“又没对你说话。”
莉莉丝看向夏小满，这只幽灵也想变成猫，什么情况，现在猫这么受欢迎？
哦，她知道了，是想变成猫以逃脱顾诚的追求，可怜的亡魂。
夏小满失望了一瞬，要是变成猫就好玩了，可以挤在顾诚身边，喵喵喵。
“我还有事，先、先走了！”
陈华不想再在这儿待着，阴气森森的，顾诚还点根香。
“我也走……走了？”莉莉丝不确定道，扭头看向厨房。
顾诚并没有理她，她试着走过去，咦，顾诚还是没理。
见状莉莉丝收回抬起的爪子，反而回身在客厅慢悠悠逛一下。
轻松！
无处轻松！
莉莉丝尾巴甩动着，一百多年了，她终于不用再担心哪天忽然冒出来个人，什么也不说直接咚咚咚捶死她。
这一刻莉莉丝想痛哭，在偷摸融入人类社会的那几十年里，她甚至想过要不让顾诚直接出现把她打死，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的过每一天了。
顾诚做好菜出来的时候，莉莉丝顺着窗口跳出去了，黑色的身影爬上墙头，几个跳跃消失不见。
“她好像非常怕你。”夏小满飘在香烛前，烟雾缭绕好像要升仙一样。
“以前她和一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混在一块，还一直以为我是在针对她。”顾诚看一眼窗外，“和你们从小在社会上长大不一样，他们都离群索居，几十年一百年，脑子都会退化了，和真的猫一样，很难理解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看起来就像神经病。”
“她变成人的时候长什么模样？好不好看？”夏小满饶有兴趣道。
顾诚回忆了一下，“还行，按人类审美来说还是很好看的，拍电影也不算什么事。”
“那么好看呀？”
“她是西方人，皮肤白，嘴唇薄，又是女巫，会用一种特殊的魔法让自己看上去更美。”
夏小满羡慕，而后又啧了一声，“能活几百年的女巫你也看不上。”
“女巫的寿命和吸血鬼差不多。”
顾诚说道，以他的眼光来看，无论是女巫，还是血族，亦或者凡人，都差距不大，几十年和几百年，真的有差别吗？
不得长生，都是一场空。
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来了一个客人，是张露露。
顾诚正在桌前看书，身旁是用手指绕着头发玩的夏小满，张露露很明显有点惊讶。
“你怎么来了？”顾诚察觉到她进来，放下书抬头。
“要走了，和你打声招呼。”张露露笑道。
“才一周啊，你上次还说一个月。”
顾诚站起来顿了一下，想从柜子里拿出香烛给她点一根，被张露露摇头拒绝，现在有没有已经无所谓了。
“哈哈，缩短了这么久，多好。”
张露露不像上次见到的时候那么淡然安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时间，她脸上有了发自内心的笑。
“真不改变主意了？”顾诚问。
“恭喜我吧。”张露露眯起眼睛笑。
“好吧，那恭喜你。”
“哈，说再见也不合适，总之，很高兴认识你。”
张露露已没再蜷着身子，如同活人死前的回光返照，她现在也不再感受到环绕亡魂周边那彻骨的寒意。
第27章：劳动光荣
“最后这些年能认识你，很惊喜。”
这是张露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真正的告别，无声无息，从此世界上再没这样一个灵魂。
夏小满第一次亲眼看见鬼魂消散，久久没有出声。
顾诚点燃了一根香烛，虽然张露露已经看不到了，也算个祭奠，她彻底解脱了，不入轮回，结束漫长的旅途。
“你还想留着吗？”他转身问夏小满。
夏小满没说话，如果转世，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只要顾诚不老不死，他们总还会再遇到，只是不记得而已。
但是这辈子就没了。
“生活只是一时的，这是你千千万万人生中的一段旅程，有一些遗憾，但是以后还有更多精彩。”
顾诚说了一句，收拾好桌面就关灯打算去睡觉。
“我也想长生。”夏小满说。
“无数人都想，但是他们最终都成了一抔黄土，只有我依然活着。”
顾诚在黑暗中回屋了，卧室里轻轻几声响动，然后安静下来，夏小满待在客厅，于黑暗中没动。
一个短生种和长生者，两者的差别如天壤一般。
她稍稍侧头，斜光月影从窗户里投进来，窗外月色如水，照临大地，照着每一个夜晚还在外游荡的行人，也照着每个游荡于世间的孤魂。
“唉……”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天亮时顾诚就起床了，作息比隔壁的血族要规律得多。
洗脸刷牙，今天没有看见夏小满，他不知道那丫头去哪了，没有一个眼巴巴蹲在旁边看自己刷牙的鬼魂还是挺好的。
检查一下煤气和冰箱里剩的菜，顾诚拎上包准备出去，刚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口挂着一个吊死鬼。
白嫩的双脚低垂着，再往上是小腿，大腿，腰……最后是夏小满吐着舌头的鬼脸。
“……”
“……”
“让开。”
“鬼是这个样子的。”夏小满纤细的身子挂在门口随风晃动。
“快让开，堵着门做什么？”
“因为我现在是吊死鬼。”
夏小满像个慢放的陀螺，轻轻转动身子，顾诚装作看不见想直接出去。
“你耍流氓啊！”夏小满大惊失色。
“大家快来看这儿有人耍流氓！有没有人啊！”
顾诚抬手就要打，夏小满咻一下躲远了，坐在电瓶车上等他当司机。
莉莉丝站在巷口的墙上不知道在做什么，本来想坐顾诚的电瓶车，看到夏小满坐在后面拿手指揪他衣服，想了想还是算了，刚弓起的身子一转方向，落到了后面陈华的车上。
“你想干什么？”陈华车头一晃，差点撞墙。
黑猫不说话，猫是不会讲话的，大白天被人看见就坏了。
于是陈华载着一只黑猫悠悠顺着马路走远，它还一直回头望另一边的顾诚和夏小满。
到中午的时候，陈华捧着饭盒蹲在后门墙角，和自己的老乡交流。
“你说什么？！”
听见莉莉丝说顾诚在疯狂追求一只鬼，他刚吃进嘴里的番茄噗一声喷出来。
踏马的！果然被女鬼迷惑了！
“你为什么要吃饭？”莉莉丝纳闷，不都是喝血的吗？
她来东方前也没和血族接触过，总觉得这些玩意特别能装逼，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装逼犯，陈华算是打破了她的认知。
“我本来就要吃饭啊，你不会以为喝点血就能支撑活动需要的能量吧。”
“emmm……”
“你会不会骑扫把？”
“扫地机器人算吗？”莉莉丝发现他们彼此之间都对对方有某种误解。
都怪教会！
“机器人……”
陈华怔怔的，想着扫地机器人的外形，一时间恍惚起来。
“女巫挺low的。”
“你不low？你不low你一个吸血鬼跑来放保安！”莉莉丝炸毛。
“我这叫为人民服务。”
陈华还挺自豪，和谐社会好，以前的血族前辈要知道他现在的生活，羡慕死他。
中世纪的时候：偷偷摸摸生活的同时躲避教会，一不小心就过火把节，还要防备一些人朝他们扔大蒜来试探，也不知道谁传的谣言说他们怕大蒜——可能是某个讨厌大蒜的吸血鬼让人类有了误解，如果是那个吸血鬼讨厌香菜的话，大概事情又不一样了。
现在的吸血鬼：开开心心玩手机想吃什么买什么，悠哉生活还能带老婆去参加个火锅节，就算偶尔表现出什么异常露了马脚，也只会被认为有病，没有人会联想到吸血鬼身上。
就是女巫越活越活回去了，当只猫，寄生在人类身上。
“我劳动，我光荣。”陈华目光带了点鄙视。
“你光荣个屁啊！”莉莉丝低吼。
“你不懂。”吸血鬼道。
莉莉丝不知道，陈华没有赶上血族的辉煌时期，出生已是末路，躲躲藏藏食不饱腹，躲到靠近极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活了一阵，饿极了出去找吃的还人类识破，顾诚把他带到东方后才算真正知道什么叫安稳。
他在这里经受百来年的熏陶，经历过困难时期，也上山下乡过，90年代经济不好，下岗后不好意思被顾诚接济，跑去大街上捡垃圾，一个破瓶子才值一分钱。
人类只经历二十年都能影响观念，他近百年一天比一天生活好，早已经忘了吸血鬼本来该是什么模样。
“和谐社会这么好，不当人可惜了，电脑都玩不了。”陈华为这个老乡感到惋惜。
莉莉丝翻了个白眼，“你和老不死当邻居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
“他很恐怖的。”
“好像听说过他是个凶人。”陈华挠了挠头。
黑猫等了等没见他说话了，反而端着饭盒接着吃饭，不由脑门现出黑线，“然后呢？”
“什么然后？听说的能当真吗。”
“……”
特么一个傻子。
莉莉丝彻底无语，有人类从这儿路过，她闭口不言，正想着离开，陈华夹着一块肉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一丢。
尼玛！
莉莉丝大怒，用爪子给他一巴掌，顺着大门出去了。
“神经病，浪费粮食。”
陈华用脚拨了拨那块肉，挪到花坛角落一个蚂蚁洞旁，这样就不算浪费了，总归是被生命给吃了。
第28章：今晚就
顾诚站办公室门口，看初中的幼崽在校园里奔跑玩闹。
小孩子的精力总是十分旺盛，十几岁的孩子跑起来好像一阵风，噔噔蹬从走廊这头跑到那头，咚咚咚又跑回来。
等到上课铃响，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走廊变得空空荡荡，一排排教室里此起彼伏响起‘老师好’的起立声。
顾诚抬头四处望望，夏小满就坐在远处楼顶边缘，衣袂翩翩，也不怕掉下来，这只鬼很无聊很闲，改名叫伽椰满或者夏子一点也不违和。
见顾诚发呆，李明程顺着他目光望过去，“顾老师在想什么？”
“电视上的经典女鬼好像都是长发飘飘，李老师有见过短发的吗？”顾诚发现这一点，从聂小倩到贞子和楚姨，还有各种红衣恶灵，无论大人小孩，只要是女鬼，无一例外都是一头让人类羡慕的黑长头发，夏小满也不例外。
短发当然也有，只是很难让人记起来，印象里只有一些龙套，做人的时候短发，死了交代一下剧情就完事，没有特别苦大仇深，总结起来，在电视上头发越长，法力越深厚，怨念也越深，要是头发能直接把整个房间天花板铺满，哎呦那不得了。
可能是导演觉得一头黑发狂舞遮面特别有惊悚感，放个吹风机呼呼一吹，比较容易营造阴风阵阵的效果？
“你就在想这个啊。”李明程哑然失笑，怎么也想不到顾诚在琢磨女鬼头发的事。
顾诚回头看看李明程光秃秃的脑袋，不由有点歉意，提起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
下午放学，顾诚骑了电瓶车准备走，没想到陈萌萌颠颠拎着包过来想蹭一程。
“顾老师方不方便带我一截？”
顾诚稍一犹豫，看看校门外的夏小满，他如果带陈萌萌的话，不用说，明天早上起床洗漱水龙头一定汩汩流出鲜血，半夜也会有一个长发遮面的女鬼趴自己窗子上，隔一会儿咚的敲一下玻璃，甚至坐在床头背对着他梳一夜头。
陈萌萌察觉到他眼神，也看向校门外，疑惑道：“不方便？”
“是的，有个朋友。”顾诚实话实说，其实最关键的是，搭车这一行为，很可能是某种拉近距离的开端，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在这个时代的今天，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在一起上班，下班了如果再有点牵扯，尤其是坐在电瓶车后座的这种事，终归是有些过近了。
最好的同事关系就是下班了互不认识，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顾诚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啊……那算了，女朋友？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算不算是。”
“噫～”
陈萌萌笑起来，“哪呢？在门口等你？”
“回去的路上，我要绕一下。”
两个人说着话出了校门，夏小满一屁股坐到顾诚的车上，看他们打招呼告别，顾诚骑车往家里面去。
“那个女人真好，也是老师，你俩真般配。”夏小满酸溜溜的。
“你这样显得很蠢。”
“哎，还是做老师的聪明。”
悠悠回家路上，路过街角王老太家时夏小满又看见了之前见过一次的小男孩幽灵，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他在干什么？”夏小满问。
“等人吧。”
“怎么不超度他？”
“到了时间他自己就走了。”顾诚道。
那孩子叫什么他不清楚，只是以前刚来的时候说过一次话，这个房子上一任主人是男孩的父母，那时起男孩就在这里了，后来王老太一家搬过来也依然没有走。
这孩子和夏小满有点相似。
王老太就在门口推着婴儿车散步，丝毫察觉不到旁边还有个孤魂陪伴。
夏小满回头望望，那孩子也发现夏小满在看他，有些紧张的扭头跑回屋了。
“胆子真小。”
夏小满说。
回到家，顾诚停好车看到夏小满头发，伸手揉了揉，夏小满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随便摸女孩子头是很油腻的行为吗？”
“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顾诚不以为意，曾经她小时候不知道多少次弯腰撅着屁股，垂下一头长发喊师父过来给她冲水洗头。
那时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把水烧热后，用木瓢一点一点舀起来冲洗，现在想想，他记起了一些当时忽略的细节，那就是每次夏小满都趁赵红不在家的时候洗头，她二十多岁的时候依然如此。
“你看着长大的是清儿，不是我。”
夏小满对这件事异常执着，在她心里，顾诚离开的原因就是两人关系，而不是因为长生，活着的时候，死去的时候，直到顾诚再次出现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再给你摸一下吧？”她飘在顾诚面前道。
顾诚笑了笑，抬手在她头上又揉了揉，把她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其实现在的夏小满性格也不错，不像以前强行装成大人，看着都感觉累，连撒娇都很少有。
“可惜鬼的头发剪不下来没法保存，不然弄一绺下来给你，想我了你就摸摸。”夏小满忽然惋惜，她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有很多遗憾都没办法去做了。
“我要你的头发干什么？”
“留着怀念啊。”
“那是夫妻间用来怀念的，我们又不是。”顾诚笑道，还真是贼心不死。
其实他看得出来，夏小满更多的是玩闹，或者说对他当年突然离开的怨念，于是变本加厉，非要他承认什么。
“你就不能假装对我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然后让我把遗憾都补回来，心满意足转生吗？”夏小满跟在他身后问。
“嗯……”
顾诚想了想，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对于他来说，什么世俗的条条框框不过是人制定的而已，他只会为了融入社会而暂时表现的和正常人一样。
“那好吧，你想做什么？”顾诚准备带她去外面逛逛，买个奶茶，玩一下游乐园，再一起吃个饭，人类表达相互吸引的方式无非就是那些。
“今晚我们就同房！”夏小满惊喜道。
“……”
顾诚左右看看，回卧室拿了竹条出来，夏小满已经跑到屋外，趴在窗户上看他。
第29章：有的人哦
夏小满当了鬼就百无禁忌了。
也可以说是解放天性了：我都死了，还要管那么多做什么？
死都死了，没有人可以看她笑话，也没有人可以指责她，人死为大，还能和一个死人计较不成？
如果活着的话，她大概率是什么也不敢，只会偷偷在身后瞧他，最多喝点酒之后小脸坨红，迷离着眼睛磕磕绊绊打听他为什么这么多年孤身一人，话里话外都还只敢暗示。
只不过现在她死了啊……顾诚揉着额头叹息，这个逆徒。
“我已经是大人了，都还没来得及体验一下那个嗯嗯嗯，我就死了，有这种想法不是很正常？”
夏小满真正表现了什么叫人死为大，什么叫鬼魂无所畏惧。
“也对。你是个大人了，该看一下金瓶梅了。”顾诚点头道。
“……”
夏小满忽然囧了一下。
顾诚说的是她十几岁时，她跑到顾诚的书房里翻翻翻，无意中翻出来不知道谁送给顾诚的一本线装带图版金瓶梅，还没来得及看几页，就被顾诚拎着板子打了一顿手掌心。
隔壁陈华回来了，后座还带着莉莉丝，黑猫轻轻一跃就跳过墙头，看到趴在窗户上的夏小满不由好奇。
“你在做什么？”
“里面那个人想对我……”夏小满拉了一下衣服。
“……”
莉莉丝瞅一眼屋里看不清表情的顾诚，感觉离远点比较好，顿时扭头就走，“我建议你不要反抗。”
她是来找赵红认老乡的，在异国他乡遇到同时代的异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主要还是被陈华忽悠了一下，当作献宝一样非要把她介绍给媳妇。
“女巫，听说过吧，哎，这儿还活着一个，混得特别惨，现在变成猫混迹在人类里。”这就是陈华想法。
在屋外徘徊了片刻，夏小满还是抵不住厨房里开始溢散的香气，飘进去探头探脑，观察顾诚的表情。
“不开玩笑了，我就是单纯的不想走，你想啊，我……”
“我知道。”顾诚说，“你孤单了很久，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能看见你。”
“哼！”
夏小满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站在一旁看顾诚做菜。
“除了那个心愿，其他的我可以考虑。”顾诚侧头看她一眼道。
“抱我。”
“……”
顾诚手上动作一顿，轻飘飘道：“也除了这个。”
“王爱民你反悔的速度比火箭还快。”夏小满皱眉道，“我都死了！”
“换吧。”
“死了来陪我。”
“死不了。”
“我是个孤儿，反正没人心疼我，父母嫌我把我扔了，后来师父嫌我，也跑了，还有个叔叔，也特别害怕我，算了。”
夏小满叹了口气，幽幽地看顾诚一眼，出去客厅了。
顾诚表情不变地把切好的里脊扔进锅里，滋溜一声传出爆响。
“唉……”夏小满过来又叹了口气。
“准备吃饭。”顾诚道。
“我是鬼要准备什么，又不用洗手，又不用装饭。”
“告诉你要吃饭了，别装模作样了。”顾诚淡淡道。
吃完饭顾诚刷了一下手机，前些天加的周小天还在列表里，发了个店铺的照片到朋友圈，很简单的一间门面，墙上挂着书法字画，龙飞凤舞，正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八卦，还有几枚铜钱，后面架子上还有一个抽签用的签筒，桌椅都是实木，看上去很有质感。
“这姑娘挺像你的。”顾诚想起来那天碰到的拎着打包盒的女孩，年纪轻轻来做这个，不是靠着心理话术忽悠，就是手里真有点东西。
按那晚超度亡魂的事来看，很有可能是后者，且可能性非常高。因为这行业发展到如今不仅鱼龙混杂，还被西方文化冲击，年轻人信星座和塔罗牌之类的东西比信传统卦爻的多，如果要忽悠人，西方那个学起来也容易，简单速成，反正一顿囫囵话怎么说怎么对。
夏小满瞧了一眼没出声，过片刻才道：“我没觉得像。”
“我说像你活着的时候。”
“你还留着她干嘛，删了吧，不然还想教人家点东西？不怕她以后变成鬼也像我一样缠着你？”
夏小满活像一个妒心旺盛的恶妇嘴脸。
“确实挺像的不是吗？”顾诚没理会她的话，如果夏小满没死的话，很可能也从事这一行。点进周小天的朋友圈翻往日记录，很多都是关于五行八卦的，以及一些标注已征得雇主同意的卦例分享。
比如某某天谁家小孩夜哭不止，她坐在店铺里摇卦一看，知道是受到惊吓了，再细细推敲，可能是被照相机之类闪了一下，雇主竖个大拇指，说前一天是带去拍了百日照云云……
有点意思。
顾诚笑出来了，左右看了看，把桌上的花露水放到眼前，拿书一盖，拍了一张照片过去。
顾诚：［这本书下面压了什么，你能不能猜出来？］
没片刻周小天就回了消息：［拿我寻乐子呢？］
顾诚打开她朋友圈看看价目表，附了个五百的转账过去，这是六爻测事项目的价格。
周小天：［……我做不到，最多蒙一下］
顾诚：［没事，试试，蒙对了你就收］
周小天：［等着！］
夏小满飘在一边看他操作，颇有怨念地盯着顾诚：“你真想教她？”
“就是看看，以前老朋友的绝学传到现代还剩几分。”顾诚放下手机道。
这是易学里的射覆，难度相当高，猜不中也没关系，只要看她思路，以及对易象的把握和变通，很容易看出其水平。
“你就是闲的！有这空和我同房不好吗？”夏小满在屋里飘来飘去，见顾诚不理会自己，不由撇了撇嘴。
“有的人哦，我不说是谁，他自己没老婆，悄悄躲墙外偷听别人家那什么……”
夏小满瞅着他，不断往远处蹭过去，一边还叨咕叨。
“我说了我没偷听。”顾诚心情很平静。
“有的人哦，几千年找不到老婆，就一只鬼看上他，他还扭捏，装的挺不好意思的。”
“你尽管说。”顾诚拿了竹条出来放在桌上，侧头看她，“一会儿转生还是挨打？”
第30章：记一万年
夏小满既不选择挨打，也不选择转生。
她碎碎念了一会儿，就不出声了，期待等下顾诚会忘记这一茬。
忽然，夏小满像是想起什么，出声道：“哎，老顾，你活这么多年，是不是记性不太好？”
“记性再不好也不会健忘，你过来让我抽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拖的越久我就打得越用力，你不会以为躲远点就没事了吧？调戏一个老妖怪真刺激？”
“我是在关心你啊，活几千年要是记性好的话，还不得疯了？”
夏小满越想越觉得可能，当然也不排除顾诚大脑构造不一样，几千年所有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那样的话，多少会减少一些人味，至少面对几十年前的故人，更应该像陌生人一样。
“嗯，太久的事有时会记不得，要看到一些东西才能想起来。”顾诚没有否认，关于历史上的事，他有时记得不是那么清楚。
记忆是破碎成一地的碎片，在角落里逐渐模糊，而只有见到某些故人留下的诗词，大墓，或者碑文题字，才能将它们串联起来，而更多的则是被遗忘。
因为长时间混在社会中生活，他一直都能接触到新的人和新鲜的事，每一天都是全新的。
假如是沉睡了一两百年，醒来时那一两百年还能记得清楚，但是一直生活两百年的话，两百年前的记忆就会逐渐变淡，破碎，被新的记忆所覆盖，直到遗忘大部分，只记得让人印象深刻的事。
手机响了一声，周小天的消息回过来了，顾诚放下竹条看，夏小满想凑过来，又怕这是诱敌之计，等靠近了顾诚会出其不意抓住她，纠结了一下，她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周小天：［药瓶！滋滋的那种喷雾］
顾诚表情缓和了一些，把书拿开给花露水拍张照，沉吟一下，回道：［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周小天：［要对了我就收钱了］
顾诚：［差了一点，说出来性状也算你对］
周小天［泽火革，是个瓶子，有喷壶装置，把里面的水抽上来喷出去，不是药瓶就是清新剂，香水什么的，我赌药瓶喷雾］
顾诚：［为什么？］
周小天：［你想偷师/怀疑］
顾诚把照片发了一张过去，是六神花露水，一挤就滋滋喷的那种，他让周小天算书下面盖了什么，周小天这个答案不能说全对，但也不能算错，现在的东西太多了，要准确说出到底是什么，他自己可能都办不到。
放在古代没多少精巧物品，玩射覆比较容易，现代同用途同外形的东西太多了，笔都能细分出钢笔铅笔电子笔，电子笔要怎么从卦里看出来他都没想过，旧东西总是有各种不足。
周小天：［已收款］
周小天：［再有这好事还来找我］
夏小满悄悄飘过来看顾诚聊天，对他聊年轻小妹子的行为气得咬牙切齿。
少说都有几千岁的人了，一点都不要脸。
顾诚没有理她，继续给周小天发消息：［你不怕我是来踢馆的？出个题你就来］
周小天：［这有什么，你给钱就行了］
周小天：［我师父说，哪有不踢馆的，被人踢了是自己不行，有钱赚谁会往外推］
顾诚：［/厉害］
“你看，真的很像你。”顾诚抬头道。
观其象而玩其辞，观其变而玩其占，仅以水平来说，周小天是下了苦功的，言之有物，起码不像塔罗什么的专挑虚的运势内心性格来说。
射覆这个东西，在古代是一种游戏，东方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京房、管辂、郭璞……他们都没少玩，顾诚想起了以前的故人，距离现代最近的一个技近乎神的人，是邵雍，细算算，那已经是一千年前了。
他还记得和司马光晚年的时候，几个老头子一起待在安乐窝里，吟诗作对之外，偶尔也会观易玩辞。
“删掉删掉删掉删掉，我让你打一顿你把她删掉吧。”夏小满围着沙发飘来飘去。
“你怎么变得这么善妒。”顾诚皱眉。
“我要同房！我要和你睡一块儿！我要……啊！放开！”
顾诚把她抓住了，放下手机拿起一边的竹条，“伸出手。”
“有本事你抽我屁股。”夏小满挺胸望着别处。
顾诚拿着竹条犹豫一下，却看见夏小满眼角的偷笑。
啪！
一声轻响，竹条抽在夏小满的屁股上，夏小满惊叫一下，她没想到顾诚真的抽。
“你老不修！”
“这是教训。”
顾诚抽了五六下，整整袖子，不看夏小满捂着屁股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活着的时候也不是没抽过，死了又能怎么样。
“你自己活着是不是很寂寞？”夏小满很快忘了疼，飘在旁边用头发遮住顾诚。
“事实上，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正常人，体验人生百态，你见过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会整天心有戚戚怀念故人吗。”
“所以你以前肯定也遇到过一些倾心你的人，但你是个老不死，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你离开后慢慢的就忘了，换个身份又重新认识新的生活，对不对？”
“是的，你真的没必要这样，再过五百年，我就会把你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顾诚说。
把时间的尺度拉长，这些生命短暂的个体做的所有事都没有什么意义，唯一有意义的，是无数个个体集合起来所迸发的智慧，将世界不断改变。
而他最大的兴趣，就是看这世界最终会被人改变成什么模样，理论上来说，只要不灭亡，迟早会有个文明离开地球，前往星辰大海。
“所以我要和你同房，让你一直记得我，记一万年，以后开启了星际时代，你在太空里还会记得地球上有一个夏小满，终结了你的老处男。”
“……你还可以同房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活着的时候也没有过。”夏小满跃跃欲试，“你是老不死，我是鬼，刚好合适，来试一下！我活着的时候都孤孤单单一个人，嘴都没亲过，白活了，好可惜啊。”
“试个屁，你给我老实点。”
顾诚扭身回房了，在以前的时候，真没有夏小满这样的女人。
第31章：妖怪都不干人事
鬼能不能同房这个问题，夏小满觉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故事里那么多女鬼勾引人的事，从樵夫到上京赶考的书生，总不能全是假的，况且她坐在电瓶车上偷偷搂顾诚腰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砰砰砰跳。
只要一开始甩出王炸，迟早会同意一些不那么过分的要求，这是某个伟人说过的，当你想要开窗子时，最好打算把屋顶掀了，这样别人就会同意开窗了。
虽然顾诚活了那么久，但应该也有用，至于开窗之后要继续做什么……
夏小满还没想到，她就是不愿走，她也想长生，能多停留一会儿，就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在消散的前一秒去转生都好。
短生种的遗憾实在是太多了，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多事可以做的更好，原来还有那么多事没有来得及做。
如果可以重来一世，她必不会畏缩，虚耗生命，等失去才追悔莫及。
夏小满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拿梳子梳头，做一些鬼该做的事才能填补无聊，同时暗暗期待晚上顾诚出来，可以吓他一跳。
很可惜，顾诚一晚上都睡得很安稳。
起床的时候，夏小满已经梳了一整夜的头，还好她是一只鬼，并不会掉头发。
“我这是助你修行，你看现在时代越来越发展，人也越来越奔放，你这么活下去迟早遇到无法招架的女人，现在提前体验一下，免得到时候活了几千年，被一个小丫头骗子给骗了，那多丢人！”
夏小满振振有词，可惜顾诚并不理她。
“你说人会发情，动物也会发情，吸血鬼也会，那个嗯嗯嗯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让动物和人乐在其中？”夏小满严肃地探讨科学知识，很有求知精神。
“我怎么知道，问你赵婶。”
“那多害羞啊。”夏小满捂脸。
“……”
“行吧行吧，收敛点，亲嘴是什么感觉？我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夏小满继续问。
“我哪知道，你问莉莉丝。”
“莉莉丝知道？”
“她以前喜欢装扮成男的，骗一些小姑娘睡觉。”
“什么？！”
夏小满大受震撼。
“那那，那，那她和小姑娘睡觉能做什么？”纯洁的女鬼想象不出来那种画面。
“这个问题你该问她。”顾诚摇头，莉莉丝这个女巫很不正经，他有时觉得莉莉丝中世纪被教会追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喜欢女人，而不是因为女巫的身份，后来被追杀才暴露女巫身份。
说起来，现代人乍看比较奔放，其实古代也差不了多少，那些闺秀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容易受到哄骗，而一番私会之后，又不会宣扬出去，这个秘密就会深藏起来，对于莉莉丝这个渣女简直是天堂。
起码对于莉莉丝来说，骗以前的小姑娘，难度比骗现在的低多了，以前扮成翩翩公子，只要有风度有气质就行，现在得有钱不说，小姑娘也没以前那么没见过世面。
“真神奇，你们妖怪都不干人事啊！”
夏小满又获知了一些隐秘，莉莉丝喜欢欺骗姑娘，老不死的喜欢混在人群里生活，被一些姑娘念念不忘的时候就一走了之，让人家白白挂念。
不行，身为人类，她一定要阻止顾诚这种恶劣的行为。
莉莉丝不知道去哪了，夏小满趁顾诚上课，在周围逛了一圈也没找到，到处都是人，让她感觉到有点冷。
找了片刻，她想起来当初第一次见莉莉丝的地方，皱了皱眉，朝着老城区那边飘过去。
老街小店门口，黑猫趴在墙边阴影里懒懒地眯着眼睛，消磨时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小满抬头看看店面，招牌上是易格轩，一间不大的小铺，周小天坐在里面捧着一本《栏江网》在看，她知道那是八字命理古籍，名字取“横江置网，一网打尽”之意。
莉莉丝抬眼瞧她一眼，没有说话，猫是不会说话的，会吓死别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想问问夏小满为什么在这儿，不去和顾诚做一些不要脸的事。
最好让那老不死身体虚弱，再也没什么工夫来找茬。
“我们去别处走走吧。”夏小满飘来飘去，“你不会是又想骗小姑娘吧？我听老不死的说了，你以前就喜欢骗姑娘做，做，做……不可告人的事。”
莉莉丝抬头看她。
夏小满不由退后一步，挺胸道：“现在老不死的疯狂追求我，你要想对我做什么，他肯定会打你。”
她还没忘记第一次看见这只黑猫的时候，那种靠近了就会有危险的预感，女巫一定是有一些关于亡魂的魔法。
莉莉丝起身回屋了，到店铺里轻轻一跃，趴在椅子上不想和这只鬼说话，
女巫小姐在现代社会只是一只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
夏小满站在店铺前停了片刻，最后进去站在周小天身后，看她研究古籍。
莉莉丝抬眼瞧了瞧，没有理会。
古声古色的小店里，一人一猫一鬼，安安静静。
不知过了多了，周小天放下书长长叹了口气，靠着椅背望向外面。
“师父，我好想你啊……”
她拉长了声音小声呢喃道。
身后头发轻轻动了一下，周小天回头，不小心把书碰翻在地上，很惫懒地弯腰重新捡起来。
檀香缓缓燃烧，周小天趴在桌上盯着门口，今天还没有客人上门，她摸出手机，给椅子上的黑猫拍了张照。
［黑猫的传统名声不太好，其实就是因为它有灵性……］
-
顾诚看见朋友圈周小天的文章皱了皱眉，莉莉丝跑去这里干嘛？
又想变成人欺骗小姑娘？
“顾老师，你这是没收了……哎呀！”陈萌萌掀了一下顾诚从学生里收来的书，一眼看过去满脸通红。
鬼知道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把这种书带到学校来。
“兔崽子，反了天了！”
“也许是偷家里的，他们有钱都充游戏了，谁会买这东西。”顾诚把书扔给李明程，“当不知道就好了。”
“你给我干嘛！”李明程翻了一下，一脸嫌弃地丢回来。
这个小顾真是，要给不早给，非要有女同志的时候给。
“那我收起来了。”顾诚面色如常，带回去给陈华。
那吸血鬼以前净喜欢偷偷摸摸在地摊上买来看，还要避开赵红，被发现了就被打一顿。
第32章：请回吧
到下午放学，顾诚出了校门，抬头看见在远处高楼上坐着的夏小满。
夏小满不知道在想什么，仗着现在是一缕幽魂，没有人看得见她，总喜欢跑到高处，现在放学了也没注意到他。
顾诚没有等她，骑上电瓶车往回走。他昨天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夏小满再怎么不愿转生，都改变不了五百年，一千年后被得一干二净的事实，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顺着小巷回到家，隔壁院里的陈华还没回来，顾诚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大门响动。他从包里把今天没收的书拿出去，站在墙边道：“给你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陈华纳闷了一下，接着就见顾诚扔过来一本书，连手忙脚乱地接住，翻看两下，脸上浮现出男人的笑。
“老顾你真行……”
陈华笑得很贱，顾诚摇了摇头，这个血族其实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只是寿命很长。
从清朝活到现在，即使是血族，也没那么年轻了，只是心态依然没怎么变，甚至随着社会环境的影响，陈华没心没肺生活得很快乐。
环境很能影响人，身处什么环境就有什么样的面貌，这倒是真的，比如李明程那个老头儿在学校教书，就和混在街头巷尾和一群同龄人打麻将的老头儿老太不一样。
陈华和单位的一群老保安混在一起，所表现的也是吊儿郎当，和赵红的雷厉风行对比很明显。
赵红哒哒哒踩着高跟鞋回来，陈华赶紧把书藏起来。
“来玩游戏！这个突突突开枪真好。”陈华朝顾诚招呼道。
顾诚摆手拒绝了，他不玩那些愚蠢的游戏。
“肯定没有人说你小学生，我带你飞！”陈华信心满满。
顾诚没有理他，手机上只有一个消消乐，不得不说，用来消磨时间非常好用，比以前的时候斗蛐蛐什么的消磨时间的游戏好玩多了。
“他刚买了一本小黄书，打算偷偷看，就藏在窗户下面。”顾诚朝赵红说道。
陈华：“？？”
“老顾你真不当人！”陈华急眼了，朝赵红道：“这是他刚给我的，我哪有钱买那个东西，网上都有……”
顾诚揣兜站在墙边，看陈华被赵红揪着拉进屋里去，心满意足地准备转身回屋。
又能看陈华倒霉，又有赵红帮忙销毁，这才是小黄书的正确处理方式。
“你真恶趣味。”夏小满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回来了，坐在房顶上目睹了一切。
“嗯？”
顾诚抬头，刚刚还晃悠双腿坐在房檐的夏小满顿时一捂裙子，然后捏着裙角稍稍撩一下，朝顾诚挑挑眉。
“你想看什么？老不修！”
“……”
顾诚知道她是故意坐在那儿的，好给自己泼脏水，也不在意，转身回屋了。
夏小满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腿，还有白嫩的小脚儿，怀疑这老妖怪是不是真的无欲无求。
天色逐渐暗下来，多了一只鬼，生活泛起的那点涟漪已经逐渐平静，顾诚自顾自地下了一碗面条，切上细细的葱花，倒点醋下去，清香便溢散出来。
夏小满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也没有回应，吃完饭看了一会儿书，戴上口罩帽子就出门了。
指望夏小满是不太可能的，这丫头就想赖在他身边，不愿出去。
顺着马路散步，顾诚在这条路已经走过很多次，以前有没有走过早忘记了，时代变化之后，很少能找到记忆里熟悉的地方，这二三十年间改变实在太大。
一路走着，路上没有碰到迷路的亡魂，不知不觉来到老城区，顾诚想了想，摸出手机，顺着周小天朋友圈的地址过去，他要看看莉莉丝想做什么。
冲着那天晚上周小天这个姑娘在街头拎的火盆，也不能让莉莉丝随便祸害人家。
老街巷的小店亮着灯，随着越走近，顾诚感受到夏小满身上隐隐的焦躁。
“你怎么了？”他扭头问。
“刚看了我的裙底，才过去没几个小时又来找别的丫头！”
“我没看。”
这妒心属实有点过分了。
门口趴着的莉莉丝本来眯着眼睛在打哈欠，远远看见顾诚的身影，顿时一扭身钻进店里。
顾诚站在店铺前，抬头看看上面‘易格轩’三个大字，和周小天朋友圈里发的一样，看来她就是这个店铺的老板？
周小天趴在桌上拿着一根竹签摆弄，见到有客上门顿时站起来，仔细看了看顿时认出顾诚，“你不是那天那个，那个……”
“嗯。”
顾诚先扫了一眼蹲在角落的莉莉丝，随后才打量这里的环境，点头道：“是我，给你拍了一个花露水的也是我。”
“诶？？”这是周小天没有想到的，她只记得给了顾诚一张名片，顾诚有没有加自己都不知道。
“那天我不是死者家属，只是刚好路过。”顾诚笑着朝莉莉丝招招手。
莉莉丝又气又怒，这家伙肯定是来找自己的，但是不敢反抗，乖乖跳过去让顾诚一只手托住。
“咱俩是同行。”顾诚朝周小天道。
周小天目光被他托着黑猫的动作吸引，这只黑猫平时懒懒散散，还从来没有见它亲近过别的人，有时候跑出去一整天见不到影子。
“这猫……是你的？”周小天问，它只是之前某天突然过来，喂了两次之后就不走了，一直以为是流浪猫，就养在店里了。
顾诚摇头，“不是，就看到它挺可爱。”
用手掂了莉莉丝两下放到地上。
莉莉丝抬头盯着顾诚，很想给他一爪子，但是不敢。
不是个鬼啊，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仔细思索自己做什么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
顾诚继续打量店铺，对周小天问：“看不出来你会的还挺多，算算我？”
“想算什么？”周小天指了指价目表，看这个自称同行的家伙，到底是来找茬的还是干嘛的。
“看看运势吧，用你拿手的。”顾诚笑道。
眼前的周小天在店铺里没有戴口罩，身材不算太高挑，瓜子脸，一头乌黑的长发用发圈随意束起来垂在身后，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清爽干净。
真的很像夏小满以前活着的时候，顾诚回头望望，想要提醒夏小满看一下。
夏小满就蹲在对面，不肯进来，脸上一副正房抓奸的表情。
“那我给你……”
周小天回身到桌后，拿起放在桌上一个纸盒里的铜钱，话还没说完，钱币掉在地上叮叮当当滚到桌下了。
她皱了皱眉，又把铜钱放下，拿起笔看看时间，在纸上划拉一下，刚好用完油了。
“怎么了？”顾诚笑眯眯地问。
周小天沉默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今天太晚了不合适，请回吧。”
第33章：小猫咪
说完周小天就整理一下桌上的书，准备关门送客。
奇门遁甲有克应篇，梅花易数有三要灵应篇，测字也有观事察颜，这是卦之外的提醒，简单说，就是喜鹊登门临好事，乌鸦盘旋为不祥，不用起卦，只要看一眼预兆，就大概知道好事坏事，这是前人总结的经验。
钱掉墨断，在她看来就是兆，且不是好兆。
晦气，大晚上来这么个人，总不能说你快出事了，回去该吃啥吃点啥，想喝啥喝点啥……
周小天又看看顾诚，见他依然笑眯眯的，顿时动作一顿。
“嗯……既然是同行，你应该看见了。”她耸了耸肩，“回去你自己给你自己算一下吧。”
“也行。”
顾诚没有多言，瞧了一眼周小天垂在身侧不断掐动的手指，视线扫过莉莉丝，“你这猫没做绝育，做一下挺好的。”
莉莉丝：？？！
你特么！老不死的！
“发春的时候也不叫，就没管它了。”周小天应付一声。
莉莉丝心怀甚慰，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顾诚背在身后的手招了招，就出门了，外面夏小满顿时有了精神。
小店里的灯光灭掉，顾诚走出去一截才道：“这姑娘比你当初天赋都高。”
“废话！”夏小满悄悄翻了个白眼。
“奇门现在是哪一局？”
“自己算。”夏小满不惯着他，况且她连时间都不知道，光顾着看顾诚和周小天搭讪了。
顾诚不以为意，点开手机随便找了个网页，点一下奇门遁甲排盘，刚好九点过十分，天网时，甲寅旬，值符落一宫，这在奇门遁甲里是大凶格局。
“哈哈，她该不会以为我是个大凶人吧，过不久就要出事。”
顾诚想到这里乐了一下，他刚刚看到周小天指上掐的像奇门，这姑娘估计要怀疑人生。
电视上经常演的掐指一算，现实里其实很少人用，掐手指普遍都是用来计算干支的刑冲合害和神煞，能直接在手上排盘布局的术数，就那么有限的几个，这也是他一眼能看出来的缘故。
“可惜卦卜的是活人。”
顾诚收起手机，他想起了以前的老朋友，也说过他是大凶之人。
可是十来年屁事没有，让那群家伙大受震撼，怀疑究竟是卦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这难道是你发明的？”夏小满忽然起了好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我哪有那本事。”
顾诚否定了她的猜测，这是实话。
“那是谁发明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就当神龟负图出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吧。”
谈起部落时代，顾诚眯了眯眼睛，那时很多事都几乎彻底遗忘了。
甚至连‘神龟’这个词所代表的部族当初叫什么名字也开始记不清。
“当时那个人解析了这个世界，五千多年后，人类开始创造另一个世界。”
“创造什么了？”
“网络世界，都是由0和1开始的，你不觉得伟大吗？”
“……不觉得。”
“因为你没有活那么多年，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
顾诚看了看夏小满，没有经历人们披着草裙哦哦乱叫的时代，很难理解现在是怎样的奇迹。
拿着石头磨尖了绑在棍子上和其他部落打架的人类，转眼已经拥有轻而易举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
后面有只猫悄然跟上来。
莉莉丝听见他的话撇了撇嘴，她也是从几百年前活到现在的，不就建了些房子，做了些汽车，发射了点火箭，研究了核弹。
虽然她一辈子也办不到，但她就是觉得人类不过如此。
依然相信月亮有神秘力量不好吗？干嘛要爬到上面去破灭别人幻想。
莉莉丝轻轻一跳跃进顾诚怀里，顿时让夏小满羡慕。
“你大晚上跑过来找我干嘛？”莉莉丝低声问。
“那姑娘挺心善的，大晚上拎个火盆给人烧纸。”
“我又没有对她做什么！”莉莉丝低吼。
“真的没有？还是没来得及做。”
“……”
“你肯定偷看过人家洗澡。”顾诚说道，夏小满吃惊，这只色猫。
“我只是一只小猫咪。”莉莉丝无辜地道。
夏小满在一旁拱火，“打她！看她还敢欺负人家姑娘。”
“她非要给我洗澡，我难道还能拒绝？总不能找个男人养我，让男人帮我洗澡，多恶心！”莉莉丝叫道。
-
周小天关了店铺门，左右寻找一下，发现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巷子里没有那道黑影。
她也不着急，那只猫本来就性子野，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
只是那个人……
周小天搔搔头，叹了口气，转身回家，进门后放下包脱掉衣服，钻进浴室去洗澡。
过许久，她头发湿漉漉地出来，身上裹着浴巾只露一双长腿，在小小的房子里四处看看，从柜子下面掏出来一小把香烛，点燃之后插在墙边桌子上的香炉里。
桌上还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师父，我好想你啊，你怎么都不给我托个梦什么的，和我说说话也好啊……我今天见到一个人，印堂发黑，估计活不了多久。”
周小天絮絮叨叨，照片上的人像面带微笑，在袅袅轻烟中仿佛在倾听。
夜渐深。
絮叨完的周小天也没打算睡觉，在客厅的躺椅上一躺，慢慢摇晃，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窗外的月亮。
要是师父在的话就好了。
她忽然想起来，在她还小的时候，师父眼角只有浅浅的几道细纹，整个人尽显成熟风韵。
在那时，师父也如她这般，像个小女孩，发呆许久后轻叹口气，说：
“师父，我好想你呀。”
师父的师父是什么样子？周小天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带着她走了半生，也没找到要找的那个人，后来到了这里不到半年，就再坚持不下去了。
留给她一间小店，让她好好生活，找个好人家嫁了。
“谁会要一个跳大神的当女朋友。”周小天低声咕哝。
看来也要学师父一样，孑然一身，孤独地来，孤独地走。
第34章：融合
“变成人吧。”
“不变！”
“变吧。”
“不变！”
莉莉丝坚决拒绝，女巫的尊严不容亵渎，在如今，做猫才是正确的选择。
顾诚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已经老了。”
“我怎么可能会老！”
莉莉丝提高了音量。
顾诚没再理会，把她扔在路旁，丢下一句“不要祸害人家小姑娘”就往家的方向走了。
莉莉丝老了，之前他忽略了这个问题，从中世纪一直存活到如今，即使女巫也不能永生。
变成猫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老去的样子。
莉莉丝在夜色里跑远了，夏小满看着她的背影，问：“女巫也会衰老吗？”
“当然会，不然怎么会有老巫婆这种存在？”
“那都是电视上演的，也没几个人见过真的老巫婆吧。”
夏小满已经分不清传说和真实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曾经的妖怪没有想象中那么神通广大。
他们更像人一点，至少莉莉丝会因为衰老而变成猫，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如果顾诚的猜测是正确的话。
妖怪也会老去，而后没有新生代补充，狼人已经消失在历史里，女巫和血族也在不知道多少年后消失。
“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妖怪永生？”夏小满从他背影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寂寥，这个男人从部落时代一步步走到如今，却没有一个真正陪伴他的人。
顾诚慢步在街上走着，听到夏小满的话脚步顿了一下。
“应该说现在只剩我一个了。”
“什么意思？永生不是不死吗，怎么会‘剩’？”夏小满追上去问。
“因为被我杀了。”
“哇……”
夏小满一时呆滞，莉莉丝躲着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理念不合，有时也会后悔，要是能留……”
顾诚想了想那种如果，又摇头道：“也没办法留。”
关乎理念，关乎部落存亡，关乎形态，只能留下一个正确的，代价就是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什么理念？”
“对世界未来的走向和理念有了分歧。”顾诚努力回忆了一下，涿鹿……现在遗存的记载已经面目全非，也扰乱了他的记忆。
“你到底活了多久？”
“知道海妖吗？公元前八百年，希腊神话里出现的海妖传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公元前两千年，氐人族战败，一半上岸融入炎黄部落，图腾被融合，一半不愿融合躲进大海。”
“难道……”
“我只是猜测，因为当初看到海妖的描述，我第一时间想到氐人族的巫，可能他们在大海里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最后只剩下巫了。”
“你活得还真够久的。”夏小满挠了挠脸，仔细瞅他。
可是看不出什么不同，也许是太过离奇，在她眼里顾诚就是王爱民的样子。
“我就是给你讲个传说，你还真信了？”顾诚笑道。
古往今来的神话传说太多了，很多都是巧合之下产生的美妙误会，而藏在传说下的真相少之又少。
“你说的我当然信。”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很多事只能靠一些蛛丝马迹来揣测。”
顾诚摇摇头，那么多事他不可能都经历过。
“所以，你能看见鬼，就是帮他们变成人？陈叔叔要是哪天死了，是不是也会转生？”夏小满问。
“当然会，要是血族依然有很多，他还可能继续转生成血族，但是他们两个死了估计再没有血族了，只能和你一样做人了。”
“这么看你还肩负着使命。”
“习惯而已。”
说着话回到家，顾诚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转身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夏小满打开电视，然后偷偷躲在浴室外偷听。
只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要是偷偷进去……想想就有点害羞，夏小满想象不出来电视里那些女鬼是怎么淡定的给人递毛巾的，有些还很恶心的躲在马桶里。
直到水声停下，夏小满咻一下返回沙发上，等顾诚出来，想了想道：“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一直一直，总会找个人陪你一段。”
“可能吧，任何概率性事件，把时间延长到无限之后，几乎都会发生。”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夏小满问。
“……”
顾诚想了想，“可能因为你死了，要不你转生吧，活过来就可以体验一下你说的嗯嗯嗯。”
“你在骗我！”
夏小满很气，气得捶沙发。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非认准我这个老妖怪？”
“你永远理解不了短命种的遗憾和执念。”夏小满道。
“确实是这样。”
顾诚点了点头，他的确无法理解，几十年眨眼即逝，就像短命种也很难理解他。
也无法理解夏小满把脚搭在茶几上，露出修长的双腿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道他会因此兽性大发，对一个小丫头片子做什么？
就算在她活着的时候，顾诚也没做过什么，只是顾诚想起来，那时夏小满很正经，很保守，从没穿过裙子，朴素的很，淡蓝色裤子洗得褪色也依然穿在身上缝缝补补。
“你不想试一下？也许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夏小满学着电视里的女人搔首弄姿，像个刺挠的猴子。
“连男人都没碰过，就不要装作很诱惑的样子了。”
顾诚扔下一句话转身回屋了。
“说得你这个老妖怪好像碰过女人一样！还不是躲在墙角偷听人家两口子嗯嗯嗯……我要告诉赵红婶婶！”
夏小满从沙发上蹦起来跟过去，结果被哐一声关在门外。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活得久一点！我也去偷听！”
“你别吓到他们，明天我找赵红把小黄书拿回来给你看吧。”顾诚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夏小满：“？？”
“你就是这么为人师表的？！”
“你是鬼，既然遗憾活着的时候没有……又充满好奇，可以看一下金瓶梅也算满足心愿。”
“气死我了！”
夏小满在客厅里绕圈圈，一头黑发快要炸起来。
“气死我了！”
第35章：送束花吧
周六，阴天。
顾诚坐在窗前看书，很普通的一本《一九八四》，夏小满不知道去哪里了。
很多人会觉得长生非常痛苦，其实只是各人心境不同，以前看人们一直打来打去确实有点烦了，但是最近三百年又有了新的惊喜，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这种不可预知的未来实在有趣。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星际时代前，核弹先飘来飘去，大家都死光光了，生活在一个寂寥无比的世界，那时长生才会变得麻烦。
还要等幸存者重新发展起来，想想就觉得痛苦。
不然，为何那么多小说要修仙，这就代表了大部分人还是向往长生的，不仅自己修仙，还要很多人一起修仙，这样才不会寂寞，你夺我的宝，我干碎你元婴，热热闹闹，才是人的向往。
陈华不愿意躺在棺材里发霉，去当保安和人吹牛去了，赵红作为一个高尚的白衣天使，天天忙的脚不沾地。
顾诚啜了一口茶，想让夏小满算算今天会不会下雨，夏小满就回来了。
她还换了一身衣服，连衣裙变成了牛仔裤，上身一件白色小外套，看上去飒爽干练。
夏小满踩着高跟鞋哒哒两下不习惯，走路别扭的很，有点生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干脆飘起来。
“哪来的衣服？”顾诚怀疑她去哪个坟头偷的。
“你管我哪来的，好看吧？”
“没穿过高跟鞋就不要穿，又走不出来赵红那种模样。”
“你喜欢我光着脚？”
“随你吧。”
顾诚转了个方向面朝窗外，“今天会不会下雨？”
“不知道，你在看什么？”夏小满和顾诚一样，都是懒懒的。
弟子这种东西向来都是用来支使的，做了老师之后，一些能让弟子代劳的东西，很少再自己亲自动。
顾诚支使夏小满，夏小满不愿意动，他便摸出手机，给周小天发微信。
顾诚：［今天会不会下雨？］
周小天：［？你还上瘾了？］
顾诚：［红包］
周小天：［下午会有点小雨］
顾诚收起手机起身准备出门，他打算没事过去逛逛，让这丫头震惊自己没出事。
“你干嘛老往人家姑娘那边凑！”夏小满震怒，清心寡欲果然是装的，“看上人家年轻了吧！”
“你记不记得以前隔壁那个小寡妇？”
“你喜欢那样儿的？”
夏小满回忆了一下，那个小寡妇身条不错，细腰翘臀，整天扭来扭去，她没少背地里呸。
“你很像她，没事的时候磕个瓜子，就喜欢构造一些捕风捉影的事。”
“你才像！”
夏小满回忆中断，跟在顾诚身后一起出门。
顾诚不理她，人死了还这么多话。
外面的风有些清凉，昨晚的闷热荡然一空，阴天的路上人还不少。
穿着同样清凉的女孩行走在大街上，白胳膊白腿没有晴天时那么晃眼，顾诚觉得可惜，如果夏小满晚生五十年，大概也是青春女孩中的一位，可以自由上学，到高校就读，成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选择自己喜欢的行业过完一生。
夏小满裹了裹衣服，人多的时候她就会感觉到冷，即使这样，她还是执拗地跟着顾诚走在大街上。
“现在挺好的，你要转生的话，也会成为她们的一员，穿着漂亮衣服过适合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作为孤魂野鬼，只有我能看见你。”
“我宁愿不转生。”夏小满道。
“顾老师，准备去哪啊？”
一道喊声让顾诚和夏小满侧头，陈萌萌戴了个墨镜从街对面过来。
“我随便逛逛。”
“好像看到你在和人讲话？”
陈萌萌也不太确定，左右看了看，顾诚戴着口罩，她只是有那种错觉。
刚刚远远的看见顾诚慢悠悠从那边走过去，好像身边跟着一个人一样，与人同行和自己独自走在路上是不太一样的。
“没人说话，只有我自己。”顾诚淡定道。
夏小满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看着顾诚，拿头发梢在他下巴上蹭蹭，离得可近。
顾诚好似未觉。
“哈哈，自己出来逛街？要不要我带你，去那边玩玩。”陈萌萌放弃猜测，朝顾诚道。
夏小满扭头看着她，眼前的陈萌萌二十多岁，一身吊带连衣裙，大概是当老师的时候很少穿裙子，周末就没再穿长裤，打扮比较清凉，实在看不出身上的书生气。
“她对你有好感，顾老师。”夏小满笑眯眯地朝顾诚道。
顾诚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真不巧，我和人有约了。”
“哦……那好吧。”
陈萌萌也不在意，扬一下头示意道：“那我自己去玩了。”
“嗯。”
顾诚在陈萌萌转身的瞬间拿手指戳夏小满一下，几乎快贴近他脸的夏小满顿时后退。
“怎么不一副妒妇模样了？看我这样很开心？”
“也不是很开心吧。”
夏小满背着双手抬头望天，其实是超级开心，很好玩。
“你要是真和别人怎么样，我就在你俩嗯嗯嗯的时候冒出来旁观，看你还能不能继续。”
夏小满忽然想起什么，阴测测地道，把头发糊在脸上，看上去宛若电视里的厉鬼。
“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顾诚看看前后，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越是什么都没做过越喜欢幻想有的没的。
“送我束花吧王爱民！”夏小满指向旁边花店。
“你自己坟头会长。”
“……”
夏小满胸口一闷。
“我没有坟头。”
“我帮你做个衣冠冢？”顾诚考虑道，好歹师徒一场，并不算过分。
在墓碑上刻字，也算不枉走这一生，在世上留下名。
“我要衣冠冢做什么？”
“坟头可以长草，也可以长花，帮你做在南方的山里，那里很多野墓，如果你转生到那附近，可能还能看见你自己上一世的墓碑。”
顾诚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仔细打量夏小满。
“你看我做什么？”夏小满狐疑。
“你这么年轻就死了，留到现在还神志清醒，可能没有上辈子？”
顾诚猜测着，留的久的游魂不是没有，不过都是在阴气极重的地方，有些深宫后院现在还残留着一百多年前的孤魂不愿离去。
但是夏小满并没有在那种地方。
第36章：天才
“什么什么？没有上辈子是什么意思？”夏小满一下来了精神。
“就是字面意思，有消散自然有新生，全新的灵魂，如同萌芽初生。”
“哦～”
夏小满若有所思，看来顾诚把她当成很早就死了。
顾诚拉了拉口罩，前面有人路过，便不再开口，在路边买了一份油炸冰淇淋，一边走一边吃。
夏小满只能眼巴巴看着，她也好想吃。
还没尝过这个东西是什么味道。
顾诚显然没有分享的想法，在外面也没有给亡魂分享的条件，自己一个人悠悠品尝。
夏小满忿忿道：“老不死，多大年纪了还吃这种小孩吃的东西！”
顾诚咬了一口冰淇淋，外面热，里面冰，凉凉甜甜，道：“现在人越来越会享受，我活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这种时代，为什么要苦着自己？反倒是你，眼睛一睁一闭，就可以做人享受生活了。”
“哼！老不死！”
“这么美的世界，做鬼有什么好的？”
“只有你觉得美。”
“嗯，可能因为我活太久了。”
顾诚捧着盒子，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无聊在街上买了一个冰淇淋的年轻人，人类总是能在吃的上面搞许多花样，他还有很多东西没尝过。走过一个拐角，到了老街巷里，刚好吃完把盒子扔进垃圾桶，戴好口罩仿佛什么都没做过，停在易轩阁的店铺前。
死气沉沉的老巷，店铺并不多，网红店和小吃店在这里是开不下去的，只有茶叶和书法字画，以及周小天的这门营生，只靠口碑手艺和老顾客口口相传，不依赖人流量揽客，倒是刚好合适，安静且低调。
里面的莉莉丝本来无聊正甩着尾巴，看周小天咯哒按动圆珠笔，察觉到顾诚的身影，顿时尾巴一停。
周小天也抬起头，用一只手撑着下巴没动，本来有客是要迎一下的，但是知道他是同行后，就懒得动了，只坐在桌后看他今天要干什么。
“神峰通考，明朝张楠所著，特点是调候扶抑，针对雕，枯、旺、弱四病，提出损、益、长、生四药，主张无伤不是贵，有病方为奇，他的病药之说在后来成了很重要的一个体系，清代的任铁樵也受他这一理论影响颇深。”
顾诚见到周小天手边翻开的《神峰通考》，一边看店里挂的书法字画，一边说道。
周小天：“你有病？”
“……”
“哈哈哈哈哈哈哈！”夏小满没绷住，站在旁边大笑。
仗着自己活得久就看到谁都想教两下，要是个老头儿还差不多，这么年轻还想装逼，现在装失败了，长生也不是无所不能。
顾诚也不在意，拿手指挠莉莉丝下巴逗了逗猫，“你不是玩六爻的吗？现在看起来什么都沾一点。”
“世界上总有一些天才。”周小天趴在桌上毫不谦虚。
“确实，天赋不能物尽其用，等同于浪费。”
顾诚回头瞧夏小满，夏小满扭头看向别处。
“易友相见，本是该相谈甚欢，不说坐而论道，互相交流一下心得总该有的，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抗拒？”顾诚认真看了周小天一眼，这姑娘属实有点年轻了，有这灵性不容易，只担心被平庸的师父教岔了。
或许她师父死了也不是坏事，如果庸师的话，还不如她自己看古籍在这一道上走得稳。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我是天才，你是吗？”周小天瞅着他道。
“也许呢？”
“坤造庚辰，庚寅，乙亥，己丑，这八字怎么论？”
周小天坐正了身子，摆出论道的架势，说出来的话却让顾诚眉头一皱。
夏小满在一旁等着看他笑话。
“庚辰年没有庚寅月。”顾诚摇了摇头，这种小把戏，最多骗外行。
夏小满撇了撇嘴。
周小天愣了愣，接着脸上浮现出笑意，“这是记载里潘金莲的八字，你是第一个一眼看出来的，有些人认认真真研究半天。”
“调皮了。”
顾诚拍了莉莉丝的脑袋一下。
莉莉丝：？？
又不是我说的，你拍她啊！
黑猫怨念地盯着顾诚。
“兰陵笑笑生只是个破写书的，他懂个屁。”顾诚道。
周小天坐在桌后看着他逗猫，“这只猫你带走吧，看你挺喜欢它的。”
“嗯？”这是顾诚的反应。
“喵？！！！！”这是莉莉丝的反应，她的耳朵颤了两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小天。
“我师父给我托梦了，说不要养这只黑猫。”
周小天低落道，好不容易梦到师父，却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叫她扔掉那只猫，一会儿叫她烧点小姑娘的衣服……
虽然只是个梦，但是想了很久她还是去买了些衣服，也许只是单纯的梦，但万一是师父想念她呢？
“你师父还挺关心你。”顾诚四下瞧了瞧，也没看见有老头或者老太婆的游魂在周围不愿离去。
从周小天店里出来，顾诚带着垂头丧气的莉莉丝在周围闲逛。
“你在找什么？”半天没动静的夏小满好奇地问。
“我找找这附近能不能看见她师父，也许我认识呢，还能送他一程。”
顾诚转了一大圈，这附近干干净净，不要说老头老太，连个年轻的亡魂都没有看见。
夏小满表情淡定地跟在身旁一起找。
无果，只能回去。
夏小满飘在他后面，一猫一鬼跟着顾诚的脚步。
“你就这么好为人师？非要和流氓似的跑去打扰人家一个小姑娘？”
“你知道天才为什么叫天才吗？”顾诚问。
“又不能像你一样活那么多年，天才又有什么用。”
“我只是活得够久而已，可能比一般人聪明，但本质上还是个普通人。”
顾诚回头看了看那家小店，淡淡道：“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前，树上掉了几千年的果子，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前，大家都一直用雕版，给我一万年我也制作不出汽车。”
“可是早晚会有人发现。”
“对啊，早晚会有发现的那个人，那个人出现之前，大家都不是天才，为什么秦始皇不归纳三定律？为什么李世民不对煮茶水的壶盖被蒸汽顶起来好奇？嗯，也许他好奇过，也只是好奇罢了。”
夏小满：“呃……”
你活这么多年不是一样没有什么作为？蒸汽机还是洋人发明的。
“唉，推动世界发展的从来都是那些平凡人，和每个时代的精英，一个个凡人，一代代改良创造，我什么也做不了，也没发明过什么，因为我没有天赋，不是天才，认知只能局限于这个时代，天才是超出时代的。几十年前我还在听收音机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现在大街上每个都有手机，点一下就能和千里之外的人见面，我只是搭了普通人的顺风车，如果世界上有奇迹，一定是人类创造的，不是你这个鬼魂，也不是我这个老怪物，更不是那只冒傻气的女巫。”
莉莉丝：“喵？”
“要是每个人的天赋都能物尽其用，我现在应该在太空遨游，而不是困在这破地球上和一个吸血鬼当邻居。”顾诚有着星辰大海的梦想。
第37章：不知道怎么压
一个老不死的想要去太空旅行。
夏小满呆呆地望向天空，和这只妖怪比起来，那些电视上整天想着怎么吃人的妖怪都弱爆了。
“我也想去。”女巫小声道。
“你去干嘛？去月亮上面吃土？”顾诚瞥她一眼。
莉莉丝恼怒，能不提月亮吗？
她就不信，这老不死的以前没有对月亮敬畏过，认为月光有神秘力量。
“那你应该去科学前沿。”夏小满幽幽道。
“我也想啊，没有那个脑子，连编程我都学了五年学不会，这世界上很多东西真的要讲天赋，人家十几岁就能当黑客，我玩个游戏被人骂小学生。”
“喵～”
莉莉丝此时想大笑出声，但是她不敢，老妖怪也有今天，被人当小学生。
“科学前沿的东西我弄不懂，还没学会最新的理论，知识又更新换代了，只能教一些老东西。”顾诚摇头叹息。
“你那一套过时了。”夏小满道。
“不会过时，只是没有天才。64，128，384，你想到什么？”
“程序员？”
“没错，二进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邵雍差点用阴阳理论解析出世界的本质，只是自西汉至宋，整整一千年才出了一个邵雍，宋朝到现在也一千年了，依然只有一个邵雍，好在现代另辟蹊径，用这套理论研究延伸出了计算机的网络世界。”
“你把别的大家放在哪里？”夏小满不忿。
“他们不同。”
顾诚很可惜，阴阳理论在现代日渐衰微，他自己虽然懂得多，却终究还是差了一丝灵性。
郭璞、李淳风、李之才、徐子平、刘伯温他们是很厉害，技近乎神，但也只是近乎神，还处在术的范畴，而不是数。
术数，术是数衍生出来的技，如果要做一个比喻，无论八字六爻奇门，都只是软件，他们把软件玩出花来，也只是玩，而邵雍是逆推了本源代码，近乎看透了后面的原理。
一阴一阳结合，用0和1表示，11、10、01、00便成了四象。
三合而成卦，111、110、100、000、001、011、010、101最多有八种组合方式，这便是八卦。
在易学里，现实世界也是二进制的。
顾诚不着急，反正再过一千年，两千年，总会有那种天才可以洞彻万物，彻底理解世界的起源。
有人往前走，站在发展的前沿，也有人回头研究基础。
顾诚漫步回了家，把莉莉丝隔着墙头扔进陈华家，“让你老乡养你，别去打扰人家小姑娘了。”
“我重新找个人养不行吗？！”莉莉丝趴在墙上试图反抗。
“也可以，不过不要跑太远，万一人家问我你去哪了，我都没办法回。”
顾诚推门进屋，客厅里还是他出门时的模样，只是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好几件衣服，还有条内裤散落在沙发背上。
“解释一下？”顾诚看向夏小满。
“你都不给我买衣服，我自己弄了一些，弄多了又没处放，你帮我收起来。”
“鬼还要穿这个？”
顾诚指了指那条白色带小花的内衣，这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当然了。”夏小满理直气壮。
“……”
“难道在你想象里我只穿个裙子就这么晃来晃去？”夏小满大惊，这个人好流氓！
“我没有想象过。”
顾诚揉了揉额头，谁会去想一只鬼有没有穿内衣这种事。
“自己收起来。”他扭头道。
“我只是一只鬼，这要你帮我收。”夏小满背着手站在一旁没有动。
顾诚当作看不见，直接坐下去，夏小满顿时急了，“我的衣服！给我坐皱了！”
“你是一个亡魂，不能留恋凡世的这些，这些……”
顾诚伸手往后一拿，摸到一条丝滑的不知道什么，拎到前面看看，是一条白色近乎透明的丝袜。
“这些俗物。”
顾诚随手往垃圾桶一扔，夏小满扑过去抢救下来。
“活着的时候没漂亮过，我死了就要穿！现在我就换衣服！”
夏小满满屋乱飘接下被顾诚扔出去的衣服，很生气地拉一下外套就准备脱衣服。
“你是鬼。”
“对啊，鬼不怕被人看。”
“……”
顾诚在她目光中起身去香炉旁拿了三根香烛，点上，回头道：“还有什么遗言，说吧。”
“你要真不在意就让我随便换衣服了，说到底还是装的！”
夏小满叫了一声，抱着一大堆衣服溜了。
-
晚上八点时已经转到白班的赵红下班回来，进门就看见陈华和顾诚坐在一起，还有那只女巫。
两人一猫围着小桌子在吃火锅，陈华扔了一个牛肉丸到莉莉丝碗里，被莉莉丝拿眼睛盯着，这让她无从下嘴。
“变成人就能吃了！”陈华道，然后被莉莉丝跳起来给了他一猫巴掌。
她怕顾诚，不代表怕这个傻逼血族。
顾诚见到赵红回来没再坐在桌前蹭吃，说有事问她一下，和赵红进了屋。
“他和你老婆进屋了。”莉莉丝小声道。
“进就进呗，肯定是说一些神啊鬼啊的恐怖东西。”
“老妖怪的最近在纠缠一个女鬼，小心他兽性大发，他以前可疯了。”
“有多疯？”陈华好奇道。
“这是重点吗？！”
莉莉丝恨不得跳起来再给他两脚，我和你说小心他兽性大发，你问我他有多疯？
血族真傻逼。
屋里。
赵红惊讶地张大了嘴，“清儿？你不是说不是她吗？”
“她改名了，死了这么多年，性情大变……”
中午时夏小满溜了就没再出现，也不知道躲去哪了，顾诚以为是赵红给她买的衣服，没想到不是。
难道真去哪个坟头偷的？
要偷那么多各式各样的新衣服不容易，但是想到近些年有些人在坟头蹦迪，直播出殡老铁666什么的，顾诚又觉得合理了。
“她要是找你，你帮忙劝劝她，不转生像个什么样子。”顾诚只能嘱托赵红。
“也许她满足什么心愿就走了？”
赵红意味深长地看着顾诚，想了想又神秘道：“像鬼压床什么的，也不知道怎么个压法。”
她知道是清儿后，忽然觉得做鬼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像陈华总觉得鬼就是电视里那种暴躁吓人血里呼啦的，无非就是不愿走嘛，活得好好的忽然死了，想多留一段时间人之常情。
反正大家都不是正常人。
顾诚起身离开了，出门站在台阶上本想翻过墙回家，但是又停住，摸出手机点几下，回头朝陈华道：“你老婆背的那个包多少钱买的你知道吗？”
“她说199包邮啊。”
“那是正品，八千多的那款。”顾诚亮了亮手机。
陈华端着碗愣住了。
第38章：嘴真甜
隔壁吸血鬼两口子又吵架了，连小火锅都不吃了。
“我冲个游戏你给我叨咕半个月！半个月！”
“你听他瞎说，我这很便宜的……”
莉莉丝趴在桌前，尾巴一摇一晃，看看房门，再看看隔壁。
等宇宙飞船诞生的过程是很闲的，都闲的蛋疼，看他们就知道了，数以百年千年计，总要找点什么事来做。
哦对，陈华的梦想不是星辰大海，他最念念不忘的是人类虚构出来的元宇宙，游戏头盔游戏仓之类的，想要以血族漫长的寿命硬抗到那一刻，毕竟他不像顾诚一样，终是会有老的那一天。
莉莉丝感觉还是以前的日子好，让人怀念，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孩都躲在后厢，缠绵一夜后，当作一场绮梦，被发现了就只要告诉她，自己是来报恩的，傻姑娘就会偷偷把这件事瞒下来，神不知鬼不觉。
小姑娘俏脸嫣红，躲在被子里发出哼唧唧的声音，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事，一群傻逼妖怪，毛都不懂。
莉莉丝嗤了一声，听着屋里吸血鬼两口子的吵闹，懒懒地打个哈欠。现在不成了，小姑娘都变得机灵不谈，说不定她还是被压的那个。
屋顶上坐着一只鬼，垂下两条白丝小腿晃荡着，莉莉丝瞟一眼就移开目光，亡魂而已。
“好看吗？”夏小满朝莉莉丝问。
“他好这口？”
莉莉丝愣了愣，顾诚那老妖怪真变态，和人类有的一拼。
话说回来，这个家伙确实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更像如今的人类了。
莉莉丝陷入沉思，夏小满不知道这只黑猫在思考什么人生，轻轻从屋顶跳下来，钻进屋里去了。
“呸！老妖怪不要脸！”莉莉丝呸了一声，看向火锅，再看看自己的爪子，一时纠结起来。
哪个混蛋发明的火锅这种东西。
屋里没有亮灯，客厅和卧室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顾诚已经睡下了，静悄悄的。
夏小满在客厅逛了一圈，也没有乱动，靠在门旁坐下来，抱了抱胳膊，有点冷，今天顾诚忘了给她上香。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冷，是这个世界对她的抗拒，催促转生的信号，就如人待在阴气极重的地方，即使有阳光，也会感觉凉飕飕的。
门无声地打开了，顾诚从房间里出来按亮灯，夏小满惊喜了一下，被顾诚眼神扫过，起身到一半的动作又坐回去。
她看着顾诚找出来香烛，点燃之后插在小炉子里。
“活了一辈子也没享受过别人那些温柔缱绻，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夏小满在他身后出声道。
“觉得冷就多盖点土。”顾诚说。
“我就喜欢你嘴甜的样子。”
夏小满眼角带笑，老妖怪一边烧香一边嫌弃的样子太有趣了。
顾诚无语地看了看她，伸手想敲她脑壳一下，却见夏小满眉眼间的笑意，最后把手背到身后，关掉灯回屋了。
“早知道那年冬天就不该把你带回去。”
“早知道我那时直接半夜爬你床上，想做什么先做了再说。”
夏小满脑袋轻轻撞着身后墙壁，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回应。
她也不在意，嘴里小声哼着歌，感受从香烛那边传来的暖意。
“其实那个老师挺可爱的，是吧？”
夏小满想起来白天遇到的陈萌萌，活人确实好，会有那么多事要做，也有那么多喜怒哀乐。
可以一起出去逛街，遇到朋友同事打声招呼，而不是带一只鬼。
“哎，可惜你只能在一个地方留十来年，最多不超过二十年，除了妖怪没人能陪你很久，孤单吗？一定很寂寞吧。”
“要是当初你和我坦明身份，我和你一起走，活到七八十岁，死了当鬼还能陪你，加起来至少一百多年，你不知道珍惜，可怜呐。”
夏小满摇头晃脑，再拿后脑撞撞墙壁，不停叨咕叨。
“你寂寞，你空虚，你冷，你想要女人，别装了，我知道你想要，你要不说话，我就进去了啊？”
夏小满侧耳倾听，没有听到动静，正犹豫着，门打开了，顾诚咚的敲了她一下。
“夏小满，你是一只鬼，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鬼都是这个样子的，你看聊斋就知道了。”
她指的是那些山精鬼怪，总喜欢用幻术蒙骗夜晚待在破庙的书生樵夫，一夜欢好之后好像占了什么便宜。
这本书不愧是男人写的，充满了对女鬼的意淫，要是换个女人来写，估计会变成容貌俊秀的男鬼，风度翩翩，勾引一些深夜寂寞的小娘子，最后被和尚道士打死。
“闲的无聊就看电视。”顾诚看一眼她纤细的小腿，伸腿踢了一脚，白白的丝袜顿时出现一个脚印。
夏小满气急，“王爱民！我和你拼了！”
隔天风和日丽。
夏小满还在气鼓鼓的，吊在屋顶上转圈圈，丝袜已经扔掉了，纤细的小腿垂下来，光着两只脚，如果顾诚要坐在桌前，刚好小脚垂在他肩膀，一点一点的，和鬼故事里写的一样。
吊死鬼就是这样来吓人的。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人会被吓得半死，旁边垂着美人的小脚，这时候不是该握上去，然后问她：“姑娘可是有什么冤情？”
接着女鬼羞答答的看向别处说：“小女子没有什么冤情，只是吧啦吧啦吧啦……”
夏小满哈哈大笑了一声，这才是正常的故事发展才对。
顾诚洗漱完瞄她一眼，不知道这丫头犯了什么病突然傻笑，很淡定地出门了。
六月的太阳又开始发威，夏日炎炎，周末出门的人也变少了，莉莉丝站在巷尾的墙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大夏天也不嫌热，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嘿！”
顾诚跺一下脚，莉莉丝平静转头，看到是顾诚，顿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嗖就跑远了。
陈华周末还要上班，当保安没有什么周末一说，他都是轮休，赵红也一样，出门时碰到顾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第39章：正事
如果不是血族寿命很长，顾诚是不愿意和这两条咸鱼当邻居的。
刘禹锡说的很好，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整天和两条咸鱼混在一起，人都打不起精神，只想着眼睛一睁一闭，一千年过去了，飞船有了，疆土开发到半人马座星系了，人类和三体人大战一触即发。
他到时又有事可以做了，一个个把三体人超度，变成人类，噫～
顾诚眯了眯眼睛看向天空，小说家的幻想总是会给人数不尽的遐思。
鸡蛋灌饼的香气隐隐飘过来，他敛了敛思绪，过去看看摊子，伸手指了几样加料。
“微辣。”
“我也想吃！”夏小满吞口水。
顾诚不理她，站在摊位的遮阳篷下，看老板熟练地用筷子把饼挑出一个口，磕个鸡蛋倒进去，然后摊匀。
鸡蛋灌饼，就是饼中间可以挑开，往里面打鸡蛋，所以叫灌，曾经他在南方也吃过同样叫鸡蛋灌饼的小吃，却是一整张饼，鸡蛋打上去就当做好了，完全没有灌的动作，算得上欺诈。
厚厚的一个鸡蛋灌饼递到手里，顾诚一边吃一边往老街巷那边过去，手艺还不错，鸡蛋摊得很匀，以前他也做过这个，推个小车在街角一站，时不时有行人停步，要一份饼，一天就消磨过去了。
后来城管渐严，便放下了这门手艺，也不知道还剩多少。
夏小满在一旁使劲吸鼻子闻味。
“等回去的时候再帮你买一个。”顾诚还是有点不忍心。
“不用，我父母不要我，师父也扔了我，陈叔叔很害怕我，我自己就挺好的，别人吃的时候闻闻味儿就很好了。”
“嗯，那你继续闻。”
“你吃慢点！多给我闻一闻！不然我给你吐口水。”
夏小满一会儿换一边，看街上撑着伞路过的女人不由撇嘴。
做鬼还是好，不用担心被晒黑。
也不用担心黑眼圈，长痘痘，更不用化妆，一个打她们十个。
“以前有个人和我说，他很害怕死，怕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希望有灵魂，这样还能回到这个世界，能看到一千年后世界变成什么模样，有没有把高句丽拿下来，他很羡慕我，我告诉他会有转生，他高兴的像个孩子。”
顾诚感慨地看向夏小满，“你就不想看看一千年后的世界？”
“没兴趣。”夏小满毫不在乎，“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回家，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
“我只是一时善举。”
“现在可以再来个善举，普渡我。”
夏小满笑眯眯地，侧腰撞了顾诚一下，动作间充满了小儿女的那种风情。
顾诚默默吃完饼，把袋子扔进垃圾桶里拍拍手，然后手指捏住她的胳膊用力扭了一下。
到香烛店买了一大把香烛，又买了一些吃的，顾诚又慢悠悠去了西山公墓。
如今只剩下杨瑞自己，张露露已经走了，他自己在这儿待着，见到顾诚过来，稍显惊喜。
“顾哥！你来看我了。”
“张露露和我告了个别就走了，你一个人待着不无聊吗？”
“无聊啊，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要不你直接打死我吧。”杨瑞说道，“这样我就不用慢慢熬着了。”
“我想一脚把你踹去转生。”
顾诚点燃了香烛，在一众墓碑里坐下，看着杨瑞叹了口气。
夏小满没有跟他到公墓，而是独自去逛了，她不喜欢墓地那种地方，在东区的一个老小区后门看见了躲在保安亭里刷小视频的陈华，想跟他说话又怕吓到他。
离开后本来想去医院找赵红的，在路上碰到莉莉丝，这只黑猫正窝在奶茶店前打滚，看见夏小满的身影，顿时停下动作，站起来恢复高冷的模样，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远了。
“你说顾诚是做什么的？好像对亡魂有种职责。”她追上去找莉莉丝打听。
莉莉丝装作没听见，听见了也没办法回应。
“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地藏王？人间不空誓不成佛。”
夏小满继续猜测，现在她知道没有地狱了，也或许人间就是地狱。
莉莉丝看见了一个目标，冲过去跳到人家坐的长椅上，盯着人家。
夏小满一眼看过去，大胸，细腰，长腿。
坐在长椅上玩手机的女人试探着摸了摸这只黑猫，莉莉丝拿头蹭一下，女人乐了，把它抱进怀里，黑猫又蹭蹭她胸怀。
“色猫……”
夏小满很无言，这群妖怪能不能有点正事？
一个在保安亭里刷小视频混日子，一个在街上吃人家女人豆腐，就赵红还好点，天天在医院忙——
但她是个吸血鬼啊！为毛会做一个护士，还拿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荣誉！
闷闷地来到周小天店铺的老巷，即使夏天炎热，小巷里也有些阴凉，高楼大厦把阳光遮挡在外面。
周小天店里多了一个风扇，对着她自己吹，一边吹一边翻书，丝毫没感觉到一个亡魂的靠近。
手边的书看起来是周小天自己影印的——很多资料都是古籍，不仅只有电子版，还繁体从右往左竖写、标点符号缺失，为了方便阅读，自己整理简体后影印出来这种事她倒是没少做。
这种自制的书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随意在上面标注画线而不用心疼书籍毁坏。
夏小满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拿笔在书上写写停停，现在即使没有人在一旁盯着，这丫头也相当认真。
没有人再宠着她了，遇到事也没人帮她，靠着这点遗产过不了一辈子，只能努力提升自己。
周小天伸个懒腰，忽然扭头道：“师……”
夏小满愣住了。
周小天也愣住了，后半个字没说出口，看着空荡荡的店铺怔了一会儿，怅然若失地叹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她好像回到了以前，恍惚感觉师父好像就在身边，像以前一样目光严厉地盯着她背书。
“唉……”
周小天伏在桌上，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门口，她多希望有灵魂的存在。
电风扇呼呼吹着，吹动她背后散落的头发，又轻轻被压下去，周小天毫无所觉。
第40章：古今异
中午时陆续来了两个客人，正正经经的问了一些事，周小天也认认真真帮人看了。
问事，解答，付钱，这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而不是像顾诚一样，逗逗猫扯两句淡，考虑到他好像黑云盖顶，周小天也就不计较了。
夏小满一直坐在小店里，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直到下午时，顾诚从西山公墓回来，闲的没事逛到这边店里。
此时店里没有客人，周小天低头在纸上写什么东西，时不时翻一下手边的书，嘴里念念有词。
顾诚站在门外，看见这一幕眼神充满赞许，天才不仅仅是天才，更有超乎常人的自律，如此才能不泯然众人。
当年邵雍夏不知暑，冬不畏寒，书都翻烂了，几十年才有所得，如今虽然条件好了，却也同样多了许多繁华诱惑。手机实在太好玩了，不能不承认，有时候连他都忍不住想点一下那种‘千百年没见过的怪物，竟然是它……’这样的新闻标题。
“你不用上班的吗？”周小天见到顾诚进来，左右看看，想倒杯茶又懒得动，算了吧。
她觉得这货好像不怀好意，这两天老往她这儿跑什么。
“今天周日。”顾诚到旁边书架前止步。
书架上满满当当，各种奇门八卦的杂书，有些甚至没有封皮，看看背面也没有出版社和定价，只能是自己打印装订的。
“你要是看上这个小姑娘了就明说，等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帮你吹她裙子。”夏小满站在一旁酸溜溜。
顾诚不理她，拿了一本没封皮的书随便看看，是尚秉和的《焦氏易诂》。
尚秉和是晚清进士，注释了《易林》后，觉得不过瘾，又随笔整理心得，《易诂》便由此而来。其外还著有《周易古筮考》，算得上近代以来对易学贡献最大的人之一。
周小天坐在桌后放下笔，瞧着他问：“今天有什么贵干？”
“闲的没事四处转转。”
夏小满呸了一声。
周小天皱了皱眉，仔细看顾诚一眼，“我师父说，男人是狗东西。”
师父一生未嫁，带着她走遍了大江南北，虽然从来没对她说过原由，但她暗暗猜测，一定是和师父的‘师父’有关。
若不是师父的‘师父’当年做了什么，那个收她养她的女人何至于如此，一生孤苦，少言寡语，常常看着外面街道一言不发，到了晚年也只有她一个弟子陪在身边。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不清楚，但是师父最后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充满遗憾的眼神，她看得真真切切。
男人的心思都很简单，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在这附近乱转的，无非就两种人，一个是想搭讪，装模作样的表现出对古文化感兴趣，其实是对她感兴趣，另一个就是套近乎想免费蹭卦——妈的这种人究竟怎么活这么大的。
反正都是狗就对了。
夏小满哈哈大笑，“你师父是个伟人，男人是狗！”
她指着顾诚。
可惜周小天看不见，顾诚也不理她，只是笑了一下，才道：“你师父可能遇人不淑。”他顿了一下，摆摆手：“不过别担心，我其实结婚了。”
“哦？”周小天惊讶，她刚刚还以为顾诚是来套近乎的。
夏小满来了精神，背着手在顾诚面前转一圈，发丝飞扬，“对对！你媳妇是我！”
周小天看到顾诚拿手挥了一下，不知道在挥什么，其实是捂住一只女鬼的脸把她推到一边。
“你自己算算自己，看有没有烂桃花就完事了，对于你来说不难。”顾诚点了点书开玩笑道。
没有不能给自己算这一说法，相反每个人从刚开始学的时候都是拿自己练手的。
“我命带华盖，和师父一样孤独的命。”周小天敛起心思，也半开玩笑道，如果不是来搭讪的，和同行说说话其实是一件乐事。
在这样的店里，每天除了面对乱七八糟的顾客，几乎没什么和人交流的环境，即使上网也多是和职业相关，与一些外行或内行的傻哔时不时抬杠，杠的人头疼。
“古论不可照搬，你知道华盖怎么取吗？”顾诚摇了摇头。
周小天翻了翻眼皮：“废话。”
“寅午戌见戌，申子辰见辰，辰戌丑未为四墓，妻禄子财必有遇墓，所以六亲缘薄，在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正常人很少不结婚生子，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不结婚生子的那些人，僧道占了多数，也不贪恋妻禄子财，这才有华盖与出家人有缘的说法。妻禄子财是世俗所有人的追求，也就是家，不追求那些，谓之出家。”
顾诚从书架上重新抽了一本八字的书，朝周小天晃晃，“那时的经验只适用于那时候，拿到现在不太合适了，出家人少之又少。”
“你有点东西。”周小天认真起来。
“略懂。”顾诚道。
周小天叹了口气，“我师父也是这么说，古法都是针对当时那个环境的，现代变化的太多了，搬以前古人的经验很多都对不上。”
古代商甲是末等，论命首看格局，以读书为清秀之格，做官为贵，平民家出个秀才都是喜事。
谁能想到在千百年后的今天，财为上等，官的地位没怎么变，读书人满大街都是，扔一块砖头在街上能砸到三五个大学生。
“所以要创新，什么都跟着时代在变，这些不变一下，迟早成糟粕。”顾诚耸了耸肩，“封建迷信。”
夏小满无聊地坐在一旁玩头发，看这老妖怪吹牛批。
好在有个客人上门，她精神一振，在顾诚眼前晃来晃去。
“打扰到人家做生意了你赔啊？走走，咱们回家。”夏小满脚尖一踮一踮的，催促顾诚回家。
顾诚只是坐在一旁拿本书看，上门的是一个大妈，见有别人也不在意，胖胖的身子坐在周小天对面，周小天整了整衣服，拿出职业架势，神情严肃。
大妈对这件事表现的异常慎重，连钱都用红包装起来，递给周小天，说是谁大姑二娘介绍来的，帮忙看看儿子高考顺不顺利，有没有需要注意的。
这就是封建迷信了，顾诚看着周小天从不知道拿拎出来一个手工文昌塔摆件，高不过十公分，木头做的，叮嘱她放到哪哪哪，必发挥好，承惠七百。
顾诚手指敲着椅子扶手，按刚刚大妈报的那个八字来看，这孩子是个读书的苗子，什么也不用做，上个一本没问题。
快高考了。
顾诚侧头看看屋外，又是一年暑假即将开始。
第41章：真是大恶人
“你要和她说放心回去吧，什么也不用做，等好消息就行了，她反而不信，觉得你就是骗钱，出门还得再找其他人，非要给她个东西，越贵越好，她才开心，完事考完了还回来封个红包。”
大妈走后，周小天拆开红包数钱，一边朝顾诚撇撇嘴。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才懒得弄些摆件糊弄人，整得和骗子一样，在同行面前总是有点不自在——你知道我在糊弄人，我也知道我在糊弄人，但我还必须很严肃地当作这是真的然后卖给人家。
“这个在他们眼里是挺神秘的。”顾诚理解，和玄学有关的事，白掉的馅饼吃着不放心，花钱才能心安。
“你在哪一片？没听说过你这号人。”
“我是个老师。”
“开班的？”周小天惊讶。
“语文老师。”
“……”
周小天更惊讶。
之前惊讶是因为他才不到三十，即使手上有东西，开班教学也不好糊弄人，世界上愚蠢的人还是很多的，宁愿相信一个不现场露两手只会吹牛的长胡子老头，也不会信一个年轻人——错了就是不行，对了就是托，蒙的。
而易学错了才是正常的，对了才是少见的，一个八字信息那么多，十件事对上六七件已经算是高手了，活神仙在世也得漏掉一两件，因为算的是人。
“人民教师，搞封建迷信。”周小天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笑顾诚，还是笑迷信。
“在古代，周易是六经之首，到七经、九经、十二经、最后群经之首，每个文人都能侃侃而谈。”
顾诚对她的话并不在意，北宋五子，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各个都是其中能手，那真是易学最为灿烂的一个年代，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近一千年后会变成如今这种形势。
“没赶上好时候。”周小天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是他们没赶上好时候，那时候哪有这么多书随便看，半辈子研究别人早已经研究出来的东西，时间都浪费了。”
“说得你好像认识一样。”
周小天说了一句，顾诚摸着书上的人名没出声。
相隔千年，见名如面。
‘再给我十年，只需要十年！’
‘——有机会的，说不定等你转生，已经有后来者解析出来了’
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家伙，死后依然不罢休，硬生生熬到即将消散的时候。
只可惜，那活着时的一丝灵性随着去世消失不见。
“走了，碰到什么费解的地方可以问问我，也许我刚好知道。”顾诚起身准备离开了。
“白问？”周小天挑了挑眉。
“想给钱也可以，都21世纪了，哪那么多陋习，给过张楠学费了吗？”顾诚指了指她手中的《神峰通考》。
回去的路上，夏小满眉头微蹙，她发现这老不死真的对周小天有兴趣。
临近黄昏，暑气稍稍散了一些，街道行人变得多了一点，路边公园也有了人声，嬉笑的小孩和散步的行人。
卖鸡蛋灌饼的摊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顾诚许诺的回去给她买一个也没了着落，狗男人就是狗男人，活一万年也是一样。
“你为什么对当老师这么执着？”
“知道张载吗？”
“不知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他没关系，一定听过他说过的横渠四句。”
“什么？”夏小满迷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大格局。”
夏小满惊叹，顾诚这是要立地成圣？
“那是圣人做的事，我不是圣人。”顾诚回家从冰箱里拿出来鸡蛋，打进碗里搅拌后用温水冲一下，加几滴生抽，在锅里摆两根筷子便蒸上。
冰箱里没有菜了又想吃点东西，刚好夏小满也喜欢吃蒸蛋。
“我有的只是这比较长的寿命，为往圣继绝学，能继一点是一点。其实我以前还教过拳，开过武馆。”
顾诚想起什么，站在厨房动作顿住，静静地停了一会儿，才出声道：“《师父》那个电影里有一句话说得好，你不教真东西，我也不教，洋人迟早研究出来，到时候我们的子孙就要挨打，这句话真有人对我说过，不是原话，意思差不多。”
“你又没有子孙。”夏小满道。
顾诚没说话，把锅盖好就出了厨房，打开电视，是夏小满看到一半的《咒怨3》，这丫头铁了心要和电影学怎么做鬼。
咒怨之所以恐怖，大概是因为伽椰子可以突破被子的防御，直接出现在人的被窝里，一低头就能看见。
夏小满可能也在想怎么突然出现在被窝里？
顾诚关了电影随便找个电视剧来播放，侧头看看夏小满，她穿着刚到膝盖的黑色短裙，上身一件白色衬衣，像从写字楼里刚下班的职场人，此时盘腿坐在沙发一侧，和活人一样。
夏小满察觉到他视线，不动声色地扣了扣脚，然后捂向顾诚。
“没大没小。”
顾诚甩甩袖子，把她从沙发上拎起来扔到后面。
“哈哈哈我是鬼啊，你把我当人了？”夏小满一翻身又坐回来，丝毫不在意裙子长短。
鬼哪里会和人一样，裙子一动就啊的尖叫一声捂住……也许可以试试，说不定顾诚就喜欢玛丽莲·梦露那款。
夏小满沉思着，用眼神偷瞄一下顾诚，把这事放在心里。
“王爱民，我给你捏捏肩吧？”
“不需要。”
“以前又不是没捏过，你不是很喜欢我帮你捏吗？”
“以前是以前。”
“现在也一样！”夏小满飘到沙发后面，白嫩的双手直接按在顾诚肩膀上。
以前活着的时候她没少帮顾诚捏肩，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娱乐节目，晚上吃过饭搬个小马扎在院子里乘凉，陈华提着酒壶小口喝着，顾诚就给她讲一些嫦娥奔月之类的故事，指着月亮上的阴影问她有没有看见玉兔。
莉莉丝没有骗到新的小姐姐，只能到陈华家蹭饭，来到窗口偷偷瞄一眼，暗暗鄙视着离开了。
连鬼都不放过，死了还要帮他捶肩膀，真是个大恶人。
第42章：唐僧肉
“我对你好吧？”
夏小满手掌很有力，不同于男人宽厚的大手，女人的手骨一般比较纤细，用力时也带着轻轻的感觉。
推拿店里的女人都没有力道，而男人又专注技法，和‘你有病，你听，咔吧’一样，给人一种不是在享受，而是在治病的错觉，没有那种彻底放松的愉悦感。
说起来，还是徒弟好用，无论是倒水沏茶，亦或者揉肩捶背，一片孝心昭然。
陈华就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以前每次酸唧唧的看着，想让赵红帮忙捏捏腿锤锤腰，赵红呸一片瓜子皮在他脸上，扭头就去和村里的长舌妇唠嗑了。
只是夏小满之后，他没收过徒弟了，但也不是因为夏小满，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即使夏小满有些别的心思，在当时离开后也已没了关系。
主要后来没有再遇见食不果腹的孩子，随着一年年过去，社会福利愈发完善，像以前一样在路边冻死小乞丐的事越来越少见，直到绝迹。
“其实当年你就算没有喝酒，我们也会在那一两年离开了。”顾诚没有回头，体会着时隔五十年的孝心，朝夏小满说起当年的事。
带着两个血族，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总是会被人看出破绽，他们本打算在夏小满二十二三岁时出嫁后就离开，结束那段人生，重新找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没想到的是夏小满一拖再拖，到了二十六岁依然不急找个婆家的事，只能商量着最近该走了。
却不想在离去前夕，夏小满先忍不住了，那是一个初冬，傍晚寒风呼啸，他们聚在屋里围着火炉吃饭聊天，纸窗簌簌作响，陈华温了酒倒给顾诚御寒，转头看见她坐在那里出神，想了想也给她倒上一杯……
“你知道我那个冬天怎么过来的吗？”夏小满修长的手指在他肩上轻轻按压着。
“想来应该很苦。”
“应该？”夏小满笑了，“王爱民，让我咬你一口吧？”
“……”
“这要是在电影里，你就是个负心人，我死后化身厉鬼，法力高深，最后找到你，指甲尖尖的，折磨过你之后直接戳你头顶，最后我也被路过的高人打死。”
夏小满动作轻柔地用指腹帮他按着头顶，身子前倾，就让他的脑袋靠入怀里。
五十年前她没有这么做过，现如今她却还是当年的模样，顾诚甚至变得更年轻了几岁。
时光流转，又好像从没变过，夏小满手指从他头顶划过，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有些事死了才知道，有些遗憾，真的是一辈子的遗憾。
“行了。”
察觉到夏小满的动作，顾诚起身，再按下去就不是孝心了，这动作更像是妻子。
诡计多端。
厨房的蛋蒸好了，顾诚端出来用勺子划成几块，撒上切碎的小葱，倒点生抽，便是很好吃的蛋羹。
他长生，可以不在意许多，看见夏小满的亡魂也不会很激动地问她怎么死的，是天灾还是人祸，也不会情难自抑唏嘘感叹，她还是她，不过是换了时间地点而已。
同样也不理解，为什么夏小满执念为什么会这么深……也许这是短生种独有的，一辈子太短，遗憾便愈发深刻。
“如果我还活着……”夏小满想了想那种可能，她已衰老，面对依然年轻的顾诚，可能不敢相认。
如此看来，死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可惜太短了，亡魂也终会消散。
长生，长生……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求长生。
“你是生来就长生的？吃你一口肉能不能有点效果？”夏小满眼睛在顾诚身上乱瞄。
“不是。”
“哦？”
夏小满眼神一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如果不是生来长生，那就说明有让人长生的办法。
仙丹？秘药？长生之法？仙人之赐？
秦始皇闹出那么大动静，只为了求一颗长生丹，莫不是给他做了嫁衣？
“秦始皇派五百童男童女，到海外寻找仙山，最后找到一只老龟，背驼一片海岛，岛上只有一些野人，后来他们把乌龟放血，取之炼丹，却被我抢来吃了。”
顾诚舔舔嘴唇，好像在回味长生不老丹的滋味，夏小满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真的找到长生之法了，只不过，为什么现代科技发达了之后，没有找到仙山呢？
难道说世界上就那么一只大龟，结果进了这个人的肚子？
“别信他，他和我说他很久之前就飞升到了仙界，现在只不过是他投射的一缕神识分身。”莉莉事趴在窗台道。
“……”
“我是和老陈说的，什么时候和你说了？”顾诚皱眉。
“哦，那是吸血鬼和我说的，看，连吸血鬼都不信。”
莉莉事撇嘴，糊弄小孩呢？又是仙丹又是仙界，“其实我也想知道，吃你一块肉能不能长生，要不你就让我俩尝尝？”
她趴在窗户边缘问，随时准备后跳逃跑。
“蠢。”
顾诚懒得理她，刚刚只是看见夏小满脸上的天真，随口开一句玩笑而已。
如果吃他一块肉长生不老，这逆徒还真想扑过来啃两口不成？
唐僧肉只是传说，玄奘和尚也早死了一千多年了。
莉莉丝在窗台趴着，见顾诚进了厨房，偷偷朝夏小满招招爪子，然后从窗户上跳下去，迈着优雅的猫步到院里的一个角落等着她。
夏小满飘出去看她要做什么。
“你吃这老不死的口水什么的，有没有感觉到特殊的效果？”莉莉丝一脸严肃地问，眼眸里闪动着好奇，“有没有试着咬他两口？好像现代的人类有时候很粗暴，当作情趣，咬两口应该也正常吧？”
如果真的有效，她可能要想办法偷偷弄一点肉，先刮点脚皮给吸血鬼试试效果。
吃了顾诚肉，她可以继续和香香的妹子玩了，现在人类有那种大浴池，一大群人在里面泡澡，她还没泡过，每次一进去都被拎出来。
“呃……”
夏小满表情凝滞，看着莉莉丝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只女巫在想什么鬼东西？
第43章：无常
夏小满心里警铃大作。
这只女巫……猫还会变成人的。
但是想了想她的年纪，又安心了，女巫不年轻了，所以现在想着能不能从顾诚那儿延续一下生命？
如果可以的话……
想到这里，夏小满又警惕起来，看着眼前的黑猫。
“什么效果也没有！”
“真的？”莉莉丝有点失望，同时带着狐疑。
“你不怕他打你？”夏小满问。
“他好像虚了。”
“不是好像，上次打你们的时候，我受了内伤，其实早就没有力气了，这些年不过是在装样子，假装一点事也没有，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继续找你们？”
顾诚站在门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一猫一鬼。
“我信你个鬼！”莉莉丝用力一跃，跳上墙头溜了。
老不死的坏得很。
夏小满飘到顾诚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不会是真的吧，你看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不对，还是有点的……夏小满目光下移，很怀疑顾诚当初伤了某个地方。
长生不老又不是石头，为什么和太监一样？师生难道不是更刺激吗？
“瞎看什么。”
顾诚皱了皱眉，转身回屋。
“那你受了伤，是不是也会死了？”夏小满继续跟在他身后。
“这么盼着我死？”
“其实也不是很期盼，就是……非常想。”
顾诚转身，对上夏小满非常无辜的眼神。
“很可惜，不会。”
隔壁陈华收拾了一下外面的桌子，一脸紧张地回房了。
他只听见顾诚一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这太可怕了。
大晚上的，净喜欢吓唬人玩儿，老顾这人不能处，真不能处，说不定什么时候从身后一拉，拉出来一团头发，下面连着个骷髅头，说这是新结婚的老婆，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
陈华躺在屋里打开女主播的视频打算压压惊，气氛还没起来，他一扭头，对上一张惨白的人脸，眼睛幽幽的冒光。
“卧槽！”
“你看！看！好看吧！”赵红已经瞥见他手机上的画面，躺到床上两脚把他踹下去。
女主播还在热舞，陈华关掉手机没了心思，重新爬上床，缩进被子里抱住赵红。
“那个女巫好像很怂老顾，以前被老顾欺负过？”赵红想起来老乡，天天甩着尾巴当一只猫，她其实很想看看女巫本来长什么模样。
“听她说老顾以前可疯了，疯批一样追着他们打。”陈华声音含混不清。
“你信吗？”
“我觉得应该，可能吧，不然不至于那么怕他。”
“那……嗯，你轻点！”赵红一巴掌拍他后背上。
夜色深沉。
莉莉丝在大街上逛了许久，站在一家便利店前喵喵了几声，收银的妹子只瞟它一眼，便继续追剧。
“喵～”
莉莉丝看着她桌上的零食。
收银的妹子拿起来拆开包装，在莉莉丝欣喜的眼神中塞进嘴里。
“……”
莉莉丝扭头走了，这小姑娘一点也不可爱。
“回来，给你吃！”妹子在后面招招手。
黑猫脚步一顿，好像能听懂似的，回头看看，又走回来。
“骗你的。”
妹子嘎吱又咬了一口，看着黑猫笑，这只猫太有趣了。
莉莉丝大怒，这货比顾诚还狗！
要放从前，非把你变成猪！
她怨念地离开了，走出两步，身后飞来一根剥开一半的火腿肠。
“快走吧！”
收银妹子挥挥手。
“咦？”
莉莉丝收回刚刚的想法，其实这只人类小姑娘挺可爱的。
借着夜色掩护，黑猫叼着火腿肠几个起落跑没影了。
收银的妹子摸了摸下巴，黑猫有时候挺有灵性的。
收回目光继续追剧，片刻后门口路过一个黑衣服的男人，侧头看便利店一眼，仿佛在犹豫什么，停了一下脚步又走了。
她余光瞧见好像有道影子跟在男人身边，揉揉眼睛看过去，只看到男人自己的背影。
“她好像看见我了？”夏小满指指身后的便利店。
“身子太弱，又是大晚上，偶尔能看到不奇怪。”
顾诚脚步没停，在深夜的路灯下走过，一身黑衣，看上去不像正常人。
夏小满看得好笑，吸血鬼两口子早早的睡了，出门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隔壁的动静——老房子隔音一直不太好。
这个老怪物和女巫反而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乱逛。
顺着马路一直往东，周围路灯渐暗，这里是城郊，隐隐能听见水流声，附近有条不大不小的河，有些钓鱼佬大半夜不睡觉，会跑过来钓鱼，或者电鱼。
前几天太热，有人在这里下水乘凉，后来是被打捞起来的，把一群钓鱼佬吓得不轻，这两天没人过来了——那种遇到浮尸，怕惊了窝子就先放在一边，钓完再报警的超级钓鱼佬毕竟少见，多数人还是正常的，知道有人死了会害怕。
倒方便了顾诚，在河边溜逛一圈，就看见那个在附近徘徊的游魂。
这种溺水的游魂是比较可怕的，在浑浑噩噩没意识到自己死了的情况下会把游泳的人当作来救他的，抱住人不撒手，虽然一般情况不会对人产生影响，但如果游泳的人溺水的话，慌神的时候就容易被拉住了。
漆黑的夜里，岸边坐着一个湿漉漉的人影，身上不断往下滴水，看上去还蛮恐怖。
“有点恐怖片的感觉了。”夏小满往顾诚后面躲了躲。
“喂！”顾诚喊了一声，也没听到回应。
“会不会已经意识到自己死了，就是不舍得走？”夏小满猜测，因为顾诚在路上说，如果是溺死的，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只会在水里挣扎，很可怜。
就像上次那个老大爷，留在路口一直等人帮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看看才知道。”
顾诚直接走过去，岸边的人也回过头，露出苍白的脸颊。
年岁不大，看上去才十几岁。
“你已经死了。”顾诚蹲下来，看着他道，“记得吗？在这儿出了意外。”
他看看顾诚，又看看夏小满，表情逐渐变化。
“黑，黑白无常？”
穿着白衣服的夏小满：“？？”
第44章：与时俱进
古代故事里，常常有索命鬼，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在人死后拿着铁链来锁魂，锁到地府里，走一段黄泉路，再过个忘川河，喝碗孟婆汤……
还有个判官，拿着小本本，一笔一笔的算账，做了多少好事，多少坏事，算到最后交给阎王，审判一下，究竟是下地狱，还是喝碗汤去转生。
西方也有类似的传说，不过没有牛头马面，而是拿着镰刀藏在黑衣服里的死神，专门收割死去的灵魂，把他们带往地狱。
只是韩小金怎么也想不到，黑白无常不仅是真的，而且还是一男一女。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一身黑衣服的顾诚，和落后一步半个身子藏在顾诚身后的夏小满，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是不是该害怕一下。
这俩不会要把他带去地府审判吧？
等等，白无常是个女的？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你不转生在这儿干什么呢？”顾诚出声打断了他的出神。
“啊？哦哦，我就是……”
韩小金想到自己已经死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害怕顿时又降低了一点，反正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我就在这儿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
这孩子把坐在这儿的原因说了个大概，其实可以去转生了，但是他有点中二，死了还赖在这儿就是想等一下，看地府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强赖着不走，也许真能看见拿着铁链的工作人员？那也不枉活这一遭……虽然寿命短了点。
很有探究精神。
“这样啊。”
顾诚回头看看夏小满，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顿时了然，人类其实有时候挺莫名其妙的，死了也一样，总能整点幺蛾子。
传说终究是传说，也许和事实有一点点关系，但大部分都当不得真。
“你可以当我是黑无常。”
“当？”
韩小金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字眼，也就是说不是黑无常？
这不对啊，他已经死了，如果这俩人不是黑白无常，怎么能看见自己呢？
少年挠了挠头，对死后的世界充满求知欲。
“因为改名了，古代刑部，现代成了法庭，古代的县官判案，现在是法官，地府也要与时俱进。”
顾诚随口道，“我是地府法警，现在送你去转生的。”
“那你为什么没带铁链？”
“废话这么多，妨碍公务，这就拿铁链锁你。”
韩小金：？？
“等等，别，别，我这就走，这就走。”他从地上站起来，又顿住，“要不要喝孟婆汤？”
小心翼翼地看着顾诚俩人，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体制简化了，也升级换代了，直接转生就成。”
顾诚笑道：“下次别这么马虎了。”
“唉……我还没活够。”韩小金遗憾道，“你们地府招不招人？也许我也能谋个职位？”
“你有学历吗？”
“我还没毕业……”韩小金怔怔的，尼玛死了还要毛的学历？
这地府也太与时俱进了。
“很可惜，现在最少硕士才行，地府内卷也挺严重的，下辈子努力吧。”顾诚摆了摆手，一脸认真的扯淡。
“那……那……”
韩小金一时说不出话，他就是随便问问，就算顾诚说可以，他估计也得琢磨一下。
“下辈子指不定有全自动智能机器人了，全息投影技术和电影游戏，你不赶紧去体验体验？”
“也是哦。”
韩小金觉得有道理，“那我……就走了？”
“想回家也可以回去看看，不要太舍不得就是了。”
“算了，都死了回去也没什么用……唉。”韩小金神色一黯，扭头看向河水，月光碎裂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这辈子就这么没了，真可惜。
夜风无声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河边只剩下一人一鬼。
蚊虫聚集在河边，却没有丝毫靠近他们两个，草丛里不时响起虫子的叫声。
“黑白无常是假的，但这个职责是真的，对吧？”夏小满站在身后出声道。
“习惯而已，现在没什么职责了。”
顾诚蹲在河边，吹着河边的晚风，“落叶归根，死了都葬在一起，你知道这习惯是从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吗？”
“很久了吧？”
“非常久，久远到最开始的时候，那时候还是部落时代，本部落的人死了之后会投入本部落的火塘，由巫指引族人回归。”
顾诚眯了眯眼睛。
眼前出现一道道人影，密密麻麻围着火塘，最里圈的人跳着祭祀舞，周围是石砌的屋子，火星飞溅，有人投入祭品，有人跪地朝拜，晦涩难懂的歌谣响彻夜空。
祭祀……
好久远的事了。
“没有职责了……所以以前这是你的职责。”夏小满指了指刚刚韩小金离去的地方，既然是习惯，那么顾诚以前肯定是干这个的。
再联想到血族，女巫，他们死后也会有灵魂，再然后转生成人……
夏小满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到。
黑白无常，勾魂使者，引渡人，死神……东方和西方的传说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一定有什么真实的缘由构成了这些传说。
比如顾诚，游走于世间，不老不死，与亡魂打交道，渡一些迷路的游魂。
顾诚没说话，他记起了一些早已遗忘的事。
许久，他拍拍手站起来，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五千多年了，当初最弱的部落，一步一步成长到如今的地步。
那些“神”族，如今安在？
顾诚无声地笑了笑，败者终究要被历史淹没，只能留下零星记载。
第45章：心情
“你给我做个帽子，上面写一见生财，下次我就装白无常怎么样？”
回到家里，夏小满觉得被人当成黑白无常也蛮不错。
顾诚不理她，如果被某个濒死的人看到她，然后又救回来，黑白无常的传说就真板上钉钉了。
给夏小满上了一柱香，回屋躺在床上，顾诚却没有闭上眼睛，透过窗子望向外面月光。
很久他才闭上眼睛，屋外静悄悄的。
六月的天气一天天炎热，自从月初的一场雨后，连阴天都没有过。
周三，顾诚踩着点到了学校，朝气蓬勃的少年人，总是让人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起来——班主任除外。
老齐当了几年班主任，头发大把大把的掉，顾诚和李明程捧着杯子，一边喝一边看老齐怒气冲冲地教训眼前两个早恋的小情侣。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是孟子说的，好色不是字面的色鬼，而是说，少年人仰慕父母，了解到男女之情了以后，就开始爱慕漂亮的女孩。
这是很正常的，繁衍就是要相互吸引，这是每个人的天性，只是现在不比古代，顾诚啜了一口茶水，继续听老齐苦口婆心，暗暗学习。
“顾老师，你看！”陈萌萌脸上带着惊奇，把手机往这边推了一下小声和他说。
顾诚把心思从老齐那边抽回来，看向陈萌萌的手机，她朋友圈里有一张照片，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
文案说拍到了前几天在河边溺水的鬼魂，大半夜黑不隆咚，又没手电，一个黑色人影在河边待着，他没敢过去，在车里离得远远的拍一张照就跑了。
“咳咳……咳！”
看清之后顾诚呛了一下，赶紧放下杯子，“谣言，这你也信。”
“现在朋友圈传的很火。”陈萌萌把照片放大，真的很像一个人影。
溺水的事他们都有关注，快要放暑假，班主任千叮咛万嘱咐让学生们暑假的时候尽量不要跑去河边玩，这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也许是钓鱼佬。”顾诚想了想，“那群钓鱼佬什么都不怕，就算钓上来浮尸第二天也能跑过去继续钓，不能浪费了窝子。”
“人家分析了，晚上钓鱼都会拿手电，谁会一个人摸着黑过去。”陈萌萌说。
“也许是某个晚上睡不着的人出去散心，逛到那附近了。”
“可能吧，但还是挺诡异的。”
陈萌萌对这种事超有兴趣，津津有味的转发一遍，‘好吓人/害怕’。
“什么东西？”李明程往这边凑了凑。
“有人拍到神秘鬼影，等我转发给你看看李老师。”
“哦。”
李明程一听鬼影就没兴趣了，都扯淡，装神弄鬼，即使真有也是人扮的，博人眼球。
顾诚打开手机，倒是没在自己朋友圈里看见，也无所谓，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就是想去散散步，没什么不对。
只是手机的相机这个功能太麻烦了，现代社会发展也不全是好的。
被老齐教训的两个学生离开了，还要写两份检讨，放学的时候交上来，老齐长呼了一口气，淡定，淡定。
转头一看他们几个轻轻松松，老齐胸口一闷，班主任真不是人当的。
“最近有只黑猫经常在学校外看我，我怀疑是不是要出点倒霉事。”他摸了摸头发，有点心神不宁。
“黑猫？”陈萌萌侧头，“是那只纯黑的吧，我觉得是在看我，它还认识我。”
“认识？”老齐一愣。
“可能吧，要不就是在看顾老师，那只猫挺有意思的。”
“黑猫都邪门，离它远点。”老齐语重心长道。
顾诚表情淡定，莉莉丝最近总在远处晃悠，好像在查探他是不是真受了内伤。
到放学时，顾诚出了校门，没有看见那道黑影，抬头望望，只有夏小满坐在远处楼房边缘，拿着一本书在看。
街上的繁华不属于她，一个人独自待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看上去有点孤独。
陈萌萌推着车顺着顾诚目光望过去，只看得见广告牌。
顾诚骑上电瓶车走了，路上遇到陈华，一起结伴去菜市场，陈华买了半个猪头，顾诚站在牛肉摊子前，他们来得比较晚了，本来想做个牛肚汤，牛肚已经卖光了，只好再选其他的。
“鸡！做个鸡汤也好！”夏小满指向那边扑棱的活鸡，又指指陈华，“鸡血还能给他喝。”
陈华不喝鸡血，那是野蛮人的行为，当然，要是煮熟了还不错，比猪血嫩，比鸭血滑溜，口感不错。
顾诚也喜欢吃煮熟的鸡血，过去选了一只老母鸡，现宰现杀，嘱咐一声，鸡心鸡血和鸡肾都留着，除了鸡血外都给了陈华，这家伙需要补一下。
让陈华盯着这边，顾诚又回到猪肉摊子上，刚刚他看到有猪肚，打算做个简易的猪肚鸡，夏小满这个北方人死得早，没吃过。
“猪肚鸡？”夏小满问。
咦？
顾诚诧异地看她一眼，竟然吃过。
不过他没有出声，不仅有猪肉摊的老板，陈华最近都不爱和他走一块了。
回家处理一下食材，莉莉丝闻着味过来了，看顾诚拿刀哚哚的，眼神直盯着刀刃，仿佛担心顾诚把她剁了来一锅龙虎斗。
“你真的不管我们了？”她朝顾诚问。
“如果你再在我学校附近晃悠，说不准哪天我心情不好就给你两巴掌。”
顾诚的话让莉莉丝耳朵动了动，就听他又说：“黑山，牛熹他们，有没有和人类结合？”
“我哪知道。”莉莉丝想也不想的道。
“要是他们就这么过完一生，不留子嗣，我也不去为难他们。”
顾诚话语淡淡的，却让莉莉丝猛地抬头。
“你是想灭了他们的根！”
“这不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吗？”顾诚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只女巫为什么会这么蠢。
“我……我……那我呢？”莉莉丝问。
“不一样，你要是回老家和人类结婚生子，我还真不会管你，谁叫你一直在这里待着。”
顾诚用调料把母鸡细细腌制，很认真地在做菜，莉莉丝歪了歪脑袋，目光逐渐出神，似是回忆起什么事。
“所以上次你突然打过来，不是因为我惹怒了你？我是被他们牵连的？”莉莉丝想到一个非常悲伤的可能。
“我已经很多年没生过气了。”顾诚说。
第46章：过瘾
莉莉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顾诚细致地把食材料理，用盐搓着猪肚，最后放进锅里倒水，盖好锅盖擦擦手出去客厅，打开电视看起来，
如同一个平凡人。
夏小满飘过去帮他捏肩捶背。
莉莉丝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躲这两百年，白躲了？
狗蛋啊！
黑猫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客厅转一圈，轻轻一跃跳上桌子，看着顾诚。
“挡着我了。”
顾诚一挥手把她拍到一边，电视上正演新三国，曹操和刘备煮酒论英雄。
“你认识他们？”夏小满指了指电视上俩人。
“不认识，历史上和演员都不认识。”顾诚摇头。
“三国的时候你在哪？”
“那时候我还很忙，后来才闲下来。”
“忙着替天行道？”莉莉丝问。
“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从来都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我只是站在我们这一方。”顾诚把莉莉丝拿过来放到腿上，如同撸猫一样轻轻顺着她的毛发，“你太年轻了，很多事都不知道。”
夏小满有些无语，说一个几百岁的女巫年轻……好吧，站在顾诚的角度说确实年轻。
“‘我们’？”莉莉丝重复这个字眼。
顾诚指了指夏小满，还有窗外一片，“我，她，他们，除了你们这群怪物之外，所有的人。”
“我呢？”
“你是个废物，等死就行了，等寿命到了我渡你，做人多好。”
“……”莉莉丝怒目而视，说谁废物呢？
“不服气？你不会以女巫血脉自居，然后找百八十个男的躲在某个角落生一大堆孩子，慢慢积蓄力量等待卷土重来——就算你会那样做，也是打回你老家，关我们什么事。”
“神经病啊，我又不是母猪。”
“你是个废物。”
“……”
莉莉丝泪流满面，她真没想过靠自己一个人把女巫血脉重新发扬光大，躲起来造孩子，那太为难她了，她只是个侥幸活到现在的女巫。
“要是你们始祖的话，她绝对会拼命生孩子，一年一个，两百年，她能生一百多个，孩子又能生孩子，现在女巫的数量应该有上千。”顾诚幽幽道，“希望黑山他们这两百年没有躲起来生孩子，现在杀人很麻烦。”
“生那么多，女巫还能保持魔力吗？”夏小满震惊，好家伙，一人复兴一族，也只有这些寿命长的妖怪能做到吧。
“不可以。”顾诚摇头，即使失去血脉的力量，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如果生足够多的后代，重新燃起图腾，也许血脉里的力量可以慢慢复兴。”
顾诚用的是也许，说明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但这终究是个隐患。
“所以你要连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抹去？”莉莉丝瞬间明悟，为什么西方的血族和女巫狼人，还有东方的各种妖怪都会变成虚无缥缈的传说，只有古籍里剩下寥寥记载。
这是真正的斩草除根。
“不该问的别瞎问。”
顾诚轻轻拍了她一巴掌，放到一边起身去厨房。
“曾经是不是有过这种事？”莉莉丝对东方的历史不清楚，但是她猜测顾诚可能遇到过，某个狠人……狠妖生一堆孩子，妄图卷土重来。
顾诚没有理她，掀开锅盖把猪肚捞出来切开。
四溢的香味让莉莉丝抽了抽鼻子，继而又感到心酸，顾诚悠悠的享受生活，他们却要畏畏缩缩，躲了这么多年。
莉莉丝留下来蹭饭了。
这只女巫死活不变成人，就以猫的形态蹲在桌上，无视顾诚鄙视的眼神，拿舌头慢慢舔碗里的汤。
“猫能吃胡椒粉吗？”汤里有加胡椒，夏小满很怀疑女巫会不会因此吃出毛病。
“我怎么知道。”莉莉丝毫不在乎，“我又不是猫。”
“你是。”
“我不是。”
“你有没有想过，猫是怎么来的？”顾诚忽然道。
“……”
女巫小姐僵在那里。
“别说！”她大声道。
“只是一个猜想，实际上的真相早就没办法追溯了。”
顾诚有些可惜，看莉莉丝的眼神让莉莉丝有些毛毛的。
猪肚鸡煮了很多，一只猫吃不了多少，夏小满也是尝尝味道，剩下一半被顾诚收起来，明天放些白菜叶和冻豆腐，又能当火锅吃一顿——叫上陈华，那家伙很喜欢火锅。
莉莉丝吃饱喝足离开了，继续找漂亮的人类妹子。
从周小天那儿出来后运气不是很好，可能因为全身漆黑的原因，又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没有人愿意养她。
黑猫邪门，好像是很多人的共识，尤其是她那充满灵性的眼神，当初也就周小天蛮不在乎。
顾诚安静地找了一本书看，夏小满捏了一会儿肩就不想捏了，靠在他旁边一起看书。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舍不得这个世界，所以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拖着不走？”
顾诚忽然道，“毕竟你死得那么早，都没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没走过太远的路，一辈子就那么点，待在那个小地方和我还有你陈叔叔朝夕相处，误把依赖当成感情了是很正常的。”
“嗯？”夏小满愣了愣。
“人类的情感虽然很炽烈，但一般持续的时间也短，十年不见面，感情几乎就忘了，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回忆，你能记得这么久，是因为你死的早，死之前大部分时间又和我们在一起。”
“那我想和你睡觉是怎么回事？”夏小满问。
“……可能是你活着的遗憾，什么都没体验过，又不认识别人，如果你当初没死，多认识几个人，应该早就把我忘了。”
顾诚分析的非常有道理，单身狗向来都很擅长情感咨询，更不要说一只几千年的老狗。
“要不……我们试试？说不定试完我会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夏小满提出一个很实在的建议。
顾诚皱了皱眉，这丫头不知道什么叫害羞吗？这也能试？
“反正你也没试过，万一你觉得，哎，原来这么神奇，几千年白活了，怎么不早点，嗯嗯嗯？”
夏小满用余光偷偷瞄他，“要不先试试，亲个嘴是什么感觉？我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真的很好奇。”
顾诚考虑了一下道：“明天我买点鸭舌，你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含在嘴里，把这个瘾过了。”
第47章：小女巫和小粽子
夏小满盯着他，忽然翻翻眼皮吐出舌头，鬼里鬼气的，把电视调到了恐怖片。
几千年的老妖怪。
“妖怪是从哪来的？修炼成精？那你怎么杀都杀不完。”她随口道。
“准确来说，是上古遗族。”
“上古遗族？”
夏小满面容一肃，仔细听着，了不得的大秘密。却见顾诚没有下文了，不由腰背一垮。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陈华，莉莉丝，他们都是，没有凭空出现的妖怪，只有血脉传承。”顾诚道。
“狐狸精呢？”
“青丘狐，也是上古遗族。”
“噢！”夏小满恍然大悟，挠了挠头，“所以近代越来越少，他们都潜伏起来，要么灭绝了。”
莉莉丝不愿生孩子，造个小女巫……就算有了小女巫，也没办法再找同族繁衍，和人类一代代传承，最后还是要融合成为普通人。
“如果莉莉丝想生孩子，我在她怀孕的时候转生，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为半个女巫？”
夏小满扣着脚丫子猜测，那样的话寿命很长，不用去找顾诚，顾诚就会自己过来找她。
“她在这里怀孕，我会打死她。”顾诚淡淡道。
“……”
夏小满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
“所以，你把陈叔叔带在身边……”
“别瞎想，他们如果想生孩子，我不会管。”
顾诚笑笑，揉揉夏小满的头发，给她上了一柱香。
“真的？”
“真的，只不过要去西方生。”
“为什么？”
“因为……习惯。”
顾诚想了想，才道：“可能是强迫症吧。”
“还有这种强迫症？”
“我也担心他们生出来大粽子，毕竟我们这里没有吸血鬼。”顾诚很认真地道，和那天说他抢了秦始皇用乌龟炼成的仙丹一样认真。
夏小满：？？
大粽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方的吸血鬼到了东方，会生出来僵尸？
扯淡！
夏小满翻了个白眼，这太离谱了，编都不会编。
不过顾诚的话还是让她忍不住出神，要是陈华两口子真的生出来僵尸，该怎么隐藏身份。
天天蹦蹦跳跳，伸着手臂，可能隐藏不了。
贴个符养在棺材里？
那粽子长大了该怎么繁衍……
越想越离谱，夏小满把被顾诚带歪的思路收回来，看看顾诚，忍不住又想一只小粽子。
“僵尸这种东西，小时候好像还行，养一只也不错。”
蹦蹦跳跳，好像会蛮可爱。
再穿上蓝色的僵尸衣服，小脸煞白，砰砰砰跳来跳去，也不是不行，平时在棺材里，万圣节还能出去溜逛一圈。
这么一想小女巫也很好，小小的女孩儿戴个大尖帽子，用清脆的嗓音念咒语，叽里咕噜，还能骑扫把……不对，莉莉丝说女巫不骑扫把，而是变猫，把人变成猪，或者制作什么奇怪的药剂。
“你会生什么？”夏小满忍不住问，小长生者？
总会长大，然后和这货一样不老不死，闲的没事招惹小姑娘，渴望离开地球，向往星辰大海，这样看，还不如小女巫好玩。
妖怪好像都很有意思，只要从小教好，像陈华一样，也不会吸人血，隐藏好身份连作息都能改过来。
“我不会生。”顾诚说。
夏小满闻言大惊，目光下移，“难道你真的……？！”
顾诚伸出手捏住她肩膀上的肉扭了半圈，夏小满咬着牙不吭声。
“继续说。”顾诚面带微笑。
“你没试过！”夏小满道，“其实你也不知道能不能生！”
“这个确实。”
“你是不是怕孩子不能长生，到时候他变成老头子了，你还年轻，摸着老头子的头说我是你爹……哎呀不说了！”
“我不用怕，如果我有孩子，一定不能长生。”顾诚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不也是妖怪？”
“我不是上古遗族。”
顾诚没有多言，虽然有些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自己的情况他很清楚。
“真巧，我不能生孩子！我是鬼啊！”夏小满兴致勃勃。
顾诚从茶几下面摸出来一张纸，撕成长条吐口唾沫，一把贴在夏小满脸上，扭身回卧室了。
夏小满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双臂伸直，好像僵尸一样，正要进屋，被顾诚关在门外。
“真恶心！”
她揭下脑门上的破纸，扔在顾诚门上。
“你说我要是劝莉莉丝生个小女巫，她会不会同意？我觉得小女巫好像很可爱，现在有那个什么试管什么的。”夏小满越想越觉得女巫有意思。
至于小粽子就算了，肯定是生不出来的，血族只能生血族，大概会和陈华一样，揣着袖子在大街上一戳，农民揣看热闹，从兜里摸出来一把瓜子。
“你不怕她生一窝猫？”顾诚在房间里出声。
“……能变成人吧？”
夏小满想到刚刚吃饭的时候，顾诚提到猫怎么来的，她不由面色一变。
难道是女巫变成猫的时候……
应该不可能，不，绝对不可能！
“你试试，劝她回老家去生孩子。”
顾诚不担心陈华和莉莉丝掀起什么风浪，甚至他们暴露身份都没关系。
早在中世纪的人就能捉住烧死他们，现在更简单，或许不会烧死，而是更悲惨的下场。
他唯一担心的，是某个家伙偷偷躲在角落里生孩子繁衍，生很多，然后在人类社会潜伏，占据主导权，最后一举翻盘。
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先例，《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父山，顺水入焉。有人名曰犬戎，狗头人身，奉行男尊女卑。
犬戎国，也叫犬封国，一个小族，本不值得认真对待，但就是这么个小部落，偷偷融入人类后，还想着光复部落，实行偷梁换柱，后来借秦国的手才彻底剿灭。
那时，他们已经与人类无异，如果不是仇恨让他们按耐不住，再继续潜伏着，很可能部落战争会继续延续。
上古遗族……
这是一场战争。
持续了几千年，早该结束了。
顾诚望着窗外叹口气。
当初听说埃及有个狗头人，他立刻赶过去了，到了那里才发现是场误会。
第48章：大恶人
六月逐渐接近尾声，然后迎来七月。
顾诚照常起床洗漱，旁边蹲着一只鬼睁大眼睛瞧他。
炎炎夏日，其实卫生间有个鬼的话，还挺凉快，阴凉阴凉的。
把嘴里的水吐出去，擦干脸和手，收拾包准备出门，不吃早餐。
自己是个现代年轻人，不吃早餐很合理。
要伪装身份，要从细节着手，这一套早已经驾轻就熟，绝对不是因为懒。
太阳愈发炙热，大清早就已经发挥出威力，让人烦躁不已。
公交车从街上驶过，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如同吃饱肚子的巨兽，穿行在这座钢铁丛林里。
顾诚到学校时，老齐已经在校门口站着抓迟到的学生。
这老头儿精神很好，学生们的朝气蓬勃很能感染人，让人不自觉地感到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齐老师早啊！”
“嗯……”
老齐刚要打招呼，就见一个小崽子腾腾腾往学校里跑，顿时没有和顾诚说话，跨前一步拦住那家伙。
“你校服呢？”
“我妈洗了忘记晾了。”对方答。
老齐脸上变得严肃认真，顾诚笑笑，推着电瓶车进去学校，后面传来老齐和学生的谈话。
班主任不好当啊，很多时候也不是老齐想严厉，不仅要操心班里的事，还要敷衍校长什么的。
今天升旗，不穿校服会被校长注意，校长注意到就会问一下哪个班的，知道是哪个班就会找老齐……
操碎了心。
进办公室，陈萌萌已经到了，少见的来得比较早，拿着一个小风扇在手里吹，见到顾诚顿时侧了侧身子转过来，“顾老师家长会你要不要参加？”
顾诚拉开自己的椅子，一边道：“不是老齐的事吗？”
“我听说他们想让你也参加一下，然后看情况下学期只教初三，看样子想让你当班主任。”
“傻子才当，我这样挺好。”
“对，傻子才当。”李明程在一旁乐。
“就你们聪明。”
陈萌萌不敢乐，老齐那家伙挺严肃的，她可没顾诚和李明程这么熟，被听见了挺尴尬的。
“你其实挺适合的，努力两年，当班主任还能减肥，挺好。”
“但是会掉头发。”
“你头发挺多的。”顾诚说完，侧头看一眼李明程的秃头，有点过意不去，怎么又提到头发这么令人悲伤的话题了。
仅剩的几根头发被李明程护理得很好，也不知道留那么点干什么，都这样了干脆剃掉省事……顾诚不能理解，老男人对头发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倔强。
反正要是他的话，秃一大半不如直接剃个光头了——很可惜他不会老。
人生不完整。
一上午只上了一节课，大课间准备做操的时候，播音室放着歌，顾诚帮老齐监督班里，一抬头就看见远处房顶上，夏小满跟着学生的节奏踢腿摆胳膊热身，准备做广播体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那只鬼在屋顶上开始蹦哒了。
顾诚默默收回目光，当鬼是非常无聊，没有人看见，没有人交谈，整天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可即便是这样，依然有很多人不愿转生。
下午的时候凉快了一点，大片的云彩不时遮住阳光，又被风吹走。
学校里弥漫着放假前的焦躁气息，操场上不怕热的学生还在趁课间打乒乓球。
这次暑假后，初三的该离开了，有些去高中，有些去中专，顾诚站在走廊里望着校园里的初三学生。
他察觉到有个胖胖的中年人一直在往自己这边瞧，不由看过去。
“你好。”胖子推推眼镜，朝他打招呼。
“你好。”
顾诚看他模样，是在等待开家长会的家长。
“你是……老师？”
“对，我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姓顾。”顾诚点头道，这群家长和老齐都很熟悉，但是别的代课老师就没那么了解。
“我看了半天，你特像我一个老师！”胖子惊奇。
“……”
顾诚仔细看了他一眼，毫无印象。
“是吗，也在白城？有时间我看望一下，也许认识。”他不动声色地道。
胖子摇了摇头，“没有，挺远的，在巴蜀山旮旯里。”抬手指一下远处，笑道：“我老师……都这么多年了，他老人家应该退休了。”
“那还真可惜。”
“顾老师你家人是不是也当老师的？”
“不是。”
“哦，我还说这么巧。”胖子遗憾地摇摇头。
“这么多年你还记得？”顾诚笑道。
“怎么可能忘！那时候我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就带个馍馍和咸菜去学校当午饭……”
胖子说起来也没多少不好意思，再艰苦也终究是过去了，只是忘不了那个在中午把饭分给他一半的身影。
顾诚侧了侧头，看着他胖乎乎的肉脸，渐渐和印象里一个瘦小的身板联系起来。
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学校太远，很多人中午带饭到学校就不用再回家一趟，有些人只带一块馍和水。
一阵风吹来，暑气去了大半，上课铃响，胖子怔了一下。
他刚刚恍惚一瞬，还以为回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
“我该上课了。”顾诚拿着书示意一下，初三放假时间晚，他还要多上几天课。
“哦哦，你忙。”
胖子点点头招呼，顾诚又看他一眼，衣服虽然不新，但也都是品牌的，休闲装下戴着一块崭新的浪琴，想来应该生活很好。
那老师就放心了。
隔天，顾诚请假了，初三这一天要拍毕业照，顾诚在家里揉着面团，拌好馅正准备包饺子，猪肉大葱，醋是从远处大超市买的山西陈醋，对于吃的他向来讲究，漫长的生命总要找点认真的事来做。
办公室小群里陈萌萌还在可惜，毕业照缺人，顾诚包好饺子看一眼，笑了笑就扔到一旁，这才刚开始。
等时间久了，他们就会知道顾老师有个怪癖，从来不喜欢拍照，也没在毕业合影上留念过。
客厅里夏小满在看电视，同时等着吃饺子，莉莉丝从窗口跳进来，被顾诚捉住往她嘴里倒了一口酒。
夏小满吃惊转头，没想到顾诚还有这么恶趣味的一面。
“等着吃饺子，烫死你。”
顾诚把莉莉丝扔到沙发上，拍了拍手回厨房。
长生偶尔会感到孤独，不过也只是偶尔。
第49章：小孩和女人
“叫你在这里转悠，倒霉了吧。”
夏小满看着莉莉丝。
莉莉丝伸出舌头，粉嫩的舌尖辣辣的，不住舔着爪子。
“给我倒杯水。”莉莉丝恼怒地看向厨房。
果然，恶人什么时候都是恶人。
厨房里顾诚正在下饺子，夏小满把电视声音调大，神神秘秘朝莉莉丝问：“你是不是和很多女人睡过觉？”
“那当然！”莉莉丝倨傲地抬起头。
夏小满：你得意个毛啊！你是女人！
“你也想……”莉莉丝猫头一动，瞅向夏小满的眼睛。
“有什么好睡的。”夏小满表示没那想法。
“你不知道，小姑娘软乎乎的，又暖，身上香香的，可好玩了！”
莉莉丝传播她的邪恶思想。
“……”
夏小满揉揉自己胳膊，糟了，她身上不暖。
顾诚从厨房出来道：“你要再敢在我房间里谈女人，我就把你扔进马桶里面洗澡。”
莉莉丝闭口不言。
装什么装，有本事把这只鬼弄走啊？装的和圣人一样。
饺子被塑料小碗装起来的时候，莉莉丝瞬间感觉自己的伟大。
能让这老妖怪给自己做饭，满满的成就感，只是饺子不太适合猫吃，外面皮放凉了，里面还是烫的，她只能一点点咬破，小口小口吃。
“不蘸醋，给你吃浪费了。”顾诚摇摇头。
“哪只猫会喜欢吃醋啊！”
“你还喝酒呢，正常猫也不喝酒。”
“……”
那是我喝的吗？是吗？！
莉莉丝怒目圆睁，然后低头又吃了一小口饺子。
“我保证不骚扰那个小姑娘，就当个普通的猫，让我回去吧，现在那些人养猫都喜欢关在家里。”莉莉丝这次来是有事的，周小天那边环境太好了，有个店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了吃饭的时候周小天还会喂她，长时间相处，周小天都知道她会喜欢吃什么菜了。
不像那些傻逼人类，拿着猫粮咪咪咪咪的叫，还会试图看她撒尿。
“是她师父托梦不让她养你，才送给我。”顾诚提醒她这个事实。
“她那个蠢师父是谁？我要把他变成猪！”
“死了，可能转生了。”
“气死我了！”
莉莉丝目光炯炯有神，看向夏小满，“要不你给她托个梦，说她有一劫，必须养只黑猫好吃好喝伺候……”
话没说完，就被顾诚敲了一下。
夏小满疑惑：“怎么托梦？”
“别听她的，很费力气。”顾诚道。
“哦。”
“贪图享乐，又不想变成人，不想被关着，好事都被你占了。”
“猫就是这样的。”
“那你吃猫粮。”
“不吃，我要吃肉。”
“变成人。”
“不变，我不想上班。”
莉莉丝尾巴一卷一卷的，玩也玩够了，现在就想收养一只人类，霸占人类的三室一厅，抢她们的床，占领她的枕头，在现代这个繁华浮躁的社会为自己打下一片净土，安享余生。
周小天就是一个完美人选。
哪来的狗屁师父？
吃完一个饺子，莉莉丝就饱了，从窗口跳出去，她打算去那周围逛逛，看看能不能看见给周小天托梦的师父，让他改变主意。
友好交流。
顾诚看着她的离开的背影，片刻才回过神，夏小满正拿余光瞄着他：“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你在看她屁股。”
“……”
顾诚放下筷子捏住她肩膀一扭，夏小满咬着牙不吭声。
继续吃饭。
“女巫以前很漂亮，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故事？”
“有啊。”
“哦？”夏小满精神一振。
“我以为她是狐狸精，把她打了一顿，然后发现是个误会。”
“这误会可真美丽。”
“后来发现不是误会，她专门睡人家女孩，我就又把她打了一顿。”
“……”
“后来她不知道怎么和本土的妖怪混在一块了，还要一起反抗我。”顾诚幽幽的道。
夏小满默哀，真是愚蠢的莉莉丝。
“妖怪长期不和人类接触，脑子会慢慢退化，变成傻子，要是聚在一块还好，不聚在一起会越来越笨。”顾诚道，“女巫就是典型，她算比较活跃的。”
“陈叔叔……”
“他不一样，本来就傻。”顾诚道。
正说着话，陈华过来了，拿着一个扫地机器人，很感兴趣的道：“老顾，你看这个好玩儿，高科技，你要不要也……”
他说到一半，看到顾诚桌上的两双碗筷，忽然顿住。
顾诚也没见过扫地机器人，但是听说过，一般都是大房子打扫麻烦才用的，起身想看看，“你家那么屁大点地方，还用得着这个？”
“……”
陈华抠着机器人的盖子，好像很好玩一样。
糟糕！刚刚拆了包就想给顾诚看一下这高科技，忘了他这儿有鬼了。
“你离他远点。”顾诚朝旁边空处说。
陈华额头汗水噌一下就冒出来了。
“试试？看看这个东西好不好用。”顾诚按了开关放地上，往前走了一段，机器人像遇到什么阻碍，停下了。
“别挡着。”顾诚说。
机器人又开始走了。
陈华额头的汗更多了。
这屋里只有他和顾诚两个人，却感觉到处都满满当当，脊背发凉，嗖嗖的。
只有顾诚的屋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还有个塑料小碗……等等，小碗？
尼玛！这鬼还带着孩子？！
吸血鬼害怕极了。
“你，你们玩吧。”
陈华盯着自己的脚面，低声道：“我还有事。”
“一起吃饺子？”顾诚问，“别怕，都是熟人。”
都？
陈华寒毛都竖起来了，什么叫都？
“看给你吓的，这样吧，过两天我给你个符，你带身上，谁都近不了身。”
顾诚的话让陈华大松了一口气，也没管自己的机器人，僵硬的转过视线，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人脸朝他诡笑，尤其是面色苍白的小孩，旁边一个伏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女人。
“那个……打扰了，你们继续吃。”陈华说一句就跑了，不打扰这一家三口。
老顾可太特娘重口了。
等陈华离开，夏小满正要问顾诚画什么符，就见他打开淘宝，搜索护身符。
七块钱一个，还包邮。
第50章：给你画上
对付赵华这种电影看多了对披头散发恶鬼深信不疑的文盲，你要和他说相信科学，世界上没有鬼，有也不害人，没用。
给他一个护身符，说这玩意儿百邪不侵，甭管男鬼女鬼笔仙还是僵尸都得绕着走，他屁颠屁颠的戴上。
顾诚下单了好几个，买三赠一，不凑够满赠不太舒服，反正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有用。
晚上的时候赵红下班过来了。
顾诚正拿着一本书，坐在窗前也没看，而是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听见门响才扭过头，看见是赵红也没起身。
“你又吓老陈了？他琢磨着搬家呢，我不让他搬。”
赵红进来就四处看，“我家机器人呢？他说买了个机器人，放你这儿没拿回去。”
“他自己跑得太快，就在那儿呢。”顾诚点了点角落。
扫地机器人就缩在那个角落里，像个小型的外星飞碟，赵红拿起来看了看，也觉得神奇。
他们都没用过这种高科技，人类这些年发展的实在有点快，几个老怪物跟不上时代节奏，也就手机这种常用的还能习惯，其他都要一点一点熟悉。
说起来，他们这次从人烟稀少的山区刚出来时，用的还是诺基亚，可以玩贪吃蛇，打电话发短信，然后就没了。
“别天天吓我家老陈。”
“不是我吓他，他看见我吃饺子多摆了副碗筷，自己吓自己。”
“这是人干的事吗？和谁吃饭？清儿？她能吃？”
“祭品，就和坟头上贡一样的。”
“她在哪呢？我瞧瞧，这也多年没见，哎呦长大了……”
赵红站在顾诚身边，对着一旁的空气伸手，好像真的摸到了一个隐形人似的。
“……”顾诚静了一瞬，忍不住出声道：“她在你身后。”
“啊？哦。”
赵红也不尴尬，转过身继续对着空气伸手，“胖了没？我以前还想着你过得好不好，没想到挺年轻就死了……”
夏小满站在两步开外，神情诡异，赵红这是真一点都不怕。
“再往前一点，两步距离。”顾诚继续朝赵红出声。
夏小满瞪了他一眼。
赵红摸不到夏小满，手从她身上穿过去，如同穿过空气一般，夏小满脸色一黯。
这个世界能看到与碰到灵魂的，好像就顾诚一个，除此之外，就只有将死未死，与体弱阴气重的人能偶尔瞥到一眼。
哦，还有女巫这种特殊的存在，貌似具有亡灵魔法。
赵红一脸慈祥，手却有点低，捣进了夏小满脑袋里，看起来很惊悚——赵红本人是看不见的。
“你要把她脑子拿出来吃掉吗？”顾诚悠悠出声，他想起了植物大战僵尸，虽然那种感染的僵尸和血族不沾边。
两个女人齐齐瞪了他一眼，只是阴阳两隔，赵红面对一团空气也觉得无趣，收拾了机器人，不确定夏小满在哪，又对着之前的位置眨眨眼，然后就离开了。
“她死了以后也会变成鬼吗？”夏小满看着赵红的背影问。
“会啊，然后转生成正常人。”
顾诚闭上眼睛，几千年了，上古遗族该彻底落幕了，这是他们的末法时代。
“你就像一个送葬者。”
“嗯，给他们留一个念想，让他们知道，未来无数年后，不知道转生多少次的他们还能遇见我。”
“哼，说得还挺浪漫。”
夏小满背着手转到窗前，探头看隔壁灯光，等以后赵红他们死了，还是能真正再相见一次的。
前提是她能熬到那时候。
白衣女鬼飘飘然转回来，一屁股就想坐到顾诚腿上，来一个投怀送抱，软玉温香，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有书，有月亮，有美人在怀，自是极好的。
和故事里的穷书生一样，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哪有现实的颜如玉好，更何况她还换了个裙子，一双长腿白嫩嫩的，连鞋都不用脱就能窝在他怀里，一起在躺椅上摇晃，摸摸抱抱，捏捏小脚揉揉……咳，这个就算了，一抬头就能亲亲。
红袖添香，秉烛夜读，是多少穷酸秀才的美梦。
这家伙占大便宜了！
结果就是被顾诚一巴掌拍在她后背。
“我的心愿就是你抱着我，坐在椅子上一起看书，抱一下我就去转生了！”夏小满扯扯他的衣角。
“姑娘家家的，一点不害臊。”
“害臊？有的人哦，一大把年纪了，自己没有老婆，偷听人家两口子……”
“嗯，继续说。”
顾诚面带微笑，从旁边拿出来竹条，夏小满撩撩头发走了。
一夜无言。
周三天气很好，初一初二都放假了，初三要晚几天，校园里顿时冷清不少。
往日的喧闹消失不见，只有初三热闹不起来，铃声响的时候也没有砰砰砰万马奔腾的音效出现在走廊里。
“顾老师你没来真可惜！哎呀要不要把你p上去？”陈萌萌拿手机里的照片给顾诚看。
说起来很多学校都会这样，甚至有的学校一众领导都很忙不参加，然后后期全部都p上就完事了……称得上敷衍。
科技使人方便，也让人烦恼。
顾诚想了想p上去这个操作，摇头道：“不用。”
“p一下很简单的。”
“我不喜欢拍照。”
“啊嘞？”
“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我昨天是故意请假，就为了避开拍照？”
“为什么？”陈萌萌惊讶。
“会摄人魂魄。”顾诚表情严肃地指了指手机。
陈萌萌和李明程都愣住了。
“顾老师，大清已经亡了，您记得吗？”陈萌萌小心翼翼地问。
“哈哈哈哈哈！”李明程大笑。
以前照相机最开始的时候，蓬一下冒烟，很多人不敢拍照，说这是洋人摄人魂魄的邪术，会折寿。
不过顾诚明显是在开玩笑，李明程道：“有些人是不喜欢拍照，其实我也挺不喜欢的，头发越来越少，每年都感觉自己老了。”
“等照片拿到手，说不定会有同学帮你画上头发。”
顾诚看了看旁边进来的老齐，继续道：“然后给齐老师画个杀马特，和李白一样红发冲天还叼根雪茄。”
“哼！”老齐明显清楚自己在学生里太严厉了会有什么待遇。
“……”
陈萌萌暗叫糟糕，这才是顾诚不愿拍照的原因吧？
她太清楚书上的人物被学生们祸害成什么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