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水重生 江意惜已经重生三天了,从建荣二十二年回到建荣十六年。 十五岁,如花的年纪。 三天前,在宜昌大长公主府的桃花宴上,江意惜被人突如其来一撞,脚下一滑,眼看着倒向湖里,情急之下拉住站在旁边的孟三公子孟辞羽,两人一起落水。 再次醒来,已是历尽沧桑的江意惜。好不容易嫁入高门,受丈夫和婆家人苛待揉搓,又被设计与大伯子“私通”,最后死在庵堂。 她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又梦得那么真实。再仔细回想梦中发生的一切,她认定那不是梦,而是自己重生了。 虽然重生在落水后,好在还没有跟孟三公子定亲,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知道,现在上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武襄伯府的江二姑娘心气高,心眼坏,硬生生赖上成国公的嫡次子,有潘安之貌,子健之才,让几乎所有小娘子为之倾心的孟辞羽。 许多人都在惋惜,若江二姑娘真的嫁给孟三公子,那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甚至还有闲聊之辈打赌,赌江二姑娘能否嫁给孟三公子,赔率是二十比一。 江太夫人、武襄伯江霄、江大夫人周氏恨不得把江意惜掐死。 武襄伯府已经败落,顶级豪门的赏花宴根本不会请他们。江霄夫妇的嫡次女,江府三姑娘江意言已经十四岁,为了给她谋个好亲事,江大夫人几个月前就开始谋划,关系托关系,还送了重礼,终于托到宜昌大长公主的儿媳妇郑夫人跟前,才弄到一张贴子。 江家共有五位姑娘,大姑娘江意慧年初刚刚出嫁,剩下的四位姑娘十二岁至十五岁,都到了说亲的年龄,老太太让江大夫人把几位姑娘都带去赴宴。 没成想江意惜搞出那么大的事。 事情已经出了,若江意惜真能嫁进成国公府,就坏事变成好事,与成国公府当亲家。可若成国公府不搭理他们,由着那些传言扑天盖地,江家姑娘的名声就毁了。不仅江意惜再找不到好人家,其他几个姑娘也别想找到好人家。 对于成国公府或许能够同意这桩亲事,江家还是存了一点侥幸。在晋和朝同西凉国的大战中,江意惜的父亲江辰因救成国公长孙孟辞墨而死。 成国公孟令是那次大仗中晋和朝的兵马大元帅,以五十五岁高龄挂帅出征,四年就击败敌国,得皇上看重和百姓爱戴。 孟令上年回朝后交出兵符,把爵位传给长子孟道明。虽然还挂着太师的衔,却远离朝事,几乎一半时间陪长孙在庄子养病。 孟辞墨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翻越一座山时惊马落下悬崖。虽然捡回了性命,左眼却瞎了,右眼也视线模糊。 老成国公府记着江辰的情,还没回京时就写信给长子,送了江老夫人五千两文银,承诺等江辰闺女江意惜过了孝期帮她找一门好亲事,还会出一笔嫁妆。等江辰儿子江洵长大后,负责他的前程。给平庸且有些微跛的武襄伯江霄在中军都督府寻了一个文职,也给江三老爷江波升到从四品的副参领。 如此一来,除了江意惜姐弟成了孤儿,江家其他人都因江辰的死得了大利。 今年正好过了三年的守孝期。 若老成国公府依然记着那个情,还是有定下那门亲的可能。 因为抱着这个渺茫的希望,江老太太和江大夫人忍得肝痛,也忍住没有马上处罚江意惜。 江老太太一直在家里等成国公府的人来家里商议善后事宜,等到今天上午也没等来孟家人。一吃完晌饭,老太太就带着江大夫人、江三夫人去了成国公府。 江意惜知道,成国公府连门都没让她们进。她还知道,明天下晌成国公和孟大夫人会亲自来武襄伯府,定下孟辞羽和江意惜的亲事,还会定在明年正月成亲。 成国公夫妇恨死了算计儿子的江意惜,当然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还瞒着在京郊庄子里的老成国公。可老成国公突然回府,得知那件事后,逼着儿子媳妇去武襄伯府把亲事定下…… 江意惜不能再在床上挺尸,等老太太回来要跟她摊牌。 乳娘吴嬷嬷和丫头水香服侍江意惜起床。 前世,出了那件事后吴嬷嬷和水香都被打死了。看到她们,江意惜充满了愧疚。 吴嬷嬷一脸愁苦。悄声嘱咐道,“姑娘,老奴觉着,即使孟家想娶你,你也不要嫁进去。他们不会真心待你,你会受苦的。” 江意惜道,“嬷嬷放心,我不会有那个妄想。” 连吴嬷嬷都看透的事,前世她和江家的许多人却看不透。或许说他们想得太好,被浮华蒙蔽了心智。 躺了三天三夜,浑身骨头都是酸的。 江意惜来到院子里,小院不大,只有三间主屋两间偏房。右墙边长着一棵女贞树,树冠遮了这边半个院子,及墙的另一边四姑娘江意柔的院子。 窗前有一棵贴梗海棠。当红色花朵绽满枝头,如云蒸霞蔚。地上还摆了几盆月季,朵大艳丽。江意惜给这个院子起了“灼院”的名儿。 她从六年后的青石庵回到了这里,此时春光正浓,韶华正好…… 江意惜眼里涌上泪光,嘴却笑起来,抬脚向院门外走去。 水香跟了上来。 江意惜摇头,“我自己走走。” 隔了六年,又隔了一世,这个家江意惜已经非常陌生了。 走过几个月亮门,穿过几条游廊和碧池旁的甬道,来到花园。 园子里的各色花儿肆意开放,姹紫嫣红,风中弥漫着浓浓花香…… 她到走到桃花树下,头顶是一片粉红,两树之间吊着一架秋千。风一过,秋千荡得高了一些,片片花瓣随风飘落。花瓣滑过她的脸颊,柔柔的,润润的。 她坐去秋千上。秋千是一把涮了漆的白色长条椅,轻轻荡着,舒服极了。这种闲适的心境,只有嫁去孟家之前才有。 秋千一荡一荡,她泛起困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前世那个梦如影随形。 第二章 江家 那六年,江意惜几乎每天都会做同一个梦,梦到同一张脸。如墨的眸子空洞无神,嘴唇淡粉润泽,像上了釉的瓷片,对她说着“活下去”。 那个场面让她羞愧窒息,那双眸子让她心疼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几道清脆的笑声,江意惜才清醒过来。 她先还有些蒙,自己怎么没睡在庵堂的土炕上?眨眨眼睛才想起来,自己重生了,又回到十五岁那年。 梦中人是孟辞墨,她父亲用命救下的人,她那一世的大伯子。若任由亲事定下,也会是她这一世的大伯子。 在他与她被“捉奸”时,孟辞墨替她开脱了所有罪名,“三弟妹被下了蒙汗药,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对她说,“对不起,你是受我所累。无论前路多艰难,活下去,我会证明我们的清白。” 江意惜知道,若孟辞墨不当众把责任都揽过去,她当天就会被处死。当然,若他的眼睛没有瞎,也不会被人设计。 在庵堂,江意惜几乎是靠着那三个字撑下去的。她觉得,若她死了,孟辞墨和她的黑锅就白背了。她也在等,等孟辞墨证明他们之间的清白。 几年后她无意中救了采药摔下山的沈老神医,老神医问她有什么要求,江意惜提出请他为孟辞墨治眼睛。老神医说自己父母亲人都被晋和朝的“反贼”杀了,他不会给晋和朝官员及家眷治病,但可以教江意惜。还提醒她,不要说她是老神医的徒弟,否则后患无穷。 江意惜用一年的时间学会了治病,包括治眼疾。当她请人去接孟辞墨的时候,他却那样决绝地死了…… “二姑娘,你在这里呀,让奴婢好找。” 一个穿淡青色比甲的丫头跑来。 她是江意惜的另一个丫头,名叫水露。前世江意惜的几件倒霉事都有她在场,在“私通”被捉后,乳娘吴嬷嬷和丫头水香被打死,水露却什么事都没有。江意惜被休,她还留在了成国公府。 江意惜冷冷看了她一眼。那道冷光如晴空中突降的冰雹,砸得水露一个哆嗦。 “慌慌张张,何事?” 水露答道,“璎珞姐姐来请二姑娘,说老太太有事。” 老太太回来了? 江意惜也想见老太太,抬脚向花园外走去。 水露来扶她的胳膊,她把胳膊抽了回来。 穿过花园,站在碧池前,水面泛着层层涟漪,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撒了无数颗碎金。水边浮出十几片小荷叶,在风中摇曳着。 江意惜深吸几口气。往事如烟,今生还长…… 这一辈子,她要想办法避开那桩亲事,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一阵说笑声掠过水面传进江意惜的耳里,把她拉回现实。 水中有一个八角亭,弯曲的小桥从亭子两边连接两岸。亭子里有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是江三姑娘江意言,江四姑娘江意柔,江五姑娘江意珊。 江意柔喊了一声,“二姐”。 江意言则狠狠瞪了江意惜一眼。 江意言是江伯爷的嫡次女,十四岁,娇宠好强。因为江意惜做了丢脸事,恨她恨得牙痒。 江意柔是江三老爷的嫡女,十三岁,性格活泼,爱说爱笑。 五姑娘江意珊是江伯爷的庶女,十二岁,不爱说话。 江伯爷还有个嫡长女江意慧,十七岁,今年年初刚刚出嫁。 江意惜有一个胞弟江洵,十三岁。因为母亲生江洵难产而死,江洵又淘气顽劣,家里人都不喜欢他。之前的江意惜也觉得是这个弟弟害死了母亲,跟他很生分。 后来在江意惜落难时,江洵多次逃学出府去庵堂看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哭的极是伤心,觉得是自己没本事没照顾好姐姐。可惜的是,江洵在她死的前一年也病死了。 那一世,二房的人都死绝了。 想着往事,江意惜百感交集,眼眶红起来。 她冲江意柔笑笑,向江老太太住的如意堂走去。 江意言翻了一个白眼,扯着帕子骂道,“做了那种不要脸的事,还好意思笑。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孟三公子也是她能肖想的。” 在江意言心里,自己比江意惜强多了。出身好,长得好,名声好,有才气,简直样样好。而江意惜,除了皮肤白些,啥啥都不及自己。特别是从小失母,这是大户人家找媳妇最忌讳的。就这样的人,还敢肖想高高在上、连自己都遥不可及的孟三公子。 江意柔嘟囔了一句,“二姐不是说了吗,她不是有意拉孟三公子……” 江意言抢白道,“这鬼话你也信。” 如意堂里,江老太太和江大夫人周氏、江三夫人赵氏、江大奶奶闵氏坐着闲话,闲话的主题就是戳江意惜的脊梁骨。 成国公府的闭门羹打了老太太的老脸,她恨不得立刻把那个死丫头掐死。 江意惜走进屋里,哪怕没抬头看她们,也感觉得到几把无形的眼刀子“嗖嗖嗖”地往她身上甩。 江老太太五十几岁,因为气愤,让白胖的老脸多了几分凌厉。 江意惜刚屈膝见了礼,老太太就把一盅茶水泼在她身上。 咬牙骂道,“死丫头,自己几斤几两掂不清楚吗,还敢去打孟三公子的主意。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你和伯府的名声搭了进去,还招了大长公主和孟家的恨。” 江意惜垂目敛去眼里的锋芒。这个老太太偏心凉薄,之前最忽略二房,不喜二儿子,也从来没怜惜过从小失去母亲的江意惜姐弟。 其实,江家三兄弟中,老二江辰长得最好,也最有本事,不到三十就当上四品游击将军。五年前开赴战场,立功无数。若能活着回来,肯定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但老太太重视身为伯爷的大儿子,心疼会来事的小儿子,从来没把二儿子放进眼里。 还是在江辰舍命救了孟辞墨,让武襄伯府得了诸多好处后,老太太对他们姐弟的态度才有所转变。这次江意惜意外惜闯了大祸,老太太又恨上了。 不过,现在还不能得罪老太太。 第三章 做梦 江意惜委屈道,“我不是有意拉孟三公子,是有人撞我,我下意识拉了他一把。谁知孟三公子出身将门却那么娇弱,不仅没助我站下,还被我带进湖里。” 一旁的江大夫人嗔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把人家害了,还埋怨人家的不是。旁边那么多人,你独独拉了孟三公子,谁信你不是故意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如何高攀得上孟三公子。这下可好,高枝儿没贴上,我们都跟着丢脸。” 她好不容易弄到贴子,把闺女打扮得花枝招展,本想给那些贵妇留下好印象,却被这个小浪蹄子弄砸了。如今武襄伯府成了笑话,闺女的亲事也艰难了。想到这些,她恨不得把这死丫头的脸挠花。 江意惜瞥了一眼江大夫人,垂目没搭理她。 江霄夫妇跟老太太一样凉薄自私。江辰的死给他们带来诸多好处,他们享受的心安理得。可江意惜一闯了祸就翻脸,觉得是江意惜影响了他们的好前程。 前世江意惜被休后江家只接纳了她的嫁妆,直接把人送去庵堂。大房的几个人,只有嫁出去的江意慧去看过她一次,对江洵也不好。 三房比老太太和大房有人情味多了。三老爷夫妇去庵里看过江意惜两次,让下人送过数次钱物,江洵死前还为他张罗娶媳妇……哪怕他们的行为没帮到江意惜大忙,江意惜也记着这个情。 江老太太鄙夷地看了江意惜一眼,想着接下来的话,忍住骂人的冲动,淡然道,“该想的法子我们都想了,老脸我也豁出去了,奈何成国公府不要你。你德行有亏,成了笑柄,也让我们武襄伯府蒙羞,我不能让你继续住在府里阻碍兄弟妹妹们的前程和亲事。你去祠堂外跪两个时辰,收拾收拾,去庄子避几年。” 江意惜今年十五岁,去庄子里呆几年就成老姑娘了。即使要嫁,也只能给老鳏夫当继室。 把已经长大成人,长相妍丽,正好能联姻给家族带来好处的江意惜罚去庄子,老太太也肝痛。 但她必须这么做,既为了避风头,也为了平息成国公夫妇的怒火。 江意惜也想去庄子,不是避风头,而是另有图谋。但她怕明天老太太把她同孟辞羽的亲事定下,那就糟糕了。她不愿意走老路,不会再嫁进孟家。 那一世,孟辞羽跟她连一夜夫妻之实都没有,哪怕老成国公拎着鞭子抽,也没能把他抽进她的院子。 想到孟大夫人冰冷的眼神和孟辞羽嫌弃的表情,以及除了老国公和孟辞墨之外所有人的鄙夷,哪怕隔了两世都让江意惜寒彻入骨,脊背发凉。 江意惜用帕子擦擦身上的茶叶和茶水,忽略掉老太太眼里的愤怒,云淡风轻地说,“我爹因救孟世子而死,老国爷记情,说不定会让成国公和孟大夫人会来家里提亲。” 她的话音一落,屋里响起几声嗤笑。 下人低头憋笑憋得内伤,老太太等几个主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江意惜。 江老太太的脸阴沉得更厉害。 江大夫人扯着嘴角讥笑道,“惜丫头,你的梦还没醒吧?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孟三公子。好歹也是伯府出身的姑娘,不奢求你有多矜持,也不能这样,真是魔障了。这话若是传出去,人家不得笑死。” 当着老太太的面,她不敢直接把“想男人想魔障”的话说出来。 江三夫人赵氏也觉得江意惜是不是想孟三公子想糊涂了,产生了幻觉。皱眉说道,“惜丫头,醒醒了,孟三公子天仙般的人儿,不是你能肖想的,成国公府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攀上的。你暂时出去避避,等到风声过了,老太太心疼孙女,自会接你回来。” 她也气江意惜闯了大祸会影响子女,但想到江意惜这辈子完了还是不愿意把话说得太难听。 看到这个蠢丫头仍然执迷不悟,老太太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刚要让她去跪祠堂,江意惜又说了一句更加石破天惊的话。 “我昨夜里做了个梦,梦到今儿傍晚会下大雨,大伯下马车的时候,车滑摔了一跤……” 老太太几人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户。小窗半开,灿烂的斜阳射进屋里,形成一圈光晕,也把春天的温暖气息带进来。 这么好的艳阳天会下雨?还说伯爷要摔跤…… 真是魔障了。 江大奶奶满脸担忧地说,“二姑,需要请大夫吗?” 江大奶奶上年刚嫁进来,如今怀孕四个月。 这位大嫂跟她的夫君江晋一样,都是自扫门前雪的那种人。 江意惜没搭理她,继续说道,“祖母,大伯娘,三婶,反正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耐心等一等,看我那个梦到底准不准。我也好奇着呢。” 老太太制止还要说话的江大夫人,指指一旁的椅子说,“惜丫头坐吧。若信口开河,罪加一等。” 那就等等吧,让这丫头心服口服,去庄子的时候少闹腾。 江意惜乖巧地坐下,低头垂目不言语,听着几个长辈闲话。 江大夫人不时把话题引到府里的姑娘大了,以后怎么找婆家之类的话,江大奶奶附和着。她们越说越气,看江意惜的眼神越加不善。 江意惜面无表情,当她们说的是鸟语。先得意吧,等把那件事解决了,鸟语和鸟气她都不会受。前世活得小心翼翼,还不是死得那样凄惨。既然老天眷顾给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就是要活畅快些。 不大的功夫,江意言、江意柔、江意珊来了如意堂。 她们知道老太太心情不佳,不敢多言,见完礼后静静坐去自己的位置扭帕子。 不多时,江大爷江晋领着放学的江洵、江文、江斐过来。 江家第三代共有四个男孩。 江伯爷有两个嫡子,长子江晋十九岁,文不成武不就,捐了一个六品官,在家管庶务。次子江文十二岁。江三老爷有一子江斐,十一岁。加上十三岁的江洵,三个男孩跟先生在前院学习。 江晋、江文、江斐是走进来的,而江洵则是跳进来的。 第四章 提前谢罪 江洵先看了江意惜一眼,正好对上江意惜看他的目光。目光含着笑意,温柔得像窗外的春阳。 江洵知道自己讨家里所有人的嫌,也包括胞姐。看到江意惜如此表情,既意外又激动,有种想哭的冲动。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屎。左脚鞋子摔掉了,露出袜子,白袜子已经发黄,还破了一个洞。他赶紧爬起来穿上鞋子,不好意思地冲江意惜笑笑。 那只袜子让江意惜心疼,这就是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孩子,哪怕奴仆成群,依然过得不好。前世自己糊涂,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守护他。 江意惜问,“摔疼了吗?” 江洵满不在乎地说,“不疼,这算什么。”又夸张地弯腰看了一眼地下,自嘲道,“阴天摔跟头——没影儿。嘿嘿。” 几声轻笑响起。 老太太皱眉道,“都十三岁了,还毛毛躁躁的。” 心里暗道,这就是没娘教的孩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走个路都会摔跟头,不会有出息。若惜丫头没得罪成国公府,他们看在老二的情分上还能帮江洵一把,如今……唉,不巴望他有出息,不闯祸就好。 江洵没敢再嘻皮笑脸,跟着几个兄弟给长辈们行了礼,坐去自己的位置。 几人刚坐下,就听到外面响起一记炸雷,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江老太太、江大夫人、江三夫人、江大奶奶都齐齐看向江意惜,一脸的错愕。 江意惜非常淡定,垂目看着放在膝盖上的青葱玉指,白皙细嫩,十点蔻丹鲜艳夺目…… 除了雨声和喝水触碰茶碗的声音,没有一点其他的声响。老太太脸色严肃,神情莫明,时不时看一眼江意惜。别说其他人,连最爱闹腾的江洵都不敢出声。 雨一直下着,当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下人匆匆来报,伯爷下马车时摔跤崴了脚,被人直接背回了正院。 江大夫人一听,惊恐地看了一眼江意惜,跟老太太说道,“婆婆,我回去瞧瞧伯爷。”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江意惜,也没看江大夫人,挥手让她去。 江大夫人向外面走去,江晋等几个大房的人都起身匆匆跟出去。 片刻后,老太太的眼珠才转动起来,眼里溢满笑意。说道,“惜丫头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吃饭吧。” 平时,一家人的早饭、晌饭各吃各,晚饭会一起吃。 众人起身告退。 江洵走的时候,还担忧地看着江意惜。二姐刚闯了祸,被祖母单独留下准没好事。 江意惜冲他笑着摇摇头,意思是我没事。 老太太从腕上把佛珠取下,遣退下人,偌大的屋里只剩她和江意惜。 老太太心里欢喜极了,偏还强压着。若惜丫头做的梦果真灵验,明天成国公夫妇主动来求亲,自家就是成国公府的亲家了,何愁儿孙的前程不好。 老太太做了一个深呼吸,才问道,“惜丫头,你还梦到了什么?” 江意惜起身来到老太太的跟前,低声说道,“其实,是我爹来给我托的梦。” 老太太的瞳孔一缩。 江意惜又说,“我爹穿着战袍,身上还有血,眼里似有泪光。他说,我们江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不得不来托梦,希望江家能躲过劫难。” 老太太不待见江辰,江意惜更想说是死了的老伯爷来托梦。可老伯爷天生败家子,活着时只知斗鸡溜鸟捧戏子。说他因为某某红牌托梦老太太还会相信,说因为家族存亡他来托梦,老太太十有八九不会信。 老太太双目圆睁,不可思议道,“生死存亡,劫难?跟成国公府结亲明明是好事啊。你爹是如何说的,说清楚,不要有遗漏。” 老太太捏佛珠的手颤抖着,手背上的青筋异常明显。托梦的说辞匪夷所思,但前两个说法都应验了,老太太不敢不信。 江意惜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爹是这样说的,‘三月二十六傍晚会天降大雨,大哥会在门前提前给列祖列宗谢罪。惜惜落水,大哥谢罪,预示已到江家生死存亡之际。 “三月二十七成国公会来家为孟三公子求娶惜惜。这桩亲事万万不可答应,否则惜惜会淹死,伯府也会被人陷害抄家灭门。’祖母,今天就是三月二十六。” 江意惜必须要把后果说严重,老太太和江伯爷才会重视起来。也让他们知道,只有当家人决策不对才是败家的根本。把她意外落水说成“预示”,让老太太和大房少拿那件事恶心她。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惜惜”时,眼圈泛红。所有亲人中,只有爹爹和母亲叫她“惜惜”。 母亲叫她“惜惜”她已经不记得了,是父亲跟她说的。 即使隔了两世,想到江辰对自己的疼爱,年纪轻轻死在战场,江意惜还是难过的想哭。 江老太太又惊又怕,手一使力,念珠绳子断了,一颗颗佛珠落下地,蹦跳着四处滚去。 她厉声喝道,“胡说,我大儿只不过摔了一跤,怎么会是‘提前谢罪’!我大儿、三儿官职不高,不可能犯抄家灭门的大罪。” 抄家灭门的罪大多是谋逆或忤上,就江伯爷和江三老爷现在当的官,连犯这个罪的机会都没有。 江意惜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我爹就是这么说的。” 老太太提高音声道,“来人。” 守在门外廊下的丫头宝簪快步走进来,“奴婢在,老夫人有何吩咐。” “去,问问伯爷是如何摔跤的。” 宝簪领命出去。 老太太的手抖得厉害。她忽略掉江意惜有可能淹死的话,怕伯府真的会断送在大儿子手中。 一刻多钟后宝簪回来。 “禀老夫人,听门房华老伯说,伯爷下车时滑落车下,双膝双手着地。” 双膝双手着地,不就是磕头嘛。 真的是在提前谢罪? 老太太看向江意惜,眼里有了郑重,挥手遣下宝簪。 “惜丫头,你爹还说了什么?” 口气软和多了。 江意惜道,“只说了那么多。我一害怕就醒了,再睡下,没再梦到我爹。” 第五章 说服 老太太沉思着,老脸皱得像白胖胖的包子。 喃喃道,“跟孟家结亲明明是好事,有了那么强大的倚仗,伯府怎么会被人陷害。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国公府不应该坐视亲家倒霉而不伸把手。” 江意惜心里冷哼,再聪明会算计,若被富贵迷了眼,也就变蠢了。那个大利不看自家受不受的住,人家是否真心愿意给,要了不该要的,是会倒大霉的。 前世就是如此。 她死了,死的半年前听说江伯爷因犯错被削爵罢官,江三老爷也受累降职…… 江意惜提醒道,“祖母,结亲是结好。若结了怨,会事得其反。孟三公子是卫大夫人的独子,又是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只等明年中举人,是成国公府用来联姻高门的。捏着鼻子娶我这个门第不高的孤女,能甘心吗? “这不是他们的本意,应该是老公爷记着我爹的情,逼迫他们答应。若咱们应下这桩亲事,就招了成国公和孟大夫人的恨了。他们不仅不会帮咱们家,还会往死里整。而且,若我们推了婚事,江家姑娘赖上孟三公子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对咱们家的不好影响也会降至最小。” 前世,孟三公子被硬逼着娶了江意惜,心里不痛快,也不好好用功了。在次年秋闱时未中举,孟大夫人等人又把这笔帐算在了江意惜身上…… 江老太太一听,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老成国公岁数大了,不管事,也不知能活多久。孟老太太是个老好人儿,鲜少管家事。成国公府的实际掌权者是成国公夫妇。若不顾及他们的想法强把惜丫头嫁进去,别说他们不会给自家好处,怎么整两个儿子都不知道。 想到二儿子,江老太太的眼圈有些泛红。她知道,三个儿子中老二最有出息,可惜了,英年早逝。其实,二儿小时候她还是喜欢的,可长大后却不听她的话,一定要娶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哪怕那个女人死了,也不愿意再娶,连妾都不要…… 老太太强压下心事,目光滑向江意惜,眼珠转动着,从头顶看到裙下,再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五官妍丽,肌肤赛雪,眸子明亮,气质如兰。哪怕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也看出得别有一番气韵,如画中走出来一般。这样的人才,就是丢进京城贵女堆里,也排得到前面。 老太太一直知道江意惜是几个孙女中长相最好的一个,今天才发现,她出落的如此明**人,还如此有远见。 小妮子长大了,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这么一颗好棋子,废了真是可惜。 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招手道,“好孩子,过来坐在祖母身边。” 江意惜走过去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 老太太严肃,这种亲热的举动只在长孙女江意慧和小孙子江斐身上有过。干燥颤抖的手让江意惜非常不适,极力压下把手抽出来的冲动。 老太太问道,“依惜丫头之见,若成国公夫妇明天真的来求亲,我们该如何拒绝?若他们没来,我们又该如何对应?” 江意惜故作为难地抿了抿嘴,摇头道,“孙女愚钝,不知具体该如何处理。祖母见多识广,大伯和三叔为官多年,肯定比孙女想的多。我只知道,我爹既然托了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这个家,也为了我自己,我绝对不会嫁给孟三。” 明天成国公夫妇来提亲,老太太肯定更加相信江辰托梦的事,不敢答应亲事。如何推拒,如何消除成国公夫妇的怒气,就是老太太和江伯爷的事了。 至于成国公夫妇没来提亲,老太太不是已经决定把自己赶去庄子了吗? 江意惜能够预见的是,不管成国公夫妇来不来提亲,只要江意惜嫁不进成国公府,老太太都会把她撵去庄子避风头,只是待遇不同而已。还有一个好处,出了这件丑事,老太太不会忙着给她说亲事…… 老太太看看江意惜,倒是顾家的丫头。 她拍拍孙女的手,“你爹托梦这事谁都不许说。好了,你回去吧。” 江意惜起身给老太太屈了屈膝,转身走出房门。 雨还在下,滴滴嗒嗒,倒是比刚才小多了。 水露拿着油纸伞,两人沿着游廊向灼园走去。府里游廊四处连接,只有一小段的路会淋雨。 廊下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红灯笼,灯笼泛着红光,在风中飘摇着,也把那一处的雨雾照得格外清晰。 江意惜唇角微勾,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三天三夜的难事,解决了一半…… 这就是未卜先知的好处。 老太太闭目思索许久,才睁开眼睛对绿绸说道,“去,让人把伯爷背来这里,我有急事。” 江三老爷在京郊西大营任职。那里离家有几十里的路程,江三老爷只在休沐时回家。有急事,老太太只能同大儿子商量。 若真如惜丫头所说,成国公夫妇明天来提亲,自家绝对不能高攀。拒绝的同时,还要想法子减少成国公夫妇的震怒,最好再能要点利…… 江洵等在离如意堂不远的拐角处,见姐姐来了,迎上前问道,“姐,祖母怎么罚你的?真的要赶你去庄子?” 看到活生生的弟弟站在面前,江意惜鼻子泛酸。 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去他头发上的雨水,笑道,“出了那件事,我也想去庄子住一段时日。你休沐了,就过去找我。” 见姐姐愿意去庄子,江洵也就不抱屈了。再听姐姐主动让他去找她,笑的见牙不见眼。姐姐变了,变得喜欢自己了。 江意惜又道,“你明天晌午来灼园吃饭,我让人做你喜欢吃的猪大肠。” 前世江意惜非常看不上江洵喜欢吃猪大肠,觉得那东西腌臜恶心,听到名字都想吐。 重活一世终于想通了,既然弟弟喜欢,自己为何不将就一下他?同一种事物,用不同的心境去对待,结果或许会有不同。 江洵乐得大嘴咧到耳后根,连连道好。 第六章 憨丫头 姐弟二人分开。 江意惜回到灼园,乳娘吴嬷嬷过来用帕子弹去她衣裳上的雨珠,又拎出一双绣花鞋蹲下给她换上。 灼园只有三个奴才,吴嬷嬷,大丫头水露,二等丫头水香。 水香从厨房拎回两个食盒,一盒主子的,一盒下人的。 她把主子的饭菜摆上桌,只有一个小鸡烧蘑菇,一个素炒豆芽,还有一个粉丝汤。 伯府的日子不算奢侈,主子们的份例菜是三菜一汤,三荤一素,吃不完就赏下人。少了一个菜,鸡肉都是鸡脑袋和鸡脖子,豆芽炒糊了,粉丝汤里连片肉都没有。 下人的饭菜就更孬了,只有两个素菜,份量还少的可怜。 自从江意惜闯祸后,灼园的待遇就是如此。 水露一看就炸锅了,气道,“那些捧高踩低的死婆子,苛待我们也就罢了,还这样苛待主子。你太老实了些,就该把这些饭菜扣在她们身上,再啐上一口。” 水香红了脸,她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嘟嘴道,“我问柴嬷嬷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二姑娘的菜连有些奴才都赶不上。柴嬷嬷说没弄错……” 吴嬷嬷也讨厌掐尖要强的水露,但因她母亲是江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夏嬷嬷,平时都给她留些脸面。皱眉道,“姑娘刚刚惹了当家人的不快,何苦再去多事。” 厨房敢这样,一定是有人交待。老太太不会管这种小事,肯定是江大夫人恨她让人搞的鬼。江意惜忍到现在,是不想明天那件事节外生枝。 江意惜看了水露和水香一眼,叹着气说,“我犯了那个错,祖母已经明说让我去庄子避风头,这一住少不了几年。你们都满了十五岁,跟我去乡下会影响亲事,我也不愿意耽误你们。有门路的就想想法子,另寻出路。” 吴嬷嬷红了眼圈,开解道,“姑娘长的好,兴许过个一年半载,老太太想通了又会把你接回来。” 水香跪了下来,“姑娘不要赶奴婢走,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她不是家生子,在这个府里,对她最好的人就是二姑娘和吴嬷嬷。 水露也表态,“奴婢哪儿都不想去。” 她说的有多言不由衷,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 水露的娘夏嬷嬷是江大夫人跟前的得意人儿,之所以来服侍江意惜,是因为老成国公曾经的那个许诺,她想跟着江意惜嫁去高门。 她娘昨天就知道二姑娘要被罚去庄子,已经求了大夫人把她调去别处,大夫人也同意了。 江意惜点点头,算是满意她们的忠心。又对水露道,“你去正院看看我大伯如何了,若伤势重,我还要送些孝敬过去。” 这正合水露的意,忙不迭地去了正院。 水露一出去,吴嬷嬷就啐道,“那匹白眼狼怎么喂都喂不熟,早走早好。” 江意惜可不会这么放过水露。只是现在必须空出一个丫头的名额,补她想要的人,再收拾这个小鬼儿。 可笑她前世一直把水露留在身边,聪明地觉得通过水露可以多知道大房那边的消息。 她坐去桌前吃饭,说道,“水露走了,我想把憨丫头要过来。” 憨丫头是家生子,因为缺心眼、爱打架,府里的人就叫她憨丫头。久而久之,连她的本名都不记得了。这样的人本来是不能进府做事的,但她有一把子力气,祖父老迈,哥哥有病,管家就把她安排去了厨房。不仅管烧火、劈材,内院有需要干力气活的,也会让她来做。 上年憨丫头刚进府做事,在园子里摘了两朵芍药簪头发。看园子的婆子说她是小偷,愣让她陪二十文大钱。憨丫头又气又急,解释自己不是小偷,以为园子里的花可以便宜摘,她没有钱赔…… 婆子想讹钱,说要告去大夫人那里,把她撵出去。 憨丫头大哭,说丢了这份差事,她和爷爷、哥哥就没有活路了。江意惜正好路过这里,帮她解了围。 别看憨丫头憨,还记恩。每次远远看到江意惜,都会跑过来见礼。 江意惜还知道,这个丫头可不止有一把子力气,而是有大力气,属于力拔山兮那种,手上也有些功夫。 前世,有一次江洵跟几个纨绔子弟打架。江洵身材高大,身手不错,但双拳不敌四手,被那群人打的头破血流。正好憨丫头看见,冲上去把那群人一顿胖揍,还把镇南侯府公子的腿打断了。 江霄不仅不护着自家人,反倒斥责江洵得罪了贵人,又让人打了憨丫头五十板子,卖了出去。 江洵跪下求情,没能保住憨丫头。又想自己偷偷买下,人被卖去哪里都不知道。 江洵去庵堂跟江意惜说起这事,眼泪汪汪。 江意惜想把憨丫头要过来。不仅能护着她,自己身边也有了厉害的保镖。 吴嬷嬷不太愿意,“姑娘,憨丫头脑子不灵光,怕是服侍不好姑娘。” 江意惜笑道,“细致活嬷嬷和水香做,憨丫头力气大身手好,有她在,咱们在乡下也安全些。” 吴嬷嬷看看越来越妍丽的姑娘,的确是这么个理儿。笑道,“姑娘想的周到。” 水香又笑道,“我去厨房拿饭,憨丫头悄悄跟我说,是环儿姐姐让柴嬷嬷减二姑娘的例。她还说,二姑娘人最好,也长的最好看。看到二姑娘受气,她难过的吃饭都不香。” 环儿是江大夫人的大丫头。 江意惜和吴嬷嬷都笑起来,觉得把憨丫头要过来实在是个好主意。 吃完饭,江意惜让吴嬷嬷和水香给江洵做鞋子,她做袜子和荷包。 无父无母的孩子可怜,江洵尤甚。顽皮,鲁莽,不会讨巧,不得长辈欢心……玩世不恭的表皮下却有一颗善良的心。特别是对江意惜这个胞姐,是全心全意的爱,只不过前世的江意惜没有用心去感受。 江辰是男人,上战场之前多数时间在军营,顶多每旬回家一次,也忽略了这个儿子。江洵的几个下人都不得用,或者说不尽心。尽管每季衣裳不短缺,可就是穿得不利索,不是刮破了,就是不搭。 摔个跤都能摔掉鞋子,明显鞋子不合脚。 第七章 珍宝郡主 想到那些往事江意惜就生气,嘟嘴说道,“于婆子岁数大了,服侍洵儿力不从心,该让她回家养老了。” 吴嬷嬷冷哼道,“撵了最好。那个婆子不只人懒,嘴也不好,仗着大哥是伯爷长随,经常打骂小丫头……” 江洵小时候,他乳娘请假出去照顾生病的男人,江大夫人就调于婆子来照顾江洵日常起居,乳娘再也没回来。江辰活着时她不敢那么放肆,江辰死了,长辈又不管,她的胆子才逐渐大起来。 江洵还有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厮。两人岁数都小,十二、三岁的样子。 江意惜记得,于婆子的确喜欢打骂人,特别是江洵的那两个丫头和小厮,没少受她欺负。 等拒了亲事,把该撵的人撵出去,该要的人要过来,她才能安安心心去庄子,还必须去座落在西郊的扈庄。 第一要做的是帮人,在那个关键时刻帮助戴发修行的节食小尼姑。节食小尼姑俗名叫李珍宝,是雍王爷的女儿,当亲今太后的嫡亲孙女,因为命格和身体原因几岁时就去昭明庵戴发修行,今年十二岁。 第二要做的是“报恩”,想办法为孟辞墨治眼睛。她听江洵说过,孟辞墨和老国公修养的庄子就在京城西郊。 然后偷偷挣些钱,为她和江洵将来作打算。 母亲扈氏留了点嫁妆,却不多,一直由老太太掌管着。其中有一个庄子扈庄,吴嬷嬷的男人在那里当庄头。 外祖父在外地当官,官还不大,舅舅们也都没出息,江意惜姐弟根本指望不上这个外家。 晋和朝的女子可以立女户,也可以自梳。江老太太和江伯爷肯定不愿意浪费她这颗好棋子,哪怕嫁一个有点地位的老鳏夫,也是为江家做贡献。 这两年江意惜要好好谋划,能找到中意的人当然更好,找不到就想办法逼迫老太太同意她立女户自梳。前世的经历告诉她,嫁不好,宁可不嫁。 她又问,“嬷嬷,扈庄离昭明庵有多远?” 吴嬷嬷道,“昭明庵就在青螺山脚,扈庄去那里脚程不过一刻钟。” “这么近……” 吴嬷嬷问,“姑娘怎么知道昭明庵?” 江意惜笑道,“在桃花宴上,我听几位贵女悄悄议论,雍王府的珍宝郡主就在昭明庵修行。还说珍宝郡主上个月突然性情大变,吵着要还俗,吵着要吃肉。雍王爷和王妃、雍王世子都去昭明庵陪她,太后娘娘也愁得睡不着觉……” 珍宝郡主吵着还俗吃肉真的是江意惜在桃花宴上听说的,而珍宝郡主在昭明庵则是听吴嬷嬷说的。 前世四月中的某天,一个留着头发穿着尼姑素衣的小姑娘在路过扈庄时崴了脚。她哭着把门敲开,想用一锭银子在扈庄躲几日。 那个小尼姑留着头发还这么有钱,吴大伯自觉她身份不简单,庄子里又只有吴家父子三个男人,不敢留人。说不收钱,送她些草药和斋饭,让她坐在外面歇歇。 小尼姑不愿意,正闹着,就赶过来一群人,一个带发老尼姑硬把她背上背,还叫她“节食师父”…… 江意惜记得很清楚,就是四月中旬的某天,她刚定亲没多久,吴嬷嬷回了庄子一趟,回来把这话当乐子告诉了她。 除了外地人,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珍宝郡主的法号可笑的叫节食,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在什么庵修行。 自己若能跟珍宝郡主搞好关系,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夜里,江意惜又梦见被捉奸的现场,孟辞墨嘱咐她“活下去”……清醒后她想着,或许只有彻底回绝那桩亲事,改变命运,才不会再做这个恶梦吧? 次日一早,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东方天际挂着火红的旭日。 老太太身边下人去了主子们的院子,说老太太昨日夜里没睡好,晚辈们不用去给她请安。 水香把早饭拿回来,跟昨天的早饭一样,两个小花卷,一碟咸菜,一碗绿豆粥。 江意惜虽然说准了两件事,但第三件事准不准还要下晌才知道,江大夫人也就没让厨房恢复江意惜的份例。 水露看了一眼饭菜没有言语。她昨天晚上去找她娘说话,伯爷摔的不算严重,只是崴了脚。她娘还说,大夫人会把她调去五姑娘跟前当差。五姑娘是庶女,暂时在那里干着,以后三姑娘跟前有缺了再调过去。 这时候她不想多事,还出卖了一个不算重要的情报,“听我娘说,伯爷昨天被老太太请去如意堂,一宿没回正院,早上也没有上衙。” 江意惜冷脸道,“这些事以后不要跟我说。了解情况的知道是你多嘴,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故意养了个耳报神。” 水露红着眼圈抿着嘴,委屈得不行。心里想着要赶紧去找母亲,早些离开这里。 吴嬷嬷也挤兑道,“看看你那轻狂样,比姑娘还姑娘。” 水露忍不住哭着跑了。 江意惜让吴嬷嬷拿一个银角子去外面买副猪大肠,再买几样调料几味中药,晌午请江洵来吃饭。 江意惜的私房钱不多,只有十几两银子。想到拒了江洵的那五百两银子,她的心都抽紧了。自己之前咋那么傻呢,白白便宜了老太太。江洵再傻也不会把孟辞墨送他银子的事说出去,一定是于婆子知道了,偷偷告诉大夫人,大夫人再告诉老太太。 江意惜又拿出二十文大钱,让水香去大厨房多买些柴火。府里会为每个院子供应柴火,但不多,只够烧水。 灼园偏房里有一个灶,是专门用来烧水或热饭菜的。 不多时,水香带着背了一大捆柴火、两手还提了两捆柴火的憨丫头走进灼园大门。 憨丫头把柴放下,从腰带上抽出斧子开始劈材。 见江意惜出来,赶紧停下手中的活给江意惜行礼。 “奴婢见过二姑娘。那个,柴火有些粗,怕姐姐们烧不惯……嘿嘿。” 抬手蹭了一下脸,脸上立即多了一块黑灰。 憨丫头梳着双丫髻,一米七几的个子,双腿修长,浓眉大眼,嘴唇丰厚。衣裳不干净,还有两块补丁。 第八章 传话 别看憨丫头长得这么高,也才十四岁。 江意惜笑道,“真是个好丫头。” 得了表扬的憨丫头笑得开心,又道,“向婆子嘴讨嫌,说二姑娘想高攀那个什么公子。奴婢气得心慌,把她的脸打青了。二姑娘这么俊,怎么会高攀别人,是别人要来高攀二姑娘。” 水香想拦她的话都拦不住。 江意惜不以为意笑笑,“憨丫头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 憨丫头把木柴改小,码在偏房边。拍拍手说道,“水香姐姐,我回了。以后二姑娘有差事,一定记着让我来,莫给别人。” 水香笑着答应,给了她两花红色娟花,“这是姑娘赏的。” 憨丫头喜笑颜开,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娟花在头上比划一下,“谢姑娘的赏。这花真俊,回家戴给我爷爷和哥哥看,他们一定夸我长得好。” 正好吴嬷嬷买东西回来,笑道,“我们憨丫头本来就长得好。” 除了爷爷和爹爹、哥哥外,憨丫头第一次听人夸她长得好,不好意思地捂了捂脸,小跑着走了。 吴嬷嬷已经在外面把肥肠洗好,进偏房把肥肠卤进锅里。 江洵满脸通红跑来。 “姐,姐……” 小少年长得像江辰,英武俊朗,麦色肌肤,是江家男孩子中最俊俏的一个。就是走路没正形,连蹦带跳,给人感觉不稳重,没有气质。 他一跑进屋,就像一道阳光射进来,江意惜连心里都亮堂起来。 江意惜知道他为何此时跑回来,起身用帕子擦去他的汗珠。 “慢些,没放学怎么就回来了?” 江洵没说话,贼头贼四处望望。 吴嬷嬷和水香会意,都退了下去。 江洵才贴近江意惜的耳朵小声说,“姐,连山大哥刚刚悄悄来找我,说孟世子说的,若成国公和孟大夫人来提亲,姐万万不要答应。他们两人和孟三公子都抗拒这桩亲事,是老公爷硬逼他们答应的。嫁给孟三公子,姐不会幸福。若咱们家拒绝亲事,一定程度上可以挽回姐的声誉,他们对姐的埋怨也会少一些。” 老成国公在把爵位传给大儿子时,虽然预见到孟辞墨有可能双眼都会失明,他还是为孟辞墨请封了世子。他说,成国公府已经富贵无边,不需要未来接班人发扬光大,守着家业就成。皇上尊敬老成国公,又怜惜孟辞墨小小年纪上战场,准了。 孟连山是孟辞墨的亲兵兼长随。因为感念江辰的救命之恩,孟辞墨上年回京后见过江洵一次,问江洵有什么要求。江洵说想学武,将来跟父亲一样当将军。 孟辞墨给了江洵五百两银子,一把宝剑,一套弓箭,让孟连山定期指导江洵武艺。 江洵回家就把银子交给江意惜,可江意惜没收,说这样不合礼法,男女授受不亲。不知老太太怎么就知道了这件事,把银子收过去,说帮江洵保管,以后给他娶媳妇用…… 前世江洵也传过同样的话,江意惜没听。她知道嫁给孟辞羽会招孟大夫人和孟辞羽的恨,但想到自己和孟三公子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拒了这门亲不可能再找到好亲事。只要自己温柔小意些,贤惠懂事些,百炼钢成绕指柔,总能感动他们。不仅不愿拒亲,还不让江洵把孟辞墨传话这事说给别人听…… 孟辞墨了解成国公夫妇的真实想法,怕她嫁进孟家受苦,才让人传话加以阻止。自己听不进去,还以为得了个大便宜。 江意惜心里难过,前世自己何曾不是被富贵迷了眼。 江洵见姐姐呆呆地想着心事,劝道,“姐,我也觉得孟三公子不是你的良配,这样嫁进去,姐不会幸福。听连山大哥说,孟大夫人特别重规矩。” 这孩子在关键时候还挺清醒,也是真心关心姐姐。 江意惜笑道,“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高攀孟家。这事也不要说出去,对孟世子和我不好。” 江洵松了一口气,他先还怕姐姐稀罕那门亲事,嫁给孟三公子吃苦头。 “弟弟不傻,当然不会说出去。姐还要说服祖母和大伯,不让他们答应。” 江意惜道,“我会跟他们讲明利害关系。” 江洵从怀里掏出一个草编小鱼,“下课时我去街口买的。” 江意惜接过,“很有些野趣儿。” “姐喜欢,我下次再多买几样。” 江意惜阻止,“这东西有两样玩玩就行了。弟弟给我买套《即视医林》和一套银针回来,悄悄的,莫让人看到。” 《即视医林》是晋和朝最先进最全面的眼科专著,共六卷。 前世,进了庵堂的江意惜非常自责,觉得若自己当初听劝不嫁进孟家,那个人就不会用这种法子害她和孟辞墨。 她想治好孟辞墨的眼睛,哪怕觉得这是痴人做梦。在庵堂里的前几年一直用心跟着书学,直至遇到沈老神医才开始系统学习。因为有前几年的基础,学习起来事半功倍。 书里对红眼病、青光眼、白内障等多种眼疾都有讲解及治疗,可沈老神医却说,这些东西对孟辞墨的眼疾起不到大作用。孟辞墨病根不在眼睛,而是脑子。 但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以后她无事就抱着医书看。她天赋异禀,看了医书就会治病。 这套书很贵,要二十两银子,三两银子买银针。 江意惜拿了十两银子,又拿出一支金簪。 “这支簪子能当十五两银子,给少了不要当。” 江洵听出是医书,但不知道具体治什么,觉得姐姐看书打发无聊日子也不错。听到她连一根簪子当多少钱都知道,纳闷不已。 “姐,你怎么知道这支金簪值十两银子?” 江意惜含糊道,“吴嬷嬷说的。” 江洵又把金簪和五两银子退给江意惜,“连山大哥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再加五两就够了。” 孟辞墨知道江洵的银子被老太太收去后,孟连山偶尔再给江洵银子用,都不会给多,只十两、二十两的给他零花。 江意惜接了,她用钱的地方还多。又嘱咐道,“弟弟一天大似一天,再收他的钱不太好,以后不要再收了。” 江洵点头答应。 第九章 贵客 肥肠卤了两小盆子,再加上江意惜和江洵厨房里的饭菜,还挺丰富。 江洵吃肥肠吃的眉开眼笑,“姐,这个大肠比我在酒楼里吃的还香。” 江意惜暗乐,当然香了,这里面加了几味中药。是沈老神医吃了“食上”里的卤味后,品尝出了那几种药。 见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小半,江意惜阻止道,“吃多了不克化。这些给你留着,明天晌午再来吃。” 饭后,姐弟俩呆在屋里说悄悄话。 “姐,你说成国公和孟大夫人真的会来家里?” “孟世子说了会来,就肯定会来。” “若祖母和大伯答应婚事怎么办?哼,他们答应也不成。我们这一房,我是唯一的男人,我会去推拒。” 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江意惜笑道,“有弟弟撑腰,姐什么都不怕。” 小少年抿嘴乐起来,挺了挺胸脯,细细的腰杆挺的笔直。 江意惜循循善诱道,“弟弟要好生学习,有出息才会有话语权,姐姐的倚仗才更硬。” 江洵知道自己功课不好,说道,“我长大要当将军,连山大哥都说我学武有天赋。” 江意惜道,“当将军也要有才智和韬略。否则只能像大伯那样,寻门路当个闲官,没有大出息。姐姐去乡下,不知长辈什么时候才能接回来。若弟弟好好学习,过几年考个武状元或是武进士,不只你有前程,姐姐也有盼头了。” 听说自己考上武状元姐姐就盼头,江洵忙表态,“我会好好学习。考武进士要等好几年,我努力用功不懈怠,争取明年考上武秀才。有了跟祖母谈判的资本,让她早些把姐姐接回来,再给姐寻个好后生。” 江意惜笑得眉眼弯弯,“好,姐等着。”又道,“当将军要有将军样。形容将军都是沉着镇定,稳如泰山,泰山压顶而色不变。形容将军走路都是步伐矫健,健步如飞,你看哪个将军走路连蹦连跳了?弟弟想当将军,就先把姿态拿足,不要被人瞧低了去。” 江洵也知道自己走路姿势不好看,但他就不愿意慢悠悠地走路。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改,姐要提醒我。” 说着站起身走了几步,由于走得太慢太刻意有些顺拐。 江意惜夸奖道,“对,就是这样。不着急,一步一步走……” 未时初,江洵去前院上课,又嘱咐江意惜去跟老太太说清楚,不能答应亲事。当然不能出卖孟世子,只说“猜测”。 江洵走后,江意惜坐去窗前看满庭芬芳。 前世,得知成国公夫妇来求亲,老太太忙不迭地答应。成国公夫妇一走,江府所有主子和有脸面的下人都涌入这个小院,众人欢天喜地,恭贺江二姑娘即将成为成国公府的孟三奶奶……现在想起来,那时似乎只有江洵和吴嬷嬷心事重重。 当初有多风光,后来就有多凄惨。 未时末,一脸兴奋的水露跑进院门。还在院子里就冲窗边的江意惜喊道,“二姑娘,来贵客了,成国公和孟大夫人来了。” 昨天晚上她去正院,听到大夫人、大奶奶和三姑娘在说二姑娘做白日梦,没想到成国公和孟大夫人今天就来了。若他们真的来说亲,自己还是应该留在二姑娘身边…… 江意惜沉脸道,“成国公和孟大夫人去了如意堂,你高兴什么?” 水露脚步一顿,不知该说什么。 吴嬷嬷担心道,“姑娘,他们不会是来兴师问罪吧?” 江意惜道,“不管来干什么,总不会把我杀了,最坏的结局就是赶我去庄子。我也想去扈庄住些时候,嬷嬷不想吴伯和富哥、贵哥吗?” 吴富和吴贵是吴嬷嬷的儿子,她当然想啊。还是说道,“两个糙小子,有什么想的。只不过扈庄简陋,怕委屈姑娘。” 江意惜笑道,“简不简陋无所谓,只要住的安心。” 两刻多钟后,如意堂的丫头璎珞来了。她走的很急,看江意惜的眼神比平时多了几分恭敬和热切。 成国公和孟大夫人为孟三公子求娶二姑娘,老太太和伯爷居然拒了。她觉得,自家主子一定是以退为进。 孟大夫人又提出见二姑娘。若二姑娘答应婚事,二姑娘就跃上树头当凤凰了。孟三公子不止才貌双全,还温润如玉。都说孟世子的眼睛治不好,等他彻底瞎了,孟三公子就会是成国公世子,将来的成国公。 天哪…… 璎珞笑道,“二姑娘,成国公和孟大夫人来了,他们提出想见见你,老夫人请你去呢。” 璎珞话音一落,吴嬷嬷和水香、水露都齐齐看向江意惜。特别是水露,兴奋的双眼冒光。吴嬷嬷轻咳一声,她才强压下笑意。 那一世老太太痛快地允了婚事,便没有让江意惜去如意堂这回事。而这次或许因为老太太和江伯爷没同意,成国公怕回去不好跟老国公交差,要再跟江意惜确认一下。若江意惜也不答应,老国公就怪不到他们了。 江意惜对镜补了个淡妆。再看看身上,淡紫罗绣花长衣,月白缎绣花马面裙。清新,淡雅,符合她的气质,也符合她从才出孝期的穿着。 水露建议道,“二姑娘,国公爷和孟大夫人是贵客,是不是再打扮艳丽些?” 江意惜当没听到,转身向门外走去。 璎珞随后跟上。水露还想跟去,被吴嬷嬷拉住,水香紧走几步上前扶着江意惜。 江意惜表面平静,心里却如针扎般难受,袖子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就是这位外表和善的孟大夫人,让那一世的她吃尽苦头,最后又设计了那一出把她休了。江家连门都没让她进,直接送去青石庵…… 出事后她一直怀疑幕后之人是孟大夫人或是孟三公子。同时嫁祸她和孟辞墨,既能迫使孟辞墨世子头衔被摘,也赶走了身份低微的儿媳妇,可谓一举双得。 但不完全确定,因为孟大夫人对孟辞墨非常好。 后来在得知孟辞墨手刃孟大夫人后自杀,江意惜才真正肯定那件事是孟大夫人所为…… 第十章 拒婚 江意惜始终认为,孟辞墨睿智坚强,哪怕瞎了,不是万不得以,不会走那条以命抵命的路。再难,他都会留着命把尊严找回来。否则,也不会嘱咐她要“活下去”。 不知孟辞墨当时遇到了什么事。 江意惜肠子都悔青了。 若自己早一天把师傅送走,早一天去找他,告诉他自己能治好他的眼睛,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一直支撑她活下去的孟辞墨死了,那天江意惜也死了。再次醒来,又回到六年前…… 这一世再不能发展到那一步。那个女人的贱命,不值得搭进孟辞墨和自己的命。 想到往事,江意惜真想用尖指甲把那个女人的脸挠花,再把她踹到在地,用鞋底子抽她的脸,最后让人送去刑场砍头。 江意惜走进如意堂上房。 江老太太和江伯爷坐在上座,两人惶慌惶恐,只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老太太打扮得非常光鲜,连过年和重大场合才戴的衔珠大凤钗和镶猫儿眼的抹额也拿出来戴了。 成国公夫妇坐在左右上首。成国公孟道明四十出头,留着短须,浓眉凤目,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相。孟大夫人三十出头,长得柔柔弱弱,娇媚可人,看着还不到三十岁,眼里的冰冷和厌恶一闪而过。 江意惜给老太太和江伯爷屈膝施了礼,又给成国公和孟大夫人屈膝万福。她没有说话,低头沉默不语。 这个女人精明,自己此时万不能表现出对她的任何情绪。 老太太皱眉,不答应婚事,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啊。真是小家子气,遇到大场面就吃瘪。 她对孟大夫人讪笑道,“小孩子没见过大场面,吓得连人都不敢招呼了。” 孟大夫人笑起来,“倒是可人疼的小姑娘。” 声音很柔,很好听,充满了善意。这个屋里,只有江意惜知道她的心有多狠,有多恨自己。 孟大夫人的表像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包括这位现任成国公。 在他眼里,他媳妇是最贤惠、最温柔、最体贴人的好女人。他媳妇说什么他都信,还觉得看不惯他媳妇的大儿子不孝顺,不感恩,不仅眼盲心也盲…… 成国公对江意惜的印象非常不好,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转去别处,换了一个坐姿。 江意惜暗哼,前世成国公看她也是这种目光。 老太太笑道,“我二儿在兄弟里长得最好,惜丫头像她爹。” 江意惜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谁都说她长得最像她的亲娘扈氏。 孟大夫人没搭理老太太,看着江意惜说道,“宜昌大长公主的桃花宴上,江二姑娘拉着羽儿一起落入水中。不管什么原因你把羽儿拉下水,唉,事情已经出了,只得想法子补救。江将军为救墨儿战死杀场,我和国公爷一直记着这个情。若江二姑娘愿意,我们作主,定下你和羽儿的亲事。” 表达了求娶之意,也暗示他们是迫不得已。 成国公冷哼一声。若不是老父拎着鞭子要抽他,他才不会把这不知廉耻的丫头说给二儿子。唉,二儿可怜了。 前世孟大夫人也是这么说的,成国公同样摆了臭脸。江老太太却忽略他们的不愿意,痛快答应了。江意惜知道后也没觉有任何不妥,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把孟辞羽的心感动过来。 亲事定下后,江意惜恶补诗和琴,希望能跟孟辞羽琴瑟合鸣。 那时她真是着魔了。 做好心理建设,江意惜才平静地看向孟大夫人。 “国公爷、孟大夫人,先容我解释一下,那天我把孟三公子拉下水,并不是存了高攀之心,而是濒死之人想抓救命稻草的情急反应。我当时根本没看清那人是孟三公子,甚至是人是树都没注意到。醒来后才听说是孟三公子,真是抱歉了。” 说完还抱歉地屈了屈膝。 她的话让成国公和孟大夫气恼不已,感情她当自己儿子是草是树。她这是既想嫁进孟家门,还想要个好名声的意思啦? 江老太太和江伯爷吓得要命,生怕江意惜拿捏过头,反倒得罪人。 孟大夫人撂了脸子,“江二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上门提亲,是自做多情了?” 江意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孟大夫人误会了,我只是在陈述我当时的真实反应。”又屈了屈膝说道,“谢谢国公爷、孟大夫人还记着我爹的情,哪怕有误会还上门来提亲。 “不过,恕那件婚事我不能答应。我爹若有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他的家人用他谋好处,甚至谋婚姻。他救孟世子,不是想让他的家人携恩以报,而是同袍情义。 “孟三公子如玉君子,出身高贵,亦有子健之才,小女子万不敢肖想。也祝愿孟三公子余生顺遂,官场得意,它日觅得良缘。” 声音清脆,不急不缓。 江意惜说到一半的时候,成国公便郑重看向她,眼里有了疑惑。这个小姑娘拉儿子下水,真的只是意外? 孟大夫人也有些吃惊,这丫头口齿伶俐,说话有理有节,举手投足间尽显大气……这是武襄伯府的姑娘? 江老太太和江伯爷面上不显,心里极不高兴,江辰为救孟世子而死,命都搭进去了,自家怎么就不能谋些好处?他们把牙咬碎了,也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孟大夫人笑道,“倒是拎得清有志气的小姑娘。再想想,那件婚事你真的不允?” 江意惜摇摇头,掷地有声地说,“小女子无意高攀。” 成国公面露喜色,起身道,“既然我们误会了,江老夫人、江伯爷、江二姑娘也无意那门亲事,犬子就不高攀了。” 孟大夫人看了江意惜一眼,也随之起身。再想改口,可就没机会了。 他们二人走出门外,也没看到江意惜追出来改口。 老太太和江伯爷送他们出门。 江意惜站在原地没动,激动的身子都有些发抖。那门亲事真的推掉了,她的人生之路终于改变了。 江伯爷扶着老太太回来,两人沉脸看了江意惜一眼,坐去位置上。拒了婚事他们的心都在痛,偏惜丫头还在胸口上插一刀。 第十一章 孟家 江伯爷冷冷说道,“惜丫头,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有些话,不是晚辈能多嘴的。” 老太太也气道,“我二儿是孝子,友爱兄弟,肯定愿意让母亲家人过上好日子。他救孟家人丢了命,年纪轻轻就死了,孟家人想补偿,你爹怎么会不愿意?” 江意惜道,“成国公府想给的补偿,老国公已经给过了。且,真正想给补偿的只有老国公和孟世子,他们如今都不管事。当家人成国公和孟大夫人若真要给补偿,我拦得住吗?我把我那句话说出去,不仅澄清了我想攀高枝的误会,也会让别人高看咱们家一眼。” 老太太和江伯爷对视一眼,这倒是。 江伯爷起身说道,“娘,我去前院安排安排。” 惜丫头说得对,把那句话放出去,自家的声誉不仅不会降低,还会被人高看,自家没有利字当头。 老太太脸色稍缓。又说,“惜丫头,虽然事情解决了,似乎比想像中圆满。但你同孟三公子的确一起落水了,又被那么多人看到,名声受损是真的,你还是要去庄子里避避。放心,用的吃的不会亏待你。今儿是三月二十八,你们要收拾一下,再让人去庄子准备准备,就四月初三走吧。” 江意惜屈膝道了谢,又道,“祖母,我想去我娘留下的扈庄。” 老太太沉了脸,“你娘是小官之女,嫁妆总共也就一个扈庄,五百亩田地,五百两压箱银子,几样摆件,几样首饰。那些东西有帐有记录,我是想等你出嫁时再分给你和洵儿……” 老太太以为江意惜是在讨要扈氏留下的嫁妆。再如何自己也是伯府太夫人,出身侯府,怎么会贪墨儿媳妇的嫁妆,何况扈氏那点子嫁妆少的可怜。 江意惜赶紧解释道,“祖母误会了。孙女意外落水,大伯意外摔跤,我爹又托了那个梦,我心里总是不得安宁。去了庄子,我会每天抄经,还会时常去拜佛,求佛祖保佑祖母长命百岁,保佑我们江家永远繁盛。我一个姑娘家不好经常去太远的寺庙,听吴嬷嬷说扈庄离昭明庵不远,脚程只需一刻钟。” 老太太看江意惜的眼神立即柔和下来。她也去过昭明庵上香,那里是晋和朝最大的庵堂,香火极香。 她招手笑道,“好孩子,坐来祖母身边。”又拉着江意惜的手说,“倒是懂事的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能为祖母和家里想到这一步。” 江意惜道,“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祖母和家里好了,我们的倚仗才会硬。” 老太太连连点头,“是极,是极。你去吧,等风头一过祖母就让人把你接回来。你在府里每月二两月银,在庄子吃食要自己负担,我让老大媳妇再加三两,每月给你送去。祖母再另送五十两银子,你到底是伯府姑娘,不能委屈了。” 江意惜起身屈膝道谢。心里吐槽,因为江辰的死成国公府送了老太太五千两银子,区区五十两银子就把她打发了。 不过,能如愿去扈庄就是胜利。 不多时,江大夫人、江三夫人领着三位姑娘来了如意堂。看到江意惜跟老太太如此亲热,众人都愣了愣。 她们已经听说成国公夫妇来求亲,江老太太、江伯爷、江意惜都拒了。 江伯爷给江大夫人讲了拒婚对家族的好处,江大夫人又给这些人转述了拒婚的好处。 众人都以为这是伯爷和老太太的英明决定,连江意惜拒绝都是得了他们的嘱咐。江辰托梦给江意惜的事,是只有几个人知道的绝密。 这件事圆满解决,众人都挺高兴,只有江意言心里如猫抓般难受。江意惜样样比不上自己,只因为她抓扯了孟三公子,成国公府就来求亲。还好祖母和父亲拒了,若真让她嫁给孟三公子,那是没天理了…… 成国公府的福安堂里,老国公和老太君正在拌嘴。 老太太神情甚是萎靡,“我还是觉得老公爷不应该逼大儿、大儿媳妇去江家求亲。” 成国公道,“我愧对江老将军,他的后人就一个江辰能干,我带出去却没带回来,江辰还是因救我孙儿而死。江辰死了,死的不单单是一个江家儿郎,而是整个江家都完了。 “唉,辞墨退亲以后,我曾有过把江辰闺女说给辞墨的打算。可后来怕辞墨的眼睛彻底失明,委屈了江小姑娘。正好出了那件事,把江小姑娘娶进孟家,照顾江辰后人的同时,也帮帮江家。” 老太太不赞同地说,“辞墨那么好,哪怕他失明了,也配得上任何好姑娘。什么叫‘正好’?老公爷这话万不要说出去,让大儿媳妇和辞羽听到伤心。 “辞羽样样优秀,眼界又高,被人赖上已经够塞心的了,还要让他娶她。两人成了怨偶,不止辞羽痛苦,江小姑娘也不会好过。” 老国公摆了摆蒲扇似的大手,“辞羽是我孙子,我也希望他日子好过。江辰是个好孩子,他的闺女准不会错。江小姑娘被人撞下湖,一定是情急之下拉扯辞羽,这是人的正常反应。” 孟老太君摇头道,“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话可不能说得太满。当初的老老武襄伯是多能干的人,儿子孙子生了那么多,除了江辰,其他的都是废物。何况江小姑娘两岁就死了母亲,姑娘家没有母亲教导,总归不妥。” “她岁数还小,进了门你和老大媳妇多教教她。根儿在那,不会差了。日久生情,小两口相处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当初我们成亲的时候连面都没见过,还不是恩爱过了大半生……” 孟老太君忙截了他的话,嗔道,“那么大岁数了,说些什么哪,也不怕晚辈听到笑话。” 两人正说着,成国公和孟大夫人回来了。 他们听说江家人和江二姑娘都不愿意,不太相信。 老国公立着大眼睛吼成国公,“说,是不是你摆着臭脸,让他们看出你不愿意了?老子一直在说,江辰为救辞墨丢了性命,我们要善待他的后人。” 第十二章 孟辞墨 孟大夫人最不喜欢听后一句话,凭什么救了孟辞墨的人情债让她儿子还,谁也没求着他去救。这话她不敢说,瞥了丈夫一样,为难地低下头 成国公忙说道,“爹,我没有摆臭脸,我们是诚心求娶的。江老夫人和江霄不答应,我们又把江二姑娘请来,问她的态度。江二姑娘也不同意,羽儿娘又问了第二次,她依旧不同意……” 他把江意惜的话说了。 老国公听后频频点头,“我就说嘛,江辰的闺女不会那么无品。是个好孩子,像江辰,有心胸气度。可惜了,失了这么好的媳妇,是辞羽没福气。” 这话又气得孟大夫人想站起来暴走,偏还要忍着。 孟老太太如释重负,之前是自己想错那孩子了。 她笑道,“你有情我有义,这个结果最好。不过,出了这种事,对江小姑娘的名声总归不好。大儿媳妇记着,在适当的场合,多帮那孩子说说话。还有啊,咱们承诺要管那孩子的亲事,你也要帮着看个好后生。” 孟大夫人笑道,“是呢,我也心疼那孩子,长得好,拎得清。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父母双亡……” 孟辞羽突然冲了进来,一身酒气,满脸赤红。 他跑至孟大夫人跟前,悲愤道,“那丫头是你们求娶的,不是我。她爹救了大哥的命,该是让大哥娶她,不应该是我。我把话撂这儿,即使你们把她娶进门,我也会视她为无物……” 成国公喝道,“混帐,书都读进狗肚子去了,敢这样跟长辈说话。” 孟大夫人忙道,“你这孩子说些什么呀,江二姑娘没答应亲事。” 孟辞羽以为听错了,正愣神之际,老国公大拳头砸了一下旁边的小几,怒吼道,“去,请家法,今天老子要教教这小兔崽子怎么做人。” 孟大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拉着儿子一起跪下,“公爹消气,羽儿喝多了酒,说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孟辞羽也吓得清醒过来,最先想到的不是老爷子要揍人,而是江意惜不同意婚事。他侧过头问道,“娘,那丫头真没答应婚事?” 孟大夫人道,“是。” 孟辞羽一下恢复了平时的斯文儒雅,给老公爷磕头道,“孙儿言语无状,请祖父责罚。” 老国公震怒,老夫人拉着他的袖子劝解,成国公也跪下请罪。 下人不敢不听命,稍后捧着一条鞭子过来。 老国公用鞭子指着孟辞羽喝道,“你大哥十六岁便随我上战场,杀敌无数,九死一生。他去打仗,不仅是报效朝廷,还想让这个家继续繁盛。若江辰不挡那一箭,死的就是他。你不记他的好,不替他分忧,居然还说那些混帐话。我打死你……” 话未说完就一鞭子甩去,抽破了孟辞羽的衣裳,肩膀上也抽出了一道血痕。 孟大夫人哭道,“公爹息怒。羽儿说了混帐话,打死他也不为过,可不能把你老人家气着。我们都知道墨儿的好,孝顺懂礼,文武兼俱。可老天不长眼,居然摔伤了眼睛。儿媳疼他疼到骨子里,我兄长来信说又在南方请了一位好大夫…… 众人一阵劝,孟辞羽还是挨了五鞭子。 福安堂里的动静大,住在前院的孟辞墨也听说了。 他面色冷然,像一尊雕塑般站在窗边看向外面。院子右边有一片绿片,他知道那是樟树,春天正是它长新叶落旧叶的时候。 他却看不清叶子。 再往上看向悠远的天空,天空呈暗灰色。他知道,此时的天空应该是湛蓝的,那个大圆球应该是耀眼的。之前色彩斑斓的世界,再出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渐渐的,眼前的一切将永远变成黑色。 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右眼也越来越模糊,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失明。 江意惜拒婚是孟辞墨乐于看到的,这个家只有他知道孟大夫人面慈心苦。若小姑娘嫁过来,就要吃大苦头了。 孟辞墨的脑海又浮现出一个小姑娘。十岁左右,穿着淡红色襦裙,眉目如画,泪光莹莹。被淡淡的晨曦笼罩着,像雾气中刚刚绽放的小花儿。 她追出大门抱着江辰的马蹬舍不得放手,哭着说,“爹爹,你要活着回来。我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爹……” 她爹却因为救自己死了。 每每想到江家门前那一幕,孟辞墨的心都如针扎般难受。江将军阵亡,留下他的一双小儿女可怜了。就像自己,亲爹还在,还有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成长中的沧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小姑娘变成大姑娘,该说婆家了。他相信,江将军的闺女不会做那没品的事,拉扯旁边人一起落水是意外。不管站在那里的人是谁,她都会拉。 本想多帮帮那一对姐弟,可眼睛却越来越不好…… 他对候在一旁的孟连山说道,“明天你再去问问江洵,看江家怎么处理江二姑娘,需要我帮什么忙。再给江洵五百两银票,嘱咐他莫让老太太收过去。” 等把有些事解决了,他就回庄子。他不想看孟大夫人恨不得他去死,还要假扮慈母,到处寻找名医…… 那个女人一日几次甚至十几次让下人来问这问那,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时刻提醒他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瞎子。居然还在打他亲事的主意,怎么敢想。自己再是退亲了,再是瞎了,也轮不到她来指手划脚。 可父亲还夸她贤惠,关心继子……真是倒胃口。 虽然祖父一直在遍请名医,希望能保住他的右眼,可他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但他就是要占着世子这个位置,不让那个女人如愿。不能让她气死自己的母亲取而代之,又让她儿子来抢自己的东西。 哪怕将来自己没有儿子,也会想办法过继二叔的一个孙子。只是曾经许诺帮助表哥和姨母的大事不容易实现了…… 这时,门外的丫头禀报,“世子爷,顶山管事求见。” “进来。”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走进来,低声说了几句。 孟辞墨的脸更阴沉,“那人就不能消停点,她找的人!你在半路把那人截下……” 第十三章 不委屈 江府如意堂里,众人吃完晚饭陪老太太说笑,气氛难得的好。 江家几个下人陆续从外面收罗消息回来,成国公夫妇替孟三公子求娶江二姑娘,武襄伯府拒亲的事已经在京城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夸奖成国公府记情,这种情况还主动去求亲。夸武襄伯府大义,没有高攀之心,没有携恩以报硬把自家姑娘往成国公府塞…… 老太太和江伯爷越听越高兴。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忍痛拒绝这门亲事,自家名声比之前还好了两分。 晚辈们又狂拍着马屁,夸老太太和江伯爷睿智有远见看得清形势,在他们的带领下伯府定会越来越好等等。老太太乐得满脸菊花,江伯爷的大笑声没间断过。此时,他们就觉得这个结果是他们的决策英明。 只江洵心里有些不愤,想说什么,但看到姐姐一副云淡风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觉得还是姐姐厉害。自己的确如姐姐所说,太毛躁、太表里如一了。得改! 江意言问了句不中听的,“祖母,这事解决了,就不用罚二姐姐去庄子了吧?” 老太太看了一眼江意惜,惋惜地说,“虽然结果是好的,但事情是真的出了。唉,惜丫头暂时去庄子避一避,等风头一过祖母就让人接你回来。” 江伯爷也说,“惜丫头莫委屈。这也是给你一个教训,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注意周遭安全。想一想,当时那么多人,为什么那人偏偏撞向你,而你又没躲过呢?” 江意惜忽略掉江意言咯咯的清脆笑声,说道,“大伯提醒得对,我不觉得委屈。” 她也一直在想,是谁用那么大力撞她呢?她问过江家另几个姑娘和跟着的丫头,她们都没看清撞她的姑娘,那人撞了就吓跑了。他们这种人家,大长公主府也没给个说法。 众人离开如意堂,江大夫人问江意惜去庄子还有什么要求。 江意惜摇头没说有。 江大夫人又道,“水露那个丫头岁数已经不小了,她娘给她看好一门亲事,她就不跟你去庄子了。空出一个名额,我再挑个妥当的丫头给你。” 江意惜道,“那就把厨房里的憨丫头给我吧。她力气大,在乡下有个这样的丫头跟在身边,总要安全些。” 江大夫人没想到江意惜会要憨丫头,嗔了一眼笑出声的江意言,当即点头同意。 看到远去的背影,江意言轻声道,“娘,二姐是不是被水泡傻了?” 江大夫人嗔道,“瞧你,都在说婆家了,还小孩子模样。” 江意言忸怩地扭了扭帕子,悄声问道,“娘,那件事能说成吗?” 江大夫人道,“你是伯爷的闺女,嫁侯爷的侄子,也算门当户对……” 江意惜回到灼院,水露已经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拎着小包裹过来给主子磕头拜别。 江意惜只说了句,“好自为之。” 吴嬷嬷出去,水香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交给江意惜,脸色微红,心里骂着那个小浪蹄子不要脸。 “姑娘,是这个荷包吗?” 江意惜接过,桃色缎面,上面绣着一对鸳鸯,荷包里面不起眼的一角绣着一个“露”字。水露得了她娘夏嬷嬷的真传,绣活在丫头中属于顶尖的,这对鸳鸯绣得活灵活现。 她笑道,“就是这个。哼,亲还没定,就开始绣鸳鸯了,想男人想疯了。” 这是收拾水露的物件,只不过要等一段时间才用得上。 尽管水香纳闷姑娘要这腌臜东西有何用,却也不敢多问。 江洵过来送《即视医林》,他看到水露被赶出去,也替姐姐高兴。 “那丫头只会对大房的人笑,走了好。” 江意惜笑道,“弟弟还是满有眼力见儿的嘛。” “那是,我又不傻。什么时候把秦妈妈调回我身边就好了,在我心里,秦妈妈的笑最温柔。哦,姐姐现在的笑也温柔。” 还怕姐姐生气,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 江意惜当然不会生气,之前自己的确没怎么跟弟弟怎么笑过。她眼前也浮现出一个清俊小媳妇的面容,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的。 那就是秦妈妈,江洵的乳娘,扈氏曾经的贴身大丫头。不仅对江洵好,对江意惜也非常好。服侍江洵的时候,经常来看江意惜,还绣漂亮帕子送她。在江洵四岁时,因秦妈妈男人得了痨病,怕过病气,大夫人把他们一家打发去定州那边的庄子了。 江意惜问吴嬷嬷道,“嬷嬷,你知道秦妈妈的近况吗?” 吴嬷嬷挺纳闷,之前她提过两次秦妈妈,姑娘都没吱声,今天倒是主动问了。叹道,“春梅日子一直不好过,前两年她男人病死了,一个人拖着一儿一女,日子很是艰辛。唉,定州离京城几百里地,想照应一下都难,我家有富只给她送过两次钱去。” 春梅是秦妈妈的闺名。 江洵的眼圈都红了。 秦妈妈和吴嬷嬷一家都是扈氏的嫁妆,人属于扈氏而不属于武襄伯府,那么他们的奴契现在应该在老太太手里。因为秦妈妈嫁的男人是府里的一个管事,他们一家也就随江大夫人调派了。 江意惜想着,以后若有机会,得把他们几人的奴契要过来。 她拉着江洵说,“莫担心,我初三去扈庄,到时让大富哥去一趟定州,想法子把秦妈妈一家接过来。” 当然,最好能让秦妈妈回来继续服侍江洵。吴嬷嬷曾经说过,春梅八岁就跟在扈氏身边,两人一起长大,一起跟先生学习,识文断字,性情温婉。有她照顾江洵,江意惜也放心。 江洵走后,江意惜看《即视医林》看到半夜才歇息。 她睡了一个安稳觉。没梦到“捉奸”场面,也没梦到孟辞墨。那个恶梦,终于不再伴随她了。 清晨,晨风吹进小窗,鸟儿唧唧喳喳唱着欢快的歌。从小窗一角能看到一小片朝霞,映在湛蓝的天幕上,嫣红灿烂。 又是新的一天。 江意惜觉得今天的早上格外不一样,风都比往日甜一些。 第十四章 忠奴 早饭恢复了惯例,小烧麦、小笼包、鸡蛋羹,还有一碗羊奶。 匆匆吃完早饭,带着水香去如意堂给老太太请安。 一出门,便遇到了住隔壁的三姑娘江意柔。 江意柔紧走几步拉着江意惜的手,“二姐姐,我正要去约你呢。” 声音软糯,小手滑腻,笑容甜美。 前世出嫁前,江意惜对江意柔不算亲近,觉得她像她爹娘,属于笑面虎那类。后来才知道,三房一家挺不错。 江意惜的心情更好了。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更容易体会到寻常事务中的美好。人生在世,体验美好比体验糟心让人愉悦得多。 两人携手去如意堂。 江意柔跟江意惜咬着耳朵,“若过年了祖母还没接你回来,就让我爹提醒祖母。” 江意惜笑着表示感谢。 江大夫人、江三夫人、江意言、江意珊已经在如意堂了,几个男孩请完安去了前院学习。 之前,江府也有一位女先生教几位姑娘认字弹琴。一直到上年底,最小的五姑娘也满了十一岁,老太太觉得姑娘该多学女红和管家,才把女先生辞了。 解决了那件麻烦事,又想到二孙女将来或许还能为家族带来不小的利,老太太如今看江意惜的眼神比往日慈祥多了。 “东西准备得如何了?缺什么,找你大伯娘要。” 江意惜笑道,“谢祖母,我省的。” 陪老太太说笑一阵,几位姑娘要去花园里扑蝶荡秋千,江意惜没去。 她刚回灼园坐定,就听到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再是憨丫头的声音。 “二姑娘,二姑娘,华儿姐姐来告诉我,我要调来给二姑娘当丫头了,是真的吗?” 说话间,她已经跑至屋里,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江意惜几人。她不敢相信这种好事能落她头上,怕是别人逗她玩的。 江意惜笑道,“是真的。若你不愿意,我再去跟大夫人说一声。” 憨丫头一下跪在地上,欣喜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能服侍二姑娘,是奴婢的福气。” 吴嬷嬷笑道,“看看憨丫头的嘴,多甜。” 江意惜让憨丫头起来,“下个月初三我要去扈庄长住,你回去把家里安排好,初一来这里当值。” 憨丫头又问,“我来服侍姑娘,是不是会涨月银?我原来是粗使丫头,每月只拿三百文大钱。因为我干了两个人的活,总管给我加了五十文。” 吴嬷嬷笑道,“憨丫头哪里憨了,算钱算得贼溜。” 江意惜笑道,“以后你是我的二等丫头,每月拿六百文。” 憨丫头喜的跳了几跳,大笑两声,又赶紧用手把嘴捂上。 水香笑道,“憨丫头都高兴疯了。” 憨丫头又激动地跪下磕了一个头,“奴婢谢谢二姑娘,奴婢又有钱给大哥治病了。奴婢的祖父是老老伯爷的亲兵,打仗时断了一条胳膊。我爹是二老爷的亲兵,跟二老爷一起死在战场没回来。他们都是忠奴,奴婢也要当二姑娘的忠奴,用命保护二姑娘。” 江意惜一愣,“你爹是江铁叔?” 她知道江辰的亲兵叫江铁,小时候还见过两次。 憨丫头点头,“嗯,我爹叫江铁。” 吴嬷嬷仔细看了看憨丫头,说道,“别说,长得跟江铁真有些像,我记得江铁说他闺女叫灵儿……” 憨丫头笑道,“我的名字就叫江灵儿。我爹说,我在别人眼里再傻,在爹的眼里也是最机灵的。” 江意惜亲自起身把憨丫头扶起来,说道,“以后你就叫水灵吧,不仅机灵,还水灵。” 憨丫头的眼里直冒着小星星,“我知道,水灵就是长得俊。” 江意惜笑道,“好好打扮打扮,我们的水灵就是个俊丫头。” 她又听了一下憨丫头家里的情况。 江铁阵亡的消息传回来,憨丫头的祖父差点气死,哥哥不堪摔断了腿。朝廷发了十五两银子抚恤金,伯府给了十两银子,给祖父和哥哥看病半年就花得所剩无己。哥哥腿瘸了,又恢复得不好,丢了府里赶车的差事。还好上年她进府做事,才又有了进项…… 江意惜暗叹,家里的顶梁柱死了,给了十两银子就不再管,如此不善待功臣家眷,怪不得武襄伯府越来越败落。前世自己也糊涂,许多事都不曾留心过。 她去卧房把妆匣打开,里面装了两个五两的银锭子,一些碎银,十几样金银首饰。她的月钱多用于买首饰和素绫、绣线,或是话本子,存项不多。 这几乎是江意惜全部家底。老太太口头许诺的五十两银子还没拿到手。 江意惜拿出十两银子。明天她得去街上卖几样首饰,要买的东西还多。 她把银子交给憨丫头,“我和弟弟不知道铁叔家里这么艰难,是我们忽略了。这些银子拿去给你祖父和哥哥看病,让他们日子好过些。他们若有事,就去找江洵,江洵会帮忙。” 憨丫头喜极而泣,给江意惜磕了几个响头。她哥哥的腿一直没好利索,痛得要命…… 晌午江洵来灼园吃饭。 他悄悄说,“姐,今天连山大哥又来找我了。我说姐要去南郊的扈庄住,连山大哥说孟世子长住的庄子也在南郊的临风镇。若姐在庄子里有事,可差人去找他……他还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说目前没有。” 说着,掏出五张银票给江意惜,每张一百两银子。 江意惜摇头道,“都说了不能再要人家的钱,怎么好收这么大笔银子。” 第一次收,是孟辞墨给救命恩人遗孤的感谢,收也就收了。后来送小笔银钱,就当他给孩子的零花钱。但这次送这么多钱…… 江洵道,“我先也不接,说我长大了,不能随便收别人的钱。连山大哥硬塞给了我,说咱们无父无母,他们自当多看顾。让我这次收下,他回去跟孟世子说清楚,以后无事不会再送。姐,这些银子你拿去庄子里花,乡下苦。” 江意惜想着要买的东西,她拿出三张,另两张还给江洵,“藏好,不要再让于婆子看到,否则又会被被祖母收走。” 第十五章 不是理由的理由 江洵也不喜欢于婆子,“那个老货管得忒宽,宽天宽地还要管小爷。前两年我就找过大伯娘,想把秦嬷嬷接回来,可大伯娘没同意。” 江意惜道,“于婆子的大哥是大伯的长随,大伯娘怎么可能同意换她。无事,总能找到机会。” 下晌,江意惜和吴嬷嬷继续收拾东西。不知要在庄子住多久,一年四季的衣裳鞋子、厚薄被褥及一些日用品都要带着。几个下人缺被褥,江意惜说明天带人去买。买被褥当然是借口,她要去买治眼睛的药。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江三老爷晚上要回来。 每次江三老爷要回家的那天晚上,晚饭都会压后,一家人齐聚如意堂等他,老太太的脸上喜色更浓。 江意惜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说明天想去街上买些东西。 老太太点头道,“去吧,带着洵儿,跟个后生小子总要好些。” 江洵喜极,刚咧嘴要磨拳擦掌,想起大将军的仪态,又闭嘴站直,只给姐姐动了一下眉毛。 江意惜对他鼓励地一笑。 老太太怕江意惜没什么钱,把自己之前允诺的五十两银子给了她。 江意柔也想跟着去逛街,但想着多日未见的爹爹,又打消了这个心思。 终于把江三老爷盼了回来。三老爷会做人,长辈晚辈每人都招呼到,把老太太更是哄得开心。 次日上午,江意惜姐弟、水香坐马车出府。 到了西市街口,几人下车。 这条街上有家京城最大的药堂——怀济大药堂,江意惜直接走进去。 江洵纳闷道,“姐,你不去买绸子绣线,怎么买药啊?” “去乡下,要备些常用药才好。” 江意惜把一张纸交给小二,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药名。这里既有常用药,也有消包块、治眼睛的药,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 老药工抓好药,包了二十几包,还在纸上写上药名。算帐的打完算盘说,“小娘子,这里有五味珍贵药材,要九十九两银子,其余药材二两三钱。共计一百零一两三钱。” 江意惜拿出一张银票给他,又补了一两银子三串铜钱。 水香拿出一块大布把药包起来打成一个包裹。 出了门,江洵才问,“什么药这么贵,一根年份不久的人参也才几十两银子。” 江意惜不想多解释,“女人吃的药你也要问。” 江洵红着脸闭了嘴。 之后又买了一些吃食,吴绵花、布料、线等东西。由于东西太多,水香去街口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 江意惜之所以没让车夫一直跟着,就是不愿意别人知道她买了这么多药。 买完东西已经午时末,给车夫买了一笼小笼包子,他在外面看车吃包子,江意惜姐弟带着水香去和丰楼吃饭。 饭后,几人坐马车离开西市街,又拐弯去京城最好的点心铺桂酥园买点心。 桂酥园比较大,右边有三个小娘子挤在一起看点心,后面跟着几个丫头,江意惜就把江洵拉去左边看。 正挑的时候,就听到那几个小娘子的议论。 “江二姑娘真的拒了成国公府的提亲?” “都传遍了,当然是真的。” “奇怪,江二姑娘没有那个心思,为何要拉孟三公子一起落水?她不就是打了赖上孟三公子的主意。” “我早说了,江二姑娘拉孟三公子是无意的。”声音又小下来,“我看到罗三姑娘推了一把苏二姑娘,苏二姑娘猛地撞向江二姑娘。撞完人那几个就跑了,像是故意的。” “她们为什么要撞江二姑娘?” “还不是有几位公子说江二姑娘长得俊,比京城‘四美’也不呈多让,就有人不高兴了。说一个小官家的孤女,跑去那里出风头……” 她们边说边走出铺子,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 江意惜气得脸通红,自己哪里出风头了,连话都没说两句。就这么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她连那几个人是谁都不认识,就被人莫明其妙地害了。这些所谓的贵女,坏起来像恶魔。 江洵也是怒火中烧,“姐,我记下了,她们说的是罗三姑娘,苏二姑娘,以后我有出息了帮你报仇。” 江意惜刚刚回头瞥了一眼,其中一个姑娘有些面善。那天对她笑来着,但不知道是谁。 出了铺子,水香小声说,“姑娘,说你长的俊的那位小姐奴婢也记得,听人叫她郑大姑娘,奴婢还看到她叫郑夫人婶子。” 宜昌大长公主的驸马就姓郑,但宜昌大长公主只有一个孙子,没有孙女,或许是郑老驸马的侄孙女也不一定。 江意惜想着,以后回京该交际的还是要交际,不能谁害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四月初一下晌,江意惜正在看医书,水香和水灵抱着弹好的被褥回来。 水香说,“二姑娘,奴婢看到于婆子拿了一个小包裹出府。奴婢曾经听小禅说过,只要二少爷上课,于婆子多半时间都会回自己家。” 小禅是江洵的丫头。 江意惜一直想去看看江洵的院子,于婆子不在更方便。便带着水香、水灵去了外院。 江府的男孩满了十岁就要住去外院,直到成亲再住回内院。江洵搬去外院后,江意惜还从来没去过他那里。 小院门没关严,隙了一点缝。院子跟灼院差不多大,里面摆着木棒、木制大刀、木制宝剑等仿制兵器,还有练习打拳的木桩。 看着有些零乱。 丫头小禅正斜倚在一把椅子上,半梦半醒晒着太阳。 水香冷笑道,“小禅姑娘还真悠闲。” 小禅看到二姑娘突然站在跟前,吓得一下清醒过来,跪下请罪道,“奴婢有罪,下次不敢偷懒了。” 江意惜冷脸道,“于嬷嬷没跟你说,当值的时候不能睡觉吗?还大咧咧睡在院子里。” 小禅摇摇头,于嬷嬷当值的时候经常回家,根本不知道自己睡没睡觉。却也不敢明说。 江意惜她抬脚走进屋里,桌子上、椅子上都堆了东西。 小禅赶紧收拾,嘴里说着,“姑娘恕罪。” 江意惜冷笑道,“你还知道屋里搞成这样,奴才有罪。” 第十六章 恶奴 江意惜直接走进卧房打开衣柜。外衣不少,也挺新。但里面穿的中衣中裤只有四套,都洗得发黄,还有一套短了一大截。几双袜子发黄,破的洞也没补。 江意惜沉脸道,“每季府里都会给主子做两身外衣,两身中衣裤,两双鞋子、四双袜子……怎么中衣裤只有这几套,而且这套应该是前年的。还有袜子,怎么只有这几双,是针线房克扣二爷了?” 小禅吓得脸色苍白,忙摇头道,“没,针线房没克扣。” 江意惜道,“那就是你偷了?” 小禅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奴婢没偷……” “不是你偷的你就说实话,到底是谁偷的。若还要帮着那个贼,以帮凶论处,打板子直接卖出去。” 小禅哭着说,“是于嬷嬷,她说二爷衣裳多,穿不完可惜了,就拿回去给他小儿子穿。” 江意惜坐去炕上,冷然道,“于嬷子还克扣二爷什么了,一笔一笔招出来。” 又让水香去把江洵的小厮旺福叫来。 随着小禅的诉说,江意惜越听越心惊,那个奴才胆子也太大了。之前她还在想怎么给于婆子挖个坑撵了,没想到那个婆子自己把坑挖好了。 江辰死之后,于婆子便开始小偷小摸,去了外院胆子更大。从里面的衣裳、袜子等穿的,到笔墨、茶碗等用的,以及一些碎银和铜钱,只要别人一眼看不出来的东西,她都敢往自家划拉。只一样,江洵猴吃,于婆子绝对不能染指他的吃食。 江洵也知道于婆子会把他的东西拿一些回去给自家孙子用,没放在心上。觉得反正自己也用不完,不如物尽其用。 江意惜气得肝痛。江洵大条,生活索事一点不放在心上。说好听是不拘小节,说不好听是有些缺心眼。什么叫物尽其用,这是在养小偷,养大了他们的胃口,养虎为患。 她更气自己。从来没把这个一生下来就没有娘、八岁就死了爹的弟弟放在心上,不管他的生活,也没教育过他。自己对不起弟弟,更对不起死了的爹娘。 江意惜掏出帕子抹起眼泪。 旺福回来,他比小禅还要小一岁,一小屁孩子。江意惜一吓唬,他就吓得大哭,把知道的都说了,比小禅说的还仔细。 江意惜让水香去把如意堂里的璎珞请来。 璎珞看到跪在地上的丫头小厮莫明其妙,笑道,“是他们惹二姑娘生气了吗?姑娘快别生气,让人把他们打二十板子,撵出去。” 小禅、旺福哭的更厉害,嚷着,“二姑娘饶命,璎珞姐姐饶命。” 江意惜把璎珞拉到衣柜前,指着里面的衣裳垂泪道,“谁让我们姐弟无父无母,活该被人欺负。可是,被一个奴才欺负成这样,我怎么想得过……” 璎珞忙扶着江意惜坐去炕上,问道,“怎么回事?” 小禅、旺福又哭着把于婆子的事说了。 璎珞骂道,“那个死婆子,胆子忒大了。” 她知道于婆子是于管事的妹妹,但这事已经闹开了,恐不能善了。让几个丫头把衣柜里的衣裳都包起来,一起去如意堂向老太太禀报。 江大夫人和江三夫人、江大奶奶都在如意陪老太太说笑,见一群人走进来,奴才手里大包小包,江意惜眼睛都哭红了,纳闷不已。 江大夫人问,“惜丫头这是怎么了?” 江意惜走去老太太跟前跪下,哭道,“求祖母为我和弟弟作主。弟弟被恶奴欺负成这样,孙女哪里敢一个人去庄子。” 老太太狐疑,“怎么回事?” 璎珞便把经过说了,又打开包裹让众人看里面的衣裳。 老太太虽然自己不待见那个孙子,但绝对不允许奴才这样欺负他。 她气得拍了一下炕几,骂道,“刁奴,居然敢这样作践主子。”又看向江大夫人,“你是当家夫人,还是洵儿的大伯娘,那个奴才偷了洵儿几年的东西,不要说你不知道。” 江大夫人吓得赶紧站起身请罪,“是儿媳不查,儿媳真的,真的不知。那个老货太可恶了,儿媳定当从重处治。” 江意惜暗诽,大夫人怎么可能一点不知情,只是没想到于婆子会偷这么多罢了。自己忍老太太是没有办法,但不能让大房如此骑在头上。江辰用命为这个家换来了利益,这些人只知享受,却不管孤儿的死活。 她说道,“也不怪大伯娘不知情。听说于婆子的兄长在府里颇有些势力,知道实情的人自是不敢在大伯娘跟前多嘴。” 这话严重刺激了老太太,气道,“我们江家虽然日渐落败,可还是有爵位的伯府。奴才的势力居然大过主子,哪儿找这样的规矩。闵氏,这个家你是怎么管的?我不信你一点不知内情,你无视孤儿孤女可怜,纵容奴大欺主,就不怕坏我大儿的名声,让这个家更加落败?” 大夫人吓得跪了下去。 老太太让丫头把江意惜扶起来,“可怜见儿的,让你们姐弟受委屈了。唉,我年纪大了,以为有伯娘婶子看护,也就没多顾及你们,谁成想连一个下人婆子都会骑到你们头上。我对不起在那边的二儿……” 这话把江三夫人也说了进去,吓得她赶紧起身请罪。 老太太抹起了眼泪,又开始说江辰的好,他的死为大房、三房带来多少利。闵氏能力有限,又有私心,以后老三媳妇帮着分担中馈…… 江意惜不相信老太太的眼泪,这个老太太对江辰的感情没有那么好。她如此作为,一个是正好抓住这件事收拾两个儿媳妇,让她们把尾巴再夹紧一些。二个是为心爱的三儿子谋些利,名正言顺让三儿媳妇参与管家。 江意惜还是窃喜。这样虽然得罪了大房,但三房会因为得利而跟他们弟姐的关系更近一步。 如意堂里闹声一片,几个姑娘来请安都被拦着不许进来。 外院的男孩子放学,众人才一起进了如意堂。 老太太又训斥了江洵,说他不拿出主子的款收拾奴才。再不济,也该找长辈为他作主。 第十七章 拜托 江洵给老太太作揖认了错。 他看了一眼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的姐姐,很羞愧。明明是想自己出息给姐姐作倚仗,却反过来让姐姐为自己闹到如意堂。 江伯爷下衙后,听说这事也非常生气。老太太夹枪带棒的骂,惜丫头话里话外,好像欺负二房孤儿的奴才,是仗着长房的势。 最后,打于婆子二十大板,她和她全家都被发卖。打小禅和旺福十板子,撵出府。于婆子的哥哥被扣三个月月钱,调去别处当差。扣总管、门房管事三个月月钱。 小禅和旺福哭着求江洵。 江洵觉得小禅和旺福都不错,除了怕于婆子,其它表现尚可。特别是旺福,很听自己话。又帮他们求情,最后只打他们十板子,扣半年月钱。旺福依然服侍江洵,小禅调去别处当差。 江大夫人又道,“洵儿还小,光小厮丫头服侍,不会那么周到,还是要调个婆子过去服侍我才放心。” 极是贤惠体贴的样子。 江洵躬身道,“谢大伯娘关心。丫头随大伯娘调派,管事嬷嬷我想要我的乳娘秦妈妈回来。” 江大夫人已经忘了有秦妈妈这个人,正寻思的时候,江洵又道,“秦妈妈已经被打发到定州去了。” 江大夫人才想起来是谁,为难道,“几百里的路程专门去接一个婆子……府里那么多人,洵儿就看不上一个?” 江洵的眼圈红了,“秦妈妈是我娘的陪嫁丫头,之前照顾我极是周到,听说他男人已经病死了……” 江伯爷皱眉道,“洵儿喜欢,就让人去把她接回来。” 老太太也道,“既然是扈氏留给洵儿的,她照顾不好也怪不到其他人。” 江大夫人不想如那一对姐弟的愿,但老太太和男人都发话了,也只得点头同意。 饭后,江洵跟着江意惜去了灼院,江意惜先是教训了他一顿,气狠了还揪着他胳膊上的肉扭了一圈。之后又跟他讲道理,强调必须注意细节,大事都是由无数不起眼的细节堆积而成…… 看到姐姐如此放心不下他,江洵的眼眶都有些红,“姐,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了。” 江意惜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少贫嘴,我的话记下了吗?” “记下了,回去我写在纸上,以后每天都默一遍。” 次日上午,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两位夫人陪老太太闲话,几位姑娘出了如意堂。 江意惜和江意柔手拉手走在前面,江意言和江意珊走在后面。 离如意堂一定距离了,江意言快步上前堵住江意惜,眼里冒着怒火。 “江意惜,是江洵自己笨,东西被奴才偷了,你凭什么怪到我娘身上?” 江意惜沉了脸,“我实话实说,是祖母责怪大伯娘管家不力,关我何事。当真是无父无母就该被欺负?祖母还活着,咱们去她老人家那里说清楚。” 江意言气道,“你说去我就去啊,凭什么?哼,你也知道你是孤女,靠着我爹才被人说成伯府嫡女,不知道记情,还耍手段使坏,连长辈都要坏。这的确是你的作风,惯会两面三刀。先拉孟三公子落水,后又假惺惺说不是故意的,不同意婚事。假清高!不过呢,凭你再会说,还不是要被撵去乡下,有什么得意的。看着吧,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说完便气哼哼地走了,江意珊赶紧快步跟上。 江意惜对着背影冷哼道,“走着瞧,谁吃苦头可不一定。” 江意柔拉拉江意惜劝道,“二姐莫生气。” 江意惜道,“我才不会跟一个棒槌置气。” 那丫头以后有机会肯定要收拾,不过不是现在。 下晌,江意惜去了三夫人院子。 她屈膝赔罪道,“因为我让三婶被祖母责怪,对不起了。” 江三夫人分得了管针线房和园子花草的权力,正心下欢喜,怎么可能怪江意惜。 她说道,“你们姐弟受了那么多委屈,早该说出来。唉,也怪不得老太太骂人,我也没想到那个奴才胆子那么肥,大嫂也……唉。” 江意惜道,“我去了庄子,拜托三叔三婶多多看顾江洵。我知道,有些事三婶不便过多插手,就麻烦三婶私下提点洵儿,让他少吃亏。” 说完,她又给江三夫人屈了屈膝。 江三夫人看看江意惜,出了那件事后,这孩子一下长大了。之前这孩子内向孤傲,别说跟她这个婶子,连亲兄弟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家里老太太做主,中馈大嫂主管,有些事她看在眼里也不想多说。如今老太太发了话,又有这个丫头的拜托,有些事倒是可以管一管。 再看看江意惜的小模样,桃面粉腮,明眸皓齿……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关键还聪明。若老成国公的那个许诺依然作数,将来兴许真能嫁个好人家。 江三夫人的笑更真诚了。说道,“我家老爷也经常嘱咐我,二哥二嫂不在了,要多多看顾你们。唉,家里许多事三婶插不上手,也委屈了你们,特别是洵儿。有了你这个姐姐的嘱托,我会留心的。我不好说的,就让我家老爷跟老太太说。” 江意惜又郑重地福了福。她猜得到三夫人的心思,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建立在互相利用或是互相欣赏上。既用不到你,又不欣赏你,人家凭什么要帮你。这世上,只有爹娘是无条件爱护子女的……也不一定,江老太太对父亲可不是无条件的好。 可笑前世心里就是有个结,觉得老太太、大房、三房就知道沾江辰的光,非常清高地不愿意跟他们接近。若是前世能想透,把对自己有利的人争取过来,处理好跟三房的关系,江洵多得他们照顾和教诲,不会活得那么辛苦,也不一定会生病早死。 跟三夫人告辞,江意惜又去了江洵的院子。她明天就要走,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弟弟。 新来的丫头小红过来给她磕了头。小红十五岁,不算很机灵。现在只能这样,等到秦妈妈来了以后再说。 江意惜赏了她一个装银锞子的荷包,又敲打了几句。 第十八章 扈庄 四月初三一大早,江意惜还在睡觉,院门就敲响了,是江洵,老太太让江洵送江意惜去庄子。 江意惜乐起来,有个贴心又缠人的弟弟,真好。 今天早饭吃的比平时早一些,姐弟二人刚吃完,江三夫人带着江意柔过来了。 江三夫人送了江意惜二十两银子,江意柔送了一块缎子,还代江意珊送了两块罗帕。 江意惜没想到江意珊能送自己东西,笑道,“谢谢三婶、四妹,代我谢谢五妹。” 江三夫人道,“在乡下要注意安全,出门多带人。遇到事儿就报你三叔的名号,你三叔的军营在那里,总能唬住一些人……” 江意惜一一答应。 现在还早,老太太没起床,昨天说好直接走。 江意惜主仆四人一辆马车,江洵带着小厮旺福一辆马车,另两辆骡车装东西。 车跑了两个多时辰,午时初到达扈庄。 前生今世江意惜都是第一次来这里。 下了车,面前是一座二进院,粉墙黛瓦,掩映在一片绿树翠竹中。 不远处是一片村落,周围是大片田地,其间小路阡陌纵横。东边的田地过去,是连绵苍翠的群山——青螺山。 站在这里,就能隐约听到村里传来的鸡鸣狗吠,及孩子们的笑闹声。还能隐隐望见青螺山下树林中的飞檐翘角,那里应该就是昭明庵。 吴大伯带着两个儿子吴有贵和吴有富已经跪在江意惜和江洵面前。 “奴才见过二姑娘,见过二爷。” 江意惜见吴大伯和吴有富的次数不多,见吴有贵的次数要多一些。吴有贵只比江意惜大半岁多,小时候吴嬷嬷偶尔会留他在府里住几天。 看到吴大伯憨厚的笑容,江意惜心生亲近。前世,吴大伯好像也在她出家后死了,不知怎么死的,也不知何时死的。还是江洵去庵堂看她时说的。 前世自己倒霉,奴才们也跟着倒霉。 江意惜笑道,“吴大伯、有富哥、有贵哥,起来吧。” 江洵还各赏了他们一个装银锞子的荷包,“以后好好服侍我姐。” 吴大伯憨憨笑道,“该当的。”看了江意惜和江洵两眼,又红着眼圈说,“二姑娘越长越像二夫人,二爷也越长越像二老爷。” 江洵摸着自己的脸呵呵笑道,“是,他们都这么说。还说我姐是最俊俏的小娘子,我是最俊俏的后生。” 江意惜笑说了一句“皮厚”,拉着他进了院子。 庄子挺大,一进除了倒座,还有东西厢房。吴大伯一家住西厢,厨房、柴房、库房在倒座。二进主子住,他们没来都是锁着的。有五间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 屋子虽然简陋,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收拾屋子和做饭菜是佃农媳妇贺大婶母女来做的,她们是村里最利索的农妇之一,贺大婶的闺女贺二娘还是吴有富的未婚妻,明年成亲。 江意惜住上房东屋。水香和水灵赶紧把主子的被褥铺上,纱帐挂好。 江洵院里院外、屋里屋外巡视了一圈,点头表示满意。 吃完晌饭,江洵就要回京了。 “姐,我初九晚上赶来这里,要在庄子住一宿。” “好,我再给弟弟准备卤大肠。”江意惜答应得痛快,又道,“我要先给爹娘抄经一个月,你把爹留下的那个挂件借我戴一阵。” 江洵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件,红绳,上面挂着一个成人拇指大的暗黄色虎头。 这个小挂件是江辰的太祖父直接跃过儿子、孙子、大重孙子传给二重孙子江辰的,江辰一直戴在身上。他死之前,取下来请孟辞墨带回京城交给江洵。听说江伯爷得知这样东西江辰临死前传给江洵,很不高兴。但这东西经过了孟辞墨的手,他也不好强要过来。 江洵说道,“孟世子把这挂件交给我时说,爹让我保管好它,还要护好姐姐。可我无能,让姐姐来了这里。” 江意惜接过挂件说道,“来庄子不是坏事,弟弟做的很好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江意惜隔着衣裳摸着那个小虎头。前世,弟弟死之前让人把挂件带给她,因为这个挂件,沈老神医才真心教他。这一世,还要凭着这东西编一套说辞。 江洵的话让吴伯听了一耳朵。他的眼圈泛红,二老爷真是个好人,死的时候居然最放心不下姑娘。 江意惜在院子里信步走着。内院挺大,但只有两棵树,显得空旷单调。 吴伯不好意思地笑道,“奴才没想到姑娘会来这里长住,太简陋了。” 江意惜笑道,“去镇上多买些花种,再买两株海棠树苗和芭蕉树苗,我喜欢花团锦簇。哦,多买些月季花种,便宜,也容易打理。”又问,“我们离临风镇有多远?” 吴伯笑道,“不远,只有六里路,脚程两刻多钟就能到。” 回屋后,江意惜净完手认真抄经。 她的心无比虔诚,抄得很慢,字写得非常规整。 能够重生,能够修正自己的错误,万中无一,她却好命地遇到了。 多么难得。 次日上午,江意惜带着吴嬷嬷、水灵、吴有贵去昭明庵烧香。 江意惜和吴嬷嬷不只一次叮嘱水灵,不许惹祸,不许多话,不许打架。若不听,就不要她了,让她继续回大厨房烧火。 水灵吓得发誓诅咒,一定听话。 吴伯还让江意惜坐骡车去,江意惜想自己走,看看周围风景。 多活一世的她可不是深闺里的小姐。 她穿着半旧衣裳,斗笠压得低,看得出她出身富裕,也想不到是伯府家的姑娘。 吴嬷嬷和水灵走在她两边,后面几步远跟着吴有贵。 小路崎岖不平,两旁麦穗飘香,农田里的农人直起身看向他们。有认识吴有贵的,还大声招呼一声,“吴小管事。” 吴有贵也大着嗓门回笑打个招呼。 一刻多钟便到了昭明庵。 昭明庵很大,前前朝一位皇后被贬成庶人后在这里出家,后儿子当上皇帝,把这里扩建成这样。京城许多官宦家的女眷经常来这里烧香,求子求姻缘的尤其多,听说二十几年前太后娘娘还来祈过福。里面香火极旺,景致清幽。 第十九章 扈氏 江意惜拜了佛祖菩萨,为江辰和扈氏点了长明灯,还非常大方地捐了一百两银子,就去庵后游玩。 这里植被丰富,种满了佳木琼花。 江意惜想着,有人说雍王爷等人在昭明庵陪珍宝郡主,不知他们走没走。 晌午吃了斋饭,几人才回扈园。晌歇过后,江意惜又开始抄经。 上午去昭明庵烧香,侍弄小半个时辰花草,下晌抄半个时辰的经,其余时间看医书,“自学”针灸。一连数日,天天如此。 这几天,江意惜别说偶遇珍宝郡主及家人,连她的一点传说都没听到过。不过,这里还是与其他寺庙有所不同,庵堂周围总有一些不像百姓的男人徘徊。应该是保护珍宝郡主的人。 江意惜有些纳闷,这多么明卫暗卫,不知前世珍宝郡主是怎么逃出庵堂的,会不会这一世有变故。 期间,江三老爷专程带着一队军士来扈庄看望江意惜。 江意惜还打发吴有贵去临风镇孟家庄打听孟老国公和孟世子在不在,去过三次,都说还没回来。 初九这天早饭后,吴嬷嬷带着水香去镇上买食材。下晌江洵要来,若是秦妈妈回京了,她肯定也会来。 江意惜依然带着水灵、吴有贵去了昭明庵。 今天阳光足,烧完香后江意惜带着水灵坐去大殿旁边的树下歇息,吴有贵在一丈开外站着。 突然,一只猫叫声传来,接着从草丛中跳出来一只狸花猫,跑到江意惜面前蹲着看她。狸猫非常漂亮,毛发黑白相间,圆圆的杏眼,嘴巴以下到肚皮是白色。它“喵喵”叫着,似在乞求吃食。 江意惜前世在庵堂里养过一只猫。她笑着伸手摸了摸小猫的头,却没有吃食给它。 小猫任她撸了几下没得到想要的,转身跑了。 随着一串脚步声,两个小尼姑从这里经过。 “愚和大师佛法真是精深,算到节食小师叔能清明,果真清明起来。” “可清醒的时候却吵着吃肉。这里是庵堂,苍寂主持再是气恼,看在王爷的面上也不好责怪节食小师叔。” “不只吵着吃肉,对王爷和王妃很不客气呢。那天我去送斋饭,听到她在发脾气,王爷小心翼翼哄她,好像小师叔还揪了王爷的胡子。唉,我在俗世的爹娘若有一半那么好,我也不会当姑子。” “咱们拿什么跟节食小师叔比,人家那是命,在俗世享福,出了家还享福。她惦记的是吃肉,咱们惦记的是吃饱……” 声音飘远。 水灵终于忍到能说话了,问道,“姑娘,那些小尼姑说话怎么跟我一样呢,张口闭口‘吃肉’‘吃饱’的。” 江意惜笑道,“小尼姑也是人,但凡是人,想的第一件事都是吃饭。只有吃了饭,才能活下来。” “可她们还说吃肉……” 江意惜拉了她一下,“走啦,回家。” 她知道,节食小尼姑越清醒越折腾人。 傍晚,半个夕阳落入青螺山,院外经于传来车轱辘声。 吴有贵跑去开门,江洵带着一个妇人、一个姑娘、一个男孩走进来。 妇人三十岁左右,虽然苍老多了,江意惜还是认出她是秦妈妈。小姑娘十二、三岁,男孩七、八岁。 秦妈妈看到江意惜就跪了下去,哭道,“没想到,奴婢还能看到二姑娘。那个地方偏远,奴婢上年才听说二老爷阵亡,奴婢的心都碎了。想着二爷和二姑娘可怜,小小年纪爹娘就都不在了……” 江意惜也心酸不已,亲自把秦妈妈扶起来,“秦妈妈受苦了。我还好,有吴嬷嬷的照顾。以后洵儿有秦妈妈在身边,我就放心了。” 小姑娘和男孩跪下见礼。 “奴婢巧儿见过二姑娘。” “奴才秦林见过二姑娘。” 江意惜让他们起来,分别赏了秦妈妈五两银子,巧儿和秦林各二两。 江洵说,“秦妈妈已经住去我那里。我不想让巧儿被大伯娘分去别处,就没让她进府。秦林暂时住在水灵家,巧儿暂时住在小红家。” 秦妈妈一家之前在京城住的是武襄伯府的下人房,房子已经被人占了,现在几口人回来没地方住。 江意惜很喜欢巧儿和秦林,一看就教得很好。说道,“以后巧儿跟着我,月银我单给。秦林就住在庄子里,大些再进府帮洵儿。” 府里有定例。若自己想多要奴才服侍也行,就要自己发月钱及交伙食钱。秦巧儿已经十三岁,若她想进府做事,得统一由江大夫人和管家分配。秦林刚刚七岁,府里不会要。 秦妈妈笑道,“那感情好。” 江洵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巧儿听说自己要给姑娘当丫头,高兴地过来给江意惜磕头。 江意惜笑道,“我丫头的名字都带水,你以后就叫水清吧。跟水灵一样,是二等丫头。” 晚上,江意惜姐弟缠着秦妈妈说了许多扈氏的事。 吴嬷嬷虽然是扈氏的陪房,但她是在嫁给吴大伯后才认识扈氏。吴大伯是扈氏乳娘的儿子,他是男人。秦妈妈是陪伴扈氏长大的大丫头,他们想多知道扈氏的事还是得问她。 秦妈妈眼里盛着温柔的光,“姑奶奶长得漂亮,说话轻言细语,手也巧……哦,二姑娘长得特别像姑奶奶,特别是嘴,像花瓣一般。她喜欢穿淡青色衣裳,喜欢吹笛子……” 通过她的描述,那个美丽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立体起来。 之前江意惜也问过江辰,但江辰不会讲得这样详细,只会说,美丽温柔贤惠之类的话。 江洵听得眼睛都不眨,遗憾得不行,“姐姐肯定还有娘的印象,我是一点没有。” 江意惜摇头道,“娘仙逝的时候我刚两岁,也没有印象。爹的音容笑貌我一直记着,到死都不会忘。” 江洵也道,“爹的样子我也一直记着。” 秦妈妈看江意惜的眼神暗了暗,轻叹一声。 次日上午,秦妈妈终于看见吴大伯一个人在外院劈材,她快步走过去。 看看周围没人,才低声问道,“吴大哥,那件事二老爷临终前,或是上战场前有没有什么特别交待?” 第二十章 小尼姑求救 吴大伯停下手中的活,警觉地看看四周,才低声说,“二老爷是好人,是真正的君子,他谁都没说。我们就把那件事永远埋在心底吧,任何人不要吐露,这样对姑娘最好。” 秦妈妈眼圈又红了,“好,我知道了。之前我的心一直提着,总怕那事传出去二姑娘会吃亏受苦。现在知道了,二老爷果真是天下最好最有胸襟的男人,姑奶奶当初没嫁错他。”又迟疑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二姑娘越大越像那个人呢?” 吴大伯道,“姑娘长得还是像姑奶奶多些,像那人少些。就是像得多也不怕,天下相像的人多了。只要咱们不说,别人不知道姑娘的确且生辰,任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况且,那人目前不在京城,即使回京跟姑娘也没见面的机会。” 秦妈妈想想也是,长松了口气。 “娘,”秦林从内院跑了过来。 秦妈妈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不在这里,秦林就要要拜托吴大哥了。那小子皮实,若不听话,打就是了。” 吴大伯爽朗地笑道,“秦林像秦老弟,斯斯文文,比我家那两个糙小子强多了。” 秦林跑过来笑道,“吴大哥和吴二哥会武,我要跟他们学武。” 江洵玩了大半天,江意惜又跟秦妈妈讲了许久江洵存在哪方面的缺点,让秦妈妈把他看紧。 下晌未时,江洵和秦妈妈坐马车走了。 村里有个私塾,江意惜让吴有富拎了一条肉,领着秦林去拜见先生。以后秦林要跟江洵,江意惜还是希望他读两年书,将来得用。 从这天开始,江意惜便没有去昭明庵了。她记得,珍宝郡主是在四月中旬那几天到的扈庄,具体哪天她记不清了。 每天上午,江意惜都雷打不动在园子里侍弄花种草或看书,实则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珍宝郡主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是京城第一大乐子,她病好后和雍王爷某些相处模式经常被人们议论取笑。 江意惜出家后跟珍宝郡主接触过两次,觉得她除了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行事有些怪异,人还不错,也仗义,没觉得她不正常,相反还有些真本事。而且,她还算得上江意惜的救命恩人。 江意惜很期待这辈子跟珍宝郡主的初次见面。 十四那天午时初,吴家父子巡视完农田回到庄子,坐在树下看书的江意惜跟他们打了招呼,吴嬷嬷舀水让他们洗手。 院子外突然传来女子低低的呻吟声和哭泣声。不多时,院门响了起来。 “谁呀?”吴伯大声问道。 “我,开门。”一个姑娘的声音。声音清脆,一听岁数就不大。 吴伯打开门,看到一个留着头发却穿着尼姑素衣的小尼姑站在门口,小尼姑泪流满面,一只手扶着门柱,一只脚抬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 “小师父,有什么事?” 小尼姑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大叔,让我进去坐坐,我脚崴了,痛死了。” 吴伯上下打量她一眼,直觉这个小尼姑不像尼姑,不仅留着头发,叫他“大叔”而不是叫“施主”。 他没敢接银子,正想拒绝,站在后面的江意惜说话了。 “小师父崴着脚了?进来坐坐。” 江意惜出门想扶小尼姑进来,可门坎高不好进。江意惜就让水灵出来,直接把小尼姑打横抱起来进门。 小尼姑被刺激得尖叫一声,又赶紧用手捂住嘴。 江意惜把门关好,示意水灵把小尼姑抱去正房厅屋的罗汉床上斜躺着。 小尼姑指着左脚腕说,“痛,崴着了。” 江意惜捥起小尼姑左腿裤脚,脱下鞋子和袜子,看到脚踝又红又肿。 江意惜轻轻捏了捏,安慰道“骨头无事,只是扭伤了。” 小尼姑痛得五官变了形,嚷道,“痛,好痛的。” 小尼姑十一、二岁,盘子脸,大嘴,小眼睛,皮肤不算白。大大的僧帽拢着头发,显得脑袋更大,黑眼仁更小。 长得这么有个性,是珍宝郡主无疑了。 江意惜轻声安慰,“无妨,脚不要乱动,先用帕子冷敷,好些后再用药酒揉揉,几天就能好。” 水灵提醒道,“姑娘,这样不对。奴婢崴了***婢的爷爷都是马上拿药酒使劲搓使劲搓。” 江意惜道,“那多疼,你以为小师父跟你一样经搓。” 小尼姑忙指着江意惜道,“我怕疼,听你的。” 江意惜让水香用井水浸条帕子来,扭得半干盖在小尼姑的脚踝上。 水清刚倒上茶,吴大伯就跑进来禀报道,“姑娘,奴才听到有外面有许多人走过,好像是在找人……” 他看了小尼姑一眼,意思是主子带了一个大麻烦进来,那些人可不好惹。 小尼姑忙道,“定是找我的,不要说我在这儿,不要把我交出去。敢出卖我,我就说是你们把我抓进来的。” 一生气,两只小黑眼珠离鼻子更近了。 还讹上人了。 水灵怒视着小尼姑。 小尼姑见傻大个儿丫头直勾勾盯着她眼睛看,更不高兴了,颇有气势地说,“不许看,再看就把你卖了。” 水灵气道,“你一个出家的小尼姑,还卖我……” 江意惜拉了一下她,轻声说道,“不许对小师父无礼。” 水灵只得愤愤闭嘴,移开目光。 江意惜又对小尼姑说道,“小师父,你去哪儿,要找谁,我们可以帮你通风报信。可若那些人硬往我家闯,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呀。” 小尼姑撅了撅嘴,哽咽道,“我不想回去,不想当秃瓢……庙里的日子我过够了……” 正说着,院门被拍得“啪啪”作响。吴有富刚把门打开,就涌进一群人。 “听人说,有位小尼姑进了你家?” 吴有富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正犹豫着,那人又道,“怎么,也不问问那个小师父是谁就敢藏匿不报,真是找打。” 那人推了吴有富一把,一群人又涌进内院。 小尼姑怕那些人再闯进屋里,尖声叫道,“让我哥进来,其余人不见。这家人对我有恩,不许打他们。” 第二十一章 长得丑,还不许吃肉 吴大伯跑出去说,“小师父崴着脚了,我家姑娘正帮她敷呢。她说,她只想见兄长,不许你们打人。” 众人已经听到节食小师父的声音,便都站了下来。 一个一身华服的公子马上说道,“我去见小妹,你们去外院等着。” 跟吴伯进屋的男人二十出头,长身玉立,矜贵中透着儒雅。穿着湖蓝色长衫,腰系玉带,头带束发金冠,手里拿着一把没打开的折扇。由于着急脸红得如打了胭脂,鼻头上也冒出密密的汗珠。 江意惜前世曾经远远见过这人一面,是雍王世子李凯,李珍宝的胞兄。前世今生都没有交集的人,今天居然来了她家庄子。 李凯看到鼻头都哭红了的妹妹心疼坏了,几步走过前说道,“珍宝,脚崴疼了?看看,看看,谁让你乱跑,脚肿成这样……” 李珍宝哭道,“还不是被你们逼的。我不想当秃瓢,不想呆在庙子里,我真的不想活了。想着跑出去看看晋和朝长什么样,再吃点肉,然后等死。” 李凯坐去李珍宝旁边,苦着脸说道,“愚和大师说,人有轮回因果,妹妹上辈子吃完了两辈子的肉,这辈子便不能再吃肉了。” “可我想吃肉……” “为了活命,妹妹就忍忍吧。这世上,除了肉还有许多美味。父王说再寻几个会做素食的厨子过来,定会让妹妹满意。父王若看到你的脚摔成这样,该多难过。” 李珍宝抽泣道,“他才不会难过,他带着媳妇跑了,把我一个人丢下,还说心疼我,他的心好狠……” “你是父王的掌上明珠,任谁都知道,你怎么……” 李珍宝停止哭泣,瞪着李凯尖声叫道,“我才不是明珠,明珠又美又亮,可我却长得这样丑。我为什么长得这样丑? “你们七个兄弟,不管嫡的庶的个个长得好,都是白皮肤,双眼皮,高鼻梁。唯独我,大嘴巴,塌鼻子,小眼睛,还是斗鸡眼……呜呜呜,他若真心疼我,怎么会把我生成这样。他就是重男轻女,故意的……我要崩溃了,不想活了……” 李珍宝越说越伤心,仰着头闭着眼大哭。眼泪大颗大颗滚下,嘴张得老大,嘴里的舌头看得清清楚楚。 李凯急得抓耳挠腮,妹妹病大好突然变聪明是好事,可又经常说些莫名其妙蛮不讲理的话,噎得人难受。 他温声哄道,“谁说我家妹妹丑了?哥哥揍他。乖,珍宝长得可俊了……” 李珍宝哽咽道,“长得丑就是长得丑,你们偏还要说瞎话蒙我,真当我是傻子啊,不待这么欺负人的……” “没有没有,哥哥哪舍得欺负妹妹。那个,都说女大十八变,妹妹才十二岁……” “坯子在那儿,你当丑小鸭真能变成白天鹅啊,哄鬼。呜呜呜……丑就丑些吧,偏把我一个人送进庵堂,不能吃肉,不能多吃,起个法号还要叫‘节食’。 “精神物质双重打击,这不是想整死我是什么。别人穿是白富美,吊炸天,我怎么这么悲催呢。我不想活了,想在死前看看古代,再吃个馋了许久的大肘子,就自杀……” 李凯已经习惯了妹妹的词不达意,劝道,“戴发修行不会一辈子,妹妹的病彻底好了就能还俗了。至于吃肉这事吧,妹妹就听听劝。实在是愚和大师说了,妹妹这辈子不能吃肉,吃肉就会……” “就会”什么他忍住没说。 劝了等于没劝,说了等于没说。李珍宝的声音又嚎大了几分,反复说着“崩溃了”。 李凯一脸愁容,边用帕子给妹妹擦眼泪擦鼻涕,边低声说着劝解的话。那些话苍白无力,李珍宝根本听不进去。 李珍宝越说越生气,不时蹬着右腿,不注意动了一下左腿,刺痛让她把哭声噎进嗓子眼,尖叫出来,“痛,好痛,脚好痛。” 李凯这才发现屋里只剩他们兄妹二人,其他人都出去了。 他压住李珍宝的左腿,“妹妹不要乱动。”又提高声音说道,“来人。” 江意惜从门外走进来。那些话他们不便听,又忍笑忍得难受,只得出去。不敢走远,一直站在门外,他们的对话还是听到了。 她走过去说道,“小师父不要乱动。”又对李凯说,“不要再刺激她。” 她把李珍宝脚腕上的帕子取下,在铜盆里重新打湿拧干,再搭上。 李珍宝声音平静下来,噙着眼泪说,“哥,我真的不想回庵堂,不想当秃瓢。我天天都做同一个梦,灭绝师太把我的头发都剃了,我的脑袋成了一个大秃瓢,更丑了……” 李凯道,“放心,她们不会给你落发,这是早说好的。我们府每年给昭明庵好些供奉银子,她们不敢不听父王的话,何况愚和大师也交待过。” 李珍宝摇摇头,无限忧伤道,“可留着头发有什么用,不能结婚,不能找男人……” 李凯呛得猛咳了几声,忙手握成拳抵住嘴唇,看了眼江意惜,放低声音说,“妹妹,这事……你还小,咱们以后单独说。” “我就要现在说。” “妹妹莫着急,等你病好后还俗,就能嫁人了。” 李珍宝流泪道,“还俗有什么用,我长得不漂亮,没有男人会喜欢丑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就是爱看脸,父王找的狐狸精一个又一个,你一看到漂亮姑娘就挪不开眼睛。还有皇伯父,你们找的哪个女人不漂亮?我这么丑,是男人都不想多看一眼。呜呜呜……” 李凯用“唰”地打开扇子,颇有气势地说,“怎么可能,咱们家是谁,哪个不长眼的敢嫌弃你,打不死他。” 李珍宝喃喃道,“强扭的爪不甜,我不想霸王硬上弓,我想要两情相悦……” 李凯理屈辞穷,瞠目结舌,思维跟不上,想站起身暴走。 江意惜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小师父,恕我多句嘴。” 李珍宝和李凯都看向江意惜。 “你说。” “请说。” 第二十二章 宠妹狂魔 江意惜看着李珍宝说道,“你说男人不想看丑女人一眼,可我看到你哥哥一直在看你。他如此,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你本就不丑,一个原因是人若爱你,看你就美。” 李凯高兴起来,扇了几下扇子说,“是极。哥哥就是喜欢看妹妹,看得挪不开眼睛。” 江意惜没理李凯,继续说道,“你哥哥如此,应该是两个原因兼而有之。第一个,你本就不丑。小师父,我也不认为你丑,只是你的美比较与众不同,属于那种耐看型,越看越美……” 李珍宝眼里有了笑意,“你说我是高级脸?” 高级脸? 江意惜木然地点点头,有些反应不过来。又想着反正高级比低级好,她要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 不过,江意惜真的不认为李珍宝长得丑,只不过跟俊男美女有一定距离,长大长开以后也的确比现好看一些。“对眼”倒是真的,但不算特别严重,自己有办法帮她矫正好。 她继续说道,“第二个,凡是喜欢你的人,就觉得你美,百看不厌。你哥哥喜欢你,所以怎么看你都美,你不应该让喜欢心疼你的人难过。” 李凯看了江意惜一眼,又巴巴地看向李珍宝,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外人都懂我的心,你却不懂。 李珍宝嘟嘴道,“我父亲把我生的这么丑,又把我一个人扔下,他不喜欢我……” 江意惜怕她的脑筋再往老路上转,忙道,“可你现在面对的是你哥。” 前世江意惜遇到李珍宝的时候是在五年以后,她那时满了十七岁,性情虽然直爽任性,但绝对不像现在这样任性的不可理喻。或许她此时还小,也或许她面对的是关心爱护她的亲人,才敢这样放肆。 从这点来说,江意惜是羡慕她的。 李凯连连点头,推锅道,“妹妹,你长的如何,真的跟哥哥没关系啊。你要怪,等父王来了怪他。再说,哥哥真的觉得你不丑。这不光是哥哥说的,这位姑娘也这么认为。你的确长得比较有个性,属于越看越好看那种。” 李珍宝翻了个白眼,开始讲条件,“大哥,我不想回昭明庵,庵里无趣得紧,那种生活我过不下去。若回不了王府,我想住这里,让苍寂主持来这里给我治病,或者在附近给我买个庄子也成。” 说完,还拉着李凯的袖子晃一晃。 见妹妹跟自己撒娇,李凯乐坏了,但有些事却不能妥协。 他为难道,“哥哥也愿意你开开心心在外面玩,可你的身体受不住,你的病也不能在俗世中治。等你身体再恢复好一些,就能多出来玩了,再让这位姑娘多陪你玩。” 折腾一圈,李珍宝又不想死了。她仔细看看面前这位古装美男,除了有一点点轻浮,喜欢看漂亮小姑娘,包括清秀小尼姑,好像没有其他毛病。有这样一位宠妹狂魔当哥哥也不错。 但好不容易看到自由自在的天,闻着自由清新的风,她可不想马上被送回去。求道,“我只住今天一天还不行吗?今天不需要泡药浴,药也吃过了。哥哥,求你了。” 李凯摇头道,“目前,一天也不行。” 李珍宝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江意惜笑道,“这里离昭明庵近,以后我常去看望小师父。” 李珍宝纠正道,“不要叫我小师父,我又没有真出家,叫我珍宝。还是我来你家好了,自在的多。” 李凯起身对江意惜抱拳笑道,“让姑娘见笑了。实不相瞒,我是雍王世子李凯,这是舍妹李珍宝,法号节食。不知姑娘贵姓,今年贵庚,这里是……” 想请人家去陪自己妹妹,他必须自报家门,还要打听清楚她的底细才行。 江意惜屈膝万福道,“见过世子爷,见过珍宝郡主。我姓江,行二,大伯父乃武襄伯江霄。这里是我娘的庄子,扈庄。” 自从上个月李珍宝病重后李凯来到昭明庵,还没回过京城,不知道江二姑娘和孟三公子那件事。 他颇有些失望,伯府姑娘,肯定不会常住庄子里了。 “原来是武襄伯府的江二姑娘,叨扰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回京?” 江意惜笑道,“世子爷客气了。我是因为一些误会来庄子,或许会多住一段时间。” 李凯知道,大宅门里的姑娘被送来庄子久住,大多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得了隐疾,一个是犯了大错。 他看这位姑娘,不像有大病的人。再看她言谈举止得体,也不会有什么大错。只要不是这两样,其它的都不是事儿。 李凯又抱拳相求道,“舍妹天天困在庵堂,无聊寂寞,可怜得紧。她虽有些小任性,但秉性纯良,不通事务,能有江二姑娘这样兰心蕙质的手帕交,实属幸事。若江二姑娘有时间,最好在逢四这日去庵里看她……” 李珍宝翻了一下白眼,嘀咕道,“刚见面就夸人家兰心蕙质,还问人家贵庚,可看长相对女人有多重要了。不要**姐来看我,我来这里看**姐,正好可以解解馋,再看看自由的天。” 她这一句话,让李凯和江意惜都红了脸。问贵庚是李凯问秃噜了嘴,他也后知后觉不应该问。 李凯道,“你能不能出来,还是要问了苍寂主持再说。若苍寂主持同意,妹妹逢四就来这里玩。若她不同意,就请江二姑娘移步去昭明庵陪你。” 江意惜笑道,“珍宝郡主活泼、灵动、可爱,我很喜欢和欣赏。有你这样的手帕交,也是我之幸事。” 李珍宝笑道,“**姐,我也喜欢你,想跟你交朋友。不知为何,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咱们像认识一样,这就是有缘吧。都是朋友了,叫我珍宝,不要叫郡主。” 李凯纠正道,“在庵外可以叫名字,在庵里还是要叫‘节食’。” 李珍宝嘟嘴道,“还减肥呢。”肚子适时叫了几声,又捂着肚子说,“我饿了。” 这么一闹,已经午时末。 第二十三章 伤心事 江意惜客气道,“我让人去准备些素斋,你们在这里将就将就?” 李珍宝和李凯异口同声: “我想吃韭菜炒鸡蛋。” “不用,我们回庵里吃。” 李珍宝又坚持说道,“我想吃韭菜炒鸡蛋,多做些,我好久没吃这东东了。” 李凯只得红着脸补充道“我妹子在寺庙外不能吃肉,但可以吃蛋类等物。不好意思,叨扰了。” 江意惜笑笑,出去跟吴嬷嬷低语几句。时间紧,就做鸡蛋韭菜打卤面。 吴嬷嬷让水灵继续守着,她带着水香、水清去外院做饭。还有这么多下人,得做几大锅。 李凯去了外院,江意惜进屋陪李珍宝。 李珍宝是个自来熟,拉着她的手诉说着烦恼。 “天天都要喝苦药汤,泡苦药汤,扎针,熏纸条,隔九天才能停一天,那一天只吃药……” “熏纸条”? 江意惜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或许指的是熏“艾条”。怪不得让自己逢四这天和李珍宝见面,只有这一天她只吃药不做别的。 珍宝,给她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把她视若珍宝。说她享福吧,她三岁就住进了庵堂。说她不享福,似乎得到的宠爱比公主还多。 在一旁服侍的水灵插了一句话,“郡主遇事要往好处想。看看奴婢,又高又壮又没心眼,经常被人骂傻子,还给奴婢起了个绰号‘憨丫头’。 “但奴婢一点不生气,还过得很开心。因为有对奴婢好的祖父和哥哥,还有对奴婢好的姑娘,如今又有了好差事,干嘛让那些人坏心情。在奴婢看来,郡主的福气大过天,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实在没必要因为那些事生气。” 水灵说这番话越矩了,还是大白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江意惜没有喝止她,觉得吴嬷嬷对她的评价很中肯,说她不傻吧,什么话都敢说,没个“怕”字。说她傻吧,有些话能说到人心里。 李珍宝一点没有怪罪她,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刻多钟后,水香和一个带发小尼姑各端一个托盘走进屋,把主子的面摆在炕几上。 她们一进来李珍宝就吸着鼻子,两只小黑眼珠牢牢盯着碗,“对”的更厉害。 “好香好香,好想好想……” 她拿起筷子快速拌了拌,大口吃起来。 江意惜不时嘱咐她“慢些”。 这小妮子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性格很可爱,也很真实。 两人吃完,水香把碗收出去。 小妮姑素味低声道,“主子,世子爷说您吃完就该回了。” 李珍宝哈了几口气说道,“你去跟我哥哥说,我现在满嘴的荤腥味,回去对佛祖不敬,等到下晌没味道了再回。我困了,要睡觉。” 素味只得躬身出去。 对于这个小祖宗江意惜也无法。让水香进来,把床上的被褥换成新的,水灵把李珍宝抱去床上,江意惜斜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江意惜想着前世李珍宝开的“食上”。食上卖素食,也卖晕菜。因为出名。沈老神医特别喜欢吃那里的菜品和点心,让她去买过几次。因为她是尼姑,只能买素食。 老头不光吃,还研究里面放了什么,让江意惜学着做。别说,有些真的让江意惜做出来了,有些试验多次也做不出来。老头原计划三个月离开,为了那一口吃食推迟了一年才离开。 他的确多教了江意惜不少治病的法子,却也耽误了给孟辞墨治病的时机。有时江意惜挺埋怨老头嘴馋,但有时又觉得好在他嘴馋。自己重生回来,既能救治孟辞墨,也能想办法避免弟弟病死。 “食上”明年就开业,李珍宝的病也大好了。但只有两个月能住回京城王府,十个月的时间必须继续住在昭明庵治病。随着病情渐缓,住在俗世的时间逐渐加长。 而那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就发生在“食上”,孟老国公也是在那个事件中受了伤,半年后病逝。若他健在,失明的孟辞墨有他护着,或许就不会手刃孟大夫人最后走上绝路…… 李珍宝打断了江意惜的思绪,“江二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刁蛮任性?” 江意惜迟疑片刻,才说道,“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脾气嘛,每个人都有所不同。” “呵呵,江二姐姐说会话。” “我说的是真话。今天上午,你专门叮嘱那些人不要打我家里人。对待不认识的人都是如此,可见你是个好人了。” “咦,的确是这样。”李珍宝低笑两声,沉默许久,又低声道,“我不是好人,把爸爸气哭,他给我下跪,我才到这里受苦……”话在嗓子眼里咕噜,接着是低鼾声。 后面的话江意惜有些听不清楚,也不知道“罢罢”是谁。不过,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似乎也有不愿与人言的伤心事,但绝对不是长得丑、不能吃肉之类的事。 李珍宝睡熟后,江意惜才轻轻走出卧房。 水香说,李世子坐在前院屋里喝茶,其他人也都安排好了。 下晌申时初,李珍宝起床,老尼姑柴嬷嬷带着小尼姑素点和素味把李珍宝服侍起来。 壮实的冯嬷嬷把她背去门口的轿子里。 李珍宝拉着江意惜的手说,“江二姐姐,若我能来你家,你要准备庵里没有的美食。若我不能来你家,你去庵里我请你吃美味素斋。哦,再把那个傻大个儿丫头带上,她对我的胃口,不装……” 江意惜答应的痛快,“好。” 李凯笑容灿烂地跟江意惜抱了抱拳,才跟着轿子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江意惜笑笑。 李珍宝掀开车帘小声道,“哥,不许打江二姐姐的坏主意。” 李凯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胡说,我是感谢人家姑娘帮了你。”心里暗道,原来京城还有这么俊秀灵动的小娘子,之前居然没听说过。 李珍宝又道,“你的花花肠子瞒不过我的眼睛,江二姐姐是好人家的闺女……” 李凯十分不高兴,“你哥哥就不是好人家的后生吗?” 第二十四章 借口 听着轱辘辘的声音远去,水灵长长出了一口气。 “姑娘,我觉得那个小尼姑比我还憨,脸皮也厚。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就敢说。” 吴嬷嬷和水香、水清都捂嘴笑起来。 吴嬷嬷嗔道,“嘘,小声些,若被那些人听到,你倒霉,还要连累主子。” 水灵道,“我又不傻,他们走远了才敢说。” 江意惜笑道,“那位珍宝郡主才不憨,反倒聪明得紧。她敢那么说,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再胡闹亲人也会宠着她。” 水清道,“是啊,人家是郡主,身份高贵。” 水灵又道,“我还发现一个问题,服侍郡主的那几个尼姑都长得又黑又丑。我专门照了镜子,她们比我还丑。是不是故意的?” 她的话又把江意惜几人逗笑了。 她们没言语,但都知道肯定是故意的。李珍宝长得不好看,又特别介意这一点,肯定不敢找漂亮下人刺激她。 半个时辰后,李凯的一个长随反回扈庄送谢礼。送了江意惜二百两银子的银票,送了吴伯一个五两的银元宝,其他下人各一个一两银元宝。 江意惜暗道,没想到那位雍王世子还是个玲珑心思的场面人。她是姑娘家,他一个男人不好送物件,这种黄白物就是最好的礼了。 既然是谢礼,江意惜也就痛快收下,她正缺钱用。 通过这次接触,江意惜更喜欢那个心直口快的珍宝郡主了。 她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等到孟家祖孙回孟家庄后,去给孟辞墨治病了。至于她为什么突然会治眼疾,理由已经想好了。 她把吴嬷嬷一个人叫进屋,“嬷嬷,我想去给孟世子治眼疾。” 吴嬷嬷惊道,“姑娘,你才看多久的书,怎么可能就会治病。孟世子的眼疾,听说连太医院的御医都看不好,老成国公如今在花大价钱遍请天下请名医。” 江意惜道,“嬷嬷,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怎么可能乱来,还是这件事。跟嬷嬷说实话,我在广和寺为我爹烧香茹素那段时间,在那里有一段奇遇……每天晚上趁水露睡着后,我就去隔壁跟他学医术……之前怕嬷嬷担心,一直没敢说。” 吴嬷嬷先骂了一阵水露,“那个小蹄子死懒,就知道睡,睡,主子出门都不知道,若出了事可咋整。”又不可思议道,“那么短的时间,姑娘就学会治病了?” 江意惜道,“嗯,我也不知为什么,那段时间我的头脑特别清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吴嬷嬷想了想,喜道,“老奴知道了,一定是二老爷二夫人在天之灵保佑二姑娘,让二姑娘越变越聪明。先老奴还纳闷,之前二姑娘对许多事都不上心,现在却开窃了。之前二姑娘跟别的小娘子一样,特别崇拜爱慕孟三公子,后来能毫不犹豫拒了孟亲事……” 江意惜暗乐,果真吴嬷嬷是最容易相信自己的。她假装眼睛一亮,说道,“是啊,我一直想不通我怎么突然变聪明了,原来是这样。” 吴嬷嬷更觉自己想的有道理,顿时严肃起来,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各路神仙星君保佑,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保佑……” 江意惜又道,“不过,我半夜学医的事只限我们几人知道,万不能说出去。” 只要这些话不传到水露耳里,谎言就不会被揭穿。 吴嬷嬷答应得痛快,“当然了,传出去对姑娘名声有碍。” 夜里下起雨来。江意惜心里异常安稳,总算跟李珍宝结识了,相处还不错。自己地位卑微,不能阻止那件事的发生,但要想办法把孟老国公挡在那件事之外。自己会治病也找到了借口,吴嬷嬷嬷还这么容易相信了。 之后的几天,江意惜依然去了昭明庵烧香,烧完香就走,没去找李珍宝。 十八那天遇到了素味。她穿着素衣,一头秀发笼在僧帽里。她长得不算很丑,比较黑,鼻子偏大,却是那几个下人中最清秀的一个。 她上前两步笑道,“江二姑娘,节食小师父让我告诉你,苍寂主持已经同意节食小师父二十四那日去你家。”声音又放小,“节食小师父还说,让江二姑娘准备两样加牛乳和鸡蛋的点心,蒸一碗点了香油的鸡蛋羹,炒一个韭菜鸡蛋,蒜苗豆干。若是江二姑娘家的厨娘会做几样她没吃过的用鸡蛋和蒜苗等物做的吃食,就更好了。” 说完,素味不自觉地红了脸,挺为主子的不客气不好意思。 江意惜迟疑着说,“做那些东西,我倒是无所谓,不知世子爷知道吗?” 万一李珍宝瞒着她家大人和庵堂里的人怎么办。 素味明白江意惜的顾虑,笑道,“我家世子爷已经回京了。他过几天就回来,那天会跟节食小师父一起去贵庄。” 江意惜点头答应。她有些纳闷,李凯已经说了雍王爷会派厨子来服侍李珍宝,自家人的手艺还能好得过王府里的厨子,干嘛巴巴来自家吃这些东西。 她倒是会几样加牛仍和鸡蛋的点心,都是前世跟“食上”点心学的。做出来她没敢吃,都是沈老神医吃。却不太敢在李珍宝面前亮出来。 回庄子后,她画了几样模具让吴伯做出来。想着改个造型,改个名字,再把做法稍微改改,李珍宝应该看不出来。 十九下晌,江洵又带着秦妈妈来了。 他们在这里住了一夜,又玩了大半天才走。 二十二上午,江意惜同吴嬷嬷、水灵携四礼盒点心坐骡车去临风镇孟家。昨天下晌,听说孟家孙祖回庄子了。 吴有贵赶车,沿着小路往南走。乡下小路又窄又颠簸,骡子走得并不比人快多少,二刻钟便到了。 孟家庄比扈庄气派多了,长长粉墙环绕着数不清的屋舍和绿树红花,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 庄子外面的路又宽又平,直通官道。 骡车越过朱色大门,在角门前停下。几人下车,吴有贵把门敲开,呈上一张贴子。 第二十五章 孟老国公 门房伸出头看看江意惜几人,说了句,“请稍候。” 小半刻钟后,那个门房跑回来,态度热情多了。 “老公爷请江姑娘进去。” 江意惜主仆被带到一个院子里,更确且地说是花园。 花园里种着各色花卉及绿色植物,有些种在地上,有些种在花盆里。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正在忙碌,身上手上都沾着泥土。 老者直起腰拍拍手笑道,“江小姑娘来了。” 嗓声洪亮。 孟老国公身材高大,灰白胡子遮住半张脸,麦色皮肤,浓眉斜飞入鬓,眼睛如铜铃一样,不怒自威。在威武的表皮下,有一颗良善宽厚的心。 看到他,江意惜眼圈都红了,不自觉地心生亲近。前世只见过他两次,只要有他老人家在,别人就不敢恶言恶语欺负她。 在江意惜心里,孟老国公是除了爹娘之外,对她最好的长辈。 江意惜屈膝万福,笑道,“晚辈意惜见过孟老国公。”又四周望了一圈,“花团锦簇,鸟语花香,青山远黛,溪水环绕,真如仙境一般。” 孟老国公眼睛都笑弯了,上下打量了江意惜一眼,问道,“喜欢这里?” “非常喜欢。”江意惜由衷地说。 老爷子更高兴了,“以后经常来玩,也能陪老头子多说说话。以后叫我孟祖父,方不生疏。” “孟祖父。” “诶。” 孟老国公高兴地答应一声,带着江意惜参观园子。 这里以君子兰和兰花居多,也有牡丹、菊花、芍药、月季等花卉,绝大部分是名品,还有不少珍品。牡丹等花卉开得正艳,满园子万紫千红,芬芳馥郁。 还有一种江意惜没见过的花,藤曼爬了半丈高,紫红色,开得层层叠叠,极是漂亮。 江意惜走去近前说道,“呀,好美。这是什么花?” “三角花,是我的老部下郑吉从番人手中买来送我的。我精心侍弄了一年多,才开得如此繁茂。小丫头喜欢,我就分株给你。不过此花怕冷喜光,秋末要移到暖房,还要阳光充足……” 江意惜喜欢花,还最喜欢开得绚丽繁茂的花,笑道,“谢谢孟祖父,我笑纳。” 老爷子朗声大笑,“小姑娘爽快,我让人给你分株,再去你家庄子教你侍弄。” 他又指着一盆君子兰说,“这是珍珠王,开的花朵大艳丽,刘老匹夫出五千两银子想买,我都没舍得卖。你喜欢,等开花的时候过来欣赏。” 江意惜愉快接受邀请,“它开花了,孟祖父可别忘了通知我。” 两人说说花,再互相吹捧几句。江意惜夸老爷子老当益壮,文武兼备,爱好风雅。老爷子则夸江意惜是英雄之后,不做作,大方懂礼。 园子里转了一圈,两人已经非常熟悉热络了。 前世江意惜连话都不敢跟老爷子多说,今生才知道老爷子原来这么平易近人。 现在已是暮春,一圈走下来,江意惜的前额鼻尖已经冒出了汗珠,不时拿帕子擦擦。 老爷子不好再让她坐在园子里——热,便带她去了外院书房。 外书房是个四合院,廊下挂了几十个鸟笼,鸟儿唧唧喳喳欢快地叫着,声音特别大,像进了山林。 老爷子不仅爱花,还爱鸟儿。 一个清秀小厮上前笑道,“老公爷,那只野猫又来要吃的了。” 老爷子问道,“给它留的小鱼儿喂它了?” 小厮笑道,“瞧,它正吃呢。” 墙角处一只狸花猫正吃鱼吃得香,抬头看看他们,又低头继续吃鱼。 江意惜笑起来,这只猫非常像那天她在昭明庵碰到的那只狸花猫。 进屋落座,下人上了茶。 江意惜喝了一口,看看两旁下人,欲言又止。 老爷子问,“小姑娘有事?” 江意惜点点头。 老爷子挥挥手,孟家下人都退下。吴嬷嬷看了江意惜一眼,也拉着水灵退下。 江意惜才问道,“请问孟祖父,孟世子的眼睛治得怎么样了?” 老爷子一想这事就心烦,“唉,自从回京,一年多了,遍请名医都没治好。可怜辞墨,一身本事却要被眼睛耽误了。” 江意惜问,“那些大夫都是按眼疾来治的?” 老爷子道,“辞墨的病症本来就是眼睛,当然是按眼疾来治。不过,也有人提出或许因为伤着头部引起,但绝大多数御医和大夫不认可这种说法,提出的人也没有好的治疗办法。” 江意惜又问,“孟世子的眼睛被硬物伤着了吗?” 她当然知道没有,是故意这么问。 老爷子摇头道,“貌似没伤着眼睛,只摔破了头。可头部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看不见。” 江意惜道,“那就是了。病根在脑子里,一定是当初摔跤时脑子里摔出了血,血块压住连接眼睛的经脉,致使眼睛看不到。” 老爷子一脸愕然,“你怎么知道?” 江意惜道,“是我师父说的。我把孟世子的症状跟他说了,他如此说的。” 老爷子忙道,“马上请你师父来给辞墨诊治。” 江意惜道,“他走了。当时我也求过他,可他不愿意给孟世子治。” 老爷子又是失望又是纳闷,“我们孟家得罪过他?” 江意惜摇头道,“没有,他不治另有原因。。” 老爷子又问,“你师父大名叫什么,他为何不给辞墨治病?” 江意惜道,“他说他曾经发过毒誓,不给晋和朝的官员及家眷治病。还不让我说他姓什么,也不能说跟他学过医。” 孟老国公的眼睛鼓得铜铃大,脸都激动红了,“那人是不是姓沈?只有沈老家伙立过这个誓。我到处派人打探他的消息,不曾想来了京城我们竟然不知道。” 江意惜笑道,“姓沈是孟祖父猜的,我可没说。虽然我师父走了,但他教我治病的法子了” 老爷子有些狐疑,“你会治辞墨的眼睛?” 江意惜不敢把话说满,“我是学会了,可没给人治过,也不知治不治得好。” 孟老国公又问,“你学了多久?” 江意惜脆声声答道,“二十一天。” 第二十六章 一段缘故 老爷子失望至极。觉得小姑娘别的都挺好,唯独说话欠技巧,能让人瞬间从充满希望跌落到希望完全破灭,听得人心慌。 他摇头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治病不是儿戏。有些大夫学了一辈子医术也不见得高明,而你只学了区区二十一天,皮毛都学得到。况且,那人也不一定是沈老神医……” 江意惜笑笑,自顾自说起来。 “今年二月初,我爹去世满三周年,我去香山广和寺抄经茹素一个月。一天,我抄完经书后去寺后散步,走得有些远,看到溪边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哭,他说孩子掉水里淹死了。我看那孩子脸色苍白,已没了气息,也认为他肯定是死了。 “这时来了一个老丈,他看过后说孩子只是闭气,他能救活。他把孩子仰面放在地上,嘴对嘴给孩子吹气。孩子的父亲气坏了,喝斥那个老头,还对他又打又拉。老头不为所动,坚持爬在孩子身上吹气。大半刻钟后,那个孩子真的动了一下。老头又按压了一阵胸脯肚子,那个孩子就活过来了。 “我觉得那个老丈特别厉害,就请他去为孟世子治眼睛,还说成国公府有钱,会给他高价。可他一听说是给成国公世子治病,就不愿意了,说他发过毒誓,不给晋和朝的官员及家眷治病…… “我见他要走,就去拦他。他不高兴了,说小娘子硬拦一个男人,有失尊重。我正为难之时,他看到了我脖子上的挂件。问我江浩是谁,我说是我的老祖宗。他沉思片刻后说可以教我治病,条件是用这个挂件交换。 “这个挂件是我高祖临终前传给我爹,再由孟世子从边关带回来交给我弟弟的,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因为要给我爹抄经,弟弟那时正好生病不能去寺里,我才要过来挂在脖子上,我舍不得给。问他除了这个挂件,还有什么可以换,可他说他只要挂件,还说他祖父跟我老祖宗有一段渊源。 “虽然我舍不得,但想到我爹救下孟世子,一定是觉得孟世子值得他用生命去保护,也希望孟世子替他杀敌,完成他未完成的宏愿。用这个挂件换孟世子的眼睛,我爹定会愿意。我就同意了。他租下我隔壁的房子,我每天晚上趁丫头睡着之际去他那里学医。 “一共学了二十一天,我就该回府了。师父说我天赋异禀,别人学一年不一定学得会记得住的东西,我学二十天就学会记住了。他离开的时候,又把挂件还给我,说他母亲送出去的东西,他不能收回。还让我不要跟别人说跟他学过医,对我不好。不管我能否治好孟世子的病,这件事都要请老公爷和孟世子替我保密。” 这些话,一小半的确是这辈子发生的事,就是二月初去广和寺抄经,正好江洵生病,把挂件交给江意惜。沈老神医想要挂件及救落水孩子则是上辈子的事,老神医也说过她学一年顶别人学十年的话。 老国公眼里已经越来越热切,说道,“江小姑娘放心,我定会保密。”又问,“那个挂件是不是虎头?我朝开国之初,沈家的确同江家有一段渊源。” 江意惜把挂件取下来托在掌心,“为了让孟祖父相信,我把挂件带来了。” 老国公接过挂件看了看,了然说道,“是这个了。当初前朝战败,沈老将军及十几个儿孙自杀,与朝廷共存亡,前朝将领的所有家眷也都悉数死在刀下。你家老祖宗却私自放走了沈老将军一个怀了身孕的孙媳妇,之后去见太祖帝请罪,说沈家曾经对他有恩,要杀要剐他领罚。 “太祖帝虽生气却爱才,又敬江老前辈记恩,没杀他。不过,把给他的封赏从国公降成伯。听说,沈家媳妇走的时候送了江老前辈一样信物。说凡是沈家后人,只要见此信物必须报恩。” 说完,老国公把小虎头还给了江意惜。 原来是这么一段缘故,江意惜也是第一次听说。 孟老国公彻底相信了江意惜的话。一定是沈老神医来到京城,因为这个挂件而教江小姑娘治眼睛的医术。这孩子玲珑心思,在那么短的时间学会了。不管小姑娘是否真的学会了,都得让辞墨试一试。 “好孩子,谢谢你愿意用江家的传家宝换取治眼睛的医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侧屋里有有动静。 “谁?”他侧头问道。 江意惜也回头看去。 稍后,从侧屋里走出一个青年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阔袖石青色直裰,长身玉立,丰姿奇秀,棱角分明的薄唇如上了釉的淡粉色瓷片,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眉头因惊诧而紧锁。 这正是江意惜前世曾见过三面,前世今生无数次梦见过的孟辞墨。 他依然是那么冷然和那么令人心痛。 江意惜一下站起身,呆呆地看着他。 孟辞墨看到眼前站着一位姑娘,看不清姑娘长得什么样,只觉得很瘦,穿着类似红色的衣裙。 他有些羞赧,刚才他不是有意偷听祖父和姑娘家的谈话。而是他实在呆得无聊,跑来外书房侧屋听鸟叫,谁知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等到祖父和江姑娘的对话把他吵醒,他已经不好意思出去了。再后来听到他们说起他的眼睛,江姑娘遇到沈老神医,居然用江家传家宝换取治疗眼疾的法子…… 他真是又意外又感动,不注意弄出了动静。 被人发现了,只得出来。 他问道,“江二姑娘真能治好我的眼睛?” 声音清朗,比前世带了点激动和温度。 江意惜一下清醒过来。自己这是第一次看见孟辞墨,他和自己还没有被人“捉奸”……自己这般行为会让人生疑。 还好孟辞墨眼睛看不清,还好孟老公爷没看到她的表情。 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涛骇良,缓下紧绷的面部表情,给孟辞墨屈了屈膝笑道,“孟世子,我的确得了我师父的真传。但管不管用,我要试过才知道。” 由于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 第二十七章 治病 江意惜又回头看向老公爷,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看到孟世子,有些紧张。” 老公爷嗔了孟辞墨一眼,“看看你,冷着一张脸,把人家小姑娘都吓着了。” 他对江意惜笑得更加和蔼,声音尽量放得温和再温和,“那小子一直那样,觉得谁都欠了他,莫怕。江小姑娘,看看他的眼睛,能治吗?” 孟辞墨抱拳躬了躬身,“江姑娘为了学习治疗眼疾,宁可用传家宝换取,孟某感激不尽。” 孟辞墨走到江意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向江意惜。被老爷子批评态度不好吓着小姑娘了,他只得强迫自己笑,实在笑不出来,就尽量缓和面部表情,松开眉头。 老国公的身子侧向孟辞墨。江意惜也起身来到孟辞墨面前,心里默念着:放松,稳住,万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她弯腰看向孟辞墨的眼睛。 江意惜先用手捂住他的右眼,手距眼睛有一寸距离,问左眼能看到什到。再用手捂住左眼,问右眼能看到什么。又请他到窗前阳光直射的地方看,如此这般。 近距离与那双眸子对视,只有江意惜知道自己用了多大毅力才压下心中的激动。尽管如此,她的情绪依旧不算平静。好在孟辞墨的眼睛看不清,她又调整站立的角度,不让老国公看到她的脸。 第一次跟姑娘如此近距离接触,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也能模糊看到她雪白的肌肤和深幽的黑眸,让孟辞墨心跳过速。他注意到那双杏眼漆黑潮湿,终于明白为何人们喜欢用水润或水灵形容姑娘美丽的眼眸……孟辞墨的脸更加潮红,眼神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 等到那张脸终于离远了,孟辞墨才暗松一口气。 江意惜检查了楚孟辞墨的视力,看了舌苔后,又问头部状况,比如怎样摔下去,头晕不晕,痛不痛等。最后坐下给他切脉,切了左切手右手,一刻多钟后才松开。 老国公问道,“小丫头,如何?” 孟辞墨的眼睛也望向江意惜,虽然没有发问,紧抿的双唇还是泄露出他的紧张。 江意惜说道,“孟世子的眼睛没有任何毛病,的确伤在脑子里。若我师父教的法子没错,我有八成把握。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我是第一次治病,而且也不是每个大夫都能保证把病治好……” 孟辞墨说道,“到昨天前为止,已经有上百个御医、大夫为我治病,都没治好。江姑娘放心治疗,治不好不是你手艺不行,而是我的眼病药石无医。” 老国公也摆着蒲扇似的大手,“小姑娘莫怕,治不好不怪你。说,若能治好,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江意惜斟酌着说,“若是我师父治疗,或许会快得多。我嘛,”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让视力有起色,快则两个月,慢则半年。彻底治好,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而且,不一定能恢复到失明前的视力。手段包括吃药,施针,施灸,药浴……” 孟辞墨紧张的脸部放松下来,唇边终于挂上喜色,说道,“这已是大大超过预期的好了,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江意惜道,“今天就可以,我带来了银针、灸条和药。开始三天一次针灸和换药,喝药每天四次,药浴每天一次。若情况好转,可调整时间……” 江意惜又迟疑着请孟家祖孙一定不要把她为孟世子治眼疾的事情说出去。一个是她不一定能治好,二个是她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拜“前朝余孽”为师,三个她是姑娘家,半夜跟男人学医怕名声有损。 孟家祖孙满口答应,人家姑娘好心自家感激不尽,怎么可能害她。 而且,孟辞墨也不愿意他眼病或许能治好的事马上传出去。在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某些事更好办。 几人商量,需要治病那天上午孟辞墨乔装改扮坐牛车去扈庄。若是扈庄有客不好接待孟辞墨,就江意惜过来…… 江意惜让人把吴嬷嬷叫进来,银针艾条和药都在她那里。 孟辞墨又把孟连山、孟高山、孟青山叫进来,这三人是他的亲兵加长随,以后接送他看病和服侍药浴。 江意惜给孟辞墨施针施灸,又把她已经买了的内服药和外用药给他们,讲解怎样服用和药浴。 江意惜先把配好的药拿出来换了几样,让人去煎煮。又让孟辞墨去蹋上爬着,开始给他的头部、颈部、脚部做针灸。 看不到孟辞墨的脸,江意惜便没有那么紧张了。 不知为何,她不怕人人都惧怕的孟老国公,就是害怕看那双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睛。那双眼睛空洞无神,还盛着无奈和坚韧,让她怜惜和想流泪。 近距离看那双眼睛,她的心总是难以平静。 治疗完已经午时末,江意惜谢绝孟家祖孙留饭起身告辞。其实,她非常愿意跟他们祖孙多多相处,多说说话,但就是不敢,怕心事被老爷子发现。 走的时候,老国公说下晌让人分一株三角花,专门派一个婆子去扈庄种上。还说,“老头子在这里寂寞,无事也想跟着孙子去你家串门子,或是江小姑娘来我家串门子。” 江意惜笑着允诺。 孟辞墨起身给江意惜抱拳谢过。 江意惜一走,孟老国公就沉脸骂孟辞墨道,“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特地来给你治病,干嘛恶狠狠地板着脸。你态度好些,人家也不会这么晚了连饭都不敢吃。” 孟辞墨表示自己很冤枉,“祖父,我没有恶狠狠。” 老爷子吼道,“你不恶狠狠人家能怕你?你这样,眼睛好了也找不到好媳妇。” 坐上骡车,江意惜闭上眼睛,此刻她后背心都是汗。 那个让她羞愧和充满了恨的场面哪怕隔了两世,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刚刚嫁进孟家两个多月,那是四月中的一天。 碧空万里,阳光明媚,成国公府举办牡丹花宴,广邀京城皇亲国戚、世家名门参加。 凡是这种场合,孟大夫人都不愿意让丢人现眼的江意惜参加。借口她生病,不许她出院子。 第二十八章 捉奸 前世江意惜活的卑微,觉得自己以那种形式嫁进孟家,的确让丈夫和婆家丢脸了。只要自己小意奉承,公婆相公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怜惜她。不让她在外人面前露面,她没有一点不开心。 晌饭后,她在自己屋里歇息,睡得特别沉。她是被几声尖叫吵醒的,睁开眼发现她不是躺在自己床上,而是躺在陌生的假山石洞中,她和大伯孟辞墨衣不遮体。洞外一群人惊恐地看着他们,有孟家人,还有不认识的人…… 江意惜蒙了,胡乱抓起旁边的衣裳遮住身体,尖声叫道,“这是哪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孟辞墨倒是冷静得多。他摸索着把衣裳穿好,对外面目瞪口呆的人说,“三弟妹被人灌了蒙汗药抬来这里,才醒来,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以后定会给家人一个交待。” 又侧头对江意惜说,“对不起,你是受我所累。无论前路多艰难,活下去,我会证明我们的清白。” 说完,起身摸索着出了石洞。 江意惜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设计跟大伯子私通,还有这么多人来捉奸,一下昏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是晚上,吴嬷嬷和水香被打死了,只水露在一旁服侍。 孟大夫人和孟辞羽一起来见了她。 孟大夫人没说话,高傲地坐在椅子上。她的管事婆子青嬷嬷代她说道,“江氏,你不知礼仪廉耻,与大伯勾搭成奸。你本逃不过一死,但我们成国公府是积善之家,留你一条活命。以后好自为之。” 孟辞羽也没说话,只鄙视和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开。等到青嬷嬷把话说完,他把一张休书扔在她脸上,便扶着孟大夫人走了。 或许是怕江意惜上吊,水露和孟家两个婆子守了她一宿。 长夜漫漫,江意惜没有合眼,思绪也由混沌变得清明起来。 她想明白了,同时干掉她和孟辞墨,那母子二人得尽了好处。她不是受孟辞墨所累,那母子二人不会留下她与他中的任何一个。孟辞墨那么说,是尽可能为她开脱…… 她没有做那不知廉耻之事,她要活下来,等着孟辞墨还她清白。 第二日一早,她及十几车嫁妆被赶出成国公府。武襄伯府只接收了嫁妆,几个婆子出来把她送到青石庵出家…… 她在庵堂里呆了五年多,没能等到孟辞墨证明清白,他却以那样一种形式死了。这一世,她一定要把孟辞墨的眼睛治好…… “姑娘,你怎么了?” 吴嬷嬷见江意惜脸色青白,眼睛发直,摸摸她的手心,冰凉,汗津津的。 吴嬷嬷吓着了,又轻声唤着,“姑娘,姑娘……” 吴嬷嬷叫了几声,江意惜才从痛苦的回忆中剥离出来。 “哦,我刚刚有些紧张,怕治不好孟世子的病……无事。” 水灵还处于极度兴奋中。她最崇拜孟老国公,今天终于见着了。 她没注意主子脸色不好,自顾自傻笑着。 “奴婢爷爷、爹、哥哥都最崇拜孟老将军,说他是战神,是常胜将军,所有挞子都怕他。我好想去他跟前磕个头,表达一下我的崇敬之心。可我又不敢,看着他就害怕,嘿嘿……” 江意惜说道,“孟老国公豪爽豁达,水灵去磕个头,说说心里话,他不会怪罪。” 水灵道,“那奴婢下次见到老国公就去磕头。” 吴嬷嬷笑道,“我们水灵最是机灵,还特别会说话。” 她们的话让江意惜放松下来。 孟老国公还活着,孟辞墨右眼还能模糊视物,自己也没有嫁给孟辞羽,还是江家姑娘……生活轨道已经偏离之前的方向。 而且,只要把孟辞墨的眼睛治好,把老国公保住,孟大夫人在成国公府就作不了妖。自己再想办法让孟辞墨发现孟大夫人觊觎世子之位想害他,或许孟辞墨已经发现孟大夫人的不妥,自会收拾她。 想到孟辞墨空洞无神的眼睛会在自己的治疗下重新焕发神彩,江意惜眼里涌上笑意。 回到扈庄,江意惜把所有下人都叫来上房,讲了她会治病及要给孟辞墨治病的事。让他们必须守口如瓶,否则别怪她不讲情面。 这几人都是心腹,但丑话要说在前面。 几人跪下作了保证。 下晌,把二进院西厢北屋收拾出来,作为看病的诊室。内院有个后门,若前院有外人,可以从后门直接进二进院。 忙完这件事,又开始忙碌李珍宝的吃食。 江意惜把她曾经在“食上”学的吃食做了改动,没有那么惊艳,又能吊起李珍宝的胃口。李珍宝虽然聪明,但单纯,不会想那么多。 下晌,孟家庄负责种花的王大娘和一个男下人过来,他们居然搬来了一盆开得正艳的三角花,把三角花的藤蔓缠在廊柱上,一串紫红色的花爬上去,极是㶷丽。 他们还拿来了几盆姹紫嫣红的名品牡丹和玫瑰,又给吴大伯几个下人讲了如何待弄它们。 吴大伯很忐忑,“这么名贵的花,我养死了咋办。” 王大婶笑道,“无妨,老公爷让我定期来待弄。” 有了这些花的点缀,庭院一下明丽起来。 重生以来,江意惜特别喜欢繁花似锦,灿烂明丽的景致不仅能让她眼前明亮,更能流进心里,驱走阴郁的回忆。 她坐在廊下久久不愿意回屋。 次日,江意惜同吴嬷嬷、水灵、水清坐骡车去十几里远的白洛县城。 他们买了一些漂亮的碗碟,又买了精白面、蜂蜜、白砂糖、松仁、核桃、几种蘑菇等吃食和调料。 江意惜还买了几本医书和一套银针,她的本事是在“自学”中练就出来的。 晚上就开始准备明天的吃食。 四月二十四,吴嬷嬷等下人早早起来,贺婶子和贺二娘也被请了来,按照江意惜教的方法做点心。 加牛奶和鸡蛋的槽子糕,有些像“食上”的蛋糕,却没有那么精致。用魔芋粉和玫瑰花瓣做的玫瑰水晶糕,改变自“食上”的樱花冻,同样漂亮,味道有差别。另三样糕点都是这个时代常见的点心。 第二十九章 古代特点 点心做好后,江意惜装了一食盒让吴有贵和水灵送去孟家庄。水灵一直想给老国公磕头表达崇敬之情,给她一个机会。 对于素宴,江意惜不准备做高档素菜,吴嬷嬷比不上王府厨子,庄子也没有那么多高档食材。就做几样不含肉、庵堂里又不能吃的蒜苗、韭菜等素菜即可,不容易吃上的东西就是好东西。 吴有贵和水灵回来,还拿回了孟家庄的回礼——一只漂亮的锦鸡。 吴有贵笑道,“没看出来,水灵很会来事呢,给老公爷磕头磕得实诚,话也说得中听,老公爷和孟世子都喜欢。” 水灵笑得眉眼弯弯,拿出孟家祖孙赏她的银锭子。 “老公爷和世子爷都认识我爹,还说我是个好妮子,让我好好服侍姑娘,跟我爹一样当忠奴。连山大哥和顶山大哥、青山大哥也认识我爹,让我有事了去找他们。等二爷来了庄子,请他帮奴婢把这些银子带给祖父。” 说着,又跪下给江意惜磕了个头,“奴婢给姑娘当了丫头,才有这等好事,之前都不敢想。” 吴嬷嬷笑道,“啧啧,这些话任谁都爱听。我早说了水灵不憨,比精明丫头还清明。” 水香也笑道,“哎哟,水灵的倚仗这么多,以后我们可不敢惹她了。” 水清凑趣道,“不仅不敢惹,还要巴结她。” 水灵笑得见牙不见眼。混身力气没处使,跑去前院劈柴火。 午时初,李珍宝坐着马车来了,带来了十几个护卫和几个带发尼姑。 李凯没来,却多了一个漂亮小男孩。 李珍宝已经能走路了,她牵着孩子走进来。 “江二姐姐,这是我侄子李奇。我大哥跟人上山踏青去了,把这个小麻烦甩给我。” 李奇三岁,是李凯的独子。 他给江意惜作了个揖,喊道,“姨姨。” 江意惜笑道,“好俊俏的小哥儿。” 李珍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诶,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当着我的面不要说俊俏、漂亮、好看之类的词,我受刺激。” 江意惜哭笑不得。 李奇皱着眉毛瞥了一眼李珍宝,很无奈地说,“又来鸟。” 李珍宝拍了一下他的头,“我痛苦,还不许我说?小屁孩子,话还说不清楚就嫌我话多。” 李奇摸摸脑袋,眉毛皱得更紧了,“姑娘家家,屁啊屁啊,多难青。” 李珍宝鼓着眼睛抢白道,“我爹和你爹那么大年纪了不正经,偏偏你小小年纪假正经。‘听’都说不清,还‘青’。少管我,你爹都不敢管。” 李奇嘟嘴道,“偶才不敢管姑姑,姑姑不高兴,你爹爹、偶爹爹要打。哼,慈父多败鹅。” 李珍宝看到那红嘟嘟的小嘴,话都说不清还偏要装老成,爱死个人。把他抱起来使劲亲了几口,“小正太,姑姑爱死你了,来亲一亲。” 李椅硬着脖子想躲开她的嘴,没躲开被强亲了几下。 江意惜被他们姑侄逗得大乐。 李珍宝刚放下李奇,就被三角花吸引过去,大声说道,“呀,这不是三角梅吗,这里也有这种花?” 江意惜道,“这是孟老国公送我的,他说是番外过来的,叫三角花。” 李珍宝跑过去欣赏了许久三角梅,又看看另几盆花,说道,“最美不过四月天,咱们在院子里说话。唉,来了这里这么久,只有今天有这种闲情逸致。” 江意惜让人拿了椅子和桌子出来,又拿出自家做的点心和在县城买的糖果招待他们。 李奇一下就被玫瑰水晶糕吸引,拿着小勺吃起来。 “姨姨,偶喜欢七这种糕糕。” 江意惜非常喜欢这个孩子,笑道,“姨姨做的多,你喜欢就拿些回去吃。” 李珍宝看到玫瑰水晶糕也是惊讶得不行,“这像果冻诶,这里还有这东东,怎么做的?” 江意惜大概讲了一下。 李珍宝小眼珠子转了转,跟她想做的果冻还是有区别。 李奇吃了两块水晶糕,又被系在墙角的锦鸡吸引过去。 李珍宝悄声道,“我侄子是不是很漂亮?” 小妮子霸道,她能说“漂亮”,却不许别人说。 江意惜点头道,“是,很……可爱。” 李珍宝又道,“唉,却是个可怜娃,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跟我这具……哦,跟我一样,我娘也是因为生我去世的。” 江意惜叹道,“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我娘也是因为生我弟弟去世的……” 还有孟世子的母亲,好像也是因为生他去世的。 李珍宝道,“我发现古代有个特点,年轻女人死得比年轻男人多,哦,我是指意外和生病,不算战争死的壮男。等到女人过了那个坎儿,年纪稍大些,老年女人就比老年男人活得久了。” 江意惜知道李珍宝经常会说些莫明奇妙的话,没去纠结“古代”二字,觉得她的话很有些道理。恍然道,“好像真是这样,许多年轻女人生孩子或生病早早死了,而大多老年妇人又比老年男人命长。” 李珍宝道,“这是因为,年轻女人不仅要生孩子,还要受丈夫和婆婆、家族的气,被几重大山压着,身体不好的、心性不坚韧的女人就活不久。而男人,富裕人家大多是因为好色,老了也不自爱,掏空了身子,自然死得早。穷人家是因为干多了体力活,当然活不久。” “身子掏空”的话把江意惜说红了脸。 李珍宝看江意惜这样,咯咯笑起来,说道,“还害羞了。**姐定亲了吗?”见江意惜摇头,又道,“你有没有喜欢的男人?或者说,有没有男人喜欢你?你长得很漂亮,属于无死角美人,应该追求者众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人追求爱情也是大胆奔放的。” 江意惜的眼前一下浮现出那张俊朗冷然的脸庞和那双无神的眸子。常常梦到他,是因为自己喜欢他吗?不对,是因为他曾经对她的善意。他再好,那个家她也不想再进去。何况,他的眼睛若好了,肯定是京城小娘子都想嫁的男子…… 第三十章 不是病是玄 李珍宝的眼睛死死盯住江意惜的眼睛,小黑眼珠离鼻子更近。 “呵呵,看江二姐姐的表情,一定有心仪的男子,是谁?” 江意惜忙压下心事,故意皱了皱鼻子,否认道,“没有,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不注意拉着一个男人掉进湖里,还被人骂想高攀……” 便把她落水、坊间谣传、拒婚、点心铺子听的壁角都说了。 李珍宝听的兴味盎然,末了说道,“这里的人还这么八卦啊。你拒得好,这样嫁给孟三,在婆家肯定活不出来。唉,若是我,宁可被人嫉妒推进湖里,也不愿意长得这么丑。” 江意惜说道,“你还小,长开就能变漂亮了。呃,给你治病的愚和大师和苍寂主持能治疑难杂症,就不会治对眼?” 李珍宝道,“实话跟你说,我的病不是身体本身生病,皆因一个‘玄’字。他们不止是给我治病,还是做法,所以必须在庙子里治病。而斗鸡眼是身体生的病,他们不会治,或者说不屑于治。” 原来如此。 江意惜不知道她指的“玄”到底是什么,想着或许跟丢魂或者被什么迷住有关。许多人家的孩子因为某些事“丢”了魂,都会找和尚或是道士、神婆作法“收魂”。 江意惜道,“若你相信我,我能治你的对眼。” 李珍宝兴奋地拉住江意惜,“江二姐姐会治斗鸡眼?” 江意惜说道,“嗯,我喜欢看医书,还机缘巧合遇到一个会些医术的婆婆,学会了治对眼。只是我之前没治过,不知行不行。” “对眼”虽然是疑难杂症,但算不上严重的疾病,会些旁门左道的人能治也不一定。所以,江意惜说自己会治这个病光明正大。 李珍宝像是绝处逢生,兴奋极了。 “不管行不行,死马当作活马医,帮我治。治不好我不怪你,若治好了,我给你两成‘食上’股份当诊费。食上绝对赚钱,到时让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这是她目前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为了美,她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意外的惊喜也让江意惜猝不及防。她知道后来的“食上”有多赚钱多高端,会在那里发生什么事。 “说话算数?” “食言让我再死一次。快,现在就开始治病。咦,怎么治?” 江意惜仔细看看她的眼睛,“你的对眼不算特别严重,若年纪小些很容易治愈。但你现在年纪稍大,要治一段时间。不用吃药,主要是针灸和按摩。按摩我教你,可以自己做。快吃饭了,吃完再做。” 在一旁服侍的水灵气得嘴都撅了起来,很想提醒主子又不敢,水香赶紧找借口把她支了出去。 水灵跑去厨房跟吴嬷嬷说道,“节食小师父很抠门的,姑娘给她看病,她舍不得给诊费,说给什么铺子股份。那铺子连影子都没有,这跟在驴头前面挂白菜有什么区别……” 吴嬷嬷看了一眼窗外,低声喝道,“傻丫头莫乱说,让那些人听见会给主子招祸。姑娘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抡不到我们奴才多嘴。” 水灵一听也是。爷爷和哥哥不止一次教她,做忠奴要全心全意听主子的话…… 她低头承认错误,“我知道错了。” 扈庄准备了一桌子菜,李珍宝对此已经提不上兴趣。匆匆吃完打发李奇去午歇,拉着江意惜给她治“斗鸡眼”。 听说李珍宝要接受江意惜治眼病,柴嬷嬷等几个下人都跪下苦求。 “不行啊,小师父尊贵,怎么能随便让人治病,万一被人害了可怎么办……” 李珍宝不耐烦道,“江二姐姐又不是傻子,她害我作甚。你们拦着不许她治,难不成你们有本事给我治?没本事就不要再说,再说就滚。” 江意惜也笑道,“嬷嬷放心,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害珍宝郡主。不吃药,只施针和做按摩。” 江意惜先教李珍宝在眼睛周围做按摩,让她以后每天做两遍以上。 李珍宝笑道,“有些像眼保健操。” 学会后,李珍宝躺去塌上,江意惜给她施针。 施针要五天一次。两人商量,隔五天李珍宝来扈庄一次,再隔五天江意惜去昭明庵一次。李珍宝泡药浴的时间比较久,江意惜只能下晌申时后去。 李珍宝似看到了曙光,话更多。 “江二姐姐,我的‘食上’一定会成为晋和朝最另类和赚钱的食铺,装修和食谱我已经想了大概。等完全策划好,就交给王府下人做。等我病好出去,也有事做,我不想做金丝雀…… 其实,我很想找个爱我的男人,幸福相伴到老。可我不太相信古……哦,不太相信男人。没本事没钱想吃软饭的,我瞧不上。可有本事有钱的男人,又喜欢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就像我父王,色的要命,有好些女人还嫌不够。还有我那些哥哥和男亲戚们,都这样……” 李珍宝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把耳朵捂上。她们知道这位小祖宗说的是真话,却是别人不敢说的,甚至不敢听的。 江意惜说道,“你说的太绝对了,也有专情好男人,比如我爹。我爹很能干,也很俊俏,他一心一意爱着我娘。我娘死后,他没有再找女人。看到他思念我娘不能自拔,我宁可他再找一个心疼他的女人,生活开心一点……我想找我爹那样的男人,找不到,就立女户,谁都不嫁。” 李珍宝拉着江意惜的手笑道,“你爹那么好啊,好羡慕你哦。” 江意惜叹道,“有什么羡慕的,我爹年纪轻轻就战死了。” 李珍宝道,“人有生死轮回,死不可怕,他或许去找你娘了,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相亲相爱生活着……我跟你一样,也要找个一心一意待我的男人。若暂时找不到,咱们就做伴当邻居。不过,我不会气馁,会继续找,一直找,我相信我肯定能找一个俊俏小后生,多生几个孩子。” 江意惜笑道,“好。你没找到时我们做邻居,你找到了,就祝你幸福美满,合家欢乐。” 第三十一章 孟大哥 李珍宝头上、手上、脚上都扎了银针,不能乱动,嘴却不闲着,讲着“女人不结婚,不体验爱情的滋味,不生孩子养孩子,人生是不完整的”之类的话。 逗得江意惜咯咯直笑,几个下人都羞红了脸。 针灸完已经申时,李珍宝要带着李奇走了。 别说李珍宝舍不得,李奇也舍不得。 “姨姨,我还要来玩。” 江意惜送了李奇一食盒点心,答应道,“好,随时欢迎你来玩。” 见李奇一直回头看锦鸡,又把锦鸡送给他。 “终于把两个小祖宗送走了。” 吴嬷嬷长松了一大口气。那位节食小师父嘴上没把门,尽说些羞人的话,把自家姑娘教坏可咋整。 她悄声跟江意惜念叨了几句。 江意惜笑道,“她性子直爽,什么都敢说。但话糙理不糙,很有几分道理。” 之前她一心想跟李珍宝搞好关系,是基于李珍宝的身份和“食上”。而现在,她是真心喜欢那个小妮子。 重活一世,想法有了改变,许多事也看开了。 江意惜也注意到了水灵在李珍宝面前的表情变化,斥责了她,还说再犯就赶她走,并罚她去廊下跪一个时辰。这丫头是忠心,但胆子太大,又没规矩,必须教训。 水灵知道自己做错了,老老实实跪去廊下。吴嬷嬷又跟了过去,好好教育了一番。 水灵哭道,“嬷嬷,我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求嬷嬷帮我说说情,别让姑娘赶我走。” 夜里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下了一宿。早上停了,湛蓝的天空如洗过一般。 江意惜对进来服侍她穿衣的水香说,“夜里我好像听到了猫叫。” 水香笑道,“是只狸花猫,在檐下躲雨,雨停后就跑了。之前白天也来过几次。” 江意惜想起那只在昭明庵向她讨要吃食和在孟家庄吃鱼的狸花猫,说道,“它来了就多喂它些吃食。” 辰时末吴有贵站在院门前等。巳初一刻,看到一辆牛车缓缓向自家驶来。赶车的人斗笠压得很低,走近了才看出是孟连山。 牛车驶入扈庄大门,在外院停下。 孟连山下车把孟辞墨扶下牛车,再扶进垂花门。 孟辞墨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款款而来,脸不由自主有些红。停下向她拱拱手,嘴角噙着笑意,温声说道,“江姑娘,有劳了。” 他的这个表现,总不会吓着姑娘吧? 江意惜屈膝笑道,“孟世子客气,这边请。” 几人进了西厢北屋。 江意惜先给孟辞墨按摩了头部,再请他趴在榻上。 孟连山把他的鞋子和袜子脱下,江意惜在他头上、后颈上、脚上针灸。 孟辞墨静静趴着。 孟连山对江意惜躬身笑道,“我家老公爷很喜欢吃江姑娘差人送的点心,特别是玫瑰水晶糕,又俊又好吃。老公爷想再要一些,他老人家能解解馋,还能拿些回京给安哥儿和馨姐儿吃。” 孟照安是孟二爷的儿子,也是孟家目前唯一一个第四代孩子,三岁。黄馨是孟府大姑娘孟月的闺女,五岁。孟月也是孟辞墨唯一的胞姐。 江意惜笑道,“好,下晌让人多做些送过去。” 许久,趴着的孟辞墨才说道,“江姑娘,对不起。” 江意惜微愣,“孟世子此话怎讲?” 孟辞墨道,“江将军因我而死,让你和江洵受苦了。” 昨天夜里,他居然梦到江意惜出家,江洵病死,他杀了孟大夫人然后自杀。他吓醒了,久久不能入眠……他怕这是某种预示。 他不能死,还有那么多事要做。他更不愿意看到他们姐弟落入那种悲惨境地,那样他怎对得起江将军。江将军死前虽然没有出口相托,但他知道江将军有多么舍不下这一对儿女…… 江意惜道,“我爹那么做,一定是孟世子值得他用生命保护。我相信,若孟世子看到我爹有危险,也会奋不顾身去救他。我也要谢谢孟世子,让连山大哥照顾弟弟和我。” 这个温柔的声音让孟辞墨心安。 孟辞墨偏过头望着江意惜,模糊的身影笼罩在射进来的阳光里,光晕给她的墨发镀上了一层光圈。这么美好的姑娘若青丝落尽,简直没天理了。 孟辞墨的心堵得难受。轻声道,“江将军很疼爱江姑娘,说江姑娘的时候比说江洵的时候要多。” 江意惜眼里有了湿意,喃喃道,“是,我爹疼我比疼弟弟更甚。他常说,当天女儿当天官,女儿在娘家就要好好疼。男孩子长大后顶天立地,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而女孩子,若遇人不淑,再没有父亲兄弟做倚仗,就可怜了。” 孟辞墨的心一动,梦里是不是预示,江意惜遇人不淑,又失去了父亲兄弟的倚仗,所以才出家? 若她嫁给孟辞羽,就冲付氏的不慈,还有孟辞羽的糊涂和没担当,可不就是遇人不淑。还好她没有走那一步,以后自己也要把她看紧了。 还有姐姐和外甥女…… 孟辞墨说道,“之前我一直沉迷在自己的伤情里不能自拔,没有照顾好你们,我对不起江将军。不管我的眼睛能否治好,都要把江姑娘和江洵当亲妹妹亲弟弟一样照顾,不让你们受苦。” 江意惜很想说,你的眼睛不好,也是照顾我的。 嘴里却说道,“哪里,我还要感谢孟世子的提醒。那个人,我嫁不得……” 她还想说,孟大夫人对你不善,你要注意她,又强忍下了。现在不是时候,如此说太冒昧了。 孟辞墨眼神暗了暗,轻声道,“你做的对,有些事,或者有些人,并不像表面那样。” 江意惜暗松一口气。听他的意思,或许已经看出孟大夫人或是孟辞羽的不妥……这样再好不过。 孟辞墨又道,“江姑娘叫我孟世子太客气了。跟江洵一样,叫我孟大哥。” “孟大哥。”江意惜轻叫一声。 这三个字,她早就想叫了。 这声称呼,如温柔的春风,把孟辞墨吹得整个身心都温暖起来。他笑着答应,“诶。” 笑容灿烂,一如窗外的的春阳。 第三十二章 这么多倚仗 那抹笑让江意惜的心情明媚起来,明媚得如庭院里的花儿。没想到,冷峻的孟辞墨能笑得如此灿烂,还笑得这么好看。 江意惜脸发烫,忙把话题扯去别处,“我把老公爷送我的锦鸡送给李奇了。哦,就是李凯的儿子,小奇哥儿。昨天珍宝郡主带着他来我家串门子。” 孟辞墨说道,“你跟珍宝郡主熟悉?雍王爷去昭明庵,偶尔会来孟家庄找我祖父下棋,我祖父也去昭明庵见过雍王爷。祖父说珍宝郡主很有意思,雍王爷怕她比怕太后娘娘还甚。” 江意惜讲了她给李珍宝矫正眼睛的事,也讲了几句李珍宝的趣事。 “珍宝郡主身体不好,却是幸运的。除了身体的禁锢,一切都能随心所欲,雍王爷和雍王世子宠她得紧。” 说到那个活宝,屋里的气氛也轻松起来。 孟辞墨说道,“不止他们,皇上和太后娘娘也宠珍宝郡主得紧。这是有缘故的……” 李珍宝的母亲先雍王妃怀她七个月的时候,同太后娘娘在御花园散步。在路过一座假山时,假山突然崩塌倒下,先雍王妃一把把太后推到前面,她则被一块大石压在底下。剩下一口气把李珍宝生下,人就死了。 李珍宝早产,身体一直不好,几次生命垂危。御医和大夫都治不了,还是请来报国寺的高僧愚和大师才把她救下。愚和大师还说,她三岁后必须出家才能活下来…… 太后娘娘感激先雍王妃舍身救了自己,又怜惜李珍宝早产身体不好,刚出生就没了娘,非常宠爱她。皇上也是如此,他们对李珍宝的爱甚至超过了公主。 雍王爷七个儿子只有这一个闺女,闺女的娘又救了他亲娘,对李珍宝自是宠爱无边…… 听了孟辞墨的话,江意惜才知道李珍宝有这么多倚仗,怪不得进京后的李珍宝想怎样放肆就怎样放肆。 江意惜也才知道,孟辞墨也可以这么多话,声音又这么好听。而且,他今天一点都不冷清,跟她之前对他的认知完全不一样。 当看到他眼里盛着笑意,而不是之前的无奈和冷峻,江意惜的心情好极了。 做完针灸已是午时二刻。 江意惜很想留孟辞墨吃晌饭,又觉得太冒昧。等等吧,以后熟悉了,再把老公爷请来…… 她把孟辞墨二人送至垂花门口,看着牛车消失在院门外。 孟辞墨坐上车后,嘴角又不自禁地勾起。跟江姑娘相处,是一件愉悦的事。 他们走后,吴嬷嬷笑道,“孟家庄送了四只野兔、半只鹿,说是老公爷带人进山打的。” 江意惜道,“腌一半鹿肉,等洵儿过来吃。” 二十八上午孟辞墨又过来治病。 孟连山扶着他,孟青山手里抱着一盆牡丹。淡粉色花瓣,黄蕊,朵大,开了十几朵,清香扑面。 江意惜知道,这盆牡丹叫“童子面”,十分珍贵,那天孟老爷子专门指着这盆花介绍过。 孟辞墨笑道,“这是我祖父送江姑娘的。” 江意惜有些受宠若惊,“孟祖父那么稀罕却送与了我,怎么好意思。” 水灵接过花盆放去正房窗外。 江意惜和孟辞墨经过前一次的交谈,感觉彼此熟悉多了。两人偶尔会说两句话,哪怕沉默也没有了之前的尴尬。 孟辞墨还邀请江洵和江意惜明天去孟家庄玩,说也请了江三老爷。 四月为小,二十九是最后一天,江洵休沐。他今天下晌就会来扈庄,明天下晌再回京。请江三老爷,应该是为了让江三老爷看到孟家对江意惜姐弟的看重,让他多照拂一下他们。 江意惜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还说,“改天请老国公和孟大哥来扈庄吃饭。” 孟辞墨也非常痛快地接受了邀请,“好。” 江洵天黑后才带着秦妈妈赶来庄子。 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江意惜问。 江洵气道,“江意言的那门亲事没说成,她居然编排姐姐的不是。说因为你拉着男人跳湖,败坏了江家名声,人家才瞧不上江家姑娘。她今天在家里又哭又闹又骂你,我气不过,跑过去跟她争辩了几句。” 秦妈妈也说道,“三姑娘的作派也忒让人瞧不上。亲事没说成就该自个儿闷着,还好意思闹出来。老太太派人训斥了三姑娘。” 江意惜冷笑两声没言语。 前世,江意言高不成低不就,十九岁才嫁出去。江洵来庵堂看望江意惜说过这事,说那个男人的确出身高门,却是男女通吃的混不吝。心疼姑娘的人家都不愿意让闺女嫁过去,但江意言拚死要嫁,她看中的就是侯爷少奶奶的名头。江伯爷夫妇也希望能通过这个亲家重振家业…… 那也是江洵最后一次来看望江意惜说的事。 想到前尘往事,江意惜心疼地搂了搂江洵,又用帕子擦了他脸上的汗珠,让江洵羞红了脸。 江意惜嘱咐道,“她爱说什么说什么,弟弟无需跟蠢人一般见识。你一个人在府里少说多看,遇事多听秦妈妈的劝,莫让人用阴招整你……” 江洵道,“我是男子汉,吃点亏就吃点亏。姐姐是小娘子,以后不要着别人的道。” 次日一早,江三老爷直接从军营赶来了扈庄。因为要去孟家庄做客,他昨天没回京城。 他听说江意言的作派,也皱紧了眉头。不好说江伯爷,责怪起了江大夫人。 “大嫂把言丫头惯坏了,纵着她不识好歹,不知羞耻。我回家得提醒柔丫头,以后少跟她来往。也要跟我娘说说,多教教言丫头……” 听说院子里的名品花卉和罕见的三角花是孟家庄送的,江三老爷对江意惜更加刮目相看。孟老国公爱花,别的都大方,唯独对花抠门。一下送扈庄这么多花,可看老爷子有多记江辰的情了。 他心里美滋滋的。希望能跟孟家把关系搞好,自己的仕途再进一步。昨天得到老公爷的贴子,他的几个上峰可是羡慕得紧。 第三十三章 被冤 辰时末,江意言几人带着新做好的点心去了孟家庄。 江洵是第一次见孟老爷子,给他磕了头。 孟辞墨眼睛不好后就不愿意交往,跟江三老爷见过面后,就带着江洵去他的院子考教武艺。当然,他还有别人不知道的小九九,就是想通过小江洵多知道江意惜的事情。 江洵果然不负期望,被孟辞墨似是无意地引着说了江意惜的许多事。诸如美丽,被嫉妒她的苏三姑娘、罗二姑娘在桃花宴上推下湖……喜欢花,喜欢看医书,弹琴弹得好,还喜欢荡秋千……想爹爹想得紧,前两年经常哭,这一年多才好些…… 孟辞墨才知道江意惜是因为有人嫉妒她貌美而被人故意推下湖。心里也记下了罗三姑娘和苏二姑娘那笔帐…… 老爷子则带着江意惜和江三老爷去园子里拾掇花卉。一老一少笑语晏晏,江三老爷在一旁连话都插不上。 听着江意惜跟老爷子亲近又随意的交谈,老爷子爽朗的笑声,江三老爷极是羡慕。之前以为这丫头不爱说话,现在才知道她不仅爱说,还会说。 晌饭后,江三老爷带着江洵直接回京城,江意惜回扈庄。下晌申时,她去昭和庵给李珍宝针灸。 此时李珍宝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浑身药味,她刚泡完药浴不久。 江意惜建议道,“要不,等你身体好些后再治眼睛?” 李珍宝虚弱地说,“美貌比身体更重要,不能推后。” 针灸完已经天黑,李珍宝留江意惜吃了素斋。 她的饭由三个厨子专门负责,做了一桌。 江意惜吃得喷香,觉得李珍宝喜欢来自家吃饭,纯粹是小孩子的隔锅香。 饭后,李珍宝的几个护卫把江意惜送回扈庄。 随着跟李珍宝的熟悉,江意惜也知道了她为何不能经常出庵堂,为何说她的病“玄”。为何她大部分时间是昏迷或是睡着的状态,必须在泡在药汤中才能活命。为何正常大夫诊断不出她得的什么病,只有愚和大师能治,还必须出家。 她当然不能在愚和大师所在的报国寺出家,而是去了昭明庵戴发修行。昭明庵的主持是苍寂师太,愚和大师又教了苍寂主持如何给她治病,还必须定期请愚和大师亲自看诊和换药。 原来,她的病是因为魂魄不稳,随时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李珍宝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之前几乎每天有十个时辰昏迷,而现在清醒的时间在逐渐延长。由每十天有一天不发病,也延长至了两天。 江意惜跟孟家祖孙说了自己给李珍宝治“对眼”的事,却没对李珍宝说自己治孟辞墨眼睛的事。不是她跟李珍宝的关系不好,而是李珍宝没心没肺,怕她说出去。 江意惜间错着给两位病人治病,偶尔有几日孟辞墨和李珍宝的治疗时间正好碰上,就一个安排上午,一个安排下晌,还是错开了。 也有他们治病正好赶上江洵来庄子玩。若是孟辞墨看病的日子,不需要避开,江洵也知道姐姐给孟大哥看病的事,而且跟孟家祖孙极是熟悉。若是赶上李珍宝来家里看病,李珍宝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的斗鸡眼,就会把江洵打发去孟家庄。 忙忙碌碌,晃眼到了六月初。 孟辞墨的视力没有起色,而李珍宝的“对眼”好多了。虽然孟家祖孙着急,但听说李珍宝的眼睛有所好转,更是充满了希望。 扈庄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庭院里摆满了各色花卉,包括许多罕见名品、珍品。廊下挂了十几个鸟笼,鸟儿们唱着欢快的歌。真是花团锦簇,鸟语花香,仿佛连风都是甜的。 还专门弄了个焖炉烤点心。 花和鸟当然都是孟辞墨以老爷子的名义送的了。 老爷子和孟辞墨偶尔会在扈庄吃饭,老爷子最喜欢吃扈庄的玫瑰水晶糕和卤猪肝。孟家庄有好花开了,也会邀请江意惜过去赏花兼吃饭。 江意惜也更忙了。除了看病、看医书、抄经,就是侍弄花草。扈庄的繁茂景象比孟家庄的花园逊色不多,只是小些、珍品少些而已。 六月初三这天,是孟辞墨来扈庄做治疗的日子,江意惜给他针灸完已是午时初。送走孟辞墨,江意惜吃了一点东西,就带着吴嬷嬷和水香、水灵回京城江府。 今天是江老太太的五十八岁寿辰,江意惜要回京给她祝寿。 老太太不稀罕江意惜回家给她祝寿,江意惜当然也不愿意大日头底下坐车回京,更不愿意热脸硬贴冷屁股。 但今天江府要发生一件大事,她必须回去。就托江三老爷给老太太代带了一盆名品兰花回去,说她想给老太太磕头祝寿。 江老太太也有喜兰的雅好,再加上江三老爷的美言,便同意了。让江意惜下晌申时后再回去,这时祝寿的客人已经走了。 她还是嫌江意惜丢脸,不愿意让她在人前出现。 江意惜对老太太已经没有了奢望,也不生气,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坐上骡车,江意惜的思绪又飞回了前世。 老太太五十八寿辰的那天夜里,江晋跟江大奶奶的一个丫头在花园里私会,江大奶奶不知怎么知道了,带着人去捉奸。 江晋掩护那个丫头逃跑了,两口子还动了手,江大奶奶气得差点滑胎。次日江大奶奶的乳娘还是查出了那个丫头是谁,丫头又羞又怕跳井自杀。 而传开的消息却是江洵小小年纪不学好,大晚上偷偷躲在花园里调戏丫头,强行搂着丫头亲嘴,丫头羞愤难当跳井自杀。 那天晚上江洵的确在后花园墙角给爹娘烧过纸,烧完后就回了外院。这事却赖到了他的身上,他大哭着否认,可百口莫辩。有丫头看到他大晚上从花园方向跑出来,又有婆子看到关二门时他才慌慌张张跑出内院…… 老太太和江伯爷都气得教训了他。 当时江意惜也生气,觉得弟弟不学好,不争气。不说去安慰他,还不搭理他。致使江洵更加破罐子破摔,后来真的去调戏过丫头,名声也越来越不好。 第三十四章 荷包 还是江意惜嫁进孟家后,水露为了巴结她说了几件大房秘事,其中包括这件事。她才知道原来是江晋跟江大奶奶的一个丫头私会,江大奶奶知道后丫头害怕跳了井。为了不影响江晋的名声,江大夫人想出拿江洵顶缸的坏主意…… 想到那些往事,江意惜气得胸口痛。 孤儿就是这么被欺负的! 江大夫人坏,江晋夫妇助纣为虐,老太太、江伯爷知道真相却陪着他们演……或许三房也知道真相,却不好说出来,选择袖手旁观。 自己就更糊涂了,在江洵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帮助他,信任他。江洵是谁,是自己的亲弟弟,刚刚十三岁,自己正该护着他,却让他受了那么多委屈。 如今秦妈妈服侍江洵,不一定会让他大晚上去花园里烧纸,但江意惜还是不放心。不让江洵挨边的同时,再把另一件事做了。 她强忍着没流出眼泪,压抑得难受,深呼几口粗气。 “姑娘怎么了?”吴嬷嬷问道。 江意惜摇摇头,“我无事,就是有些热。” 车厢两边的车帘已经全部打开,还是闷热难耐。 吴嬷嬷手中的大蒲扇扇得更快了几分。她有些纳闷,姑娘对老太太已经冷了心肠,为何还不顾炎热跑回京城祝寿。 他们达到江府已是申正三刻,所有客人都走了。 江伯爷和江三老爷都请了假,在如意堂里陪老太太说笑。 江意惜进去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说道,“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笑问,“听三儿说,那盆兰花是孟老国公送你的?” 江意惜笑道,“是。老国公疼惜我和弟弟没有父亲,偶尔会送扈庄一些花草。” 江大夫人笑问道,“听说孟世子也在孟家庄养病,惜丫头跟他很熟吧。” 这话可不好听。 江意惜本就对大夫人有气,话也不客气。冷笑道,“看大伯娘说的,我除了去昭明庵上香,就是在庄子抄经看书,即使想去结识不相干的人,也没时间和机会啊。” 老太太也不满意大儿媳妇的话。再咋地惜丫头也是江家姑娘,名声不好,影响的是江家所有姑娘。何况,她还希望江意惜真的能跟孟老国公把关系维系好,对两个儿子前程大有好处。 她瞪了大夫人一眼,想骂人又觉得要给大儿大孙子留颜面,不能当众骂。 只得说道,“惜丫头懂事明理,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怎么会跟外男相熟。孟老国公是长辈,又帮了大儿和三儿良多,偶尔去尽尽孝心,也是正该。” 江大夫人红了脸,忙笑道,“儿媳也是关心惜丫头。关心则乱,问急了。” 江意惜没搭理大夫人,跟老太太笑道,“老公爷嗜甜,有时庄子里做点心了,便会遣人送一些给他老人家,他很喜欢呐。弟弟来了庄子,他还会让我们去孟家庄玩,指导弟弟练武。” 江洵也笑道,“不仅指导我练武,还给我讲兵书策略,让我受益匪浅。” 三老爷说道,“洵儿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多少军中将领想请教老公爷如何打仗,都没机会。当然了,也包括我。”说完,还捋着胡子哈哈笑两声。 江洵郑重说道,“是,侄儿谨记三叔教诲。” 江意惜看看小少年,比之前沉稳多了。 老太太高兴点点头,看江洵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许。 众人说笑一阵,就去厢房吃饭。老太太破天荒让人给舀了一碗龙井竹荪羹给江意惜喝,这个待遇二房还是第一次拥有。 饭后,各回各院,江意惜和江意柔手拉手往回走。她们附耳说着悄悄话,不时传来几声轻笑。 在庄子的日子里,江意惜让江洵给江意柔带过几次东西,包括两把如意团扇和一个茉莉花芯竹枕。这三样都是李珍宝送的,内务府制造。东西好是其次,关键送礼的人是珍宝郡主。 看三老爷和三夫人对他们姐弟的态度,就知道他们领了这个情,也更愿意跟江意惜搞好关系。 江洵跟在她们身后,他有事要姐姐说。 到了灼院门前,江意柔还想跟进去玩,但看到江洵跟来,知道他们姐弟想说悄悄话,也只得回了自己院子。 江洵讲了一下府中的事情,又道,“姐,明天是母亲三十二岁冥寿,等天色晚些了,咱们去给花园里给娘烧纸。我还给娘写了一封信,一起烧给她。” 扈氏不得老太太待见,给她烧纸都要偷偷烧。 江意惜问,“秦妈妈同意你大晚上的去后花园烧纸?” 江洵摇头道,“秦妈妈不愿意,说我是半大后生小子,天晚了去后花园不好,让我在我的院子里烧。可我不愿意,后花园空旷人少,纸钱更容易被母亲收到。正好姐姐回来了,我们一起去。” 江意惜很满意秦妈妈想得周到。说道,“我前两天已经去昭明庵给娘烧了香,还抄了经烧给她。” 江洵很固执,“姐姐烧是姐姐的孝心,我想尽自己的孝心。” 江意惜便拉着他起身,“咱们现在就去,干嘛要等天晚。” “祖母知道了会不高兴。” “她不高兴咱也没辙,没道理咱们给母亲尽孝心,还要看别人脸色。” 江洵让水灵去外院找秦妈妈拿纸钱,她和江意惜向花园走去。 此时天色还没黑透,西边晚霞已呈暗红色,融融橘光流敞在天地之间,暮色中的后花园更加美丽安祥。 花园边有一颗大榕树,树冠像一把巨大的伞,遮住了暮光,树下黑黢黢的。 这里,正是江晋和那个丫头幽会的地方。 江意惜拉着江洵从路下走过,垂下的手把一个荷包丢在树根的草丛中。 江洵没注意到,跟在他们身后的水香看到了。她不知道姑娘为何要丢个荷包在这里,但知道姑娘是故意的,就有姑娘的道理,便也装作没看到。 走过花园,过了一片竹林,便到了后院墙。 遇到巡视的婆子,水香讲了姑娘和二爷是来给二夫人烧纸。 婆子没敢说不许烧,只嘱咐走之前要把烛火灭了。 水香笑道,“嬷嬷放心,我们知道的。” 第三十五章 鬼话 几人刚刚站定,水灵就拎着一个篮子走过来。 篮子里装着纸钱香烛。 姐弟二人烧纸磕头,江洵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绕了。 做完这些事,天已经黑透。 漫天星辰,给大地笼上了一层清辉。树影婆娑,暗香浮动,园子里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 江意惜带着两个丫头把江洵送到二门处,看着他走远。 江意惜看看守二门的婆子。有了三个证人,今晚有事也赖不到江洵身上。 前世,江晋拦住江大奶奶和捉奸的人,把跟他私会的丫头放跑,说明他在乎那个丫头。只要能护住他喜欢的丫头,有个顶缸的人出现江晋会乐见其成。若捉奸的人能发现那个荷包,祸水就能成功引到水露身上。 那个背主的贱婢,如果没有她帮忙,前世江意惜不可能那么容易被迷晕,又被弄去前院的石山下…… 也让她尝尝被人设计偷人的滋味。只不知江大夫人会怎么处治她,若处治的不够,将来再继续收拾。 夜里江意惜睡得不好,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件事。好不容易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传来敲院门的声音。 住在厢房的吴嬷嬷赶紧起身,隔着门问,“谁?” 外面传来内院管事林嬷嬷的声音,“开门,是我。” 吴嬷嬷唬了一跳,赶紧把门打开。 外面站了四五个婆子,林管事低声道,“不要吵醒姑娘,只说你认不认识这东西是谁绣的。” 吴嬷嬷接过林嬷嬷手里的荷包,一个婆子把灯提过来。 吴嬷嬷里外看了几遍,说道,“这针脚我倒是熟悉,像是水露绣的。哟,小小年纪就思春了,绣这东西。”又指着荷包里层一个小小的“露”字说,“看看这里,肯定是她了。” 林管事冷笑道,“果真是她,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吴嬷嬷问,“林管事,出了什么事?” 林管事道,“没什么,这事不要跟姑娘说,免得污了姑娘的耳朵。” 说完,就领着人走了。 吴嬷嬷刚把院门插上,就传来江意惜的声音,“嬷嬷,什么事?” “没什么,姑娘睡吧。” “到底什么事,嬷嬷不说我睡不着。” 值夜的水香已经点上灯,打开门,吴嬷嬷只得进了卧房。 她悄声说了经过,又骂道,“搞这么大阵仗,定是水露犯了什么大事。那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老奴早看出她要出事,只不知道勾……出了什么事。” 她没敢说不知水露是勾搭了三老爷还是大爷。水露不敢勾搭伯爷,其他爷们还小。 水香垂目压下惊诧,荷包会不会是昨天晚上姑娘丢下的那个?若是,真是天大的巧合……活该! 水露本来就不要脸。二老爷去世之后,成国公府承诺要管二姑娘的亲事,她娘夏婆子急吼吼把水珠姐姐弄去嫁人,硬把她塞过来。所有人都知道她来给二姑娘当丫头,就是想跟着嫁去高门,给未来的二姑爷当通房。 江意惜眼里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笑意,淡定道,“哦。管她犯了什么事,反正已经不是咱们的人了。睡吧。” 吴嬷嬷和水香出了门,窗纸已经染上微弱的晨曦。 天快亮了。 清晨,从外面拎饭回来的水香说,“听说昨天夜里大奶奶动了胎气,遣人连夜去请大夫。大奶奶这样,会不会跟水露的那个荷包有关?” 吴嬷嬷冷哼道,“肯定有关了,大爷跟水露干了不要脸的事,不慎落下荷包,大奶奶知道气得动了胎气……” 话没说完就红了老脸,赶紧道,“呸呸,当着姑娘的面,老奴瞎叨叨什么呀。” 江意惜暗乐,吴嬷嬷聪明。 饭后,江意惜去给老太太请安,请完安就要回庄子。 老太太沉着脸,江伯爷和大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江晋也在,脸上有一块青紫。 江三老爷居然也在,昨天夜里出了那件大事,他也就没赶着去军营。 晚辈们见了礼,老太太就把江伯爷夫妇和江三老爷夫妇、江晋留下,其他人打发走。 江意惜道,“祖母,我要回庄子了。” 老太太点点头,只说了句,“去吧。” 小辈们一走,老太太就骂了起来,“房里又不是没丫头,大半夜的跑去后花园干那种丑事,也不嫌丢人。” 江晋跪下,红着脸说,“孙儿惭愧,让祖母操心了。” 心里却冷哼,闵氏那个醋缸,给他的丫头丑得要命,漂亮的只能看不能“吃”,可不就只有偷“吃”了。 老太太又说,“那个丫头真的是水露?平时看着伶伶俐俐,怎地那么不知羞。” 江大夫人道,“连夜审问了水露,先不承认那个荷包是她的,后来又认了,但一直不承认做了那件事……”又偏过头问江晋,“死小子,快说,昨天的人是不是水露。” 江晋低头道,“我没看清楚……” 江伯爷气得一巴掌打过去,“混帐东西,做都做了,还敢说没看清楚。” 江晋抱着脑袋道,“我说了那么多遍,爹娘怎么就不信呢。真的是我昨天半夜睡不着,跑去后花园里散步消食。突然看到一个姑娘摔倒,我过去扶她,谁知闵氏那个悍妇就带人追了过来,随后那个姑娘也跑了。我真的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水露。” 他听说有婆子找到一个荷包,又查出荷包是水露的,就想好了这套说辞。正好将错就错,把芝儿保下。 但水露的娘是夏嬷嬷,夏嬷嬷又是大夫人最得力的管事婆子。他不好直接冤枉水露,就编了一套谁都不信的“鬼话”。他没说是水露,可别人硬要认为是水露他也没办法。这就叫欲盖弥彰。 江三老爷心里冷哼,倒真是长房长孙,撒谎都撒得这样无所顾忌。问道,“晋儿莫不是见到鬼了?” 江晋苦着脸说,“真有可能。” 江伯爷气得又要打人,“还在胡说八道。” “好了。”老太太喝道。 这个孙子摆明了在袒护那丫头,为了她居然连长辈都骗。她气得瞪了长孙一眼,他再不争气,也是伯府的接班人,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 那个丫头嘛…… 第三十六章 弄丢好宝贝 老太太看向大夫人说道,“那个不要脸的丫头是水露无疑了,小小年纪绣那些东西,就不是个稳重的。好好的爷们,都是被这起子不要脸的贱人勾搭坏了。这个府不能留她,打五十板子,卖了。” 爷们收通房正当,却是要过明路,而不是被勾引在后花园里偷偷摸摸“行事”。 江晋忙道,“祖母,就给水露一个机会吧,不要卖她。” 他一求情,在场的人就更加认定昨天夜里的人是水露。老太太和江伯爷骂,江大夫人数落,最后决定将水露打二十板子卖出府。之所以没打那么多,还是江大夫人看在夏嬷嬷面上手下留情。 但罪名却不能是勾引江晋,而是偷东西。 江大夫人气恼不已,想找个顶缸的都没有。听说江洵昨天晚上去过后花园,却是跟惜丫头一起,有多个证人看到。 老太太又问,“闵氏的情况好些了吗?” 江大夫人道,“胎儿算是保住了,大夫说她要卧床静养一个月,再不能受惊吓。” 老太太气道,“闵氏的气性也忒大了些,哪个爷们年少不偷野食儿。大半夜的跑去捉人,差点害了我大重孙子。也要好生教教她,如何做一个贤妻……” 江大夫人允诺。她气得要命,那闵氏也要收拾。 江意惜给了水灵两天假,让她回家陪爷爷和哥哥。还有另一层意思,让她把这里善后的消息带回庄子。 又跟秦妈妈耳语了几句话,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转交水灵的大哥江大。若水露被卖,让江大把江晋和水露大半夜在花园里偷情的事传出去,从江家外传到江家内。再有,打听水露被卖去哪里,被何人所买。 孤儿不是让那些人白欺负的。 听江洵和秦妈妈说,江大现在的腿已经好多了,只是稍微有些跛。还说别看他长得粗狂,但胆大心细,很是机灵。水灵也说过,她哥哥武功好,受伤以前交了很多朋友,有些朋友不是奴才,而是出身市井。江意惜想看看江大的能力,若是不错,以后专门给她跑腿,月银她出。 她办完这些事,就带着吴嬷嬷和水香坐骡车往庄子赶。 江意惜似是无意地跟吴嬷嬷解释着,“我现在才品过味来,水露就是大房的细作,我几件倒霉事都是她通风报信,这样的贱婢肯定不能轻饶。她娘为了把她弄去我身边,整水珠整得惨,嫁给那样一个男人。你们有时间了,给水珠送些银钱过去……” 水珠的男人是个四十几岁的老鳏夫,儿子比水珠还大。 吴嬷嬷也恨水露,更同情水珠。说道,“水珠命苦,听说她男人喝醉了就打她,怀了几个月的孩子也被打掉了。我一直想去看看她,只是没找到时间。” 水珠的男人在北效的一个庄子当庄头,离扈庄比较远。 江意惜暗叹,自己之前糊涂,一心一意跟自己的忠奴没一个有好结果。 她说道,“再忙也要抽时间,明儿……”想到明天李珍宝要来,后天孟辞墨要来,又道,“大后天去,私下送水珠五两银子,再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吴嬷嬷允诺。 回到庄子已是未时初。 吴嬷嬷让人去把贺婶母女叫来,准备明天李珍宝过来的吃食。 次日巳时初,李珍宝还在外院,清脆的嗓门就传了进来。 “**姐,我的眼睛彻底好了,不是斗鸡眼了,人也好看了不少。咯咯咯……” 江意惜迎出去,李珍宝跑进来,一把把江意惜抱住,“**姐,我爱死你了。” 江意惜已经习惯了这位姑娘的不同寻常,把着她的脸仔细看她的眼睛。 李珍宝的小眼珠向左转了向右转,然后不眨眼的看着江意惜。 黑眼珠依然那么小,却真的一点不“对”了。 江意惜激动地说道,“真的好了,也的确漂亮多了。” 李珍宝眨眨眼睛,再晃晃小脑袋,笑道,“不敢说漂亮,总算五官端正了。以后化化妆,好好收拾收拾,或许能当个另类美人……嗨,美人就不肖想了,勉强算五官端正的中人之姿。”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契书,“**姐,我已经让人去衙门办了‘食上’的契书,这是你的,占两份股。我让人在京城看铺子,再装修,我再多写些菜谱。等明年我回京,食上就能正式开张了。” 江意惜看着盖了大红印的契书,笑得眉眼弯弯。她还没开始创业,就飞来两成股,还是未来晋和朝最大酒楼的股。 不说钱,就是跟珍宝郡主合伙开酒楼,已经羡煞了多少人。 李珍宝又眉开眼笑道,“**姐,恭喜我吧。前天我大哥带我去报国寺拜见愚和大师,大师说我身体好多了,明年开始能出庵堂两个月。继续好下去,过些年就不用当姑子了。这真是双喜临门。” 江意惜真心为她高兴,“太好了,恭喜珍宝妹妹。” 李珍宝眼里噙着激动的泪水,她天天都盼着快点出庵堂回王府。尽管还要等到明年,但总算看到了希望。 回王府就意味着要见人,要结交,虽然相貌普通,总算不是斗鸡眼了。 虽然愚和大师断言她会弄丢一个好宝贝,那又有什么要紧呢?这一世的父亲给了她太多宝贝,太后娘娘和皇上也赏赐了不少。 听哥哥说,她的宝贝在雍王府装了几大屋子,别说弄丢一样,就是弄丢再多样也穷不了。况且自己还要开个“食上”,别的不敢说,她对吃绝对有研究,银子还不是如流水般花啦啦地来。 不过,谁也不想丢钱丢宝贝。她还是问了愚和大师,那样好宝贝为何物,她看紧些。 愚和大师说,“阿弥陀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样宝贝与节食无缘。至于何物,节食得不到,就无需知道它为何物。” 李珍宝颇有些失望,嘟嘴说道,“大师还是高僧,说话怎么前后矛盾。既然与我无缘,我又得不到,那就不是我的宝贝了,何来弄丢一说。” 第三十七章 打出去 愚和大师笑道,“节食说得在理,是老纳着相了。” 回去的路上,李凯还劝解她,“妹妹不怕,你丢一样,哥哥送你十样。” 李珍宝抢白道,“哥哥还没听懂呐,那宝贝还没到我手里,怎么就说是我的。那老秃瓢,说话模棱两可,尽整玄的。” 李凯赶紧制止,“嘘,莫乱说,愚和大师是高僧。” 李珍宝想着还是应该防患于未然,嘱咐道,“哥回王府帮我看好了,装宝贝的屋子再加几把锁。” …… 扇着大扇子的李凯走进垂花门。他收了扇子,对江意惜笑道,“人不可貌相,江姑娘居然有这个本事,爷谢谢你了。我父王看到珍宝的眼睛好了,也极是开怀。” 江意惜谦虚道,“世子爷过誉了。” 几个下人抬了三个箱子进来。 一个男人呈上一张礼单给江意惜。 李凯笑道,“这是我们雍王府的谢礼,不成敬意。” 江意惜笑道,“世子爷客气了。” 李珍宝又送给江意惜一串沉木念珠,“这是愚和大师送我的,送你了。那老和尚佛法精深,江二姐姐粘沾他的仙气。” 愚和大师是晋和朝最著名的得道高僧,大半时间在外云游,在寺里也多闭关修炼,许多人想见都见不着。 别说江意惜前生今世没见过,就是前世她出家的青石庵的主持,也无缘一堵老和尚的真颜。 能得到他的念珠,江意惜比得到那三个大箱子礼物还高兴。 念珠幽香油润,一看就辈凡品。 江意惜双手合什念了几声佛,才把左手腕上的玉镯取下套上右手碗,再把念珠戴在左手腕上。 几人进屋,江意惜还是给李珍宝做了针灸。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江意惜不需要再给她治对眼了。 刚吃完晌饭,水香来报,水灵回来了。 江意惜去了外院,纳闷道,“让你多在家玩两天,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水灵雇的驴车回来,汗流满面。 她笑道,“我爷让我快些回来服侍姑娘,说要当忠奴,就不能总想着在家玩。”又小声道,“大夫人让人打了水露二十板子,昨天下晌就卖去了牙行。肯定是那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勾引大爷,对外却说她偷东西。 “夏婆子哭嚎着求情,大夫人让人把她拖走了。我哥哥找到了买人的那家牙行,还认识牙人的儿子,会注意水露卖去哪里。昨晚上我哥哥请了几个混混喝酒,他喝醉了,不小心把江大爷跟水露在花园里夜会的事说了出去……” 江意惜笑起来,剧情走向符合她的思路。江晋惹出来的“骚”得自己扛着,那个贱婢如何下场还要再看。 下晌,李珍宝依然如往日一样,不顾炎热拉着江意惜坐在房檐下看三角梅。看到这种在前世随处能看到、爸爸的别墅里种植最多,而这一世只能在这里看到的花,她倍感亲切,恍惚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若原来有现在这种心态,她不会活得那么痛苦,更不会那么糟践自己。 江意惜不知道她的心事,但知道她特别喜欢三角花。笑道,“我已经分了一株出来,明年暮春就能开花了。等到你回雍王府时送给你。” 李珍宝说道,“我回王府,要多多裁种这种花,让它爬满整个院墙。” 李凯指着三角花问,“我在孟家庄看到过此花。江姑娘跟孟老国公和孟世子很熟?” 江意惜笑道,“还行。老公爷和孟世子认识我爹,怜我和弟弟无父无母,偶尔会送我们一些猎物和花草。” 李凯不好意思坐在小娘子堆里,就摇着纸扇在檐下来回踱步,听着两个小姑娘娇言软语说着话,用扇子遮住的目光看江意惜比看妹妹的时候还多。 江姑娘不仅美貌聪慧,声音也好听,说的话忒中听了…… 江意惜问了李珍宝一个她很早就想问的问题,“铺子为何叫‘食上’?很奇怪的名字。” 李珍宝望着天回答,“就是民以食为天的意思。感到奇怪就对了,容易记住。这个斋,那个阁,那个楼的,烂大街了……” 江意惜笑着点点头。这位珍宝郡主看似肚里没多少墨水,可许多话极是有道理,想的主意和名字也都标新立意。 突然,李珍宝望着天的小眼睛瞪圆了,尖声叫道,“天哪,我又看到白云变成猫头了,不是幻觉,是真的。它还冲我笑,哦,又开始眨眼睛了。” 江意惜和李凯、几个在场服侍的下人都望向天空。阳光异常灿烂,他们只能手搭凉棚半眯着眼睛看。 蓝天上飘浮着几抹白云,白云很薄很淡,像随笔轻轻一抹,哪里像猫,四不像好不。 李凯道,“没有啊。” 江意惜也说道,“哪里像猫了,像几块白纱飘在天上。” 李珍宝急道,“你们什么眼神啊,就是那里,看到没,真的像猫。我在前……哦,我之前也看到过两次。” 她着急地用手指着天空的一个方向。 在众人的眼里,那几抹白云还是四不像。 突然,李珍宝的神色更加惊恐,“哦,它落下来了,天哪,往我们这里来了……” 随着她的尖叫声,在场的人真的看到一个小光圈从天而降,速度极快。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小光圈已经落到小院的上空并拐弯冲向坐在廊下的李珍宝。 在光圈快砸到李珍宝脸上时,她伸出手猛地把光圈打出去。 江意惜正不可思议地半张着嘴看她,那个光圈好巧不巧一下落进她的嘴里。 江意惜顿觉嘴里和嗓子一阵灼热,接着肚子也灼热起来。她吓坏了,赶紧跑去墙根呕吐,试图把那东西吐出来。 李珍宝和在一旁服侍的水清跑了过去。 “姑娘,怎么样了?” “江二姐姐,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快吐,伸长舌头,用手指压住舌头。你家有没有常山、胆矾、皂荚、瓜蒂,这些都能催吐……” 江意惜什么也没吐出来,又感觉肚子不热了,身体也没有其它不适。她站起身,掏出帕子擦擦嘴角。 “无事了。刚才那东西是什么,好像专门冲你去的。” 第三十八章 饿 李珍宝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打向江二姐姐的。你还是吃些催吐药,看能不能吐出什么东西。” 她十分内疚,小脸皱成一堆。 李凯走过来说道,“或许是日头太大,一道光晕照下来,其实什么也没有。” 江意惜想想也是。就一道光,一闪而过,又不是毒药,实在没有担心的必要。 笑道,“世子爷说得对,一道光晕而已。” 但李珍宝还是吓着了,就说那只形似猫的东西诡异,也没兴趣再继续玩了,拉着李凯告辞回庵堂。在她看来,到了佛祖菩萨的地盘,有猫精也不怕。 吴嬷嬷和水香、水灵在厨房里忙碌,听说什么东西钻进江意惜的嘴里,都吓得跑了过来。 水灵很是自责,都哭了。说道,“若我在场就好了,我手脚快,一定会把那个东西打出去。” 江意惜开解道,“什么也没有,就是一道太阳光。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节食小师父有时候神叨叨的。她说天上的白云像猫,还冲着她笑。你们谁看到了?” 几人又望向天空,阳光灿烂,天空湛蓝,几抹四不像的白云。哪里有猫了?哪里有猫了? 节食小师父的确有些神叨叨的不知所谓。 江意惜去看雍王府送的谢礼。两匹妆花缎,两匹九丝软罗,两匹烟霞纱,一对半人高的五彩瓷大花瓶,一套粉彩瓷茶盅和茶壶,一尊赤金貔貅摆件。 江意惜眉开眼笑,雍王府出手很阔绰嘛。 软罗轻薄有暗花,正适合做夏天的衣裳。 江意惜让吴嬷嬷用湖蓝色软罗给江洵裁两身长衫,用洋红色软罗给自己裁两件上襦,烟霞纱裁裙子。裁好后,几人坐在廊下做衣裳,商量着领口、袖口压边绣什么花好看。 江意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衣裳。 吴嬷嬷道,“大姑奶奶出嫁前,大夫人用这种料子给她和三姑娘各做了两身衣裳,偏还说是她娘家送的。她娘家比咱们伯府穷多了,怎么可能送这么好的料子。肯定是她用公中银子买的,舍不得给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说那些话骗人。” 一说到这事吴嬷嬷就满脸不愤。伯府因为二老爷挣了一大笔银钱,却舍不得给二姑娘和二爷做身好衣裳。 江意惜笑笑,肚子饿得咕咕叫,叫声特别大。前世今生,她的肚子就没这么叫过,一下羞红了脸。 叫声吴嬷嬷也听到了,赶紧起身道,“哎哟,姑娘饿了。水灵去烧火,也该做饭了。” 晚饭摆上桌,一盘豆角烧肉,一盘红烧野兔肉,一盘拌胡瓜,一碗丸子冬瓜汤。 江意惜一阵风卷残云,吃光了的所有肉。还捂着肚子说,“嬷嬷,我馋鱼了,明天弄条鱼。” 吴嬷嬷等人瞠目结舌。这些菜,姑娘平时只吃一点,剩下的都由下人帮着吃。 水灵纳闷道,“姑娘,今天你比奴婢还吃得多。” 江意惜脸发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能吃,还特别喜欢吃肉。其实她还想再吃些,但肚子都快撑破了,不敢再吃。 吴嬷嬷看出主子害羞了,忙笑道,“兴许姑娘又要长个儿了,长个儿的时候就能吃。” 见江意惜去拿医书,赶紧劝道,“吃了那么多,姑娘去院子里消消食。” 江意惜也觉得肚子撑得难受,就去院子里转圈消食。 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两颗蓝莹莹的珠子,再眨眨眼睛,依然是灿烂的晚霞。 她觉得是自己看晚霞看得久,把眼睛看花了。 转到天黑回屋,江意惜又觉得肚子饿了,还特别想吃白煮蛋。 “嬷嬷,去给我煮两个白煮蛋,我想吃。哦,煮三个,不,四个。” 吴嬷嬷正带着三个丫头缝衣裳,听了眼睛瞪得牛眼大。 “姑娘,你怎么回事啊?莫吃了,忍一忍。” 江意惜拉着吴嬷嬷的胳膊撒着娇,“不,我忍不住,就想吃。嬷嬷,快去给我煮,我饿得心里发慌。” 水灵劝道,“姑娘,你不能再吃了,长成我这么壮就不好看了。” 水香也道,“姑娘,你原来最怕长胖了,晚上宁可少吃两口。” 江意惜摸摸肚子,可她现在就是忍不住,就想吃鸡蛋,还是鸡蛋黄。 吴嬷嬷看看自家姑娘,只得放下针线去厨房煮鸡蛋。她没敢多煮,只煮了两个。 江意惜几口吃了,才觉得好过些。 她之前从来没觉得鸡蛋这么好吃。 自己真的要长个儿了?可之前长个儿也没这么能吃啊。 —— 昭明庵后的一个小院里,佳木琼花,泉水环绕,花香随着晚风四处飘散着,廊下挂着多盏琉璃宫灯,把小院照得透亮。 李珍宝坐在院子里望天,脚边放着熏蚊虫的小香炉。她没戴帽子,头顶上挽了一个丸子头用丝带系着,若不注意身上的素衣,还以为是平常人家的小姑娘。 李凯围着她转圈踱着步,时不时随着她的目光望望天。 漫天星斗,天边斜挂一勾弯月,没有一丝浮云。 李珍宝想着,是不是她在庙子里,那只云变的“猫精”便不敢现形。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些失落,觉得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好宝贝。 明明什么也没有丢啊。 一定是受了老半仙的影响。对,一定是这样。 想是这样想,可她就是不舒服,就是患得患失。 李凯站下看着妹妹说道,“明天我要回京,过几天再来陪你。” 李珍宝的嘴撅起来,“哼,口口声声说宠我,还不是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跟你爹一样。” 李凯嘿嘿笑道,“是哥哥馋——肉了。” “肉”说得很小声,生怕菩萨听到怪罪。 李珍宝白了他一眼,撇嘴道,“也不知道你是馋肉还是馋女人。” 李凯忙把大扇子合拢塞进怀里,双手合什道,“罪过,罪过。佛爷菩萨勿怪,我妹妹有口无心。” 李珍宝“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李凯看看妹妹,又笑道,“妹妹,你觉得江姑娘怎样?” 第三十九章 苦苦相留 李珍宝想着江意惜秀美温婉的脸庞,笑起来。 “当然好了。美丽聪慧,温婉贤淑……呵呵,这两个词是古……是人们对女人的最高赞誉,也是最普遍的赞誉。不过,江二姐姐当得起。” 李凯开心地笑了两声,转着眼珠想心事。 李珍宝警惕起来,“大哥,不要打江二姐姐的主意。” 李凯提高声音道,“诶,我是不是你亲哥啊。妹妹,让江二姑娘给哥哥当侧妃如何?” 李珍宝的小眼睛一下瞪了起来,怒目圆睁瞪着李凯。 李凯气势一下弱起来,心虚道,“妹妹,哥哥没得罪你吧?” 李珍宝尖声叫道,“你还没得罪我?你知不知道江二姐姐是谁?她是我最好的好朋友,治好了我的斗鸡眼,于我有恩的。你居然让她给你当小老婆,你这不是在陷我于不义吗?” 李凯忙道,“是侧妃,侧妃!能上玉碟,有品级的。” 李珍宝气得直跺脚,“侧妃也是小老婆。哼,我要告诉父王,还让人进皇宫告诉皇祖母,你欺负我,你看不起我。让父王揍你,让皇祖母骂你……” 李凯赶紧把扇子揣进怀里,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赔着不是。 “妹妹莫生气,把病气翻哥哥就罪过了……哥哥没有看不起江姑娘,实在是她的出身太低,当不了正妃。让她当侧妃只是权宜之计,先当侧的,再当正的……好好好,求求皇祖母,直接让她当正的。哥哥也是看她得妹妹喜欢,想着你们姑嫂好相处。” 李珍宝听说他不是真的让江意惜当小老婆,气才消了。 又上下打量李凯一眼,嘟嘴说道,“江二姐姐跟我一样,要找一心一意只爱自己的男人……你做不做得到把你院子里的那两个女人打发走,以后不找小老婆?做不到,就别打江二姐姐主意。” 李凯一噎,让江意惜给自己当正妃都是拿妹妹没办法,难不成她还想吃独食霸着自己?怎么可能! 他撇了撇嘴,又不敢说江意惜的坏话。弱弱说道,“你也说江姑娘温婉贤淑,她怎么会嫉妒,说不定还会为搏夫君开心主动找人……” 李珍宝鄙视道,“想的美。那就找你继母那样的女人,为了笼住男人的心,恨不得把身边所有丫头都双手奉上。不过,做为女人的我告诉你,越装小白兔的女人越可怕。你可要提防那个女人,说不定她正在想法子害你,害死你了让她亲儿子当世子。” 李凯不屑道,“她还没那个本事,你以为你爹和你哥是吃干饭的?好了,咱不说她。妹妹,江二姑娘真的说过那些话?我不相信。” 李珍宝嘟嘴道,“爱信不信。那话就是她亲口说的,她父亲就是那样的男子。我们两个说好了,若找不到一心一意的男子就当邻居,她一辈子不嫁人,我继续寻寻觅觅。实在寻觅不到,也不嫁人。” 李凯摇摇头,“江二姑娘可不是珍宝郡主。妹妹敢夸这个海口,那是你有所倚仗。娶你的男人若敢让妹妹伤心,不说父王和哥哥会打断他的腿,太后娘娘和皇上也不会放过他。江姑娘嘛,” 他不屑地摇摇头,“她若敢跟男人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不仅会被斥责不贤,男人也不会要她。” 李珍宝哼道,“自己想左拥右抱,就以为天下所有男人都这样。就我知道的,除了江二姐姐的爹,孟老国公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凯不屑道,“那个孟老头,他年轻时只知打仗,老了只知养花养鸟,根本不懂何为享乐,何为红袖添香……我还是觉得江姑娘温柔知礼,不会嫉妒……” 李珍宝生无可恋地嘀咕了一句,“渣男多了,正常人反倒不正常了……” 心里想着,上辈子活到十七岁,只上初中时搞了个早恋,拉了拉小手,还被男孩的妈妈追到学校当着全班同学骂,气得她跟那个泼妇对骂。 希望这辈子好命,能找个一心一意的古代美男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辈子创业为辅恋爱为主。前世她看多了网文,穿越女在古代无所不能,一群有着王爷、侯爷头衔的古代男人宁可放弃一片森森,也只为她衷情。 本郡主就恋爱脑啊恋爱脑,怎么地? 月光下,李凯见妹妹眼神涣散,厚唇微张,问道,“妹妹在想什么?” 李珍宝慢悠悠说道,“男人。” 李凯眉毛拧成了一堆,赶紧说道,“菩萨勿怪,我妹妹有口无心,说笑呢。”又低声训斥道,“妹妹,你是女孩儿家,有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羞人,谨防将来真的不好嫁人。” 李珍宝白了他一眼,没言语。 柴嬷嬷走出来躬身说道,“节食小师父,药汤兑好了。” 李珍宝的脸苦下来,还是起身向屋里走去。 净房中央放着一个长长的木桶,装着大半桶棕褐色药汤。素味和素点服侍她脱了衣裳,她斜躺进木桶里。 药汤很烫,淹没了她脖子以下。水雾氤氲,刺鼻的药味熏得她意识迷糊起来,身子也慢慢变软。 她似回到前世,看到她正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许多管子,爸爸红着眼睛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喃喃说着什么。 她很想说,“你现在这么难过,当初干嘛不管我,不教我……现在已经这样了,为何苦苦相留,让我在那一世不得安宁。你总说喜欢我,但做的事却都在伤害我……” 可就是说不出来。 还有,妈妈依然没有回国来看她。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不是所有的妈妈都是好的…… 躺在桶里的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皱皱眉,偶尔还轻叹出声。 坐在一旁看守她的素点非常不理解主子。她虽然身体遭些罪,但拥有高贵的身份,所有亲人的宠爱,却活得不开心,连梦里都不能展颜…… 早上,柴嬷嬷把李珍宝叫醒,重新沐浴。吃完斋饭,又躺去床上等着寂苍主持过来给她针灸。针灸完了,又要继续泡药浴,直到下晌申时初。 第四十章 多情鹦鹉 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让李珍宝到了崩溃的边缘,真想一死了之。但想到愚和大师的话,想到快要出头的好日子,她又坚持着忍耐着。 李凯过来看了李珍宝,安慰了几句,就匆匆出了屋。 望着消失在门后的哥哥,李珍宝的眼里溢出泪来。这一世比上一世强很多,亲人多,关心她的人多,钱多,还有个当王爷的爹,当太后的祖母,当皇上的伯父……但上一世有个王炸,就是美貌。 若前世坚持把艺校读完,接受爸爸的好意,不为了气爸爸辍学做那个职业,是不是就能风风光光当明星,在那一世寿终正寝? 不会的,老半仙算到她会在这里越来越好,那一世肯定要死翘翘。她自己不把自己折腾死,也会遇到情杀、劫杀什么的…… —— 天刚亮江意惜就饿醒了。她先起身从食盒里拿出两块点心吃了,才由水香和水清服侍着穿衣梳妆。 早饭摆上桌,她吃了两个水煮蛋,两块玫瑰水晶糕,两个包子,一小碟花生米,一碗牛奶。她摸摸吃饱的肚子,异常满足。 吴嬷嬷和几个丫头看得瞠目结舌。姑娘不喜欢吃花生米的,今天居然吃光了一盘。 江意惜呵呵笑道,“嬷嬷今天去买两条鱼回来,大些肥些,我想吃清蒸鱼。哦,多买些肉和肝子回来卤,再多卤些鸡蛋,我要请老国公和孟大哥吃晌饭……” 江意惜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孩子的声音,“要吃松鼠鱼。” 那个声音吓了江意惜一跳。 江意惜晃晃脑袋,什么声音也没有,是幻觉。 还是问道,“嬷嬷做过松鼠鱼吗?” 吴嬷嬷摇头道,“没做过这种鱼。松鼠没多少肉,听说腥味特别重,没人爱吃。跟鱼一起烧,鱼都白瞎了。” 江意惜了然,“我就问问,不好吃就不做。” 她拿着花撒开始浇花,水灵给几盆需要施肥的花施肥。 在孟老公爷和王大娘的调教下,不仅江意惜侍弄花草已经得心应手,几个下人也学会了很多。 辰时末,孟辞墨在孟青山的搀扶下进了垂花门,后面跟着的孟连山手里拎着一个大鸟笼,鸟笼里有一只漂亮的鸟儿。 孟辞墨嘴角噙着些许笑意。现在,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人似乎也变得阳光了。 用“阳光”形容男人,出自李珍宝之口。说是积极向上,乐观开朗,活泼有朝气的意思。 虽然现在的孟辞墨还远算不上开朗,更不活泼,但江意惜心里就是愿意这样形容他。或许,这是她对孟辞墨的期许吧。 江意惜迎上前屈膝笑道,“孟大哥。” 孟辞墨笑道,“江姑娘。”又指了指后面,“这是郑叔送我祖父的鹦鹉。祖父跟我打赌打输了,这只鹦鹉归了我,送与江姑娘解闷。” 鹦鹉非常漂亮,羽毛绿色中夹杂着一点红色,头顶一撮黄毛,正瞪着小黄豆眼看江意惜。 孟辞墨来扈庄几乎每次都要送点礼物,或者猎物、吃食,或者花卉鸟儿,今天又送鸟来了。 “真漂亮。”江意惜非常喜欢,也有些不好意思,“人家送老公爷的,我怎么好意思夺人之爱。” 孟辞墨笑道,“我祖父的鸟儿多,不在乎这一只。它叫啾啾,很会说话。” 孟连山把鸟笼呈上。暗道,老公爷鸟多,但最宝贝这只鸟。因为世子爷要把它送给江姑娘,老公爷气得甩了世子爷好几巴掌。 老公爷倒不是气世子爷送江姑娘东西,而是气世子爷为了送姑娘东西而故意设计他老人家。老爷子的花儿鸟儿,已经被世子爷以各种借口和方式搬来这里一小半。 江意惜接过鸟笼,啾啾在笼子里直扑棱,冲着江意惜叫道,“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江意惜咯咯笑出了声,“呀,真的会说话,还说得这么清楚。” 孟辞墨的脸更红了,忙解释道,“这话不是我教的,应该是它原主人郑叔教的。”又皱眉道,“叫江姑娘。” 啾啾跳着脚叫道,“江姑娘,花儿,花儿……” 江意惜又笑起来,清脆的笑声让孟辞墨的心明媚得如头顶朝阳,他眼里的笑意也盛了几分。 孟辞墨又解释道,“我只教它说了‘江姑娘’。哦,要送给江姑娘,当然得让它学会招呼主人了。‘花儿’那些话,都是郑叔教它说的。” 孟连山也笑道,“听郑将军派来送鸟的人说,啾啾最喜欢小娘子,看到小娘子漂亮就高兴,话也特别多,还喜欢背情诗。” 说到“情诗”他还不好意思,红着黑脸嘿嘿笑了几声。 水灵等几个丫头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江意惜把鸟笼递给水灵,同孟辞墨进了西厢,又让吴有贵去孟家庄请老国公来吃晌饭。 江意惜给孟辞墨按摩、施针,外面传来丫头们逗弄啾啾的笑声。 啾啾是个人来疯,说着会说的话,“花儿,花儿,江姑娘……有位伊人,在水一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北方有佳人,佳人,花儿,花儿,江姑娘……” 庭院里的丫头们乐得前仰后合。 吴嬷嬷跑进垂花门气道,“就知道玩,快进厨房干活。” 几个丫头伸伸舌头,除了水香站在廊下听主子吩咐,水灵和水清都跑去了厨房。 啾啾依然“口灿莲花”,嘴不闲着。 西厢里的江意惜几次被逗得大乐。 她暗道,那位郑将军一定是个好色之徒。嘴里却说道,“那位郑将军应该是个……多情的人。” 孟辞墨迟疑片刻,笑道,“多情……郑叔还真不像多情的人,更确切地说为人比较端方严肃,他的士兵和晚辈都非常怕他。” 江意惜不可思议,“这样的人却养了一只多情鹦鹉。” 孟辞墨呵呵笑出了声,“或许鹦鹉太聒噪,他才送给我祖父。” 孟辞墨很少笑出声。 这个明朗的笑声感染了江意惜,她笑道,“最后便宜了我。我很喜欢啾啾,又聪明又漂亮,不嫌它聒噪。那位郑将军是不是叫郑吉?我听孟祖父说三角花就是郑吉给他的。” 第四十一章 孟月 孟辞墨道,“是。郑叔是我祖父带出来的将领,也是我祖父最得意的学生。当然,我也是祖父最得意的学生。” 江意惜拍了一记马屁,“我听说过,若孟大哥眼睛不受伤,会跟孟祖父一样有建树。” 孟辞墨的眼神暗了暗,那也要眼睛没受伤。可如今,眼疾把他困在方寸之间,任何事都束手束脚。 江意惜忙道,“孟大哥信我,我能治好你的病。” 到时间了,江意惜开始拔银针。突然,一阵“咕咕”声响起,江意惜涨红了脸,还是坚持把所有银针取下来,逃似地跑出了屋。 孟辞墨坐起来。见小姑娘害羞尴尬了,他也挺不好意思。 肚子饿,是人都会遇到这种事。 这间屋子他已经很熟悉,信步走去窗前。 他隐约能看到院子里的姹紫嫣红,虽然依旧看不清楚,但视力没有进一步恶化,这就是好现象。 江意惜走进厨房找吃的。锅里的肉还没卤好,她就吃了两块点心,小半只在镇上买的烧鸡。肚子里有了点货,才感觉好过些。 吴嬷嬷看的直叹气。 水清跑去卧房把小镜子和口红藏在袖笼里拿出来,江意惜躲在厨房里把小油嘴擦干净,又对镜补了妆,才若无其事走出去。 她不好意思去见孟辞墨,就站在檐下逗啾啾。 啾啾一看见她就“江姑娘、花儿”的乱叫,逗得她直笑。 孟辞墨看到那一团芳绿,再听到欢快的笑声,觉得啾啾送得实在太对了。 不多时,孟老国公来了,还带来了孟二爷孟辞阅、孟二奶奶夏氏、重孙子孟照安。 孟辞阅是孟二老爷的长子,比孟辞墨小两个月,儿子已经三岁了。他在御林军供职,今天正好休班,奉老夫人和二老爷之命带着媳妇儿子来看望老爷子和孟辞墨。 他们刚到孟家庄不久,老爷子就说带他们去扈庄吃饭。 老国公没说孟辞墨去扈庄看病,而是说去扈庄送鹦鹉。怕他们误会,还说是他让孟辞墨去送的。 孟辞阅和夏氏很纳闷,送鸟儿这种事派下人就行了嘛,为何让眼睛不好的大哥去?大哥为人冷清,眼睛不好后更不喜与人来往,甚至连兄弟间的交往都少了,居然愿意去给小娘子送鹦鹉。但想到江姑娘的父亲为救他而死,他的这种行为也正常。 江意惜没想到孟辞阅一家三口能来。 前世,除了老国公和孟辞墨,几乎不出现在人前的活死人孟三夫人,还有不懂事的孟照安,所有孟家人都瞧不上利用那种手段嫁进孟家的江意惜。再加上孟大夫人的不喜和孟辞羽的消沉,他们对江意惜就更加充满了敌意。特别是女人,对江意惜不仅没有好脸色,逮着机会就讥讽两句,夏氏也没少说嘴…… 他们给江意惜的感觉实在不好。 但来者是客,又不愿意让老国公不高兴,江意惜还是压下不喜,笑着迎出门。 今天的孟辞阅和夏氏对江意惜眉开眼笑,态度极好,还让她有些不习惯。 夏氏笑道,“谢谢江二姑娘,你送的玫瑰水晶糕安哥儿极是喜欢吃。” 乳娘怀里的安哥儿舔了舔嘴唇,说了一句,“糕糕好七,还要七。” 江意惜笑道,“姨姨做得多,再给安哥儿拿些回家吃。” 看到这么多来客,笼子里的啾啾又兴奋起来,扯着嗓门叫,“江姑娘,花儿,北方有佳人……” 众人一阵笑,老爷子的笑声尤甚爽朗。 屋里的宋辞墨非常不好意思,搞得这些夸江姑娘的话都像他教的一样。 他走出门,孟辞阅和夏氏过去行礼。 “大哥。” “大伯。” 孟辞点点头。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大哥长胖些了,似乎人的精神面貌也好多了。 孟辞墨解释道,“这鸟儿是郑叔送的,那些话都是郑叔那边的人教的。” 孟辞阅夫妇又对视一眼,郑叔总不知道有个江姑娘吧…… 老爷子环视了一圈庭院,指着两盆花说道,“这两盆兰花快开了,要多施些肥……” 江意惜笑道,“我就是想请孟祖父来帮着看看……” 孟辞阅夫妇见庭院里几乎所有的花草和鸟都是从孟家庄搬过来的,老爷子在这里如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还被江意惜叫“孟祖父”,还有孟辞墨的特别对待,对江意惜更是另眼相看。 除了孟照安在院子里逗啾啾玩,另几人进了西厢厅屋。 几人刚说几句话,水灵来报,孟家大姑奶奶和表小姐来了。 是孟月和闺女黄馨。 这两个客人更让人想不到。 她们也应该是先去了孟家庄,又追来了这里。 孟月是孟辞墨的胞姐,成国公先夫人曲氏只生了这一双儿女。 前世江意惜也见过她一次。 那是在前世的六月中,这一世的时间也快到了,孟老太君过五十八岁寿辰。 孟家没有邀请江家女眷,但江老太太为了巴结孟家,还是让江大夫人带着江意惜去送礼恭贺。 期间的尴尬和冷遇江意惜至今都不愿意去回想。 孟月看到江意惜后,先感谢了江意惜父亲用命救了她大弟弟,随后又非常不高兴地嗔怪江意惜用那种手段赖上她二弟弟,让她母亲难过,让二弟弟苦不堪言。 孟月很单纯,也非常直接,说的话让江意惜难过又难堪,涨红了脸低头不言语。 而且,孟月跟孟大夫人的感情非常好,她几乎一直挽着孟大夫人的胳膊,比孟大夫人跟亲生女儿孟华还亲厚。 众多儿孙来给孟老太君磕头拜寿,孟月对孟辞羽也比孟辞墨亲热得多。 江意惜觉得,孟月比前世的自己还要傻。前世,她虽然也不怎么疼惜江洵,但她至少知道江老太太和江大夫人不慈,没糊涂到认贼作母。 江意惜还知道,孟月今年十月就会闹出一件震惊京城的大事,最后上吊自杀…… 孟辞墨一听长姐和小外甥女来了,眼里一下迸发出光彩,笑着站起身向外走去。 “姐来了。” 无论孟月对孟辞墨如何,孟辞墨都心疼这个唯一的胞姐。 江意惜也迎出门。 第四十二章 女怕嫁错郎 孟月依然如前世看到的一样,粉面桃腮,娇艳动人,穿着烟霞红提花锦缎褙子,美得如霞光中翩然而至的仙女。没有变的,还有眼眸里的几丝愁绪。 孟月看到弟弟,也温柔地笑了笑,“大弟居然长胖些了,多不容易。你啊,就该把心思放宽些,莫生在福中不知福。” 孟辞墨笑笑,低身把黄馨抱起来。 “大舅舅。”黄馨糯糯喊了一声,用自己的小脸挨了挨孟辞墨的大脸,逗得孟辞墨大笑几声。 他很少笑得这样畅快,一看他就非常喜欢这个小外甥女。 孟月笑道,“婆婆去报国寺抄经三天,公爹让我来看看祖父。” 若公爹不专门嘱咐看祖父,她更愿意去看望母亲和祖母,说说心里话。见弟弟看到闺女的开心模样,又觉得来这里挺好。 孟月婆婆严苛,很少出家门。孟辞墨先还纳闷,姐姐今天怎么会带闺女来看他们,原来是婆婆不在家。 孟月上前拉着江意惜的手笑道,“你就是江妹妹吧,好俊俏的姑娘。” 说着,就从腕上抹下一对水透极好的玉镯给江意惜戴上。她是感谢江意惜的父亲救了大弟弟。 今生江意惜没有赖上孟辞羽,所以孟月对她只有好感。 “谢谢孟姐姐。” 她都叫自己妹妹,江意惜当然不能叫她“黄二奶奶”,而是叫她“姐姐”了。 看到美女,啾啾又兴奋地叫起来,“花儿,北方有佳人,所谓依人,江姑娘……” 啾啾的叫声逗笑了屋里屋外所有的人,连两个小豆丁都大笑不已。 孟月拉住想去逗鸟儿的黄馨,进屋给老公爷行礼。 老公爷高兴地把小重外孙女抱在膝上坐下。 再看看这个长孙女,未出嫁时欢快得像天上的小鸟儿,而现在连笑都带了苦涩,人也憔悴多了。女怕嫁错郎,好好的姑娘却找了那么个糟心婆家…… 江意惜陪他们说了几句话,就说去厨房看饭菜做得如何。其实,她是又感觉饿了,怕当众肚子叫,那可丢大人了。 江意惜进厨房吃了满满一碗卤肉,两个卤蛋。现在吃饱些,吃饭的时候就不致于忍不住吃得太多,让人笑话。她更想吃香喷喷的蒸鱼,可惜只有两条,强忍住没动。 吃完后,又在厨房里补了妆才出去。 晌饭摆在西厢厅屋。 三个男人一桌,三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一桌,下人在外院摆了三桌。 江意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住嘴馋,那条清蒸鱼还是大半条进了她的嘴。 饭后,两个孩子午歇,江意惜和孟辞阅、夏氏都看出来老爷子和孟辞墨想跟孟月单独谈话,他们几人非常自觉地走了出来。 孟辞阅在廊下逗鸟,江意惜和夏氏去正房说话。 夏氏悄声笑道,“大伯娘喜欢江妹妹温婉聪慧,又感激江将军救了大伯,在给妹妹找人家呢,好像已经有了人选。” 她是真的觉得孟大夫人在帮江意惜说好人家,觉得家势低的江意惜肯定喜欢,所以才说了。 江意惜心里一沉。那个女人最会装,表面贤淑内里狠辣,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她恨孟辞墨挡了孟辞羽的道,恨江辰救了孟辞墨,哪怕江意惜没有打孟辞羽的主意,也不可能给江意惜说什么好人家,偏话还说的好听。看看孟月,亲爹亲祖父母都在,还那么依赖她,说的亲事多糟心。 别是江老太太不打她的主意,孟大夫人又来横插一杠。 江意惜扭着帕子,装作害羞的样子,心里想着该怎样让那个女人少管闲事。 让她少管闲事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请孟老公爷出手。改天把这事告诉孟辞墨,让他帮着说服老爷子。 未时末,孟月几人出来。孟月眼睛红肿,一看就哭过。孟辞墨面色阴沉,老公爷的脸色也不好。 孟辞阅一家和孟月母女直接坐车回京城,江意惜送了他们各一食盒玫瑰水晶糕。 孟辞阅又请老爷子和孟辞墨回府住一段时间,说老夫人想他们了。 孟老夫人从年轻起身体就一直不好,要定期接受御医诊脉和施针,不方便来庄子。 江意惜和孟辞墨把他们送出院子。 黄馨不想回家,被乳娘一抱上马车就开始哭,嘴里叫着,“太外祖父、大舅舅,姐儿不想回家。” 孟辞墨掀开车帘劝着小姑娘,“馨儿听话,改天舅舅遣人去接你娘和你出来玩。”又对孟月说,“姐,我和祖父的话你好好想想。” 孟月红着眼圈点点头,又摇摇头。 黄馨抽泣道,“我还要来这里玩,吃漂亮糕糕,听啾啾说话。” 孟辞墨摸了摸她的小包包头,笑着答应,“好。” 江意惜也笑道,“到时姨姨多做些漂亮糕糕。” 另一辆车里的安哥儿也嚷着,“还有我,我也要吃漂亮糕糕。” 江意惜笑着答应,“好。” 那几辆马车消失在院墙拐弯处。 孟辞墨看不到那么远,听到骨碌碌的车轮声走远了,才望向江意惜。 沉声说道,“我姐单纯良善,刚刚三岁就跟在大夫人身边生活。她那么相信大夫人,却被推进火坑。也怪我,没有保护好她,一度还跟她有了嫌隙。” 姑娘时的孟月被誉为晋和朝“二曲”之后的第一美女,京城“四美”之首,又是战神孟令的长孙女,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不说王公贵胄,就是太子和二皇子、四皇子也曾打过她的主意。因老国公的不站队,皇上也不愿意皇子跟孟家有牵扯,孟月才没嫁入皇家。 孟家挑花了眼,在孟月十四岁那年,由孟大夫人作主定下了黄家的亲事。 黄家是百年世家,子弟大都有出息。前朝出过许多股肱重臣,本朝又出了一个尚书、一个侍郎、一个帝师,其他官员无数。 黄程行二,母亲是平和郡主,颇得太后娘娘喜爱。父亲是侍郎,又得皇上信任。黄程十六岁就中了举人,人也长得好。在外人看来,孟月和黄程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孟月和除孟辞墨之外的孟家人都非常满意。 第四十三章 怀疑 孟辞墨虽然不知道黄家人有什么不妥,但直觉大夫人不会给姐姐找好亲事。哪怕跟姐姐有嫌隙,还是旗帜鲜明地反对。 那时,孟老国公在南方平叛,孟辞墨找过祖母和父亲,也苦口婆心劝过孟月。但他们都觉得付氏那么心疼孟月,不会害她,找的人家肯定好,认为孟辞墨心思太多,对继母不善。 因为孟辞墨不同意孟月的亲事,还说大夫人给姐姐找的亲事不妥,他爹、当时还是成国公世子的孟道明非常生气,说孟辞墨小小年纪心眼忒坏,大夫人对他们姐弟那么好,却挑拨继母和家人的关系,狠狠揍了他一顿。 孟月也不高兴孟辞墨,怕他伤大夫人的心,若让未来婆家知道对自己更不好。 孟月出嫁没多久,孟辞墨就跟随老国公去了战场,无暇顾及到她。等到孟辞墨回京,听说孟月在婆家过得很不好,但他眼睛受了重创,想帮姐姐已是力不从心…… 江意惜看向他,明知故问道,“孟姐姐的婆家人对她不好?” 孟辞墨点头道,“黄家极重规矩,平和郡主的性子更是厉害偏执。我姐嫁进黄家几乎没过几天好日子,如今庶子庶女已经有了三个。上个月她怀着两个月身孕还要天天去婆婆面前立规矩,又被那两个小妇气,落了胎。不仅没人疼惜,还编排她娇气,肚量小……真是太可恶了。” 江意惜说道,“成国公府的势可不比黄家低,他们敢这么欺负孟家姑娘,你们就没去讨要说法?” 孟辞墨叹道,“怎么没有。我祖母、父亲多次出面,祖父还去打过黄程。可那个平和郡主死性不改,反咬我姐的不是。大夫人也出过面,不仅我姐的状况没得到改善,还更加艰难。 “唉,今天祖父和我都劝我姐跟黄程合离,她继续呆在黄家,只有死路一条。可我姐不愿意,怕馨儿留在黄家受苦……我姐单纯,现在还帮大夫人说话。觉得是我对大夫人有偏见,这门亲事不好,是她命不好,不怪任何人……” 孟辞墨非常郁闷,他本想用大夫人给孟月找的亲事糟心来证明孟大夫人不慈,引起祖父重视,可孟月还在帮付氏说话。 江意惜当然知道孟月单纯。用李珍宝的话说,就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江意惜还知道,今年十月初,孟月被婆婆用茶碗砸破了前额。老国公气得又把黄程和他的侍郎爹揍了一顿,扬言要带孟月回家。老头也无法了,想用这种办法逼迫黄程跟孟月合离,哪怕休弃也行。 他在黄府门前闹了半天,孟月不仅没跟他回家,还跪求他不要再闹,为了闺女她也不会合离。 孟大夫人做为孟月的母亲也跑去黄家义正言辞向平和郡主讨说法,也没能把孟月带回家。 孟月后来就出了那件大事。 江意惜记得孟月是十月底在寺里出的事,回府后就上吊自杀了。具体哪一天,她记不太清楚。 现在想来,平和郡主虽然厉害偏执,但又不是疯子,为什么会独独对孟月那么不满意?其中应该少不了孟大夫人的手笔。 况且,那么老实又不喜与人交往的孟月怎么可能偷人,还是在寺庙里。肯定是平和郡主指使下人设计了孟月。 那件事发生后,听说孟辞墨病了许久。今天看孟辞墨如此,不只是伤心姐姐的离世,还应该猜到孟月是被人陷害,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姐姐吧…… 之前江意惜对孟月的印象不算好,今天看到孟月温柔恬静的一面,孟辞墨又这么挂心她,还是想阻止那件事的发生。帮了孟月,也就等于帮了孟辞墨。 现在是六月初,离那件事的发生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 如果孟月能听劝合离,当然更好。 江意惜又道,“听孟二奶奶说,孟大夫人正在给我说亲,好像已经有了眉目。” 孟辞墨气得握了握拳头,“大夫人不妥。她恨我,也就恨你爹救了我。她不会真心帮你,江姑娘万莫答应。” 不管谁帮江姑娘说亲,他都不想江姑娘答应。 江意惜道,“我当然不会答应,我也看出孟大夫人心术不正。不过,我祖母和大伯天天都想巴结上成国公和孟大夫人,孟大夫人说的亲事,他们肯定会答应。” 孟辞墨道,“我跟我祖父说说,请他老人家带话给我祖母,让我祖母阻止大夫人……” 又觉得应该找个好借口。若孟大夫人知道江姑娘跟祖父和自己关系这样好,更会想办法害她。 正说着,孟老国公走了出来。 “走吧,回庄子。” 老头听了长孙女在婆家的事,心里难受。他有些怀疑了,那么贤惠知礼的大儿媳妇,真的会心术不正?是大儿媳妇看黄家看走了眼,还是后娘故意整继女? 再往深想想,还有宫中的那一位……他三令五申,不许家里人站队。之前他最担心的是大孙子,难道付氏和大儿子敢阳奉阴为? 他本能地认为大儿不敢不听他的话。大儿虽然有些鲁莽,又怕媳妇,但大是大非方面还是拎得清。 他背着手带两个长随走路,孟辞墨上了骡车。 望着他们的背影,江意惜也着急。都快两个月了,孟辞墨的眼睛没有一点起色。若紧着治不好,该怎么办。 江意惜轻叹一声,向上房走去。 在经过啾啾时,啾啾扑棱着翅膀叫起来,“江姑娘,花儿……” 院子里的水灵大乐,“啾啾好聪明,来家时间不长,居然知道姑娘就是江姑娘。” 江意惜又站去啾啾面前,接过水灵手里的几颗干果喂它。 啾啾边吃边用小黄豆眼盯着江意惜瞧,小尖嘴得空了又叫着,“花儿,花儿,北方有佳人……” 江意惜轻笑出声。能教出这么色的鹦鹉,它的前主人哪里端方严肃了?肯定是个老不修。或许跟孟大夫人一样,会装,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因为怕啾啾兜了他的老底,不得已才把啾啾送出去。 第四十四章 太极与花花 江意惜轻弹了一下啾啾的小脑袋,笑嗔道,“小色胚。” 她走进屋里刚坐定,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猫叫。 水香的声音,“你的鼻子好使,闻到我家请客做好吃的了,又跑来了。” 猫猫又快乐地叫了两声。 江意惜起身走出去,看见那只狸花猫正蹲在垂花门口舔小碗里的鱼骨头和鱼汤,却没动旁边的那碗卤肉。 这只猫特别喜欢吃鱼,只要有了鱼,其它什么东西都靠后。 江意惜站在正房门口看,没想要过去。一个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走过去,快,走过去。虽然那只猫长得不怎么样,只得将就了。哎呀,快过去呀,笨!” 江意惜看看周围,没有孩子,庄子里唯一的孩子秦林还没下学。而且,那孩子的声音明显比秦林小得多,像三、四岁的孩子。 她问水灵和水香,“我怎么听见有孩子在说话?” 水香和水灵望望主子,又互相对视一眼,都摇头说道,“哪儿有孩子的声音,奴婢没听到。” 江意惜正纳闷之际,孩子的声音又响起来,“笨女人,我的话只有你能听见,别人都听不见。” 她才听出来,这个声音是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 江意惜吓了一大跳,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脑海里又出现两颗蓝莹莹的小圆球,跟桂圆差不多大,还发着光。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哎哟,你怎么比李珍宝和马二郎还笨。快,快去猫猫那里,再磨蹭,我就生气了,不高兴了,有好处不给你了……” 江意惜莫明其妙,还是向狸花猫走去。 刚走至猫的跟前站定,她就觉得嗓子发痒,咳嗽起来。越咳嗓子越痒,站不住只得蹲下咳。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气从嗓子眼里跃出,方觉身体轻松了,嗓子也不痒了。 那只狸花猫像突然像发了疯,先躺在地上打起滚来,滚了几圈后又跳上墙,再从墙上爬上房,在瓦片上乱蹿几圈,又爬下地后再爬上房,嘴里不停地“喵喵”叫着。 几个丫头瞪大眼睛瞧着,吴伯父子也都跑来内院看热闹,稀奇得不得了。 江意惜的嘴张老大合不拢,许久才问那几个下人,“你们听到猫说什么了?” 水灵笑道,“当然是喵喵喵了,它还能说人话不成?哎呀,这只猫的功夫真好。” 吴嬷嬷也道,“哎哟,瞧它叫得,嗓了都嚎哑了,吃鱼也不待这么高兴的。” 江意惜更吃惊了,因为她听到的是,“哎呀呀,本喵终于又有身子了,又要开启新的喵生了。有了新主人,有了新家,又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了……嘻嘻嘻嘻嘻嘻嘻……” 猫猫足足上蹿下跳一刻钟,才跳下地,又一跃跳进江意惜的怀里。 喵喵叫道,“主人,惜惜,花儿,人家还想吃鱼,快叫吴嬷嬷帮我弄条鱼。吃了鱼,我慢慢跟你讲我的事,你中大奖了,女配强行提成女主了……” 什么女主女配的,江意惜搞不懂。不过,她都能重生,有一只成精的猫似乎也不足为奇。既然它叫自己“主人”,对自己肯定不会不利。 江意惜看看天色,现在已经申时末,肯定来不及去镇上买鱼。 便对吴嬷嬷说道,“嬷嬷去村里看看,若有人家有鱼,就花高价买来煮给猫猫吃,我收养它了,晚上给它吃顿好的。” 这只猫之前经常来庄子讨要吃食,也帮庄子捉了不少老鼠,几个下人没有不喜欢它的。听说主子要收养它,都高兴。 猫猫又张着大嘴叫起来,喵喵喵…… “我原来的名字叫太极,主人再重新给我起个吧。” 太极,好奇怪的名字。 江意惜摸摸它的头,看看满园芳菲,还有那只被猫猫惊得说不出话的花痴鹦鹉,笑道,“以后你就叫花花吧。” 花花笑眯了眼,喵喵叫着,“人家虽然是男娃,还是喜欢这个名儿。跟花花一样美,也只有人家了。” 江意惜被逗得咯咯直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吴嬷嬷笑道,“瞧花花叫得多欢,一定是想吃鱼了。我去村里买鱼,水香给花花洗个澡。它跟了姑娘,就要把它打理干净,身上可不要长跳蚤。” 花花一听,便觉得身上奇痒无比。它跳下地打滚,使劲用后背和肚皮蹭着地,一看身上就有跳蚤。 几个丫头咯咯笑着开始忙碌。水清打水,水香抱起花花,水灵拿出杀跳蚤的药放进盆里。 花花又叫道,“要洗花瓣浴。” 江意惜去摘了把花瓣放进盆里。 不多时,洗得香喷喷的花花被抱出来,水香用帕子把它的毛擦干,水清又用梳子把毛梳顺。 花花更漂亮了。 它跳进江意惜的怀里,四处望望,嘴里念叨着,“主人虽然穷了些,但这里的景致不错,花团景簇,欣欣向荣。还有傻棒槌李珍宝的股份,再有本花花的帮助,主人的日子差不了。至少比前主人的开局强。” 江意惜惊奇得不行,还真是只猫精,连李珍宝送自己股份都知道。不过,它怎么会叫李珍宝傻棒槌呢?还什么前主人…… 江意惜拍了拍它的小屁屁,“不许没礼貌。” 吴嬷嬷回来了,还真拎了条肥鲤鱼。 花花流着口水说,“我想吃松鼠鱼。不加松鼠,要加酸酸甜甜的蕃茄,把鱼炸酥些,摆成松鼠的形状……” 江意惜把花花抱到离丫头比较远的地方,悄声道,“什么叫蕃茄?” 花花才想起来,目前晋和朝还没有那种蔬菜。只得说道,“晋和朝还没进口蕃茄,就弄糖醋鱼吧,炸酥些。” 江意惜便让吴嬷嬷去做糖醋鱼,炸酥些。 江意惜的晚饭比较简单,菜粥,小花卷,晌午剩的几个卤味。 江意惜在桌上吃,吴嬷嬷把装鱼的盘子放在地上。 花花见自己这么被怠慢,就咧开嘴哭起来,小红鼻头怂着,难过得不得了。 吴嬷嬷惊诧极了,“天哪,这只猫还会哭,怎么会这样。” 另几个丫头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它。 第四十五章 想不通 江意惜听懂了花花的话,“我是九天外的一朵云,不是真的猫。我原主人把我当成宝,跟我同吃同睡,你们却这样嫌弃我,呜呜呜……” 九天外的一朵云? 江意惜想到李珍宝说看到天上的云变成猫。看来李珍宝说的是真的,而且这只猫最开始奔的是李珍宝,却被她打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江意惜把花花抱起来放在桌上,又把装鱼的盘子拿上桌。 “好,好,你在桌上吃。” 又对吴嬷嬷几人说道,“以后花花跟我一起吃,一起睡,莫委屈它了。” 花花上了桌,用头在离桌子最近的水清身上蹭了蹭,把眼泪擦干,才香喷喷地吃起鱼来。 几个下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它,像看猴戏一般。 水清笑道,“姑娘收养了一只猫精。” 水香纳闷道,“花花之前没这么聪明,是今天才变聪明的。” 水灵道,“更准确地说,是姑娘收养它后变聪明的。我也是跟了姑娘后越变越聪明,这是姑娘会教调。” 水清嘟了嘟嘴,好听的话又被水灵说了,她哪里傻了。 花花一口气吃掉半条清蒸鱼,又吃了几片卤肉,一个卤蛋。嘴里还念叨着,“还是外面的饭饭香,胃里的饭饭又酸又臭,难吃死了……” 说着,还张开嘴打了个干呕。 吴嬷嬷却道,“哎哟,花花吃得太多了,要吐了,我抱它出去吐。” 说着就要去抱花花。 花花吓得一下跳下地,一哧溜钻进桌子下。 江意惜道,“随它。” 江意惜的饭量相反变小了,吃了一碗粥几片肉就饱了。她才明白,之前能吃是这个小东西在作怪。 吃完饭,把下人打发下去。江意惜关上卧房门,抱着花花坐上床。 她压低声音说,“好了,你吃饱了,说说怎么回事吧。” 花花老练地用一只前爪从江意惜怀里抽出帕子,擦擦嘴,又跳上妆台对着铜镜前后左右照了一圈。 虽然有些嫌弃这身皮毛没有之前那几身皮毛好看,眼睛也没有那么美,像戴了美瞳一样。唉,只有将就了,等十几年后再找副好皮囊吧。 它又跳上江意惜的腿,摆出一个舒服又销魂的姿势,扭了几扭,喵喵说道,“我是九天外的一朵云,经过上千年吸收日月精华之灵气,幻化成猫形。 “第一次来到人间,元神寄居在前主人谢娴儿的肚子里,肉身换了四只猫。谢娴儿八十岁寿终正寝,我只得回到天上,再次寻找适合的寄居之人。我找啊找,终于找到一个命格奇异、有大福之人,就是现代社会的李珍宝……” 江意惜惊道,“现代社会的李珍宝?现代社会是什么意思,李珍宝也大有来头?” 花花瞥了一眼江意惜,糯糯说道,“你以为只有你才好命,能重生一世?” 江意惜更零乱了,自己重生它也知道?真是只猫精! 花花似看出她的心事,继续说道,“还有比你更好命的,就是李珍宝,她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这里。你是重生人,她就是穿越人。可惜了,她的一手好牌被打得稀烂,一巴掌把我打进你嘴里,该有的大福气也打给了你。” 一提李珍宝花花就是气,喵喵骂着。 “那个傻瓜,棒槌,缺心眼的,她居然不要我,还打我。若是我钻进她的肚子里,我的元神能立马让她的所有魂魄聚集到这一世,让她在那一世彻底死翘翘。不用和尚尼姑再帮她固魂,她也不需要再当姑子,从此以后自由生活,尽情享乐,福气连公主都比不上。我还能让她的食上更上一层楼,抓住每一个人的胃……” 这只猫精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它说李珍宝的事情也肯定是真的。江意惜更好奇了。 “花花,什么那一世,穿越,魂魄,死翘翘,我糊涂了。” 花花说道,“李珍宝跟我原主人来自同一个世界,智商情商却比我原主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是个叛逆少女,任性,偏执,不学无术,为了气她爸爸妈妈,十六岁辍学当了吃播,还专门吃肉。倒是成功把她爸爸气哭了,却也把自己吃成了植物人……” 江意惜一脸茫然,“什么叫智商,情商,吃播,植物人,罢罢?” 花花横了江意惜一眼,说道,“用我前主人的话说,你就是个好奇宝宝,什么都好奇。告诉你,爸爸就是爹爹啦。吃播嘛,你的认知太有限,说了你也不懂。简单地说,吃播就是靠吃东西挣钱,她吃别人看。 “李珍宝一年就吃了近千斤肉,体重从九十斤飙升到一百六十斤,把身体吃垮了。是不是有些缺心眼?她那一世的爸爸舍不得她,用能用上的一切手段和好药帮她续着命。所以她这一世虽然清醒了,但魂魄依然不能全部归位……” 江意惜摇摇头,她的认知的确有限,那些话一大半听不懂。但有一样听懂了,就是一年吃了近千斤肉,那得好几头大肥猪吧。老天,比猪还能吃。 她说道,“一年吃那么多肉,就是壮汉都受不了,就李珍宝那个小身板,不撑死也得腻味死。” 花花抬头鄙视了她一眼,“我就说你没见识吧,吃了吐吐了吃呗。那些肉一大半被她吐出来,小半进了她的胃。进了她胃的,又催吐吐了一些,吃泻药拉了一些。老和尚说她一辈子吃了两辈子的肉,说得不够精准,应该是一年浪费了两辈子的肉。 而且,前世李珍宝的身板可不小,长得美貌如花,身材修长。可惜了,最后吃成了大肥妞。不过,那个老秃瓢还是很厉害,居然算到李珍宝弄丢了我这个好宝贝。” 江意惜想起李珍宝曾经让她吃药催吐的事。难道她真的做过那种事?怪不得她嫌弃现在的长相,原来她上辈子是个大美女。真是太不可思议,太想不通了。 不过,最让江意惜想不通的还是那里的人,吃饭有什么可看的,怎么可能吃饭还挣钱,脑袋有病吧。 第四十六章 与她无缘 江意惜摇头说道,“那里的人得有多无聊,干嘛吃了吐吐了吃,她不想吃直接送给想吃的人吃呗。而且,看别人吃饭还给钱,傻了吧?” 花花暗哼,知识限制想象,我说手机、电视、原子弹、高科技,你个古人别说听不懂,就是想都想象不出来。 它只得说道,“那里人的生活太好,不愁温饱,怕自己长胖不敢多吃,就看美食塞别人的嘴,饱自己的胃,满足自己的吃欲。” 江意惜还是想象不出来,茫然地摇摇头。 花花也摇摇头,“想不通你就不要想了,这个世界之外有太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总之,李珍宝那个傻瓜强行把我送给了你,让你从女配升级到了女主。” 江意惜轻笑道,“你当我在戏台上唱大戏呢,还女主、女配。” 花花道,“傻,人生就是大舞台,所有的人都在大舞台上演戏,当然有女主、女配、龙套之分了。你有了我,好处多多。我能听到方圆一里以内的声音,能指挥猫猫和老鼠,还能听懂百兽之语。唯一的缺点是武力值不高,只比真正的猫猫厉害一点……” 江意惜喜道,“你还是顺风耳啊,这已经不得了了。” 指挥猫和老鼠以及听百兽话江意惜觉得应该有用,但目前还用不上。大顺风耳的作用就大了,知己知彼嘛。 花花道,“顺风耳不是我最厉害的。最厉害,于你最有用的好处,就是我的元神——光珠,及光珠上的眼泪,能活死人,肉白骨。不管什么,只要没有死的透心凉,用光照射,或是用眼泪灌溉后,都能起死回生……” 江意惜的眼睛瞪圆了,“这么厉害!可你的光珠在我肚子里,怎么弄出来?” 花花道,“用你的意念,一念它就出来了。不过,你得好好爱惜它,它每天在外面不能超过半刻钟。” 江意惜默念道,“光珠,出来。” 她的手上立即多了两颗发着光的蓝色珠子,跟她曾经脑海中出现的珠子一样。只不过,此时有些水雾覆盖在上面。 花花道,“快拿杯子把眼泪刮下来,我的眼泪于你有大用。” 江意惜赶紧把花花放在床上,起身在桌上拿了一个空茶碗,把光珠轻轻在茶碗边沿刮着,刮进碗里只有两滴的量。觉得时间到了,又用意念把光珠吃进肚子里。 她盖好茶碗问道,“珠子和眼泪能帮孟大哥治眼睛吗?” 花花道,“当然能了。但你有光珠的事不能说出去,不能直接用光珠给他治病。可以在你为他治病的同时,给他吃些用光珠照射过或是加了眼泪水的食物,能够让他的病早些治愈……” 江意惜大喜过望,“这已经非常好了。不过,元神上的眼泪怎么得?” 花花道,“笨,当然是哭啦。我哭,不止皮囊会流泪,元神也会流泪。” 江意惜甜言蜜语道,“你哭了才有眼泪啊。我宁可不要眼泪,也不愿意你哭。” 花花咧开三瓣嘴笑起来,新主人跟旧主人一样好。它抬起身子舔了一下江意惜的下巴,以示奖励。 江意惜想到前一世,问道,“我前世,你的元神应该钻进李珍宝的肚子里了吧?” 花花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喵喵说道,“你前世,李珍宝更气人。那时她没跟你在一起,而是跟寂苍老尼姑在一起。她一巴掌把我打出去,我擦着寂苍老尼姑的耳朵撞在墙上,撞得我眼冒金星,回到天上休息了六天。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下凡的吉时已过,我只得又穿越回六天前,想再次进入李珍宝的嘴。唉,那个傻棒槌,又把我打了出去。好在进了你的嘴,若跟了那个灭绝师太,我可要吃苦头了。想来,你才是我的真命女主,再惦记那个傻棒槌也没用。” 原来前世李珍宝也没得到这个宝贝,她跟花花是真的无缘。 江意惜又问,“光珠能帮李珍宝收魂魄吗?” 她觉得自己占了李珍宝大便宜,应该想办法帮帮她。 花花道,“除非光珠在她肚子里,帮她把魂魄吸过来。其他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只有等她在那个世界彻底死翘翘,魂魄才能全部归位。” 江意惜了然。又说,“李珍宝在那个世界活到十七岁,比我现在还大两岁,应该嫁人当娘亲了,怎么性子还像个孩子,为了气她爸爸糟蹋自己的身体。” 花花道,“古代人早熟,十五岁就是大人了。而现代社会,十七岁还是半大孩子,在读高中。李珍宝就更特殊,很小父母离婚,在寄宿学校长大,对她爸爸妈妈颇多怨念,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吸引他们注意,如何让他们生气…… “李珍宝虽然有些缺心眼,但人挺好,讲义气,她来自的那个世界比这里先进了几百年,有些特殊的真本事,你要跟她搞好关系,对你我她都有好处。” 不用花花说江意惜也会同李珍宝搞好关系。不过,寄宿学校是什么,什么先进几百年,江意惜摇头表示不懂。 花花说道,“你不懂的多了,以后慢慢讲。对于我的事情,你必须保密,最亲近的人也不许说。这个世界也有妖僧怪物什么的,若是发现我把我的元神锁住修炼,我会变成真的猫,再也回不去天上。” 江意惜忙举手发誓,“我对天发誓,谁都不说,说了永世不得超生。” 花花跳下地,转过小身子喵喵叫。 “我是九天外的一朵云,得日月精华浇灌。害了我,你当然会永世不得超生。好了,我要去林子里玩,多玩几天,好久没尽情玩耍了。” “哪个林子?” “青螺山后山。” 江意惜跳下床想抓小东西,“青螺山后山有好多吃人的野物,别被吃了。” “我不怕野物,怕人。” 江意惜抓了个空,花花转眼间跳上窗户,又跳了出去。 江意惜跑去窗前望向外面。 茫茫夜色中,小东西已经跳上墙头,再跳出去,没了踪影。 第四十七章 让她给你当媳妇 屋里瞬间只剩江意惜一个人,她恍忽刚才是作梦,现在梦醒了。 眨眨眼,脑海里出现两颗蓝莹莹的珠子,再看看桌上那个刚刚刮进眼泪的茶碗。 她不是做梦,她的确有了比她重生还不可议的九天外的一朵云,云变成了猫,还是李珍宝打给她的。而且,这只猫居然还有前主人…… 江意惜趴在枕头上,用薄被捂住头想心事。李珍宝居然有那个来历,从那一世来到陌生的这一世,大半时间不清醒,一定非常惶恐害怕吧? 那个世界太玄妙,看别人吃饭还给钱,有那个钱自己买肉自己吃不香吗…… 有了花花,有了光珠,许多事就容易多了。 第一件事,当然是尽快治好孟辞墨的眼睛了……只不过,光珠到底有没有那么厉害,等到明天试一试便知。 —— 孟家庄的一间屋子里,孟老国公坐在炕上,孟辞墨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炕几上摆了一根蜡烛,烛光一跳一跳印红了老国公的脸。 孟墨辞低声把孟大夫人在给江意惜找婆家的事说了。 “……祖父,大夫人她不会帮江姑娘找好婆家,就像她不会帮我姐找好婆家一样。” 之前,孟老国公特别不喜欢孙子说付氏的坏话,不光是他不相信付氏是那样的人,还不愿意看到孙子婆婆妈妈说妇人是非,说的还是继母。 他前半生大多时间都在外面带兵打仗,之前孙子说过付氏的不好,可他不愿意相信,觉得或许是继子对后娘的偏见。 不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个长孙,而是老太婆、大儿子、大孙女,除了长孙的所有家人,都说付氏贤惠,是个好女人,好儿媳,好妻子,好继母。特别是大儿子,跟付氏夫妻恩爱,琴瑟合鸣。 在家的时候,他专门观察了付氏,也觉得她是个妥当之人。 可是今天,看到长孙女哭得那么伤心,哪怕孙女说着付氏的各种好,他也不得不怀疑大儿媳妇或许没有想象那么好,或许真的是孙子口中口甜心苦的恶继母…… 老头看了孙子一眼,说道,“不让付氏给江小姑娘找婆家,倒是有一个好法子。” 孟辞墨一喜,问道,“什么法子?” 老头道,“让江小姑娘给你当媳妇。” 孟辞墨的脸一红。 他也希望江姑娘给自己当媳妇,做梦都想。可自己的眼睛…… 他抿了抿薄唇,“若我的眼睛好不了,我不想耽误江姑娘。” 孟老国公冷冷看了他一眼,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骂道,“人人都说你最像我,哪里像了?明明心里想得紧,却要口是心非耍心眼。我的园子都快被你送光了,换别的小姑娘你能这么送吗?老子装傻由着你送,到了还说那违心的屁话。 你的眼睛没好转,可也没恶化,还是能看到嘛。既然心悦,就想办法娶她回家,给她最好的。若怕给不了她最好的,就不要动心,不要招惹她,让别人误会。婆婆妈妈的,哪里像我了,哪里像我了?” 老爷子越说越气,又伸出大巴掌甩了他脑袋一下。 老爷子非常忧伤。一生戎马生涯,大多时间在外东征西讨,少有时间教导儿孙。大儿子鲁莽,二儿子文弱,只有三儿子最可心,又打仗阵亡了。为了这件事,老太婆哭得半死,身体也越发不济。 另几个孙子不是平庸就是自以为是,唯独这个长孙像极了自己。文武兼俱,胸有沟壑,目光长远,唯一的缺点就是心思多了点,却也是成国公府最好的接班人。 可惜了,眼睛受伤。若他彻底失明,自己再一死,这个家就要渐渐没落了。哪怕皇上看在他的面上对孟家子孙有所照拂……也的确照顾有加,大儿子是从一品武官,二儿子是从三品文官,孙辈们也不愁前程。可重孙辈及以后的后人呢?更别提若哪个子孙脑抽站错了队,自己的余荫都护不住他们,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挨了老爷子的打,孟辞墨不仅不生气,反倒高兴起来。 之前他的确优柔寡断了,不管是打仗还是生活,这都是大忌。祖父说的对,既然心悦,就是要想办法把她娶回家,给她好最好的…… 孟辞道起身给老爷子作了个长揖,说道,“祖父说得对,是孙儿浅薄了。孙儿心悦江姑娘,此生唯想娶她。不过,孙儿想等一等再提亲,若眼睛好了,自然皆大欢喜。若眼睛只能保持这样,孙儿必须好好谋划,让她进了孟家过得舒心,不像我姐那样受婆婆的气。” 老国公满意地看看孙子。若付氏真的不慈,自己活着的时候还能帮他们,自己死了他们的路只能他们自己走,的确应该好好谋划。 “这才像我孟令的孙子。至于付氏帮江小姑娘说亲的事,你也不要担心。我立即修书一封给老太婆,就说我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是我一个老下属的儿子,不需要付氏再帮着说合……” 孟辞墨一阵欣喜。没想到祖父这么痛快就同意了自己和江姑娘的婚事,还想出了阻止大夫人说亲的好借口。 但他心里还是没底,既觉得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只要自己有诚意,便能打动江意惜。又觉得自己是个瞎子,那么好的姑娘为什么要心悦他。 口不对心地说道,“祖父莫开心的太早。江姑娘很有主见,万一她看不上孙儿呢?” 老国公的气性又被他说上来,伸手打了他脑袋两巴掌,骂道,“你还是不是我孙子?姑娘看不上,就要想办法让他看上。你哪怕眼神不好,只要谋划好了,也是顶优秀的儿郎……” 孟辞墨被打得闭了闭眼睛,再一睁开,突然觉得眼前的烛光明亮起来。他眨眨眼睛再看炕几上的蜡烛,之前偏暗的烛光的确明亮了许多,还跳了一跳。 他把右眼捂上,左眼居然能够看到些许光亮。放下手再看向老国公,五官也清晰了不少。 他当然知道眼睛好转不是祖父打的,而是江姑娘治疗的结果。 第四十八章 瞒下 想到屋外服侍的孟中和孟高山,孟辞墨又生生忍住狂喜。 目前,他和老公爷身边的几个亲信,只有他的亲兵孟连山及在外办事的孟东山,祖父的亲兵孟里、孟中、孟醒、孟沉值得绝对信任。其他人都不排除嫌疑,包括他的另三个亲兵孟青山、孟高山,及还在外面办事的孟顶山。 特别是孟顶山,他最怀疑这个人。而这个人是他爹成国公给的,他想抓到实质证据,问出背后指使的人。 之前眼睛不好,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现在,有些事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了。 孟辞墨走出屋,平静说道,“高山,回去让连山晚些时候准备药浴,我要同祖父再说说话。” 孟高山隐约能听到世子爷同老公爷谈论江姑娘。想到江姑娘或许能成为自家大奶奶,他也替大爷高兴,答应着退下。 孟辞墨又对孟中说道,“我同祖父有要事相商,不许其他人靠近。” 孟中躬了躬身,去门外站着。 孟辞墨才回身对老公爷悄声笑道,“祖父,我左眼能看到了。” 老国公眨巴眨巴眼睛,“真能看到了?” 孟辞墨笑道,“是,左眼已能看到光亮。两只眼睛能看清祖父的五官,祖父的胡子比之前华白了不少。孙子惭愧,让祖父操心了。” 说着,给老爷子躬了躬身。 老国公大喜过望,哈哈笑道,“那个江小姑娘能干,居然有这个本事。你一定要把她娶回家,莫便宜了别人。” 又得意地看看长身玉立的孙子,“我的孙子英武俊俏,文武双全,眼睛再好了,就没有哪个姑娘会看不上。哼,那个王老匹夫,他孙女跟他一样没有眼光……” 孟辞墨忙道,“不说他们。走了鱼眼珠,才有机会捧到美丽的明珠。祖父,我的这个心思暂时不要跟江姑娘透露。我怕她真的不答应,我们相处尴尬,她反倒不好继续给我治病。等到我眼睛好了,再去求娶。” 老国公点点头,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孟辞墨表情又严肃下来,跪下说道,“祖父,孙儿的视力好转,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祖母和父亲。不是不信他们,而是怕他们不小心透露给别人。至于身边服侍的人,目前也只能告诉连山、东山及祖父的几个亲兵。不是孙儿心思多,实在是有些事不仅仅是家事那么简单。 “打仗随时都可能会死,但孙儿几次差点死掉都有疑点,包括那次摔伤。祖父怀疑是您的政敌所为,可我不这样想。祖父不用信我,也不用不信她,不需要您做任何事,只瞒下这事静观其变……” 老国公看看眼前的孙子,他也怕儿孙阳奉阴为,用家族搏前程,或是为一己私利把家族搭进去…… —— 夜里,突然电闪雷鸣,下起雨来。扈庄的几个下人赶紧爬起来,把珍贵的花搬到廊下。他们知道,庭院里的这些名品花卉致少值千两银子以上,比整座庄子都值钱。 江意惜担心着花花,小东西在山里可不要遇到什么危险。又想到李珍宝的经历,一宿都睡得不安稳。 天光微亮,啾啾就叫了起来。 “花儿,江姑娘,江姑娘,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叫声略尖,穿透哗哗的雨声,让人听了心慌。 水清低声喝道,“莫把姑娘吵醒。再吵,就把你拎去厨房。” 啾啾气愤起来,“滚,出去,军棒侍候……” 声音低沉,颇有威仪。 厢房里传来水香和水灵的笑声。 江意惜也被吵得清醒过来。 她想起昨天花花的话,蹑手蹑脚下床把茶叶罐拿到,坐上床把茶叶倒了一些在左手心上,用意念把光珠移到右手上,用光珠照射着茶叶。觉得快到时间了,再把水珠吞下肚。才发现茶叶已经变青,竟像没炒制过的一般。 这是照射的时间过长了?还真是能“肉白骨”的宝贝。 江意惜轻笑出声。把这些茶叶装进一个新的小罐,藏在架子床下的小抽屉里,装眼泪水的茶碗也藏在了这里。不放心,还用一把锁锁上。 本来江意惜想把照射过的茶叶送给孟辞墨,但这样的茶叶也不能送了,等他来这里自己亲自沏给他喝。 眼泪只有两滴,她舍不得用,想着明天把糖和盐拿进来用光珠照照,再用这两样东西做点心和菜送给那祖孙吃。既对孟辞墨的眼睛有利,也对老国公的身体有益。 又想着,为了避免别人看出端倪,不管什么东西都不宜用光珠照射太久,要把握好度。而且,经过照射的茶叶及在外面买的成品吃食绝对不能送人,不好解释为何她的东西比别人的香。而自己用照射过的原材料做吃食,好吃是因为她的手艺好,特殊材料必须由她亲自做…… 早饭后,雨依然下着,却是比夜里小多了。 路不好走,本来要去北郊庄子看水珠的吴嬷嬷也不能去了。 江意惜用“新茶”沏了一杯茶,立时芳香四溢。啜一口,满口生香,比平时的茶好喝多了。 江意惜乐不可吱。花花说它能抓住所有人的胃,还真是。 小珍宝错过了最好的宝贝,若知道会哭死。 她边品茗边欣赏窗外的雨景,廊下花团锦簇,外面雨雾蒙蒙,远处不清晰的青山远黛,还有看不见的孟辞墨……重生归来,好日子是之前不敢想的。 水灵用手遮着头顶跑进垂花门,看到小窗里的主子,笑道,“姑娘,孟世子来了。” 江意惜有些纳闷,今天不是治疗的日子啊,还下着雨。 不过来了正好,请他喝经过处理的茶。不能都放好茶,之前的茶也要放一些。 她笑容满面迎出上房门,站在檐下。 孟辞墨打着伞,由孟连山扶着走进垂花门。他看着江意惜,咧着嘴笑。 哪怕隔着雨帘,孟辞墨也能看到门前曼妙的身影。虽然不甚清晰,但看得见她穿着水红色上襦,淡青色长纱裙,连裙子上那串凤尾花都看见了。 孟辞墨笑意更深。 第四十九章 试探 跟在后面的孟高山和孟青山抬着一大盆开得正艳的月季。枝叶繁茂,枝杈伸得很开,月季呈黄色,开了二十几朵,正是孟老国公非常稀罕的珍品“点石成金”。 孟中举着一把大伞为花遮雨,花遮住了,三个人都淋着雨。 江意惜有些不好意思,玩笑道,“又把孟祖父的宝贝搬来,挨打了吗?” 声音清脆娇糯,听得孟辞墨心花怒放。 孟辞墨轻笑出声,说道,“江姑娘冤枉我祖父了,这盆花是他老人家主动送给你的。” “主动送我?有什么好事?” 孟辞墨笑笑,似乎有些羞赧。说道,“那件事我求了祖父,他老人家已经派人给我祖母送信了。” 江意惜猜到是孟大夫人给自己说亲的事,笑着请他请进西厢,又亲自给他沏了一杯茶。 孟辞墨把下人打发下去,刚想说眼睛好转的事,就被茶香吸引过去。他端起茶碗闻了闻,笑道,“香。” 茶水还烫,孟辞墨又闻了闻才把茶碗放下。低声说道,“告诉江姑娘一件好事……” 江意惜喜道,“孟大哥的……”看到孟辞墨嘘了一声,赶紧捂嘴住,用只有孟辞墨能听到的声音说,“眼睛有所好转?” 一听喜事,她第一个往眼睛好转上想。老公爷帮自己帮的事,可不算喜事。 孟辞墨点头道,“对,左眼能看到些许光亮了……” 江意惜兴奋地走到他面前检查眼睛。他的左眼不止能看到一点光亮,还能模糊看到两寸远的东西。右眼视力也较之前好了一些,能模糊看到两丈外的东西,一尺开外的东西看得比较清晰。 离得如此之近,孟辞墨看江意惜比之前更加清晰。肌肤赛雪,笑靥如花,如珍珠一样洁白莹润的牙齿,还有好闻的馨香……真是,真是跟月宫中的仙子一样美。 江意惜满心想的都是孟辞墨的视力,没注意他眼神的异样。检查完,退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还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双眸。 想了两世的那个执念,真的有可能得以实现。 孟辞墨又小声说道,“还不到两个月,我的眼睛就有起色了。江姑娘医术高明,多谢。” 说着,起身给江意惜作了个揖。 江意惜屈膝还礼。笑道,“恭喜孟大哥。” 孟辞墨笑道,“同喜,同喜,也恭喜江大神医妙手回春。” 他的马屁拍得江意惜小脸微红。 又道,“不过,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我想趁此机会看看人心。” 江意惜知道他想看的人心是孟大夫人,或许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人。 她当然要替他保密,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坐定,孟辞墨又讲了另一件事。 江意惜总算放了心。老国公的话孟大夫人不敢不听,江家人也不敢不听。那个借口也好,挡住了一切想给她说亲的人。 她笑道,“替我谢谢孟祖父。” 孟辞墨笑笑,拿起茶碗喝茶。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品一品,再喝一口,一口气把茶都喝了。 夸道,“好茶。” 江意惜起身,拿起水壶给他斟上。笑道,“孟大哥喜欢喝,以后我就给你沏这种茶。” 孟辞墨望向江意惜,试探道,“就怕我祖父的话传出去,影响江姑娘找人家。” 江意惜脸发烫,看了孟辞墨一眼。 经过这么久时间的近距离接触,她最想嫁的人就是面前的人了。可那个冷得像冰窟窿的家,她不想再进去。而且,他的眼睛若是好了,会是晋和朝最优秀的男人…… 江意惜不敢再往下想,轻声道,“目前想给我说亲的人都不是真心帮我,孟祖父的话是最好的挡将牌。我不着急说亲,这辈子若能找到真心待我的,我便嫁。若没有,我宁可自梳立女户。” 听了江意惜的话,孟辞墨很想说,我能真心待你好……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不过,江意惜的话也让他心安了不少。她不着急,就能给自己充足的时间。等自己眼睛好了,再向她表白心意。 笑道,“江姑娘说笑了。江姑娘美丽聪慧,兰心蕙质,怎么可能找不能真心待你的人。” 江意惜苦笑着摇摇头,起身道,“我再给孟大哥按按。” 来都来了,江意惜给他做了头部按摩,又重新调换了几味汤药。 孟辞墨走的时候,江意惜又送了孟老国公两食盒点心。 等到晚上,雨停了,天上撒满繁星,花花还是没回来。 江意惜等到亥时末,也只得去床上歇息。 次日天刚微亮,江意惜就轻轻爬起来。把昨天偷偷拿进来的一小瓶盐和一小罐糖、一小罐茶叶分别倒在三个碟子里,用光珠照了一圈,看见茶叶有一点变色,就赶紧把光珠收起来。 把这三样东西装起来,闻一闻,好闻了一些,差别也不致于大的让人吃惊。 吃完早饭,吴嬷嬷就让吴有贵赶螺车,去北郊庄子看水珠。 今天谁都不来,江意惜侍弄完花草后,站在廊下继续教啾啾说“扎针针”“吃肉肉”,这几个字丫头也一直在教它说。 巳时末,孟老国公突然来了扈庄。平时他来都是江意惜邀请,或是跟着孟辞墨来,今天这么主动又是单一个,还是头一次。 他的护卫孟中手里拎着两个粉瓷罐茶叶。 老爷子笑道,“昨儿一个在吴城当水军都督的老部下来庄子看我,送了我两罐明前吴湖龙井,给小姑娘尝尝鲜。” 明前吴湖龙井是贡品,即使皇宫里的贵人,除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其他人分的也有限。 江意惜搞懂了,老爷子肯定是听孟辞墨说自家茶特别好喝,特地来喝茶的。 而且,他都送了这么好的茶叶来,自己也该有回礼不是。 江意惜好笑,赶紧把老爷请进屋,亲自沏了一碗经过处理的茶。 老爷子拿着茶碗闻了闻,一脸享受。 他喝完茶水,又砸吧砸吧嘴才笑道,“不怕小姑娘笑话,老头子就是来喝这种茶的。那小子只说茶好喝,却没问什么茶。我喝着有些像青山毛尖,却要青香绵长得多。这是什么茶,在哪里买的?” 上架感言 明天,清泉的第九本书又要上架了。除了忐忑,还是忐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清泉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清泉能坚持到现在,坚持到第九本书,真的要感谢读者朋友。没有你们的支持和鼓励,清泉或许已经放弃这个爱好了……因为写书太苦太累了(这只是清泉的个人感受)。 但是,当清泉看到亲们的每一份鼓励,每一段留言,后台每一个增长的数据,知道还有这么多读者喜欢清泉写的书,清泉又不愿意放弃。心甘情愿排除现实中的所有困难,继续编写下一个故事。 还要感谢编编韭芽大大,给予了清泉极大的帮助、支持和指正,文文因为有你而更加精彩和美丽。 上年底清泉曾经说过,年初要做一个小手术,上一本书就完结得比较匆忙。后来经过再三思考,又咨询了多位医生,还是决定保守治疗。 春节后不久就开了新书,准备相当不充分。之所以开得这样急,是因为清泉有一个想改却总也改不了的老毛病,就是年底年初不想写文。想着这本书开早些,能在年底前多写点。 当然,清泉希望这个老毛病最好能在今年改掉。 文文开得急,存稿就少,加更的时候也不会太多,请亲们原谅。 清泉虽然写文慢,但每一本书、每一个章节都认真对待。如果觉得写得不好,或是不利于情节发展,宁可不更,也不会随便对付。 清泉希望自己的文字能让亲们体会梦幻故事中的乐趣……走吧,我们继续前行。 求首订、月票,求亲们同清泉一路相伴,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