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容慎第一次见到安桐,是在香江市的CBD街区。 晚秋的天,刮着凛冽的寒风,没几分钟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路口,奔驰MPV商务车停在左转道,轿厢内姿态慵懒温润儒雅的男人,听到雨声随意瞥向街头,就见到了令人难忘的一幕。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人行色匆匆,归家的脚步又急又快。 华灯初上,细雨蒙蒙之中,一道单薄纤瘦的身影站在人车分界标志线附近,不知在想什么。 突兀又引人侧目。 有人在喊她,也有人窃窃私语,但对方似乎听不见般不为所动。 直到交通协管员上前将她扯到辅路,那姑娘才眨了眨空洞的双眼,低头说了句什么。 戏剧性的一幕,短暂地吸引了容慎的视线,但并未引起他的过度关注。 想来,也许只是个偶遇不顺的小姑娘,孤身站在街头发泄情绪的手段而已。 二十七岁的容慎,历经时间的沉淀,除了稳重而内敛的风骨,他早就失去了悲天悯人的心肠。 …… 夜里八点半,安桐浑身湿漉漉地回到了云海路的老民房。 这栋房子有些破旧,外壁的墙皮因为年久失修脱落了好几片,就连二十平米见方的小院子也遍布着杂草。 安桐打开老式双木门的挂锁,穿过院中小径就进了屋。 刚脱下冰凉的外衣,手机传来了震动声。 是一条来自心理健康中心的短信,提醒她明天准时就诊。 安桐放下手机,无意识地开始发呆。 傍晚的下班途中,她知道自己的症状又发作了。 那种意识离体的混沌感觉根本不受控制,眼睛无法聚焦,无法行动自如,全身麻木而沉重,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安桐有些脱力地靠着沙发,视线望着对面的祭台和墙上的黑白照片,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 第二天,早八点。 香江市私人心理健康中心就诊,这里是私人开设的医院,就诊记录不会与公立医院联网,隐私性极佳。 安桐按照前台接待员的提示,绕过走廊来到了左侧的接待室。 她轻轻敲门,听到里面的回应,便推门而入。 不同于上次就诊时的暖色调接待室,这间房里的色调偏冷,入目皆是灰白。 安桐略略扫过四周,视线停在了窗边的位置。 一道挺拔伟岸的身影站在秋日阳光中,白衬衫和黑西裤经典搭配,既稳重又不失格调,同样也是心理治疗师常见的打扮。 男人拿着手机,似乎正在通话,落满阳光的白衬衫柔和了他侧面的轮廓和棱角,气场看起来沉稳而内敛。 安桐没有出声打搅,拿着就诊单站在宽大的桌边耐心等候。 这时,男人收起电话逆光转身,看到安桐,眼底有刹那的惊讶闪过,“有事?” 男人的音色偏低,含着沙哑的磁性,修长的体魄逐步而来,平白给这‘接待室’增添了一抹压迫感。 安桐抬手递出就诊单,刻意忽视男人身上看似内敛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气魄,“你好,我来取心理测评报告。” 话音方落,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下属程风探头进来,面色紧张地说道:“九爷,抱歉,前台说她走错……” 容慎轻瞥了眼程风,手腕微抬,“无碍,你先出去。” 程风一脸懵逼地望着男人,静了几秒,随后动作机械地转身关上了门。 发生了什么?九爷在干什么? 门外的前台接待员还在程风耳边哭丧着脸嘀咕,“程哥,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明明让她去左边的接待室,没让她去九爷的休息室啊。” 程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暗忖,他也想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 容慎不曾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安桐。 昨日街头傍晚的那一幕还未从记忆中散去,他很轻易就认出了她。 此时,安桐头戴渔夫帽坐在容慎的对面,干净清冷的气质很难和街头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神虽清澈,却空洞没有朝气,精致漂亮的脸颊也因为少了神韵而显得木讷呆板。 容慎饶有兴致地打开了桌上的电脑,登陆健康中心的系统,很快就调取出安桐的就诊记录和心理测评报告。 姓名:安桐。 年龄:二十一。 轻微厌世情绪,回避型人格,偶尔出现严重的情感剥离现象,缺乏同情心和共情能力。 心理测评结果:亟需心理疏导和干预治疗。 测评师:韩戚。 看到最后,容慎将电脑屏幕转向安桐,“愿意接受疏导治疗?” 安桐扫了眼电脑上的文字报告,又望向面前的男人,似乎斟酌着如何开口。 容慎慢条斯理地靠向椅背,与生俱来的优雅姿态,一举一动都写尽了成熟男人特有的从容淡泊。 迟迟没有等到安桐的回答,他浓眉微扬,嗓音低了几度,“愿意还是不愿意?” 安桐不答反问,“疏导治疗怎么收费?” “三千一次。” “治疗周期?” “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 安桐低下头,隐隐盘算着什么。 容慎没有催促她,随手拿起桌角的紫檀手把件放在掌中惬意地把玩。 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姑娘似乎囊中羞涩。 倒是令人好奇,明明方当韶龄,她是因何患上了厌世情绪以及情感剥离症的? …… 半小时后,安桐提前离开了健康中心。 她表示要回去考虑考虑,并记下了容慎的电话号码。 安桐走后不久,给她做了心理测评的治疗师韩戚闻讯就来到了休息室。 “九爷?您是要亲自接诊……安桐?” 容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端着稳重闲适的姿态,雅人深致。 韩戚摸不清他的意图,不由得向前一步,神色有些严肃,“九爷,我不反对您接诊,但是健康中心创立以来,您从没接触过病患,这类心里疾病的患者时常伴有不确定因素,您贸然接诊,若是……” 男人目光泛起不悦,薄唇边却一反常态地酿出浅淡的笑弧,“贸、然?” 第2章 面热心冷 “不不,九爷,我的意思是……”大概是过于心急,韩戚有些语无伦次。 面对容慎内敛却仍旧迫人的气场,韩戚本能的产生了怯意。 容九爷啊,从来都不是个真正的温良君子。 一个样貌夺目雅致,眼神却冷到极致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温润如玉。 典型的面热心冷,甚至……心狠手辣。 容慎幽深的视线落在韩戚身上,离开休息室前,他留下了一句话,“你来制定她的疏导治疗周期,顺便通知她,治疗费用可以适当打折。” 韩戚自知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弯腰应声,“好的,九爷。” …… 不到十点,安桐来到了南岗路的日刊杂志社。 她是这里的兼职校对编辑,工资按照出勤天数月结,日薪五十元。 编辑部位于三层,安桐的办公位在茶水间旁边,相对安静,同样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 “安桐,有三篇新闻稿和两本杂志需要跟进,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下午六点前就要提交审核,你弄好尽快给我,弄不完可不能走啊。” 此时,伸着脖子吆喝的女子是副编,名叫刘然,部门里与安桐工作对接最多的就是她。 或者说,很多她不想做的工作,都会借着校稿的名义丢给兼职的安桐。 性格使然,安桐很少会推拒,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对此,刘然很满意,挑着眉峰向身旁的同事炫耀。 “你这就有点欺负人了,那么多稿子换做老编辑都要校对三天,她一个兼职的小孩,下午六点前怎么可能会审完?” “兼职就是干这个的。”刘然脸色一僵,皮笑肉不笑地反驳,“再说了,那些稿子我都审过一遍了,谁让她前两天没来干活,完不成任务的话,那就等着主任扣她工资吧。” 最后一句话,刘然故意拔高了调门。 就算距离较远,安桐也听得真切。 隔着工位的档板,她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刘然,漠然的眸子噙着平静,即便沉默,也令对方有种不敢对视的心慌。 临近晌午,安桐关上电脑并戴上帽子离开了编辑部。 电梯间,有个貌不惊人的姑娘不停地踮着脚张望,瞧见她,赶忙咧着嘴挥手笑,“桐桐!” 安桐素来消沉黯淡的眉眼,终于掀起了一丝能轻易察觉到的波澜。 她是苏茜,安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杂志社,喏,给你带的午饭,有你爱吃的蒸肉。” 苏茜边说边把手里的铁饭盒递给安桐,笑眯眯的眼睛像是一弯月牙。 “谢谢。”安桐接过饭盒,眸子里染了些许烟火气。 “你老跟我还客气什么。”苏茜甩了下马尾辫,小声咕哝,“怪见外的。” 安桐没接话,单手拿着饭盒率先走进了电梯。 苏茜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桐桐,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学校读书了吗?” 虽然她俩现如今都在杂志社工作,但性质完全不一样。 苏茜是大四的实习生,而安桐却是大学肄业的兼职员工。 至于她肄业的原因,苏茜并不清楚,只知道大二那年,安桐突然与所有人断了联系,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过。 直到半年前,两人才在杂志社重遇。 但那时的安桐已经变了,她变得冷淡,变得孤僻,像是明媚春光下迅速枯萎的花朵,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和颜色。 原因,不明。 电梯轿厢内,安桐直视着电梯门,淡声回应,“不打算。” 苏茜悻然地摸了下鼻尖,自找台阶,“哦,那叔叔阿姨也挺开明的。我要是敢大学肄业,我妈一脚能把我旋飞了。” 有那么一瞬间,安桐的瞳孔骤然放大,眼神也呈现出空洞失焦的状态。 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当安桐的意识重新回笼时,映入眼帘的是苏茜那张放大的圆脸,以及她神色中藏不住的惊慌。 “桐、桐桐,你还好吗?” 安桐拧着眉心,闭眼缓了缓,“还好,没事。” “你确定吗?”苏茜看着打翻在地的饭盒,又望向安桐惨白的脸颊,“刚才你……” 苏茜没有说完,安桐已经发现了异常。 她方才短暂的失控症状,导致饭盒脱手,饭菜洒了满地,电梯也早就停在了负一楼的食堂。 在公共场合出丑,周遭的指点和窃窃私语是避免不了的。 安桐像个局外人般站了几秒,直到她能行动自如,才默默蹲下身,徒手拾起轿厢里打翻的饭菜。 一场小插曲,变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安桐最后没有去食堂,只是抱着苏茜给她的铁饭盒,先行离开了杂志社。 就是这一天,粗心大意的苏茜隐隐有些不安,她觉得……安桐似乎不太对劲。 …… 一整个下午,安桐都没有再出现。 临近傍晚六点,编辑部的刘然有些心焦地到处打听安桐的电话号码,“你们谁都没有她的电话吗?微信也没有?” 有人一副看好戏的口吻搭腔,“平时就属你俩的对接最多,连你都没有,更别提我们了。” 刘然气结地拍了下桌子,来不及发货,她的电脑就传来了邮件提醒。 低头一看,发件人竟然是安桐,附件是已经校对完成的三篇新闻稿和两份杂志。 刘然的火气瞬间熄灭,也打消了去找主任告状的念头。 可随后,她点开邮件的同时,无意瞥到了邮箱左上角的一句提醒:定时发布邮件。 也就是说,这几份新闻稿和杂志,在安桐中午离开杂志社之前就已经校对完了。 满打满算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别人三天的工作量。 这样的工作效率,何苦只屈居在杂志社做一个小兼职? 另一边,日暮黄昏之际,安桐孤身坐在落英缤纷的梧桐树下,毫不迟疑地拨通了容慎的电话号码。 她说:“我愿意接受疏导治疗。” 下一句,“能打折吗?” 第3章 直播 安桐打来电话的时候,容慎正在会所与商圈友人温酒闲聊。 男人双腿交叠,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酒盅送到唇边浅酌。 明明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满身淡泊,偏像是个无声掌控的上位者,存在感强大到无法忽视。 随着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周围闲谈的人下意识屏息收声。 容慎瞥了眼来电显示,拾起手机便站了起来,“失陪一下。” “没问题,您忙您忙。” 众人目送男人离开,私人休闲室里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各位,容家老夫人要给九爷安排相亲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早听说了,容家这一辈子嗣众多,内斗严重,容老夫人又偏疼九爷,依我看,明面上是安排相亲,实际就是想给九爷选个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不仅能解决终身大事,还能增加他争权夺利的优势,一举两得。” “说是这么说,但你们觉得……容九会轻易听从家族的安排?” 如果他能任人摆布,也就不配称之为最是心狠容九爷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 会所庭院外的松柏树下,容慎单手插兜,耐心地听着电话,下属程风则在不远处候着。 安桐问能不能打折。 男人瞧着不远处的罗马建筑群,眼里藏着玩味,“可以。” 听筒那端安静了几秒,安桐毫无起伏的音调传来,“谢谢,麻烦尽快安排治疗,再见。” 容慎听着被挂断的提示音,狭长幽暗的眸底掠过一丝深意。 虽然患病,但行为作风倒是很干脆利落。 男人笔挺的身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尔后便让程风通知韩戚,下周开始安排治疗。 …… 夜幕初垂,城里又下起了小雨。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满城梧桐树的枯叶随着秋风细雨飘然而落。 但是,就在这个萧索的深夜里,一个专供码农程序员交流互动的直播App却掀起了追星般的热潮。 因为被许多码农小白奉为人间妄想的‘码神’又上线了。 这款App开发不足一年,却在程序员圈子里广为流传。 很快,钟表的指针来到九点,‘码神’开了直播。 随着屏幕亮起了电脑的开机动画,码农们沸腾了。 [123头目人:家人们,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高端代码走来了] [你杠就是你对]送出键盘x10。 [玛莎拉土]送出玛莎拉蒂x3 [你的眼角有粑粑:家人们,三分钟人数破三万人了,码神属实牛逼] [我腿长:七万了] [写代码不如吃包子]送出金城堡x10 …… 直播间热火朝天的评论留言,像极了码农们的狂欢。 然而,任凭大家如何疯狂刷留言刷礼物,神秘的‘码神’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常规操作。 之所以神秘,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大概是因为‘他’在直播过程里,从不露脸,从不说话,每次直播,只能听到机械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以及屏幕上垒出的一层层高级代码。 也确实是技术过硬,所以吸引了无数码农小白的追捧和效仿。 此时此刻,云海路的老平房,窗内亮着微弱的黄光,安桐坐在电脑前,边写代码边看留言,就算一心二用,也能两者兼顾。 暖黄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驱散了白日里的那份消沉,多了些灵动的神采。 然而,不到半小时,公屏就出现了几条非常不友善的留言。 [呵呵你呵呵:什么码神,就是个故弄玄虚的傻*,一群人瞎jb捧臭脚] [呵呵你呵呵:只能看,不能用,叫个毛的高级代码] [呵呵你呵呵:害得我上传之后,系统差点崩了,垃圾] [玛莎拉土:呵呵尼玛呢,要不咱俩线下碰一碰?] [不老男孩:保护我方码神。] [123头目人:全军出击——] [呵呵你呵呵:一群大冤种,卸载,拜拜了] 安桐眉心微蹙,敲击代码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外人的评价和诋毁并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她真正在意的是,深深刻在脑海中的代码被人说的一无是处。 很快,直播间有人出现打圆场,并且理性地提出了疑问。 [5G冲浪张老三:码神,请问你写的代码具体应用的场景是什么?如果没有实际应用,不会是骗打赏的吧。(狗头保命)] 从来没有在直播间回复过留言的安桐,头回产生了想要下场解释的念头。 但有位粉丝比她更快。 [玛莎拉土:楼上的,谁缺你那几分钱的破打赏?盲猜这是全息投影或者AR增强现实的开发代码,蹲一个码神回复。] [……] 留言越来越多,说什么的都有。 终于,安桐目光微灼地看着[玛莎拉土]的ID名,破天荒地回复了一段文字:@玛莎拉土,前面七段的代码,能看出问题么? 直播间短暂地卡顿了一下,码农们彻底掀起了刷屏狂欢。 [玛莎拉土:啊啊啊,竟然回复我了。天选之子·玛莎·被码神选中的人·拉土。] [玛莎拉土:看不出问题,如果有问题,一定是代码的错,与码神无关。(掐人中)] 安桐眼里浮现出的微光,在看到这句留言后,渐渐熄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再没有回复过任何的留言,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完成了两个小时的直播便下线了。 后台的数据显示,本次直播打赏入账:78万。 挂在小绿车里的机械键盘,本时段销售提成:1.7万。 确如传言,这位被誉为‘码神’的神秘客,凭一己之力养活了这款新开发的程序员直播App。 …… 另一边,云巅路177号别墅区,始建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复古西洋建筑群与一栋栋旧时的老洋房呈现出别样的历史传承价值。 老洋房的庭院深处藏着一脉天然温泉,雾气缭绕的温泉池边,偶尔传出几声浅浅的交谈。 此时,容慎光着上半身坐在池中,肌理分明的双臂搭着背后的池壁,微微向后仰头,地灯昏黄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硬朗英俊的轮廓线条仿佛镀了层光。 温泉池的岸边,苏屹亭身着名贵的西装,斜倚着石台打趣,“你们家老太太这一招真高明,搞个相亲的噱头来帮你分清敌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作为苏家的长孙,苏屹亭和容慎自小就相识,大家都是豪门贵院里走出来的子弟,有些内宅争斗早就了然于心。 容慎阖眸舒展眉心,嗓音惬意又慵懒地回应:“老太太这是一箭双雕,相亲未必是噱头。” “我……”苏屹亭的脏话还没骂出口,程风就脚步匆忙地从前院跑了过来,“九爷,那位……今晚又直播了。” 第4章 生死有命 闻声,容慎慵懒地掀开眼皮,眸底深如幽潭,“联系上了?” “还没有。”程风悻悻地摇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口吻稍显雀跃地补充,“但可以确定,那些代码就是我们想要的。” 容慎微微勾唇,望着远处的绿植,低沉出声,“尽快搞定。” “是,九爷。” 程风走后,苏屹亭仍旧懒散地倚着石台,相比他们讨论的直播代码事件,他更关心容九对相亲的态度。 “老九,如果老太太铁了心要给你安排相亲,你打算怎么办?” 容慎顺手捞过池边的真丝睡袍披在肩上,起身时瞥向苏屹亭,“再说,你先回吧。” 苏屹亭自讨没趣,笑骂一声就转身离开了云巅别墅。 反正早晚都会有结果,他倒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容老九相亲的名场面了。 …… 过了个周末,安桐接到了心理健康中心的启动治疗通知。 周二,阳光晴好。 健康中心顶楼的阳光房里,轻音乐环绕四周,安桐和容慎落座在琉璃桌两旁。 男人打量着对面少言寡语的女孩,她今天的状态比前两天要好一些。 虽然还是披着长发戴着渔夫帽,至少她的眼神有了些温度。 容慎将白衬衫的衣袖翻卷至小臂上方,抬眸睨着安桐,开门见山,“什么时候产生的厌世情绪?” 男人边说边拿起紫砂壶倒了两杯茶,儒雅端方的举止看起来赏心悦目,很容易令人卸下心防。 安桐接过茶杯,“三年前。” 男人垂眸呷了口茶,继续询问:“原因?” 安桐低头,帽檐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的神态,“生离,死别。” 不知是不是有难言之隐,短短四个字,她却在中途特意顿了一下。 话落,轻音乐恰好停了,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容慎端详着她的眉眼,嗓音是一贯的从容,“方便的话,把帽子摘了。” 安桐犹豫了两秒,还是照做了。 如此,小姑娘终于露出了全貌,容慎也得以更全面地观察她的状态和表情。 男人在看她,安桐则平静地与他对视。 可能她自己并不知道,由于经常戴帽子,导致她头顶的发丝有一圈明显的压痕,再搭配几根起了静电竖起来的呆毛,越看越有点惨兮兮的味道。 惨是惨了点,但确实够特别。 做事特别干脆,气质特别消沉,样貌也特别出众。 这些特质加起来,安桐足以称之为独树一帜。 唯一的缺点,年纪太小,眼界略浅。 容慎摩挲着紫檀手把件,别有深意地审视着安桐,“拖了三年才来接受治疗?” 安桐很轻微的耸了下肩膀,“还得活着,不是么。” 如果没有那场生离和死别,如果没有情感剥离症的困扰,她可能也不会变成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求生欲望是本能,除了进行治疗,她别无选择。 “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容慎姿态随意地靠向了椅背,循循善诱:“若是你自己不肯放下,任何疏导都没用。” 这番话,不可避免地安桐产生了情绪波动。 安桐目不转睛地望着容慎,良久,问道:“那如果他们是因为我……” 男人缓缓勾起薄唇,声线透着能安抚人心的稳重踏实,“自我谴责除了增加负罪感,其实毫无益处。不管生离死别的是谁,安小姐,我们都要相信……生死有命。” 这个逻辑,堪称完美。 但细细琢磨,又似乎有违道德,且不近人情。 安桐心理背负了三年多的负罪感,被他说的一文不值。 可笑的是,她竟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面前这个不知年长她多少岁的成熟男人,明明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治疗师,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 安桐扭头望向窗外,很久都没说话。 也许是被消极负面的情绪包裹太久而不堪负荷,以至于容慎的寥寥数语,就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重燃希望的种子。 “也许……”安桐抿了抿唇,半晌才出声,“你说得对。” …… 第一次的心理疏导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到二十分钟,便草草结束。 安桐准备道别离开,刚走到门口,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自她背后响起,“下次治疗把头发扎起来。” “不扎会影响治疗效果么?” 容慎优雅地调整了坐姿,浓眉轻扬,“会。” 先前的谈话已经初步建立了信任,安桐没有纠结,点头说知道了。 男人没再开口,目送着安桐离开的背影,深邃狭长的双眸陡地掠过一道精芒。 出身普通没有背景,不牵扯任何豪门利益,作风干脆果断且患有情感类疾病的小姑娘,除了年龄,方方面面都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容慎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角,随即拨了通电话,“老太太挑选的名单给我一份。” 第5章 容九 楼下大堂,安桐在韩戚的带领下去财务窗口付了治疗款,并签订了为期三个月每周一次的疏导治疗协议。 办完这些琐事,安桐看着协议上的名字,“他叫容九?” 容九这名字,多少有点配不上男人骨子里透出来的涵养和气度。 韩戚连连点头,“啊,对,容医生是最权威的治疗师,不仅擅长心理治疗,在音乐治疗师领域也有非常高的建树,是咱们中心的活招牌。” 这番吹捧太刻意了,像极了自卖自夸的推销员。 如果真是活招牌,优秀治疗师的展墙上怎么都没有他的照片?! 安桐将协议卷成纸筒,随手塞进了卫衣兜里,瞥了眼照片墙,很快就出了门。 这边安桐前脚刚走,容慎紧随其后就来到了大堂。 “九爷。”韩戚拿着文件袋走上前,“这是安小姐的治疗协议,按您的吩咐,治疗费用已经打了五折。” 男人低眸接过协议,看到安桐娟秀工整的签名,薄唇弧度轻轻上扬,“她有没有说什么?” 韩戚认真回想了一番,如实道:“别的没说,就问了您的名字。” …… 晌午将至,安桐回到云海路的民房,进了门喝了杯水,顺手将冰箱里的食材放进了自动炒饭机里。 手机蹦进来一条短信,是快递站发来的快递取件码。 安桐看了眼炒饭机上的倒计时,戴上帽子就要出门。 ——下次治疗把头发扎起来。 陡地,安桐想到了容慎说的那句话。 她鬼使神差的把帽子扔下,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才在书桌角落里找到了一根头绳,三两下就将及腰的长发扎了个松垮的马尾辫。 新开的快递站紧邻隔街的巷口小商店,安桐报了取件码,站点老板便捧出一个不大的黄色纸箱,是海外发来的国际快递。 “需要填写身份证才能取件,然后在这里签字。” 很快,安桐签收完便抱着快递走了。 而隔壁的小商店的门口,几个闲聊的老大娘见她走过,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这小姑娘真是命苦,二十来岁,家人全没了。” 站点老板听到讨论声,也探出头来,“周娘,真的假的?” “可不嘛。”周娘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好的一家四口,现在就剩她自己了,听说爹妈还有亲弟弟都没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挺过来的。” 身后的讨论声不大不小,安桐听到了,表情愈发木然。 这时,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屏幕显示的长串数字,不是国内的电话。 安桐嘴角不经意地勾起,虽然很淡,仍能看得出笑意。 电话接通,那端的背景很安静,甚至能听到来电人浅浅的呼吸声。 刚开始谁都没说话,仿佛隔着听筒无声对峙似的。 直到对方扛不住才率先打破了僵局,“行了行了,比耐力,姐姐是真不如你,甘拜下风。” 安桐沿着巷子缓慢地向前踱步,“快递收到了。” “就没了?” 安桐说:“谢谢。” “谁要你感谢。”那端的姑娘似乎脾气有些火爆,哼了声,“最近还好吗?姐姐我下个月就回国了,记得来接我。” 几句闲聊,安桐已经回了平房,她将手机夹在肩膀上,低头拆快递,“几号?周几?” “三号晚上到。” 安桐拆快递的手指停在了纸箱上,短暂的沉寂后,她淡淡地回:“知道了。” “那几本书都是我在海外古董店里淘的,年头有点久,你先凑合用,等我找到更好的再给你带回去。” “嗯,不用着急回来,我很好。” 好个屁! 这话,女子没直接说出口,但还是在心里腹诽了很多遍。 下个月四号,是安桐母亲和弟弟的三周年忌日。 …… 两天后的深夜,银河将夜幕划开,一半星辰一半月明。 SOHO商都酒店,两道挺拔的身影并肩走下台阶。 “这群老油子,各个都惦记着把女儿塞给你,吃相真难看。”苏屹亭右手勾着西服搭在肩头,斜睨着身旁行走的男人,“时间还早,再去喝两杯?” 容慎面色如常,步伐稳健地向前迈步,“不了,有事。” “有什么天大的事需要晚上办?容老九,你都多久没出来聚会了,二十七愣是活得像个五十七的老年人,就差吃斋念佛了。” 男人神色淡薄地瞥他,并未理会,径直坐进了奔驰商务车。 车子行驶到半路,恰好经过香江公立大学,程风无意中扫了一眼,赶忙提醒,“九爷,好像是安小姐。” 闭目养神的容慎缓缓掀开眼帘,随着车速放缓,就看到了站在校门口的安桐,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籍,低头站在原地讲电话。 容慎抬起手腕,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 “九爷,要不要……载她一程?”程风虽不了解安桐,但想必能让九爷亲自治疗的姑娘,肯定地位不一般。 好好对待准没错。 转眼,车子停在了导流线旁边。 安桐正巧挂了电话,也看到了徐徐打开的自动门。 车厢内座,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双腿交叠,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许是光线很暖,冲淡了他身上浓郁的气场,愈发稳重儒雅,矜贵不凡。 安桐隔着车门与容慎点头示意,并唤了句容医生。 男人狭长的黑眸落在她的马尾辫上,薄唇浅勾,有些玩味,又似乎很满意,“准备回家?” “嗯,在等车。” “上来吧,送你回去。” 安桐向左侧看了看,迟迟未见末班车,索性就钻进了车厢,“谢谢。” 出于礼貌,安桐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很自然按下了门框边的关门按钮。 稀松平常的举动,却让程风试图按下操控键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这位一穷二白的安小姐,八成以前也做过同学家的MPV商务车,瞧那戳按钮的动作,还挺熟练。 门关,车厢内的顶灯暗了下来,淡淡的檀香味漂浮在四周,恰到好处的舒适。 容慎抚摸着紫檀手把件,嗓音磁性地问道:“来公大上夜校?”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周的治疗起了效果,安桐望着男人半明半暗的轮廓,下意识就有问必答,“不是夜校,是蹭课。” 男人的眼底浮现笑意,真是既诚实又坦荡的回答。 第6章 风骨如韵 剩下的一段路,车厢内异常安静,安桐和容慎不再有任何交流。 临近CBD路口红灯,男人稳重的声线打破了宁静,“上次治疗到现在,有没有出现情感剥离症状?” 安桐原本在静静地出神,听到询问,回应道:“没有,这几天很好。” 容慎稍稍侧目,视线流连在女孩的脸上。 暖黄的路灯从身旁的玻璃窗落进来,她坐在斑驳的光影里,束起长发的脸颊露出了几分英气和冷淡,倒是有种清冷佳人遗世独立的味道。 男人喉结轻轻滚动,眼神随意掠过她腿上的书籍,摆在最上面的一本是《算法帝国》。 编程类的外文书。 不到五分钟,车子停在了云海路的巷口。 深巷幽暗而狭窄,程风不禁回头提醒,“安小姐,车进不去,您家远不远,要不……我送您一段。” 安桐说不用,侧身按下按钮,又看向容慎,语气平淡地道别,“谢谢,我先走了。” 男人没有作答,目光深沉地观察着安桐的举止,无端产生了一种想从她脸上看到更多情绪的念头。 或哭,或笑,或恼,或闹,什么样都好。 不消片刻,容慎掸了掸西裤上的折痕,随之躬身下了车。 男人朝着昏黑的深巷昂了昂下巴,“家住哪里?” 女孩站着没动,嘴角扯出很淡的弧度,“不用送了,很近。” “走吧,路黑。” 容慎的嗓音依旧稳重随和,不是刻意为之的体贴,更形似成熟男人特有的风度。 安桐虽然有情感障碍,但认知很正常。 男人越是轻描淡写,其态度越是不可动摇。 想到这里,安桐无声喟叹,转身时客套了一句,“那麻烦你了。” 容慎的鼻腔发出淡淡的回音,两人肩膀隔着半尺的距离,并排走进了深巷。 背后,程风坐在车里煞有介事地暗忖,这位安小姐竟然能让九爷屈尊降贵送她回家,果然与众不同。 巷内昏黑,幽深寂静。 安桐怀里抱着书,听着男人稳健的脚步声,试图找一些话题来打发时间。 从巷口到平房还有几分钟的路程,若不聊些什么,气氛难免尴尬诡异。 可能是有所察觉,容慎抬起臂弯拢了拢袖扣,并随口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安桐呼吸一窒,有些抵触,又隐隐斟酌着该如何回避这个话题。 这时,男人的眼神沉了几分,用一种近乎能洞悉一切的口吻说道:“逃避只会让你的病情加重,面对现实比逃避更有效。” 安桐脸上多了些异于平常的表情,嗓音有些飘忽:“没了,只有我自己。” 容慎偏头睨着安桐,唇边的笑透着平易近人的儒雅,“面对现实虽然很痛苦,但也会令人更清醒。” 安桐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仰望着身高近一九零的男人,心态轻松了不少,“这也是疏导治疗的一部分?” “不是治疗。”容慎略略低眸,单手插兜的姿态,优雅而从容,“只是为了更深入的了解我的病人。” 男人循循善诱的语气和坦荡的胸怀,仿佛和蔼的长辈在开导晚辈。 安桐隐晦地打量着容慎,实在看不出他真实的年龄。 最后还是压下了心底的疑问,担心冲撞了这位尽职尽责的治疗师。 几分钟的路程,破旧的民房已经近在眼前。 安桐单手抱着书籍,朝着平房指了指,“我到了。” 容慎简单扫视了几眼,“夜里风大,进去吧。” 男人驻足在原地没有离开,似乎要目送她进门。 这让安桐对他的感官又深刻了几分。 当真是君子德比若玉,无骨不去其身。 安桐掏出钥匙,回眸望向夜幕中风骨如韵的男人,终是露出了恬静的笑容,“晚安。” …… 云巅别墅,容慎进门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半。 穿过门前的喷泉池,管家李叔就疾步走了出来,“九爷,老夫人来了。” 男人瞥了眼腕表,俊颜蓦地沉了,“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李叔讪讪地搓了搓手,小声念叨,“老夫人八点多就来了,不让我们给您报信,非说、非说要看看您每天早出晚归的都在干什么,这会儿还在客厅等着您呢。” 容慎捏了捏眉心,抬脚走进了别墅。 客厅,灯火通明。 水晶灯下,端坐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老人家穿着深褐色的唐装,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垂着眼尾,明显泛着困倦。 而她的背后,还站着几名身形魁梧的保镖。 “老夫人,九爷回来了。” 保镖俯身提醒了一句,老人家舒展眉心,语调幽幽地问:“舍得回来了?” “嗯,刚办完事。”男人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唇边挂着慵懒的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老太太的眼睛里藏着锐利和精明,洞若观火般盯着容慎,“我要是再不来,我看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您这话言重了。”男人的臂弯搭着沙发,笑着敷衍,“最近确实忙,本打算过几天回老宅陪您下棋……” “少给我说好听话。”老太太面有愠色地打断了他,但言辞中依旧充满了包容和无奈,“你自己算算日子,近三个月你回了大宅几趟?整天也不知道瞎忙什么,正巧今天路过,我就亲自来看看,这外面到底有谁勾着你,让你迟迟不回家。” 容慎叠起双腿,侧身从沙发旁边的矮柜抽屉中拿出一盒茶烟,“您老人家来看我是假,想给我安排相亲才是真吧。” 老太太倏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九,不是奶奶催你,你也知道……” “我同意。” “嗯?”老太太挺了挺脊背,回头瞅着自己的保镖,“他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保镖木着一张脸,声音十分洪亮:“老夫人,您没听错,九爷说他同意。” 第7章 度假村 老太太再三确认了容慎的态度,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上楼休息。 楼梯口,老人家佯怒地叮咛,“小九,既然事情敲定了,那你尽快回一趟大宅,好歹是给你选妻,不能马虎。” “您老放心。”男人低头点燃了茶烟,泰然自若地勾唇道:“周二之后我会回去。” 老太太走后,管家李叔悄然而至,“九爷,老夫人……没动怒吧?” 容慎轻声叹气,夹着烟走到扇形的落地窗边,“之前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么?” 李叔对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点头,“您放心,安桐小姐的名字,我已经加进了名单里。您看我什么时候把名单交给老夫人比较合适?” “明天一早,你陪着阿奇送老太太回去,路上给她。” “好的,九爷。” …… 时间一晃,来到周日。 安桐正在日刊杂志社进行着校稿工作。 碍于上次的事件,同样在加班的副编刘然第一时间就来到安桐的工位,不但要了她的电话号码,还加上了私人微信。 “这是编辑部的公事群,你不要设置免打扰,以防看不到群消息错过工作安排。还有,明天上午有几份重要的财经文稿要审核,你早点过来。” 刘然对安桐的态度不冷不热,言辞中甚至有点命令的味道。 周日加班的同事不多,只有四五个人。 他们伸长脖子偷觑着安桐和刘然,大多是看好戏的态度。 职场中,兼职是最没有话语权的工作岗位。 刘然断定安桐不会有什么反应,转身的刹那,却听到她一反常态的拒绝,“抱歉,明天不行,我有事。” 刘然面露惊诧地回头,“你说什么?” “明天,有事。” 安桐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没有看刘然,打开文件就准校稿。 “不行。”刘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很看不惯安桐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你明天都得过来。不然耽误了进度谁负责?” 安桐的手指顿在键盘上,抬起黑沉沉的眸子,与刘然对视了两秒。 其他时间,她都可以让步,唯独明天,不行就是不行。 安桐与同事之间的关系素来冷淡疏远,鲜少会争辩什么。 她不再看刘然,重新拾起桌边的手机,打开刚加入的编辑部微信群,很快就发了条消息。 刘然也收到了提醒,点开一看,顿时面色难看了起来。 安桐:打扰各位,我是兼职安桐。明天有事,不能出勤,后天可以安排工作,谢谢。 “你有病吧,安桐。”刘然气得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声怒斥,“你懂不懂规矩,跑到公事群里发什么消息,你赶紧给我撤回来。” 群里不仅有普通的员工,还有主任和总编。 安桐这番莫名其妙的言论,要是触了领导霉头算谁的。 这时,安桐静静地看着她,用没什么波澜的语气提醒道:“我是编辑部的兼职。” 言外之意,不是你的兼职。 她虽然换有情感障碍,但基本认知绝对正常。 以往不想和她们浪费唇舌,是因为没有涉及到原则问题。 但明天是和容医生见面治疗的日子,再重要的事情,也与她无关。 恰在此时,群里又传来了动静。 刘然点开微信,看到内容的一刹那,脸色略显古怪,也有些不知所措。 宁静致远:收到。 “宁静致远”撤回一条消息。 宁静致远:小安怎么现在才进群?有事就去忙,兼职不用请假。 原本就安静的办公区,此时呈现出更加诡异的沉静。 刘然和其他几个同事还没反应过来,群里又多了一条消息。 安桐:谢谢主任。 没错,那位回复“收到”又赶忙撤回消息的[宁静致远],就是编辑部的主任。 领导都发了话,刘然慌不择路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神色也有些紧张。 印象里,几乎没怎么在群聊里说过话的主任竟然会主动回话,而且言辞也透着不同寻常的温和,难不成安桐和主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 次日,清早七点安桐就准备出门搭车去健康中心。 或许是容慎的治疗手段异于其他治疗师,安桐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了一种挣扎向阳的欲望。 出门前,安桐套上黑色的卫衣,又特意把头发扎起来,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阴郁沉闷。 然而,刚走出民房,手机就传来震动声。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安桐拿着手机送到耳边,淡声说了句您好。 “安小姐,早上好,我是程风。” 程风简单说明了意图,并让安桐在云海路的街角等他。 结束通话后,安桐眉头轻蹙,拿着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直接去街角等人。 程风说,要过来接她,因为今天的治疗地点并不在健康中心。 路口街角,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安桐的身旁,程风隔着车窗唤她,“安小姐,上车吧。” 自动门打开,容慎并不在车里。 安桐低着头坐进去,声音清淡地问:“要去哪里?” “城北度假村。”程风透过后视镜细细观察安桐的面部表情,怕她多想,又解释道:“九爷昨天在那边谈事,太晚了就没赶回来。他怕您在健康中心等太久,所以让我接您去那边放松……治疗。” 这番解释滴水不漏,也隐隐透漏出对安桐的重视。 对于这些小细节,安桐沉默着点了点头,俨然没有再交谈的欲望。 …… 城北度假村,坐落在一片群山环绕的景区内。 晚秋时节的针叶林依旧郁郁葱葱,放眼望去生机勃勃。 西南侧的林中木屋别墅,容慎叠着腿坐在院外的木凳低头呷茶,旁边还摆着一架缠绕着绿藤的秋千,宜人景色中,更加凸显出男人的闲适和慵懒。 “老九,听说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不多时,苏屹亭穿着休闲装,从相邻的别墅走来,姿态风流俊朗,眯眸审视着容慎。 方才哥几个准备打道回府,这厮却说有事要办,让他们先走。 总觉得他最近好像有秘密,还是不可告人的那种。 “你们先回,有事打电话。”男人放下茶杯,沁过茶香的嗓音愈发醇厚。 苏屹亭眯了眯桃花眸,正要戏谑几句,斜后方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第8章 加钱吗? 商务车停在别墅的木栏外,苏屹亭诧异地挑起眉梢,“你不是不回……” 话没说完,徐徐打开的自动门,安桐从车厢里漫步而下。 苏屹亭:“?” 安桐目不斜视地走进小院,望着容慎浅浅地打了招呼,“容医生。” “坐吧。” 安桐扯开椅子在男人的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算太熟稔,但又充满了诡异的默契。 这时,苏屹亭弯腰用手臂搭着栏杆,朝着一脸憨笑的程风勾了勾手指,“你来。” 程风顺势上前,“苏少,什么事,您吩咐。” “她,谁啊?” 苏屹亭边问边端详安桐,还别说,这姑娘还真好看,比香江第一名媛有过之无不及。 气质冷,眼神淡,还挺特别。 程风顺着苏屹亭努嘴的方向看去,很委婉地解释:“九爷的一个朋友,安桐小姐。”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打消苏屹亭的猎奇心理,“她叫老九容医生?” “是吧,我也没注意。”程风含糊其辞不敢多言,主要是他也摸不清九爷现在的路数,说多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屹亭似乎瞧出了什么,顺势掏出手机,明目张胆地对着安桐和容慎拍了张照片,然后打开微信丢进了某个群里。 并附言:赌,老和尚破戒在即。 群里一阵寂静过后,新消息刷屏了。 对面,安桐也隐约听到了震动声,容慎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倒了杯新茶递给她,“以前有没有来过城北度假村?” “没有。”安桐接过茶杯放下,眼神轻飘飘地瞥了眼趴在栏杆上苏屹亭。 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嗓音温和地安抚,“闲杂人等,不用理会。” 闲杂人苏屹亭:“……” …… 约莫过了几分钟,程风好说歹说把苏少给劝走了。 安桐呷了口茶,神态稍显放松地环顾四周。 “平时除了去学校蹭课,还有什么其他的活动?”男人轻靠着椅背,深邃浓郁的视线望着安桐问道。 “做了几份兼职。” 几份。 容慎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字眼,再结合小姑娘身上普普通通的装扮,想来生活确实清贫。 男人了然,端着稳重的姿态,继续深入,“为什么想学编程?” 刹那间,安桐的瞳孔微微收缩,静了片刻,才说:“代码有时候比人更有温度。” 容慎抬起眼皮,一瞬不瞬地观察她的表情。 “太悲观了。”男人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院中央,负手望着远处的山峦,“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更适合多出来走动,结交新朋友,时间长了,总会发现写代码之外的乐趣。” 安桐侧身看着那道阳光下的身影,不止成熟,风姿气度都布满了令人向往的暖意。 “有机会……我会尝试。”又想到了什么,她轻声补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耐心。” 二十出头的豆蔻年华,谁不想脸上洋溢着笑容与朋友分享乐趣和生活。 但残酷的命运还是把她变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异类和怪胎。 容慎回眸,表情高深莫测。 他当真不觉得自己是富有耐心的一类人,偏偏小姑娘的眼里对他满怀敬重。 男人薄唇微抿,垂下眼皮盖住了眸底的波澜,“山里凉,进屋吧。” 安桐再度皱了皱眉,依稀感觉容医生似乎对她的话抱有微词,只是没有反驳。 耐心……有什么不对? 男人的脚步从身旁踱过,安桐下意识跟上。 两人进了屋,暖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安桐随着他走进木屋的客厅,窗台下摆着赏景的方桌圆凳,茶台摆在墙角,简单的布局,很符合容慎淡泊的气质。 “隔壁书房有一些编程类的书籍,感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安桐站定,口吻干脆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今天的治疗要多久?”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把治疗时间浪费在读书上,毕竟付了钱的。 容慎在茶台前落座,挽起白衬衫的衣袖,沉静地勾唇,“今天的时间都是你的,若没有其他事,傍晚我再让程风送你回去。” 安桐有些惊讶,“一整天?” “嗯。”男人硬朗的轮廓被窗外的阳光柔和了几分,“适当放松,有益健康。” 安桐:“加钱吗?” 男人拿着茶夹的动作顿住,注视着女孩认真而严肃的神态,眉间不禁染了薄笑,“不加,收费照常,其他时间权当免费赠送。” 安桐眸光闪烁了一下,道谢后就去了隔壁。 不知为何,与温润君子讨论金钱,好像唐突了。 …… 时间慢慢流逝,容慎喝了几杯清茶,又通过手机处理了一些公事,再回神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安桐还在隔壁没出来。 男人将手机揣进裤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向了书房。 这间木屋别墅是他单独所有,平时偶尔得空便会过来小住几天。 是以,隔壁的书房半面墙的书柜里,摆满了他曾读过的书籍。 书房的木门半敞,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男人脚步沉稳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便见到安桐呆呆地坐在墙边藤椅上,膝盖摊放着一本书,就连翻页的动作也没有。 容慎瞬时皱起了浓眉,推门来到安桐的身边,低沉唤她名字:“安桐?” 没有反应。 小姑娘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难以自拔。 容慎动作克制地拿起她膝上的书籍,看了封面,只是一本普通的编程类原版翻译书。 琼斯·维尔逊[著] 安襄怀[译] 男人将书籍随手放到一旁,审视着毫无反应的安桐,心知她又出现了情感剥离现象。 容慎温热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缓的引导:“不管发生过什么,都是以前的故事,总要向前看才能放下包袱,安桐,能明白吗?” 短短几句话,平铺直叙,不急不躁。 陷入意识困境中的安桐,随着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空洞的眼神也开始聚焦。 彻底脱离症状的瞬间,安桐的眼前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以及男人充满关切的黑眸。 安桐的手有些抖,揉了揉额角,哑声低喃:“容医生……” 第9章 最好的朋友 “好些了么?”容慎见安桐清醒,举止周到地挪开了停留在她肩头的手掌。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似乎能抚平病发后的浮躁和焦虑。 安桐机械地点点头,只是目光还泛着灰白,稍显迟滞。 短暂的静默之后,她仰头望着雅致从容的男人,“抱歉,刚刚我……” “客厅温了茶,感觉好些的话,去喝一杯提提神。” 容慎并未给她自责的机会,一如既往的平和淡然,除了满怀关切的善意,安桐感觉不到任何歧视与同情。 仿佛在他眼里,这一切无伤大雅。 安桐垂眸盖住了眼底的感激,乖乖地说了声好。 她慢慢起身,男人也随手拾起那本编程书准备离开。 然而,由于病发导致的僵硬就坐,安桐身体机能还没彻底恢复。 双腿麻痹发软,以至于她的脚步非常缓慢。 这期间,男人似乎为了迁就她,行走的姿态不疾不徐,给足了耐心和尊重。 ……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安桐的神智彻底脱离了病症的困扰。 她喝了半杯茶,上翘的唇角也恢复了淡淡的血色,“刚才……谢谢。” 入座单人沙发的容慎,缓慢地掀着书页,语气很淡然,“我是你的治疗师,不用同我这么客气。” 安桐用指腹摩挲着茶杯,瞧着容慎翻书的动作,犹豫着问道:“那本书……能借给我读几天吗?” 似是担心男人多虑,她又补了一句:“等我看完就给你送回来。” “自然可以。”容慎合上书,语气透着温和的引导,“介不介意讲讲,这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人原本不确定引起安桐病症发作的诱因是什么。 但她主动求书,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 安桐眼底泛起一丝不明显的挣扎,可对方是容慎,是建立了信赖的治疗师,她没有理由避而不答。 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安桐开诚布公地道出了实情,“安襄怀……是我父亲,这本书我家里没有,想复印一本慢慢看。” 她的语气平静委婉,唯独念出‘安襄怀’这三个字时,显得艰涩费力。 容慎没有说话,深不可测的眸子久久注视着安桐。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身患重疾,却喜欢写编程代码。 大概源自于她父亲这位翻译家的耳濡目染。 容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把书递给安桐,“我看过的书,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翻阅。你不必复印,拿回去留着看吧。” 安桐迟疑着接到手里,翻到背面看了眼定价,“别,我给……” 男人深邃的黑眸噙着笑意,似乎知道她的意图,颇有些玩味地截话道:“一本旧书而已,书房还有很多。以后想看什么可以随时来拿,就当放在你家代我保管。” 这番平和稳重的言辞,微微打消了安桐的顾虑。 一本发行量少且已绝版的原文翻译书,换做任何爱书之人,都不会轻易相送。 偏偏,容慎用她难以回绝的口吻把书赠给了她。 安桐抚摸着书封被翻旧的痕迹,内心百感交集。 良久,她抬起头,与男人四目相对,真诚地感谢,“那……如果以后你有需要,我随时给你送回来。” 男人勾唇说可以,随即拿起茶壶为她续杯,“喜欢看书是好事,但切记不要让自己太沉浸。” 他所说的‘沉浸’,大概另有所指。 安桐低眸看着“安襄怀”三个字,浅浅应声,“我会记得。” 许是小姑娘对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格外信任,容慎不禁细致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变化。 哪怕是随口应答,也绝非敷衍。 倒是个简单而不世故的女孩。 …… 时间眨眼来到了晌午。 安桐一直坐在窗下看书,容慎则偶尔喝茶处理公事。 两人没有互相打搅,各自忙碌,安静又和谐地共处一室。 直到敲门声响起,安桐恍惚地抬起头,视线前方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十二点十分的位置。 门外,服务员的两名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进来,态度恭谨地弯腰道:“九爷,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嗯,先送去厨房。”男人口吻淡然地吩咐了一句,服务员立马照办。 待他们走后,安桐跟着容慎去了厨房。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不算华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 两人同时入座,男人拿着热毛巾擦了擦手,语气随和地问道:“尝尝看,如果不合胃口,再让厨房重做一份。” “不用,我不挑食,都能吃。”安桐展开餐巾铺在腿上,望着容慎拾起筷子的动作,暗自感叹他的用餐礼仪也是恰到好处的优雅。 …… 下午三点,容慎出了门。 安桐在书房听到了动静,回到客厅才发现空无一人。 她透着窗户向外张望,意外看到男人叠着腿坐在院内,手里夹着烟在吞云吐雾。 清风朗日下,烟气在四周飘荡,模糊了男人英俊硬朗的棱角。 安桐心不在焉地凝神窗外,差点忽略了手机的震动声。 看到来电人,安桐弯起嘴角接听。 “宝,我在机场,十三个小时后落地。” 安桐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不是三号的飞机?” “工作临时变动,懒得等了,你就说你来不来。” 安桐听着那端嘈杂的声音,语气难得有了起伏,“来。航班号发给我,我提前去机场。” 话音方落,背后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 安桐挂了电话,转身便听到容慎的询问,“有事要去机场?” “不是现在。”安桐摇头解释了一句,“明早过去接个人。” 容慎踱步走进客厅,没有多问,反而很有涵养地说道:“多和朋友接触是好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安桐微微一笑,“其实我朋友不多,她是极少数不嫌弃我有病还对我非常好的人。但她工作忙,很久才能见一面。” 男人听出了她不同寻常的语气,就连眉眼间也多了些神采。 身为情感患者,这样的情绪波动在安桐身上堪称稀有。 若对方是女生便好,若为男生……有些事便不好再继续了。 容慎的目光深暗了几分,却以闲聊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听起来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伙伴。” 可能受到了男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安桐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说了出来,“嗯,她是除了容医生你,唯一会在我发作的时候陪着我的人,像姐姐一样……最好的朋友。” 第10章 道貌岸然 傍晚来临,程风开着商务车徐徐出现在小院外。 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云海路的巷口近在眼前。 西边云霞缭绕,安桐站在斜阳里,回眸望着车厢里的男人道别。 天还亮着,容慎没有下车,偏头睨着霞光里的女孩,“回吧,有事打电话。” 男人简单的叮咛似和煦的长辈,安桐点头笑了笑,转身漫步离开。 可能遭遇的不幸太多,短短几次相处,这位温润端方的良师,在安桐荒芜的内心烙下了极其深刻的痕迹。 或许,心境开阔之后,未来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安桐走后,程风瞅着后视镜里目送安桐离去的男人,犹豫着问道:“九爷,咱……走吗?” 他实在是搞不懂九爷为何会对安小姐释放如此多的耐心和精力。 安桐的确称得上漂亮,但比她漂亮有风韵的女人比比皆是。 何况九爷身边的倾慕者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比如主动求爱的香江第一名媛,比如暗恋多年的世家千金小姐。 偏偏……尊贵雅致的容九爷,只对一穷二白的安桐假以辞色。 实在是稀奇。 许是对程风的打量有所察觉,男人瞟了眼后视镜,沉声道:“回大宅。” …… 一夜无梦。 凌晨三点半,安桐踏着浓稠的夜幕出了门。 破晓前的机场,旅客穿梭在大厅里,伴随航班陆续抵达,接机口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安桐站在围栏的最边上,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几个男男女女推着行李从出口走来。 他们每个人的衣着都光鲜亮丽,男士穿着设计感十足的休闲西装,几个女孩则是艳丽的皮草短裙,黑丝长袜,很招摇的打扮。 “这是明星吗?怎么还有人拍照?” “肯定是摆拍,一群网红还挺拿自己当回事。” “网红啊,难怪这么高调。” 安桐听到这些讨论,并没出声,眼神定格在某人身上,含着笑,静静观望。 很快,网红们绕过围栏,簇拥着一道身影,七嘴八舌地问:“苏姐,我们的保姆车在几号门呀?” 被称为苏姐的女子正在四处张望,相比之下,她的着装很简单,标准的知性干练。 听到这群巨婴的询问,苏姐没好气地呛了一句,“群里有通知,自己看。” 显而易见,这位是个暴脾气的主。 她是苏季,二十五岁。 网红公司的经纪人,也是被安桐放在心上的知己。 没几分钟,苏季又向他们交代了几句话,转身就推着行李车走了。 网红们面面相觑,心知苏季的为人,只好自行出门找保姆车。 另一边,苏季来到安桐面前,用行李车轻轻撞了下她的小腿,“这位小姐,我找你半天了。” “看到你在忙,我就没打扰。”安桐如是说,眼神有些促狭。 苏季佯怒地轻哼,随后对着行李车努嘴,“上车,姐姐带你回家。” 安桐低头看看,便摇头婉拒,“我今天很好,不用……” “让你上你就上。”苏季说一不二,扯着安桐就让她坐在了行李车的皮箱上,“坐稳了。” 就这样,安桐坐在行李车上,像个乖巧的小娃娃似的,被苏季一路推到了停车场。 …… 早上六点半,苏季的SUV停在了湘南路的公寓。 进了门,安桐搂着抱枕趴在了沙发扶手上,很是安闲自在。 苏季把皮箱放倒在地,一边翻找东西一边观察她。 月余没见,小丫头变得豁达开朗不少,不似往日那般阴沉沉的状态。 苏季从皮箱里翻出几本外文书丢到安桐的腿边,又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细细端详,“宝,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呢。” 安桐歪头躲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我最近……在接受疏导治疗。” “真的?”苏季顺势坐在地毯上,目光灼热地掐着她的脸晃了晃,“那我可太欣慰了,总算没白让我操心。” 安桐还是那句老话,得活着,不是么。 苏季是唯一清楚她家庭变故的知情人,听到这样略显消沉的回答,倒也见怪不怪,“你就是心思太重。来,跟姐说说你在哪儿接受的治疗?” 安桐如实回答。 可能是太好奇她的转变,苏季又问了几个关于治疗师的问题。 结果,听完回答,苏季的表情十分古怪,“这年头,穿白大褂的治疗师还能用君子形容?你最近没看偶像剧吧?” 不等安桐出声,苏季又狐疑地眯眸,“可别是个伪君子。就你这小脸蛋,君子看了也未必安好心。” 安桐皱起眉,很认真地为容慎辩解了几句。 苏季似笑非笑,“我越听越像个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臭家伙了。” 安桐说不过她,不禁低下头抠手指,抿着唇不言语,就连表情也变得木然了几分。 “千万别犯病。”这给苏季吓得,赶忙妥协道:“行行行,他是君子,大君子,普天之下他最君子了。” 安桐幽幽抬起头,“嗯,他确实是。” 她并不觉得容慎道貌岸然,相反,他彬彬有礼,周到细致,没有人比他更能胜任君子二字。 惊魂未定的苏季:“……” 苦肉计用的可真不错! 最后,苏季暂且压下心底的怀疑,想着哪天有机会定要去会会安桐口中的“温润君子”。 能不能治好安桐还另说,但她总觉得对方有故意卖弄人设的嫌疑。 浮华乱人眼的社会,哪还有真君子啊。 可笑。 …… 上午八点半,两人在楼下包子铺吃完早餐,安桐就准备出门去杂志社上班。 苏季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神色略显疲惫地瞅着她,“那份破兼职,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 一天五十的工资,都不够安桐家那些高科技玩意的维护费用。 安桐站起身,望着车流密集的街头,“不知道,先干着吧。” 苏季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走吧,我送你去。” 第11章 凤凰非梧桐不栖 杂志社街边辅路。 车子刚刚停稳,苏季就压住了安桐的肩膀,“等等。” “怎么了?” 苏季睨着窗外的人行道,眼神很犀利,“苏茜也在这里上班?” 安桐顺势一瞥,淡声解惑:“她在发行部门实习。” “呵。”苏季轻哼一声,看似平静,但眼神却充满了异样的波澜,“忙完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安桐回望着苏季的神色,说道:“她是我……” “我知道她是你同学,好好相处就行。”苏季边说边打开收纳盒,从里面翻出了一根棒棒糖,“但记住了,自己家里的事,别说太多,省的被人传出风言风语,怪恶心的。” 安桐拉开车门,又回头瞅着苏季,“我不傻……” 苏季嗤笑了一声,摆手催促道:“快走快走,姐姐要回家补觉了。” 半分钟后,安桐目送着车尾灯渐行渐远,轻叹一声便走进了杂志社大楼。 苏季和苏茜是同出一脉的堂姐妹,却因某些缘故甚少往来的那种。 …… 自打苏季回来,安桐的日子也多了些热闹的烟火气。 接连三天,除了必要的工作时间,两人几乎同进同出。 苏季对安桐百般照顾,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烹饪各种食材料理,一心致力于把她养胖几斤。 转眼,来到了周五。 苏季的假期结束,未来半个月需要带队前往景区进行户外拍摄工作。 眼见安桐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好,分别之际,她叮嘱道:“这次我不开车,你有钥匙,需要用车的话自己去地库开。” 安桐淡然地应声,苏季捏了捏她的脸蛋,“开车慢点,别飙车。少玩极限运动,给姐姐安生点。” 苏季确实像亲姐姐一样,即便唠叨啰嗦,言辞之中也满是关切。 然而,姐姐前脚刚走,安桐随后就去了地库,开车回家取了装备,于当天下午直奔西霄峡谷。 …… 另一边,西霄山,容家大宅。 四进四合院的清式宅子,东南角设有广梁大门,上挂门灯,下置懒凳,内门有座山影壁,被一众西洋建筑物包围,颇显匠心独运。 午后一点,中堂客厅。 容家老夫人背靠红木镶玉椅,手里拨捻着佛珠,“安桐的来历出身还没查清楚?” 老太太说着就瞥着方桌上的两份名单。 一份是她精心挑选的候选人,另一份……是经由小九过目后的人选。 除了几个被划掉千金小姐,名单里意外多了“安桐”的名字。 保镖阿奇汗颜似的低下了头,“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她家里现在只有自己,父母信息不详,但有个已故的双胞胎弟弟,叫安栖。” 容老夫人又问是哪个栖,听到答案便低语慨叹:“凤凰非梧桐不栖,名字的寓意倒是不错。你说她的父母信息不详,是查不到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阿奇木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嗯,查不到。” 老夫人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中堂门外恰时出现了两道身影。 见状,容老夫人递给阿奇一个眼神,两人就此打住了话题。 此时容慎自门外走来,程风站在门槛边充当工具人。 这几日男人一直留宿在大宅,帮忙处理了不少内部琐事,老夫人对此非常满意,脸色也和悦了不少,“刚才院子外在吵嚷什么?” 程风立马探头汇报道:“老夫人,是街道办的人。据说后山峡谷最近三天有翼装飞行比赛,让我们比赛期间尽量不要去后山走动。” 老夫人虽年迈,但也听说后山峡谷是极限运动爱好者的聚集地。 她懒得置喙,端着审视的目光望向容慎,“我听阿奇说,你前阵子经常去健康中心?” 男人倚着扶手,低头呷茶,“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你要是真闲得慌,不如把容氏科技接下来,你二叔肚子大没墨水,根本不是经商的料。”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睨着他,继续道:“小九,有些事你躲不过去的。” 容慎喝了半杯茶,姿态慵懒地开腔,“生意上的事,我心里有数,您老就别操心了。” 老夫人见他不想多言,心下无奈又彷徨。 容家这一代的子嗣,最优秀者当属容慎,偏偏是个淡泊名利无心夺势的主。 要不是容老夫人多次从旁干涉,他估计早就脱离本家自立门户了。 稍顷,男人陪着老夫人闲聊几句便借故离开了中堂。 老夫人皱眉叹气,这小九生来就一身反骨,属实令人头疼。 …… 过了十来分钟,保镖阿奇来到茶室给老夫人换茶。 刚进门,就瞧见身姿笔挺的容九爷坐在堂中,举止淡然地呷着茶。 阿奇中气十足地喊了声九爷,没有得到指使,他也不敢乱动。 “方才我进门前,你和老太太都聊了什么?” 男人的语气未见波澜,宛如浓烈的酒,低冽而醇厚。 阿奇无意隐瞒,或者说隐瞒也无济于事,须臾沉思,便坦言道:“老夫人命我调查安桐小姐的来历和身世。” 容慎不露声色地抬起眼皮,不消多问,阿奇再次知无不言,包括安桐父母不详的内容也一并交代。 男人听完汇报,别具深意地提醒,“容家立足香江多年,连容家都查不到的信息,自然不简单。” “九爷,您的意思是……” 容慎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高深地道:“天外有天。” 阿奇注视着男人出门远走的身影,三秒后,恍然大悟。 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足以说明安桐小姐的来历身世绝壁不一般,难怪能让九爷另眼相待。 他得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老夫人才行。 …… 临近两点,容慎准备回市里的云巅别墅。 商务车驶出后院宅门,行径岔路红灯,眼观六路的程风意外发现隔壁车道的红色SUV,驾驶室里的人有点眼熟。 “九爷,隔壁红车里的司机是不是安小姐?还是我眼花了?” 闭目养神的男人掀开眼尾,就见斜前方的驾驶室里,小姑娘左臂弯搭在车门,单手扶着方向盘,开车的姿势很娴熟。 而她的侧面脸颊微微鼓起,似乎……含着一根棒棒糖。 的确是安桐。 容慎眯起狭长的眸子,耐人寻味地吩咐道:“跟去看看。” 程风欣然说了句好嘞。 跟车途中,男人摩挲着手里的紫檀把件,不禁回想起阿奇的那番话。 有个已故的双胞胎弟弟,并且父母信息不详…… 可小姑娘明明同他说过,她父亲叫安襄怀。 倘若阿奇所言属实,要么安桐说了谎,要么她父亲另有身份。 思及此,男人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安桐那双充满敬重的眼神……不像是会对他撒谎的样子。 第12章 种子选手 西霄峡谷。 纵横山脉之间的峡谷悬崖迂回盘曲,两岸的山峦陡峭险峻。 右侧是广袤的山草风光,湿地和峡谷川流组成的特殊地貌使西霄峡谷闻名于外,也吸引了很多翼装飞行爱好者前来打卡试飞。 红色抢眼的SUV停在峡谷风景区的停车场,周围除了私家车,还有几辆中型大巴。 本次的翼装飞行是民间俱乐部自发组织的比赛,奖金不低,也吸引了很多翼装飞行爱好者摩拳擦掌地想要争夺名次。 重点是,本次的比赛属低空飞行,轻度危险级,峡谷下方也做了充足的保障措施,有钱拿,还不至于冒生命危险,自然惹人向往。 不到十分钟,安桐拎着装备出现在候场区,她头戴鸭舌帽,马尾辫垂在脑后的帽洞外,即便神色淡凉,也十足十的吸睛。 本就嘈杂的候场区很快就议论纷纷。 “得,种子选手来了,竞争更激烈了。” “谁?” “安桐。”对方小声解释,“国内民间举办的翼装飞行比赛,只要她参加,几乎每场都能拿到奖金。” “这么牛逼,她是职业的?” “业余的,咱们这种低空无障碍飞行哪来儿的职业选手。不过,她虽然飞行次数多,也不是没发生过意外。” “快讲讲怎么回事?” “好像年初的一场预赛中,她在飞行时突然偏离路线几百米,差点出了事故,好在最后降落伞打开,人也安全着陆。为了这,俱乐部还特意让她休赛三个月,可能怕她有心里阴影吧。” 这时,有一位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男子,笑嘻嘻地凑过来打探道:“听你这么说,安桐……在你们圈子里很出名?” 整理装备的青年煞有介事地点头,“不要命的玩法,你玩你也出名。” 男子讪讪地摸了下鼻梁,继续问道:“哥们儿,你知道她玩翼装飞行多久了?” “不太清楚。”青年想了想,“反正这两年才冒头的,听说是个极限运动发烧友,什么危险玩什么,俱乐部的人都知道她。” “行,谢了,哥们儿。” 男子说着就小跑回到了停车场。 此人,程风。 上了车,他颇为兴奋地回身,口若悬河地把打探来的消息如实转达。 末了,竖起大拇指吹捧了一句:“九爷,安桐小姐可是翼装飞行俱乐部的种子选手,真让人刮目相看。” 相比程风的激动,轿厢里的男人则一派平静淡然。 甚至……浓眉微蹙,黑眸也深沉了许久。 极限运动除了刺激,还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勇气。 而安桐并不宽裕,且长期受疾病困扰,倒未必是真的喜欢刺激的挑战,也许……她更看重那份可观的赛季奖金。 危险的极限运动,稍有不慎就容易发生意外,她不会不清楚这些潜在的可能性。 男人抿起薄唇,垂眸捏了捏眉心,“比赛的赛程是怎么安排的?” “明天预赛,今天是赛前动员和规则路线讲解,食宿都在上面的景区酒店。” …… 傍晚,夕阳染红了丹霞,安桐拎着装备回了酒店。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号,进门就将装备放在了行李架上。 俱乐部安排的都是双人标间,两两一屋。 但外人眼里,安桐性格阴郁古怪,总是独来独往。 以至于每次比赛或者活动,其他成员宁可去别的房间加床将就,也不愿和她共处一室。 这次也不意外,标间里只有安桐自己。 她烧完水,又冲了杯速溶咖啡,然后就坐在床角怔怔地发呆。 没一会,手机响了。 安桐回过神,掏出电话一看,页面蹦进来两条微信消息。 都是苏季发来的,问她在做什么。 安桐进入微信,还没点开聊天框,就注意到通讯录有个请求加好友的红标。 她随意点开,看到对方的备注,目光掀起了淡淡的波澜。 容九。 安桐有些惊诧,赶忙通过了申请。 她先是给苏季回了条消息,然后点开容九的聊天框,礼貌地问候:您好,容医生。 不足半分钟,男人回复: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看起来这只是医患间很普通的询问。 安桐:很好,没出现症状,您不用担心。 容九:还在做兼职工作? 安桐偏头看了看远处的峡谷,戳着屏幕回:嗯,工作。 她觉得……以容医生的君子风度,翼装飞行这种运动,可能他不懂也不感兴趣。 贸然提及,说不定还要进行一番科普,不如以后有机会再和他当面探讨。 安桐简短的回复,导致话题就此终止。 聊天页面久久没有收到消息,她以为男人在忙,喝了口咖啡,就起身去行李架打开了装备包。 另一边,再度折返回容家大宅的男人,坐在宅院的梧桐树下,低眸看着屏幕,唇角的弧度稍稍下沉,目光高深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翌日上午十点,安桐和其他选手在候场区做赛前热身准备。 这场比赛参加人数不足三十,峡谷边却聚集了众多没有取得参赛资格的学员观瞻学习。 此时,安桐已经换上了黑白相间的翼装服,戴着头盔和护目镜站在角落里等待着比赛开始。 她的顺序是第七个,决赛名额八位。 很快轮到安桐出场,她来到起跳线前,伴随信号灯的指令,打开拉烟器释放红烟,展臂纵深一跃就飞向了峡谷深渊。 不到两分钟,安桐的动作一气呵成,安全降落在谷下平原的指定广场区域。 她动作矫健地钻出降落伞,刚扯了两下伞包上的带子,左侧看台区有人在拍手叫好,“用时最少,安小姐真厉害——” 换做以往,安桐甚少理会看台区的呐喊。 但她隐约感觉那道喊声很熟悉,稍微环顾几眼,护目镜后的眸子却不偏不倚地撞进了容慎的瞳中。 安桐一愣,收伞包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如此,小姑娘站在广场正中央,身上裹着降落伞,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神态微茫然。 温润雅致的容医生竟也喜欢看小众的极限运动挑战? 好在广场的安全员连声催促才唤回了她的意识。 安桐连拖带拽地搂着降落伞走出场地,抬眸时,白衬衫黑西裤的挺拔男人已经从另一侧逐步而来。 第13章 这个钱好赚 广场四周落满了明媚的阳光。容慎携着清隽儒雅的姿态来到安桐的面前,尚未开口,他率先递给程风一道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匆忙上前帮安桐解开降落伞的绳索,“安小姐,我帮您。” 安桐道谢并摘下护目镜,眼里有浅浅的光,“容医生,您喜欢看翼装比赛?” 眼前的姑娘,举止自然,不闪不避,坦坦荡荡地迎视着男人,好像这一切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 若非说异样,顶多有些小惊讶,而这可能也只是讶异于他竟然会亲临现场来观看运动比赛。 此时,容慎眸色深深,别有深意地勾起薄唇,“偶尔会看,听说有比赛,正巧周末,就顺便过来瞧瞧。” 安桐没想到老成持重的容医生,也会对极限运动感兴趣。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装扮,谦虚地道:“我跳得一般,您要是喜欢看,可以多关注……” “跳得很好,不必自谦。”容慎并未等她说完,黑眸看向陆续降落在广场中央的其他选手,低声道:“这也是兼职工作之一?” 可能是话题转移的太快,安桐一边整理装备一边无意识地接话:“嗯,这个钱好赚。” 此时,站在旁边的工具人程风,满脸同情地看着安桐,难怪人家说安小姐什么危险玩什么,这分明是在玩命赚钱啊。 真可怜。 听到这番话,男人看似淡然地询问,“预赛要跳几轮?” “两次,取最好成绩。”安桐抱着装备和容慎走向场外,她还要坐车返回起跳点,继续准备下一轮的飞行。 容慎看得出她对比赛名次势在必得的决心,只能叮嘱一句注意安全,除此外多说无益。 安桐上车后,歪头和他挥了挥手。 但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容医生好像情绪不佳,不仅寡言,对比赛也是兴致索然的模样。 安桐猜不透,只当他琐事缠身难免心烦。 不一会,车子驶向了通往峡谷的山路。 而容慎则久久驻足,目光泛着幽暗的高深。 “九爷,安小姐太不容易了,您说是吧。” 程风望着远走的代步车,暗藏小心机地感慨道。 容慎单手入袋,转身向前踱步,“你想说什么?” “我打听过,这次前三名的奖金分别是五万、三万和一万。”程风偷觑着男人的侧脸,“是不是……有点少?” 凭九爷的财力,奖金后面加个零完全是小菜一碟。 好歹也是安桐小姐冒着生命危险参加的比赛,多给点,不过分吧。 商务车旁,男人徐徐站定,并噙着玩味的神态问道:“你觉得少?” “少,太少了。”程风煞有介事地点头,“九爷,您看要不要……给俱乐部这次的活动赞助点善款?” 容慎对程风的意图心知肚明,上了车便浓眉紧蹙,嗓音也无端低沉,“提高奖励金额,只会让她以后越战越勇,更加锲而不舍。即便富贵险中求,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以身犯险。” 区区几万块钱都能让安桐奋不顾身,何况更多。 程风怔忪,压根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良久才讪笑着拍了句马屁:“这……还是九爷您考虑的周到全面。” 不仅全面,程风甚至有理由怀疑,方才九爷凝神沉思了好半天,该不会……是在考虑让俱乐部减少奖金,以此来打消安小姐以后继续参赛的念头吧。 这番逆向推理,程风觉得有理有据。 但转念一想,以九爷对安小姐的重视程度,应该……不会干这种不是人的事。 …… 两天后,比赛日程眨眼即过。 周日下午两点,比赛结果出炉,安桐以几秒之差屈居第二名。 奖金三万块。 安桐从委员会领取了奖金和奖牌,于三点钟启程返回市里。 她把车停到苏季公寓的地库,坐在车里若有所思。 她本以为容医生会趁着周末空闲把整场比赛都看完,殊不知除了预赛第一跳,后面的赛事他都没再出现。 可能,很忙吧。 安桐随手拿起副驾驶的奖牌和奖金,下了车,又把钱存入银行,不到五点半就回了云海路的平房。 由于知心的朋友极少,安桐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忙碌。 她打开书桌右侧的抽屉,种类繁多的奖牌赫然入目。金银铜全都有,且摆放很随意,毫无章法可言。 安桐随手把奖牌扔了进去,合上抽屉静坐了几秒,有些无所事事。 直到她的目光扫到了桌边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拿过来,打开容慎的聊天框,编辑了几个字,点击,发送。 既然容医生没看到比赛结果,那……知会他一声也是人之常情吧。 消息发出后,等了大概三分钟,男人的回复才姗姗来迟:已经回家了? 安桐:刚到家不久,您没看到决赛,所以把结果跟您说一声。 容九:嗯,好好休息,明天来健康中心。 安桐回了句明天见,就没再继续打扰。 反正明天能见面,如果他想知道比赛的细节,她可以复述给他听。 …… 过了七点半,安桐简单吃了口晚饭,便坐在书房里打开了电脑。 距离上次直播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星期,直播App的活跃量也在直线下降。 安桐登陆了账号,无视成千上万条的后台私信,架好设备就开始了一成不变的操作。 系统第一时间检测到‘码神’上线,很快就向用户发送了上线提醒,今夜无疑又将迎来码农们的狂欢。 直播间里,最活跃的仍然是[玛莎拉土]。 许是上次有幸得到‘码神’的回复,[玛莎拉土]再接再厉,几乎不间断地赠送跑车礼物,势要在‘码神’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玛莎拉土:如果码神能回我私信,我愿净身沐浴斋戒一年] [123头目人:蹲一个净身] [今天码神上线了嘛:插眼] [玛莎拉土]送出玛莎拉蒂x10 [玛莎拉土]送出玛莎拉蒂x10 安桐一心二用地敲着代码,看到[玛莎拉土]的消息和礼物,心念一动,琢磨着等下了直播倒是可以去翻翻私信。 毕竟,[玛莎拉土]是首位认出她的代码和AR增强现实有关。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安桐揉了揉酸胀的肩膀,正想提前结束直播,门外突然传来了诡异又恼人的叫声。 嘤嘤呀呀的,在黢黑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安桐蹙眉听了片刻,关掉直播,起身就走出了书房。 推开门,昏黄的光倾泻而出,就见斜对角的杂草丛里,竟蹲着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奶狗。 安桐凝神看了几眼,然后……关门进屋了。 可能是别人家的小狗又跑进来了,等它主人一招呼,又会颠颠地跑走。 这种事以往发生过几次,屡见不鲜。 安桐不想理会,然而院子里的奶狗继续仰头嘤嘤地叫唤,叫声不绝于耳。 三秒后,安桐豁地打开门,杵在门边和它讲道理:“你走错了,这不是你家。” 第14章 雪獒 小奶狗可能听懂了,叫声渐渐微弱。 然后在安桐准备关门的前一秒,晃晃悠悠地从她脚下钻进了屋。 小狗顶多一个月大,毛茸茸的奶白色,小小一只蹲在地上继续哼唧。 安桐维持着关门的姿势,站着不动了。 稍顷,她伸出脚尖轻轻碰了它一下,“你是谁家的?” 小奶狗嗅着她的拖鞋,用小脑袋蹭了蹭,很萌的样子,但安桐却有点不知所措。 她没和小动物接触过,连触碰都很少。 因为……弟弟安栖患有过敏性哮喘,宠物的毛发或气味会引起哮喘发作。 以至于,安桐很小的时候就牢记这件事,尽力避免一切和小动物接触的行为。 莫名想到弟弟,安桐的眼神变得灰白黯淡,她怔怔地看着小狗出神了很久。 留下…… 亦或是把它推出门外…… 最终,安桐还是没能抗住小奶狗可怜巴巴又明显讨好的眼神。 它太小了,若是今晚主人没有来寻它,丢在晚秋的深夜,怕是很难熬过去。 然而,就因这个临时又草率的决定,安桐第二天就后悔了。 …… 清早六点半,安桐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角,耷拉着脑袋神态疲倦,眼睑下方也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不到七点,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门。 至于小奶狗则被留在客厅里‘自生自灭’。 八点整,安桐出现在健康中心的大厅。 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打扮,头戴渔夫帽,披着及腰的长发,游魂一般跟着韩戚去了顶楼的阳光房。 门口的程风看见她都惊呆了。 才两天没见,安桐小姐怎么又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模样,而且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郁和倦怠。 阳光房里依旧环绕着令人心情舒畅的轻音乐。 容慎负手站在广角落地窗旁,五官轮廓被阳光照耀的深邃而鲜明,哪怕只是静立,无声的气场也能席卷每一处角落。 安桐一声不响地坐在了琉璃桌前,低着头沉默不语。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踱步走来,低声打破了沉默:“怎么看起来很没精神,昨晚没休息好?” 安桐点点头,即便室内的阳光很暖,也无法驱散她身上的低气压。 一杯清茶从对面推了过来,安桐按了按头顶的帽子,后知后觉地说道:“抱歉,我忘记扎头发了……” “什么原因忘了?”容慎呷了口茶,温和地引导,“同我讲讲?” 安桐垂着眼皮,半晌才不答反问,“您喜欢宠物吗?” “为何这样问?”男人不露声色地垂眸倒茶,“是想养宠物又拿不定主意?” 安桐抿了抿唇角,斟酌该怎么和他道出实情。 容慎没有催促,反而耐心十足地开解道:“说起来,以你现在的状态,若是养一只陪伴型宠物,尝试建立起良好的情感关系,确实会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 话音方落,安桐便低着头闷声道:“不是。我昨晚捡了一只狗,如果您喜欢,我送您。” 安桐非常后悔收留了小奶狗,那小东西昨晚趴在她的床角哼哼唧唧叫了大半宿,吵得人彻夜难免。 她本就睡眠不好,还伴有轻度的神经衰弱,被小狗吵闹无法入睡,不阴郁才怪。 容慎弄清楚来龙去脉,唇角泛起了薄笑,“被它闹的一夜没睡?” “嗯……所以心烦,您别介意。” 安桐强撑着精神解释了一句,眼角的倦色也愈发明显。 许是阳光房过于安静舒适,再加上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令人昏昏欲睡,效果堪比催眠。 这时,容慎看了看腕表,口吻随和地建议道:“九点钟我要开个会,大概两个小时左右,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休息室睡一觉,或者……改天再来。你自己决定。” 男人的姿态稳重内敛,言语间也给足了尊重和选择的权利。 安桐有点动摇,试探着问:“改天是哪天?” “这周五,四号。” 安桐目光微滞,很干脆的摇头,“那还是今天吧。” 四号,她不能来。 今天确实是她自己的问题才导致治疗不能稳步进行,更改日期,可能也会打乱容医生的工作计划。 男人高深地勾起薄唇,却端着儒雅的作风,安排道:“先让程风带你去休息室,等吃完午饭,我再随你去看看那只小狗。” 安桐求之不得,但仍旧礼貌地问了一句:“会不会耽误您的工作?” 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吵人的小奶狗,若细致周到的容医生愿意帮忙解决,那再好不过。 容慎从容地起身,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安桐:“不会耽误。治疗期内,除必要的工作,其余时间都以你为主。” …… 晌午将至,安桐在私人休息室补了一觉,精神和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特意找前台借了根头绳把长发扎起,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折回到阳光房,才发现男人比她先一步回来了。 “抱歉,我没有定闹钟。”安桐看了眼手机,“您等很久了吗?” 男人拿着茶壶,面色柔和地抬眸道:“不久,时间刚好。” 安桐把帽子放在了桌角,坐下不到三分钟,程风就拎着外卖来敲门了。 外卖是简单的炒菜和米饭,清淡又失去营养,还有一杯鲜榨的胡萝卜蔬菜汁。 安桐惦记着家里的小狗,有点担心它会不会把电线之类的东西咬坏。 她虽然没表现出来,容慎却能轻易看出她潜在的焦虑。 饭后,一行人终于动身前往云海路。 车厢里很安静,男人双腿交叠,惬意地摩挲着手把件闭目养神。 安桐则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暗暗祈祷尽快解决掉家里闹人的小家伙。 至于开车的程风,倒是有些心不在焉,明明路况良好,却有好几次险些闯了红灯。 终于抵达了云海路,三人步行来到巷子深处。 安桐打开挂锁,侧身用后背顶着门,“容医生,请进。” 男人微微弯腰越过低矮的木门,站在破旧的院中,朝着平房勾唇示意:“把它抱出来吧。” 安桐深知容慎素来绅士的做派,即便是白天,也不会贸然登堂入室。 她说了句稍等,便匆匆走向了平房。 然后—— 程风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凑到男人身边小声询问:“九爷,那可是赛斯生出来的第一只幼崽,您真舍得白送给安小姐?” 治病你就好好治病,干嘛送狗啊? 送狗就送狗,为什么偏要送血统最纯正的雪区雪獒后代,还是可遇不可求的赛级品相。 要不是昨晚他一直在线蹲守‘码神’的回复从而错过了管家老李送狗的时间,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九爷。 好贵好贵的雪獒幼崽,他都眼馋好几年了…… 第15章 牵挂 面对程风的疑惑,容慎并未理会,而是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院子里的一景一物。 目光所及,处处透露着岁月荒凉的痕迹。 凌乱的枯草,无人打理的葡萄架,窗下摆着一桌四凳,生活气息很浓,若非变故,这里应该充满了一家四口的温馨欢愉。 平房的屋门传来响声,男人敛神看向前方。 门开,安桐还没出来,小奶狗就蹦蹦跳跳地跑进了草丛,看起来很是活泼。 程风喜欢的不行,弯着腰挤眉弄眼地逗它。 安桐不知在房里忙什么,好半天才现身。 院子里,小奶狗对程风似乎不感冒,蹭到容慎的腿边闻了闻,仰着头……开始叫唤。 瞧见这一幕,安桐见怪不怪地说:“它昨晚就一直这么叫。” 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嘤嘤怪。 男人低头看着雪獒幼崽,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确实有些闹。” “容医生,不嫌弃的话,进来说吧。” 安桐打开房门,礼貌地发出了邀请。 好歹是来帮忙的客人,总不能让他站在门外吹冷风。 如今秋意渐浓,男人的身上仍旧是单薄雅致的白衬衫,好似不知冷热一般。 三人陆续进了门,穿过玄关走廊便来到了一间小小的读书房。 十平米见方,三面环形书柜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 茶几旁放着两张单人沙发,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汽,显然是刚准备的。 安桐在门口张望了几眼,没看到小狗的影子,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返回了玄关。 室内一片安静,程风站在男人身旁,俯身道:“九爷,安小姐家还挺大。” 这房子外观倒是平平无奇,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 单单是走廊两侧就有四五个房间,只不过都关着门,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你去外面等着。” 男人俯身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呷一口,茶香很浓,但口感微涩,应该是放了很久的茶叶。 程风‘哦’了一声,不尴不尬地离开了读书房。 不一会,安桐单手托着小奶狗的肚子折了回来。 她的动作透着谨慎小心,手法也很生疏。 “容医生,它……怎么办?” 安桐将小狗放到沙发上,刚说完,嘤嘤怪又开始叫唤了。 男人放下茶杯,目光很温和地说道:“如果不想养,可以把它送去宠物救助站。” 门口的程风:“?” 闻言,安桐有些不太苟同地皱眉,“万一它主人找来……” “它并不是名贵犬种,这么小就在外面乱跑,不像是有主的。” 程风:“??” 容慎的语气太镇定自若,安桐本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再回想起昨晚它跑到自家院子来,至今也没人寻它,可能真的是流浪狗。 安桐听着小奶狗嘤嘤的叫声,略微嫌弃地说道:“那……就送去救助站吧。” 门外的程风绷不住了。 安桐小姐不清楚雪獒幼崽的价值,可他心里门清。 如此,程风一脸惋惜地扒着门框说道:“安小姐,它那么小,送去救护站也太可怜了。再说万一没人领养的话,它肯定会被安乐死,您要是真不喜欢,不如给……” 当程风摆出一副‘不如让我吃亏’的表情准备自告奋勇时,男人却极其从容淡漠地截断了他的话,“为什么不考虑自己收养它?” 这话自然是对安桐说的。 “我不会养,也不知道怎么和它相处……”安桐转眸看向容慎,手指戳了戳小奶狗的肚子,“跟着我,可能会委屈了它。” 她连自己都打理不好,又怎么照顾这么小的宠物? 小奶狗感受到安桐的触碰,扭过头来就舔她的手指,叫的更欢了。 安桐有点烦,缩回手说:“而且,它还乱叫。” 男人洞若观火的视线停留在小姑娘的脸上,须臾过后,硬朗的轮廓夹着一丝薄笑,“把它抱起来。” 安桐依言照做。 但……不是抱到怀里,而是左手穿过小奶狗的肚皮横着托了起来。 在程风眼里,那动作和托着一块板砖没什么区别。 可能是安桐僵硬又不自然的手势取悦了容慎,他俊颜上的笑意加深,“给我吧。” 安桐托着小狗递给男人,紧接着又听到询问,“家里有没有纸巾?” “有。” 安桐打开茶几的抽屉,拿出纸巾盒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这期间,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容慎的动作,意外发现小奶狗被抱起来之后,好像不叫了。 房间里书香气浓郁,安桐就这么撑着膝盖,半弯着腰凝神注目。 深秋的阳光无法驱散寒冷,却总是含蓄地落在人间温暖众生。 一如此刻,沐浴在暖阳里的男人,拿着纸巾给小奶狗擦拭着爪子和嘴巴,举止间都是恰到好处的斯文儒雅,甚至近乎温柔。 安桐时而看着小狗,时而又望向容慎。 男人对待宠物的细腻和耐心似乎感染了她,不乱叫的幼崽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没过多久,容慎打理完,便重新把幼崽递了回来,“抱到怀里试试。” 安桐学着男人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搂过小狗,摸着它的脑袋,低头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视。 真的不叫了。 “它太小,比较粘人。只要不是讨厌,可以试着和它接触接触。” 安桐看着怀里安静乖巧的奶狗,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自己。 都是孤苦伶仃,有点同病相怜。 距离很近,安桐还意外发现它的眼睛上有一层小小的双眼皮,奶萌奶萌的歪头看着她,极易勾起人类的保护欲。 “容医生希望我收养它?” “嗯。陪伴型宠物比人更容易建立情感信任。”男人磁性的嗓音总是不急不缓,又透着能安抚人心的沉稳,“长时间独处,对你的病情没帮助。有了它的陪伴,以后出门在外,不论做什么都要想一想,家里还有它在等你。” ——家里还有它在等你。 就这一句话,顷刻间让安桐目光怔忪,红着眼心里五味杂陈。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家里有牵挂的感觉了。 直到这一刻,程风也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九爷似乎在用他独特的方式,给孤独的安小姐创造了一份情感牵绊。 第16章 安安 安桐终究没能抵住‘牵挂’二字的诱惑,收留了小奶狗,并给它取名为安安。 确实如同容慎所言,幼崽太小,很粘人。 每次安桐把它从怀里放下,这小东西就止不住的嘤嘤叫。 反复试了几次,安桐无奈地皱眉,“一定要抱着你才不叫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反正小奶狗哼哼了两声继续往她身上跳。 安桐捞起它圆滚滚的身子搂进怀里,不禁咕哝:“你最好说到做到。” 小奶狗的叫声消失了。 安桐轻轻摸着它的脑袋,手法虽有些生疏,但不难看出她由心地接受了这个意外来客。 见状,容慎缓缓叠起双腿,浑厚的声线夹着一丝欣慰:“看上去它很喜欢你,以后照顾起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程风。” “没问题,安小姐,有事您就招呼我。” 安桐点头道了谢,眉目间的神态也明朗了许多,“今天麻烦你们了。” “算不上麻烦。”男人望着小姑娘过分白皙的脸颊,喉结轻微滚动,“我还有事,今天就到这吧。” “我送您。” 安桐刚想放下奶狗送他出门,小家伙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在她怀里哼唧了好几声。 容慎屈腿站起来,略带笑意地说不必送了。 安桐看在眼里,直觉他唇边的微笑如长辈般和蔼,“那……治疗费用我给您现金?” “不急,下次再说。” 片刻后,男人带着程风离开了云海路平房。 安桐抱着安安目送他离去,一阵清风拂面,她恍然想起,上次去度假村的治疗费用似乎也没结算。 晚些时候,夕阳落入山峦。 安桐接到了程风打来的电话,小院里也堆满了他特意送来的宠物奶粉和各类用品。 “安小姐,九爷担心您第一次养宠物不太熟悉,让我给您送点必需品。这些都有说明书,要是不懂您再问我。” 安桐第一反应就是想给钱。 程风却连连摆手,匆匆嘱咐了两句,转身就跑远了,他可不敢收安小姐的钱。 安桐看着琳琅满目的宠物用品,只觉容医生太周到,太细致,让她产生了无以为报的念头。 如此,容慎在安桐心里的形象,愈发高大伟岸了起来。 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良医,人生导师。 …… 时间无声流逝,因为有了奶狗安安的出现,安桐如一潭死水的生活也重新掀起了波澜。 近两天,她都没有出门,除了回复一些兼职工作的信息,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看书,陪安安。 这种感觉对安桐来说很奇妙,空旷死寂的房间里也不再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安安很黏她,不管去哪儿,都要蹦蹦跳跳的跟着。 小家伙很聪明,感知到安桐的善意和陪伴,也很少会乱叫了。 翌日周四,三号了。 天气预报显示,今明两天有降温和小雨。 清早七点,安桐坐在窗前发呆,灰蒙的天空,乌云蔽日,给她的心头也蒙了层阴霾。 这时,安安蹲在她的脚边,小声哼唧着。 安桐回过神,抱起它就低声商量:“我要出门,你在家……等我,别乱叫。” 安安伸出小舌头舔她的脸,乖巧的让人心软。 “算了,带着你也不影响买东西。” 安桐率先妥协了,给它泡了牛奶和狗粮,自己简单吃了点面包,不到八点就出了门。 奶狗虽小,但长时间抱着也容易手酸。 安桐走出巷口不久,便打量着自己的卫衣,三两下就把安安塞进了卫衣下摆宽大的连兜里。 因为身上有宠物,她不能坐公共交通。 安桐打车到了苏季公寓的楼下,准备开车去买东西。 刚走进地库,手机响了。 接通时,苏季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从实招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开我车去哪儿了?” 安桐站在电梯口,一手插兜揉着奶狗,一手举着电话反问:“怎么了,车坏了吗?” “没坏。”苏季冷笑两声,“问题是……车轱辘这么多泥巴,你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 安桐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回来了?” “当然。”苏季有些得意地自夸道:“这么重要的日子,姐姐我当然得赶回来陪你。在家等着,我去接你。” 话落,安桐恰好听见了引擎发动的声音。 没一会,姐妹俩在地下车库相遇了。 苏季是早上五点赶回来的,即便有粉底遮瑕,眼角仍有疲态。 安桐乖乖地钻进了车厢,搂着兜里的安安,细声说:“那么忙,下次别回来了,我自己可以。” “姐姐乐意。” 然而,苏季刚准备启动车子,余光就察觉到安桐怀里有动静,惊悚地问道:“什么东西在动?你肚子里装了什么?” 安桐把幼崽的脑袋露出来,扯着卫衣给她看,“这是安安,可爱吗?” 苏季盯着奶狗良久无语,仔细盘问才弄明白前因后果。 姐姐顿时酸溜溜地说:“以前我也建议你养宠物来着,可某些人就是不听话。看来医生说话比我管用,都被人奉为金玉良言了。” 安桐低着头摸狗,试图解释:“它自己跑来的……” “是吗?”苏季踩了脚油门,毫不留情地挖苦道:“那么多精致的民宿它不去,偏偏跑进你家那破院子,这狗还挺嫌富爱贫。” 安桐不吭声了,反正也说不过,索性放弃抵抗。 不过,苏季虽然嘴硬,仍旧为安桐的变化而感到高兴。 或许那位医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怀好意。 过了半小时,苏季的车子停在祭品专卖店。 明天,是安伯母和小栖三周年的忌日。 第17章 深不可测 圣祭堂专卖店。 安桐托着卫衣的外兜徐步入内,苏季则落后了两步,停在门口的货架旁轻声讲着电话。 店内的老板约莫六十多岁,瞧见安桐,便拿着旱烟袋在桌边磕了磕,“小安来了。” “徐伯伯。” 安桐和他打了声招呼,接过黑色的塑料袋就准备装祭品。 徐伯眯着眼抽了口旱烟,似若无意地话家常:“你徐二伯前阵子还和我念叨,说是许久没看见你了,你爸这几年也不知去向,他那些老同事没少打听你的情况。小安呐,人活着得向前看,还有很多人都在关心你啊。” 安桐杵在一座花灯前,良久都没有反应。 徐伯依旧坐在老头椅上慢条斯理地抽着烟,似乎没发现她的异常。 堂内出奇的安静,以至于苏季进门就察觉到了什么。 苏季朝着徐伯点头笑笑,“老爷子,您少抽点烟,瞧这屋里烟熏火燎似的。” “我就好这口,改不了喽。”徐伯摆摆手,又猛嘬了几口烟袋,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目却时刻注意着安桐的动向。 苏季敷衍地和徐伯调侃了几句,来到安桐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发什么呆,挑完没有?” 见她没什么反应,苏季心道不妙,动作隐晦地将人拽到身边,一边挡住了徐伯的视线,一边和他闲聊打趣。 这时,苏季还在想着对策,安桐兜里的奶狗却止不住地开始挣扎嚎叫。 动物的感知和嗅觉最为灵敏,小家伙不停用脑袋往外拱,叫声也比以往尖锐了不少。 苏季担心徐伯看出什么,揪着幼崽的后颈就拎到了安桐的眼前,“快看,它是不是饿了?” 奶狗四肢腾空,张牙舞爪地乱踢了几下,尖尖的小爪子意外抓到了安桐的下巴,她醒神的瞬间,茫然四顾,“嗯?什么?” 苏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拎着安安在她眼前晃了晃,“它饿了。” 方才,安桐短暂地出现了剥离症状,万幸时间很短,徐伯只当她又想到了伤心事。 安桐缓了缓神,定睛一看,哑声道:“别这么拎它,不舒服。” 苏季:“……”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管狗舒不舒服? 安桐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把安安抱到怀里顺了顺毛,眼神略复杂。 这个小家伙似乎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刚刚它尖锐的叫声很具有穿透力,又被它的爪子挠了一下,这才让安桐迅速地脱离了无意识的状态。 不得不说,即便下巴有点疼,但对安桐来说也是个难得的好现象。 曾经每次被症状所困,她对外界是没有感知能力的。 不知冷热,无法行动,痛感消失,意识飘渺而模糊。 而这次,她竟感到了疼痛,从而挣脱出来。 或许是疏导治疗初见成效,她的安安,也同样功不可没。 …… 买完东西,安桐和苏季一前一后离开了圣祭堂。 徐伯送她们出门,望着远走的的车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回到屋内,打了通电话,“老二,小安那孩子今天来了。” “……” “没说什么,买了点祭品就走了。” “……” “我帮你试探过了,她八成不知道。依我看你们就别强求了。当初老安心狠,丢下她一走了之,就算见了面,你们从她嘴里肯定也问不出什么。” 电话那端的人稍稍抱怨了几句,徐伯不禁哼笑道:“你跟我抱怨有什么用,再说安桐要是知道她爹在哪儿,早去找了,哪用得着你们旁敲侧击?” 话说到这里,电话就断线了。 徐伯看了眼手机屏幕,不满地摇了摇头。 人的年纪越大,心就越软。 尤其是看到安桐这副样子,任谁都会心生怜悯同情。 …… 当天下午,红色的SUV驶回了云海路。 许是因为安桐出现了症状,苏季很不放心,执意要跟她回家。 “你请了几天假?” 客厅里,安桐边给奶狗泡奶粉,边问道。 苏季在祭台前拿着香弯腰鞠了几躬,又插进了香炉里,“明天下午我就走。” 安桐没说话,抱膝蹲在地上看着安安吃饭。 上完香,苏季也走了过来,端详着安桐清晰可人的侧脸,“徐老头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嗯,不会。” 苏季托腮,手指在她微翘的鼻尖上揩了一下,“上午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什么时候能去家里吃个饭,她想你想的茶饭不思了。” 安桐扯出一抹极浅的温笑,“等你下次回来吧。” “行,那我跟她说一声。” 安桐回望着拿起手机发消息的苏季,想了想,便问道:“你这次在哪个景区拍摄?” “隋城,桃花缘。” 安桐默默记在心里,尔后出神地望着某处,仿佛在计划着什么。 …… 次日,天阴。 庄严肃穆的西郊陵园,安桐拿着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苏季则站在她背后安静地陪着。 碑文:爱妻谢妙华,爱子安栖。 这是一座母子墓。 苏季没有上前打扰,见安桐打扫完毕,便走下台阶到稍远的地方等她。 一如过去三年所有重要的祭祀日,她都是这么陪着安桐走过来的。 渐渐地,天空飘起了小雨。 安桐低头跪在墓前,轻言细语的诉说着她的思念和变化。 这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 苏季同样没打伞,陪着她淋雨,心里却难过的不行。 安桐是被伯母和安栖用命护着才活下来的,那场事故总共十八个人,十七人不幸罹难,只有安桐一人生还。 人们总是嫌弃她阴郁孤僻,性格古怪,没人愿意和她接触交流,更别提深入了解她经历过的创伤。 只有苏季知道,安桐在血泊中醒来的时候,身边是已重伤去世的母亲和弥留中的弟弟。 那一天,安栖生命定格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姐,你要不要紧,我想回家…… …… 回程的途中,车厢里的气氛很压抑。 安桐没哭,苏季却坐在副驾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车都没法开了。 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晌午,雨停了。 两人换了清爽干净的衣服,由安桐开车送苏季去了机场。 临别前,苏季整理着安桐的衣领,“三年守孝期结束了,以后少穿黑色的衣服,小小年纪,你得活得有点朝气。” “嗯,知道了。” 苏季再次动身赶回墨城,然而直到飞机起飞,她才恍惚想起来一件事,安桐自始至终都没坦白到底开着车去了哪里。 …… 由于过去几天安桐都在家陪着奶狗,恰逢周末,她便去杂志社加班处理积压的审稿工作。 周六傍晚,街头车水马龙。 安桐离开大厦,怀里抱着几本杂志静静地走在冷风斜阳里。 路边人行道铺满了被风吹落的梧桐叶,随着安桐的出现,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车窗徐徐降下了十公分。 “就是她?” 保镖阿奇中气十足地回应:“是的,老夫人。” 容老夫人顿时皱眉:“你小声点,我听得见。” 阿奇压低嗓音,一本正经地解释:“老夫人,连咱们都查不到的线索,可见这位安小姐的出身得有多神秘。” 容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拨弄着佛珠,眸中精光四溢,“查不到也不代表神秘,说不定是被有心人给藏起来了。” “这……”阿奇想了想,还是笃定自己的认知,或者说他更愿意相信九爷的那句天外有天,“至少也可以说明安小姐的背景比一般人深很多。” 容家都毫无头绪,说一句深不可测也不为过。 容老夫人隔着窗打量着渐行渐远的安桐,小姑娘样貌倒是不俗,但外在打扮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不过,既然能让小九对她另眼相待,想必是有点过人的本事。 “走吧。”容老夫人心烦地按了按眉心,升起车窗,又问道:“打电话问问小九在哪里,过去找他。” 第18章 解脱 尊唐会所。 容慎颀长挺拔的身影徐步来到停车场,躬身坐进后座,眉眼挂着淡笑,“什么风又把您给吹来了?” 容老夫人目视前方,端着坐姿幽幽说道:“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叫安桐的姑娘走得很近?” 车厢里安静了好几秒,男人才泰然自若地勾唇,“您听谁说的?” “那你甭管,能让你特别对待的姑娘,你先给我讲讲她的来历。” 家族选妻,看重的不单单是样貌外在,礼仪教养和头脑手段更是缺一不可。 以她对小九的了解程度,这安桐要是没有过人之处,不可能得到他的青睐。 “阿奇不是都帮您查了。”容慎偏头注视着老人家颇显严肃的神态,玩味地回道:“我知道的和您一样多。” 这下,容老夫人彻底惊讶了,“当真?” “自然。”男人闲适地叠起双腿,意味深长地补充:“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许是容慎的表现太从容不迫,容老夫人也短暂地被迷惑住了。 难道还真如阿奇所言,安桐来历不凡? 而事实却是,时至今日除了已知的消息,容慎还不曾查过安桐。 她出身的高低,乃至父母的详细信息,这些在他眼里都无关紧要。 从安桐错把他当成心理治疗师的那天开始,一切都只是顺势而为的产物。 容老夫人没注意到男人暗含深意的视线,她思量了片刻,便要求道:“难得你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你挑个日子,尽快把她带到家里给我见见,我也替你把把关。” 容慎耐人寻味地看向了窗外,“时机到了,我会带她回去。” 不到十分钟,容老夫人的轿车离开了尊唐会所。 男人昂藏挺拔的身影也折回了大堂。 轿车驶过路口,容老夫人意有所指地感慨:“小晚有阵子没来陪我唠嗑了。” 阿奇顿时意会地接话:“可能闻小姐最近在忙着钢琴考级,不如晚点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有空过来陪陪您。” “嗯,你看着办吧。” 说罢,容老夫人便有些心烦地支着额头闭目假寐。 不管怎么说,小晚才是她心里最佳的孙媳妇人选,即便最后不能和闻家喜结连理,小九的妻子至少也要能够比肩小晚。 …… 时光如水,安桐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淡宁静。 如今家里多了安安,日子倒是过的飞快,也没那么孤独难熬了。 又是周一,疏导治疗的日子。 晚秋的天越来越凉,安桐打开衣柜,拿出许久未穿的毛呢大衣,又选了件高领的打底衫,穿戴整齐后和安安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平房。 今天的见面时间改到了下午,依然是程风过来接人。 安桐和他在巷口汇合,上了车,也没多问,习惯性地坐在窗边发呆。 程风虽然想和她聊几句,但碍于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能作罢。 不到一点半,车子停在了一间咖啡图书馆的门前。 这里是老街区,道两旁种满了香樟树,未落的枝叶挡住了店铺的建筑,行人和车辆不多,充斥着远离喧嚣市井的安宁。 安桐走进图书馆,挑空的大堂摆着艺术雕塑,四周也飘荡着咖啡和墨香。 “安小姐,九爷在楼上。” “谢谢。” 此时,二楼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位客人自行看书喝咖啡。 而容慎则坐在读书区的单桌旁,手执钢笔正在看文件。 安桐走的不疾不徐,并趁机打量着男人低头书写的动作。 不管做什么,容医生总是有条不紊,身在图书馆这样安静祥和的氛围中,更衬托出他稳重内敛的举止气度。 安桐上前,轻声唤人。 容慎没有抬头,继续在文件上勾画了几笔,低沉磁性的嗓音却随之传来,“吃过午饭了?” “吃过了。”安桐以为这是例行询问,又简明扼要地告诉对方,她吃得是蛋炒饭。 男人笔尖一顿,抬眸时,神色温和地示意,“坐下说。” 安桐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直视着容慎,“您先忙,我不急。” “我还有几份文件需要处理。”容慎边说边舒展眉心,“旁边这排书架都是编程相关的书籍,若是感兴趣,你先挑几本看看。” 安桐微笑着点头说好,走到书架旁,状似认真地挑选书籍。 其实……这里的书,她家都有。 这间咖啡图书馆安桐早些年就慕名来过,当时听说这里收藏了很多绝版书,还有一部分典藏读物。 她大多看过,实用的很少。 安桐心不在焉地扫视着书籍,很快就绕过两排书架,拿了本《极限运动主题图册》回了单桌。 翻开第一页,男人就扣上了钢笔帽,用引导的语气发问:“平时除了翼装飞行,还喜欢什么运动?” 安桐如实作答:“没有特别喜欢的,但很多都尝试过。” “都有哪些?” “蹦极、滑翔伞、高空攀岩、翼装飞行,都玩过。” 这些对她来说不是喜欢,而是另一种发泄情绪的途径。 男人合上文件夹,姿态随意地靠着椅背,“这么多极限运动项目,不怕过程里发生意外?” 安桐看了眼面前的图册,明显心有顾虑。 她很明白,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大多时候都会引起别人的不适。 即便容医生耐心大度,也未必能接受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敢于挑战极限运动确实称得上勇气可嘉。”男人看出了安桐的顾虑,轻描淡写地夸赞过后,才循序渐进地提醒道:“但挑战的前提是确保自己能安然无恙,若出了意外,反而得不偿失。” 安桐年纪不大,可她方才所说的运动,几乎都属于极限类,危险和挑战伴生。 若单纯为了赚钱,很容易因小失大。 然而,安桐接下来的话,却有些出乎容慎的意料。 她说:“如果真出了意外,也算另一种……解脱吧。” 安桐迟迟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就是担心消极负面的情绪会影响到容医生对她的判断。 男人眸中的情绪有些复杂,转瞬又恢复了常态,“现在还是这种想法?” 安桐平视着容慎的眼睛,并没看到任何反感和厌恶,她微微笑着摇头,“现在不会了。” 那天她走进健康中心,就意味着她做出了改变的选择。 这条路并不好走,幸运的是,她遇见了容医生。 第19章 尴尬 如今的安桐,已然能够坦然地直面自己的心理问题。 这种变化,让容慎颇为满意。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闲聊过后,安桐继续看书,男人则重新打开了文件夹。 不一会,服务员的出现打破了这份祥和,“先生,这是您点的蛋糕、果汁和咖啡。” 容慎将蛋糕和果汁推到了安桐的面前,并顺势接过咖啡杯,浅抿了一口。 安桐嗅着水果蛋糕香甜的气味儿,又望向对面,恰好听到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偶尔吃些甜食,能够适当调节心情。” “谢谢。”安桐拿起小叉子闷头吃了几口蛋糕,尔后就作势起身,“我去换本书。” 男人注意到,她手里那本厚厚的图册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容慎微微颔首,睨着安桐拐进书架的身影,稍顷移开视线,唇角却勾勒出一抹了然的薄笑。 这边,安桐在几排书架附近七拐八拐地绕了好几圈,下楼前还不忘朝着男人的方向探头看了看。 见他并未察觉,便匆匆去了楼下大堂。 短短几分钟,安桐神色自若地回到了单桌,刚坐下,男人便眼含兴味地问道:“没找到想看的书?” 安桐一愣,看着那本被她原路带回来的图册,才惊觉自己忘了换书,“哦,我拿错了。” 她眼底掠过一丝懊恼,匆忙走到紧邻的书架,随意抽出一本就牵强地解释道:“本来想看这个的。” 莫名地,容慎硬朗深邃的轮廓浮现出愉悦的浅笑,不再是细微的勾唇,而是很鲜明的笑容。 面对男人突如其来的笑意,安桐入座后有些茫然,“怎么了?”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的举止太奇怪,惹他看了笑话。 这时,男人睨着安桐手里的那本书,似戏谑的口吻试探道:“当真想看这本?” 安桐低头一看,“……” 《孕期知识百科》 她有那么一刻好像体会到苏季所说的‘社死’是什么感觉了。 气氛隐隐透着无言的尴尬。 幸好服务员的到来冲淡了安桐的窘迫。 “小姐,您的咖啡。” 安桐道了谢,目光触及到那本《孕期知识百科》,立马别开脸不忍直视。 男人捕捉到她的小动作,神色越发温和,“特意跑去楼下,就为了给自己点杯咖啡?”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安桐略带窘色地点点头。 容慎扬起浓眉,笑意不减,“是不是把账也结了?” 想必,这才是她的重点。 小姑娘只是看着有点木讷,实际上,为人处世该有的方法和技巧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安桐默默把那本《孕期知识百科》藏到桌下,调整好情绪才解释道:“总不能每次出来都让您花钱,这次就当礼尚往来。” 她相信凭借容医生的君子风度,大概不需要她这种反客为主的做法。但他在治疗过程中给予了许多的建议和帮助,安桐一直心怀感激,难免想做些什么聊表心意。 男人看着她执拗又认真的模样,眼底笑意凝聚,“以后不用同我这么客气,去换一本能看的书吧。” 安桐暗暗松了口气,愈发感觉和容医生的相处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安桐心无旁骛地看着书,完全沉浸在了文字的海洋里。 而男人坐姿悠闲地端着杯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桐翻页的动作。 平均四五秒就会翻到下一页继续阅读,很专注的神态,不像是一扫而过。 原本容慎并未注意到她看书的速度,但圆桌很小,他们又坐在彼此的对面,哪怕细微的动静也能被轻易捕捉到。 这时,男人不禁回想起在木屋的那天,安桐翻书的速度似乎也很快,当时他只认为她在随意翻看,反倒是忽略了这个细节。 一目十行? 容慎深邃的眼底悄然浮现出浓郁的兴味。 又过了十分钟,安桐屈起食指揉了揉眼睛,抬眸就撞上了男人满含探究的视线。 “您忙完了?” 安桐飞快地瞥了眼摊在桌上的文件夹和钢笔,随即合上书,端正坐姿等着与他交谈。 容慎睇着那本外文书,别有用意地说道:“喜欢阅读是个好习惯,但看书的速度过快,很容易走马观花。” “也没有很快,就是正常的速度。”安桐生怕容医生认为她看书只是在装样子,边说边拿起书递过去,“要是不信,您可以考我。” 坦荡直率这几个字,在安桐身上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男人没有伸手,反而目光温和地示意她把书放下,“考就不必了,只要不是看过即忘就好。” “我记性很好,不会忘的。”安桐依旧执着地解释了一句。 她并不是在炫耀记忆力,单纯不想容医生误会她是个草包。 这就犹如学生在向老师保证自己有多么热爱学习是一个道理。 容慎瞧着她格外严肃的神情,难得开了句玩笑,“需要我表扬几句?” 安桐闪了闪神,小声回绝:“那倒不用。” 男人没再搭腔,而是饶有兴趣地开始打量她。 束起长发露出来的脸颊是很标志的鹅蛋脸,线条流畅匀称,眉下杏眸漆黑,如点睛之笔,漂亮又耐看。 尤其随着疏导治疗的介入,小姑娘的眼中多了些鲜活的色彩,情感状态也比从前更加丰富饱满。 这般规规矩矩且时刻掌握着相处界限的女孩,确实很少见。 …… 临近傍晚,图书馆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容慎适时带着安桐离开,上了车,男人醇厚的声线随之传来,“最近除了工作,有没有其他的安排?” “没有。”安桐淡声回答,“大多时候都会在家呆着。” 男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了紫檀手把件,放在掌中摩挲了几下,“若是没有紧要的工作,这周五让程风去接你,增加一次疏导治疗。” 安桐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说完,她又问,“以后都一周两次?” 男人勾起薄唇,英俊鲜明的五官也柔和了几分,“暂定本周。下个星期我外出不在香江,有事可以打电话。” 第20章 渊源 回程的途中有些堵车,抵达云海路时,最后一缕霞光已坠入西山。 安桐打开了自动门的按钮,容慎也顺势拿起座椅上的文件夹递给她,并沉声叮嘱:“把这个带回去,里面的内容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好。下次见,容医生。” 安桐出于信任并没多问,接过文件夹就下车走进了深巷。 待她走远,男人回首望向后视镜,“让人提前把农场空出来,周五你接上安桐直接过去。” 程风忙不迭地点头应声,“明白,九爷。” 不得不说,九爷为了给安小姐治病,还真是煞费苦心,都开始带人去农场散心了。 …… 安桐回了家,刚打开门,毛茸茸的安安就哼哼唧唧地跑到她脚边乱蹭。 小家伙好像很委屈,前腿扒着安桐一个劲儿地嘤嘤叫。 安桐顺手把屋门敞开,歪头问它:“要出去玩吗?” 奶狗嗷了一声,撒开腿就冲进了院子里窜来窜去。 见状,安桐索性坐在窗外的木桌旁,无声陪着它。 将晚未晚的黄昏,淡青色的天空还飘着被风吹散的云絮。 安桐带着少许的好奇心打开了手里的文件夹。 前几页,是一份轻音乐的歌单,粗略估计将近上百首。 有些曲目类别还特意用钢笔打上了星号的标记。 再往后是一些很冷门的音乐剧和故事合集。 甚至还有每日食谱和聆听计划。 十几页的内容,几乎都做了重点标注。 安桐看着遒劲有力的字迹,眼前依稀浮现出男人在图书馆专注书写的模样。 她原本以为他在处理公事或忙于其他患者的治疗方案,着实没想到这些都是给自己准备的。 安桐看着那份轻音乐的歌单,不禁想起测评师韩戚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他在音乐治疗领域也有非常高的建树。 难怪先前几次在健康中心见面,房间里总会环绕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纯音乐。 安桐打开手机,按照歌单顺序找到了第一首轻音乐。 她调大音量,坐在黄昏日暮里,听着钢琴曲,托腮看着安安玩耍。 或许……她应该买一套更好的音响设备用来开启容医生给她制定的聆听计划。 …… 第二天,安桐准时来到杂志社上班。 自打上次微信群事件之后,副编刘冉对她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颐指气使,言语间也多了些隐晦的忌惮。 上午过半,几名女同事借机来到茶水间小憩闲聊。 安桐的工位和茶水间只隔了半扇玻璃墙,即便交谈的声音不大,也能听个大概。 “对对对,我也看了那篇报道,别的不说,就她香江第一名媛的身份,咱都可望不可及,更别提能和钢琴王子同台演艺了。” “嗨,人家出身好,学历高,豪门顶配样样精通,和她相比,咱们就是社畜中的社畜。” “希望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也让我感受感受当名媛的滋味。” 这番谈话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安桐左耳进右耳出,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闲聊的后半段,她才听到了一个人名,原来她们讨论的是香江第一名媛,闻家千金,闻晚。 很快到了午休时间,同事们懒洋洋地商量着中午吃什么,谁都没想到平时神出鬼没的编辑部领导突然出现在办公室。 也就是那位在微信群里回复过安桐的蔺主任。 “小安,你来一下。” 蔺主任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材,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安桐应声,把电脑锁屏后就跟去了主任办公室。 刘冉等人伸着脖子张望,神色各异,又不敢大声讨论。 办公室内,安桐进门就唤了声主任。 蔺主任随手整理着桌上的稿件,睨着她温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不用那么生分。” 安桐点头说好,并唤他,“蔺叔叔。” 蔺主任随即感慨地问道:“怎么样,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说不担心是假的。”蔺主任拿着保温杯晃了晃,“前阵子我在省下的分社出差,别看离得远,总社这边的大事小事我都知道。你这孩子,被同事欺负了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安桐目光平静地望着蔺主任,淡声解释:“不算欺负,都是工作上的琐事交流。” “你啊,跟当年的社长一样,脾气倔,总是报喜不报忧。”蔺主任抬了下镜框,并接了杯温水递给她。 他口中的社长,正是安桐的母亲谢妙华。 而蔺主任能有今日的地位,也全凭当年谢社长的提拔和重用。 因为这样的渊源和知遇之恩,蔺主任对待安桐就犹如自家孩子一般。 但就像他说的,安桐太倔强,当初进入杂志社只要了个无足轻重的兼职审稿工作,连薪酬都是自己定的。 蔺主任拗不过她,只能在其他方面给予照顾,反正安桐定是不缺钱的,单单当年的事故赔偿金就足够她一辈子无忧了。 “这周末有没有空?你乔姨想叫你去家里吃个饭,正好蔺渤也放假,他一直惦记着想让你教教他外语的学习技巧。” 安桐想了想,便委婉地摇头道:“蔺叔叔,周末我有点别的事情。” 蔺主任无声叹气,这孩子所谓的有事,八成又是托词。 自打谢社长出事后,曾经开朗活泼的小姑娘一夜间就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也不愿与旁人交流。 叫人惋惜的同时,又无可奈何。 然而,就在蔺主任一筹莫展之际,安桐却主动提议道:“不过下周我有时间,如果蔺渤方便,我可以过去指导他。” 蔺主任陡地抬头,表情有些意外又透着欣慰,这孩子终于不再抗拒社交了。 “蔺渤肯定方便,他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宁可不上学也得在家等你。这下,你乔姨也不用再念叨我不带你回家吃饭了。” 安桐浅浅地笑了笑。 其实,接受别人的关心和善意并没那么困难。 容医生说过,只有学会放下,才是真正的活着。 …… 下午两点,安桐处理完工作便离开了杂志社。 她本想早些回家陪安安,但走过斑马线,路口前方恰好是百达商场。 安桐听着耳机里的轻音乐,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她准备买一套无损音质的音响设备。 第21章 捉摸不透 安桐走进商场,看了看导视牌便径直上了三楼的影音设备专卖店。 进了门,导购员隐晦地打量着安桐的装扮,了解到她的需求,很快推荐了一款平价产品,“您看看这款音响,价格不贵,音质也有保证,是咱们店里卖得最好的听歌神器。” 安桐随即问道:“可以试听一下效果吗?” “当然,您这边请。” 安桐跟着导购员来到左侧的试听专区,并拿出手机让店员帮忙播放她手机里的轻音乐。 与此同时,一男一女两道相携的身影恰好从专卖店外的玻璃窗徐徐走过。 非休息日还能出来逛街的男女,要么家境殷实,要么事业小有所成。 但从他们光鲜亮丽且价值不菲的穿戴来看,大概属于前者。 苏屹亭也确实没料到,路过门店时的随意一瞥,竟然就看到了正在试听音响设备的安桐。 这不就是让老九铁树开花的小姑娘嘛?! 苏屹亭顿住步伐,兴味盎然地隔窗瞧着安桐。 “亲爱的,你看什么呢?” 身边的女伴对他突然停下的动作有些不满,顺着苏屹亭的视线看去,“你家里不是有音响嘛,快别看了,逛了一中午我好饿呀。” 苏屹亭的视线落在女伴的脸上,皱了皱眉有点烦,“走吧。” 这姑娘是个网红,刚交往了三个多月,平时很会看脸色,但最近有点恃宠而骄了。 另一边,安桐还在认真试听着音响效果,但试了几款都不太满意。 店员无奈,只好带着她来到另一侧的高端品牌设备区。 安桐试听之后,指着一套宝华韦健的组合音响,“这个能打折吗?” 导购员很是惊讶,连声道:“可以可以,您相中的话,我现在就去帮您申请优惠价格。” “嗯,麻烦了。” 导购员又看了眼音响的标价,直挺挺地转身找经理要优惠去了。 她倒不是狗眼看人低,只是安桐的打扮普通又随意,设备用途也仅限于日常听歌,没成想一出手就选中了动辄上万的高端品牌。 早知如此,刚才就不给她推荐平价音响了。 差点丢了个大客户。 最后,在导购员的努力下,音响设备打了八点五折。 安桐也没再还价,麻利地刷卡付了款,留下收货地址,转身就走了。 导购员看着付款小票喃喃感慨:“果然经理说的对,不能以貌取人啊。” …… 时间一晃,日薄西山。 苏屹亭把网红女友送回了家,紧接着就驱车来到了云巅别墅。 此时,容慎正在休闲室与李管家下象棋。 苏屹亭斜倚着门框,一言难尽地瞅着他俩,“老九,你跟和尚的区别就差一个削发剃度了。” 男人呷了口清茶,淡然地问道:“又来做什么?” “串门。”苏屹亭不紧不慢地走进休闲室,撇着嘴看了眼棋盘,“我今天看见那谁了。” 容慎没搭腔,等着他自己往下说。 苏屹亭斜了他一眼,故弄玄虚道:“嘶,跟你在度假村见面的那小姑娘叫安什么来着……” 见男人迟迟不上钩,苏屹亭顿感挫败,“容九,你真没意思。” 这时,棋盘胜负已分,李管家赶忙起身道:“苏少,您坐,我去给您泡茶。” 苏屹亭大喇喇地坐在容慎对面,摆出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他就不信容九能忍住不问。 果不其然,片刻的安静过后,男人拿起桌角的茶烟,似笑非笑地开口了:“没话说就回去吧。” 苏屹亭:“……” 论沉着冷静,他在容九面前甘拜下风。 苏屹亭轻哼一声,“她叫安桐是吧,我在商场里看见她了。” 容慎拿着打火机点了烟,淡淡的茶香味四散在空中,“她自己?” “不是不关心么。”苏屹亭逮着机会就挖苦道:“你管人家是自己还是成双结对。” 男人吐出薄烟,抬起眼皮睇着对面,即便抿唇一言不发也能令人感到无声的压迫感。 苏屹亭好笑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说还不行。在百达商场的影音店我看见她了,也不熟,我就没打招呼。” 话落,他又认真回想了一遍,“看样子她好像在试听设备,不过那套音响看着挺普通的,顶多是个大牌的平替。” 容慎弹了弹烟灰,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眸,“她买了?” 苏屹亭一脸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反问,“我看着很像偷窥狂吗?她买没买我哪知道。” 就算对安桐颇有好奇,也皆来自于容九对她的态度和照拂。 又不是熟人,平平常常的一次偶遇,谁会盯着看人家买没买东西。 男人睇了眼苏屹亭,从容地换了个话题:“易柯是不是回来了?” “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苏屹亭拍了下脑门,“周三他巡演结束,约咱们聚聚。这小子现在可是新晋的钢琴王子,你别不去啊,好歹给点面子。” “什么时候聚?” “还没定。不过巡演结束,他肯定得休息个一两天,我估计周五或者周末。” 容慎将没抽完的半支茶烟戳进了烟灰缸里,起身说道:“周五我有事。” 苏屹亭跟着男人往外走,轻嗤着揶揄,“怎么呢?该不会又是……佳人有约吧?” 对于这种调侃,容慎向来不在意,也很少解释。 苏屹亭则像个话唠似的在他背后喋喋不休,“您老先生的品味还真是独特,这是看惯了山珍海味,想换点清粥小菜?老九,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要是真跟安桐有了什么,小心那些为你痴狂的女人背后找她麻烦。” “哪些女人?”容慎停下脚步,侧目反问。 苏屹亭被问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试图自圆其说,“那可太多了,多少女人想嫁进容家你心里没数吗?” “嫁进容家不等于嫁给我。”男人抿起薄唇,眉宇间透着淡漠,“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没必要相信。” 苏屹亭闭嘴了。 这男人就是没劲,三言两语就能把话题终结。 你说他清心寡欲吧,偏偏现在冒出来一个安桐。 说他淡泊随性吧,暗地里却操控着容家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支柱产业。 真是个矛盾又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第22章 收钱 隔天,安桐购买的组合音响送货上门。 送货的师傅态度很好,把设备安装妥当后,还不忘要个好评。 这会儿,刚过上午十点,安桐打开音响设备,靠着窗下的沙发聆听着婉转悠扬纯音乐。 安安循声从门外跑了进来,圆滚滚的小身子一跃就跳上了沙发。 “好听吗?” 安桐揉着它的脑袋,有些爱不释手。 奶狗虽小,但很乖巧,眯眼享受着她的抚摸,小尾巴快摇上了天。 安桐会心一笑,凝视着窗外灿烂的秋阳,心境愈发平和自然。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从指尖流逝,弹指间就来到了周五。 程风如约来到云海路,接上安桐直奔西霄山附近的私人农场。 安桐已经习惯了在不同的场合进行疏导治疗,也笃信容医生的安排必定有他的道理。 抵达目的地,安桐下了车便环顾四周。 这片农场在距离西霄峡谷不远,中间隔着溪流沼泽地,稍稍眺望就能看到巍峨的峡谷。 “安小姐,不得不说您真是胆识过人。那么高的悬崖说跳就跳,换了我上去,估计心脏病都得吓出来。” 程风自以为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和安桐至少可以称得上点头之交。 两人走向农场的路上,又恰好看到她凝望峡谷的动作,不禁打开了话匣子,企图闲聊几句。 对于这样的夸赞,安桐很淡定地回道:“其实峡谷并不高,多跳几次就不会怕了。” 程风:“……”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是怕高吗?他是怕没命。 很快,农场尽在眼前。 安桐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与其说这里是个农场,不如说更像个占地极广的观光园。 正值晚秋,葡萄架上的水晶葡萄已经挂了霜,还有几垄地盖了温室大棚。 安桐的视线逡巡而过,暂时没有看到容医生的身影。 而身旁的程风则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解农场的大概布局。 “安小姐,九爷在前面的植物园,穿过那片桂花林就是。” 安桐点点头,沿着不规则的蜿蜒小径漫步向前走。 两旁的桂花开得正旺,阳光裹挟着桂花香漂在空中,沁人心脾。 安桐站在桂花林的尽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植物园中的容慎。 他似乎在修剪花草,身前的花架还摆放着高矮不一的鲜花和绿植。 男人依旧是白衬衫和黑西裤的经典搭配,戴着手套慢条斯理地修剪枝叶,动作是一贯的优雅从容,宛若误入了浅绛山水画的翩翩君子。 这一幕太过静好,安桐放缓了脚步,没有上前打搅。 而低头修枝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放下修枝工具,抬眸便温和地笑道:“怎么不过来?” 安桐浅浅地勾了下唇角,“容医生。” “先去那边坐会,我洗个手就来。”容慎朝着左侧的小花园昂了昂下颌,“桌上温着咖啡,想喝就自己倒。” 安桐目送着男人走向洗手池的身影,眼底敬意满满。 容医生周到的安排总是恰到好处,言谈举止都似润物细无声的流露,当世少见。 不多时,两人坐在小花园的木桌旁。 容慎垂眸翻卷衣袖,低沉的嗓音又透着几分平易近人,“刚才有没有逛逛农场?” “没有。”安桐双手放在桌下,慢慢摇头道:“程风说您在这儿,我就直接过来了。” 男人拿起咖啡壶倒了两杯咖啡,深邃的目光却落在了安桐的脸上,“旁边是采摘园,若有想吃的水果,可以让程风带你去摘一些尝尝。” 安桐思考了几秒,还未说出心中所想,容慎仿佛看懂了她的迟疑,随口补充道:“这是朋友的私人农场,环境不错,以后有时间也可以过来逛逛。” 原来是非营利性质的私人农场。 安桐打消了想要再次主动结账的念头,顺着男人的话问道:“您经常来?” “偶尔。”容慎叠起双腿,眼神随意地掠过花园,“有时太忙,一个月也来不上一次。” 谈话至此,安桐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终于试探着问出了口,“是因为接诊的病人很多吗?” 话落,安桐担心多有冒犯,不由得紧紧注视着男人。 而这个问题对容慎来说,可以称得上前所未有的进展了。 相识已久,但却是安桐第一次开口询问和他相关的事。 男人浓眉轻扬,薄唇边也扬起了淡笑的弧度,“不算多,为什么这么问?”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安桐斟酌着解释了一句。 “担心病人太多,疏于对你的治疗?” 这话听起来像是调侃,而安桐看向容慎,也确实发现他面色柔和,眼中也凝聚着笑意。 安桐也放下了迟疑,直言道:“没有,我以前也接触过其他的治疗师,但您和他们的治疗方法都不同。如果您特别忙,我也不好每次都占用您太长的时间。” 重点是……她这几次都还没支付治疗费。 长此以往,受之有愧。 男人听到这番话,表情略显玩味,“是觉得每次的治疗时间长了?” 安桐掏了掏兜,默默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了对面,“您要是……把治疗费收了,时间多长我都可以。” 言下之意,您把钱收了,一切好商量。 容慎睇着被她推来的银行卡,唇边笑意渐浓。 “密码是123456,三个月的治疗费用我都放进去了。” 安桐不喜欠人情,尤其对方还是她格外敬重的容医生。 也只有建立起正常的买卖关系,才能让安桐心里踏实。 偏偏,出乎意料的事还是发生了。 男人并没手下那张银行卡,反而凝视着安桐,语出惊人,“不用这么多,说起来……三个月的疏导周期,未必是我一直给你治疗。” 安桐心头一紧,面色泛起焦灼,“为什么不是?” 就目前而言,她只愿意接受容医生的疏导,并且她自己也能感觉到显著的治疗效果。 男人姿态从容,耐心地安抚道:“即便我不在,健康中心也会给你安排其他的医生,总归不会耽误你的病情。” 第23章 低迷 然而,容慎越是这样说,安桐越是忐忑。 这不是耽不耽误治疗的事。 安桐皱起眉头,小表情特别严肃,“我能问一下具体原因吗?” 男人凝视着对方的脸色,细微地勾起了薄唇,“有其他的工作安排,下月起,我可能会离开香江一段时间。” 听到答案,安桐不疑有他,神态也没有丝毫的缓和,“要去别的城市工作?” 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今天的见面也是因为他下周要出门才提前的。 容慎嗓音温厚地颔首道:“可以这么理解。” 安桐不吭声了。 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郁结难舒的情绪。 容医生要走了,在她难得与之建立了情感信任的时候,他因工作原因要离开香江。 安桐内心五味杂陈,低着头闷不做声。 她其实很想问一句,医生的职业操守难道不应该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到底? 可另一方面,他是医生,除了服从工作安排,似乎也不太可能为了她而放弃事业前途。 不管怎么说,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安桐久久难以释怀。 “你的情况特殊,健康中心给你安排了新的治疗师,叫韩戚,你应该对他不陌生。” 男人的三言两语仿佛就把这件事敲定了。 安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有加奶的纯咖啡很苦,她一言不发地夹起三块方糖丢进了杯里。 沉默了良久,她才问:“您大概多久回来?” “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 由于安桐一直低着头思考,所以并没看到男人内敛深邃眸子里的藏着怎样的高深莫测。 安桐扭头看向别处,心情说不上来的烦闷,“去哪里?” 容慎低缓的音调说了两个字,“湛州。” 眼见安桐不作声,男人拿起奶壶给她的咖啡加了奶,“以前有没有去过湛州?” 小姑娘摇了摇头,情绪持续低迷。 或许这样会显得她心胸很狭隘,可心理病人一旦接受了某位心理医生,很难在短期内再接受另一位。 安桐什么兴致都没了,彷徨间再次对这个充满变数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这时,男人用汤匙搅匀了咖啡,在她的不良情绪再次发酵前,沉着磁性的嗓音再度响起:“不要勉强自己,假如真的不愿意接受其他的治疗师,以后条件允许,我可以每周抽空回来。” 安桐喝了口加奶的咖啡,好像没那么苦了。 她望着男人俊朗温润的眉眼,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想换人,如果以后不是你,那就暂停治疗,等你回来再继续。” 许是迫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安桐连敬语都省了。 容慎微微失笑,“不至于,病情刚有点起色,怎么能贸然停止。” “但你的领导不这么认为。” 健康中心若能设身处地的为病人着想,那就不会中途把她的治疗师外派到别的城市了。 即使安桐说的很小声,男人还是听见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他掸了掸西裤上的薄灰,起身说道:“走吧,我带你去逛逛园子。” 安桐情绪不佳,本没什么兴趣,但又不想拂了容医生的好意,不紧不慢地跟上了他的脚步,巴掌大的小脸仍然紧绷的厉害。 两人结伴前行,踏入桂花林时,男人睇着她阴郁的眉眼,语调温儒地开解,“不必想太多,是否更换治疗师,仍然以你的意愿为主。” “容医生……”安桐停在了一棵桂花树下,静了几秒,徐徐道:“我没去过湛州,以后您要是忙的抽不开身,我可以随时过去。就当……散心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折中办法。 称不上两全其美,可谁让她现在只认容九。 安桐的语气太干脆,直白坚定的眼神里更是饱含着对他无以言表的信赖。 风吹过,一片桂花落在了她的发顶。 男人幽深的双眸注视着安桐,冷硬许久的心肠,无端被触了一下。 他抬手,捻起她头顶的那片花瓣,笑容里多了些暖意,“我暂时不走,真到了那一天再商量也不迟。” 安桐牵强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显然,容慎的话没能打消她的焦虑。 …… 采摘园,安桐拎着小篮子心不在焉地随意逛着,男人则坐在不远处的长椅凝望着她。 程风来到他的身旁,俯身低声道:“九爷,农场管理员刚打来电话,说是闻小姐来了,想摘些瓜果带回去。” 容慎的目光始终锁着安桐,闻言,语气淡然地开腔:“让她明天再来。” 程风面露难色,又说:“这……我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老夫人有意安排的,估计是知道您今天在这儿。” 对于这样的解释,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程风等了几秒,心下了然地颔首,“那我去请闻小姐离开。” 容慎顺势站起身,踱步走向了安桐,“嗯。” 此时,农场门外停着一辆阿尔法保姆车。 随着程风的到来,车门里走下来一名身穿连体牛仔装的女子。 她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样貌出众,仪态端庄,即便穿着简单的休闲服也掩盖不住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 “闻小姐,让您久等了。” 程风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言语间也不失礼数。 闻晚扬起一抹浅笑,声音像轻柔的小调,“不久,我也刚刚到,现在能进去吗?” “抱歉,闻小姐,九爷今天有客人,正在谈事,所以您看……” 即便程风没有言明,闻晚也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没关系,那就不打扰了,我改天再来。” “实在不好意思,闻小姐,今天确实不太方便。” 闻晚笑着说没事,转身上了车前,又留了句颇有深意的话,“反正我今天来过了,也不算白跑一趟。” 程风还没琢磨出这句话的含义,保姆车就调头离开了农场。 他挠了挠头,正准备原路返回,手机突然蹦进来一条消息。 来自容老夫人的保镖阿奇。 阿奇:我刚看见了闻小姐的车,她是不是去农场了? 程风盯着消息看了好半天,再回想起闻晚说的那句话,顿时恍然大悟。 于是,他回了几个字:对,来了。 另一边,身在容家大宅的阿奇,举着手机送到容老夫人面前,嗓门洪亮地说:“老夫人,您放心吧,闻小姐听了您的话去农场了。” 第24章 小心思 保姆车在盘山公路飞速行驶。 闻晚望着西霄山的美景,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开车的女司机杨穗是她的助手,听到声音就搭话道:“晚姐,您要是真想进去,刚才何不让容老夫人跟九爷打声招呼?” 闻晚拽着腰间的牛仔细带,低笑着打趣:“进去干什么呢,招九哥的烦吗?” “我以为……您是想见见老夫人所说的那个姑娘。” 闻晚忖了忖,心明眼亮地叹道:“圈子就这么大,要是九哥想让我们见到,早晚都会打照面。” 杨穗透过后视镜清楚地看到了她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惆怅,思忖着提议,“需不需要我去打听打听她的来历?也许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闻晚拒绝道:“算了吧,她是九哥的客人,传出去反倒显得我们居心叵测了。” 杨穗压下心思没再多说,只是对闻晚的一腔热忱感到惋惜。 如今,“名媛”这个词被打上了很多贬义的标签。 可闻晚从二十岁跻身成为香江第一名媛,不论外貌气质还是品行涵养都堪称完美,是真真正正的名媛闺秀。 在许多人眼里,她几乎没有缺点。 唯独,满腔真心错付一人。 …… 另一边,容慎刚踏进采摘园,兜里的电话就传来了震动声。 他看了眼漫步闲逛的安桐,顺势接起了电话。 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隔着果树传来,安桐无意偷听,本想走远点,却意外听到了一句话:“嗯,你先盯着,下个月我会亲自过去。” 安桐猛然顿住脚步,沉寂的眸子里一片晦暗。 容慎挂了电话便踱步而来,没几步就瞧见小姑娘一动不动地站在柚子树旁,不知在思考什么。 男人逐步走到她身侧,温声开口,“喜欢吃柚子?” 安桐不吭声,手里还拎着空荡荡的篮子,状态极其消沉。 容慎蹙着浓眉,半晌后,薄唇也渐渐抿了起来。 好像又出现症状了。 短暂地静默,男人随手拎过小篮子,轻拍着安桐的肩胛骨,试图将她唤醒,“有心事不要闷在心里,要学会说出来。” 不可否认,这一刻的容慎,心头浮现出少许的自责。 或许是他操之过急,才引起了她的情绪反噬。 然而,就在男人话音落地的瞬间,安桐幽幽地开了口,“可以跟你说吗?” 小姑娘边说边抬头看向容慎,虽说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但也绝不是陷入症状的那种空洞和涣散。 “当然。”男人仔细端详了几眼,从容地挪开了手掌,“适当的倾诉也是一种发泄途径。” 安桐直视着容慎,一言不发地掏兜摸出银行卡再次递了出去。 她不说话,就那么固执地和男人对视。 这一番四目相对,容慎仿佛从安桐眼里读出一种“你不收费我就没办法倾诉”的意味。 男人垂眸,忍俊不禁。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直白他也能洞悉安桐的小心思。 这是希望用预付三个月费用的手段来绑定他的长期治疗。 包括她方才的表现,想来也是故意为之。 容慎绯薄的唇角渐渐上扬,硬朗的面颊线条也趋于柔和,“一定要我收?” 安桐点头,又把银行卡往他面前送了送。 终究抵不过她的执拗,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银行卡,很自然地塞进了西装裤的裤袋里。 他浅笑着将篮子还给她,朝着果林昂了昂下巴,“既然没事,先去摘些水果吃吧。” 安桐抿着嘴“嗯”了一声,转身听话地摘水果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非容医生不可的原因。 身为心理治疗师,他会给予无限的包容和理解,也从不试探心理病人的底线,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的风范,循序渐进地将人引导出情感困境。 安桐想,一旦同意更换治疗师,只怕她再也遇不见第二个容医生了。 …… 天色近黄昏。 安桐和容慎一同上车离开了农场。 途中,她犹豫着问出潜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您每次疏导病人,都会选择不同的地点吗?为什么不是固定的咨询室?” 男人闻声侧首,望着安桐那双噙满求知欲的眼睛,勾唇道:“疏导的目的是让病人重新接纳和认识自己,单一的咨询室会限制你的思维感官,有时身在不同的场所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安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眸看向窗外,给了句很中肯的评价:“您的疏导方式确实独树一帜。” 容慎目光深深地看着被夕阳霞光笼罩的女孩,唇边的薄笑意味深长。 回了云海路,程风提着两袋子刚摘的水果自告奋勇地下了车:“九爷,水果有点重,我帮安小姐送回去吧。” 送水果只是顺便,他主要是想见狗。 安桐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男人已然颔首应允,“也好,快去快回。” 程风应了说好,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深巷。 安桐回眸道别。 男人慵懒地倚着靠背,姿态闲适地叮咛:“回吧,有事打电话。” “能发微信吗?”安桐的性子本就直来直去,话一出口便显得莽撞,不禁皱眉想解释,“我是指……” “随你。”容慎交叠双腿,透着成熟男人特有的内敛和沉稳,“若有急事最好打电话,微信可以留言,我看到就回。” 安桐瞥了眼站在巷中等她的程风,没再耽搁,“好,再见。” 回到民房,安桐刚打开双木门的挂锁,前方屋内就传来了安安的嘤嘤叫声。 程风站在院子里张望,想跟进去又担心太冒失。 这时,安桐向前走了两步,旋即又回眸,“您进来吧。” 程风立马小跑着跟上,将水果放到窗外的桌上,与此同时,安桐也打开了门,安安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这小家伙好像长胖了。” 程风弯着腰打量安安,喜欢的不行。 安桐看出了什么,捞起肉呼呼的奶狗就递给了程风,“要抱抱它吗?” “要要要,谢谢安小姐。”程风一脸受宠若惊地样子,搓着手就把安安接到了怀里,又是贴脸又是顺毛的,像个痴汉。 然后,安桐请他坐下,不露声色地打探道:“容医生下周去要湛州?” 程风一心扑在雪獒幼犬的身上,想都不想就回答,“是呢,先去湛州,过后还要去隋城,九爷最近可忙……” 话没说完,程风就猛地抬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他一时嘴快,好像暴露了九爷的行程安排。 程风面如土色地看向安桐,手里的雪獒都不香了,“安小姐,您……怎么知道九爷要去湛州?” “他告诉我的。” 程风恍然般松了口气,果然只有安小姐能得到九爷的特殊待遇。 这样一想,程风也就不再隐瞒,如数家珍地把男人的外出计划通通告诉了安桐。 末了,还感慨道:“其实湛州那边已经催他很久了,不过九爷可能怕耽误您的治疗,所以迟迟没动身。” 第25章 琐碎和平凡 安桐默默将程风的话记在心里,不免为自己先前以小人之心揣度容医生而感到汗颜。 而程风则薅了根杂草在院子里逗弄安安,玩得兴起,也忘了时间。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男人略显低沉的嗓音从那端传来,“水果还没送到?” 程风缩了下脖子,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他不敢再耽搁,赶忙离开了小院。 车上,容慎闭目假寐,听到开门声,慵懒地抬了抬眼皮。 根本不需要男人开口,程风就主动坦白:“不好意思九爷,刚和安小姐多聊了几句,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聊了什么?” 程风侧身回眸,“也没聊太多,她就问我您是不是要去湛州,大概去多久之类的。” 男人不置可否地弯起薄唇,靠着头枕沉声道:“走吧。” …… 当晚,安桐打开音响设备,放了一首婉转悠扬的钢琴曲。 安安喝完牛奶也再次跳到了她的腿上,摇着尾巴等她顺毛。 安桐点了点它湿漉漉的小鼻子,喃喃自语:“以后我要出远门的话,你怎么办?” 把这个粘人的小家伙独自留在平房,太孤独了,她也舍不得。 索性,安桐拿起手机,搜索从香江到湛州的高铁票。 三百多公里,高铁一小时。 如果开车的话,大概四个多小时就能到。 安桐揉着安安的脑袋,“那就……开车带你一起去好了。” …… 隔天,周六。 安桐起得很早,给安安泡好狗粮,不到七点就出了门。 休息日的街头行人稀少,机动车也不多。 安桐戴上渔夫帽和口罩,乘坐地铁辗转来到了城中心的CBD街区。 双子塔A座,安桐拿出门禁卡刷开通道的闸机,直奔三十八层。 再出来,已经临近上午九点。 大堂里陆陆续续有员工过来加班,几名同事相遇后边走边抱怨: “真希望时总能尽快把码神拉到旗下的主播团队来,到时咱们App的业绩和日活量就不用愁了,说不定加班都省了。” “哪有那么容易,听说时总都开出了史无前例的高额加盟费,结果还是没谈下来。” “真是难搞,再这么高强度的加班,我都快猝死了。” 几人闲聊着走进了电梯,谁都没注意与他们错身而过的码神。 大厅外,安桐拿着手机给苏季发了条微信。 得到准确的回复,她便打车去了机场。 …… 隋城,桃花缘。 晚秋的江南水乡天高云淡,一排排苍老的古宅和门前墨色的青石板,烙印着岁月留下的古朴宁静。 桃花缘是隋城标志性的旅游景点,纵横交错的江南小巷之中,安桐正坐在一家咖啡店里,听着苏季发牢骚。 “你可真是胆大的能撑船,说来就来,成心想吓我是不是?” 安桐单手握着咖啡杯,淡定地回答:“上次问你的时候就准备来了。” 上次? 想起来了,三周年忌日那天,安桐确实问过她在哪里拍外景。 “行啊,都学会先斩后奏了。”苏季虎着脸,没几秒就噗嗤笑了出来,“逗你呢,我巴不得你天天出来溜达,也省得你闷在家里胡思乱想,无所事事。” 安桐恹恹地扯唇:“我晚上就走,你有事就去忙。” “工作已经收尾了,我不忙。”苏季扯着胸前的工作证,引诱道:“好不容易来一次,多待几天,桃花缘风景不错,正好姐姐带你四处逛逛。” 安桐婉言拒绝,“安安还在家等我。” 苏季一言难尽地哼了哼,“我还不如一条狗是吧?它重要我重要?” 安桐想说你俩都重要,但凭她对苏季的了解,这话说出口容易挨骂,想想还是算了。 苏季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不过事关安桐,她总能敏锐地发现许多小细节。 仔细观察过后,她身子前倾贴着桌沿,试探道:“宝贝,跟姐说实话,你今天过来是不是……有事找我?” 安桐目光微妙地闪了闪,“没有,就是散心。” “真的?” 苏季觉得不可信,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一番对视之下,苏季没再刨根问底,颇为欣慰地慨叹道:“看来疏导治疗初见成效啊,都能自己出门散心了,这可是好事儿。” 当天下午,两人在桃花缘里逛了几圈,又买了些特产,实在拗不过安桐,苏季只好于傍晚将她送去了机场。 “宝贝,下次把你家小狗安顿好再出门,听到没有!” 安桐说好,挥手就走进了候机室。 苏季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不太寻常。 直到她回了酒店,脱下外套的时候,一张面额十万的现金支票不期然地从兜里掉了出来。 苏季愣了愣,拿起支票就看到提款有效期的截止日恰好是明天。 背面还贴了张黄色的便签,是安桐的字迹:还你钱,记得取。 付款公司:公子创科技。 苏季捏着支票,坐在床角哑然失笑。 她就说这小丫头不可能没事跑来找她,原来是为了……还钱。 这是三个月前苏季拿给她应急用的。 从来没想让她还,因为知道她的钱有重要的用途。 现在倒好,直接把支票给她送来了,提款日期马上截止,苏季明天要是不取的话,这支票就作废了,钱也拿不出来。 真是她的好妹妹,打了个时间差,逼她把钱收下。 而这家“公子创科技”,应该就是她用来直播赚钱的App总公司。 苏季无奈,这个时间飞机已经起飞,她只好给安桐发了条微信:支票看到了,等姐姐回去再找你算账。[怒火] …… 周末眨眼即过,又是周一了。 安桐被闹钟的铃声吵醒,她像往常一样准备起床去进行疏导治疗,然而刚坐起来才想到容医生出差了。 安桐无声叹气,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怔怔地发呆,忽然间无所适从。 这时,左侧床畔传来动静,安桐扭头就瞧见奶狗安安趴在枕头边看着她。 是她的小牵挂。 安桐搂过奶狗,小家伙也非常讨喜地舔了舔她的脸颊。 没一会,她便起床为安安准备狗粮,自己也随便吃了口早饭,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呆在读书房里打发时间。 可能是心理作用,安桐总觉得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就连看书也不能缓解内心的焦虑。 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容医生并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没有敲定下一次治疗的日期。 这种情绪无处排解,日子就这么压抑着过了好几天。 到了周三,安桐答应了蔺主任的邀约,决定隔天去他家吃个便饭,再辅导蔺渤的外语课程。 主任办公室,蔺主任倒了杯水,欣然地笑道:“明天下午你乔姨要过来接你,她盼着你去家里都盼很久了。” “别麻烦乔姨了,我记得您家的位置,打个车过去就行。” 蔺主任笑着摆了摆手,“这算什么麻烦,本想让你坐我的车一起回家,不过杂志社人多嘴杂,被人看见免不了传闲话。你乔姨着急见你,反正也顺路,就让她来吧。” 安桐盛情难却,只能点头说好。 …… 隔天下午,乔姨如约来到杂志社接安桐。 两人在楼下相见,乔姨绕过车头就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桐桐,真是好久没见了,快让我好好看看。” 安桐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有些不自然地笑着唤人,“乔姨。” 女人神色温柔,眼睛里却藏着心疼和怜惜,“瘦了这么多,一看你平时就没好好吃饭,快上车,今晚乔姨给你做好吃的。” 即便许久未见,乔姨仍然热络暖心,只有安桐稍显拘谨地被动接受着对方的善意。 约莫半小时,车子停在了高档小区的楼下。 安桐跟着乔姨进了家门,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青涩少年。 几年没见,以前总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蔺渤已经变成了十六岁的小伙子。 少年穿着校园衬衫和黑裤,望着安桐腼腆地喊道:“嗨,桐桐姐。” “蔺渤,好久不见。” 安桐道出这句好久不见,莫名间恍如隔世。 眼前的三居室还是曾经的原貌,蔺叔叔事有所成,乔姨温柔如初,一切都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只有她物是人非。 “小渤,别傻站着,快带桐桐进屋。”乔姨张罗了几句,又拍着蔺渤的肩膀说道:“你桐桐姐好不容易来一次,别瞎聊耽误时间,多问问她学习方面的技巧,人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马上要高考了。” 蔺渤挠了挠头,懊恼地咕哝,“哎呀,知道了,妈。” 昨天得知安桐姐要过来,爸妈就千叮万嘱绝对不能提及安家的事。 他又不傻,怎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姨笑呵呵地拍了蔺渤一下,催促他赶紧带安桐进屋。 眼前这一幕,是最普通常见的家庭生活的琐碎和平凡。 母亲的唠叨,少年的不耐,摆在一起,却是安桐再也体会不到的温馨。 不刻,蔺渤就带着安桐去了次卧,向她展示了自己新买的盲盒后,两人便坐在书桌前,少年打开书执笔提问,安桐耐心解答。 五点过,蔺主任回了家。 他换上拖鞋,悄悄在次卧门口张望了几眼,转身便去了厨房。 “哎,桐桐怎么瘦成这样了。”乔姨边切着菜边小声感慨,“也才两三年的功夫,看着真让人心疼。” 蔺主任洗了手,也开始帮忙择菜,“家里出了那么大的变故,能活到今天很不容易了,换成咱家蔺渤,估计还不如小安呢。” “老蔺,你说……她爸爸到底是走了还是……”死了。 最后两个字,乔姨挂在嘴边没说出口。 蔺主任洗菜的动作一顿,随即摇头叹气,“谁知道,这事咱们私下说说就好,你可别去问小安。” 乔姨嗔了他一眼,“知道,我又不糊涂。” 第26章 倾诉 在蔺家吃过晚饭,安桐不想久留,寻了个借口便想提前离开。 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只是饭桌上其乐融融的场面,总会让她不经意地想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家庭。 这种鲜明的对比像是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安桐的心头。 容医生曾建议她多与外界接触,她今晚尝试过了,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即便如此,安桐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与一家三口道别。 蔺渤想下楼送她,最后也被婉拒。 安桐走后,蔺主任并站在落地窗边目送她孤身远走的背影,不禁轻叹,“小安最近的状态好了不少,希望她能一直保持下去。” 乔姨自他身后递来一杯茶,“肯定会的,她都来咱家吃饭了,有一就有二,以后会越来越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蔺主任端着茶杯轻笑了一声,“说起来我前阵子还闹了个笑话。当时小安被拉进公司群,我看到她的头像,连内容都没注意,就下意识回复了收到两个字。” “这算什么笑话,发错消息不是很正常?” 蔺主任感慨地叹息道:“她家出事后,小安就改了微信头像,和社长当年使用的一模一样,我看到那张图恍惚以为是社长在指派工作。你想想这都过去三年了,有些习惯还是很难改掉。” …… 另一边,安桐步行离开小区,走到人民公园就坐在长椅上。 天还没有黑透,华灯却已点亮了街头巷尾。 安桐孤单地小坐片刻,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她写下一句话,想发送时又迟疑了。 ——容医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安桐看了看,转念又准备删掉重写。 太直板了,有质问的意味。 可还没思考出结果,一片枯叶被凉风吹起,擦过她的手指落在了地上。 结果,拇指意外触到了屏幕,消息就这么发出去了。 安桐:“……” 她赶忙撤回消息,欲盖弥彰地重新编辑发送:容医生,请问下次的疏导治疗是哪天? 安桐盯着聊天页面,过了半分钟也没得到回复。 想来他在忙,应该是没看到撤回的那条消息。 同一时间,湛州的平顶饭庄,某间包厢里气氛活跃,推杯换盏间一片欢声笑语。 “容总,咱们合作愉快。”举杯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笑得一脸谄媚,“以后湛州有您坐镇,大家实现共赢的目标肯定不远了。” “对对,容总,我先干了,您随意。” 一群人举杯附和,言谈举止中充满了对男人的忌惮和尊崇。 蓦地,摆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容慎借势放下酒杯,点开消息就看到了安桐发来的微信。 AN:容医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紧接着,消息被撤回。 男人眯眸地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薄唇渐渐抿了起来。 不管安桐接下来发了什么,有些事已经一目了然。 小姑娘情绪出了问题。 单凭寥寥几字,男人就能敏锐地洞察到安桐的情绪波动。 因为她没有使用敬语,您。 虽说安桐有心理疾病,但平时待人接物都极有礼貌,与他的接触更是时刻掌握着不亲不疏的社交距离,客套中又带着精细,很少会这样过分的直白。 一如那日在农场,得知他要离开,情急之下才会放弃使用敬语。 男人蹙眉盯着屏幕沉默不语,见状,饭局上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地噤了声。 “容总,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有人谨慎地打探了一句,生怕合作项目中途生变。 男人抬眸,泰然自若地起身道:“没有,各位继续,我先失陪一下。” 众人目送容慎离开包厢,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了地。 走廊外,程风见到容慎就赶忙走了过来,“九爷,饭局结束了?” “还没有,你代我进去陪一会,我去处理点事情。” 程风点头,转身就瞥见男人举起手机送到了耳边。 他本来不知道九爷在给谁打电话,然而听到那句“发微信过来是不是有事找我”的时候,就了然于心了。 除了安小姐,程风不做他想。 …… 天黑了,小区四周的居民楼亮起了万家灯火。 安桐用脚尖碾着地上的枯叶,神情黯然地准备打车回家。 安安还在家里等她。 恰时,电话传来了震动。 来电人:容医生。 安桐凝视着那三个字,接起电话唤人。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夜幕中显得格外磁性稳重,安桐望着居民楼,声音发紧,“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想问问下次治疗是哪天。” “着急了?”安桐隐约听出了对方的笑意,刚想开口,男人继续说道:“我大概周六回去,如果等不及,有什么话也可以现在说。” 安桐问他:“您忙不忙?会不会打扰您工作?” “不忙,说吧。” 这可能是执业医师的敏锐度,三言两语就断定她有心事要倾吐。 安桐打消了内心的顾虑,靠着长椅,眼底的沉郁散了一些,“我今天去了一位长辈家吃饭……” 这是安桐首次向容慎吐露私事,就像正常的医患关系那般,她喃喃诉说,他静静聆听。 没有面对面时的拘束和克制,安桐一股脑道出了心中的苦闷。 她说完,缓了口气,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打搅,随着听筒安静下来,他才沉声问道:“还在金湖小区的楼下?” “没有,在人民广场附近。” 那端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容慎似乎点了一支烟,声音也变得模糊了几分,“去长辈家里做客,触景伤怀在所难免。你一直生活在香江,以后遇见熟人的机会只多不少,可以偶尔怀念,但不要沉浸于过去。” 安桐点头,“我知道。” “慢慢来,不必急于求成。”男人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能抚平心头的沟壑,“能主动见长辈,已经是进步了。” 安桐看了眼手机,抿唇道:“嗯,我会自己调整,那不打扰您了。” “记得叫个车回去,到家给我来个电话。” 男人的嘱咐宛如寻常长辈,安桐笑了下,“好,再见。” 平顶饭庄,容慎将手机塞进裤袋,站在廊下的吸烟区眯眸沉思着什么。 半支烟的功夫,男人再次掏出电话,拨给了云巅别墅的李管家,“湛州这边的进度怎么样了?” “九爷,公寓装修马上收尾,软装过两天进场,最快年底就能入住。” 容慎随手点了点烟灰,表情十分高深,“盯紧一些。老太太近期有没有来云巅?” “这倒没有。不过听大宅那边的人说,老夫人最近经常叫闻小姐过去,似乎有意腾出马场的俱乐部给闻小姐办生日会,可能想帮着操办。” 男人漠然地应声,又道:“家里的私人影院和功能厅派人整理一下,周日要用。” 李管家微怔,“好、好的,九爷。” 云巅别墅的私人影院,九爷搬来后从没进去过,没想到出差一趟,反倒有观影的闲情逸致了。 …… 安桐到家时,刚好八点钟。 奶狗在她腿边蹦来蹦去,摇着尾巴要抱抱。 安桐抱起它走进客厅,打开一袋小饼干,边喂它边用手机编辑消息。 先前给容医生打电话的时间太长,以免自己倾诉上瘾,便言简意赅地发了条微信。 AN:容医生,我到家了。 发完消息,安桐并没指望男人能及时回复。 只是无意中看到上一条消息,才恍然惊觉先前的电话沟通仍然没有确定具体的治疗日期。 安桐思忖着放下手机,继续给安安喂饼干。 不消片刻,电话响起了震动声,男人回复了微信。 容九: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AN:好很多,您不用担心。 容九:周日如果没事,让程风去接你,补一次疏导治疗。 看到这句话,安桐心口一暖,不紧不慢地敲下一行字:您周六刚回来,要不要多休息一天? 男人的消息晚了半分钟才发来,但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容九:周日不方便? 安桐下意识皱了皱眉,容医生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 不等她想好措辞进行解释,屏幕一闪,男人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安桐把手机贴在耳边,沉稳浑厚的嗓音随之响起,“若是不方便,那就改天。” “不是,没有不方便。”安桐轻声解释道:“我就想着您刚出差回来,说不定很累……” 这种类似于善解人意的态度,男人唇角微微上扬,“不至于,周日过来吧,正好谈谈你以后的疏导安排。” “好,那……周日见。” 挂了电话,安桐看着手机出神了好半晌,压抑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没一会,怀里的安安拱了拱她的手,也拉回了安桐的思绪。 她摸着幼犬的小脑袋,轻声细语地给容慎发了张好人卡,“容医生真的很好,是不是?” 第27章 姜汤 接下来的两天,安桐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 由于朋友少,外加病情困扰,她几乎没有闲暇的社交。 周五傍晚,她刚进家门,手机副卡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手机号没有备注姓名,尾号,五个8。 安桐换了拖鞋,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好”。 对于她如此敷衍的回答,对方似乎见怪不怪,又发来一句:今晚上个线? 安桐:可以。 对方发来憨笑的emoji表情,倒也没再多说。 吃过晚饭,安桐坐在书房,把安安放到桌角的小篮子里,架好设备就打开电脑登陆了直播系统。 安安很听话,反正只要安桐在视线范围内,它都会乖乖地陪着,不吵不闹。 八点整,码神的直播账号再一次上线,随着时间流逝,直播观看人数却比前几次多了将近一倍。 这种情况不常见,安桐敲着代码,并时刻关注着公屏的留言。 除了熟悉的粉丝账号,似乎多了很多陌生人。 这时,手机副卡又传来了短信提示音。 五个8发来消息:今天额外帮你推送了一条直播预告,你感觉效果如何? 安桐恍然,说起来无非是商人牟利的手段,虽无伤大雅,但擅自用码神做噱头的方式让她有些不满。 于是,直播刚满一小时安桐便匆匆下了线。 另一边,双子塔A座,三十八层。 亮着读书灯的办公室,技术部的经理匆匆敲门而来,“时总,码神突然下线了,您能联系到他吗?” 广角落地窗的旁边,伫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男人的肩头落满了霓虹的昏光,俊脸半明半暗,闻声哂笑,“还挺有个性。” “咱们推送的直播预告是两个小时,可现在时间还没到,已经有用户来找客服咨询了……” 技术经理越说越心虚,这是App第一次以码神的名义向用户推送广告,结果码神不识好歹,竟中途掐断了直播。 “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了。”男人从兜里掏出手机,邪肆地扬起嘴角,“推送广告先撤下来,下次直播接着发。” 技术经理讪讪地点头,瞥着他立体分明的侧脸,以及浑身散发出的猎人气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位横空出世的码神确实难搞,不过,遇上时晔这位经验老到的商场猎人,注定逃不出他的圈套,假以时日肯定会被收入旗下。 …… 周末,如期而至。 窗外天阴,凉风大作,似乎酝酿着一场秋雨。 安桐早上接到了程风的电话,病恹恹地坐在客厅里愣了半晌,随即动作迟缓地套上大衣出了门。 巷口街角,程风拢着夹克外套,站在寒风里邀请安桐上车。 路面风太大,马尾辫的发丝时不时被吹到安桐的脸侧,使她眉宇间露出一丝不真切的烦闷。 行车途中,程风偶尔从后视镜偷窥几眼。 也不知道安小姐带了什么东西,挺别致的礼盒,三层摞在一块,被她放在腿上鼓捣了半天,最后系了个歪七扭八的蝴蝶结。 程风心下好笑,难怪九爷总是称她为小姑娘。 这种行为确实有点单纯的孩子气。 云巅路,车子停在了狭窄弄堂里的一座老洋房后门。 褐色的砖墙上贴着云巅177号的字样。 安桐拎着礼盒跟在程风身后,穿过门外梧桐,一前一后走进了后院洋房。 室内暖意袭来,程风停在一楼的功能厅,并说道:“安小姐,您先进去稍坐一会,我去叫九爷。” 安桐说谢谢,走进去放下礼盒,坐在角落的沙发区,双手按着小腹眉头紧锁。 她明明吃过药,可肚子还是疼得厉害。 功能厅里的温度适中,但安桐却手脚冰凉。 窗外的风卷起落叶拍打在玻璃上,没几分钟就下起了雨。 安桐不想用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与容医生见面,强行打起精神开始环顾房间。 这似乎是个休闲场所,墙角摆着桌式足球,规整的棋盘方桌,以及桌游和体感游戏等设置皆一应俱全。 也就过了几分钟,小腹再一次抽痛不止,安桐小脸紧绷,烦的不行。 她起身,脚步缓慢地走向门外。 然而,开门的刹那,一道白衬衫黑西裤的身影恰好出现行至眼前。 安桐蓦地顿步,皱着眉头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的白衬衫纤尘不染,夹着淡淡的茶香,与走廊窗外阴沉灰蒙的天色对比鲜明。 衬衫的领口敞开两颗纽扣,随性中不乏优雅矜贵。 视线上移,是特征明显的喉结,以及绯薄的唇和高挺优越的鼻梁。 最后,四目相对,男人深邃的双眸噙着点点温润的笑意,“怎么,等着急了?” 安桐因腹痛而稍显迟钝,她后退一步,轻声道:“没有,我想去个……洗手间。” 她边说边挪开捂着小腹的手,生理期这种隐晦的事,不想让男人看出端倪。 容慎幽深的视线落在安桐身上,旋即嗓音温厚地提醒:“去吧,走廊左边第三间。” 安桐侧身与他擦肩而过,脚步不紧不慢,甚至有些拖沓。 男人没有进屋,就立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却浮现着方才发生的一幕。 门外相遇的距离很近,小姑娘原本脸颊发白,眉头深锁,却在看到他时,神色渐渐舒展并扬起了一抹极淡的微笑。 一颦一笑,宛如雨后初霁的四月天。 男人勾唇微勾,走进休闲室,举起电话通知李管家煮一碗姜汤送来。 敏锐到骨子里的容慎,事关安桐,哪怕再微妙的变化也能一目了然。 …… 等安桐重新回到休闲室,隐约感觉室内的温度略有升高。 男人坐在窗边煮茶,对面的桌位还摆着一个黑色瓷碗。 安桐上前拿起小礼盒,拽了拽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走上前隔桌递给容慎,“容医生,这个送给您。” 小姑娘说话有气无力的,愈显温软低哑,托着礼盒的动作却诚恳真挚。 “什么时候去了隋城?” 男人接过礼盒放到了桌角,一眼就看出了礼盒的来历,是隋城特产。 安桐落座,毫无隐瞒地说道:“上周末去了一趟,顺手买的。” 上次在农场容医生让程风给她摘了许多水果,这也算是礼尚往来的心意。 “自己去的?” “嗯,苏季在那边拍外景,我过去看看。她就是我之前说的像姐姐的朋友。” 容慎听出她嗓音的干涩,没再闲聊,而是昂起棱角分明的下颚示意道:“天冷,先喝点姜汤,驱寒。” 第28章 云巅177号 男人的提醒自然又随意,夹着窗外潺潺的雨声,一切温暖的刚刚好。 安桐用汤匙搅拌了两下,浓郁的生姜味扑鼻而来。 她浅尝一口,甜度适中,冲淡了生姜的辛辣。 安桐闷头喝了半碗,脸颊也被蒸汽熏出了一丝红润的色泽。 “最近每天晚上还会去学校上课?” 安桐抿掉嘴角的汤汁摇头道:“没有,他们要进行期末考,晚上的班课都取消了。” 男人动作雅致地倒了两杯茶,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既然喜欢编程,为什么不考虑上学深造?” 健康中心所记录的信息显示,安桐所填的学历是高中。 以她现在的年纪,理应身在学校享受最后的大学时光。 而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做一些危险又毫无意义的兼职工作。 安桐捏着汤匙,直视男人深不见底的双眸,“我上过大学,只是中途休学了。” 就算容医生说的很委婉,她也听得出话中深意。 安桐又喝了口姜汤,转眸望着布满雨滴的窗户,“大二开学不久,家里……出了事,我就办理了休学手续。” 容慎了然地垂眸呷茶,十八岁上大二,想来是跳了级或者入学年龄早。 男人如是想着,便温和地询问道:“没想过继续回去读书?” 安桐沉静地望着容慎,半天才说:“回去只会让无数人对我家的事刨根问底,我不太需要这样的……关心。” 说好听了是关心,实际上除了同情和怜悯,接踵而来还会有无数异样的眼光和讨论。 人们总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真正经历过的人,并不想要这种被侃侃而谈的“后福”。 此时,男人把茶杯放到安桐面前,尔后慢条斯理地翻卷衣袖,引导地口吻开解道:“既然不想被人谈及往事,倒不妨换个城市重新开始,总好过一再逃避。” 安桐怔住了,望着男人清隽闲适的姿态,心神恍惚。 室内沉寂蔓延,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成了当下唯一的小调。 安桐从来没想过离开香江去别的城市生活。 从未。 即便日子再苦,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 经由容医生的指点,她仍下意识地反驳,“我的家在这里。” 男人长腿交叠,成熟稳重的风度令他看起来格外值得信赖。 他薄唇微扬,开口便否定了她的想法:“概念错了。不是因为家在这里,而是你在地方才是家。” 是这样吗? 安桐轻轻皱眉,似乎不赞同。 但犹疑片刻,细细品味过后,她竟也觉得这个逻辑站得住脚。 孤身一人,四海为家。 这才是容医生想给她灌输的理念吧。 安桐揪着衣角轻轻摩挲,目光从狐疑再到恍然,最后噙着少许的狡黠看向男人,“容医生,您接下来是不是要建议我考虑一下……湛州?”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安桐并不傻,相反她耳聪目明,秀外慧中。 与容慎接触的次数多了,也能摸清一些路数。 他最擅长循循善诱的方式引导旁人的思路。 安桐稍加思量就能揣摩出男人的用意。 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确实很适合她现在的处境。 而湛州是不二之选,因为他也在。 若她搬过去,未来他们身处一座城,不仅能维持疏导治疗,还不用每周往返两地,一举两得。 安桐觉得这样的猜测合情合理,毕竟容医生也在电话里提及过,今天要和她聊聊以后的治疗安排。 此时,容慎清晰地捕捉到安桐眼里的狡黠,哪怕被她一语道破,男人的神态依旧从容坦荡,淡然沉稳。 “湛州冬天潮湿,梅雨季长,未必适合你。选一个你喜欢或者能入眼的城市,至于如何选择,还是在你自己。” 安桐一愣,窘迫地挠了挠额角:“……” 哦,好像自作聪明了。 懊恼在她眼底一闪而过,男人则举止优雅地端杯品茶,一贯的风度翩翩,英俊儒雅。 安桐悄悄打量,一时拿不定主意。 眼前的容医生完全是君子之言寡而实,不仅面面俱到,言辞中也充满细致的考量。 倒是她自以为是,过于敏感了。 寂静无声蔓延。 安桐余光瞥了眼对面的男人,见他举止自若,并未因她的猜忌而不悦,愈显风光霁月的君子之姿。 她目光微闪,赧然地开口打破了沉默,“您说的……我会好好考虑。” 容慎眼睑低垂,薄唇边敛着笑,“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凡事不用勉强,倘若真的不想离开香江,那就要学会放下过去。” 安桐说知道了。 其实,没人比她更想放下,但是过程堪称艰难。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击打窗户的声音不绝于耳。 安桐又喝了半杯红茶,身体的不适也缓解了许多。 没一会,有人敲门。 程风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摆放着两个磁盘,散发着浓浓的甜香味。 “安小姐,九爷刚让厨房做了点心,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欢可以重做。” 安桐一诧,淡声道谢。 她进门时并未看到园中全貌,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休闲娱乐场所,没想到还有私厨。 这片老城区很早就被被列为保护单位,隔壁不远就是曾经的领事馆旧址。 想来,身在这样的地段,应该是个私人会所。 安桐看着盘中的红糖糍粑和珍珠圆子,再抬眸就见到程风俯身在男人耳边低语着什么。 “现在?” 程风抿唇应声,“已经到门外了。” 容慎蹙着浓眉,抚平西裤上的褶皱,起身叮嘱安桐,“趁热吃,若是无聊,一会让程风陪你玩些桌游,我去去就回。” 安桐点点头,“嗯,您忙,不用管我。” 男人步伐稳健地离开了休闲室,而程风则心领神会地坐在对面,“安小姐,你先吃,吃完咱再一起玩。” 安桐不好回绝,夹起一块红糖糍粑送到嘴里细嚼慢咽。 “程先生……”安桐咽下口中的食物,刚开口,程风就摆手打断她:“别别,叫我程风就行,程先生太见外了。” 安桐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很恬淡的微笑,“这个会所叫什么名字?” 程风的表情僵住了:“……” 许是看出他的不对劲,安桐低下头,淡淡地说:“我随便问问,不方便的话……” “啊,方便方便。”程风挠了挠后脑勺,心下好笑又不敢表现出来。 安小姐确实挺有意思。 都登堂入室了,竟然以为是会所。 转念一想,云巅路的弄堂里的确有很多高消费的私人会所。 而九爷又特意吩咐带安小姐从后门进来,也不怪她误会。 程风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叫云巅路177号,平时人少安静,非常适合休闲放松。以后您若是联系不上九爷,来这儿肯定能碰到他。” 安桐默默记在了心里:“他经常来这里?” “嗯。”程风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可太经常了,这地段风景优美,远离市区,后院还有温泉,我也经常来。” 程风雄赳赳地挺起了胸膛,感觉自己就是神助攻的化身,简直不要太神气。 第29章 铁骨柔情 另一边,前院的主宅客厅,容老夫人一身板正的唐装坐在厅内,手腕上还挂着佛珠,颇具威严地说道:“小晚,让阿奇带你随便逛逛,我先和小九说点事。” 闻晚面露歉意地望着容慎,尔后优雅地起身,“好,我不走远,有事您让李管家叫我。” 这句“我不走远”,似乎意有所指。 男人瞥着她走出客厅的身影,旋即慵懒地支着额角,沉声戏谑:“下这么大的雨,您还出门,不怕风湿关节痛?” 容老夫人似笑非笑地轻哼:“上午小晚陪我去了趟医院,正巧离这儿近,就顺便过来避避雨。” 对于老太太的借口,男人不置可否。 祖孙俩每次见面算不得剑拔弩张,但气氛也称不上融洽。 容老夫人拿下佛珠拨弄两下,一阵长吁短叹后,才说教道:“你看看你,人家小晚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说基本的待客之道,但你摆出那副生疏冷淡的样子像话吗?” 男人不露声色地皱起浓眉,语气也低了几度,“您都让她在我家里随便逛了,还想让我如何待她?” 云巅177号,是他的私宅。 即便是苏屹亭那群知己好友,也甚少有机会在这里闲逛。 老太太这是笃定他不会当着外人落她面子,故意为之。 容老夫人心知他的脾性,不禁软下态度,“小晚知书达理,又是名门闺秀,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这两年城南闻家发展势头很猛,你若娶了她,无异于强强联合,而且……” 话未落,男人从矮几抽屉中拿出了茶烟,送到唇中点燃之际,嗓音含糊地道:“照您这么说,比闻家发展好的家族比比皆是,难不成要我每一个都娶回来?” “你这叫什么话!”容老夫人拍了下沙发,“各家都有千金,但哪一个比得上小晚?香江第一名媛难道还配不上你?” 容慎薄唇抿着香烟,薄雾飘散,模糊了英俊逼人的眉眼,“虚名而已。” 容老夫人气结,竟无言以对。 “好了,您还是好好养身体,别为我的事操心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男人将剩下的半支烟灭掉,轻叹道:“我让老李带您去楼上休息,等雨停了送您回去。” 容老夫人佯怒地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被外面的小姑娘迷了心智,那个安桐是不是今天也来了,你去把人叫过来让我见见!” 这话一出口,客厅里便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静。 容慎仍然坐在单人沙发中,长腿叠着,双臂搭着扶手,明明是淡然随和的姿态,但面部线条却紧绷凌厉,眉宇间也酝酿着浓浓的不悦。 见状,容老夫人斜睨着他,“怎么?你对付外人那一套还想用在我身上不成?” 男人无声却强大的气场依然没有收敛,慢条斯理地开腔:“奶奶,您知道的,我不喜欢您过多插手我的私事。下次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至于您那些眼线最好趁早撤了。” 容老夫人有些挂不住脸,叹气道:“我这还不是为你好。” “心意领了。云巅不是别处,您要真为我好,就别试图掌控我。” 这话说的很直白,也流露出男人对某些事不容置喙的态度。 “行,人我会撤走,但你告诉我,安桐是不是来了?” 容老夫人看似妥协了,但言辞中仍然固执地想见见安桐。 此时,容慎神色缓和地望着老人家,目光里噙着高深,“时机到了自然会让你们见面。至于闻晚,您别再动心思了,我与她不合适。” 容老夫人皱着眉,退而求其次:“就算不是小晚,其他家族的千金你也应该适当考虑考虑。小晚的生日快到了,我已经让人在马场俱乐部帮她举办生日宴,届时相亲名单上的姑娘都会请过来,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到那天务必出席,顺便……把安桐也叫上吧。” …… 后院,闻晚和阿奇穿过遮雨连廊,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独栋的洋房附近。 “温小姐,这栋房子是休闲室,里面有影音房和功能厅,九爷平时休闲放松的地方。” 闻晚来过云巅177号,但仅限于来过,大多时候都是在前宅停留,这相对私密幽静的后院,她从没机会涉足。 她在遮雨廊下顿步,略略打量了几眼,温声道:“嗯,回去吧,省的老夫人一会找不到我们。” “闻小姐……”阿奇今天肩负重任,又怕太明显,只好憨笑着劝道:“您好不容易来后院参观,不打算进去看看吗?” 据说那位安姓小姐,此时就在休闲室。 闻晚看了眼洋房,思忖着婉言拒绝,“不了,九哥不在,贸然进去不合适。” 阿奇无奈,伸着脖子朝洋房张望,“这……我看那窗户边好像坐着程风,要不我叫他出来带着咱们逛?” 闻晚睨着尽职尽责的阿奇,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颔首应允,“你先打电话问问,方便的话再过去。” 然而这通电话还没拨出去,程风也透过窗户看到了连廊里的身影。 他暗道不妙,刚准备说话,安桐也顺势瞥向了窗外。 这一刻,两个姑娘的视线在雨中交汇。 距离不远不近,安桐望着闻晚,能从她的装扮中看出非富即贵的典雅。 廊下的女人穿着一身墨色的小香风套装,化了淡妆,盘着丸子头,站姿很优雅,处处透着精致。 而闻晚对安桐第一印象,则是个衣着普通却一顾倾人的冷美人。 她似乎年纪不大,梳着马尾辫,唇瓣微微抿着,眉间英气雅而不俗,但藏了些生人勿近的冷淡。 闻晚朝着安桐面带微笑地点头示意,尔后转身对阿奇说:“走吧,后院有客人,就别去打搅了。” 阿奇举着手机左右为难,见闻晚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说,匆匆挂了电话就随着她回了前宅。 程风看了眼手机的未接来电,烦躁地对着阿奇的背影丢了个白眼。 瞎他妈溜达什么,这要是惊扰了安小姐,九爷指定要你好看。 安桐也很快收回视线,拿着汤匙搅拌着珍珠圆子,“她是名媛闻晚吧。” 标准的陈述句。 程风腿一抖,“安小姐,你……认识她?” “不认识。”安桐抬眸,眼神平静而清澈,“我以前编辑过她的新闻稿,见过照片。” 程风浮夸地竖起了大拇指,“你记性真好,她的确是第一名媛,闻晚。” 安桐客观地评价了一句:“她比照片好看,名字也好听。” 程风抿着嘴,没吭声。 论及好看,他反倒觉得安桐更胜一筹。 且不谈出身和精致程度,香江城里优雅漂亮的女人数不胜数,每一个拿出来都是标准的名媛范本。 以闻晚为最。 但安桐这类气质忧郁静如幽兰的姑娘,自成一格,反而更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比如他们家一向铁石心肠的九爷,在她面前都变得的铁骨柔情了起来。 …… 约莫过了五分钟,阿奇借口去洗手间,闻晚便独自回到了前宅。 拐角处,她与容慎不期而遇。 窗外阴雨连绵,男人伟岸修长的体魄踱步而来,洁白的衬衫更是给灰蒙的阴雨天增添了一抹优雅之色。 闻晚站定,轻声唤他:“九哥。” 容慎慢下脚步,停在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怎么一个人?” 男人的语气不热络,也不生疏,寻常的没有一丝优待。 闻晚挂起招牌式的微笑,尽可能地保持端庄的仪态,“阿奇去了洗手间,我就先回来了。” “老太太在楼上休息,我还有事,李管家在客厅,有什么需要直接和他说。” 容慎留下这句话便作势离开,闻晚按捺不住好奇,终是逾越地问出了疑惑:“九哥,老夫人说,你下个月要搬去湛州……” 男人侧目,深眸中毫无波澜,“你想说什么?” 闻晚笑意不减,一举一动都维持着风度,“我还能说什么,你平时就和大家聚的少,以后去了湛州,再想见你一面岂不是更难了。” “不至于,小住一阵而已。” 温婉望着容慎走向连廊的身影,敛去唇边的笑意,兀自神伤。 他总是看起来儒雅斯文,偏偏行为举止却异常冷淡,从不给人遐想的空间。 其实她刚才真正想问的是,后院的女孩是不是被他另眼相待的安桐? 可这话若是问出口,不但失了身份,也会打破这份努力维系的朋友交情。 闻晚怅然若失地垂下眸,苍白又无力。 …… 容慎回到休闲室,推门之际,正在滔滔不绝的程风蓦地噤了声。 安桐则望向逐步走来的男人,那双杏圆般的眼睛里,竟多了些令人看不懂的……同情? 男人眯了眯眸,直觉是程风惹出来的乱子。 “九爷,您坐您坐。”程风狗腿地让出了位子,又端起桌上的瓷盘,自顾自地说:“点心凉了,我去厨房热一热。” 不等男人应允,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休闲室。 走廊外,程风单手托着盘子无比神奇地掐着腰,心想经过他的助攻,九爷和安小姐的关系不进一步的话,都对不起他的良苦用心。 室内,容慎泰然自若地看着安桐,稳重的声线略带笑意,“刚在聊什么?” 安桐闪烁其词,“也没什么……” 毕竟是程风的一面之词,她若直言不讳,恐怕会让容医生难堪。 这时,容慎注视着小姑娘明显躲闪的眼神,温润地打趣:“不愿和我分享?” “不是。”安桐扭头看着窗外,余光却偷觑着男人,生怕伤害君子颜面,以至于越说声越小:“程风说,您最近被家里人逼着在会所……相亲……” 第30章 形式主义 会所…… 相亲…… 听到这两个关键词,男人不露声色地扬了下浓眉,“哪个会所?” 安桐假意喝茶,润了润唇,说道:“这里,云巅177号。” 容慎没搭腔,神色愈发高深难辨。 相亲这事还要从几分钟前说起。 当时安桐不想气氛尴尬,所以和程风闲聊了几句。 她只是随口问容医生为什么经常来会所,结果程风就口若悬河地讲个不停。 期间,恰好看到了窗外的闻晚,程风话锋一转,又开始讲述容医生是如何被家里催婚,又逼着相亲,搞得焦头烂额,日子很不好过等等的细节。 安桐觉得他有夸大事实的嫌疑。 可程风的表情极其认真,一副推己及人的模样,使她的感官也产生了动摇。 到底是容医生的家事,安桐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她主动拿起水壶给男人续茶,善意地说道:“程风可能是故意跟我开玩笑,您别介意……” 男人用骨节敲了下桌面以示感谢,举杯之际,耐人寻味地勾唇,“倒也不算玩笑。” 安桐拎着小水壶呆住了。 气氛有那么几秒的凝固,安桐迟疑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容慎拿走她手里的水壶,立体鲜明的轮廓噙着一抹柔和,“怎么,吓到了?” 安桐垂下手臂,犹豫着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意外您竟然需要……相亲。” “我为何不需要?” 男人的询问,安桐答不上来。 可能是他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医患关系,所以她对容医生的滤镜很厚。 不论人品还是气度,她都认为容医生称得上出类拔萃,没道理会被逼着相亲。 或许这就是家经难念吧。 见她良久不语,容慎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继续深入,“家里老人的观念与年轻人不同,大多时候很难随心所欲。” 这下,安桐眼里的同情更浓郁了。 没想到端方优雅的君子良师也这么多有不为人知的烦心事。 安桐望着男从容的举止,直来直去地说了句:“您……想开点。” 这种事她没有经验,除了苍白的安慰也给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和建议。 容慎放下茶杯,笑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呃……”安桐见男人眉间惆怅,一时不忍,脱口而出:“我能帮上什么忙吗?虽然我朋友少,但也有和您年纪相仿的。” 安桐首先想到的就是苏季。 男人抿起薄唇,注视着她认真且严肃的面孔,忍俊不禁。 稍顷,他靠着椅背,深眸里多了些异样的情绪,“这么想给我当红娘?” 安桐忖了忖,如实道:“不是,程风说您被家里人催婚催的太紧,不得已才逃去湛州工作的。要是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说不定您就不用走了。” 催婚? 逃去? 嗯,很好,程风。 男人眯眸看向了窗外,意味深长地开腔:“两全其美的想法倒是不错。” 安桐难得被调动了情绪,甚至感到一丝欣慰。 终于不再是容医生单方面为她排忧解难,她也能作为回报给他提供些帮助了。 “容医生,要不要我和她打个招呼,你们……” “不必了,结婚与否,湛州都势必要去。”容慎噙着微妙的深意,缓缓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根本问题在于,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而不是源源不断的相亲对象。” 安桐没听懂。 感情领域是她的空白项,尤其容医生所说的“名义上的妻子”,这个称谓很奇怪,与她所理解的概念相悖。 “为什么是名义上的……妻子?”安桐直白地问出了心中疑惑,一番揣度过,凝眉试探:“是形式主义吗?” 小姑娘确实聪明又干脆。 男人薄唇微勾却没有作答,像是故意留悬念一般,徐徐站了起来,“走吧,带你去隔壁影厅看看。” 安桐浅浅地蹙起眉头,困惑不解。 她看得出容医生不想多谈,可问题一旦产生,得不到准确答案,心里就仿佛长了草似的,总想求个明白。 安桐跟着男人的脚步离开休闲室,困惑之余不禁暗忖,容医生如果只需要形式主义的婚姻,那断然不能把苏季介绍给他。 苏季不能做挡箭牌,她值得更好的。 …… 同一时间,人高马大的阿奇来到了前院的客房。 进门就看到容老夫人背手站在窗前,拨弄佛珠的节奏略快,似乎心事重重。 阿奇关门来到她背后,一板一眼地汇报道:“老夫人,闻小姐已经回了客厅,她刚刚和安小姐打过照面了……” 紧接着,又将两人见面的情形陈述了一遍。 容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颊浮现出难以纾解的烦躁,“小九呢?” “九爷还在后院。” 容老夫人唉声叹气地捏了捏眉心,“把小九这里盯梢的人都撤回大宅吧。” 阿奇应声点头,踌躇间又说道:“老夫人,您真觉得闻小姐适合九爷?” “合不合适你看得出来?” 阿奇稍稍欠身,讪笑着解释:“闻小姐在九爷面前太畏首畏尾,而且我刚和程风聊了几句,您今天莫名把闻小姐带来云巅,九爷对此很不悦。” 容老夫人蓦地握住了佛珠,“你是想说我多管闲事?” “不敢。”阿奇作为老太太的心腹,有些话憋得久了忍不住一吐为快,“我只是觉得……九爷毕竟不像家里其他几位少爷,以他的城府和手段,您一再施压,恐怕会适得其反。” 闻此,容老夫人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有城府也不代表他能成功。小九在容氏独来独往,常年孤立无援,他那不成器的爸妈又指望不上…… 老人家顿了顿,嗓音充满着疲惫,“当初他爸也是我最看重的接班人,就因为他一意孤行,非要娶个娱乐圈的戏子,结果怎么样,被早早分了家踢出容氏,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可九爷毕竟不是老三爷。”阿奇闪了闪神,“况且,目前来看,安小姐也不一定比闻小姐差吧。” “不差最好。小九要想在容氏立足,必然需要联姻家族的帮扶,否则难保他不会步他爹的后尘。至于闻晚,也不是非她不可,就怕这个来历不明的安桐帮不到小九。” 今天之前,容老夫人确实对闻晚给予了厚望。 身为香江第一名媛,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她自身的影响力,与小九联姻都是上乘之选。 本以为她能利用这些优势牢牢抓住小九的心,结果却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白白浪费了她创造的机会。 …… 不到晌午,老夫人带人离开的消息传回了后院。 私人影厅门外,容慎单手插兜,沉着俊脸,道:“所有的佣人重新换一批,下次老太太过来,闲杂人不要让他们靠近后院。” 李管家心下了然,所谓的闲杂人,八成是闻小姐和老夫人的保镖。 影厅内,安桐搂着一小桶爆米花,坐在按摩椅上安静地看着文艺电影。 男人久去不回,很快电影就放完了。 安桐把爆米花放到一旁,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文艺电影平淡又励志,的确是个调节情绪的利器。 但安桐却一直心不在焉,分神想着“名义上的妻子”这件事。 她记忆力很好,方才用手机查过的内容还不停地在脑中盘旋。 搜索引擎给出结果是这么说的:名义上的夫妻,就是不在一起生活,各自找各自的小三伴侣,互不干涉,为了结婚证而结婚。 安桐想的入神,直到容慎回来都没察觉。 “电影看完了?”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从身畔传来,安桐肩膀一抖,回神侧目,“您说什么?” 容慎叠起长腿,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扣了扣,“下午有什么安排?” “没有。”安桐端了端坐姿,“可能回家看书。” 男人瞥了眼爆米花桶,“既然没事那就等雨停了再走,想看书楼上有书房,吃了午饭可以上去看看。” 安桐眨了眨眼,淡声说了句好。 听容医生的意思,这雨……似乎短时间内停不了了。 的确,这场秋雨连绵,一直到傍晚才云开雾散。 雨后初霁的天空,东南方向还有两道彩虹挂在云中若隐若现。 安桐和容慎坐进商务车,很快就离开了云巅177号的后院。 一场秋雨过后,总会铺垫出萧瑟荒凉的时节气氛,也容易影响到人的情绪。 就比如开车的程风,自打出现就丧着一张脸,精神十分萎靡,浑身都写满了凄凉二字。 临近云海路,安桐侧目瞧着低头看手机的男人,直言问道:“容医生,明天还有治疗吗?” 容慎熄灭屏幕,还未回答,安桐兜里的手机突兀地想起了震动声。 她拿出一看,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 安静的车厢里,震动声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不接?” 容慎玩味地睨着她,匆匆一眼,就捕捉到来电显示没有备注姓名,后面几位都是8。 相识已久,她的电话第一次在他面前响起。 安桐压着嘴角,将手机送到耳边,一道漫不经心的口吻随之响起:“我说,有人在调查你。” 第31章 城府深沉 安桐语调平平地问:“查什么?” “你的个人信息。”来电人正是公子创科技的老板,时晔。 时晔吐出一口薄烟,不怀好意地调侃:“据说对方是个科技研发大厂,这两天正在和信息部沟通,想要你的个人资料,你说……我给不给?” 安桐:“随便。” 听筒里安静了两秒,时晔不禁嗤笑:“反正你后台注册的信息是假的,就算给出去你也无所谓是吧?” 安桐睨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淡淡地问:“还有别的事吗?” 时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抿着唇,平复了几秒,便无奈地嘱咐道:“小朋友,听老板的话,最近别上线。科技大厂想挖你,但我不会放人,你懂吧?” “嗯,再见。” 时晔听到自动挂断的提示音,轻哼了一声就把手机丢到了桌上,气不打一处来。 员工比老板牛逼的典型。 不能说,也不能骂,还得哄着,生怕她跑了。 办公室里,临时过来加班的信息部总监缩着脖子问道:“时总,科技大厂的人还在会议室等着,码神的信息……要给吗?” 时晔双腿叠放在老板台上,邪肆地眯了眯眸,“真够不要脸的,挖人挖到老子头上了。” “我听他们的意思,如果能拿到码神的个人信息,接下来会考虑与我们进行深入的战略合作。” 时晔冷笑着又点了根烟,“这叫空手套白狼,谁信谁傻。真把信息交出去,他们一准卸磨杀驴。” 信息部总监也煞有介事地附和:“那我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了?” 时晔玩味地笑了下,“你去告诉他们,码神最近在国外休假,等我们联系上了再给他们答复。” “好的,时总。” …… 商务车内,安桐挂了电话就神色自如地将手机塞回了衣兜。 转首,便撞进了男人深邃幽暗的瞳中。 安桐唤他:“容医生?” 容慎眼睑低垂,别有深意地勾唇:“明天我有事,下次时间暂定周三。” “好。” 安桐没细问,目光清澈地望着男人被斜阳镀了层光的英俊侧脸,仍然感觉不太真实。 雅人深致的君子,竟然也会因相亲而焦头烂额。 难怪他需要一位名义上的妻子,大概是想挡掉麻烦吧。 云海路,安桐带着这样的猜测,自行下车回了家。 身后,徐徐关上的电动门,阻挡了男人深暗的视线。 那通电话,是个男人。 虽然没听清谈话内容,但安桐接起电话下意识将手机贴在了靠窗一侧的耳边……不像是长辈的来电。 小姑娘看起来干净透彻,似乎也有意隐瞒着什么。 “九爷……”这会儿,程风慢慢回过头,讪笑着讨好道:“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去洗衣房拖地的事……咱再商量商量?” 男人姿态闲适地靠着椅背,抬了抬眼皮,淡漠地回:“云巅最近缺人手,等老李招了新佣,你再回来。” 程风:“……” 过河拆桥。 就算他和安小姐说的话确实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可他是为了谁? 非但不给他涨工资,竟然还罚他去洗衣房拖地半个月。 简直是魔鬼! 很快,车子启动,刚汇入车流,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一句吩咐,“订一张明天去湛州的机票。” “好。”程风还没反应过来,顺势补充,“周三回程?” 男人缓缓叠起双腿,意味不明地说道:“半个月后,你接上安桐一起过去。” 程风惊讶之余,险些将刹车当油门。 车子前后晃了两下,程风赶忙扶稳方向盘,匆匆回头睨着男人略显不愉的面孔,“您要走半个月?” 是不是人? 刚才还说暂定周三和安小姐见面,竟然说反悔就反悔? 容慎理了理袖口,眸色深远地望着窗外,“你烧起来的火,也该添一把油了。” 老谋深算,老奸巨猾,深藏不漏,城府深沉…… 程风把能想到的成语全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最后,只能为安桐默默祈祷,在运筹帷幄的九爷面前,您要不就尽快从了吧,省的他这个炮灰助攻里外不是人。 …… 另一边,回了家的安桐,陪着奶狗安安在院子里放风玩耍。 刚下过雨,院里的杂草挂满了水珠,安安跑了几圈,肚皮和小爪子全湿了。 安桐看着活泼好动的幼犬,心情如雨后的天空渐渐放晴。 生活有了牵挂和期待,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天色渐晚,由于生理期不适,安桐晚饭只吃了两枚水煮蛋。 不到七点半,安安已经趴在小窝里睡着了, 安桐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架好设备,没几分钟就开启了直播。 完全忘了之前时晔提醒她近期不要上线的叮咛。 [玛莎拉土]送出鲜花。 [你杠就是你对:@玛莎拉土,怎么不送玛莎拉蒂?瞧不起我们码神?] [你杠就是你对]送出键盘x10 [玛莎拉土:你懂个屁,礼轻情意重。] [时公子进入直播间——] [时公子:真行,阳奉阴违?] [123头目人:楼上走错门了?] 公屏留言飞速地弹出,眨眼间时公子的评论就被顶了上去。 时公子不信邪,又接连发了三条。 [时公子:直播多久?] [时公子:你回个话?] [时公子:????] 时公子已被管理员禁言。 时晔:“……” 这天晚上的直播,可谓是码神粉丝们史无前例的狂欢,因为直播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渐渐地,公屏画风开始走偏。 [叶卿清是我女神:大家有没有发现,码神这次直播,竟然没有推送预告。] [123头目人:官方不重视。] [苏苏不是季季:我方码神不屑与资本为伍。] [阿希土妹儿:顶楼上] [……] 粉丝们的留言越来越多,安桐还是分神注意到了[苏苏不是季季]的账号。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她一声不吭地关掉直播,把刚写好的代码复制到新的文件夹里,保存妥当后,便给苏季发了条微信。 AN:还没睡? 消息刚发送成功,苏季的电话就拨了过来,“你下线都不用和粉丝打声招呼?” 异常安静的书房里,安桐平淡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以前也没打招呼。” “你牛!”苏季倒了杯红酒,轻快地说道:“姐姐出差回来了,这次有五天假期,下次疏导治疗是什么时候,我陪你去。” 安桐翻开桌上的台历,“周三。” “行,那你早点睡,这两天我处理点收尾工作,周三我去接你。” …… 周三转眼即到。 苏季特意穿上职业正装,化了妆也盘了发,试图给自己打造成精明干练的职场女士形象。 八点刚过,她就驱车抵达了云海路。 巷内老木门前,安桐穿着珊瑚绒的长款睡裙,长发披在肩头,睡眼朦胧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季拎着爱马仕A货,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你在说什么梦话,不是九点疏导治疗吗?” “取消了。”安桐抿起唇角,耷拉着脑袋转身往院内折回。 苏季一怔,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跟了进去,“姐姐我今天特意打扮成这样,就是为了在他面前立威,怎么突然就取消了?” 进了屋,安桐走到沙发坐下,仰头望着天花板,“我不是给你发了微信?” 苏季掏出手机翻了半天,最后举起屏幕:“哪儿呢?” 安桐默不作声地回卧室找到手机,打开微信才发现编辑框里还躺着一串文字,没发出去。 “容医生还在出差,赶不回来,所以疏导延后了。” 苏季扬手把皮包丢到一旁,“延到哪天?” 安桐说不确定。 她是昨天夜里十点收到的消息,容医生好像很忙,听筒里嘈杂喧嚣,他向她表达了无法赶回来的歉意,并且说会尽快调整好时间与她见面。 安桐表示理解,心底却有些彷徨。 容医生似乎越来越忙了。 这时,苏季若有所思地用脚尖点着地板,“真是巧呢,我本还想着跟你一起去见见这位医生,看来天不遂人愿啊。” 她今天穿得这么正式,可不是为了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 相反,苏季原本的意图是想借此立威顺便给容医生施加压力,让他知道安桐还有个姐姐,最好别起歹念,也别动什么花花肠子。 现在倒好,白瞎她这身装扮了,全无用武之地。 第32章 打探 苏季没什么表情地哼笑两声:“香江市长都没他忙。” 安桐起身倒水,背对着她说道:“容医生确实忙,下个月他就要调去湛州工作了,以后他要是回不来,你把车留给我,我可能开车过去找他。”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 “开车去湛州?啊?”苏季踢掉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虎着脸瞪她,“全市没别的医生了?还开车去找他,你怎么不举家搬过去?” 安桐端着两杯水转过身来,惊奇地扬眉,“你觉得我应该搬过去?” 苏季:“……” 什么叫她觉得? 苏季磨牙声渐起,接过水杯便扯着安桐,“来,坐下,我问你答。” 安桐乖乖落座,又想起了什么,率先问道:“你饿不饿?” 苏季面无表情地点头:“有点饿,炒个白菜吧,感觉我家的白菜是吃一口少一口了。” 安桐瞥着她,没吭声。 苏季将水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掰过安桐的肩膀,语气很严肃:“是姓容的提议让你搬去湛州的?” “容医生。”安桐固执地纠正了她的措辞,然后轻声细语地解惑:“不是,他说过湛州不适合我,但确实建议我换个城市生活。” “好端端的换什么城市?” 苏季心里补充了一句,这厮八成包藏祸心。 安桐见她起了疑心,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言简意赅地阐明了容医生的良苦用心。 “我听着……不像是用心良苦。”苏季斜睨着她,“倒像是别有用心。” 安桐蹙了蹙眉,“那理由呢?他对一个病人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还别说,苏季竟然也回答不上来。 图财的话,安桐确实有钱,但时而富,时而穷,充满变数,且她的钱都有重要用途。 图色的话,这么煞费苦心徐徐图之也不太符合浪子寻欢的节奏。 难道是图人? 苏季抬手挑起安桐的下巴,端详着她那张清冷干净的脸庞,“宝贝,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对你这个人图谋不轨?” 安桐说:“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苏季再一次感觉自己家的白菜要保不住了。 不管怎么说,背后胡乱猜忌别人的心思除了徒增烦恼,也难以理出有用头绪和线索。 苏季在安桐家里呆了一整天,傍晚临走的时候,安桐站在门口提醒她:“我最近几天没事,可以跟你回去看看阿姨。” “下次吧。”苏季弯腰穿鞋,眉眼闪烁地说道:“最近她回老家了。” 安桐不疑有他,淡淡地点头:“好。” 离开了民房,苏季漫步走出深巷,期间还时不时回头张望两眼。 见安桐没有跟出来,她也微微松了口气。 她倒是想带着安桐回家吃饭,可母上大人不给力,最近老毛病发作住院了。 …… 接下来的几天,安桐都没收到容医生的通知。 索性,她也按部就班地继续着自己平淡无波澜的生活。 但人就是这样,无形中养成了固定的习惯,一旦打破就容易胡思乱想。 又到了周末,安桐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犹豫了半晌还是放弃了主动询问的念头。 若非忙到不可开交,容医生也不会杳无音讯。 窗外秋阳高挂,安桐看着趴在窝里的安安,“你想出去玩吗?” 小家伙跟着她快一个月了,平时的活动区域只有屋外的小院子。 程风说,小狗再长大些,就要带着它出门遛弯,否则容易孤独抑郁。 安桐是个行动派,如此一想,便换上衣服抱起安安出了门。 沿着深巷往东走,约莫二十分钟,就来到了海边堤坝。 寒冷的海风有些刺骨,堤坝旁有一处海景公园,人不多,安桐放下怀里的安安,看着它在草丛里撒欢的身影,沉郁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桐桐!” 一声清脆熟稔的呼唤从公园下方传来,安桐顿步看去,就见几个男男女女逆光站在海边,其中一个身影还在挥舞着胳膊。 是苏茜。 安桐隔空点头示意,浅浅地扯了下嘴角。 苏茜似乎很高兴,与同伴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就朝着安桐的方向走来。 五六个人的队伍,隐隐让安桐有些抵触。 有几张面孔还很熟悉,都是当年的高中同学。 苏茜很热情,圆圆的脸上挂满了笑意,冲过去就挽住了安桐的胳膊,“桐桐,真巧呀,我前两天还去编辑部找你了呢,结果行政说你最近都没去,没想到今天就遇见了。” 几人将安桐围在中间,眼神中充满着打量和好奇。 毕竟当年高二就参加高考,并且直接以优异的成绩提前入读大学的安家姐弟,给同校的师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嗨,同桌,还记得我吗?” 其中一个男生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没什么恶意,但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安桐不知如何作答:“好久没见,怎么就你自己,跟你形影不离的安栖没来嘛?” 故人之间的寒暄免不了要提及往事来冲淡那份生疏感。 安桐牵强地弯了下唇,“他……没来。”永远都不会来了。 “桐桐,我们几个正在商量年底同学聚会的事。”苏茜热络地指了指旁边几个同学,“除了高中毕业那年你回来过一次,后面你都缺席了,今年一起聚聚吧?” “不了。”安桐稍稍后退一步,婉言拒绝,“我不太方便。” 苏茜是好心,搂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别呀,大家这么久没见你,过来热闹热闹呗。” 高中的同窗情总是炽烈又淳朴,但这份情感落在安桐身上,让她有些力不从心。 安桐最终还是婉拒了邀请,道别后就带着安安离开了海景公园。 背后的苏茜等人面露遗憾,又产生了几分微妙的不满。 海风很大,背后的议论声尽数吹进了安桐的耳朵里。 “她的性格变得好古怪。” “估计是不想和我们多接触吧,毕竟咱们当年都是学渣。” “学渣又不是人渣,至于那么冷淡?”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伐”着安桐,笑脸相迎遇上了生疏冷淡,换谁心里都不舒服。 远走的安桐,听到这些话也只是漠然地低下了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毛病,就算病症有所好转,目前仍然做不到心平气和的与他们闲谈过往。 苏茜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身影,皱着眉嘀咕:“你们别胡说了,什么人渣学渣的,桐桐当年还辅导过我们英语,都忘了?” 其他几人见状闭了嘴,只有苏茜还在低声喃喃,“我感觉桐桐好像出了什么事,上次在杂志社……” 随着苏茜说出了安桐在杂志社电梯里的异常表现,大家一合计,便纷纷建议,“诶,咱们同学多,在群里发个消息让大伙帮忙打听打听怎么样?” “赞成,人多力量大,总会有人知道原因的。” 很快,同学群里就针对安桐的近况发起了热烈的讨论。 这其中真正关心者寥寥无几,大部分都只是迫切地想要深入打探她或好或坏的遭遇。 往往人们对于八卦的热衷,比同情来的更猛烈。 …… 偶遇同学的小插曲,并没引起安桐太大的情绪反应。 经历过极致的生死疼痛,旁人的猜忌和误解早就变得微不足道。 许是来自容医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天夜里,安桐却隐隐产生了搬离香江的心思。 她暗忖,等下周见到容医生,先听听他的看法再作打算吧。 然而,时间如流水般平静地从指缝溜走,安桐一直没等到容医生的治疗安排,却等来了韩戚的电话。 周四这天上午,距离上次在云巅177号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天。 安桐应约来到健康中心,坐进普普通通的治疗室里,向韩戚发出了灵魂拷问:“容医生不在吗?” 韩戚穿着白大褂,笑容和煦地说道:“他还在出差,今天叫你过来,是要给你重新做一次心理评估。” “哦,好。” 韩戚瞧着安桐顺从的姿态,怕她多想,又解释了一句:“病人接受过心理治疗后,我们都会定期跟踪评估,也是为了更好地掌握你的病情动态。” 安桐应声后,韩戚就打开电脑开始了新一轮的测评。 评估的问题都很简单,却极具针对性。 过程中,安桐的眉心频频皱起,情绪起伏非常明显。 不到半个小时,韩戚看着电脑中给出的实时结果,摇头叹息:“安小姐,你的病情虽有所稳定,但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想要彻底治愈,恐怕还得再增加疏导疗程。” 安桐的声线透着紧绷和沙哑,“多久?” “最少半年。”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韩戚特意把电脑屏幕对准安桐,“这是系统给出的评估建议。” 安桐随意略了眼屏幕,垂眸淡淡地道:“嗯,可以。” “那咱们签署补充协议之前,还有个例行询问的环节,你是否考虑更换治疗师?由于容医生临时被抽调到其他城市办公,如果你愿意,我会成为你接下来的……” “不考虑。” 韩戚:“……” 话都不让说完就干脆利落的拒绝,真叫一个伤人于无形。 第33章 心软 不多时,韩戚将报告打印出来,出门前嘱咐安桐稍等。 突然安静下来的治疗室,无声放大了某些情绪。 安桐靠着椅子深呼吸,抬眸的瞬间,秋阳穿破云层落在了她的脸上,愈显的苍白疲惫。 还是不够淡定冷静,面对那些测试问题,她本能的抗拒回答。 明明韩医生也在含蓄的引导她,但言辞中总是少了些什么。 安桐试图整理杂乱的思路,还没理出头绪,兜里的手机就传来了震动。 “失踪人口”来电话了。 安桐定睛看着屏幕,一时恍惚,没有按接听键就将手机送到耳边。 近在耳畔的嗡鸣声惊的她缩了下脖子,安桐重新按下接听,心不在焉地说了句生疏的开场白,“你好。” 手机另一头,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含着薄笑,“没有存我的电话?” 安桐听着久违的声音,说存了,并温淡地唤他:“容医生。” 一向敏锐的男人,即便看不到小姑娘此刻的状态,也能从简短的对话中察觉到异常。 容慎没有过多解释,单刀直入地问她:“这个周末有没有空?” 安桐迟疑地望向窗外,“您回来了?” “湛州的事还没忙完。”男人似乎在抽烟,轻轻吹出烟雾,继而安抚:“评估只是客观理论,不是唯一的评定标准,结果好坏都仅限参考,不必想太多,嗯?” 那道扬起的尾音磁性且温和,透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显然,他知道安桐重新做了心理评估。 不等她回答,男人又道:“周末如果空闲,我让程风接你过来,做完疏导顺便散散心。” “嗯……”安桐低垂着眼睑沉思了片刻,“我晚点再给您答复行吗?” 她不是在拿乔,而是真的有事。 男人声线浑厚地应允,“可以,定好了随时给我回电。” 结束通话,安桐放下手机怅然叹了口气。 门外的韩戚拿着补充协议适时走进来,并将文件递给她,“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字生效。” 安桐翻开协议的第二页,特意看了眼心理疏导师的名字,确认是容九,便直接签了字。 “治疗费用……” 闻言,韩戚就了然地先声夺人,“费用还是五折,具体支付方式你可以和容医生商量。” 安桐点头,“谢谢。” 办完所有的手续,安桐拿着协议离开了健康中心。 韩戚送她出门,见她走远才打电话汇报道:“九爷,安小姐已经把协议签了,刚把她送走。” “……” 听到男人的询问,韩戚镇定地摇头,“她什么都没说,也没问,估计是评估结果不太好影响心情了。” …… 这边,安桐离开健康中心后便在街头漫步。 冷峭的寒风迎来霜降,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也即将拉开初冬的序幕。 安桐眯着眼,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给时晔拨了个电话。 “周末有事,能改天吗?” 那端,时晔不悦地压着薄唇,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能!” 你比祖宗还祖宗,他能说不吗? 整个直播App就指望着她引流盈利,谁会跟钱过不去。 安桐心知自己临时爽约很不礼貌,坦言解释:“抱歉,我要去看医生,确实有事。” “生病了?”时晔假惺惺地关怀了一句:“大病小病?人民医院我有熟人,给你引荐一下?” “不用,谢谢,再见。” 时晔:“……” 又他妈挂他电话。 时晔冷着俊脸,骂骂咧咧地把手机丢到了一旁。 半支烟后,他冷静下来,顿时感觉自己被蒙了。 大周末的她看哪门子医生? …… 临近晌午,安桐走进街角的苍蝇小馆,坐在角落的单人桌点了份生煎包。 苍蝇小馆面积不大,胜在物美价廉,人气很旺。 等餐期间,安桐拿着手机打算给容医生发一条微信。 消息还没编辑完,突然蹦进来的电话被她误触了接听。 安桐一怔,听筒里已经传来苏季气愤的声音:“你在杂志社有没有和苏茜说过什么?” “我最近没去杂志社。”安桐靠着墙,淡淡地问:“怎么了?” 苏季一阵深呼吸,语气仍然没有缓和,“那就是她善做主张到处打听你家的事喽,电话都打到我妈那儿了,真是没脸没皮。” 苏季和苏茜这对堂姐妹本就不合,两家人几乎没有任何来往。 如今为了打探安桐的家事,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闻此,安桐蹙着眉,轻叹道:“我前两天在海边遇见她了,当时还有别的同学……” “我说什么来着。”苏季是个急性子,火气一上来说话也没了顾忌:“苏茜跟她妈一样,天生大嘴巴,屁大的事恨不得宣扬的人尽皆知。我他妈就想不明白,别人的家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安桐目光清寂地望着远处低喃,“如果想说,我会自己开口……” 为什么看客总是不明白,他们所八卦的真相是当事人这辈子也不想提及的悲怆。 “能说也不说,咱自己的私事,没必要交代给他们。”苏季缓了口气,“放心,我妈已经替你挡回去了,她问不出什么。我就是知会你一声,以后跟她说话小心点,她太蠢,经常好心办坏事。” 挂了电话,安桐看着服务员端来的生煎包已然没了胃口,打包结了账就离开了小馆子。 傍晚,远在湛州的容慎,收到了安桐的微信。 AN:容医生,我能明天去湛州吗? 此时,窗外暮霭沉沉,湛州翰白酒店的私宴厅灯火辉煌。 室外星光廊附近,几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在闲聊。 苏屹亭嘴角咬着牙签,扬眉调侃道:“闻晚生日会就在你家俱乐部举办,你这个主人不参加合适吗?” 对面的两个男人也同时看向了容慎。 男人今晚的装扮很正式,剪裁得体的手工黑西装,胸口别着暗蓝色的方巾,白衬衫领口开着两颗扣子,笔挺又不失矜贵。 “没什么不合适,我忙。”容慎慢条斯理地点了点烟灰,口吻称得上冷淡。 对面新晋钢琴王子易柯,轻轻抚着手背,也跟着戏谑,“但凡事关闻晚或者其他爱慕你的女人,你向来能躲就躲,次次都说忙,这借口还真好用。” 容慎不置可否,恰好裤袋里的手机传来动静,男人拿出一看,掐了烟便原路折返,“我近期不回香江,有事电话说。” 苏屹亭和易柯等人面面相觑,旋即无奈地失笑:“估计他们家老太太又要气得跳脚了。” …… 安桐接到容慎的电话一点也意外。 她坐在安安的小狗窝旁,接听时声音淡的有些飘忽:“容医生。” 男人蹙起浓眉,“感冒了?” “没有。”安桐清了清嗓子,“您……看到微信了?” 容慎沉沉地应声,“嗓子不舒服去喝点水,明早七点程风会去接你。” 安桐瞬间就闭上了眼睛,莫名复杂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他连原因都没有问,就安排程风来接她。 恰如其分的关怀和包容,轻易就能让人破防。 安桐抱着怀里的安安,哑声说麻烦了。 电话还没挂,沉默的时间里,男人能清楚地听到她微微紊乱的呼吸声。 容慎抿着薄唇,喉结滑动,再次软下了心肠,“挂了吧,去收拾些要带的东西。” “好,明天见。” 安桐放下手机,贴着安安的小脑袋,红着眼呢喃,“我的病还能好吗……” 她没哭,只是下午陷入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情感剥离困扰,导致心神恍惚,浑身麻痹。 评估结果的不理想以及旁人无底线的打探,激发了安桐的厌世情绪。 而容医生,是她目前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人。 …… 随着夜幕降临,安桐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刚站起来,院外的木门突然被人拍的吱吱作响。 “安小姐,安小姐——” 安桐单手扶着窗台,低头看安安,“是不是有人喊我?” 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安安嘤嘤叫着跑到玄关用小爪子挠门,动作很可爱,像是在给她回应。 安桐犹疑着走过去,可能是动作有点慢,对方情急之下就扯着嗓子自报家门。 “安小姐,是我,程风啊。” 安桐没再耽搁,穿过院子打开门,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程风似乎来得很急,扶着门框缓了缓,笑道:“九爷让我来接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第34章 成全 晚上七点半,奔驰商务车从云海路出发,驶入高速连夜赶往了湛州。 安桐坐在车厢里,看着脚边的宠物箱和行李袋,感觉很不真实。 病发导致的思维迟缓,也让她忘了询问原因,简单收拾了东西就跟着程风上了车。 一切,都源自于她对容医生无理由的信赖。 安桐靠着椅背闭上眼,神色格外的苍白脆弱。 奈何,程风是个话唠,虽然看起来精神奕奕,但未免长途犯困,还是扬声搭话:“安小姐,你没事吧?” “没。”安桐睁开眼淡淡地回应他,“怎么了?” 程风从后视镜与她对视,讪笑道:“也没怎么,看着你挺没精神的,要不我放首歌?” 安桐说好。 然后—— 劲爆的857舞曲从四面八方响起,差点没把顶棚掀翻。 安桐默默地戴上耳机,又把卫衣帽子套在了头上。 长途开车确实需要快节奏的音乐来缓解紧张和疲惫,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状态不好而强行让人迁就她。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高速服务区。 “安小姐,下来透透气吧,这条路就一个服务区,后面咱就不停车了。” 安桐精神不济地摇了摇头,回绝了程风的好意。 见状,程风躲到车外抽了两根烟解乏,并向男人汇报他们的实时位置。 再回到车上,他手里多了一瓶热豆浆和黑森林蛋糕。 “安小姐,这个蛋糕据说很好吃,你尝尝。” 安桐看着程风手里的食物,刚要说话,后者又抛来一句,“刚才加油送的,不要白不要。” “谢谢……” 程风将蛋糕豆浆递给她,又颇具小心机地摸了摸手背,意有所指地问道:“安小姐,你有护手霜吗?” 安桐把食物放在座椅桌板上,有些为难地抿唇:“我不用护手霜。” “啊,没事,我就问问。”程风摩挲着肌理干涩的手背,余光睨着后排,喃喃出声:“最近干活多,手背都起皮了。” 话外音,要不是为了给你们当助攻,他也不会天天拎着个拖布洗洗涮涮。 但,安桐心思浅,只当这是普通的闲聊,扯着嘴角笑了下,并没搭腔。 程风:“……” 说了个寂寞。 …… 深夜十一点多,商务车停在了柏雅酒店公寓的楼下。 刚刚下过雨的湛州,城市上空笼罩着薄雾,随处可见的小水洼也倒映着朦胧的街景。 玻璃挂了雾霜,安桐抬手擦拭,视野逐渐清晰的前方,隐约站着一个人。 身躯修长,站姿挺拔。 男人穿着笔挺简约的黑西装,廊灯交错的光线落在他肩背,模糊了硬朗的轮廓线条。 门开,安桐还没有行动,容慎已经踏下台阶逐步而来。 即便夜色朦胧,短短几步之遥,也足够男人看清楚小姑娘的精神面貌。 几日不见,她的状态似乎很糟糕。 马尾辫歪了,发丝凌乱地贴在脑门两侧,那双眼睛里也饱含了诸多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黑,消沉且黯淡。 容慎无端产生了一种类似心疼的感觉,以至于开口的腔调都低柔了起来,“一路过来累不累?” 安桐撑着扶手起身,拎起宠物箱回答:“还好,给您添麻烦了。” 无论相识多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诚恳有礼,好像从没意识到在他面前其实可以更随意一些。 容慎接过她手里的宠物箱,很自然地交给了工具人程风。 “算不上麻烦。这次过来打算呆几天?” 两人并肩走进公寓,安桐侧目仰视着他:“您……什么时候回香江?“ “这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男人偏头,眼神很暖,“若不急着回去,你可以在湛州多呆些日子,最近雨少,比较适合散心。” 说话间,电梯门徐徐关闭。 落后了几步的程风,拎着行李袋和宠物箱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 电梯来到了二十七层,容慎用密码打开门锁,并告诉安桐:“密码是0527,房里要是缺东西,就告诉程风去置办。” 房间是标准的一室一厅公寓住宅,绕过玄关,客厅正对面是气派的全景落地窗。 布局很温馨,窗边还摆着一张南瓜造型的懒人沙发。 安桐站在客厅中央,稍显感激地望着男人,“谢谢容医生。” 容慎单手插兜,朝着卧室昂了昂下巴,“很晚了,先去休息,明早睡醒之后,到2702找我。” 2702,是她的隔壁。 安桐送他出门,望着男人的背影,她犹豫着问出声:“容医生,我在这里多呆几天的话,会不会影响你的日常工作?” “不至于。”容慎顿步,正统的西装造型使他看起来格外稳重儒雅,“先去睡觉。” 安桐退回到房间里,过了几分钟,程风将行李袋和宠物箱送来,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箱子里睡觉的幼犬,“安小姐,我在楼下2602,有什么事你随时用室内座机招呼我。” “嗯,晚安。” ……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安桐悠悠转醒。 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和透光的窗帘,似乎都在提醒她这里不是云海路的平房。 时间刚刚早上六点,安桐刚坐起来,床角的安安就不安分地叫出了声。 小家伙来到陌生环境,可能不太适应,扒着床沿蹦来蹦去。 安桐翻身下地,安抚好幼犬,又给它泡了狗粮和奶粉,不到六点半就套上衣服出了门。 楼下大堂,安桐说明了来意。 前台服务员懵逼地看着她递来的银行卡,支支吾吾地道:“呃,安小姐,您的房费昨天已经付过了。” 安桐不疑有他,再次说道:“再续三天。” “您的房间已经预付了半个月的费用。”服务员低头看了眼系统,“安小姐如果想常住的话,建议您直接月租,这样可以使用优惠价格。” 安桐听到前一句话就缩手收回了银行卡。 她心知周到的容医生会帮她垫付房费,但一次付了半个月,让人始料未及。 安桐询问了房间标价,回到楼上就坐在懒人椅上怔怔地发呆,不知不觉间便歪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快九点了。 安桐简单洗了个澡,拿起手机,就见屏幕上躺着一条微信消息。 容九:收拾好就过来吃早餐。 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安桐回了句马上,随意把头发吹到半干,扎好马尾辫就准备出门。 然而,小奶狗可能不适应新环境,跟在她的腿边,门一开就钻了出去。 “安安,别乱跑……” 安桐在走廊里小声唤它,但小家伙好像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迈着短腿颠颠地跑进了2702室。 隔壁的房门开着,安桐站在门口克制地敲了下门。 “进来吧。”男人的嗓音透着一丝磁性的低哑。 安桐走过玄关,抬眸之际,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道修长的体魄以及……在他腿边蹭来蹭去的安安。 “早,容医生。” 男人自窗前回身,侧脸轮廓泛着柔和,“过来坐。” 安桐举止恰当地坐进单人沙发,桌上的早餐还盖着餐盘盖,应该送来有一段时间了。 “长大了不少。”这时,容慎沉腰入座,看着腿边撒娇的安安,温和地勾唇。 安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能感觉到小家伙似乎也很喜欢容医生。 她没吭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化解沉默。 半个月的时间,少了容医生循序渐进的疏导,她似乎又变得寡言了。 “最近是不是出现了情感剥离症状。” 容慎对安桐的变化了然于心,陈述的口吻边说边打开餐盘盖,并示意她动筷。 盘中是精致的西式早餐,混合着男人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莫名有些好闻。 安桐喝了口牛奶,如实作答:“嗯,昨天下午出现了半个小时。” “因为评估结果而胡思乱想了?” 安桐垂眸,含糊地说道:“也不完全是。” 男人深邃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稍顷,音色低沉的安抚,“前阵子确实忙,疏忽了对你的照顾……” 话没说完,安桐就善解人意地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想不开。” “具体什么事想不开,和我讲讲?” 安桐没有犹豫太久,尽量挑重点把心中郁结的根源讲了出来。 末了,她捏紧手里的筷子,目光直直地望向男人,“容医生,如果我想离开香江,这算不算逃避现实?” 她对香江有着很深的归属感,可如今这份情感却像包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 如果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无止境地探究安家的过去? “自然不算。”男人动作雅致地叠起袖口,将盛放煎蛋的餐盘推到安桐面前,“换个环境生活更适合你现在的处境,等将来病愈后,依然可以随时搬回去。对你来说,现阶段的离开不叫逃避,而是成全。” 这番轻描淡写的言论,顷刻间就打消了安桐的顾虑。 安桐低下头,红着眼说我知道了。 连日来堆积在内心的惆怅和纠结,在男人的点拨下,豁然开朗。 从没有人这么告诉过她,离开是一种成全。 “既然动了离开的念头……”容慎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嗓音,终是不忍再拉扯,直白地问道:“愿不愿意来湛州生活?” 第35章 愿意 安桐恍惚地直视着男人,目光交汇,对方的眼里噙着坦荡的诚意。 愿意二字,其实就在嘴边徘徊。 安桐迟疑着没有说出口,她在担心自己变成拖累和麻烦。 “遵从你自己内心的意愿就好。”容慎垂眸拿起面包片抹了一勺果酱,深沉悠远的嗓音徐徐响起,“让你来湛州,是考虑到我也在这里,能多些照应,总好过其他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安桐眼见男人将抹匀果酱的面包片送到了她的盘中,这份细致的关怀几乎瓦解了她所有的犹豫,“我来投奔您的话,会不会……” 投奔? 容慎唇边泛若有似无的薄笑,“不叫投奔,互相照应更合适。来了湛州,不用在顾忌其他人,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上学或者工作,全凭你喜欢。” 这样的畅想太具有诱惑力,安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见状,男人不厌其烦地补充了一句:“不必担心会给我造成麻烦或者影响,作为你的治疗师,提供建议和帮助,本就是疏导的一部分。” 安桐果断地点头:“容医生,我愿意来湛州。” 摇摆不定的天平,最终还是倾向了容慎的这一边。 …… 吃完早饭,安桐坐在沙发上,目光追随着乱跑的安安,眉间郁色也退了几分。 从决定搬来湛州开始,对未来期待的畅想就占据了她的心神。 “搬来之后,想上学还是继续工作?” 男人端来两杯茶走来,递给安桐时提出了疑问。 安桐接过杯子,淡声反问:“我还能……上学吗?” “为何不能?”容慎入座侧边的单人沙发,随意地叠起长腿,“湛州大学不比香江差。” 安桐凝眉想了想,“我的意思是,当初我办理了休学手续,如果来湛州重新入读,是不是还需要参加高考?” 男人俯身将茶杯放下,眸中敛着笑,耐心解惑道:“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满足转学条件,办好手续可以直接入读。” 他身上散发着阅历堆积出来的成熟和内敛,哪怕安桐的问题略显懵懂,也丝毫没有表现出轻视。 安桐扭头看向别处,赧然地说了句,“我不知道大学可以转学……” 因为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也就不曾了解过转学的可行性。 “现在知道也不晚,要是真想读书,过两天让程风带你去湛州的大学走一走,选定了心仪的学校,我来帮你办理转学手续。” 安桐目光一颤,回望着男人逆着光的脸庞,“家长”这词跃然于眼前。 他像极了为家里不省心的孩子谋求后路的大家长。 不待安桐说出更多道谢的话,男人放下长腿站了起来,“时间还早,这些事可以慢慢做打算。去穿件外套,带你出去逛逛。” …… 湛州美景不少,经过秋雨的洗礼,山如画廊,江如带。 明江横着一条石拱桥,安桐和容慎并肩走上桥头,江面折射的波光晃人睁不开眼。 湛州地处中南,不同于香江,虽下过雨,有了阳光的照射温度也尚算舒适。 微风拂过,安桐赏景的心思渐渐转移到了男人的身上。 他如此面面俱到,可以说几乎为她铺好了一切的后路,包括转学手续也一力承担下来。 这让安桐有种受人恩惠的错觉。 容医生给予了太多帮扶,无力偿还之余又总想寻个理由为他做些什么。 安桐微微侧身,看着身畔风光霁月的男人,“您最近……还在相亲吗?” 小姑娘突然挑起的话题,引来了男人玩味的打量,“还想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 “不是……”安桐边说边挠了下眉毛,底气不足地回道:“我就问问。” 可能是心虚或者其他原因,说完这句话,她跺着脚尖扯了扯衣摆,小动作不是一般的多。 心理学角度来看,这些行为传达出了两个特征。 紧张或自卑。 男人素来敏锐,稍稍审视就看出了她眉眼闪烁,神色紧张。 至于紧张的缘由…… 容慎收回目光,气定神闲地向前踱步,“是单纯问问,还是想看我的热闹?” “不是看热闹,我……”安桐耿直地反驳,可话到一半,偏头就瞧见男人俊脸含着笑,似戏谑,似调侃。 她有些懊恼地皱起眉,百口莫辩。 不是看热闹又是什么呢? 若直白地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她居心叵测? 此时,男人带着安桐走下石拱桥,左手边有一家老字号的广式甜品店。 门前的遮阳棚下摆着几张单桌,服务员正微笑着迎来送往。 容慎招呼安桐坐下,点了几份招牌甜品和奶茶,举止悠闲地掏出烟盒,“既然不是看我热闹,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不妨说说。” 安桐不敢正视男人的瞳孔,总觉得他有洞悉人心的本事。 她问:“您之前说,只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具体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定,打火机响起,淡淡的茶香味也从对面飘来。 气氛安静了少许…… 安桐忍不住用余光偷觑抽烟的容医生。 他当街而坐,背后是人头攒动的小吃街,唇中是悠然吐息的烟丝白雾。 明明坐在人间烟火里,他却淡然的仿佛置身于俗世之外。 她看不懂他眉间的高深,只觉得“相亲”这个字眼,折辱了君子的风度。 容慎抿了口烟,半晌才隔着稀薄的烟雾,给了一句回答:“名义上的身份,没有实际意义。” 安桐接话:“形婚的意思?” 男人耐人寻味地垂下眼睑,“可以这么说。” 安桐没再继续追问,恰好服务员送来了糕点和奶茶,她咬着吸管陷入了沉思。 对于容医生形婚的原因,她并没深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故事,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同样,安桐也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说才不会显得唐突冒失。 时间在分秒中流逝,杯中的奶茶已经喝了大半,糕点却一块也没动。 “不要光喝奶茶,吃些咸蛋酥,解腻。” 男人掐了茶烟,便将咸蛋酥推到了对面。 安桐被惊扰了思路,抬头的瞬间,囫囵吞枣般咽下一大口的奶茶珍珠,不小心打了个嗝。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安桐尴尬地看了眼奶茶,一句话被打嗝声中断了两次。 容慎兴味十足地望着对面一脸无辜却不停打嗝的小姑娘,招来服务员点了瓶矿泉水。 这一刻的安桐,想说话又不敢张嘴,感觉自己在容医生面前可谓是糗态百出了。 很快,她接过男人拧开瓶盖的矿泉水,憋着气喝了三分之一。 好不容易压下打嗝声,容慎再次抛来询问,“说说看,想了这么久,帮我想出了什么好的对策?” 安桐十分不喜欢自己过于优柔寡断的态度,尤其面对的还是容医生。 她相信他的风骨和为人,索性开门见山,“如果相亲给您带来了困扰,又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我……愿意帮您。” 男人眸深似海,透着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他没开口,安桐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查过一些资料,大概知道形婚的定义是什么。您帮过我许多次,我也一直想投桃报李……” 最后,安桐又斟酌了几秒,慎重地补充道:“我纯粹是想帮忙,没有其他多余的企图。” 她的口吻郑重其事,没有任何花言巧语,似经过了周密的思考。 容慎浓黑如墨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勾唇问道:“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建议,但你有没有想过形婚之后的结果?” 安桐无疑是聪明的,做打算之前,她自认为考虑的很周全。 “想过一些。”她坦坦荡荡地迎着男人的注视,细声说:“既然是形式主义,总有结束的一天。除了身份上的变化,对我来说没什么其他的影响。” 可能是安桐的回答偏离了重点,男人不紧不慢地提醒:“即使是形婚,也需要领取结婚证。” 安桐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知道,您需要就是那张结婚证。” 到底是年轻,没有想到更深刻的层面。 容慎叠起双腿,低醇的嗓音多了些难辨的笑意,“你似乎没想过,一旦结束关系,你的婚姻状况就不再是未婚,而是离异。” 安桐怔了怔,这一点她确实欠考虑了。 但思忖的时间也不过短短片刻,她重新看向男人之际,恬然地摇了摇头:“不要紧,以我的状况,不管未婚还是离异,都改变不了什么。” “也不在乎未来交往的男朋友的看法?” 虽然为了“请君入瓮”,他不惜欲擒故纵步步引诱,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安桐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愿意是一回事,后果她能不能担得起又是另一回事。 毕竟年少,冲动之下难免思虑不周。 容慎自诩不是什么宽厚仁慈之辈,但也属实不想用计蒙骗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您觉得……我能找到男朋友吗?”安桐看向远处的明江,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人会喜欢一个性格孤僻还有心理疾病的女孩,我自己也没想过这事。所以您的担心不成立。” 第36章 失望 容慎听着安桐平铺直叙的口吻,不禁沉声开解,“倒也不用妄自菲薄。” “没有妄自菲薄。”安桐回眸看向男人,扯着嘴角笑了下,“是事实,也可以叫自知之明。” 她的神色并无苦恼,也不似自嘲,仿佛事不关己。 就这般无比坦然的宣之于口,连眼神都平静的毫无波澜。 男人薄唇微微抿起,浓黑的眸子里多了些异样的情绪,“真的考虑好了?” 安桐咬着咸蛋酥,轻轻点了下头,“考虑好了。您不用顾虑太多,其实就算礼尚往来,我做的这点事也无法和您给的帮助相提并论。” 闻此,容慎垂眸失笑。 她如此干脆爽快的态度,反倒显得他优柔寡断了。 …… 晌午时分,安桐手里拎着半盒小酥肉和桂花糕,与男人继续在明江附近闲逛。 行走间她偶尔吃两口酥肉,言行不再拘束,罕见地流露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恬静大方。 这大概就是来自容医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彼此相处的过程平凡又舒适,包括安桐那些沉甸甸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中释放而出。 “帮我的事,有没有和你那位朋友姐姐商量过?” 两人走至一处陶艺工作室,男人侧目开腔,恰好看到小姑娘盯着陶艺师拉胚的动作目不转睛。 “还……没有。”容慎的询问拽回了安桐的思绪,她用牙签戳着盒里的小酥肉,委婉地说:“这事我自己能做主,等以后我再找机会告诉她。” 至于等到多久以后,安桐也不敢打包票。 凭苏季的火爆脾气,一旦被她知道自己要和容医生形婚,不翻天才怪。 还是先斩后奏吧。 容慎似乎看出了什么,凝视着安桐白净的小脸,但笑不语。 不到半个小时,秋阳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 江边起了风,温度骤降。 安桐和容慎回了景区外的停车场,坐进车里就听到程风幽怨地问道:“九爷,咱去吃饭吗?” 都十二点多了,他在车里等的饥肠辘辘。 就算是生产队的驴也得吃饱了才能干活吧。 这时,男人还未开口,安桐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 来自杂志社的刘然。 大意是问她什么去上班,最近要审核的稿件积压的有点多,需要她帮忙分拨整理。 安桐看着消息,犹豫了几秒便侧目问道:“容医生,酒店有电脑吗?” “有,要工作?” 安桐应声点头,“杂志社有点稿件要处理一下,能不能借我用用?” 见男人颔首应允,安桐没多想,让刘然将稿件发送到她的邮箱,表示下午六点前会处理好。 此时,身在杂志社的刘然看到这样的回复,眼神一闪,对身边的编辑员说道:“你把那几份字数最多的稿件整理出来,全部发给安桐。” “啊?刘姐,全给她吗?那几份稿子里有很多财经领域和科技领域的专业内容,要是出了错……” 刘然看了眼手机,撇撇嘴,“怕什么?她审的稿子,出了错也是她的问题。你照我说的做。” “哦……”同事瞥着刘然的表情,试探地八卦了一句:“刘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安桐?” 刘然把手里往桌上一丢,“她又不是钞票,我喜欢她干什么。要不是看她审稿能力还不错,我才懒得浪费时间。” “可我觉得安桐挺好的啊,虽然不爱说话,但她……” 刘然不以为意地打断了编辑员的话,“行了,你赶紧把稿子发给她,时间不多了。” …… 下午两点,一行三人回了酒店。 安桐回屋带着安安去楼下花园遛弯,而男人则坐在客厅里,低声吩咐程风,“周一你陪安桐去大学城逛逛,再给我找一份湛州各大高校的专业目录和资料。” “好的,九爷。”程风转身之际,又想到了一件事,“对了,上午酒店经理跟我说,安小姐今早想要付房费,被前台挡了回来,她走前还特意问了房费单日价格。” 容慎垂眸沉吟了片刻,“明天换辆车开过来,周末不用跟着我们,你去香樟公寓盯一下进度。” 程风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一脸讪笑地谏言道:“九爷,公寓那头元凯一直盯着呢,我过去也干不了什么。再说……您和安小姐出门,总不能自己开车吧?” 多有损形象。 程风没敢直说,话里话外表露的意思就是不想去监工。 “你明天一早过去,周日晚上再回来。” 程风:“……” 九爷是不是假公济私的想把他支开? 另一边,在楼后花园陪着幼犬散步的安桐,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直接给蔺主任拨了通电话。 她简单说明了意图,那端的蔺主任却有些惊讶地反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干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如果有,你跟蔺叔叔说,我给你做主。” 安桐站在一片树荫下,目光盯着乱跑的安安,“没有不顺心,就是有点别的事,杂志社的工作可能兼顾不了,蔺叔叔您见谅。” 见她心意已决,蔺主任也不好强求,语重心长地叮咛道:“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就算不在这里工作,以后也要多去家里坐坐。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记得随时找我,知道嘛,小安。” “好,谢谢蔺叔叔。” …… 半小时后,安桐回了楼上。 途径2702的房间,看到房门开着,便顿步敲了敲门,“容医生。” “进来。” 安桐放下安安,走进客厅就表明来意,“我来拿电脑……” 话没说完,小家伙就蹦蹦跳跳地窜到了男人的脚边,蹲在地上冲他嘤嘤叫。 此时,容慎入座单人沙发,叠起的腿上放着蓝色文件夹。 他低眸看着地上的安安,俯身将它从地上抱了起来。 叫声戛然而止。 男人将小家伙放在文件夹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着它的脑袋,“电脑在旁边,去用吧。” 他没说让她拿走,反而朝着背后稍稍示意。 安桐顺势看去,果然看到全景落地窗的右侧,摆着一张透明玻璃的写字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纸笔也都一应俱全。 周到精细,很符合容医生一贯的做法。 安桐本想客套地问一句会不会打扰您休息。 转眼又打消了这个多此一举的念头。 安桐记忆超群,早上在这里吃早餐的时候,她很清楚窗边空无一物。 容医生特意让人把写字台送到他的房间,估计是电脑里有很重要的资料,不方便她拿走使用。 安桐没多问也没计较,走到写字台的跟前,打开电脑就开始处理杂志社的稿件。 后方的沙发区,容慎侧目望着她脊背挺直的坐姿,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弧。 她对他倒是深信不疑,言听计从的很。 这样也好,以后能省去不少麻烦。 …… 一整个下午,安桐都坐在写字台前认真审稿。 偶尔敲敲键盘,打字的速度也非常快。 五点四十,安桐校对完所有的稿件,确认没有疏漏便发到了刘然的邮箱。 同时,又追加了一封离职邮件。 刘然看到离职邮件,恍惚间有些心慌意乱。 安桐的稿件校对的很漂亮,离职邮件也简明扼要。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针对安桐,倘若失去了这个工作效率极高的兼职员工,以后那些繁琐复杂的稿件,岂不是都落到了她和同组的编辑员身上? 思及此,刘然急切地翻出手机,打开微信就给安桐发了句示好的文字:小安,你的工作表现这么好,我正打算帮你申请转正待遇呢,怎么突然就要离职? 然而,消息发送失败。 因为聊天页面提示,她不是对方好友,已经被删除了。 不仅如此,杂志社的公事群,安桐也于五点四十分的时候退出了群聊。 果断到让人措手不及,甚至没给她任何挽留的余地。 这边,安桐处理好杂志社的琐事,合上电脑便轻轻叹了口气。 “忙完了?”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适时传来。 安桐回头起身,指了指笔记本电脑,“嗯,电脑里的东西我没动,您要不要检查一下?” “不用。”容慎倒了杯清水,示意她过来坐,“打算什么时候搬来湛州?” 安桐在他对面坐下,沉思着说道:“随时都可以,我要带的东西不多,不过搬来之前我想先去找找房子。” 气氛沉寂了几秒。 男人睨着安桐平静自若的模样,的确如她所言,她对他确实没有企图或依赖。 哪怕她自愿以帮助为由与他结婚,自始至终也不曾提过任何附加条件。 独立又自主。 这本该让容慎感到满意欣慰,可他的心头却无端涌上来一股不可名状的失望。 他竟希望她能主动谈条件,好坏均可,似乎只有达成平等的契约关系,才能抵消掉他这一路以来步步为营的算计。 容慎修长的双腿在身前交叠,淡泊的神态中隐隐流露出一丝高深,“房子的事不必操心,领证后自然是同我住在一起。” 安桐拿着水杯呆住了。 她怎么记得,网络上搜索出来的词条明明写着:名义上的夫妻,不在一起生活…… 第37章 一年 安桐陷入了沉思,良久不语。 而容慎则慢条斯理的啜着茶,微微抬起的眼皮透过杯沿审视着她。 大概过了半分钟,小姑娘望向男人,直言道:“行,那我付房租。” 沙哑低沉的笑音冲破容慎的唇角,也柔和了他鲜明的面部棱角,“没有被吓到?” 安桐镇定自若地摇头,“这么做肯定有您的用意,我相信您。” 她的一句“我相信”,看似寻常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实则无形中给男人扣上了道德和信任的枷锁。 他是君子,总不能行小人之事。 “既然愿意帮我,这些琐事总要替你打理好。”男人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安桐的脸上,语气稳重又妥帖,“不必付房租,公寓上下两层,明天带你过去看看,想住哪一层你自己选。” 安桐了然,楼上楼下的居住环境,其实和邻居没什么差别。 她思忖着又问道:“容医生,你需要形婚多久?” “一年。”男人双眸悠远深邃,像个老道的猎人引诱着猎物,“有什么想法或条件可以说出来,拟定协议后,回了香江我们便领证。” 这似乎已经进入了谈条件阶段,安桐与男人四目交汇,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容医生的认知有些偏差。 此时此刻的容医生,依旧斯文矜贵,风骨如韵,可随意的姿态中又多了些强势的底蕴,好似无声的掌控者。 涉及到协议洽谈,倒也无可厚非。 安桐收敛心神,直言不讳,“我没有别的条件,只有我的病……” 从始至终,她的关注点都是自己的心理疾病。 男人浓黑的眼底噙着淡笑,开诚布公,“无论是否在协议期内,你痊愈之前,我会一直是你的治疗师。” 这是容慎的诚意,也是他给安桐的承诺。 治愈她,势在必行。 见状,安桐莞尔一笑:“好,成交。” 一年为期,她并不吃亏。 既能保证疏导治疗,还可以在湛州重新开始,她所图不多,这些就够了。 …… 隔天,安桐和容慎坐在楼下西餐厅吃早餐。 吃到一半,程风不请自来,“九爷,车在停车场G30号,这是车钥匙。” 安桐咬着鸡蛋抬起头,匆匆一瞥就看到车钥匙的标志并非奔驰。 男人接到手里,语气淡然,“嗯,去忙吧。” 程风拽了下衬衫领口,不死心地说了句,“这车刚做完保养,您要是开着不顺手,别忘了招呼我回来给您开。” “不至于。”容慎随手将钥匙放在桌角,见程风踟躇不前,“还有事?” 程风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口吻说道:“您不经常开车,我这不是担心您嘛。” 这是真的。 他跟着九爷四五年了,几乎没见他动过车,车技好坏很难说。 这时,安桐以为程风有事要办,便善解人意地自荐:“没关系,我也能开。” 程风尬笑一声,转身垂头丧气地走了。 一段小插曲,安桐也没在意,吃过早餐就跟着男人去了停车场。 G30号的车位,停着一辆保时捷卡宴。 安桐坐进副驾驶,偏头看着上车的容慎,“容医生,要不要我来开?” “信不过我的技术?”男人顺手系上安全带,举止优雅的赏心悦目。 安桐说不是,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多余的话。 随着车子离开停车位,车厢里也流淌出悦耳的轻音乐。 安桐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隔壁,感觉有点清奇。 她没见过容医生开车,好奇之下不免多看了几眼。 湛州的深秋比香江更暖,男人出行依旧只穿了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叠起的袖口露出了线条匀称的小臂。 从他打方向的手法来看,安桐得出一个结论,容医生车技不错。 有了这个认知,她放下心来,扭头看向窗外,静静地欣赏眼前划过的街景。 而安桐自以为隐晦的打量全然被容慎收入眼底,有些忍俊不禁。 小姑娘方才盯着他开车的动作盯了三分钟,拜程风所言,怕是信不过他。 …… 半小时后,遗风陶艺制作坊。 位于槐南路西口的平层商铺,门前圈着原木栅栏,院里随处可见陶艺工具及半成品。 安桐下了车,视线追随着绕车走来的容慎。 男人步伐稳健地来到她身畔,嗓音沁着柔和的沙哑,“陶艺手工能磨练耐心,静心养性,进入感受一下,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当个爱好培养培养。” 安桐点头应下,跟着他走进店面,心里却在感慨,容医生总能精准地为她安排各种疏导计划,而这些内容对她也确实受用。 其实昨天在明江小吃街她就看见了陶艺室,碍于时间原因没有进去尝试,不曾想今天容医生就投其所好了。 行至室内,映入眼帘的是浅灰搭配原木色的装修风格,拉坯机、坯架及工作台等摆放的井然有序。 “小九,你来啦。” 此时,一位女陶艺师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她约莫三十出头,波浪卷发用一根发簪别在脑后,风韵成熟,长相标志,谈笑间给人一种知性大气的舒适感。 “谷沁,安桐。” 容慎低声为两人做了介绍,安桐礼貌地唤人:“谷老师,您好。” 谷沁略显精明的眸子在她身上徘徊了片刻,尔后掩唇轻笑,“别叫谷老师,你叫我沁姐就行,来来,进去说。” 几人绕过陶艺大堂,跟随谷沁来到了屏风后面的独立工作台。 桌上的工具有些杂乱,谷沁胡乱整理了一番,嘴里还振振有词,“你昨天说要带人过来,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算算日子,你有大半年没来了。” 安桐端正地坐在男人身边,基本能推断出容医生和谷沁是十分熟稔的朋友。 容慎双腿交叠,臂弯随意地搭着扶手,“前阵子比较忙。” 谷沁整理好桌台,瞥着他揶揄,“忙着和你家老太太斗智斗勇?” 男人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梢,口吻淡然地转移了话题,“她没学过陶艺,你找人带着先练练手。” “没问题。”谷沁眼波流转间便了然地点头,“小安,我让助理先带你熟悉熟悉环境和陶艺工序怎么样?” 安桐看了眼容慎,见他颔首默认,便轻声回应,“好,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来,跟我去大堂。” 没几分钟,谷沁叫来自己的助理,并交代她好好给安桐讲解一下陶艺文化和制作工序。 安排妥当后,谷沁不紧不慢地回到工作间,望着男人淡漠的脸颊,低笑着调侃,“你破天荒的带了个小姑娘过来,这事……我要不要告诉你姐?” 容慎拿起摆架上的坯料,抬眼睨着她,“我不让,你就不说了?” “你知道就好。”谷沁靠着椅背,兴致盎然地朝着屏风外昂首,“正所谓亲疏有别,凭我和你姐的关系,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分享。” 男人的态度不温不火,断然没有在安桐面前的那份耐心和儒雅,“小安性子淡,怕生,学陶艺期间不要让人打搅她。” “连你姐也不行?”谷沁边说边从抽屉里搬出简易茶具,挑眉试探,“这么说来……伯父伯母也没见过她?” “嗯。” 谷沁眯了下眸,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戏谑,“你公然把她带来湛州,肯定不是为了学陶艺吧?” 香江又不是没有制作坊,犯得着兜这么大个圈子把人带到这儿来? 男人幽深的双眸望向谷沁,玩味地回以沉默。 见他不回答,谷沁也没有刨根问底。 反正容九这人历来深不可测,就算他如实作答,那些话也只能听一半信一半。 另一边,安桐在谷沁助理的讲解下,迅速吸收着陶艺知识。 她很享受培养爱好的过程,既认真又好学。 就连容慎中途驱车离开都没有注意到。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个小时,男人再次回到制作坊,进门便看到安桐坐在拉坯机前,一脸严肃地尝试着拉坯成型。 好学是一回事,但上手制作又是另一回事了。 后来,离开制作坊的时候,谷沁助理委婉地告知容慎:小安学习能力很强,对陶艺制作也很感兴趣。唯独手劲儿太大,掌握不好力度。 简单概括:一看就会,一做就废,可神奇了。 第38章 小安 晌午,安桐和容慎找了家附近的面馆就餐。 这片区域所属的槐南路,距离香樟公寓很近。 男人涮了涮杯子,拎起茶壶便睇着安桐说道:“公寓就在隔街,下周让程风带你在周围转转,提前熟悉熟悉环境。” 安桐试图婉拒他的建议,“我自己逛就行,您平时出门需要……” “小安……”容慎音调带笑,勾唇截断了她的话。 这个称呼,被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缓缓念出来,安桐下意识就闭了嘴。 容医生叫她名字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唤她“小安”更是史无前例。 近乎于昵称的叫法,无意中似乎缩短了敬之如宾的距离。 男人注视着对面的小姑娘,两天相处下来,她眉间郁色褪去不少,情绪饱满的眸子也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轮廓。 两厢对视,容慎垂眸呷了口茶,音色愈显得稳重醇厚,“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束,以后把敬语省了吧。” 安桐诧异地回道:“我没拘束……” 相反,她在容医生面前最大的感受就是轻松自如。 不再多虑,很少愁思,更不需要用伪装的情绪来粉饰太平。 男人听到她的回答,目光更暖了几分,“既然不拘束,也别拘礼了。” 相处近两个月,安桐对他的敬语只增不减。 或许是太懂礼貌,拘泥于形式称谓,但每每从她口中听到“您”字,总会给人无边的距离感。 她仿佛看不出来,他所释放的耐心足以包容她的一切言行,说是宽容也不为过。 安桐看着男人送到面前的茶水,轻声允诺,“好,我尽量改。” 容慎勾唇失笑,神色也浮现出几许无奈。 你看,就算不让她拘礼,这小姑娘的一言一行仍旧拿他当老师或家长那般崇敬对待。 …… 简单吃过午饭,两人步行来到了隔街的香樟公寓。 整片公寓占地面积很广,周边配套完善,包括小区内的绿化占比也非常出色。 安桐望着高耸气派的棕色大理石门柱,上面赫然写着“香樟悦府”四个字。 不论配套建设还是精巧的设计环境,怎么看都和公寓两个字不搭边。 直至他们来到A区,安桐更加确认了自己的观点。 这是低密度叠拼别墅。 7栋一单元楼下,门前小花园里还堆着施工用具和筛好的沙堆。 安桐仰望着身畔的容慎,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容医生是不是对公寓和叠拼有什么误解? 踟蹰之际,满脸尘土的程风从室内迎了出来,“九爷,安小姐。” 男人透过花园的落地窗瞥向屋内,“施工进度如何?” 程风故意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又掸了掸袖子上的沙粒,“刚刷完乳胶漆,下午铺地,再有两三天就能完工了。” 说话间,一名穿着施工服的高大男子从花园踱步而来。 他站在程风的身畔,人高马大且表情严肃地喊了一声“九爷。” “元凯。”男人淡淡地应声,尔后睇着安桐介绍道。 安桐点头示意,说了句你好。 元凯比程风更显魁梧,双目炯炯地望着安桐颔首,“你好,安小姐。” 安桐没再说话,直觉元凯身上有种煞气,并不似普通装修工人那么随和。 他和程风并肩而立,对比很鲜明,一个冷肃,一个爽朗。 “九爷,里面已经通过风了,随时可以进去。”元凯的语气严肃又不乏尊敬,边说边侧身让路。 容慎朝着前方昂首示意,“嗯,那就去看看。” 正如男人所言,“公寓”上下两层,整体的格局和布置独具匠心。 不多时,容慎把装修效果图递给安桐,低声叮咛:“选好你喜欢的房间,对软装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元凯,他会做修改。” “没有,都很好。” 虽然还没装完,但这份效果图的精致程度已经能窥探一二。 男人含着深意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便随手放下效果图,“想住哪一层?” 两人边聊着边一前一后出了门,躲在楼梯拐角的程风借机撞了下元凯的臂弯,“诶,你对安小姐感觉如何?” 元凯跺了跺脚,顺手掏烟,“漂亮,属于清冷那一挂的。” 程风刚想点头附和,他又补充了几个字:“但,有点木。” “说到木……”程风斜眼瞥他,“我给你找个镜子照照?还有脸说人家,安小姐那叫文静。” 元凯不理会他的挖苦,继续隔窗观察着安桐,“九爷在安小姐面前,好像是主动的那一方。” “这你都能看出来?” 元凯一板一眼地点头,“从他们俩进门开始,九爷主动和安小姐搭了七句话。” 程风轻哼,顺便丢给他一记冷眼。 唠嗑你就好好唠,炫什么技,就显得你观察入微了是吧? 元凯没听到程风的回答,不禁偏头看向他,“难道不是?” “是,太是了。何止主动,九爷都把安小姐带去了云巅后院,就差把主卧让给她睡了。” 闻此,元凯煞有介事地感慨道:“以前闻小姐或者其他千金,见到九爷就像狐狸见了肉,确实没有安小姐沉得住气。” 程风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随手抄起地上的铁铲,“别他妈故作高深了,赶紧干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好好的商务精英愣是混成了工地里的包工头。” …… 不到三点,安桐和容慎便驱车离开了香樟悦府。 归程的车厢里寂静蔓延。 车外阳光很足,落进车厢里,暖暖的令人犯困。 遇到红灯男人停稳车子,偏过头就见安桐歪着脑袋睡着了。 红灯还有三十秒,等候之余,容慎单手扶着方向盘,侧目细致地打量着她的睡相。 呼吸很浅,安然恬静。 那眉目间敛着含蓄的英气,也卸下了平日里的冷淡和拘谨。 只是小姑娘的臂弯轻轻拢在身前,上半身微微蜷缩,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男人没有打扰她,随着车子再次启动,速度却降了下来。 原本半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四十五分钟才抵达柏雅酒店。 安桐醒来时,一脸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窗外的街景有些熟悉,定睛一看,正是柏雅后院的停车场。 安桐立马坐直了身子,驾驶室没人,轿厢里还残留着属于容医生的清冽味道。 她解开安全带,余光扫过前方的玻璃,动作便顿住了。 车前,那一抹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在讲电话。 男人单手插兜,身躯挺拔,阳光下的白衬衫似乎被镀了层金边。 安桐没有着急下车,而是等到容医生打完电话才慢吞吞地推开车门。 歪头睡了一路,重心偏移,导致左腿有点麻痹。 “抱歉,容医生,我睡着了,您怎么没叫醒我?” 安桐看过手机,已经快四点了,她最少睡了五十分钟,也不知容医生在外面等了多久。 容慎听到车门的响动便已回过身来,瞥见她头顶歪歪扭扭的马尾辫,一时没有出声。 安桐见他不说话,心里犯嘀咕,“怎么了?” 男人薄唇微抿,眸中有笑,“又忘了我说过的话?” 安桐隐晦地活动着左腿,恍然间,重复问了一句:“你怎么没叫醒我?” 不使用敬语也没什么问题,但这话问出口,安桐就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明明语气正常,可听起来偏偏有种娇嗔的意味。 这不是她的本意…… 容慎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沿着停车场往回踱步,“昨晚没休息好?” “睡晚了。”安桐跟上他的脚步,毫无保留地解释:“有几份兼职工作需要交接收尾,三点睡的。” 男人侧目,黑眸里敛着高深,“努力工作是好事,但要注意节奏。” “嗯,我会注意。”安桐浅浅笑了笑,果断又听话。 …… 接下来的一周,容慎变得很忙,经常早出晚归,见面的次数少了许多。 安桐也没有过度依赖,而是在程风执意的陪同下,连着三四天都在大学城附近闲逛。 程风办事效率很高,不但提供了湛州所有大学的名单,还给她准备了各类专业的转学要求以及相关专业介绍。 转眼到了周五,傍晚四点,安桐坐在商务车里,捧着各大学的招生简章写写画画。 程风侧身瞅着她,好奇心的驱使下,试探道:“小安,你当年高考多少分?” 经过这几天逛校园的相处,程风不负期待地和安桐混熟了。 称呼也直接从安小姐变成了小安。 当然,这件事九爷还不知道。 安桐如实回答:“645分。” 程风觉得这个分数差强人意,抿着嘴嘟囔了一句:“我当年要是参加高考的话,应该不会比你低。” 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安桐不知该如何接话,犹豫了几秒才问:“你没上过大学吗?” “上过啊。”程风多少有点飘了,一副假谦虚的表情摆了摆手,“我保送进的清大,嗨,都是往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就在程风等着享受赞誉的时候,安桐既惋惜又同情地抿了下唇,“你这么好的学历,为什么要当司机呢?” 首席助理年薪百万的程风:“???” “不是,我……” 程风情急之下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奈何时机凑巧,安桐的电话响了。 第39章 反常 安桐说了声抱歉,便侧身接起了电话。 程风没想偷听,讪讪地摆正坐姿,寻思着找个机会必须为自己重新树立一下保送精英的形象。 而接听电话的安桐,刚把手机贴在耳际,那端就传来阴恻恻的提醒:“马上周末了,你再鸽我试试?” 安桐看着窗外,“周日我会准时到。” “那样最好。”时晔郁闷的情绪散了几分,又忍不住端起老板的架子拖长尾音,“不然……” 然而,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安桐就补充回复:“你可以封掉我的账号。” 时晔:“?” 哦,意思是,再放他鸽子,就可以封掉她的账号? 时晔二话不说就挂断了电话。 软硬不吃,真他妈闹心。 …… 晚七点,安桐自行订好了回香江的高铁票。 容慎还没回来,程风叫了酒店送餐服务,顺便赖在安桐的房间里逗弄雪獒安安。 “学校你选好了吗?”程风一边逗狗一边打探。 安桐看了眼桌上的学校简章,“嗯,湛州科技大学。” 程风有点惊讶,“湛州大学比科技大学的综合排名更高,你不考虑一下?” “我的条件不够。”安桐淡淡然地说道:“湛大对转学生当年的高考分数要求是650。” 程风目光闪了闪,最后还是放弃了某些念头。 其实,以九爷的实力,这些繁琐的转学条件基本形同虚设。 但至今他一直以医生的身份和安小姐相处,有些事程风也不能多嘴。 夜里八点半,容慎挺拔的身躯踏着夜幕归来。 安桐的房门大敞四开,男人来到2702的门口,便听到隔壁室内传来了程风豪爽的保证。 “放心放心,我肯定把安安当祖宗伺候,你安心去办事,不用着急回来。” 男人驻足在门前,按下门禁密码,慢条斯理地开腔:“程风——” 程风一激灵,臂弯夹着幼犬快步来到走廊,探头道:“九爷,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男人眸色深沉地侧目瞥他一眼,进了客厅,随手放下外套,“刚刚在和她聊什么?” 程风跟在他身后,见安桐没过来,便自行汇报道:“安小姐定了明天的高铁要回香江,您也知道高铁不能带宠物,所以让我帮忙照顾安安几天。” “明天你开车送她回去。”容慎入座叠起长腿,仰头枕着沙发靠背,“另外,下周三闻晚的生日宴,你代我出席。” 男人眉眼低垂,神色透着疲倦,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程风长长地“哦”了一声,低头看着怀里雪白的幼犬,满脸不舍地和它贴贴,“知道了,九爷。” 稍顷,寂静的客厅里又传来男人低哑的询问,“这几天有什么收获?” “挺多的。”程风正了正脸色,语速很快地说道:“小安比较倾向湛州科技大学的计算机工程专业。我打听过了,最早的入学时间是明年三月。” 这时,男人抬起小臂搭在光洁的额头上,双眸微阖,不温不火地发出了灵魂质问,“怎么叫她小安?” 程风心虚地嘟囔:“安小姐让我这么叫的……” 容慎掀开眼皮,幽深的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身上,警告的意味很浓。 程风缩了缩脖子,正准备妥协,房门被人敲响了,“容医生。” 安桐平静清淡的嗓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说了声进来,原本淡漠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许多。 安桐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走进客厅,纤瘦的身形立在灯下,声音很淡,“我想再用一下电脑。” 容慎朝着工作台昂起下颌,目光随着她而移动,“吃没吃晚饭?” “吃过了。”安桐边走边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头顶灯光的缘故,她的眼神有点飘,不似以往那般淡定。 简短的对话过后,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静。 程风一声不吭地给安安顺毛,容慎则姿态闲散地闭目养神。 三个人谁都没再说话,诡异又和谐地共处一室。 不到十分钟,安桐将电脑关机,并顺势站了起来,“容医生,我用完了。” 小姑娘的言谈举止与平时无异,偏生让男人察觉到了一丝反常,因为她的眼神不够镇定。 容慎唇角勾勒出淡笑的弧度,不动声色地叮嘱:“回房早些休息,车票也退了吧。安安还小,离开主人会焦虑,明早让程风开车送你们回去。” 这个理由很充分,安桐找不到借口推辞。 她看出容医生似乎有些疲惫,不想再推三阻四的耽误时间,点头应下了他的好意。 安桐虽来去匆匆,但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向来敏锐的男人。 容慎卷起衣袖,俯身拿起桌上的烟盒,“跟我说说,这两天她都去了哪里。” 程风揉着小家伙的狗头,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末了,男人侧目看着工作台上,深邃犀利的眸子缓缓眯起。 他不说话,程风也不解其意。 眨眼间,男人起身走了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起电脑边缘,程风也跟着凑上前—— 只见,一叠红彤彤的钞票被压在电脑下面,旁边的便签纸还写着二字:房费。 …… 第二天一早,安桐搭车回了香江。 虽然搬去湛州的日子还没敲定,但她需要提前回来处理琐事,也势必要告知苏季,她离开的决定。 晌午,安桐回了云海路,程风不敢久留,放下宠物箱和行李袋就走了。 这间熟悉又古旧的平房,承载了安桐二十一年来所有的记忆和故事。 想到很快就要离开,她踌躇地环顾四周,心里五味陈杂。 容医生说,下周四他会回来。 潜台词也是在告诉她,领证在即。 安桐把幼犬从宠物箱放出来,转身坐在窗下,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静静地开始发呆。 但愿,未来可期。 …… 晚八点,安桐正在整理书柜,苏季终于回了电话。 手机里面很安静,也放大了她语气中的颓废,“宝贝,我下午一直在忙,没接到你的电话,怎么了?” 安桐没多想,问她在不在香江。 苏季静了几秒,矢口否认,“没在,出外景得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大概什么时候?” “不一定,也许、可能……最快下周。” 苏季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安桐若有所思,“那等你回来我们见一面。” “好,回去我联系你,先挂了啊。” 听筒里响起了断线的提示音,安桐垂下手,隐约感觉苏季的口吻很不对劲,闷声闷气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40章 相遇 隔天,周日。 安桐如约来到CBD的双子塔A座。 还不到早八点,敞开式的办公区光线昏暗,只有里间的老板室亮着微弱的读书灯。 老板椅中,时晔懒散地坐在其中。 淡蓝色的衬衫,灰色西裤,衬衫下摆并没有束进腰带里,透着几分不修边幅的散漫。 安桐敲了敲门,时晔狭长的眸子看了眼腕表,“进来。” 差一分钟八点,还挺准时。 安桐入座男人对面,头戴渔夫帽和黑色口罩,本就昏黑的光线里,只能看到她那双杏圆般漆黑的眸子。 时晔斜倚靠背支着额头,整体的气质偏落拓,且眉眼间隐着邪气。 若说容医生是温良雅致坦荡磊落的君子,他就是个亦正亦邪唯利是图的商人。 时晔上下扫视了安桐几眼,神色有些不满,“把口罩摘了影响你呼吸吗?” 认识大半年了,他至今还没见过她的真容,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包括后台的注册信息也是假的。 面对时晔的打量,安桐从容地从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其他的代码不能给你,这两行你可以拿去用。” 她说话的声音偏低,也没有理会时晔的“控诉”。 时晔展开A4纸,见到两行简短的代码,磨牙嗤笑:“就两行代码你让我怎么用?” 这小屁孩压根没诚意,她要是一意孤行,他不介意把她直播写过的代码全部拿出来商用。 哪怕违背合作原则也在所不惜,商人牟利为主,可不是慈善家。 安桐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平平淡淡地说道:“这两行代码能修复App后台的充值漏洞。我在直播间所写的代码,顺序是乱的,你们用不了。” 被反将一军的时晔:“……” “你怎么知道充值系统有漏洞?” 安桐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按照我的分成比例,你给的支票金额和打赏数据对不上,如果不是漏洞……” 后面的话,大家心知肚明。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时晔懒懒地抬起眼皮,主动承认,“之前技术人员修复过几次,但还有人钻空子。别的不说,咱这么大个科技公司,还不至于黑你的打赏收入。” “嗯,这两行代码放进去就能解决。” 安桐说的轻巧,时晔却半信半疑,扬眉反问,“解决不了怎么办?” “不会。” 时晔满脸不愉,故意刁难似的追问:“我是说如果,如果解决不了……” 安桐很认真地摇头:“不会有如果。” 时晔虎着脸瞪她,恨不得冲上去撕掉她脸上的口罩,也撕掉她身上那股子云淡风轻甚至是冷漠的伪装。 就算能人多有怪癖,但她身上的怪癖未免太多了点。 直播不露脸,代码信手拈来,就连支付酬劳都必须使用现金支票。 也不知道什么家庭培养出来的怪胎。 时晔越想越不高兴,好歹是她的半个老板,可是老板的威严和存在感在她面前丝毫体会不到。 过了半分钟,时晔绷着一张臭脸,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长方形的盒子推到了对面,“公司定制的机械键盘,给你留了一把。” 就算心里再不高兴,时晔还是隐忍不发,不仅如此,还得小心哄着。 见状,安桐摇头回绝了他的赠礼,“不用了,我家里有很多。” 时晔也没强求,摸到抽屉里的烟盒就掏出一根丢进了嘴里,“上次跟你说的那家科技大厂没那么容易打发,我暂时帮你拖延了时间,但你要是一直不跟我签独家授权协议,他们早晚会找到你头上。” 安桐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时晔感觉自己唱了出独角戏,他咬着烟嘴,半晌没出声。 不到八点半,安桐就离开了双子塔。 时晔在窗边久久伫立,愁容满面地抽了好几根烟。 拿不下码神的独家授权,他很难高枕无忧,总觉得她随时会跑。 一旦科技大厂开出了更优渥的条件,这小孩难保不会动摇。 时晔暗忖,实在不行,他只能另辟蹊径,打感情牌了。 虽说没看到真容,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形状很好看,长相应该不会太差。 如果能追到手,倒也不失为良策。 …… 时间悄然溜走,转眼到了周二。 上午,独自忙碌的安桐接到了容医生的电话。 “这两天状态如何?” 男人低沉的嗓音宛如一杯陈年精酿,弥漫着岁月的醇厚。 安桐放下手中的衣物,坐在床角淡声回答,“挺好的。” “不要胡思乱想,如果有心事,可以跟我说。”容慎低声叮咛,简单聊了几句日常,男人便说起了正事,“程风马上到,一会让他陪你去学校取档案,再开一份转学证明,办好后给我来个电话。” 安桐怔了怔,惊讶于男人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会不会太匆忙了?我还没和学校沟通转学的事……” 国内的转学手续非常繁琐,少了沟通的环节,香江大学未必会同意转出。 然而,容慎接下来的话,却抚平了她的担忧,“程风会处理,你随他过去签个字就好。” 这么简单? 安桐挂了电话,仍觉得不太真实。 出于对容医生的信赖,她还是压下心底的狐疑,翻找出当年的学生证以及相关证件便出了门。 时间很凑巧,安桐和程风在巷口相遇。 上了车,她试探地开口,“学校那边……” “咱们今天过去直接签字办手续就行。”程风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解惑道:“九爷都打点好了。” 安桐想到了一种可能,“容医生在香江大学有熟人?” 若凭关系办事,倒也说得通。 程风眼神闪了闪,委婉地应声:“算是有点人脉。不过重点还是你的情况符合转学条件,甭担心,今天肯定能办完。” 确实,安桐的担心是多余的。 当他们于上午十点抵达香江大学,直接去了教务处。 接待人是教务处的主任一把手。 许久没有回过母校的安桐,看着新建的综合楼和曾经熟悉的环境,心情难免复杂。 教务处办公室,程风没让她进门,只有最后签字的时候,将转出申请拿给她签字。 除此外,安桐什么都没参与。 短短半小时,手续就办完了。 程风离开前,和教务处主任握手道别,“黄主任,这次麻烦您了,感谢感谢。” “程总可别这么说,且不论安桐本就符合转学调节,单凭容先生给我们捐赠的那座体育馆,转学的事我肯定也得给你们办得明明白白。” 程风笑了下,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黄主任,安桐当年休学的原因没有广而告之吧?” 黄主任神色一紧,煞有介事地摇头,“这个没有,当初我们都不太清楚细节,只知道她家里出了大事。一直以来就我和她的班主任知道原因,其余人都没告诉,包括辅导员。” 闻此,程风满意地笑道:“那这次她转学离开,也麻烦您帮忙保密,以后若有机会,我们集团会考虑向咱们大学开启定向人才招聘计划。” “好,好,一言为定。” …… 回程的途中,程风并未将学籍档案和证明还给安桐。 理由是,要交给九爷去办理转入申请。 安桐不疑有他,为了表达感谢,便提议请程风吃个午饭。 餐馆的地点选在了途经的CBD美食街。 程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和小安现在是非常熟悉的好朋友呢。 还不到正午,餐馆人不多,安桐点了四菜一汤,然后望着程风,不知该聊些什么。 “安小姐,你平时……” 话未落,正对面的琴行里徐徐走出来两人。 两间店面距离适中,他们似乎在商量着吃什么,外表俊逸的男人随即朝着对面昂起下巴,正是程风和安桐所在的餐馆。 看到这一幕,程风赶忙拿起菜单立在了玻璃窗旁挡住脸,试图掩耳盗铃。 早知道不来CBD了。 他只是想蹭小安一顿饭,好巧不巧竟然遇见了闻晚和易柯。 程风一时头大,有些闹心了。 另一边,闻晚和易柯闲聊着走进了餐馆。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易柯望着安桐的方向猛然顿步,“你说她叫安桐?” 闻晚举止大方地点头,“嗯,是九哥的朋友,程风也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易柯没回答,却径直走了过去。 “小安桐?” 猝不及防的程风:“?” 安桐望着并肩走来的两人,目光在易柯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起身时,垂眸淡声寒暄:“易师哥……好久不见。” 程风:“??” 闻晚也颇为惊讶地挑起眉梢,显然她也没料到易柯会认识安桐。 这个姑娘,当日在云巅后院的匆匆一瞥就给她留下了过目难忘的深刻印象。 这时,易柯站在桌旁,眼里泛着回忆的波澜,失笑道:“咱俩何止是好久没见,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吧?时间太久,刚才差点认不出你。” 程风敏锐地感到了一丝不寻常,暗搓搓地用手机在桌下给九爷发了条消息。 不是他大惊小怪,易柯是易家的三公子,又是最近名动圈内的钢琴家,他和安小姐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就成了“小安桐”和“易师哥”了。 第41章 羡慕 易柯和闻晚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们衣着光鲜,容貌出色,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几人杵在餐桌旁寒暄,难免引人侧目。 程风没有自作主张,而是率先询问安桐的意见:“安小姐,要不要……请闻小姐和易少坐下聊?” “易师哥,闻小姐,坐下说吧。” 程风见她表情平静,也连忙做出邀请的手势。 故人相遇,不意外地变成了四个人同桌共餐。 此时,易柯坐在安桐身边,眼神惊奇地打量着她,“你真的变了好多,难怪我认不出,都不怎么爱笑了。” 安桐单手摩挲着水杯,闻声就望着易柯扯着嘴角笑了下。 易柯无奈地扶额,“好了好了,不想笑别勉强,我就随便一说。” 话虽如此,他仍觉得古怪。 印象中的小安桐,是个青春阳光且开朗爱笑的女孩。 像春日里的迎春花,活泼灿烂又富有朝气。 而现在的她,太过安静恬然,黯淡的眉眼也好似压着很沉重的情绪。 坐在对面的程风,眼见易柯还在闲话往事,不禁隐晦地插话打断了他,“易少,闻小姐,你们看看菜单,再多点两个菜吧。” 这时,易柯看向闻晚,骨节敲着桌面娓娓道来:“小安桐和我师出同门,十四岁就考完了钢琴十级的选手,老师当年对她寄予厚望,一门心思想把她培养进音乐学院,是老师得意的门生之一。” 安桐不骄不躁地补了一句:“只是业余的。” 不管是业余十级还是专业十级,都足够令人惊讶了。 因为—— “安小姐也是辛伯曼老师的学生?”闻晚红唇微张,眼里含着少许的羡慕和钦佩。 辛伯曼,国内首屈一指的钢琴大师,素有“钢琴教育灵魂”的美名。 他收徒的条件极其严苛,不仅学费贵,还十分注重学生的天赋和人品。 而经由辛伯曼培养出来的学生,基本都能凭借真才实学在国内外的艺术界大放异彩。 但他五年前就不再收徒,并早早移居海外颐养天年。 易柯颇有些自豪地转头问道:“我记得你是八岁还是九岁拜入老师门下的,没错吧?” “嗯,八岁。” 对于拜师辛伯曼这件事,安桐并没表现出任何的骄傲或自满。 相比她的淡定,易柯依旧赞不绝口,“就是她打破了我十五岁过十级的记录,说天赋异禀也不为过。” 闻晚由衷地赞叹道:“安小姐真优秀。” 她没觉得嫉妒,只是有些自惭形秽。 当年她也曾试图拜入辛伯曼门下,父亲也亲自出面邀约,可辛伯曼老师仍旧拒绝收她为徒。 天赋和资质,永远做不了假。 闻晚自知她在钢琴方面的造诣,确实不尽如人意。 稍顷,易柯和闻晚又拿着菜单加了两个菜,而程风则满心震撼地在桌下偷偷发微信。 程风破浪:九爷,你听到了吗?安小姐是辛伯曼的学生!!! 聊天页面的上方,有一条五十九秒的语音消息。 方才易柯说话时,程风就录了下来。 然而,消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男人迟迟没有回复。 程风出于礼貌,也不好总是低头看手机。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六菜一汤全上齐了。 易柯拿着公筷不断给安桐夹菜,像当年一样,充满了细致的照顾。 而这份热情,让安桐倍感压力,除了道谢,她很难给予同等热情的回应。 好在,易柯并未过多打探她家里的情况,大部分时间都在回顾曾经的趣事。 时间就在这样诡异的和睦气氛中悄然流逝。 用餐过半,闻晚偏头看着程风,小声问他:“九哥今天怎么没过来?” “九爷……”程风口吻含糊地解释道:“事情太多,走不开。” 闻晚见他闪烁其词,倒也识趣的没再探究。 其实,程风只是看起来粗心大意,实际上鬼精鬼灵的很。 他不愿多说,闻晚也不想自讨没趣掉了身份。 …… 饭后,易柯和安桐交换了手机号码并添加了微信,末了,还郑重的叮嘱道:“下次再换电话可要记得告诉我,省得好几年都没你的消息。” “安小姐,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当闻晚也开口提议时,安桐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大概是没料到香江第一名媛会主动提出加她微信的请求。 见安桐未回答,对方温婉一笑,“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不方便,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说。” 这般知书达理又进退有度的交流方式,安桐说不出拒绝的话。 私心里,她对这位名媛的感官不赖,也很欣赏她大气的作风。 如此,两人顺理成章地添加了微信好友。 这一刻,程风想死的心都有了。 九爷有多重视安小姐,他心知肚明。 现在被他意外地曝光于人前,程风有种今天这顿饭可能是送行饭的错觉。 一点一刻,四个人在饭馆门前道别。 程风匆忙地邀请安桐上车,转眼就开车疾驰而去。 路边,易柯单手插兜,神色莫名地笑问,“继续在附近逛,还是去别的琴行?” “不逛了。”闻晚边说边怅然地轻笑,“我钢琴学不好,从来都不是琴的问题,是我技艺不精,买再好的钢琴也无济于事。” 易柯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即便这是事实,“你又不打算在艺术界闯出名堂,会弹就行,考不考级都不会辱没你的身份。” 闻晚率性地耸了耸肩,“技不如人得承认啊。我先走了,杨穗还在停车场等我。” “嗯,那回见。” 易柯目送闻晚走向对面的商场,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掏出手机翻找某个群聊记录。 要不是今天遇见了安桐,又仔细观察了她的侧脸,易柯也不会想起一个多月前苏屹亭发到群聊里的那张照片。 ——赌,老和尚破戒在即。 这是苏屹亭当时发出来的消息,大家还为此起哄了很久。 易柯找到群聊记录,打开那张从侧面拍摄的照片,果然如他所料,照片中和九哥坐在一起的女孩,侧颜的轮廓就是安桐。 原来,她就是打破容九规矩的姑娘。 …… 与此同时,开车的程风接到了容慎的电话。 他看到来电显示,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方向盘。 这可能不是九爷的电话,而是来自“幽冥地府”的夺命call。 程风欲哭无泪,强行驶入辅路,回头讪笑道:“安小姐,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盒烟。” 不待安桐回答,他推开车门就跑了。 程风躲到树荫下,吹着寒风,战战兢兢地把手机送到耳边,“九爷。” “转学手续办完了?” 程风忙不迭地点头,“办完了,很顺利,黄主任让我转达对您的感谢和崇敬,他……” 话没说完,男人低沉缓慢的嗓音再度响起,“在哪里遇到了易柯?” “呃……”程风支支吾吾地想着对策,“CBD的饭庄。小安……安小姐她饿了,我俩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想吃口饭,好死不死就遇上了。” 男人没出声,听筒里安静的令人心慌。 程风自知瞒不过,心虚地说了实话,“是安小姐要请我吃饭……九爷,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但我确实没想到会遇见闻小姐他们……” 男人低声说先这样,便断了线。 这样是哪样? 程风站在冷风里开始思考,他该自己主动请辞还是去负荆请罪? 实际上,容慎并未动怒,挂断的原因仅仅是安桐的电话打了进来,而已。 电话接起的瞬间,他就听到小姑娘语气温软地说道:“容医生,我忘了给你回电,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资料都在程风手里。” 男人的语调不疾不徐,透着内敛的沉稳,“中午吃没吃饭?” 安桐说吃过了,现在准备回家。 容慎沉默了片刻,磁性的音色听不出任何异常,“明天不要安排事情,在家等我。” “你明天就回来?” 不是说后天周四才回嘛…… 男人沉声说道:“嗯,下午三点到香江。” 第42章 高攀 当晚,月夜朦胧,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稀疏的薄雾。 西霄山,容家大宅。 后院内室,两名女佣正拿着卵石给容老夫人的膝盖做热敷治疗。 不多时,保镖阿奇步履匆忙地敲门而入,俯身同她耳语了几句。 “当真?”容老夫人昏沉的眼底迸射出强烈的精芒,连眉梢都高高扬起,似乎很惊诧。 阿奇刚要回话,容老夫人率先抬手道:“不用敷了,你们先下去吧。” 待女佣离开,阿奇才郑重地点头,“千真万确,我已经向易三少求证过了。” 容老夫人摩挲着掌中佛珠,若有所思地喃喃:“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居然是辛伯曼的学生……” “老夫人,当年闻小姐想拜师辛伯曼都没能成功,这么看来安桐小姐确实不一般。” 阿奇的夸赞引来了容老夫人的一记冷眼,“你之前怎么没查到?” “呃……”阿奇挠了挠头,“可能是她在钢琴演奏领域不出名,我也是傍晚才得到的消息。” 容老夫人觉得事情太过凑巧,狐疑地追问,“从哪里得到的?” 阿奇早就打好了腹稿,有板有眼地解释:“今天中午有人看到易三少与安桐小姐在CBD共餐,我顺着这条线就查出来了。” 容老夫人精锐犀利的眼神紧盯着阿奇,见他面无异色,也稍稍放了心,“那你有没有问易柯,安桐的家境到底如何?” 阿奇颔首,“问了,易三少知道的不多,只说安桐小姐家境非常殷实,父母有一方好像是出身高干,而且……” 容老夫人等得有些不耐烦,面色一厉,“怎么不说了?” “听易三少的意思,安小姐父母的高干级别,可能是我们高攀不到的那种……” “你、说、什、么?” 任凭容老夫人如何千思万想,也没预料到这种可能性。 容家百年底蕴,家族子嗣散布在各行各业,其中也不乏位居权贵者,绝对称得上香江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这样的人脉和传承,居然攀不上…… 容老夫人不是井底之蛙,恰恰相反,她历经世事变迁以及家族内外的明争暗斗,眼界和格局足以让她对家门之外的天地知知甚广。 若易柯所言属实,那么先前查不到安桐父母的信息也就说得通了。 豪门说到底仅代表了财富门第,其上还有无法企及的阊阖。 容老夫人久久沉默,表情更是变化多端。 阿奇尚算镇定地候在一旁,心里却愈发认同老夫人的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 翌日,周三。 闻晚的生日宴如期在容家的马场俱乐部举行。 诸多豪门子弟前来道贺,看似普普通通的聚会,实则更像是圈层间的名利场。 容老夫人于上午十点接到了容慎不会出席宴会的消息。 换做往常,她说不定会大动肝火,但经过昨夜,她却一反常态地选择作壁上观。 当日下午三点半,以繁忙为由拒绝参宴的男人,如约出现在安桐的家门口。 老式双木门缓缓打开,安安率先跑到容慎的脚边来回打转。 安桐现在门旁,惊奇地望着巷子里身躯修长的男人。 长款及膝的黑呢大衣和做工考究的西裤,儒雅的气质中透着几分淡泊的贵气,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色彩便是内搭的白衬衫。 头回见到容医生这样的打扮,安桐不禁多看了几眼,半晌才侧身让路,“容医生,请进。” 容慎抬脚走进去,幽邃的视线在她眉眼之间稍作停留,“状态还不错。” 男人平和稳重的语气总是如和风细雨般洒下温柔,安桐抱起安安跟在他身后,“是您的疏导有效。” 前方的身影,顿步在葡萄架旁。 男人微微侧目,抿着唇,向她投来一道无奈又暗含包容的视线,“几天不见,又生疏了?” 这分明是句玩笑话,但他的眼神里仿佛藏着一丝难以辨别的不悦。 安桐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安安,表情极其认真地辩解,“没有,我一时嘴快……” 她这样的反应取悦了容慎,薄唇扬起淡笑的弧度,“东西都收拾好了?” 安桐拉开屋门,回眸道:“嗯,就一个皮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读书房,安桐放下幼犬,给男人倒了杯茶,“这周就搬去湛州吗?” “没那么快。”容慎解开大衣的扣子,叠起长腿,一派闲适从容的坐姿,“着急了?” 安桐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也不是,我以为……”你比较着急。 最后几个字,她没直说,怕损了君子颜面。 昨天在电话里,容医生就提醒她把东西整理好,安桐自然而然地当成了为搬家做准备。 “以为什么?”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安桐肯定不会说实话,摇了摇头,转移话题:“如果年底搬过去的话,我现在收拾行李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领完证先搬去我那里,下个月就动身去湛州。” 容慎从善如流地接下了她的话,理所当然的语气和态度,好像不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安桐思索了片刻,试探地问:“什么时候领证?” “若是方便,明天。” 安桐恍然大悟。 难怪让她收拾行李,原来是打算明天领证后就让她搬过去同住。 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又有说不出的古怪。 他们都身在香江,且各有住所,搬到他家是不是多此一举? 这时,男人惬意地啜茶,眼皮微微抬起,见她似有所思,便低声反问:“明天不方便?” “不是。”安桐坦荡地迎着容慎的视线,直白地说出疑惑,“在香江我们就要搬到一起住吗?” 男人摩挲着茶杯,眉目高深地望着她,“不想帮我解决问题了?” 哦,明白了。 既然是形式主义,势必要同住才能以假乱真。 安桐别开脸,小声说:“要帮,我不会出尔反尔的。” 这种在容医生面前反复无常的感觉很糟糕,好像智商都不够用了,显得无知又笨拙。 带着这样的情绪,安桐抿着嘴角站起来,“你先喝茶,我去拿行李。” 不等男人开口,小姑娘就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读书房。 安桐在恼自己,明明打定主意要帮容医生渡过难关,偏还总是胡思乱想问东问西,要不是容医生宽容平和,换做是她估计早就没耐心了。 半小时后,程风左手拎着小行李箱,右手夹着安安的宠物箱,一行三人离开了云海路,直奔云巅177号。 这天的傍晚,安桐入住云巅,被安顿在后院的独栋洋房里。 …… 暮色降临,安桐在程风的陪同下漫无目的地闲逛,转眼她站在一排梧桐树下,面露疑惑地问道:“这里不是会所吗?” 程风眉眼闪烁,当初自己编的瞎话现在全反弹了。 九爷俨然不打算出面解释,只丢给他一句“自行解决”就去了书房。 程风不敢大意,再三斟酌之下,想了个妙招,“以前的确是会所,前阵子经营不善老板跑路了。九爷是这里的常客,看环境不错就租了下来。” 倒闭的还真快。 安桐环顾四周,一景一物都透着匠心独运的精致,“容医生家境很好吧?” 这么多建筑群组成的云巅177号,单月租金价格最起码六位数起步,何况他还在湛州买了一套叠拼。 很早之前,安桐就有所察觉,容医生那身风骨和气度,绝非普通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 哪怕他只是个心理治疗师,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优雅也必定是财富才能雕琢出的风范。 接下来,程风的回答印证了安桐的猜测,“对,九爷是个富二代。” 安桐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程风撒谎撒的理直气壮,反正先蒙混过关再说。 确切的讲,他这也不能叫撒谎,顶多是谦虚。 九爷的父亲,那可是个富甲一方的大户。 …… 另一边,身在书房里的容慎,点燃一支茶烟,尔后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安桐的转学资料。 今日回来的匆忙,下了飞机就把小姑娘接来了云巅,一直没得空看看她的学籍档案。 男人面沉如水地翻看着安桐的基本信息,父亲一栏的名字是安襄怀,母亲谢妙华,以及弟弟安栖。 简单的家庭结构,除了职业描述空缺,其余不涉及任何隐藏信息。 单看这份学籍资料中的内容,寻常的不值得深究。 恰在此时,桌上的电话响起了震动声。 容慎放下资料,顺势接起电话。 那端,易柯调侃的语气随之传来,“九哥,真有你的,闻晚的生日会说不来就不来,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男人抿了口烟,靠着椅背慵懒地叠起了长腿,“我安排了程风代为出席。” “他送了条围巾,露个面就借口跑路了。” 容慎淡漠地勾起薄唇,“打来电话就为了说这个?” “那肯定不能。”易柯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昨晚上你家保镖阿奇找过我了,我按你说的把那些话都告诉了他,至于效果如何九哥你自行判断。” “嗯,多谢。” 易柯不禁哂笑,“你可别谢,我没帮什么忙,本来说的也是实话。” 他传达给阿奇的信息,基本属实。 至于假话的成分,只有九哥交代他补充的那四个字: ——高攀不到。 第43章 领证 隔天,立冬了。 清早的晨雾似烟纱,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气。 黄历所示,今日立冬,宜嫁娶。 这是安桐在洋楼客厅摆台上看到的内容。 她所住的老洋房颇具年代特色,摆台陈列的老黄历,矮几摆放的老式电话机,拱形格栅落地窗…… 复古的主色调和高雅怀旧的陈设,闲行其中,每一处都像电影底片的慢放镜头。 不到早八点,安桐便穿戴整齐走出了洋楼。 她与容医生的房子隔了条幽静的梧桐小路,门前李管家正在给佣人布置工作。 他余光瞥见安桐,立马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安小姐,您起这么早啊。” “李伯。” 李管家连声应答,“快进屋,天冷,可别冻着了。” 两人走进典雅气派的主宅洋楼,沿着棕色楼梯径直来到二楼,“安小姐,九爷在里面,您二位先聊,我去准备早餐。” 安桐道谢,并抬手叩响门扉。 房门的虚掩着,听到男人的回应,她轻轻推门而入。 书房里,一阵若有似无的茶香气窜入鼻端,几缕烟雾在空中漂浮流动。 男人身着白衬衫黑西裤立在窗前抽烟,挺直的脊背莫名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安全感。 “住得还习惯吗?” 容慎随手掐了烟,踱回办公台,以眼神示意她过来坐。 安桐轻轻点头,中肯地评价道:“挺好的,晚上很安静。” 她有轻微的神经衰弱症,对居住环境唯一的要求就是安静避光。 而这一点,昨晚李管家都帮她布置妥当了。 不多时,两人面对面坐下,隔着桌台的距离,能让他们清楚地看到彼此的情绪变化。 男人优雅地拾起左手边的文件夹递给了安桐,嗓音透着清早的沙哑和性感,“领证前先看看这个,有不满意或者想补充的,可以告诉我。” 安桐接过文件夹,打开便心下了然,这是结婚协议,一式两份。 她快速地阅览了一遍,总则之外,包含八条“夫妻双方”的权利和义务,以及个人守则。 除了双方婚后保留各自私人空间的权利以及互不干涉等原则,还有婚后财产归各自所有诸如此类的约定。 这是一份非常正式的协议书。 当看到最后一条个人守则时,安桐感知到了容医生的诚意。 婚期内,他向她提供住所并承担所有的日常开销; 婚期内,他向她提供免费且不限次数的疏导治疗。 补充:无论婚期结束与否,将治愈她视为个人义务和责任。 安桐看完条款便抬头与容慎对视,“有笔吗?” 男人从抽屉拿出钢笔,高深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的脸上。 安桐接过笔,二话不说就在两份协议上签了名字。 末了,她把文件夹送回到对面,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没有要修改或补充的。” 容医生几乎把她能想到的条件和约定都列了出来。 连疏导治疗都免费了,这份优待已经让安桐觉得占了大便宜,她不想再贪得无厌。 此时,男人眼底的深意退了几分,垂眸看着她娟秀的字迹,无声失笑。 笑自己,终是有些小人之心,在她签字前,竟还在思虑着她讨价还价的可能性。 男人喟叹着拿过她手里的钢笔,笔锋遒劲地签下了两个字:容慎。 安桐淡淡静静地看着他签名的姿态,最后一笔落定,她诧异地问:“为什么是容……慎?” “容九,曾用名。” 男人的语气镇定如常,身躯缓缓靠向椅背,一束朝阳破窗而来,映得他轮廓模糊又显沉稳贵气。 安桐了然,相比容九,容慎这个名字更能匹配他的风骨气节。 …… 用过早餐,时间刚好九点整。 容慎拿着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证件都带齐了?” 安桐放下牛奶杯,从宽大的卫衣兜里掏出了户口本和身份证,“都带了。” 男人满意地勾起薄唇,昂首低语,“牛奶喝完再走。” 九点十分,两人坐上了去往民政局的商务车。 程风一言不发,内心却大受震撼。 什么进展速度啊?居然说领证就领证,窜天猴都没你俩速度快。 民政局,按照预约流程,他们排在第七位。 程风蹲在门外百思不解,最后忍不住给李管家去了个电话,“老李,我问你,九爷今天领证的事你知道吗?” 李管家笑呵呵地回答,“当然知道,上个星期我就帮九爷登记预约了。” 程风:“……” 敢情就他像个傻缺似的被蒙在鼓里? 另一边,容慎和安桐依照规定填写了婚姻登记申请表,尔后来到了拍照场地拍摄结婚照。 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可能是两人经验不足,也或者是没有感情基础。 以至于拍照时,彼此端正的坐姿,导致肩膀的距离少说也有十公分。 摄影师都惊呆了,一个劲儿的让他俩靠近再靠近,还不惜和助理亲自示范,让新郎搂住新娘的腰。 镜头前,男人偏头看向神情紧绷的小姑娘,抬起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她肩胛,“别紧张。” 磁性的嗓音配合着安抚的动作,很快就舒缓了安桐僵硬的四肢和神态。 她侧目,牵强地扯出一抹笑,“抱歉,我不经常拍照……” “不用抱歉。”男人温热的掌心渐渐下移,轻揽着她的腰,没有搂紧,秉持着绅士的风度和周到,低声在她耳边宽慰,“放松,很快就好。” 看似贴近实则克制的距离,无形中给安桐减轻了心理负担。 包括男人身上散发的清冽气息,也如晨间朝露,所嗅沁人心脾, 最后,耗时五分钟,容九爷和安小姐的结婚照终于拍摄成功。 虽不如其他新婚情侣那般笑靥如花,好歹相敬如宾地靠在了一起。 十点半,钢印拓在了红本上,他们从医患变成了夫妻。 …… 领证对安桐来说,更像是完成一项任务。 回到商务车,她随手将结婚证塞进了兜里。 程风假惺惺地回头说了句“二位新婚快乐”,并非他胆大包天没诚意,主要是他在九爷和小安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欣喜之色。 行吧,这可能就是高端人士的沉稳大气吧。 回程途中,安桐靠着椅背,如坐针毡地扭了好几下,小动作太多,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容慎的注意,“不舒服?” 安桐抿唇摇了摇头,拧起的眉心却流露出几分郁闷的小情绪。 她想洗澡,越快越好。 方才拍照的时候,由于身上的黑色卫衣不符标准,她就临时换了件摄影师提供的女士白衬衫。 不知道是不是太多人穿过,衣服不干净,她现在后背发痒,难受的不行。 男人敏锐的双眸仿佛看出了什么,收回视线便低声吩咐程风:“开快些。” 程风直接油门踩到底,活泛的思维也随着车速开始浮想联翩。 车子抵达云巅,安桐脚步急促地回了后院洋房。 容慎则气定神闲地进了主宅客厅。 男人点了根烟,手执安桐的户口本若有所思。 户口信息只有一家三口。 安桐、安栖和谢妙华,并没有安襄怀的户口页。 目前的户主是安桐,弟弟和母亲的页面已经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安襄怀的户口不在云海路辖区,再结合易柯所言,她父亲的户口极有可能存放于单位或机关。 但,生死未知。 容慎翻看了几眼,合上户口本便放在了一旁。 她的家事,目前为止,他仍然不打算插手调查。 即便有所好奇,这点兴致也不足以撼动他的理智。 从开始,他处心积虑的算计,只为了这张结婚证而已。 安桐出身如何,父亲高干与否,他毫不在意。 男人起身来到窗前,目光深沉地望着后院那栋属于安桐的洋房,脑海中却逐渐浮现出那张漂亮又对他满怀敬意的脸庞。 她究竟有多相信他,连户口本也能毫无防备地放进了他的文件袋里。 心肠冷硬的容九爷,这一刻,内心再度被狠狠触了一下。 前一刻才决定不插手她的家事,眼下却莫名地动摇了。 男人做了个假设,倘若有一天,小姑娘需要他的帮助,他会不会维持理智,置身事外? 数秒后,他低声长叹,已然有了答案。 若安桐有求于他,不说竭尽所能,怕是也很难置身事外了…… 第44章 过敏 晌午将至,安桐洗完澡,表情烦闷地坐在椅子中蹭着背后的软垫,手指也绕过肩膀抓挠几下。 后背很痒,洗了澡也不见缓解。 好像过敏了。 安桐心烦地甩开湿漉漉的长发,打开手机找到快递送药App,下单了一款抗过敏药物。 人在心烦的时候,总容易胡思乱想。 安桐扭头看着窗外的丝状云絮,心想自己是不是又患上了不知名的病? 她虽有心理疾病,但胜在年轻,身体素质和免疫力一向很好。 刚和容医生领完证就抱恙了,老黄历一点也不准。 也就过了二十分钟,安桐接到了快递送药员的电话。 同一时间,李管家也得到了消息,匆匆忙忙地来到主宅找容慎说明情况。 “送什么药?”男人皱着眉,深邃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担忧。 李管家一知半解地摇头,“送货员说必须本人签收,可能是处方药。九爷,安小姐是不是不舒服?” 容慎抿起薄唇,沉着俊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客厅。 …… 独栋洋楼,安桐进了门便顿步翻看说明书,后背瘙痒不止,她抠出一粒药就准备往嘴里送。 然后,屋门被敲响。 不等她上前,男人主动拉开门不请自来。 安桐一手捏着药丸,一手拿着说明书,呆呆地问他:“容医生,你怎么来了?” 短短几十分钟不见,容慎也没料到她会变得如此狼狈憔悴。 确实挺狼狈。 小姑娘穿着宽松肥大的珊瑚绒睡裙,半湿不干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头,若隐若现的锁骨四周也布满了细密的红疙瘩。 她分明身体不舒服,但却没有向他透露半句。 男人的身上沾染了室外的寒气,也冲淡了那份平易近人的儒雅,“去换件衣服。” “要出门吗?”安桐看着手里的药丸,刚要开口,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去医院。” 安桐说不清是不是自己的感知出现了偏差。 总觉得容医生好像不太高兴,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冷硬。 她踌躇着望着男人,“不用去医院吧,我吃个药就能好。” 容慎修长的身躯立在原地,压下心头的不悦,耐心地引导:“生病不要乱投医,到医院做个检查耽误不了太久,去换衣服。”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桐要是再推辞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 半小时后,香江人民医院。 安桐乖乖地坐在就诊室等着医生的到来。 午休时间主任医师已经下班了,但程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临时加了个号,这让她产生了给人添麻烦的愧疚感。 不到三分钟,四十来岁的主任医师拿着她的检查报告去而复返,“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敏性荨麻疹。我给你开点口服和外敷药,按时服用,一般24小时内症状会缓解。回去注意保暖,不要剧烈运动,切记别挠,否则容易感染加重过敏症。” 安桐细心聆听医嘱,末了,又问:“如果复发,吃抗过敏药物会有效吗?” 主任医师抬头瞥她一眼,“最好来医院,胡乱吃药容易诱发其他症状。” “知道了,谢谢您。” 主任医师眼神微妙地闪了闪,“你跟程风是什么关系?” 安桐稍加思索,“算是朋友。” 就算他是个司机,但经过多日的相处,安桐私心里已经将程风归于朋友的行列。 闻此,主任医师了然地点点头,开好缴费取药的单子,就示意她可以走了。 “安小姐,医生怎么说?” 门外的程风瞧见她就赶忙询问了一句。 安桐微微一笑,“过敏性荨麻疹,吃了药就会好,今天麻烦你了。” 程风可不敢担这个人情,摆手打趣,“你可别谢我,这都是九爷的面子。那你先去取药,我和医生打个招呼。” 安桐走后,程风走进就诊室,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简主任,今天多谢帮忙。” “甭客气,小事一桩。”简主任脱下白大褂,朝着走廊昂了昂下巴,“新交的女朋友?” 程风提心吊胆地把房门关严实,讪笑着摇头,“您别逗了,就是朋友。” 简主任兴致缺缺地扯了扯唇,随即意味不明地问道:“我可有段时间没看到你和九爷了,最近很忙?” “嗨,都是工作,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程风巧妙地挡回了简主任的打探,“我先不耽误您时间了,以后有机会咱再聚。” …… 停车场,安桐拎着药袋走到商务车附近,电动门随之打开。 容慎叠腿而坐,拇指摩挲着紫檀把件,“如何?” 安桐弯腰钻进车厢,如实告知了检查结果。 “嗯。”男人鼻腔发出淡淡的音节,半明半暗的俊脸不露声色,“那就遵医嘱,先把药吃了。” 他边说边递出一瓶矿泉水,语气沉稳又透着不容置疑。 安桐接过矿泉水,“谢谢容医生。” 听到她道谢,容慎阖眸叹了口气,温声叮嘱:“下次再有不舒服,记得提前告诉我。无论轻症还是重症,不可随便吃药。” 安桐说好的,让你费心了。 总之,话里话外的谦逊和礼貌,与领证前没有任何差异。 随着程风归来,一行三人准备打道回府。 车子驶出停车位,转弯错车的刹那,安桐蓦地出声,“等一下。” 程风闷住刹车,不解地回眸,容慎也缓慢地侧首。 此时,安桐双手贴着车窗,探头往后方的停车场连连张望。 只见一辆红色SUV停进车位,驾驶室的门开,苏季拎着饭盒熟门熟路地走向了住院部。 程风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小心翼翼地试探:“安小姐,能走了吗?” 安桐贴在窗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偏头望着男人提议道:“容医生,你们先回吧,我一会……” “无碍,等你。”容慎闲适地靠着椅背,从容的姿态又变回了斯文君子的模样。 见她没有行动,男人勾起薄唇,释放出随和的笑意,“去吧。” “那……你们稍等,我很快就回。” 程风好奇地从车窗探出头,看了几眼,就恍然大悟地说道:“九爷,那辆红车好像安小姐开过。” 当日在西霄山的路口,他见过。 男人表情淡漠,不疾不徐地开腔,“把车停好,你跟去看看。” “得嘞。” …… 住院部三楼,六人病房。 苏季端着饭碗递给病床上的母亲,“我跑了好几家才买到这份萝卜炖肉,多吃点,增加抵抗力。” 季淑荷的手背还带着留置针,接过筷子就蹙眉问道:“穿刺的结果还没出来?” “没那么快。”苏季低头整理着床头柜,故作平静地打趣,“你身体倍儿棒,结果肯定是好的,别惦记了,先好好吃饭。” 季淑荷年过五十五,皮肤状态还不错,只有眼角添了几条鱼尾纹,笑起来是个慈眉善目的阿姨。 “我看你就是不跟我说实话,要是不差,干嘛安排我住院……” 母女俩旁若无人地交流着,病房里其他的病友偶尔交换视线,心思各异。 这层楼的病房,住的都是重症患者。 可家属不说实话,他们这些病友也只能旁观。 与此同时,走廊外的门边,一道纤瘦的身影久久驻足。 安桐没进去打搅,背对着病房门的苏季也没有发现她曾来过。 远处躲在墙角偷窥的程风,眼看着安桐去了护士台,然后又辗转走进医生办公室,他也没敢露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住院楼。 前后不足十分钟,安桐回到了停车场。 她看起来面无异色,泰然自若地说了句久等,坐稳后便表示可以走了。 但再好的伪装也瞒不过容慎敏锐的洞察力,小姑娘眼神迟滞,呼吸频率也有所加快,不似她表现的那般平静。 回到云巅,已经过了下午一点。 李管家忙着招呼他们去餐厅用餐,安桐全程低头无交流,充分发挥食不言的优良传统,程风都看麻了。 她只吃了一口菜,其余时间都在扒饭。 寡淡的白米饭,有那么好吃? “我吃好了,容医生,你们慢用,我先回房了。” 安桐嘴角挂着一粒白米饭,自以为沉着冷静地站了起来。 大概是太想表现出若无其事,反而心神不宁的弄巧成拙。 男人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递给她一张纸巾,低沉的声线夹着一丝柔和,嘱咐道:“回去好好休息,近两天不要洗澡。” 安桐浅笑着应了一声,踱步离开时,手指还无意识地抓了抓后背。 口服的药吃过了,但外敷的药膏…… 容慎望着她仓促的背影,眼底墨色浓稠,“叫个洗衣房的女佣去帮她上药,下午再通知凌琪过来一趟。” 第45章 先发制人 时光如梭,眨眼过了三天。 安桐的过敏症已经消退,若不出门,闲暇之余基本都躲在洋楼找书查资料。 而安安对这个新环境格外适应,活动空间大了,它也不甘寂寞地到处乱跑,经常不见影。有时看到李管家,它也像自来熟似的在他腿边绕来绕去。 这样的日子尚算安宁,也显得平庸。 安桐早已推掉了所有的兼职工作,每日只往返于前后院,即便外出也没让程风跟着。 上午,沉寂了许多天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安桐看着屏幕,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她调整呼吸,淡定地接听。 那端,是苏季熟悉又开朗的声音,“宝贝,我回香江了,一会去你家找你啊。” 安桐没拆穿她的谎言,看了眼时间,便应声,“好,一起吃个午饭?” “行,姐姐带你出去下馆子,你家那些高科技玩意我可用不明白。” 挂了电话,安桐低眸瞥着手边的临床医学丛书,心里五味杂陈。 前两日在医院偶然撞见了苏季,回了云巅就给她发了微信。 但苏季怎么说的? 她仍然以工作为由,表示自己在外省出差。 家人生病的焦虑和忐忑,安桐最能感同身受。 苏季不肯说,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配合她表演岁月静好。 …… 天越来越冷了,安桐随意套了件毛呢大衣,束起长发就出了门。 后院连廊,她和程风迎面相遇。 “小安,出门啊?要不要我送你?”程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瞧见九爷的身影,毫不见外地又喊了她小安。 预想中的婉拒并没发生,安桐沉思了几秒,欣然接受,“我要回一趟云海路。” “没问题,等着,我去开车。” 安桐走下连廊,等候期间,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目光掠过梧桐树,意外地看见了树下驻足的两道身影。 白衬衫西装裤的经典搭配,自然是容医生。 另一个只看得到侧脸,比容医生矮了几公分,考究得体的西装,标准的商务人士打扮。 其实,过去几天,安桐和容医生见面的次数很少,虽比邻而居,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遵守着互不打扰互不干涉的约定。 这样的相处状态安桐很满意,想来容医生也一样。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在看你。” 苏屹亭察觉到背后的视线,稍稍偏头,就看到安桐站在台阶上眺望着他们。 闻言,容慎没有回头,点了点烟灰,沉声道:“容家的事别参与,只要不损害苏家的利益,先让他们折腾。” “放心,我爸又不傻。外人都以为苏容两家利益捆绑,但咱们心知肚明,苏家利益只跟你捆绑。”苏屹亭咬着烟嘴,语气含糊地哂笑,“别的不说,你既然领了证,这事打算什么时候公布?” “再说。” 苏屹亭瞥着男人轮廓鲜明的侧脸,咂舌叹气,“你家老太太这辈子嗜权如命,最喜欢掌控人,你大概是唯一一个不听话的小辈,可别把老人家气犯病了。” 容慎不置可否,微微勾起薄唇,表情耐人寻味。 见状,苏屹亭“哦”了一声,主动纠错,“差点忘了,你是第二个不听话的,第一个是你爹。” 没几分钟,苏屹亭隔空打量了安桐几眼,转身便离开了云巅。 容九领证这事,他倒是乐见其成。 如他所言,与其被人掌控,不如先发制人。 联姻好处多,但弊端也不少。 何况,容九那只千年老狐狸哪用得着联姻来扩大优势。 只怕容家所有人都低估了他深不可测的心思和手腕,包括自以为掌控全局的容老夫人。 …… 这边,苏屹亭走后,容慎踱步来到了连廊附近。 安桐也抬脚上迎上他,“容医生。” 两人站在梧桐小径旁,寒风拂过,吹动了男人额前飘下的碎发,多了几许清隽的俊雅。 “过敏症好些了?” 男人单手插兜,眸深似海地端详着她的脸颊。 安桐微笑着回答,“已经没事了,昨天就停药了。” “准备出门?” “嗯,我回一趟云海路,苏季找我吃饭。” 你来我往的一问一答,不生疏,更不亲昵。 容慎抬起臂弯,看了看腕表,“几点回来?” 安桐沉思着摇头,“还不确定,有别的事吗?” 男人目光温和地勾唇道:“回来之后到前厅找我,给你看些资料。” “好。” …… 客厅,容慎颀长的身躯穿着单薄的衬衫徐步入内。 窗外天阴,薄雾笼罩。 男人沉腰坐在茶台前,安闲优雅地摆弄着茶具,满身写着不染世俗的淡泊。 蓦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斜后方传来。 男人余光轻瞥,继续慢条斯理地操作着煮茶工序,“有事过来说。” “老大……”清脆的呼唤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早啊。” 来人是凌琪,二十五岁,偏生了张娃娃脸,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流转间泛着灵动。 人如其名,很有灵气。 容慎抬起眼皮,“怎样?混熟了?” 凌琪穿着佣人服,讪讪地撇嘴,“还没。任务有点艰巨,不过应该快了。” 至少……她在安小姐的洋楼里晃悠了两天,昨天她终于开口和自己说话了。 算是突飞猛进吧。 男人抿唇,声线淡淡地让她继续汇报。 “安小姐这两天大多时间都在看书。”说起正事,凌琪敛去笑意,认真地回想,“不过,昨天我拖地的时候,听见她给捐赠中心打了电话,好像在咨询血库献血的事。” 容慎手执茶滤,动作顿在了半空,“她看的什么书?” 凌琪摇头,思索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没注意,安小姐跟我还不熟,我身为‘佣人’,也不能太多嘴,怕她起疑心。” 男人良久不语,眼神愈发深暗悠远。 凌琪眼睛转了转,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老大,安小姐会不会……想配型捐干细胞?” 那天下午,她和程风去香江人民医院打听过了。 安小姐的朋友苏季,其母亲季淑荷确诊了急性髓系白血病,需要经过化疗再结合造血干细胞移植术才有可能治愈。 “啪嗒”一声,容慎将手里的茶滤放到了托盘上,嗓音莫名低了几度,“尽快和她熟悉起来,以后她出门,你随行。” “嗯嗯,我努力。”凌琪握拳给自己做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刚转身,她又想到了什么,“哦,还有,副总让我跟您说一声,公子创科技的负责人一直在拖延时间,半个多月以来,始终不肯透露码神的相关信息。副总的意思,要不要考虑入股,以合伙人的方式跟他们谈判?” “先不用。”男人垂眸啜茶,神色淡然地昂首,“去忙吧。” 第46章 推己及人 苏季母亲患病的事,容慎确实有所耳闻。 但,也仅此而已。 闲杂人的家务事,他不可能处处关照。 说到底,与他无关,与安桐无关。 可倘若凌琪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便无法再袖手旁观。 …… 云海路。 苏季和安桐几乎同时抵达。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巷外辅路,苏季刚解开安全带,抬眼就看到自家白菜从奔驰商务车走下来,顿时蹙起了眉头。 这小孩交新朋友了? 苏季推门下车,疾步走上前,透过门缝清楚地看到了程风那张还算俊朗却笑意谄媚的脸庞。 说话声音也十分洪亮,生怕安桐耳聋似的,“小安,忙完打电话,我来接你啊。” 苏季眯了眯眸,一把扯过安桐,“他?容医生?” 这玩意和君子沾边吗? “不是。”安桐望着苏季充满审视的眼神,主动介绍,“他叫程风,是容医生的司机。” 车内听得一清二楚的程风:“……” 安桐不想让无关紧要的人再分散苏季的精力,拉着她往巷子走去,随口胡诌:“我刚做完疏导治疗,他只是顺路送我回来。” 苏季斜她一眼,“现在的医生都有专车司机了?” “别人我不知道,但容医生是个富二代,有司机其实也不稀奇。”安桐认真脸。 苏季:“……” 越听越不像个正经医生了。 两人沿着巷子逐步深入,苏季的眉宇四周有些疲态,眼底压着浓重的心事和不安。 这些安桐都看见了,可她什么都没问,也不打算多说。 至于苏季,即便日子不好过,她还是端出姐姐的身份,对安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进了屋,苏季脚步拖沓地走进客厅,“你之前一直问我回没回来,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这段时间我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陪你。” “我不用你陪。”安桐怕她多心,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肉麻的话,“就是想你了,所以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季一副“你看我傻吗”的表情冷笑两声,“不能吧,你有这么离不开我?” 安桐抿唇沉默,嘴拙说不过了。 其实,如果季阿姨没生病,她会考虑把领证的事告知苏季。 现在,安桐还是选择继续隐瞒。 两人在平房里闲聊了半个小时,快到中午才出门用餐。 安桐不善言辞,更不知该如何安慰苏季。 她查过了很多资料,急性髓系白血病只要能得到造血干细胞的移植,基本都会痊愈。 安桐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捐赠中心做配型,不管成不成功,至少努力过。 她已经没有妈妈了,苏季对她那么好,安桐不想她步自己的后尘…… 就这样,姐妹俩吃完午饭,安桐借口还有事就提前和苏季道别。 下午一点半,安桐走进骨髓捐赠中心,签下自愿书,进行了静脉抽血化验。 …… 回到云巅,时间刚好三点整。 安桐记挂着容医生的话,直接来到前厅,恰好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负责她洋楼卫生的保洁员,叫凌琪。 据说家庭条件一般,所以应聘到这里做兼职勤工助学。 “安小姐回来啦。”凌琪端着托盘,热情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安桐回以浅笑,“嗯。” 凌琪的眼睛一亮,正准备再搭讪几句,安桐不疾不徐地和她错身而过。 行吧,再接再厉。 反正老大说过,安小姐不健谈,怕生,只要能在去湛州之前和她混熟了就行。 客厅里,男人端坐在茶台前,修长匀称的手指拿着紫砂壶正在斟茶。 “容医生。”安桐走到他对面坐下,温声开口,“你今天不忙吗?” “再忙也要休息。”容慎将茶杯放到她面前,深眸中敛着淡笑,“回来的这么早,怎么没和你的朋友多聚聚?” “她有事,就先回去了。” 安桐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垂下眼睑,回避对方的眼神。 不管面对的是谁,只要多加留意,就能观察到这个小细节。 容慎自然也不例外。 气氛过于沉静,偌大的客厅只能听见男人呷茶的声音。 安桐略略抬起头,却意外撞进了男人深如古井的眼波之中。 他在喝茶,眼神却隔着杯沿注视着她。 这让安桐泛起了一丝紧张,有种谎言被看穿的微妙尴尬。 安桐不敢和容医生长时间对视,寻了个话题就想转移注意力,“是有资料要给我看吗?” “不急。”男人动作闲适地摩挲着茶杯,端的是一副容姿俊朗的优雅,“这两天有没有去后院泡温泉?” 安桐一怔,“还没。” 后院有温泉?她压根不知道。 “有空可以去试试,温泉对缓解疲劳舒缓情绪有不错的效果。” 安桐有点心动,但想到自己刚抽过血,右手摸了摸左臂静脉的位置,“好,过两天我再去。” 容慎捕捉到她的小动作,浓眉轻扬着提出了疑问,“胳膊怎么了?” “有个针眼,24小时内不能沾水。”安桐见男人眯起了黑眸,又补充道:“就做了个抽血化验,不是生病。” 男人拎起茶壶续杯,卷起的袖口露出肌理匀称的线条,透着坚实的力量感。 他睨着安桐,口吻随和地问她:“在医院做的化验?” 男人随口一问,倒是让安桐迟疑了起来。 她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 许是看出了她的小纠结,容慎的眼神变得愈发专注,“不愿意跟我说?” 下一秒,安桐毫无保留地讲出了前因后果。 小姑娘不能激,一激就主动坦白了。 男人还是那副谦谦君子淡然如水的模样,但微微蹙起的浓眉,还是彰显出他的不赞同,“想帮忙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搭上自己。” “我没有搭上自己。”安桐据理力争,试图说服他,“只是想先去做个配型,能成功最好。如果不能,我主动捐献了干细胞,季阿姨也可以优先享受配型的机会。” 见容慎依旧沉默,安桐再次细声解释,“我总得做点什么,这几年苏苏一直照顾我,我不想她和我一样,也没有……妈妈了。” 推己及人,这些是她唯一能为苏季做的事。 第47章 夫人 ——我不想她也没有妈妈。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竟让容慎泛起了一阵难言的心悸。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在胸腔里稍纵即逝。 不排斥,却陌生的紧。 男人瞳孔微微收缩,深沉的目光落在安桐的脸上,仿佛想辨别出什么。 “容医生?”安桐看不懂他高深的表情,轻轻蹙眉唤了一声。 她从没见过容医生这副神态,有一种游离于温润和冷峻之间的模糊感,令人捉摸不透。 容慎抬手捏了捏眉心,收敛起外露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了“君子如玉触手也温”的儒雅风姿。 “有奉献的精神是好事,但要区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男人低声开口,再次讨论起捐献的话题,“干细胞配型不是普通献血,成功几率非常低。何况,提供帮助的方式也并非只有这一种。” 安桐坐直了身子:“还有什么方式?” “若信我,就暂且等一等。”容慎叠腿靠向椅背,气定神闲地与她对望,“帮助别人的前提是不能委屈自己,你现在……本末倒置了。” 安桐没吭声,像个受训的学生慢慢低下头聆听教诲。 见她如此表现,男人唇边的笑意加深,“知道自己做错了?” 安桐抬头,小声嗫嚅,“可能……方式错了。” 话外音,方式错了,我没错。 性感沙哑的低笑从男人薄唇中缓缓溢出,莫名透着一股无奈的宽容,“以后有吃不准的事可以先找我商量,尽量不要自作主张,嗯?” 安桐略窘地别开脸,说知道了。 以容医生的阅历和城府,他的思想高度让她感到相形见绌。 谈话至此,捐献干细胞的话题也就告一段落。 安桐惦记着资料的事情,喝茶润了润喉,便问道:“资料……” 嗡嗡——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安桐看了眼屏幕,是条短信,她又随手塞了回去,“我……” 震动声又来了,而且是接连响了好几声。 安桐再次拿出手机,皱着眉想关机。 但对方可能是有所察觉,在她关机的前一秒,直接把电话拨了过来。 容慎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不催促,不询问,高深地观望着她和来电人的无声较劲。 最后,安桐败下阵来,接起电话的语气有些不耐,“我在忙。” 男人眯起眸,眼底隐匿着细微的波澜。 安桐的性格向来恬淡忧郁,除了病发,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喜怒波动。 此时的来电人,轻易就调动了她的情绪,要么熟悉,要么……特殊。 这个推测划过脑海,容慎的眼眸不自觉地沉了几分。 对面,给安桐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准备走感情路线的时晔。 听筒里,时晔用极其温柔的语调问道:“忙吗?方不方便聊几句?” 安桐向容慎歉意地笑了下,尔后淡声回答:“不太方便。” 几个字,莫名引起了两个男人的暗中揣测。 而当事人却毫无意识地准备挂电话。 时晔相对了解安桐说一不二的性子,但就算碰壁也不能阻止他实施自己的计划,“别急着挂电话,我长话短说。” 不等安桐做出反应,他就开启了自说自话模式,“马上月底了,公司组织了年会,还有财年汇报,好歹你也是咱家的中流砥柱,不参加不合适。时间地点我发你了,方便的时候记得给我回个电话,先这样。” 嘟嘟嘟—— 电话断了线,安桐从耳边移开手机,脸上写着四个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年会,莫名其妙的邀约,甚至莫名其妙的示好。 安桐把手机塞回兜里,转眼就把时晔的话抛之脑后,俨然没当回事。 “遇到麻烦了?”容慎瞧着她一脸古怪的表情,温和询问。 “没有。”安桐不想多谈,也觉得没什么讨论的必要,“能看资料了吗?” 男人不露声色地看了她几眼,打开茶台下的抽屉,拿出文件沉声说道:“转入申请的资料仔细填完整,下个月走完流程,会给你发入学通知书。” 如此效率太让人出乎意料,安桐感激地双手接过,“我现在填,谢谢容医生。” 资料都分门别类地贴上了标签索引贴,她看了看就开始认真填写。 片刻后,安桐用笔尖点了点待填写的表格,抬头问容慎,“开学后,我是走读还是住校?” 男人睨了眼资料,唇畔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后面有宿舍介绍,看完可以聊聊你的想法。” 安桐点头说好,并把住宿和走读的选项暂时略过不填。 五六分钟的时间,她开始翻看湛州科技大学的宿舍详情。 四人间宿舍是宽敞标准的上床下桌,六人间和八人间都是上下铺的居住环境,人多也相对拥挤。 看到最后,安桐望向对面,拧起了秀气的小眉头,“计算机工程专业只能选八人间宿舍……” 还以为是三选一,结果是按专业固定分配。 此时,容慎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意味深长地挑眉:“不想住校?” 安桐攥紧钢笔,彷徨的拿不定主意,“你觉得我该住校还是走读?” 她不是挑剔住所,而是人太多,让她有些怯步。 初来乍到,她不确定自己的心理状态能不能快速地融入到八人集体生活…… “目前而言,走读更适合你。”男人举止淡然地给出了客观建议,“适应新环境需要过程,不宜操之过急。” 安桐觉得果然她和容医生英雄所见略同,当即附和道:“嗯,你说的对。” 话落,她就在[走读]的选项上打了对钩。 …… 没多久,安桐结束与男人的谈话,径直回了隔壁的洋楼。 门开,安安循声跑了出来,又蹦又跳,欢实的不行。 安桐抱起它圆滚滚的身子,走进二楼的家庭影院,打开了立体环绕式音响。 轻袅的音乐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揉着安安的小脑袋,心境难得平和。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平静的过下去,其实也不错。 但平静终究只是暂时的。 两天后的上午,李管家步履匆忙地来敲门,开口就催促安桐,“夫人,老太太马上就到,九爷让您换件衣服,到前厅找他。” 李管家突然改变了称呼,安桐惊讶之余也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如临大敌的味道。 且不说老太太究竟是什么人物。 那句“夫人”,是叫她吗? 第48章 维护 李管家没给安桐追问的机会,只催促她尽快。 原则问题上,安桐不会拖后腿。 前后几分钟的时间,她就猜出了大概。 李管家口中的老太太,应该是容医生的家人。 能让年过半百的老管家如临大敌,想来应该极为严苛或不好相与。 于是,安桐用最快的时间换了身得体合宜的穿搭,长发工整地扎成马尾辫,额角两侧自然垂落的碎发,衬得那张鹅蛋脸愈发标志。 走出洋楼之前,她还特意对着镜子练习了微笑礼仪,企图表现出最好的状态与容医生共同对外。 简称,欺上瞒下。 隔壁前厅,安桐穿过玄关,抬眼顾盼四周。 老太太还没来,只有容慎长腿交叠,坐于单人沙发悠闲地看着手机。 听到脚步声,男人抬起眼皮,瞧见安桐一反既往的打扮,浓眉下的黑眸浮现出浓浓的兴味。 她穿了浅灰色的宽松小V领过臀针织衫,修身的黑色铅笔裤搭配同色小皮靴,既不失礼,又简约大方。 安桐身材瘦削却不显干瘪,微微露出领口的一字锁骨立体清晰,肩颈线条也匀称流畅,形似亭亭玉立的骨感美。 容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稍顷,挪开了视线,并温声赞叹,“这身打扮很适合你。” 安桐不自在地说了声还好。 针织衫略长的衣袖遮住了她的手背,只有半截蜷起的指尖露在外面,略有些拘束和紧张。 “过来坐。”男人放下手机,对着身畔的沙发示意,“老太太今天路过,只是顺便来瞧瞧,不必紧张。” 安桐落座,肢体语言仍传达出紧绷的心理状态,“老人家是……” “奶奶。” 得到准确答案,安桐放松了不少。 还好不是父母,她不需要跟着叫爸妈。 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但结婚证如假包换,要是遇见容医生的父母,安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安桐打算先和男人通通气,“她老人家知道我们领证的事吗?” 容慎音调平和,像低缓的琴音,云淡风轻地说:“今天会知道。” 安桐沉默,原来容医生也惯用先斩后奏的伎俩。 那只怕老人家今天过来,未必是顺便,没准是兴师问罪。 有了这样的假设,安桐一脸认真,“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说话间,她又想起李管家更改称呼一事,顿时举一反三,“我叫你容医生是不是也不大合适?” 面对突发情况,安桐清晰活络的头脑让人刮目相看。 平日里的她,总是波澜不惊,太过沉静恬淡,很容易忽略掉她疾病之外的长处和优点,这小姑娘完美诠释了深藏若虚这四个字。 这时,容慎还没给出回答,门外的李管家已经匆匆而至,“九爷,老夫人到了。” 安桐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目光也随之飘向了窗外。 立冬后的香江,天空总是挂满了霜。 寒风萧瑟,白发苍苍的容老夫人带着两名保镖走进了安桐的视野。 老人家年过古稀,身着暗棕色的盘扣老年装,眉眼深刻锐利。 即便手执佛珠,似潜心修佛,却也少了寻常老者的仁慈之相。 随着容老夫人步步趋近,安桐也顺势起身相迎。 一股寒气飘进了客厅,容老夫人的声音也随之入耳,“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 安桐余光瞥了眼从容不迫的男人,他徐徐站起来,老人家恰好现身。 “天这么冷,您何不在家好好歇着。” 容慎开口的瞬间,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肩膀碰到安桐,也微妙地将她纳在自己的胸怀之间。 容老夫人掸了掸袖上的寒霜,睨向客厅对面,佯怒地冷哼,“就会说好听话,算算日子,你多久没回大宅了。” 祖孙俩旁若无人地交流着,安桐反而被晾在了一边。 待容老夫人入座,两人保镖尽忠职守地杵在客厅入口的两端,瞬间给客厅蒙了层严肃的阴影。 “你俩都坐吧。” 安桐对容老夫人感官平平,但仍旧谨慎对待,不敢掉以轻心。 先前老人家刻意的忽视,更像是一种初见的下马威。 容老夫人拨着佛珠,眼神看似平和地落在安桐脸上,实则藏着灼人的审视。 “小姑娘,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先前来过几次,今个儿倒是头回撞见你。” 安桐坦荡地迎着老人家的视线,还未出声,男人率先低声解围:“她住这里。” 容老夫人抿唇,不满地皱眉,“我问她呢,你别插嘴。” 容慎姿态慵懒地倚着沙发,右手指腹撑着额角,“您想知道什么,问我也一样。” “怎么?你这么维护,怕我欺负她不成?人都在这里住下了,你也不说带回家让我见见。” 容老夫人说罢就白了男人一眼,再次看向安桐,严肃的面孔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和善,“丫头,甭听他的,我这把老骨头在家闲不住,正巧过来转转,你也别拘着,没外人。” 安桐微笑着点点头,“好,谢谢老夫人。” “叫老夫人太见外,不介意的话,你就叫我一声奶奶吧。” 容老夫人绝不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此番言论,大抵源自于安桐父母所代表的那句“高攀不起”。 而旁观的容慎,听到这席话,垂眸盖住了眼底的玩味。 他知道,老太太对易柯的话深信不疑了。 真真是嗜权如命的做派,一切信念都可以为权势让步。 有了安桐身份的铺垫,容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可谓是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连称呼也在交谈中变成了小安。 “小安啊,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闲话家常后,容老夫人端着盖碗茶杯切入了正题。 闻声,容慎浓眉微蹙,沉深的眸子闪过一道凛冽的不悦,“您老问了半天,喝点茶润润喉。” 容老夫人不理他,依旧灼灼地逼视着安桐。 此情此景,安桐的目光恍惚了一瞬,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歉意地说道:“抱歉,这个……我不太方便回答您。” 她既不想说实话,也不想在父母问题上过多纠缠。 索性,坦坦荡荡的拒绝。 第49章 玉镯 然而,安桐的回避,反倒让容老夫人的眼底涌现抑制不住的神采。 她自动带入了易柯的那句话,更加笃信安桐父母的身份贵不可言。 可以说,安桐无心插柳。对老夫人而言,却是正中下怀。 时间过得很快,当李管家前来询问老夫人是否要留下用餐时,安桐才发现已经快到正午了。 容老夫人按了按太阳穴,面露疲色地摆手,“午饭就不吃了,你们都去忙吧,我和小九单独聊几句。” 客厅入口处的保镖令行禁止地转身离去,安桐也顺势站了起来。 见状,老太太突然叫住了她,“小安,你等等。” 安桐踱步,微微俯身面向容老夫人,“怎么了,您说。” “今个儿来的匆忙,也没给你准备礼物,这个镯子送你,就当见面礼,等下次奶奶再给你准备个更好的。” 安桐下意识就想婉拒,“不用了,这礼物……” “这是我老太太的心意,不收是不是瞧不上?” 安桐看着她从手腕上随手就摘下来的玉镯,左右为难。 “既然是您老的心意……”久未开腔的容慎,以熟悉低缓的嗓音打破了僵持,“小安,收了吧。” 有了容医生的首肯,安桐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了那枚玉镯。 道谢的话还挂在嘴边,容老夫人的考验也随之而来,“这玉镯颜色是多了点,种水也一般,但小安你可别嫌弃。” 安桐原本只想先收下,等老太太走了再还给容医生。 但容老夫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显得古怪了。 老人家是以为她在嫌弃玉镯的质地,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安桐单手托着玉镯,不假思索地摇头,“您太言重了,福禄寿三色翡我怎敢嫌弃。” 老太太拨弄佛珠的手指猛然一顿,严肃的面孔终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你这孩子,陪我聊了这么久,快回去歇会吧。以后让小九带你回大宅逛逛,家里还有很多,到时你随便挑。” …… 安桐一离开,容老夫人对容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安桐,着实不错。” 她送出的玉镯,是红绿紫极品三色翡。 市面上的福禄寿翡翠,大多被雕琢成葫芦或瑞兽的挂件。 福禄寿三色手镯可以说有市无价。 没见过的人,甚至会将极品三色当做不值钱的多彩注胶翡翠,比如她的保镖阿奇。 但安桐竟能慧眼识珠,且言行举止也进退有度,容老夫人对她的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容慎修长的两指夹着茶烟吞云吐雾,英俊鲜明的轮廓被烟雾模糊了棱角,口吻透着不易察觉的哂笑,“您先前对她百般不喜,才见一面就改观了?” 容老夫人有些挂不住脸,静了几秒,长叹道:“以前是以前,过去就不提了。安桐这姑娘我看着确实不错,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定下来?” 痴迷权势的人,永远想抢占先机,怕外人捷足先登。 从前的闻晚如此,现在的安桐亦然。 容慎虽反感老夫人势力的做派,但他煞费苦心等的就是今天。 男人悠闲慵懒地吐出白烟,似笑非笑地口吻说道:“您打开茶几的抽屉看看。” “看什么?”容老夫人不解,却还是俯身拉开了腿边的小抽屉。 入目,是一本鲜艳的红色结婚证。 容老夫人眼皮一跳,拿到手里缓缓展开,看到内容便摇头失笑,“你这个臭小子……” 容老夫人历来偏疼容九,也倾注了许多心血试图将他掌控在身边,偏偏总是棋差一招。 但好在,这次领证的结果,与老太太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不住地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既然娶回来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们俩好好相处,尽早给我生几个重孙抱一抱……” …… 另一边,安桐离开前厅,顿步在玄关拐角看着手里的三色镯凝神沉思。 这应该不是老夫人临时起意要送给她的。 而是……故意为之的托词。 安桐观察的很仔细,老人家随手一撸就褪下了手镯,无论是圈口的内径还是崭新程度,都不像是长久伴身之物。 方才简短的交流,容老夫人所说的每句话似乎都别有深意。 安桐理不出头绪,把手镯小心收进口袋里,回眸望了眼客厅就准备离开。 “安……夫人!”近乎气音的呼唤从背后的长廊传来。 安桐闻声看去,是拎着拖布向她挥手打招呼的凌琪。 她圆乎乎的娃娃脸笑的很灿烂,不经意间让安桐想到自己的宠物安安。 同样都是圆眼,圆脸,虎头虎脑的可爱。 凌琪蹑手蹑脚地来到安桐面前,眼睛里有明亮的色彩,“夫人,你回洋楼吗?” “你叫我安桐就行。是要回去,有事吗?” 凌琪不放过任何能与她套近乎的机会,笑吟吟地自荐,“没别的事,我该去打扫了,你要是回房我就跟你一道过去。” 安桐望着凌琪充满阳光的笑脸,诧异地问道:“快中午了,你不用午休吗?” “不休。”凌琪抓着拖布杆,谎话张嘴就来,“我按小时计费,干得多赚得多。” 安桐没再说什么,点头应允后,便由着她跟自己回了洋楼。 说也奇怪,安桐平时不怎么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但凌琪的身上有种活泼的亲和力,重点是和安安一样长得可爱,轻易就能打破坚硬的心防。 此时,安桐一眨不眨地望着拖地的凌琪,感觉挺新奇的。 只见她拿着拖布在地上画龙似的甩来甩去,看着挺卖力,其实就是在应付了事。 安桐无声发笑,也不打算点破她,挪开了视线,低头给怀里的安安顺毛。 “夫人,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做什么呀?” 凌琪一边“卖力”地拿着拖布画龙,一边找机会和安桐搭话。 程风说过,她稚嫩的外表和没长开的圆脸有天然优势,无形中会降低安小姐对她的防备心。 她在洋楼里晃悠了这么多天,成功混了个眼熟,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把人混熟。 第50章 喝醉 这边,安桐听到凌琪的询问,目光平静地和她对视,“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可能看书比较多。” 回答了,但又好像没完全回答。 凌琪不气馁,继续迎难而上,“那你喜欢逛街嘛?等我休息,我可以陪你去逛。” 安桐直言,“不太喜欢。” 凌琪挠了挠后脑勺,有点黔驴技穷了。 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副本,比写代码做应用测试还难。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把天聊死了,安桐张了张嘴,主动打破僵局,“我不经常逛街,但会参加一些户外运动。” 凌琪眉眼一亮,“马拉松吗?我也跑过,半马全马我都可以。” “不是……”安桐幽幽地说:“蹦极、跳伞或者滑翔翼。” 凌琪:“……” 明白了,她家安小姐喜欢玩丢命项目。 凌琪拖完地就怏怏而归,回了佣人房,默默给自己买了份人身意外险。 她得做好下次陪安小姐参加丢命项目的准备。 这年头,打工人不易。 …… 当晚,夜幕飘雪。 一辆黑色商务车驶入云巅后院,自动门打开,顶灯照亮了容慎慵懒的坐姿以及微醺的脸庞。 地上铺了层薄雪,不远处李管家举着雨伞匆匆赶来。 程风隔着车窗对李管家说道:“九爷今天喝了不少,你赶紧让人煮点醒酒汤。” 李管家连声应答:“好,好。” 此时,车厢里的男人不适地捏了捏眉心,随手抄起黑呢大衣弯腰下了车。 从后院到主楼的距离短短几十米,但途经庭院深处,一阵淙淙的水声在宁静的雪夜中格外清晰。 男人步伐缓了缓,眯着狭长的双眸循声看去。 李管家适时在他耳边解惑,“是夫人,正在泡温泉。” 夫人这个称呼,一天时间已经在云巅传开了。 虽是九爷吩咐的,但李管家以身作则,功不可没。 这时,容慎驻足在原地,借着地灯橘黄昏沉的光线,隐约能看到温泉池边露出了一个时不时晃动两下的小脑袋。 男人的目光迟迟没有移动,数秒后,才继续迈步向前,“她今天有没有出门?” “没有。”李管家边走边答:“中午您走后,夫人自己在洋楼里吃的饭,下午好像一直在看书,没有出来过。” “晚饭没吃?” “夫人说不饿。”李管家讪笑一声,“可能您中午没陪她吃饭又提前出了门,心情不好没胃口吧。” 容慎偏头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勾起薄唇,却什么都没说。 李管家内心戏很丰富,且善于脑补。 见男人不作答,他又忍不住唠叨了几句,“九爷您别嫌我多嘴,夫人年纪小,又不爱说话,您以后要是有空,好歹多陪陪她,吃个饭的时间总能腾出来吧。不然,她每天一个人形单影只,看着怪孤单的。” 也不知是李管家的絮叨起了作用,还是体内的酒精麻痹了理智。 容慎闭眼揉了揉额角,嗓音低沉又喑哑地开腔,“让厨房做些她爱吃的饭菜送过来。” 李管家笑容可掬地点点头,“好嘞,您先进屋,我这就去安排。” …… 二十分钟后。 安桐泡完温泉,又去淋浴房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就准备回屋。 但温泉距离她住的洋楼有些远,中间隔着庭院和花园。 她身边没伞,外面下着雪,若迎着雪走回去,头发白洗了。 安桐随手扎起湿漉漉的长发,望着淋浴房另一端直通主宅的遮雨连廊,还是决定去住宅那边迂回到自己的洋楼。 说不定能遇见佣人,正好借把伞。 就这样,安桐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容慎所居的主宅,佣人没看见,反倒是路过客厅时,撞见了沙发中闭目养神的男人。 容医生?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桐见他双目紧闭,压下想开口唤人的冲动。 今晚的容医生似乎与平日有所不同。 黑呢大衣被搁在腿边,白衬衫的袖子卷至手肘,右臂搭在额头上,蹙着浓眉,似不舒服,也多了些罕见的颓意。 安桐放轻脚步,往前凑了凑,随即就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酒味。 原来喝了酒。 客厅光线太暖,趋近昏黄。 若非靠近,安桐也不会发现男人棱角清晰的面颊挂满了酒后的微醺。 她犹豫着顿步,细声唤道:“容医生?” 男人没什么反应,似乎睡得很沉。 安桐凝神敛眉,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打扰,直接走吧。 然而—— “夫人……” 李管家突兀地出现在安桐背后,见她回眸,便招手示意她过去。 安桐又看了眼容慎,走到李管家身边,“李叔,怎么了?” “夫人,九爷喝醉了,这是解酒茶和醒酒汤,您给他喝点。”李管家指了指身畔佣人手里的托盘,说话声音依旧很小,“还有九爷让给您准备的晚饭,你也趁热吃,空腹泡温泉容易头晕肠胃不适。” 不等安桐做出反应,李管家和佣人放下托盘,尔后双双转身,溜之大吉。 安桐懵了好几秒:“……” 窗外雪纷飞,室内安静的仿佛能听到雪落枝头的声音。 安桐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稍顷,她放下衣袋,赶鸭子上架般走到男人的跟前,双手撑着膝盖,弯腰轻呼,“容医生。” 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眉心紧紧皱着,仿佛很不舒服的样子。 安桐叫不醒他,犹豫着伸出手想拍拍他。 但手掌落在男人腿上的前一秒,她又赶忙调转了方向,用微凉的指尖轻拍容慎的肩膀,“容医生,醒醒……” 这要是再不醒的话,安桐觉得可能需要打120了。 别是喝太多酒精中毒。 当然,这只是安桐的猜想,并不会真的发生。 在她指尖落在男人肩膀的那一刻,浓眉下紧闭的双眸蓦然掀开。 安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她缓了缓神,挪开手,歪头注视着男人,“容医生,你醒了吗?” 安桐的声线本就偏软,又怕声音太大惊扰到容慎,以至于她低柔温软的呼唤声像羽毛划过耳畔,那种感觉在宁静夜幕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惊人心悸。 男人深邃的眼睛染了些许暗红,隔着半尺多的距离与安桐对视,喉结不经意间上下翻滚。 眼前的女孩肤白如雪,脸颊两侧挂着热气熏蒸出的淡红,不似从前那般病态阴郁,多了些轻盈向阳的生机。 皮相美,骨相也出众,气质更是干净如雨后晨露,清丽夺目。 最特别的是,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噙满了对他毫不设防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