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踏仙途 山海大陆,雍州,青阳郡。 云海中探出一座倒悬的青峰,五色霞光掩映,一座孤城若隐若现。 这正是闻名九州八荒的玉蟠山,不独属于任何修真势力。 正午时分,一个白衣素袍的女修,脚踩一柄碧莹莹青竹剑,慢悠悠穿过了玉蟠山的天然屏障。 刚进入白雾弥漫的玉蟠山,便有十数人现身封住各方去路。 天材地宝现世的玉蟠山中空无一人,原是请君入瓮。 林意歌微微一笑,手中执了青竹剑,不等众人开口便旋身一挥。 剑气所及,雾气全数化作细如牛毛的冰针,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凡所到之处,又有更多雾气转化,威力不减反增。 此困敌之招一出,围攻的修士各展手段抵挡,潜藏暗处的修士也因此狼狈现身。 一见到他们的应对之法和惯用的法宝灵器,林意歌便知道他们来自九大宗门。 正要趁胜追击,秘境中突现红光万道,汇聚成一个玄奥的图案,笼罩了整座山林。 林意歌抬眼一看,不由愕然。 这一回,竟连这种不知要耗费多少天材地宝,能绞杀大道天魔的上古杀阵都摆出来了? 显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可惜这诛魔阵,对一身正气的剑修而言,作用极其有限。 众修士见她因诛魔阵分神,放缓了攻势,心中俱是一喜。 相互确认过眼神后,一部分与林意歌缠斗,剩下的则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口。 “林意歌,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惹了不该惹的人!” “不过采补了几个凡人,你便灭杀我徒孙!真当合欢宗无人么?!” “把我听风阁弟子剁碎了喂妖兽,你枉称正道!” “我那可怜的师兄,被你扒皮抽筋大卸八块……诸位说说,哪有正道修士对同道下此毒手的?” “造下如此杀孽还不知悔改,已然成魔!我空觉寺绝不会冷眼旁观!” “你若束手就擒,诚心悔过,看在你也曾剿灭恶贼的份上,我或许还能保你一命!” …… 林意歌应付着连绵不绝的攻击,听到这些颠倒黑白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 故意掀起战乱,把敌国平民当两脚羊吃上瘾的魔头; 明明能够互补双修,却故意采补一方留下无数干尸的合欢宗败类; 强抢并圈养妇孺,不顺眼就剁碎了喂妖兽的畜生; 把数十个修士切割后,挑挑拣拣,拼凑成一个美人傀的变态; 豢养妖魔危害众生,又假惺惺出面降妖度化世人的妖僧; 在梁州五国鼓吹三寸金莲之美、倒行逆施的酸儒; …… 哪个不该杀?! 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倒是这些人,对同门恶行装聋作哑在先,将惩奸除恶之举诬为魔道在后,留着这些是非不分的仙门蠹虫,将遗祸万年! 林意歌心念微动,想到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办法。 …… 缠斗几天几夜后,林意歌见时机成熟,忽地收剑负手,任由众人的攻击将自己淹没。 与此同时,一柄若有实质的青竹剑直冲云霄,在半空中如烟花般炸开,化作点点星光。 星光坠落,转瞬化为漫天飞花,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座玉蟠山。 霎时间,整个秘境都燃烧起来。 众修士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那飞花乃林意歌剑魄所化,一旦沾上,至死都无法摆脱,只能任由剑火将其燃烧殆尽。 一时间,咒骂声、哀嚎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玉蟠山秘境外,青山倒悬的奇景,訇然碎裂成飞灰,烟消云散。 唯有一点星火落下,随风飘远,不知所踪。 —————— 千年后。 时值初秋,北洛河上映出一片绮丽的霞光。 水中央忽地冒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浮浮沉沉,往河岸上漂去。 外衣被水浸透,好似有水鬼索命,林意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河岸。 她翻了个身躺在河滩上,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总算从宗法制的林家村里逃出来了。 谁能想到,出生于青阳郡的普通孤女林意歌,在十六生辰这日竟勘破胎中之迷,找回了“归一派林意歌”所有记忆? 望着头顶被灰蓝夜色渐渐侵蚀的片片霞云,林意歌不禁想起千年前的疑惑。 她向来秉持归一派“不杀无罪”的宗旨,而九大宗门对归一派作风也是了解的,不该那样不依不饶、至死方休。 尤其是最后那一批修士,受训过一般默契,与九宗修士以往各自为战的风格大相径庭。 林意歌不禁怀疑,幕后另有人插手策划了此次围杀。 “不过,我当初是不是也太冲动了点?”林意歌挠了挠脸,喃喃自语道。 千年前玉蟠山崩塌后留下的虚空裂缝,耗费百年才修复如初。 期间从中跑出来无数域外魔物,肆意流走,祸乱九州。 人间动荡百年,归一派弟子下山四处除魔,更是折损不知凡几。 此间种种,绝非她本意。 如果千年前她能忍一时,好好跟九大宗门摆事实讲道理把话说开,是不是不会发生那种事? 或者,她那时能退一步,破开困杀阵先走为上,再从长计议,也不至于让玉蟠山秘境崩毁。 前尘往事,悔之晚矣! 既然恢复了记忆,此生又无牵挂,那自然要再踏长生仙途。 林意歌深吸口气,心意已定:今生目标便是冷静自持、以理服人的剑仙!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恢复实力,把那个幕后搞鬼的东西揪出来算账。 林意歌爬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在无人的河滩上,以指代剑演练了一遍归一派的基础剑法。 一整套剑法比划下来,热气发散,身上的衣服便干了七八成。 抬袖拭去额上汗珠,林意歌对这十六岁普通少女身躯的脆弱程度,也有了新的体悟。 就算想和千年前一样以力服人,条件也不允许啊! 想要快速恢复实力,还得先回归一派山门所在,阳州鹤鸣山。 天色渐暗,难辨东西。 林意歌将就在树上歇了一夜,等早上才进了县城,整装后便直奔阳州。 …… 山海大陆生灵繁盛,其中凡人、妖灵、修士共居九州,时有往来。 九州之外有蛮族居于八荒,化外之地民风彪悍,凶兽横行。 整个山海大陆被四方巨海包围,据古书记载,海上有十洲三岛,群仙所居,人不能至。 阳州位于九州东南,多丘陵地貌,独苍梧郡,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苍翠群山之中,那长年被云雾笼罩的鹤鸣山,便是归一派山门所在。 林意歌跋涉了一个月,才抵达鹤鸣山下的白鹤镇。 踏入白鹤镇时,恰逢鹤鸣山上传来悠悠晨钟,正是归一派弟子早课的时辰。 林意歌心中稍安,既然有人按时敲钟,归一派这千年,想来是没有什么变故的。 她在镇口老槐树旁的谈家包子摊前,停下了脚步。 摊位上挂着三个招幌,“传承了三十六代的包子”,“归一派弟子忘不了的味道”,“不可错过的鹤鸣山美食”,相当浮夸。 这一路风餐露宿,麻烦不断,她几乎没吃过一顿热乎的。 看到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包子摊,林意歌很有些意动。 递过去最后几个铜钱,林意歌拿到两个白胖喜人的暄软大肉包。 正待咬下,一个不防,背上被人猛地推了一下。 “滚边儿去!别挡道!” 好在林意歌已经修炼了一阵子基础剑法,还算灵活,快速稳住了身形。 但刚刚还冒着热气儿的大肉包,已经被人踩踏得面目全非。 …… 二、听我一言 林意歌转身想找那罪魁祸首理论,却见一大波人挤挤挨挨地往镇口走去。 人群喧闹,正议论着什么。 “镇上来了十一个带剑人,听说是无极宗的,看上去吓人得很!我看他们是要往鹤鸣山去!” “每年都有不入流的小宗门打鹤鸣山的主意,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不是土生土长的白鹤镇人吧?” “小子真没见识!归一派岂是无极宗这种小门小派惹得起的?” “……可昨天你们不还在说,归一派已经百年没有弟子入门了吗?!” “那还不是附近的小宗门都来鹤鸣山捣乱的原因?!” “不过要我说啊,归一派对招收弟子也太不上心了些!” “别说了,咱们跟去看看热闹吧?” “你生意不做了?” “生意哪天不能做?可不是每天都有热闹可以凑啊!” …… 听到这儿,林意歌已经明白,是那几个无理至极的无极宗弟子推了自己。 她摸了摸肚子,转头跟着人群往鹤鸣山去了。 —————— 万年前,归一派祖师在鹤鸣山立派,同时立下规矩:凡能穿越迷雾进入迎仙阁的,不论资质天赋,皆可拜入归一派。 自此,九州各地人士,凡受限于灵根资质而无法拜入仙门的,都会想尽办法到此一试。 若是不成,也好早早断了求仙的妄念,安心做人。 久而久之,白鹤镇百姓对来此求仙缘的各色人等,见怪不怪,甚至能够淡然围观各种纷争。 反正闹得大了,归一派弟子自会下山调停。 归一派行事作风独树一帜,加之每代都有数名弟子修成剑仙,立派以来便在修真界中享有超然地位。 但千年前那一次玉蟠山秘境崩塌事故产生的虚空裂缝消失后,归一派元气大伤,便沉寂下去。 近百年,更是再无新弟子入门。 短短百年,凡间掌权者都换了好几茬。 又因为归一派山门所在的鹤鸣山,乃九州十大洞天福地之一,其余九大洞天,九大宗门各占其一。 九大宗门弟子万千,自然惹不起,于是有不少宗门,明里暗里地打起了归一派鹤鸣山洞天的主意。 林意歌一路听着人群议论,对于归一派的近况,心里有了底。 依照掌门大师姐风轻轻那一心向道、与世无争的性子,归一派历经千年还存在于世,已然是个奇迹。 不过,千年前那场同归于尽,真没有在修真界掀起半点波澜吗? 难道九大宗门和归一派,都以为那是单纯的秘境崩塌? 还是她想多了,其实并没有所谓幕后之人要她的命? 行了片刻,林意歌随着人群到了鹤鸣山麓,归一派山门出现在眼前。 那山门略显破败,一副无人打理年久失修的样子。 山门后是浓重的白雾,也是鹤鸣山上奇石草木形成的天然阵法与护山大阵相重叠后,衍化而成的迷阵。 若非天资出众,或心志坚定,或气运逆天,想要穿过迷阵登上迎仙阁,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较于山门后的迷阵,归一派山门前那气势惊人的巨大石碑更引人注目。 石碑约有十丈高,矗立如一座高塔,十人都无法环抱,其上“万道归一”四个大字,剑意凌然。 这是归一派祖师所立的剑碑,上面有前人留下的无数道交错剑痕。 唯有将《归一剑诀》修至九重的剑修,依照归一派惯例入世历练之前,才有机会在上面加一道融合有自己神念和剑意的剑痕。 同时,剑碑作为归一派护山大阵的阵眼,历代弟子的剑意加护之下,护山大阵越发牢不可破。 林意歌认出剑碑上自己曾留下的那道剑痕,同千年前一般完好清晰,顿时心头一喜。 随即又发现,千年来剑碑上竟没有新添一道剑痕。 这意味着千年来,归一派再没有新领悟剑意的弟子下山历练。 人群散开,各自找了地方,不远不近地围成一圈,闲闲地看着无极宗弟子在归一派山门前叫嚣。 最为年长的修士在山门前拱手一礼,说道:“本座无极宗宗主吴明世。无极宗规模日盛,现有意征用鹤鸣山洞天做宗门据地,特来与归一派相商。” 话落,他身旁弟子才纷纷开口。 “归一派都没人了还占着山头干什么?” “这般风水宝地,正适合无极宗!” “没错,快让出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 林意歌不禁扶额,这些人的声音听上去响亮,但恐怕连迷阵都穿不透,怎么可能得到回应? 叫骂一阵后,一个三角眼吊梢眉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凑到领头的中年修士身边,说道:“吴宗主,我们嗓子都喊冒烟儿了,归一派也没什么反应,这可如何是好?” 吴明世四十来岁,一脸稀疏的络腮胡,他摸着双层下巴在山门前踱步了两个来回,才歪嘴笑道:“既然归一派不识抬举,我们无极宗也只好动真格的了!” 话音刚落,十人齐齐拔剑,林意歌一眼看出那不过是凡人用的普通铁剑,只有吴明世手中那一柄,看起来非同一般。 吴明世又挥了挥手,十人便默契地以五行方位分里外两层相对而立,将吴明世围在中间,竟暗合了十方聚煞阵的走位。 十方聚煞阵是典型的血祭阵法,主要作用是聚集十方血煞为控阵之人所用,能瞬间提升其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实力。 一旦阵成,其余十人将由控阵之人生杀予夺。 再看十人神情,全无惧意,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当场毙命吗? 吴明世指着剑碑,桀桀怪笑道:“听说这‘万道归一’剑碑是护山大阵阵眼?那我无极宗今日便毁了这剑碑,杀杀归一派的威风!” 今日他原本就是冲着毁坏剑碑而来。 就算无极宗不能占下鹤鸣山洞天,摧毁了剑碑也能在九州扬名! 就算不能摧毁剑碑,无极宗胆敢挑衅归一派,也能在苍梧郡扬名! 林意歌还没开口,人群中倒是有人先反驳道:“无极宗好大的口气!先不说你们能不能毁坏剑碑,别忘了,归一派掌门可是风雪剑仙风轻轻。” “就是,现在什么门派都敢大放厥词了!” “九大宗门都不敢来归一派撩虎须,你们无极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小心被风掌门冻成冰坨子再切成冰碴子!” …… 林意歌暗暗点头,有掌门大师姐风轻轻坐镇,九大宗门对归一派始终存了几分忌惮。 这无极宗,从没听说过,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吴明世随手一挥,三丈外一棵大腿粗细的松树被拦腰折断,倒在林中惊起几只鸟雀。 围观人群霎时一静。 “看见那棵树了吗?我无极宗可没有归一派那么好说话,再说些有的没的,那就是你们的下场!” 吴明世哼了一声,说道:“风轻轻都几百年没现身了,谁知道她是死是活还是已经飞升?” 他早就花高价打听过了,归一派弟子上百年没有在修真界活动。 各个修真势力的现任掌权者,九成九都没见过那位坐镇鹤鸣山的白发剑仙。 他可是经过高人指点,深思熟虑后才决定来破坏剑碑,以此挑衅归一派的。 吴明世威压外放,冷冷扫过众人,收回目光道:“无极宗弟子听令,举剑!” 一声令下,十个无极宗弟子着了魔似的,毫不犹豫地举起长剑便对准了同门的心口。 剑碑自然没那么容易被毁,若触发了护山大阵的防御,倒霉的是谁还不一定。 但林意歌身为归一派弟子,便不容许他们如此猖狂。 何况此处聚集了不少白鹤镇百姓。 林意歌扒开人群,高声道:“诸位且慢,听我一言!” 三、冷静一下 吴明世被人打断,不耐烦地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 青袍少女越众而出,长眉入鬓,目若朗星,虽无半点灵力波动,却自有一番灵秀。 不必说,定是不远千里来此,想要拜入归一派的。 吴明世定眼一看,发现这少女竟是金水木三灵根。 这般资质,在九大宗门那儿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但在百年未有新弟子入门的归一派,只要入了迎仙阁,便前途无量。 吴明世扯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说道:“小姑娘,仙门之事,岂是你一介凡人能置喙的?你先在旁看着,等本座了却此事,你也不必费劲登那鹤鸣山,本座亲自引你入道便是!” 如此,无极宗不但能扬名九州,还能顺便收一个好苗子。 此行不虚! 吴明世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道:“当本座的亲传弟子,你还不太够格。但看你姿容出众,本座便收你做个端茶倒水、伺候起居的记名弟子罢!” …… “不是,”林意歌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就算无极宗想要争这鹤鸣山洞天,也该亲自给归一派掌门先发个正式的——” 只是话还没说完,又被吴明世打断。 “行了,你先退在一旁,看本座如何摧毁剑碑。莫碍事,否则别怪本座不惜才!” 说完,吴明世便迫不及待地举剑下令道:“十方聚煞阵,起!” 那十名无极宗弟子两两相对,应声而动,双目失神地将手中利剑往前一送。 剑锋划破胸口的皮肤,鲜血顺着利剑缓缓流出。 只是那血珠尚未滴落地面,转瞬便化作鲜红血雾,涌向阵眼中吴明世手里的长剑。 长剑本就隐现血光,被鲜活的修士血气一激,更是红光大盛。 无极宗弟子像是无知无觉一般,手中长剑还在往同门的胸口送,若再不制止,那十人就真的没救了。 林意歌有些无语,这人为什么不听她把话说完?! 她刷刷两下挽起袖子,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至剑碑旁,一手拍在了剑碑上。 剑碑一阵震颤,如万千灵剑齐鸣,碑上亮起一道白光,将林意歌笼罩在内。 千年前留在万道剑碑上的神念与剑意被神魂气息触动,一瞬涌入她的体内。 神念是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后,以虚化实凝练而成;剑意则是剑修对剑之一道的独特领悟。 正常情况下,尚未引气入体的肉体凡胎,定然承受不住这丝神念与剑意,但林意歌神魂未变,只不过是取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神念上行直入林意歌紫府,化作一柄无形小剑,生生开辟出一片无边无际的识海;剑意一入体便温顺地盘踞在她丹田中。 不过林意歌所求并非剑意,而是要借着神念,向剑碑借用少许归一派护山大阵的力量。 接收完神念与剑意之后,剑碑上白光消散,林意歌握了握拳,心里有了谱:一炷香时间,对付当下的状况,绰绰有余。 林意歌转头看了吴明世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吴明世竟然只是个筑基期! 筑基期的一宗之主,她还是第一次见。 想来也是,这种人要是结了金丹,那肯定会御剑飞在众人头顶,大摇大摆地过来。 再看其他十人,不过是未入先天的武者,顶多抵得上是炼气初期。 林意歌当即对十方聚煞阵中喊话:“吴明世,你别轻举妄动,先冷静一下!” 吴明世正专心控阵,生怕出了一丝差错而遭到反噬,对林意歌直呼名讳都充耳不闻。 见此,林意歌无奈地叹了口气,脚下一蹬身形一晃,一阵风般卷过十方聚煞阵。 下一刻,十方武者被踢飞老远,如死鱼般落在地上,生死不明。 十把铁剑被林意歌徒手断成数截,残片落在石砖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十方聚煞阵没了血煞来源,吴明世顿时控制不住阵法,被手中利剑反噬,喷出一口血来。 他抬手擦掉嘴边的血,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又迎面挨了一拳。 林意歌一拳挥出的同时,另一手已抓住刺向吴明世心口的利剑。 她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将那剑扔到了归一派山门后的白雾中。 剑上有邪气,不该是吴明世这种刚筑基的普通道修能掌控的。 不过此事不急,等吴明世冷静下来,听得进去话了,再细问不迟。 看着龇牙咧嘴直骂娘的吴明世,林意歌揉了揉发红的手背,心中颇感无奈:他好像还没有冷静下来。 紧接着,归一派山门前便响起了拳头击打肉体的啪啪声、脑壳撞击地面的哐哐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其中还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筋断骨裂声。 见刚刚还叫嚣着要摧毁万道剑碑,砍树威慑凡人的无极宗宗主吴明世,此刻被一个小姑娘压着打,围观人群见此纷纷捂住了嘴。 他们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眼睛却瞪得像铜铃,兴奋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生怕错过任何一幕。 甚至有画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炭笔和薄木板,开始飞速记录眼前的景象。 这可是百年来极为难得的,跟归一派有关的新鲜谈资。 一炷香后,林意歌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才活动了这么会儿,浑身上下的经络便异常酸胀,整个胳膊都隐隐发抖。 她一脚踩在吴明世背上,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也差不多冷静下来,能听我说话了吧?” 吴明世先被十方聚煞阵和邪剑反噬,后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满头是包,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只得艰难点头,含糊地呜呜两声。 林意歌左右看看,不知何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提了口气,拎着吴明世的后衣领,将其拖入归一派山门中。 …… 等到两人被山门后的浓重白雾完全吞没,围观人群才爆发出阵阵惊呼,迫不及待地和身旁的人讨论起方才的事。 若不是那人事不知的十人和石砖上的斑驳血迹,众人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毕竟,归一派弟子如何嫉恶如仇,如何杀伐果断,如何雷厉风行,他们也只是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未曾亲见。 “此女……真猛士也!” “有人知道这女子的来历吗?她来归一派做什么的?” “不知道,之前没在镇上见过她。不过她已经这么强了,总不会是来归一派拜师的吧?” “我看她刚才摸了剑碑却没被刺伤,该不会本来就是归一派弟子吧?” “归一派弟子的道袍不是这个式样,而且她腰间没有剑,看着可不大像。” “这些人怎么办?会不会死在这儿啊?” “真看不出你还是个滥好心的,还为这些人操心上了!且不说他们没那么容易死,敢这样挑衅归一派,死了也活该!” “诶,放心!知道镇口的谈家包子铺吧?他家除了卖包子,就负责清理山门外的这一片。” …… 日头渐高,迟迟不见入了山门的少女出来。 见没有好戏可看,白鹤镇百姓虽意犹未尽,仍陆陆续续地回家去了。 四、剑气开脉 山门内的迷雾中,林意歌一把甩开吴明世的后衣领,拔起一旁的邪剑,搭在他脖子上。 “这把剑,你从哪里得来的?” 原本她只想让这些人为那两个肉包子赔礼道歉,没曾想还能遇上在她眼皮子底下血祭这档事。 这么一来,她就不得不饿着肚子提前回山门了。 吴明世跪在地上,被脖子上的凉意一激,顿时浑身一颤,低眉顺眼地答道:“捡的,我无意闯入了一个古修洞府,捡来的!” 他还是不明白,已经筑基的自己,为何会被一个凡女打得浑身剧痛,连运转灵气恢复伤势都做不到? 究竟是对方遮掩了修为,还是他看走了眼? 林意歌觑他一眼,将手中的剑稍稍送了一送,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十方聚煞阵布阵图又是从何而来?” “是……是我从听风阁买来的。”吴明世头垂得更低,跪伏着答道。 他指尖微动,拿住了高人给自己保命用的的两道符——爆裂符和神行符。 林意歌没错过他的小动作,却不太在意。 在归一派护山大阵里,对归一派弟子动手,这是活腻了吧? 她继续追问道:“你可知,若我没有出手阻止,会有什么后果?” 吴明世稍稍侧身,离剑远了些,说道:“不……不就是多一道剑痕吗?难道真能毁坏剑碑?” “剑碑当然不可能被毁,但归一派护山大阵会被激活,进入主动反击状态,在场所有人……都会死。” 归一派的护山大阵可攻可守还能困人,绝非凡品。 当时山门前有上百人围观,大多是白鹤镇百姓,祖祖辈辈与归一派有着不小的渊源。 要不是顾及这些,林意歌也不必如此匆忙地取回神念与剑意。 吴明世抬起头来,目露震惊之色,喃喃道:“不……不可能,高人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只是想碰瓷讨点名声,可没想真的激怒归一派啊! 高人明明说,只要他能在归一派的剑碑上留下一道剑痕,就能借此扬名,还可以开宗立派,广招门徒。 他连宗门的名字都想好、用上了,就叫无极宗。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吴明世脸色微变,当即撕碎了手中的两道符,并将爆裂符扔向了眼前的少女。 一团烈焰爆起,却被无形屏障阻隔,未能伤林意歌分毫。 吴明世已借着神行符,瞬息之间逃出了几十丈。 林意歌正要去追,一道冷风疾掠而过,吴明世去势不减却已变成了一坨巨大的冰块。 一道冰蓝剑光闪过,那翻滚的冰坨子顷刻间碎裂成冰碴,散落一地。 见着这熟悉的二连招,林意歌急忙转身。 来人羽衣星冠,一头白发,琉璃般的眸子不悲不喜,如同一尊冰雪美人像,正是归一派七代掌门风轻轻。 林意歌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唤道:“大师姐!” 看着眼前接收了小师妹神念和剑意的陌生少女微微红了眼眶,风轻轻的神情却依然淡漠。 早在剑碑有异动之时,她就从入定中醒来了。 只是上千年的清修,令本就不喜言语的风轻轻,几乎忘了要怎么说话,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随后,风轻轻便将收取了吴明世魂魄的观魂镜递给了林意歌。 像疑似小师妹刚才那样一句句审问,不但要说很多话,还得费神辨别真伪,完全就是浪费修炼的时间。 林意歌接过观魂镜,又将手中邪剑递给风轻轻,毫不见外地说道:“大师姐,先处理一下这柄邪剑。” 风轻轻取过邪剑,端详片刻,伸出白玉般的食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叮……” 那剑像是被风化千年的石块,化作一堆细沙。 被炼化于剑中的上百冤魂也被净化,消散在天地之间。 做完这些,风轻轻直接伸手在疑似小师妹肩上一拍。 瞬息之间,两人便到了迎仙阁。 林意歌反应过来,开怀道:“千年未见,大师姐的道法造诣更精深了!” 风轻轻神色未见半分变化,只抬手放在少女头顶,随后便静静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 察觉到头顶的力道,对上那无波无澜的双眼,林意歌顿时想起了千年前的某个瞬间。 她当即放松下来,将杂念抛开,放开了心神。 果不其然,一道至精至纯的灵气裹着冰冷的剑气,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体内的经络穴窍冲刷拓宽了一遍。 忍过粉身碎骨般的剧痛和全身冰封般的寒意后,林意歌很快便体会到经络穴窍全数被激活后,灵气入体修复经络时的温热酥麻之感。 不愧是雷厉风行的大师姐,这二话不说强行打开穴窍的做法,和她初次引气入体时所经历的别无二致。 只有在接收者全无防备的状态下,以剑气开脉才不会损伤根本,还能达到洗精伐髓的效果。 而剑气开脉能突破这具身体固有的限制,在千年前的神念与剑意相辅之下,林意歌的修为,将一日千里。 只这么片刻功夫,她不仅再度引气入体,修为也瞬间突破至炼气巅峰。 如此一来,她只需要把肉身强度提上去,就能顺利恢复千年前的实力。 林意歌轻舒口气,谢道:“让大师姐费心了。” 一次剑气开脉,需耗费施术者几百上千年修为,可不是一般的费心。 大师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最疼爱她这个小师妹。 风轻轻面上平静如初,心中却对少女全心信任的表现很是满意。 她挥手一个清尘诀,将小师妹身上的污秽之物清除干净,又伸手在半空中一抓,从不知何处摄来一个青年,放在身边。 那眼底青黑的青年本是坐姿,手上还拿着一枚玉简,忽然换了环境,没能反应过来,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风轻轻指了指地上的徒弟,“扶风。”又指了指林意歌,“意歌。” 听见极少言语的大师姐竟然罕见地说了这么多字,林意歌有些惊讶。 正要再读取师姐的表情,却见风轻轻那仙风道骨的背影如幻象一般消散。 倒是那一脸倦容的青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林意歌纳头便拜:“归一派八代真传柳扶风,拜见小师叔!” 虽说这小师叔的骨龄、修为、容貌,都和千年前成名的“山海第一女剑仙”对不上号,但师尊说她是,她便是! 师尊她惜字如金,亦从不妄言! 五、青黄不接 这还是林意歌第一次见到八代真传弟子。 想到风轻轻,林意歌怎么也想象不出她指点徒弟修炼的样子,免不得为这师侄掬一把辛酸泪。 她伸手虚扶一把,说道:“不必行此大礼,既是大师姐的弟子,修炼上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 虽然没带过徒弟,但她见过自家师父飞升前,是怎么教导几个师兄师姐的。 讲解一遍,再直接上手对练几遍,很快就能学会了。 柳扶风闻言,激动地拜了三拜,才站起身说道:“多谢小师叔!” 师尊风轻轻淡漠寡言,修的又是风雪剑意,柳扶风偶尔去请教修行中遇到的困难,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风轻轻每次都是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将他提出的不解之处缓慢地演示一遍。 柳扶风在修炼方面本就悟性欠佳,风轻轻那种无声演示,对他没多大作用。 而其他五个师叔,难得回来一趟,却见了他就跑,根本逮不到,反而逼得他身法大有长进。 多少年了,他总算见到个能够正常指点自己的人! 不过…… 柳扶风想起小师叔画像上截然不同的容貌,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听二师叔说,千年前玉蟠山秘境崩塌后,便没了您的消息,小师叔这些年去哪里了?为何您看上去……只有十六岁?” 他问完又觉得自己冒昧,忙补救道:“小师叔见谅,就当弟子没问!” 柳扶风所说的二师叔,正是林意歌的二师兄,谈笑。 谈笑拜入归一派十分顺利,但他胞弟却没有仙缘,便在兄长的资助下,在白鹤镇上开了个包子铺。 正是林意歌此前买包子的那一家。 “没什么,千年前玉蟠山秘境我死里逃生,后来凝聚魂魄花了些时间,十七年前才找到个合适的灵胎投生。刚找回记忆,我便往阳州来了。” 林意歌三两句解释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这些事对于大师姐认可的真传弟子,归一派上下认可的下一代掌门,没有隐瞒的必要。 至于玉蟠山秘境崩塌的真实原因,还是不说为妙。 说完自己的事,林意歌又问道:“听闻归一派已有百年没有新弟子入门,千年没有新的弟子悟出剑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扶风略感意外,与师尊的不问世事一心悟道不同,没想到小师叔还挺关心宗门发展。 他手里那越理越乱的宗门内务,是不是有救了? 定是上苍听到他的祈祷,才让小师叔回归来拯救他的! 柳扶风在袖袋里掏了掏,取出一份玉简,主动介绍起归一派百年未收新弟子的缘由。 林意歌听下来发现,不是归一派不想收新弟子,也不是归一派的收徒标准发生了改变,而是近百年间不远千里来归一派求仙缘的人少了大半。 剩下的人进了鹤鸣山的护山大阵,也走不到迎仙阁。 柳扶风看了林意歌一眼,说道:“我征询了师尊的意见,归一派不会为了招收新弟子而降低要求。” 归一派招收弟子向来严进严出,但剑修一往无前,伤亡率极高,此消彼长,便造成了归一派弟子青黄不接的状态。 林意歌想了想,问道:“白鹤镇的人说,附近小宗门经常来鹤鸣山捣乱,阻挠求仙者上山?” “根据谈家包子铺传来的消息来看,确实如此。苍梧郡附近的宗门,提前接触了那些求仙者,暗示收徒意愿,影响了求仙者登鹤鸣山时的心境。” 林意歌恍然,有了退路,心境自然会发生变化,再想要在归一派的大阵中不迷失方向,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么看来,那些来求仙的能被其他宗门的招揽动摇,倒也不算可惜。” 柳扶风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归一派没有年青一辈弟子,万年后自然后继无人,这可如何是好?” 林意歌对此倒是十分乐观,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此事过几日再作计较,最差也不过是亲去其他州走一趟,专门接几批预选弟子到白鹤镇来。” 基数大了,通过阵法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林意歌想起自己除了大师姐,还另有五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师姐,问道:“我那五个师兄师姐呢?” 听她提起七代那几个真传师叔,柳扶风面露难色,不知道该不该据实禀告。 林意歌一看他脸色,自然明了,“看来是他们在外面逍遥快活,乐不思归了!” 柳扶风又找出另一枚玉简递给林意歌,说道:“师叔们应当也是心系归一派的。” 玉简上记录着另外五位师叔的动向,以及这千年来归一派内的大小事迹。 林意歌将玉简收起,又从袖袋里取出观魂镜,交给柳扶风道:“这观魂镜里是无极宗宗主吴明世的魂魄,今日就是他带人设下十方聚煞阵,意图攻击万道剑碑。这千年来的事我还需梳理一番,你先替我处理此事。” 柳扶风点点头,接过观魂镜正要退下,又被林意歌叫住:“扶风师侄,你《归一剑诀》修到第几重了,悟出剑意了没有?” 山海大陆修士,主要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大乘这七个大境界,大乘期修士经历四九雷劫便可羽化飞升。 林意歌得了千年前那道神念,即使修为还在炼气期,也能看穿炼虚期以下修士的修为。 一般来说,归一派弟子结丹前修基础剑法,结丹后改修《归一剑诀》,在寿元耗尽之前将其修至九重,大多能悟出剑意。 但天才如林意歌、风轻轻,元婴期便悟出了剑意。 有剑意加持,与高一个大境界的修士战个旗鼓相当,不算什么难事。 林意歌以自己当年的修炼进度作参考,见柳扶风如今已至元婴期,才有此一问。 见柳扶风低头不语,她明白过来,安慰道:“不必急躁,二师兄也是大器晚成的。我过几天便下山,去把二师兄逮回来,到时候师侄你也可以请他指点一二。” 这样也好,若师侄悟出剑意,必须下山历练,到时候事事皆由她亲力亲为,不知等到何时才能恢复曾经的修为。 柳扶风愣了愣,刚才小师叔说的好像不是“带回来”而是“逮回来”? 可小师叔如今重生归来,不过是炼气巅峰。 定是自己劳累过度,幻听了。 柳扶风点了点头,低声应是。 六、吞金食铁 林意歌拿着柳扶风新配给的储物袋出了迎仙阁,径直向凌云峰顶行去。 老话说得好,手里有剑,心中不慌。 千年前她剑法大成,飞花摘叶皆可成剑,有剑无剑,无甚区别。 现如今失去修为,林意歌便迫切想要一把趁手的剑。 一般说来,剑修的剑,自然是以量身定制为佳。 但林意歌身无分文,连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更别说天材地宝了。 于她而言,去雾影峰随便摸一把,便捷又省心。 鹤鸣山洞天,周回三千里,有四峰双涧一湖,并幽谷洞壑若干。 鹤鸣山主峰凌云,于山腰处设迎仙阁,往上则有紫阳殿、祖师殿、清心亭、双鹤楼、衍道台等。 凌云峰上亭台楼阁,气势恢宏,一派仙家气象。 若以凌云峰为鹤首,白鹤双翅所在的东西两侧,隔着飞虹、松梅两涧,便是停云、乘云两峰。 两座侧峰上分设乾坤道院,为归一派男女弟子日常居住、活动及修炼之所。 正对凌云主峰,与停云、乘云两峰相连的,便是雾影峰。 雾影峰不高,对于归一派却有其特殊的意义。 归一派开山祖师飞升前,将自己收集的所有灵剑,埋藏于雾影峰中,静待有缘者得之。 自那以后,归一派历代弟子纷纷效仿祖师藏剑于此。 此外,归一派亡故弟子留下的剑,也会被埋在雾影峰。 林意歌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凌云峰顶九重崖。 冰雪融化后形成的飞瀑流泉,在此聚成一汪澄澈碧水,便是明镜湖。 高山遮挡了日光,湖面笼着轻烟白雾,看上去反倒像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寒潭。 九重崖下的绝壁正中间,两棵古藤蔓紧密地交缠在一起,长成一条直达雾影峰的崎岖栈道。 确认完古藤所在,林意歌招来明镜湖边的一只白鹤。 她从悬崖跃至鹤背,乘鹤盘桓而下,片刻后,便稳稳地落在了栈道上。 林意歌回头望了一眼峭壁。 峭壁上有极其隐蔽的天然岩洞二十四个。 二十四洞各成一方小天地,修出剑意的归一派弟子,才有资格择洞而栖。 其中惊蛰洞便是林意歌千年前的居所。 但惊蛰洞所在,地势极险,进出需御剑。 以她如今炼气期的目力,连望洞兴叹都有难度。 提升修为,迫在眉睫。 林意歌收回目光,沿着古藤栈道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才踏上雾影峰。 上次来雾影峰,还是千年前下山历练的前夜。 考虑到自己在历练中不慎殒命的可能,为免去同门劳心费力地前往险地寻剑,林意歌将用过的数把灵剑都提前埋于此处。 雾影峰上草木,以松竹为主,归一派弟子常常将剑藏在竹根下,再顺手在竹节上刻下灵剑名。 林意歌从储物袋里摸出跟师侄要来的铲子,准备把自己用过的旧剑挖出来用。 她连挖三处,却都挖了个空。 不是说归一派近千年来新入门弟子屈指可数吗? 怎地这么巧,那屈指可数的弟子刚好把她埋的剑都选走了? 林意歌直起身,将手中铁铲直插在竹叶覆盖的松软泥土中,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剑气开脉后,虽有灵力在经脉中运转游走,不断强化肉身,但短短一日,这具未能辟谷的肉身,尚未达到炼气巅峰期修士该有的强度。 才挖了三个坑,就已经有些气喘,还腰酸背痛的。 休息了一刻钟,林意歌重振精神,准备去挖二师兄谈笑埋下的灵剑。 她记得二师兄将所有的剑埋在了一个坑里。 刚提起铲子,林意歌就觉得手感不对,低头一看,铁铲只剩下了一根木柄。 …… 看着光秃秃的铁铲柄,林意歌忽地想起年幼时听师父说起过的一则上古传说。 大致是五行相生相克,故有金克木之说,但事有例外,金灵气旺盛的地方,会催生出异化之木,能够吞金食铁。 雾影峰金气旺盛,又有松竹常青,倒是与传说相符。 林意歌却高兴不起来。 上古传说若是真的,也就意味着,雾影峰上的灵剑,都被那变异木灵给吃了! 那可是归一派万年来,数代弟子共同留下的最重要的传承与积累! 本就不富裕的归一派,雪上加霜。 林意歌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青筋,深深呼吸,喃喃自语:“冷静!我现在手无缚凤之力,一定要冷静……” 且怒则伤肝,归一派可没有擅长捣鼓丹药医术的弟子。 那异化的木灵,已吞吃上千柄品阶不低的灵剑,正面冲突之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把柔弱的自己干掉。 林意歌冷静下来,将铁铲残留的木柄扔在一旁,转而在储物袋里翻了翻,倒是找出了柳扶风塞在里面的十几粒黄豆大小的金豆子。 她稍作思索,便抓了两颗金豆子在手里。 变异木灵开智顶多才一百年,否则早该有弟子发现雾影峰上剑冢已空的状况。 方才那异化木灵连铁铲都不放过,想必是饿极了。 不妨用金豆将其引出,哄它认主。 初生的精怪,应该不会太难骗吧? 若是不成,便只能借助千年前的神念与剑意,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了。 林意歌拈起其中一枚金豆子,放在脚边,又小心地分出一丝神识,牢牢锁定在金豆子上。 不多时,神识被触动,一团精纯又锐利的木灵气涌来,瞬间将那金豆子淹没。 林意歌顺势将神识细丝搭在了那一团木灵气上,将自己手中有无穷金豆的事传达过去。 这可不是她信口开河。 现在的这具肉身是金水木三灵根,等结丹之后,轻而易举就能点石成金。 林意歌抛出条件后,也不收回神识,捏起另一枚金豆子抛接着把玩起来。 过了许久不见动静,林意歌决定再加把火,便作势要把金豆放进口中。 果然,之前放金豆子的地方,一个笋尖破土而出,飞速长成一株亭亭紫竹。 林意歌看向紫竹,一个闪神,手里的金豆子便被尚未长出竹叶的枝条打落在地。 金豆落在隆起的竹根上,一瞬不见了踪影。 林意歌回神,出手如电,抓住了整株紫竹灵气最为浓郁的第三节。 剑意随心而动,化作掌中剑气,给紫竹来了一个对穿。 七、一把好剑 那紫竹约一人高,有拇指粗细,正是变异木灵的本体。 被林意歌剑气贯穿处的竹节,瞬息愈合,好似不曾存在过一般。 寂静的雾影峰上,却突然响起一道稚嫩又嘹亮的哭泣声:“疼,呜呜呜……坏人!嘤嘤嘤……” 嘤嘤啼哭不绝于耳,紫竹也不住地颤抖着,竹叶上不停渗出露珠,如珠如串,“啪嗒啪嗒”,打在地面的枯枝落叶上。 …… 林意歌被那幼儿啼哭惹得心软,生出一丝不忍。 转念想到那一山消失的灵剑…… 什么不忍?什么怜悯疼惜?都是错觉! 林意歌警觉起来,抓着紫竹的手更紧了几分。 这变异木灵的灵智比她想象的更高些,竟还知道声东击西,装弱卖惨?! 雾影峰上千灵剑中,不乏有开启灵智、生出剑灵的,变异木灵吃了那些灵剑,灵智得以成长,倒也说得过去。 林意歌硬下心肠,冷声道:“别哭了,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吃了那么多灵剑,我才想哭呢!” 紫竹当即停下了颤抖和哭泣,稚嫩童音清脆响亮,理直气壮道:“那我饿嘛!当然就要吃啊!” …… 林意歌叹了口气,果然不能因为这变异木灵年岁尚小,就轻易放下防备,险些被它糊弄过去了。 “只要你立誓认我为主,不但每天都能吃到刚才那种金豆子,还可以跟我到鹤鸣山下,到外面去。” 离开雾影峰需要通过古藤栈桥,走出鹤鸣山则需要穿过归一派的护山大阵。 而这两样,恰好对鹤鸣山上的灵物有限制作用。 木灵沉默半晌,像是在思考利弊。 林意歌见紫竹久久未有动静,不由想起下山历练时亲眼见过的,坊间百姓与商贩讨价还价时的套路。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愿意,我又怎能勉强?天色不早,我这就先走了。” 说完,林意歌便干脆利落地撒了手,转身作势欲走。 “等等!”变异木灵急了,晃了晃紫竹枝叶,“你等等啊!我总要考虑一下嘛!” “那你慢慢考虑,我下次再来。” “下次是什么时候?” 林意歌故作为难道:“这可说不准。雾影峰上一把灵剑都没了,你也不肯认我为主,我还来这里做什么?” 变异木灵虽然聪慧,终究没见识过人类的千层套路。 “那……那好吧!你保证能让我吃饱,我当然可以认你为主。” “那是自然。”林意歌勾起唇角,转身自报家门,“归一派七代真传,林意歌。” 她余光所及,竹节上徒留一个个剑名,想到那一山的灵剑,笑容又消失在唇边。 变异木灵晃了晃枝叶,道:“我天生地养,无名无姓,当然是你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啦!” 既然木灵提出任由自己起名,林意歌自然乐得叫木灵欠下多一分因果。 如今正当秋季,秋为庚辛;变异木灵食金为生,恰好庚金为阳,辛金为阴,而五行精怪无阴阳之别…… 她历练之时,也曾遇修士以天干地支为名。 沉吟片刻后,林意歌便确定道:“不如就叫作‘庚辛’?” 变异木灵欣然接受,当即朗声立誓,言道:“木灵庚辛,甘愿认林意歌为主,尊之重之,永不背离。若有违逆之举,愿遭天谴。” 随后,林意歌分出一缕神识,与木灵庚辛的灵识交汇,以鸟虫篆立契为凭。 主从契成,化为流光飞向天际。 天地感应,雷云凝集,雷蛇翻滚,雷声轰鸣。 一道手指粗的雷电落在木灵的本体紫竹上。 紫竹应劫化形,竟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琢、牙都没长几颗的小女娃。 许是立了契的原因,竟和林意歌颇有几分神似。 林意歌想起自己来雾影峰是为了找一把凑手的灵剑。 她看了看小奶娃藕段般的四肢,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腰上挂着个小奶娃的场景,不由皱起了眉。 人形与自己神似,那自然是好看的,不过她不太想在腰间别个奶娃。 林意歌想了想,又取了一粒金豆,递给庚辛,说道:“说好的金豆,这是今天的份。还有,你的原形更好看。” 庚辛像吃糖一样,把金豆含在嘴里,骄傲地仰起头,口齿不清道:“那当然了!” 林意歌走了几步,回身担忧道:“你这样,能跟上我吗?” 庚辛点了点头,自信满满道:“那当然了!” 她试着抬腿,却没能保持住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 林意歌忍俊不禁道:“你还是化作灵剑的样子,我带着你,你便不必自己走了。” “那当然好了!”庚辛露出米粒般大小的几颗门牙,喜笑颜开,当即化作二尺四寸长的一柄紫竹鞭。 …… 这是灵剑? 这就是一柄紫竹质地的竹节鞭啊! 雾影峰那上千把灵剑,庚辛是吃了个寂寞? 林意歌俯身拿起紫竹鞭,又随手挽了个剑花。 却不料,剑风所及,竹子被拦腰截断,石块也碎成了小石子儿。 林意歌原先的不满,顷刻消散。 这紫竹鞭入手冰凉,非金非木,碎石断剑不在话下,重量正合适,长度又刚好是她惯用的二尺四寸,猛地一看,还真是个“灵剑的样子”。 换个角度想,此剑形如竹节,剑身光滑油润,重而无锋,倒是适合让他人冷静下来,听她讲道理。 当真是一把好剑! 林意歌满意地将“庚辛剑”挂在腰间,沿着古藤栈道离开雾影峰。 古藤栈道扎根于九重崖下绝壁正中,距崖顶五百丈,离崖底亦有五百丈。 林意歌独自乘鹤来此,自然也打算乘鹤而归。 她正要念咒招来白鹤,动作一顿,升起另一个念头:要不要役使庚辛载自己上去呢? 庚辛能够化成人形,相当于人族的化神期修为,让她载着自己回到崖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能成,还可以提前回惊蛰洞,不必等到结丹后才御剑回去。 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林意歌想到就做。 她握住庚辛剑的剑柄,问道:“庚辛,能载我上去崖顶吗?” “当然!” 话音未落,庚辛便带着林意歌一飞冲天。 林意歌一时不备,紫竹鞭差点脱手,手臂也险些被疾驰的灵剑拽得脱臼。 还没回过神,庚辛已经把她带到了九重崖上。 八、心无旁骛 落在九重崖顶,林意歌揉了揉肩,缓解不适。 她心下也改了主意,果断打消了提前回惊蛰洞的心思。 前生现世的记忆混在一起,总扰乱她对自身实力的认知。 要不是被庚辛带着飞了一下,林意歌差点又忘记,这具身体的底子可不比千年前的那个。 那惊蛰洞之所以叫惊蛰洞,不仅是洞中气候与惊蛰时节类似,更因洞中蛇虫鼠蚁极多,暴躁易怒还带毒。 林意歌当初悟出剑意后,选择惊蛰洞,只为利用那些除不尽的蛇虫鼠蚁,让自己对剑招的掌控更为随心所欲。 起初是用剑,把刚刚被雷声惊醒的蛇虫鼠蚁大卸八块,后来则以剑气化针,在蛇鳞、虫翅、鼠毛、蚁须上刻字…… 到下山历练之时,已经没有蛇虫鼠蚁胆敢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那时惊蛰洞里草木滋长,花叶繁盛,倒是和春分洞越发接近了。 千年未归,惊蛰洞大抵已经恢复原貌。 差一点就去惊蛰洞里平白遭罪。 林意歌既已见识了庚辛剑的乖顺,便万分满意地将其挂回了腰间。 执行命令过于果断、飞得太快什么的,都不是什么缺点,只等将来多多磨合,自然能形成默契。 林意歌沿着云中栈道到了停云峰,在冷清的坤道院里将就宿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晨钟响过后,林意歌在院中练了两遍基础剑法,才带着庚辛下了山。 昨日那两个大肉包子没能吃上,又接连发生这许多事,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坤道院后厨荒废已久,归一派现存弟子也就她一个没有辟谷的。 她到白鹤镇去,除了需要为自己采买些吃食,还另有一件要事。 再度来到镇口的大槐树下,林意歌尚未开口,那谈家包子蒸笼前忙活的伙计,便认出她来。 他用特制油纸,利落地包了两个刚出笼的大肉包子,递到林意歌的面前,招呼热情又响亮:“姑娘下山了?咱东家说,今后您吃的包子他请了!您可千万别跟咱客气!” 一旁粥铺老板也是眼尖,赶忙从锅里舀了一碗米香四溢的清粥送过来。 被招呼声引来的左邻右舍,又自发地搬来桌椅放在包子摊旁,簇拥着林意歌坐下。 林意歌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米香面香肉香混合在一起,勾得她肚里馋虫一阵闹腾。 盛情难却,林意歌勉为其难地坐到桌子前。 清香米粥入口,林意歌还没品出这阳州大米比起千年前有何改良,围在四周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前一天的后续。 “女侠昨日将那吴明世压着打,可真叫人解气!” “说到这个,那无极宗宗主究竟什么来头,怎么没见他下山?” “什么狗屁无极宗,听都没听过,还敢在鹤鸣山下对我们大小声!” “姑娘,您怎么过了一宿,又从鹤鸣山上下来了?” “难道您也没能找到迎仙阁?归一派这入门考验,果真是太难了!” “我见姑娘昨日能碰触剑碑,您莫不是前往九州除魔的归一派剑仙后裔?” …… 林意歌哭笑不得,大家这么热情,原来是为了打听这个。 不过,热闹凑了一半便没了后续,换谁都得吃不香睡不好。 白鹤镇百姓受归一派影响,向来乐于结交仗义助人的侠士,极其推崇惩恶扬善之举。 千年过去,物是人非,白鹤镇民风未变,林意歌感慨的同时,也不介意为众人解惑。 她放下粥碗,对乡邻们说道:“林某人既拜入归一派,理当如此。诸位也请放心,那无极宗吴明世已被掌门就地正法。” 林意歌自爆归一派弟子的身份后,众人便肉眼可见地拘谨起来。 “哎唷,林仙长勿怪,老婆子老眼昏花,居然没看出您已经拜入归一派了!” “我早看出来了,林仙长行事颇有归一派风范!” “谁说不是呢?我刚还以为林仙长是归一派剑仙后裔来着。” “林仙长亲眼见到了风掌门?” “我就知道,风掌门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 林意歌注意到,谈家包子铺的伙计,默默退出了人群。 不用想就知道,定是给谈家包子铺的东家报信去了。 林意歌收回目光,为了化解尴尬,便主动跟乡邻们说起自己拜入归一派的心得。 “其实穿越迷阵进入迎仙阁,当真不难,心无旁骛,直走便是!” 虽然林意歌这回是被风轻轻直接带到迎仙阁的,但千余年前,她确实是自己脚踏实地,一步步走上迎仙阁的。 从山门到迎仙阁,既无乱石拦路,亦无溪流阻挡,直行不过四五里,坡度并不算陡,步行顶多两个时辰。 只是那迷阵会扰乱五感,迷惑心神,令人出现各种幻觉。 其中心志不坚或心怀鬼胎之辈,经常绕着绕着就掉进不知道哪条沟里、或哪个潭里去了。 明镜湖上的白鹤便会飞来,将他们叼起扔到山门外。 这些淘汰的求仙者会被护山大阵拒之门外,无法再次进入。 只是…… 如今阳州苍梧郡一带,不论男女,到了十五岁束发之年,大多都会去南康郡参加九大仙门之一的天武宗弟子征选。 落选后,还有许多中小宗门可以逐个尝试。 归一派日渐沉寂,没有持续积累门派声望,也没有新弟子崭露头角,加上招收弟子不拘天赋,反而被当做没有选择后的选择。 可层层筛选后剩下的,又能有几人穿过迷阵进入迎仙阁? 这也怨不了谁。 毕竟为人父母者,自然希望子女求仙之路稳妥些。 只能先让白鹤镇百姓改变想法,求仙问道以归一派为首选,慢慢扭转现状。 迎着众人质疑的眼神,林意歌真诚劝说道:“诸位尽可将窍门告知家中子侄后辈,叫他们早些来归一派的试炼迷阵里试试。年不满十五也无妨,归一派不曾在年龄上设限。”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白鹤镇上居民,谁不曾试着闯过归一派的试炼迷阵,以此绝了求仙问道的心思? 心无旁骛,说起来简单,可他们做不到啊! 九、五行灵根 撇开林仙长的“入门诀窍”,众人听过昨日闹剧的后续,又得知风掌门仍坐镇于归一派,已心满意足。 等不及要把这事分享出去,众人便借口家中有事,纷纷告辞。 “我忽然想起我女儿还在等我买芝麻胡饼回去,林仙长,我先失陪了!” “我也……我还得回家洗衣做饭带孙子,先走一步!” “林仙长放心,等我娶妻,一定多生几个,让他们去归一派试试!” “林仙长的话,我记住了,改日就叫我大侄子去试试!您慢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 见人群散去,林意歌悄悄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的气氛,加上没人接话,她都不知道还要怎么往下聊。 好在她已经达成了目标。 “归一派收了新弟子”、“风轻轻仍坐镇归一派”,口耳相传之下,这两条消息很快就会扩散至整个苍梧郡,甚至传遍阳州。 这时,谈家伙计引了一人上前,对林意歌介绍道:“林仙长,这是我们东家。” 林意歌抬眼打量来人,只见那东家三十来岁,生得高大魁梧,穿一身粗布短衣,皮肤被晒得黑里透红,裤腿挽起,脚上穿着的草鞋还沾着泥,像个刚下田干活回来的庄稼汉。 对方上前行了一礼,便自我介绍道:“在下谈家包子铺的东家,谈氏家主谈齐民,见过林仙长!” 与粗犷的外表不符,谈齐民态度谦恭,举止有礼。 林意歌点了点头,以作回应,没有解释自己身份的意思。 林氏乃大姓,和千年前的意歌剑仙同名,也可称巧合。 但没有恢复修为之前,林意歌并不想节外生枝,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林意歌直入正题,问道:“昨日归一派山门前,那十个昏迷不醒的武者去哪了?” 出于道义,她出手打断了血祭阵法,从十方聚煞阵中救下了那十个被吴明世利用的武者。 可她也没忘记,那些人干的“好事”。 要是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怎么对得起那两个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包子?! 提到那些人,谈齐民就有些气愤,回道:“已按惯例封了他们修为,让他们肉偿。胆敢挑衅归一派,真是岂有此理!” “肉偿?”林意歌不禁重复了一句。 谈家不是经营包子铺的么? 人肉包子……应当不太可能。 难不成还涉足了皮肉生意? 不论是人肉包子还是皮肉生意,都难免不把人当人看。 而归一派弟子入门必背的《归一祖师训》,第一条便是“不可以人为货”。 谈齐民虽不是归一派弟子,但他身为谈氏家主,又是二师兄旁系血亲后辈,理应严以律己。 林意歌倒是不介意代二师兄谈笑训诫族人后辈,帮他清理一下门户。 为免误会,还是要问清楚些。 她握住庚辛剑的剑柄,静静看向谈齐民,问道:“他们是如何肉偿的?” 谈齐民瞥见林仙长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紫竹鞭,无端打了个冷战。 他对危险的直觉,向来很准。 谈齐民心思急转,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用词不当,无意中用上了“行话”。 他慌忙后退几步,连连摆手解释:“仙长误会了,只是些农家的体力活!他们每人都要收获万斤小麦,养出栏五十头猪,赔付打落在地的那两个包子。做完这些,此事才算了结。” 林意歌动作一顿,心道:两个包子,换来万斤小麦和五十头猪? 这办法不错,一定能让那些人进行深刻的反思。 她松开握着庚辛剑的手,对谈齐民和善地点了点头,赞许道:“如此甚好。” 谈齐民长吁一口气,抬袖擦了擦额头,竟生出一丝劫后余生之感。 此前他曾有幸见过谈氏先祖之兄,也曾见过归一派代掌门柳扶风,但面对那两位时,远没有对上林仙长的胆战心惊。 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刚刚拜入归一派,可林仙长方才看他,眼中杀气如有实质! 谈齐民敢肯定,林仙长绝对杀过不少人! 杀过人还能拜入归一派,可见此人非同寻常。 总结下来就三个字,惹不起。 谈齐民不敢深想,忙收敛心神,恭敬问道:“林仙长可还有其他吩咐?” “我此行下山,为的是归一派招收新弟子入门之事。方才我与白鹤镇上百姓已聊了几句,希望谈家主能配合我,将归一派收了新弟子的消息,传遍九州。” 一旁伙计连忙上前,附在谈齐民耳边悄声解释了一番。 谈齐民听罢,明白此举用意,欣然应下。 林意歌当即又问起了另一件事,道:“不知谈家主膝下可有儿女?年岁几何?” 根据柳扶风给的玉简,加上前生回忆,她对谈氏目前的状况有个大概的了解。 千余年繁衍下来,谈氏在白鹤镇扎了根,从包子铺起家,商业版图从阳州十二郡,一路扩展到九州。 可惜,谈氏血脉传承三十六代,再无一人能入归一派! 常人不知,高大健壮的二师兄谈笑,与体弱多病的谈无忧,是一对孪生子。 二师兄为自己独得修炼天赋而耿耿于怀,心境受到影响,剑道境界多年来始终无法更上一层。 林意歌就打算利用这点,怎么也要把二师兄给钓……不,把他给叫回来。 谈齐民听林仙长问起儿女,想起家中天天打架的那对活宝和天天劝架的妻子,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回道:“在下只得一双儿女。小儿十二,小女十一。” 林意歌一听,便觉有戏,追问道:“不知令郎令嫒,可曾测过灵根了?” 人族出生后,胎里带来的一缕先天之气,会转化成能感应天地灵气的灵根。 灵根之于人族,有如根系之于草木。 人族天生就具备五行灵根,只是灵根粗细各不相同。 一般人,五行灵根细如发丝,无法通过灵根抽取天地灵气修炼,寿不过百余岁。 而修真界绝大多数宗门测定灵根,都以一分为限。 不及一分的,忽略不计;五行灵根皆不及一分,则视作废灵根,无法修炼。 如林意歌自己,现在是金水木灵根,意即金水木三种灵根都在一分之上,火土灵根不及一分。 十分为一寸。 大多数修真者五行灵根粗细不均,最高不及一寸;一寸之上,便是天赋异禀,在九大宗门里都是凤毛麟角。 “去岁测过一回,两个都未达一分。”谈齐民叹了口气,浓眉间染上几分忧虑,“只能等上三四年,叫他们去归一派试炼迷阵中试试运气。” 十、兄友妹恭 灵根未达一分,不走旁门左道,就只有去归一派山门闯试炼迷阵这一条路。 九州内的求仙者将归一派视作最后一搏,究其原因,归一派功法《归一炼气诀》有其独到之处。 即使天生灵根被测定为“废灵根”,也能通过修炼《归一炼气诀》,额外构建出一条一分粗细的虚灵根,帮助引气修炼。 修习此法之初,灵根无中生有,以虚化实,可谓逆天。 期间但凡有一丝杂念,都可能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亡。 而能否心无杂念,和年龄高低没有必然联系。 “何必等到束发之年?归一派也曾有七岁入门的,令郎令嫒尽可早些入阵一试。” 林意歌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笑问道:“天朗气清,今天正是个登山门的好日子。谈家主,你怎么看?” 两句话,直接从“尽早一试”到了“今天就试”。 谈齐民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忍不住反问道:“这……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凡间少年男女,十五束发之时,根骨大致成型。 若不是仙门子弟的血脉,普通孩童几乎不可能在无法自理的年纪,就踏上仙途。 即使是不限年岁的归一派,不到十五岁就拜入山门的弟子,万年来也屈指可数。 林意歌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不早了,从山门至迎仙阁,顺利的话,需要两个时辰。未时初刻出发,差不多能在日落前抵达迎仙阁。” 谈齐民一时进退维谷。 虽然自家孩子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聪慧可爱,但孩子心性究竟如何,他这个当爹的,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那可是两个坐不住的皮猴子,而且兄妹相视如寇仇,动不动在家上演全武行。 谈齐民本想在这几年,好好导正一双儿女,令他们兄友妹恭,再让他们去试炼迷阵的。 可他又担心自己直言拒绝,会惹得林仙长心中不快。 见谈齐民犹豫不决,林意歌想了想,劝道:“谈家主不必忧心。我会尽心指点,让他们能多几分把握。” 得遇前辈指点,于谈齐民的儿女来说,是一份机缘;于归一派而言,也不算降低招收弟子的标准。 林意歌把话说到这份上,谈齐民也不好再拒绝,只说要回去略作准备。 约好午时过后,在山门前会合,谈齐民这才愁眉苦脸地回家去了。 …… 身边终于清静下来,林意歌打开特制油纸包着的大肉包,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打扰,才一口咬下。 蓬松暄软的外皮,鲜香多汁的内馅…… 同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回到鹤鸣山,没能尝一口这个,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 未时将至,林意歌带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储物袋,回到归一派山门前。 刚在万道剑碑旁站定,谈齐民就带着两个半大少年赶来。 “林仙长久等了。”谈齐民拱手行了一礼,又叫过身后一双鼻青脸肿的儿女,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一双不争气的儿女,谈青禾,谈青苗。” 察觉到林仙长的目光停留在两人脸上,谈齐民急中生智,解释道:“来的路上马车翻了,他们脸着地,摔得不轻。” 兄妹不和,总归不太光彩,还好他这个当爹的头脑灵活,能帮着遮掩一二,不至于家丑外扬。 “青禾,青苗,还不给林仙长问好?!” “林仙长好!”两人异口同声说完,齐齐转头看向对方,怒目圆睁。 林意歌点了点头,对于这对兄妹拜入归一派之事,心中已确定了一半。 谈青禾与谈青苗年龄相仿,身量相近,还有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浓眉大眼,不是孪生更似孪生。 看得出来,这兄妹俩还经常进行武道交流,感情融洽。 林意歌不禁想起,自己当年也经常拖着师兄师姐,上衍道台切磋个痛快。 回过神,她再度跟谈氏兄妹确认:“你们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吧?” 兄妹俩点点头,又不约而同地说道:“知道!” 这回两人没再怒目相向,而是齐齐转头看向破败的山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见两人如此踊跃,林意歌对他们入门之事又多了一分把握。 “今日我便将拜入归一派的诀窍传授于你们,听仔细了。” “请仙长指点!” 林意歌盯着两人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心无旁骛,一路直行,不要回头。” 一旁听着的谈齐民,已经目瞪口呆。 这就是林仙长所谓的尽心指点? 这就是能增加入门把握的诀窍? 就这?就这?就这? 谈青禾和谈青苗却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又齐声谢道:“多谢林仙长指点!” 林意歌指了指山门,说道:“进去吧!” 兄妹俩动作一致,齐齐深吸口气,随后一左一右拉开三四丈距离,互不干扰地冲向了山门。 两人的身影迅速隐没在浓重的白雾后。 林意歌打算到迎仙阁前去等,便转身与谈齐民说道:“日落时分,谈家主若是没有见到他们出来,请务必将这好消息传遍九州。” 谈齐民故作镇定地应下,心中却沮丧不已。 早知道林仙长的指点是这样的,他就该严词拒绝! 青禾青苗一起进去,怎么可能不在半路上打起来? —————— 受限于修为,林意歌还不能腾云驾雾、缩地成寸。 但她取回剑碑上的神念与剑意时,已被护山大阵重新认可为归一派弟子,再度上山便不受迷阵影响。 只一刻钟,林意歌便抵达迎仙阁。 迎仙阁同上次来时一样,空空荡荡,只有一张长条桌案,上面放着一本花名册。 按照归一派惯例,穿过迷阵抵达迎仙阁的新弟子,要在花名册上录入自己的姓氏本名、出生时辰等基本信息。 登记之后,在迎仙阁当值的长老就指派弟子,带着新同门,在鹤鸣山洞天转上一圈。 看过四峰双涧一湖,听过各个亭台楼阁的用处,新弟子最终会被带到两座侧峰上,分别安置在乾、坤两个道院内。 但如今的归一派,不要说迎仙阁的当值长老,就连管理宗门事务的紫阳殿,都找不出十个人! 好在要不了多久,这种状况就会得到改善。 十一、不负所望 按照林意歌的计划,谈氏兄妹拜入归一派,二师兄谈笑一定会回来确认。 看到青禾青苗兄妹两个,二师兄就能放下心结,进而突破境界,让实力更上一层楼。 到时候,她就提议由二师兄亲自教导谈氏兄妹,二师兄必不可能推辞。 二师兄教两个是教,教两百、两千、两万,也一样是教。 如此一来,归一派重新崛起,指日可待。 现在就看青禾青苗兄妹,能否不负她所望,成功抵达迎仙阁了。 …… 林意歌随手翻了翻花名册,看到与自己同时期入门的七代弟子,想到他们大多已经不在人世,一时有些唏嘘。 这么一想,就连带着想到了同门在雾影峰埋下的那些灵剑。 林意歌不由看了眼自己腰间的庚辛剑。 想起庚辛从昨日认主之后的种种表现,林意歌微微皱起了眉头。 从昨天变成灵剑的样子后,庚辛就尽心尽责地扮演着一把灵剑。 没有主动跟自己这个主人交流也就罢了,带自己飞上九重崖,庚辛也没趁机讨要金豆。 这和庚辛起初给她留下的印象,相差甚远。 林意歌从储物袋里取了一粒金豆,轻轻拂过庚辛剑,唤道:“庚辛,我有事要问你。” 庚辛化作人形,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粒金豆,嘴角湿润。 她咽了咽口水,心不在焉地问道:“主人要问什么事?” 林意歌看庚辛垂涎欲滴,无心回话,只好将金豆放在庚辛手里,才问道:“庚辛,雾影峰上的灵剑,真的都被你吃完了?” 听到主人的问话,庚辛下巴微微一抬,语气莫名骄傲:“那当然了,一把剑都没剩下!” 说完,庚辛又美滋滋地把金豆放进嘴里,高兴得摇头晃脑。 “那些剑灵呢,你也吃完了?” “当然没有了!”庚辛满脸惊讶地反问,“为什么要吃剑灵?” 林意歌一时被问住,不由愣了愣。 当时在雾影峰,她一把灵剑都没挖到,却遇上庚辛饥不择食把铁铲头给吃了,后来庚辛还声东击西抢金豆,失败之后装可怜卖惨,林意歌不小心就先入为主,以为她是吃了剑灵才如此机灵的。 现在回想起来,庚辛可没说自己吃过剑灵。 庚辛想了想,问道:“难道是主人你想吃剑灵?” 林意歌回过神,无奈道:“我不吃有灵智的东西。” 如此看来,真的是自己误会了庚辛。 可林意歌再三回忆,确定自己没见到任何一个剑灵。 她只好继续问庚辛道:“既然你没吃,那我在雾影峰怎么一个剑灵都没看到?不会是因为灵剑被你吃了,剑灵消散了吧?” “当然不是了!”庚辛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很饿嘛,当然要吃东西了!可是剑灵很生气,还像上次主人你用剑气戳我肚子一样戳我,可疼了!我就让竹子把剑灵关起来了!” …… 谁能想到剑灵被封在竹子里啊?! 庚辛站在地上没挪过地方,仰着小脸看林意歌,问道:“主人,我做得对吗?” 林意歌闻言,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灵剑本身不过是多种属性的灵材,经由炼器师锤炼制成。 世间少有听闻炼器师炼制出了带有剑灵的剑,多是出自某个炼器师的剑,经过无数岁月,在多人手中流转后,才诞生了剑灵。 由此可见,剑灵的诞生,与灵剑主人修行的剑意、倾注在剑上的心力等,息息相关。 灵剑本体被毁,固然会伤及剑灵,但不至于让剑灵即刻消散。 庚辛将剑灵封在竹子里,剑灵反而更不可能消散了。 退一万步说,庚辛做都做了,还能说她做得不对,让她把吃下去的灵剑吐出来还给那些剑灵不成? “雾影峰上有多少剑灵,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 话说得响亮,可庚辛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愣是没能报出一个准确的数目。 林意歌早有所料,淡定地取出一道传音符,将雾影山上没了灵剑,只剩下若干剑灵的事告知柳扶风。 通知完柳扶风,林意歌想着要多了解自己“灵剑”的想法,便问庚辛道:“灵剑与金豆,你会选哪个?” “当然是金豆!灵剑太复杂了,味道不够纯正!” “那你知道,灵剑可以换很多金豆吗?” “那当然了!可是换金豆要麻烦主人啊!” “要是别人给你吃金豆,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告诉主人!主人会帮我把金豆抢过来的!” 刚才还说怕换金豆要麻烦她,这会儿又能指使她抢金豆了。 林意歌算是看出来了,庚辛完全就是小孩子脾性,心思单纯,不会想得太长远,一旦饿极了,就会遵循本能行事。 一个半时辰很快过去。 迎仙阁门口,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意歌示意庚辛重新变成灵剑的样子。 刚把庚辛剑挂回腰间,林意歌抬眼便看到门口两兄妹一左一右,同时迈进了迎仙阁。 林意歌还没招呼两人登记,谈青禾与谈青苗已经在门口扭打在一起。 “我先来的!青苗你讲点道理!” “你才要讲点道理!这次明明是我先的!青禾你怎么当哥哥的,不知道让着妹妹吗?” “不要学娘亲讲话!你把自己当妹妹了吗?我先来的,你让开!” “我先的!乖乖等着叫师姐吧,青禾师弟!” …… 林意歌不禁感慨,这对兄妹感情真好,精力也充沛,小小年纪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还是这么活力四射。 她轻咳一声,打断谈氏兄妹的争吵。 发现迎仙阁内还有他人,兄妹俩动作齐齐一顿,迅速松开对方领口,松开了拳头,立定站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等两人安静下来,林意歌才正色道:“你们过了试炼迷阵,今后就是归一派八代外门弟子。” “两位师侄到这儿来,”林意歌指了指花名册,亲切又和善,“填完花名册再滴上一滴血,就大功告成。” 紫阳殿内也有一本花名册,等谈氏兄妹登记后,便会在那本花名册上同步显示信息。 等柳扶风得知两个新弟子的姓名来历,自会把两人安排妥当。 谈氏兄妹震惊地看向称呼自己两人为“师侄”的林仙长,一时愣在原地。 十二、门派风气 谈青禾与谈青苗来归一派之前,谈齐民担忧儿女冒犯师长,就给两人紧急灌输了自己知道的关于归一派的一些“常识”。 因此,兄妹俩也听说了,归一派弟子有内外之分。 拜入山门之初都是外门弟子,将来随着修为的提升,可以进入内门,接触更为高深的剑法与功法。 兄妹俩惊讶的是,眼前这个比他们早一日入门的林仙长,竟然称呼他们兄妹为师侄? 若同为归一派八代弟子,该叫他俩为师弟师妹才对。 也就是说,林仙长是七代弟子,是他们的师叔。 只早一日入门而已,就高出了一辈,这合理吗?!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早知有这种好事,无论如何都要让爹娘答应,让青禾(青苗)晚一天入门才对! 谈青禾按捺不住,疑惑道:“听我爹说,归一派的代际更迭,与其他宗门极为不同,以每代最后一个真传弟子入世历练那一年为分隔……” 谈青苗不等兄长说完,就抢过话茬,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道:“我娘也说过,七代真传弟子中最后一个下山入世的,应该是千年前因玉蟠山秘境崩塌而客死他乡的意歌剑仙。在她下山后,拜入归一派的就是八代弟子。代掌门和我们一样是八代弟子,也就是我们的师兄——” 谈青禾轻哼一声,打断道:“代掌门是真传弟子,和我们外门弟子还是不一样的。” 青苗转头怒瞪他一眼,转过脸又凶相全无,追问道:“所以林仙长是七代弟子?可您不是昨日才拜入归一派么?” 林意歌听罢,微微一怔,不由轻轻挠了挠脸,这点还真是她疏忽了。 在确定千年前那场诡异围杀的背后是否有人操纵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而且以她现在的修为,告诉归一派新弟子们自己是七代真传,没人信不说,还会被诟病“德不配位”,对归一派内弟子们的心境造成不良影响。 至少得等到现在这具身体的修为恢复五成,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归一派真传弟子。 届时昭示天下,剑仙林意歌没死成,回来替天行道了,这才合适。 她心里明明盘算得好好的,可看到归一派这百年来真正意义上的两个后辈新弟子,一高兴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林意歌沉吟好半晌,也没找到一个能蒙混过去的说法。 如此,她只能选择性地实话实说。 “我的确是七代弟子,也并非昨日才入门。” 等这两人离开迎仙阁,她就传音跟柳扶风套好说法,给自己安排一个合理的七代弟子身份。 编也得编一个。 谈氏兄妹同样被谈夫人紧急传授了诸多“礼节”,其中就有“三不问”,亦即面对修行人,不问寿、不问出处、不问修行。 想到自家娘亲耳提面命的“少说多看,与人为善”,两人都识趣地不再追问。 谈青禾与谈青苗齐齐迈步,走到放着花名册的长条桌案前,又开始用眼神无声厮杀,一副不决出个高下长短决不罢休的架势。 见这两兄妹跟斗鸡似的一刻不得消停,林意歌只得开口道:“你们也不必争先后,外门弟子不分先后长幼,一律互称同门或师兄师姐。” 说完,林意歌又耐着性子,将归一派弟子的不同,娓娓道来。 归一派弟子分为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和真传弟子。 金丹以下为外门弟子,修《归一炼气诀》与基础剑法,由传道长老负责引导修炼与解说功法。 外门诸多弟子,有束发之年入门问道的,也有耄耋之年求长生的,有修为一日千里的,也有几年不得寸进的,真要论资排辈,得白白浪费多少精力? 若日积月累,同门之间因此生了间隙,得不偿失。 犹记得立派祖师在手札里曾以鸡狗作喻,说外门弟子论长幼,有如菜鸡互啄、菜狗相吠云云。 等到结丹成为内门弟子后,寿元悠长,实力提升缓慢,情况才有些许不同。 内门弟子平日里就在凌云峰上的闻道阁,由上一代长老们传道授业解惑,同时开始接触和修习《归一剑诀》。 亲传弟子只占内门弟子中的一小部分,只有修为境界达到要求的长老,才有资格收亲传弟子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归一派核心中的核心,是真传弟子。 真传弟子,顾名思义,是得了归一派法脉真传、能完整传承《归一剑诀》的弟子。 只有天赋最高、心性最好、潜力最大的弟子,经过重重考验,才可能被相中成为真传弟子。 真传弟子轻易不得下山,但领悟剑意并将《归一剑诀》修至九重后,又必须入世历练。 “非要论高下,那便是真传为先,亲传次之,内门再次之,最后是外门。”林意歌总结道。 “在鹤鸣山见到同辈弟子,称呼师兄师姐准没错。若倚老卖老,恃强凌弱,反倒会被关到九重崖下的大寒洞中,面壁思过。” 谈氏兄妹听完,齐齐拱手谢过。 林意歌见两人受教,欣慰地点了点头,叮嘱道:“归一派并非唯实力论,同门相处只需牢记‘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这八个字。” “多谢林师叔指点!”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把头拧向一边,轻哼一声。 既然归一派内风气如此,那就没什么争的必要了,不如大方相让。 “这次就让你先,谁让我是当哥哥的呢?” “谁要你让?你年纪大你先来,谁让我是个好妹妹呢?” “我爱才怜弱,你是妹妹,你先。” “我尊老敬贤,你是哥哥,你先。” …… 林意歌好笑,打断两人道:“行了,你俩一起把手按在花名册上。” 谈青禾与谈青苗只好照做。 只见花名册上闪过两道金光,两人手中各自出现了一支遍布符文的狼毫笔。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几分尴尬地低下头去,同时在花名册左右两页登记录入了信息。 刚刚填写完毕,狼毫笔化作金光在两人指尖一扎,一滴血落在花名册上。 狼毫笔所化金光钻回了花名册,消散无踪。 林意歌带两人出了迎仙阁,为他们指明紫阳殿所在。 两人自行前往紫阳殿。 林意歌也没忘记给柳扶风发去一道传音符,叫他帮自己安排身份。 十三、胜之不武 次日,天光微亮,林意歌从睡梦中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一点寒芒正对着自己,距离眉心不到一寸。 屋内晦暗,看不清持剑人的面貌,只知其身材高大,肩宽体阔。 眼前剑芒微涨,仿佛下一瞬就要刺穿眉心,直捣识海。 林意歌心头一凛,不自觉已调动丹田中的剑意化作剑气,准备反击。 千钧一发之际,持剑之人开了口:“你是谁?” 嗓音干净纯粹,似夏日飞虹涧中,积雪化成的溪流,淌过青苔覆盖的溪石。 听到这把熟悉的嗓音,林意歌忙赶在剑气透过眉心反击之前,偏过了头。 黑暗中一道青色暗芒乍现,惊得持剑之人如受惊炸了毛的猫儿,倒飞出去,后背贴在了横梁上。 青芒飞掠而去,将一侧土墙击碎,发出巨大的声响。 但那剑芒威力不减,以排山倒海之势,一路击穿粉碎了不知多少面墙。 宁静清幽的坤道院西侧,不断有梁柱碎裂、墙倒房塌声响起,由近及远,许久才安静下来。 …… 坤道院西侧的弟子精舍塌了大半,扬起漫天灰尘。 看着自己剑气所过之处,一片断壁残垣,林意歌心中庆幸,幸好挑了个无人的角落安置,没有让坤道院中未曾谋面的几个八代女弟子受伤。 转瞬,她又为修葺坤道院所需的灵石发起了愁。 林意歌抬手揉了揉额角,抱着庚辛剑起身,仰头看了一眼贴在梁上迟迟不肯下来的高大青年。 此时精舍只剩三面墙,天光透进来,那青年的模样便显得分外清晰。 二师兄受到惊吓的样子,和千年前一般无二。 林意歌看过柳扶风给的玉简,对归一派七代真传弟子的近况有所了解。 除去大师姐风轻轻和她这个当了千年游魂的小师妹,二师兄谈笑、三师姐池无澜、四师兄余维则、五师姐郁莹、六师兄屠百草,都在鹤鸣山外混得风生水起。 因她死后接连出现虚空裂缝和域外魔物,归一派弟子折损大半,却没几个新弟子入门,身为真传的五人,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 五人便对外宣称闭了千年长关,实则下了山,美其名曰“为归一派物色好苗子”。 之后五人各自隐姓埋名,招揽散修,组建势力,号称是“为将来教导归一派新弟子练手”。 几百年过去,如今随便哪个提溜出来,手上的资源和灵石,都不比归一派要少。 其中,二师兄坐拥灵田万亩,精于灵植栽培选育及种植,以“无患散人”的名号,与九宗之一的丹药大宗无虑山,屡有合作。 想到这儿,林意歌当即决定让二师兄这个吓唬自己的罪魁祸首出出血。 “二师兄,这可是你的责任。” 谈笑落在地上,目光在少女全然陌生的秀丽面容上来回逡巡。 打量了好半会儿,他才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真的是小师妹?是归一派七代真传林意歌?” 林意歌见他对修缮坤道院之事避而不谈,瞥了一眼废墟,握剑微笑道:“看来二师兄不信,不如再吃我一剑,回忆一番?” 方才那道剑意所化的剑气,只能用于危急关头自保或找准弱点一击必杀。 以林意歌目前修为,若正儿八经地和炼虚期巅峰修士打斗,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没有胜算。 但她入世历练之前,常跟二师兄切磋对练,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未必不能险胜。 谈笑当即收起灵剑,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再回想那道剑气,和那不惧强敌挑衅的淡定反应,也足以肯定,这是小师妹本人无误。 刚才看她修为倒退回炼气期,还以为她的剑意也没了。 还好他躲得快,差点就上了小师妹的当! 用老六屠百草的话说,小师妹这是经典的“扮猪吃老虎”啊! 当然,现在他不愿再接小师妹一剑,没别的,不想胜之不武而已。 谈笑扫了林意歌两眼,见其骨骼尚未完全长成,且变成了金水木这种稍显普通的三灵根,不禁问道:“你没死怎么还换了个肉身?你该不会主动夺舍了这个小姑娘吧?” 林意歌看向谈笑,反问道:“我要是真的出手夺舍了这个姑娘,二师兄还想替天行道、大义灭亲不成?” 谈笑动作微微一顿,果断点了点头,严肃道:“那肯定的。” 归一派弟子向来嫉恶如仇。 相较于外人,同门作恶本就令人深恶痛绝,尤其林意歌还是真传弟子。 绝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刚说完这话,谈笑身上冒头的凌然正气又瞬间消散,讪讪道:“我就是随口问问,小师妹你别放在心上。我自然不信你会夺舍,否则我刚才就不会闪,怎么也得把你打……带给大师姐处置。” “二师兄可以放心了,我是投胎转生,并非夺舍。”林意歌说着,用庚辛剑指了指废墟,“不过这坤道院修缮的材料和费用……二师兄你可不能赖账!” 谈笑看天看地,眼神游移,“这又不是我弄坏的,怎么能叫我赔?这可是小师妹你亲手用自己的剑气打坏的啊!” 林意歌早知他不会如此轻易就范,庚辛剑在手中轻敲两下,脑中灵光一现。 接连转过几个念头,林意歌才定下主意,点了点头,说道:“二师兄若是不肯负责此事,我就只好叫谈青禾与谈青苗来赔了。” 谈笑闻言,不慌不忙,道:“青禾青苗不过是后辈同门,小师妹你不会那么做的。” 小师妹也就是嘴上说说,以她的性子,绝不会牵累无冤无仇的同门后辈。 林意歌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当然不会现在叫他们赔,但将来可未必。等青禾青苗入了内门,二师兄你说,他们愿不愿意拜我为师?愿不愿意替我出这修葺坤道院的灵石?” 谈笑本就生得一双虎目,闻言瞪得更大,大声道:“小师妹你不能这样!那可是我弟弟的血脉,就算要拜师,也该拜入我门下!” “二师兄不知道吧?青禾青苗能拜入归一派,离不开我对他们的尽心指点。你要不要跟我打赌,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 十四、伯仁由我 好半天,谈笑才不情不愿道:“算了算了,谁让你是我小师妹呢?修葺坤道院一事由我全权负责,作为交换,小师妹你不能收谈青禾与谈青苗为徒。” “一言为定!”林意歌笑道,掷地有声。 说完,神识扫过二师兄,见他身上灵力果然有些不稳,便知他心境桎梏已有所松动,即将突破至大乘期。 林意歌收回神识,趁机跟最好说话的二师兄提议。 “既然二师兄愿意教导新弟子,不如就此回鹤鸣山?” 谈笑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在真传考验之前,我将青禾青苗带在身边教导,也是一样。” 归一派只限制真传弟子下山,对其他弟子限制不多。 他们只需在离开山门之前,通过弟子玉符向紫阳殿报备一下去向与归期,准时回归即可。 林意歌想了想,说道:“不可破此先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若因血缘关系,一入门就能拜真传弟子为师,对其余弟子何其不公? “谈青禾与谈青苗是归一派外门弟子,可不是二师兄你的弟子。就算二师兄要收他们为徒,也得等他俩结丹成为内门弟子再说。” 不过林意歌大概也能猜到二师兄为何如此。 在鹤鸣山外度过了波澜壮阔的数百年,再要回到冷清的归一派,确实有点难。 那万亩灵田倒还好说,二师兄还开设了无患灵药,在阳州和同处九州之南的荆州、梁州的修真坊市中,皆设有铺面。 可得不到二师兄的肯定回答,林意歌怎能罢休?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笑道:“虽然我答应你不收他俩为徒,可我没说不叫大师姐收徒。二师兄你要不要和我打赌,看谈氏兄妹会选你还是选掌门?” …… 同样的威胁用两次,也太过分了吧?! 谈笑瞪了林意歌一眼,敢怒不敢言。 他若不同意,小师妹还真有可能去请大师姐出面收徒,毕竟大师姐最偏疼小师妹。 可谁叫谈青禾与谈青苗,是谈无忧的血脉? 谈笑无奈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谁让你是我的小师妹呢?我将外边的事安排妥当就回鹤鸣山,不过你得保证不去找大师姐出面收徒!” “一言为定!” “说好了啊,你也不能再找老三老四老五老六!” “二师兄这话说的,我是那种再三再四的人吗?” …… 谈笑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林意歌,没有说话。 林意歌轻咳一声,话锋一转:“二师兄应该很快就要突破了吧?不如请大师姐为你护法?我放心,你也放心。” 谈笑略一思索,不得不承认这提议叫人心动。 大师姐有大乘期修为,由她护法自然稳妥,这么一来,还能避免大师姐趁着自己闭关期间,“不小心”看中了青禾青苗兄妹。 刚要点头,便听小师妹自顾自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二师兄不如今天就突破。” 谈笑警惕心起,怀疑地看着小师妹,“怎么也得等时机成熟。哪是决定今天要突破,就立时能突破的?” 林意歌微微一笑,忽地说起自己当年身死的真相。 “二师兄,其实我当年在玉蟠山遭到了九宗三十六修士围杀。玉蟠山秘境崩塌,是因为我自爆剑魄,与他们同归于尽。” 谈笑慢了半拍才理解林意歌的话,当即惊愕地瞪圆了眼。 没心思考虑小师妹为何早不提晚不提,就在说到突破时机的档口提起此事,谈笑不可思议道:“难不成你用了归一剑诀最后那一式?!” 怪不得当年玉蟠山秘境崩塌会撕开偌大一道虚空裂缝! 按照玉蟠山秘境那种无法激起大宗门独占欲的规模,即使崩塌后能够撕开虚空裂缝,顶多十日便可自然修复。 但小师妹自爆,再加上三十几个炼虚期修士,就不是同个等级的威能了。 千年前事故的些许违和之处,有了解释。 谈笑却皱了眉,狠狠瞪着往常不敢教训的小师妹。 他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孪生弟弟谈无忧。 谈无忧自小体弱多病,却为了收取几朵对引气有益的灵昙花而更深猝死,留下妻儿撒手人寰。 时隔一千七百多年,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怎么从双眼红肿的弟妹手中接过那几朵灵昙花的了。 埋藏在心底的伤痛重新翻涌而上,夹杂着愧疚与后怕,谈笑虎目泛红,叱骂道:“林意歌!你他妈是疯了吗?!为什么要与那些狗杂碎同归于尽?!” 若真是意外身死,抑或行道时实力不敌而殒命,谈笑才不会这么生气。 林意歌知道二师兄心境桎梏又松动了几分。 她心中满意,又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会被教训……” “知道会被教训,就不要那么做啊!记住那几个狗杂种,出来跟我们几个说,一个都逃不了!” 谈笑简直是暴跳如雷了,“你怎么不多想想后果?!万一真的魂飞魄散了呢?” “当时只想着不能放过一个败类,哪会想得那么深?”林意歌一脸坦荡,“至少我在那个当下,不曾后悔过。” 谈笑听到这话,想到了什么,竟一时有些语塞。 林意歌说完便微垂了眼,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半晌。 她当下确实不曾后悔过。 真正感到一丝后悔的瞬间,是亲眼见到鹤鸣山上一片冷清,听不到一点同门嬉闹声的时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比起师兄姐,她才最该担下重振归一派的责任。 半开放的坤道院弟子精舍内,除了些许砂砾碎瓦落地的声音,两人静对无言。 谈笑渐渐冷静下来。 百感交集之下,境界越发松动,几乎要克制不住突破之势。 谈笑此时如何还不明白林意歌的用意? 小师妹突然说到自己在玉蟠山同归于尽的事刺激他,不就是想表明无忧当年也没后悔过吗? 真是和以前一个性子。 说今天就是今天。 时机尚未成熟就催熟时机。 不愧是你啊小师妹! 谈笑心头一悸,再难压抑突破之势,哑声问道:“大师姐呢?” 林意歌刚刚调整好情绪,闻言不由心头一惊。 她还没跟大师姐说过这事! 十五、风雪无际 林意歌避开谈笑的视线,语气轻快道:“大师姐什么都没说啊,还用剑气给我开脉了!” 谈笑皱了皱眉,察觉到小师妹有些微的不自在,心中起疑。 但此刻并非追问的时机。 “我不是问这个,小师妹你快去请大师姐,我要突破了!” “时机已至?”林意歌扫了谈笑一眼以作确认,“二师兄你先去雾影峰顶,我这就去小寒洞。” 小寒洞,是风轻轻领悟风雪剑意后,从二十四洞中选定的洞府。 风轻轻原本属意于环境极端严寒恶劣,又对冰灵根修炼最为有利的大寒洞。 但大寒洞早已成了门内弟子面壁思过之处,她退而求其次,选了小寒洞。 谈笑点了点头,踏着灵剑腾空而起,就要赶往雾影峰。 却见他身形猛然一顿,回头问道:“小寒洞在九重崖壁上,你要怎么过去?” 小寒洞位于九重崖下,距离明镜湖面有百丈高。 小师妹才炼气期,她那道剑意自保杀敌还行,可没法儿载着她飞。 若等在坤道院,从停云峰下的明镜湖边召来白鹤,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小师妹该不会又要耍他吧? “此剑有灵,二师兄安心去吧!”林意歌随手用庚辛剑挽了个剑花,命令道,“庚辛,我们去九重崖。” 庚辛剑紫光暴涨,将林意歌裹住,“砰”地一声把房门撞得稀碎,直冲九重崖而去。 谈笑见此,也不再耽搁,全速御剑赶往雾影峰。 他心里却不住嘀咕:小师妹转生十六年,前日才回到归一派,上哪儿找的剑灵?! 那把剑也奇怪得很,明明就是根紫竹鞭,在小师妹口中怎么就成了灵剑? …… 雾影峰是埋剑之地,平日里少有弟子前来,与其他三座高大的主侧峰又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因此,归一派弟子在鹤鸣山内渡劫,大多会选择来雾影峰顶。 剑冢中的小部分灵剑得以开启灵智,或许就是受那天雷余威影响。 与雾影峰下松竹成林截然不同,雾影峰顶只有一片黑色焦土,寸草不生。 若无云雾遮绕,雾影峰看上去…… 光秃秃的。 谈笑在雾影峰顶静立,迎接突破至大乘期的雷劫。 风轻轻一步可跨山海,如今已经到了雾影峰,正站在劫云之外神情淡漠地远观。 谈笑抬头看了看劫云,距离完全成型降下劫雷,估摸着还有一点时间。 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风轻轻一眼,见她依旧冷若冰霜,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搏上一搏。 就赌大师姐不知道,小师妹死于和三十六杂碎同归于尽! 否则,大师姐怎么可能撇下小师妹,安心闭关? 谈笑神识一扫,确认小师妹没来,便言简意赅地告状道:“大师姐,小师妹在玉蟠山秘境中,使出了归一剑诀最后一式。” 早在修习《归一剑诀》之初,众弟子便被耳提面命,施展最后一式“天人合德”,须得慎之又慎。 一旦施展那一式,依据剑修本身修为,轻则方圆百里万物湮灭、魂飞魄散,重则毁天灭地、世界破碎。 唯有在迫不得已、别无他法的状况下,才能施展。 风轻轻不带情绪波动的视线对上高大青年的双眼,她缓缓吐出一个字:“嗯?” 声音很轻,音调微微上扬,若不注意,很难捕捉到其中的疑惑意味。 谈笑被大师姐冰冷的眼神一看,顿时如坠冰窟,一动也不敢动。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是小师妹自己告诉我的。大师姐,我说的句句属实。” 在他收谈氏兄妹为徒之前,要想让小师妹不捣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大师姐出手约束小师妹。 小师妹施展“天人合德”,并不符合“迫不得已”,也不是“别无他法”,大师姐肯定会教训她! 谈笑说完,只觉雾影峰上温度直降,他头皮一紧,连忙保证道:“大师姐信我,我绝对没有添油加醋,都是小师妹的原话。” 风轻轻神色未改,长睫与白发上,俱凝了一层寒霜。 良久,她才缓缓眨了下眼,“嗯。” 就在这时,林意歌被庚辛带着,落在风轻轻身旁。 她站定后,搓了搓胳膊,抬眼就看到二师兄转头看向自己,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林意歌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转头对上了大师姐那双琉璃般的眸子。 风轻轻眸中蕴着冰寒的光,与以往相比更摄人心魄。 下一瞬,林意歌就被一道既轻柔又不可抗拒的冷风裹起,整个倒飞出去。 …… 二师兄肯定是把她在玉蟠山用了归一剑诀最后一式的事,告诉了大师姐! 林意歌自觉理亏,没做任何抵抗,任由那道冷风将自己一路送到了二十四洞之一的小寒洞中。 她刚刚才从这小寒洞请出大师姐,前往雾影峰为二师兄护法,转眼又回来了。 怪只怪,这肉身脆弱,承受不住庚辛的全速飞行,更无法跟上大师姐的“一步山海”。 只迟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被二师兄告了状。 看来,二师兄在山下那么些年,也长出心眼来了。 林意歌刚一落地,小寒洞出口便被层层坚冰封住。 只凭她目前炼气巅峰的修为,是绝无可能破开的。 倒是庚辛剑,说不定可以—— 林意歌连忙打住自己这危险的想法。 大师姐已经生气了,她要是再强行破开…… 这就是认错态度不端正,罪加一等! 林意歌叹了口气,起身往幽暗处直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小寒洞与其余二十三洞一样,自成一方天地。 这里白茫茫一片冰原,风雪无际。 不见日月当空,却依然亮如白昼。 也只有风轻轻能在这除了风雪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潜心静修上千年。 林意歌现在还是怕冷惧热的肉体凡胎,只能停在风雪最弱、冰层最薄的洞口处。 她四下张望,准备找个地方静坐,运转周天。 忽地看到洞口东侧的坚实冻土上,插着一把紫铜色小剑。 林意歌愣了愣,她七岁入门,曾用此剑修习基础剑法三年。 这把剑,怎么会在大师姐这里? 十六、云泥之别 林意歌十岁时,身量抽条,才终于能够和其他外门弟子一样,使用归一派的制式玄铁长剑。 而这把某天突然出现在她床头,来历不明、材质不明的紫铜色小剑,也就此不知所踪。 原来是到了大师姐这里。 林意歌上前两步,定眼一看。 这才发现,这紫铜色小剑,竟是用胡蜂妖王尾后针打磨而成! 林意歌不禁想起自己成为真传弟子那天,六师兄屠百草说起的关于大师姐的一桩事迹。 大师姐当年下山历练,专挑侵扰人间的群居妖兽。 什么胡蜂妖、什么灵蝗妖、什么三头狼妖,不一而足。 借此,她避免了好几桩人族和妖族的冲突,救下不知多少人命,完美达成历练任务。 大师姐速战速决,早去早归,只三个月就历练归来。 然后她默不作声地用大堆冰封的妖兽尸身,淹了当时的六代掌门所在的紫阳殿。 在那之后,归一派就多了条新规定:真传弟子下山历练时间不能少于百年。 这么想来,这把剑原本就是大师姐默默做了,悄悄放在她床头的? …… 庚辛看到自家主人站在一柄和自己同色的小剑面前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约有一刻钟,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主人,你不可以有别的剑!” 尤其这柄小剑,非金非木,她没法下嘴。 林意歌闻声回过神来,无奈道:“这话说的,哪个剑修没有三五把剑?” 稚嫩童音答得干脆:“当然是您了!” 林意歌本来就没打算要拿走这把剑,庚辛说的,倒也没错。 只是被她这么一搅和,心中的些许纷乱,也消失无踪。 林意歌背对着洞口,席地而坐,将冰寒灵气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 这具身体是金水木灵根,小寒洞中的冰、风灵气,倒也能利用个七七八八。 林意歌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要不要趁着这会儿被困在小寒洞,干脆筑个基? 等大师姐回来,看到自己积极修炼,认错态度诚恳,或许能消了气,免除她的禁闭。 眼下要重振归一派,她可没那个时间去面壁思过。 林意歌当即微合了眼,沉下心神,很快便入了定。 她熟练地运转起《归一炼气诀》,金水木三条灵根与凭空生出的虚灵根共同作用,全力转化灵气并将其吸入体内。 冰寒灵气旋成漏斗状,从头顶百会沿着被重塑过的宽阔经脉,直入四肢百骸。 灵气满溢,将风轻轻以剑气开脉时封藏于每一寸血肉之中的精气化开。 多余的灵气最终汇聚到了丹田。 灵气被不断压缩,又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持续转化进入。 丹田中先是起了雾,渐渐又凝结成滴滴甘露,滴落在丹田中盘踞的剑意下方,形成了一个水洼。 灵气转化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浅浅的水洼中聚集的甘露也越来越多。 水洼变池塘,池塘变湖泊,直至化作无垠的海洋…… 修行不知日月。 林意歌从入定中醒来,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庚辛剑,却抓了个空。 她低头看去,只见庚辛化作人形蹲在她身侧,正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小短手,试图打开她腰间的储物袋。 可惜不得其法,又不好用蛮力,庚辛正皱着眉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 察觉到被注视,庚辛循着直觉看去,对上了林意歌的双眼。 四目相对,小女娃动作一顿,旋即松手起身,举起三根又短又胖的手指,说道:“主人,三天啦!” 说完,庚辛低头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鼓起的小肚子,口中还配合着发出“咕咕……”的肚子叫。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林意歌有片刻无语,这浑然天成的演技,叫人叹服。 她取了三粒金豆交给庚辛,说道:“不会少你的。” 庚辛当即抬起头,伸手接过金豆,喜滋滋地放进嘴里,含混道:“我……我当然相信主人了!” 仿佛刚才那个装可怜的不是她。 林意歌顺手摸了一把庚辛的脑袋,发丝细软顺滑,手感好极了。 庚辛乖顺地重新化成灵剑模样,兢兢业业地继续扮演一把灵剑。 林意歌抬手抚平袖上皱褶,才起身活动。 全身气脉畅通无阻,身轻如燕,精神饱满。 经历剑气开脉后,林意歌的修为便达到了炼气巅峰,筑基时机早已成熟,在灵气如此充沛的福地,更有过一世修炼经验,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但这具金水木三灵根的身体,依然花了三天才成功筑基。 与上一世的粗壮单一水灵根,有天壤之别。 不过,林意歌倒没觉得这一世的金水木三灵根有什么不好的。 灵根资质好坏,只能决定吸纳和转化灵气的速度。 而剑修看重的是悟性,是能否领悟剑意,是剑道境界的高低。 林意歌也不是没杀过资质比自己更好,修为比自己更高,却走上了歧路的所谓“天骄”。 而且,这一世有了金灵根和木灵根,她反而能结合法术施展更多大规模剑招。 一招制敌,才更能好好讲道理嘛! 林意歌对自己的修炼进境有了底,便重新坐回地上。 她一边吸收灵气,运行周天以巩固修为,一边梳理归一派当下的状况。 如今鹤鸣山洞天内,六代弟子早已飞升的飞升,坐化的坐化,牺牲的牺牲,自不必提。 七代弟子是千年前对付虚空裂缝中域外魔物的主力,为了护佑苍生万民,十不存一。 除魔幸存的弟子,或多或少在除魔过程中受了伤,有不同程度的心境受损。 他们基本上都在飞虹涧或松梅涧中,择地结庐,闭关清修。 只有三个七代亲传,担着闻道阁的传道长老之责。 再看八代弟子。 自千年前林意歌下山历练后,归一派还是收了些弟子的。 只是数量从一年零星几个,到几年出一个,直至百年前开始,再无新弟子入门。 即便如此,两座侧峰上,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只有百来个八代弟子。 算上真传弟子柳扶风,尚无一人领悟出剑意。 三个传道长老负责这些弟子,绰绰有余。 有七代实力最强的风轻轻坐镇鹤鸣山,其他几个真传弟子在这种无人可教的状况下,确实可有可无。 但现在不同了! 今年已有两个新弟子入门,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十七、水玉冰魄 要重振归一派,倒是有一段可以拿来借鉴的经验。 遥想一万两千多年前,归一派祖师在鹤鸣山立派,也是从无到有。 最终将归一派变成了修仙界九大宗门不敢轻易招惹,拥有超然地位的强大剑派。 彼时,九州人间,宗门林立。 其中天衍宗、神机门、听风阁、空觉寺、合欢宗、天武宗、无虑山、五蕴宗和文心学宫,并称九大宗门。 九大宗门传承久远,门下弟子不计其数,更有若干大乘修士坐镇,是当之无愧的顶级宗门。 九宗势力交错,牢牢把控着九州最为优质的人才与资源。 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九宗与其他修真势力,实力差距越来越大。 偶尔也有几个天赋心性上佳的,宁为鸡首不为牛后,选择九宗之外的二三流宗门。 但这些人,往往在成为“天骄”崭露头角之后没多久,便如流星般陨落。 任谁都知道,这其中必有猫腻。 更不必说无依无靠的散修,艰难修仙的同时,还常常成为大宗门弟子的“磨刀石”。 若是气运不佳,甚至可能成为大宗弟子的狩猎对象。 修仙界的弱肉强食,似乎理所应当。 归一派祖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现世并发掘了鹤鸣山洞天,随后开宗立派。 起初,归一派独特的功法剑诀,严苛至极的招徒方式,并没有引起九大宗门的注意。 直到初代真传弟子,在九宗共同举办的“九州论道大会”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心术不正的天衍宗少宗主无情斩杀。 天衍宗宗主大怒,九大宗门联合起来,一齐围了鹤鸣山,要归一派“给个交代”。 祖师带着七位初代真传弟子,在双方势力悬殊的情况下,不但守住了归一派,还趁机又干掉好几个出言不逊的老家伙。 一时间,归一派名声大噪,九州求仙者无不奔赴鹤鸣山。 那几十年,归一派迎来大批新弟子入门,鹤鸣山下的小村落也发展成了白鹤镇。 回想到这儿,林意歌不禁叹了口气,收了功。 她现在对九大宗门的现状不太了解,想要搞个轰动九州的大事件出来,有点难度。 不过……二师兄突破大乘期,距离飞升更近一步,不正是个现成的大事件吗? 九州内的大乘期修士,本就屈指可数。 值得为二师兄大张旗鼓地庆贺一番。 不如就办个“成道宴”,邀请各方大能前来祝贺一二。 届时不但能收一堆贺礼,填充宗门库房,还可以顺势将归一派又多一位大乘修士的消息扩散出去。 等到各方大能齐聚一堂,若再能找出个值得一杀的败类,那就是意外之喜。 与此同时,还可以通过谈家经营的遍布九州的包子铺,提升归一派在凡间的声望。 如此一来,何愁九州求仙者不至? 林意歌还可以和其他几个师兄师姐,趁此机会见上一面,叙叙旧。 听师侄柳扶风说,归一派的宗门内务有点儿乱。 归一派护山大阵和门内亭台楼阁的维护,更是年年都超出预算。 这时候不叫那些师兄师姐帮忙,岂不是把他们这些七代真传弟子当做外人了? 林意歌以拳击掌,心道:就这么办! 只等大师姐回来小寒洞,解了禁足,就能立即通知柳扶风,向各方势力发出邀请函。 林意歌当即起身,准备去洞口瞧瞧大师姐回来了没。 刚一转身就发现,不知何时,大师姐已立在了身后。 也不知她等了多久。 见大师姐神色淡漠,与往常一般无二,林意歌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三天过去,大师姐还没气消呢? 想到大师姐对自己的种种照应和偏爱,林意歌果断低头认错。 “大师姐,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三思而行!” 至于下一次三思后究竟行不行动…… 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风轻轻神色平静无波,琉璃眸子盯着林意歌的发髻看了半晌,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前几日见到小师妹回来,她太过激动,只顾着给小师妹剑气开脉。 这会儿才注意到,小师妹虽然换了身归一派制式道袍,但发髻上插的却还是根不知道上哪儿攀折来的剥皮树枝,还有几缕碎发落在外面。 也是,风轻轻微微颔首。 小师妹原本就是这般落拓不羁的性子。 既然小师妹已经知错,倒也不必强令她面壁思过,若因此压抑了她的本性,对修行反倒无益。 与其因噎废食,不如防患于未然。 想罢,风轻轻手中便多了一根由水玉冰魄打磨而成的冰花发簪。 水玉冰魄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极品天材地宝,除了拥有天然的聚灵效果外,还能宁心静气,克制心魔滋生。 这原本是风轻轻考虑到小师妹的杀戮剑意,极易滋生心魔,而特意为她准备的千岁礼。 她还打算等小师妹历练归来,就提前三百二十年送给她的。 只可惜,当年玉蟠山秘境崩塌时,林意歌年仅六百七十一岁,距历练百年还剩九年。 这水玉冰魄簪也就一直没送出去。 风轻轻嘴唇微动,终究没能出声,只好改用神识传音,“别动。” 即便是以神识传音,也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还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意味。 林意歌听出些什么,放下心来,配合地保持着姿势。 风轻轻抬手将那根树枝取下,又帮她重新挽了发髻,换上手中的水玉冰魄簪。 做完这些,风轻轻端详片刻,面上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一股清凉之意涌入识海,林意歌下意识伸手,摸上头顶发簪。 她抬头看向大师姐,有些犹疑。 “大师姐,我用这水玉冰魄簪,会被人眼红打劫的吧?” 她如今刚刚筑基,却大剌剌地顶着这么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宝贝,正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不对。 林意歌转念一想,这不是正好吗?! 能对她这个刚筑基的归一派弟子,起了杀人夺宝的心思并付诸实践的,还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她连忙改口道:“这簪子我很喜欢,多谢大师姐!” 风轻轻不语,只伸手在那簪头的六瓣冰花上一点,注入一缕神念。 十八、一视同仁 风轻轻往簪上冰花里,注入了一缕神念。 有了这一缕神念,水玉冰魄簪一旦落入他人手中,风轻轻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 做完这些,她垂眸看向小师妹腰间的紫竹鞭。 这根竹节鞭……似乎开了灵智? 林意歌注意到大师姐的目光,忙介绍道:“这是庚辛,雾影峰剑冢松竹林里诞生的变异木灵,已认我为主。” 风轻轻颔首,转身,抛下林意歌,径直往冰原中心处走去。 林意歌只觉眼前一花,已经到了小寒洞外,脚下是一片浮在半空的薄冰。 那片薄冰将林意歌稳稳地送上了九重崖,随即化成一团白雾,散入明镜湖上的云海中。 林意歌熟知大师姐的行事风格,在九重崖上停留片刻,就往紫阳殿去。 …… 凌云峰,紫阳殿。 谈笑突破至大乘期后,没有先闭关巩固境界,反倒先来找了柳扶风。 他从纳戒中取了一堆灵石放在桌案上,示意柳扶风收起。 柳扶风不明所以,问道:“二师叔这是何意?” “三日前我去找小师妹,不小心将坤道院西侧的墙打坏了。” 柳扶风猛然抬头,看向谈笑,难以置信道:“……二师叔,您跟小师叔动手了?” 二师叔三天前可是炼虚期大圆满,小师叔才炼气期巅峰,再怎么也不能动手啊! “怎么可能?!”谈笑眼神游移,略有些不自在,“我要是动手了,大师姐能放过我?” 他当时就拿灵剑指了一下,压根没来得及动手,反倒差点被小师妹的剑气打个半残。 “总之,这坤道院修葺的事,就交给你了。” 要不是担心小师妹记恨自己跟大师姐告状的事,再狠狠诈自己一笔,他也不必如此急于处理此事。 受点伤或丢个面子,倒无所谓,但小师妹总打他灵石的主意。 谈笑也不是小气抠门的人。 但不必要的花费,即使是小半块下品灵石,他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柳扶风犹豫片刻,想起二师叔渡劫时,师尊确实远远观望了三天,这才慢吞吞地收起了灵石。 林意歌到达紫阳殿时,谈笑刚交代完坤道院修葺之事,自觉无懈可击。 他原本准备回白露洞闭关巩固修为,见了小师妹,当即决定留下来,幸灾乐祸几句。 柳扶风没那么多心思,见了来人,先上前拱手一礼:“小师叔安。” 又引着林意歌入座,殷勤地奉了灵茶,这才问道:“师尊又闭关了?” 林意歌端茶嘬饮一口,瞥了谈笑一眼,点头道:“大师姐这几日为二师兄护法,耗费了不少心神。没事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谈笑一听,正想辩解,却见小师妹突然抬手摸了摸头上晶莹剔透的簪子,随后笑盈盈地看过来。 他立即认出那枚簪子的材质,正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水玉冰魄。 谈笑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怎么回事? 大师姐怎么还给小师妹送了水玉冰魄? 真不是他嫉妒大师姐对小师妹的偏爱。 只是不给小师妹长点记性,她下次还用“天人合德”那一式,搞同归于尽那一套,又该如何? 林意歌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大师姐也真是的,硬要把这水玉冰魄给我!若不是我拦着,大师姐还想给我灵剑……” 谈笑现在不想说话。 林意歌见此微微一笑,转头问柳扶风道:“扶风师侄,二师兄有没有告诉你,他打算回鹤鸣山,亲自指点新入门弟子修炼的事?” “啊?”柳扶风惊讶不已,在两个师叔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二师叔如今是大乘修士,亲自指点尚未引气入体的新弟子,这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谈笑轻咳一声,正色道:“我身为真传弟子,指点同门,教导后辈,责无旁贷!” 柳扶风闻言,忽地想起初见小师叔时,她说要把二师叔逮回来,还要让他指点自己。 福至心灵,他当即打蛇随棍上,接了一句:“弟子愚钝,届时还请二师叔多加指教!” 谈笑微微一怔,下意识就要拒绝。 他至今都不明白,柳扶风悟性根骨皆平平无奇,究竟是怎么通过真传考验的? 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他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我待同门后辈一视同仁,师侄修行上有不懂的,我自当尽心指点。” 谈笑忍不住扶了下额头,紧接着说道:“我先回白露洞闭关,其余诸事,且等我出关再议!” 话落,便化作一道剑光,直往九重崖掠去。 …… 紫阳殿内只剩下林意歌与柳扶风。 柳扶风先开口问道:“小师叔,坤道院西侧墙倒了,没伤着您吧?” “没有,”林意歌摇了摇头,“刚才我忘了问,二师兄有没有说他打算闭关多久?” “二师叔没说,不如我去问问?” “不必,就等他出关再议。” 林意歌原本想提前定好计划,好让柳扶风早些发帖,邀请各方大能前来庆贺。 如今只能延后了。 “叫你安排的七代弟子身份,可有眉目?” 柳扶风摇了摇头,老实道:“小师叔,以您这十六岁的骨龄,再怎么编也只能唬弄下刚入门的新弟子,骗不过修士的神识。” 归一派最年轻的七代弟子,最起码得有一千一百岁。 以归一派的代际更迭方式,要让十六岁的七代弟子合理存在,属实强人所难。 “确实,是我为难你了。” “小师叔,其实弟子想到了一个办法,只不知是否可行。” “说来听听。” “前几日我整理归一派宝库,发现里面有一株千年骨碎补,还有一块极品煅龙骨。” 说着,柳扶风取出一大一小两个木盒,递给林意歌。 “骨碎补和煅龙骨一起捣碎外敷或浸浴,可令骨质紧密坚实。只是这方子,一般是给暮年入道之人补漏锻体用的。” 林意歌接过木盒,打开看了一眼,确认过后又重新合上。 柳扶风在旁继续解释道:“这一株千年骨碎补和极品煅龙骨,效果太过惊人,能让骨骼看上去像是入道修行了千年一般。” 林意歌了然,“这株千年骨碎补,是年份太高剩下来的?” 若是寻常暮年弟子用了,明明半百的年纪,看骨龄却是一千岁,再看修为,原不过是个刚入道没多久的炼气期? 半点好处没有,反倒引人注意。 不过这东西,恰好能解决林意歌的问题。 十九、不速之客 柳扶风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正如小师叔所想。这株千年骨碎补,放在库房六千多年,无人问津。” 骨碎补介于灵草与凡间药草之间。 主要用于给新入门的暮年弟子补足漏掉的精气,强化他们的肉身骨骼,为正式感应天地灵气做准备。 除了这个功效之外,别无用处。 与无中生有地现编一个全新七代弟子身份相比,让小师叔用这千年骨碎补和极品煅龙骨锻体就容易得多了。 用这锻体方浸浴之后,不但对小师叔本身大有好处,还能让她看起来真的像修炼了千年一样。 七代弟子的身份问题,也迎刃而解。 可谓一举多得。 林意歌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同意道:“那就依你说的办。” 七代弟子身份安排妥当了,还有名号一项。 在外行走,难免跟人互通姓名。 用本名“林意歌”,极易引人注目,多有不便。 林氏乃九州大姓,无需避忌;只不能用“意歌”两字,幸而还能学着师兄师姐,起道号代替。 林意歌沉吟片刻,看向一脸倦容的青年,说道:“扶风师侄,你且记好。七代弟子林希声,在八百年前与同门一齐往雍州除魔时,不慎受伤。为了疗伤,散尽一身修为,之后一直在雍州休养,今年才回来鹤鸣山。” 如此一来,她这个七代弟子的身份,以及目前的筑基期修为,就都有了合理的说法。 “弟子记下了。只是……林希声?”柳扶风不知何时已经摸出了一枚玉简,听林意歌说完,才不解道,“小师叔您这是要改名?” 归一派弟子,若无特殊原因,不会改名易姓,也不另起道号,多沿用俗世本名。 按照立派祖师的说法,这是为了消除弟子间因出身不同而存在的差异。 目不识丁之辈,只有一个大名;饱读诗书之士,表字之外还有别号若干。 既然入了归一派,便是长生道上同修,以本名相称更显公正。 小师叔情况特殊,柳扶风倒也能理解她这般做法。 林意歌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我道号希声。” 柳扶风略感意外,忙拱手道:“小师叔见谅,弟子此前未曾听说您的道号。”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林意歌忍不住笑道:“因为这道号……是我刚起的。” 柳扶风愣愣地点了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派内案卷时,漏看了小师叔的道号,正打算彻夜将那些案卷再翻看一遍。 看来是他想多了。 柳扶风转而说起,被摄了魂魄并拘禁于观魂镜中的吴明世。 “还没跟小师叔禀报,那无极宗的吴明世已经交代了。” “哦?”林意歌差点忘记还有这么个人,“是谁指使他到归一派山门前闹事的?” “吴明世说,那人一袭黑袍从头遮到脚,声音雌雄莫辨,不知是何来历。” “……这说了等于没说。”林意歌无语了,转念想起吴明世还是无极宗宗主,“他那无极宗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拿弟子设下血祭阵法的宗门,也没必要继续存在于世。 柳扶风回道:“吴明世想借着‘毁坏归一派万道剑碑’之事扬名,再创立无极宗。他那天带来设阵的弟子,也是用灵石聘来的散修。” “这……” 敢情这无极宗压根都不存在? 林意歌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人,不禁愣了片刻。 柳扶风劝慰道:“小师叔不必太过烦扰。若那黑袍修士有意针对,自然还会有第二个吴明世。” 林意歌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问起雾影峰的那些剑灵。 “雾影峰上的剑灵,去看过了吗?” 柳扶风答道:“弟子请赵长老去雾影峰看过了。” 赵长老本名赵元,是归一派七代弟子,也是如今那三位传道长老之一。 虽然算不上是什么铸剑大师,但赵元打造出的灵剑品质,极为稳定。 归一派外门弟子用的制式玄铁长剑,基本出自赵元之手。 “赵师弟怎么说?” 柳扶风隐去赵元长老发现剑冢无剑后的惊怒和咆哮,回道:“赵长老说,那些剑灵被封在紫竹中,灵体不见衰弱,反倒得了滋养。眼下只需收集材料,打造合适的灵剑供剑灵栖身即可。” 换句话说,就是要给那些剑灵再找一个“家”。 今后她多收集些铸剑材料,弥补庚辛造成的损失,这事也就过去了。 林意歌点点头,颇感满意,“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将装有千年骨碎补和极品煅龙骨的木盒推还给柳扶风,“还要劳烦师侄帮我。” 普通的骨碎补和煅龙骨,捣碎混合均匀即可使用。 但林意歌这一份,年份久远,品质奇高,也极其坚硬,需金丹以上修士以真火淬炼提纯,才能发挥最佳药效。 柳扶风毫无怨言,默默拿起两个木盒。 宽敞的紫阳殿内,柳扶风将那一整株千年骨碎补与少量极品煅龙骨取出,直接以灵力将两者粉碎,并用真火煅烧淬炼。 直至两者合二为一,变成黑漆漆黏糊糊的一团流状液体。 三两下配制好锻体方,柳扶风将那团黑稠的液体装入一个刻绘了封灵阵的小瓷瓶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引得林意歌频频侧目。 柳扶风递过小瓷瓶,问道:“小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林意歌接过锻体方药液,见柳扶风眼底青黑,疲倦之态更胜,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腰间的掌门令亮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山下来人了?” 归一派掌门令与作为护山大阵阵眼的万道剑碑相连,一旦剑碑受到攻击,掌门令就会有反应。 上一回吴明世还没动手就被林意歌打断,剑碑尚未受到攻击,已尘埃落定。 但这一回不同,来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已经动手了。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归一派自然应战! 柳扶风见小师叔皱眉咬牙,连忙劝阻道:“小师叔先去浸浴锻体吧,此事弟子自会处理……”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林意歌的身影已经掠出紫阳殿,直奔山下。 …… 二十、横生枝节 鹤鸣山麓,归一派山门前。 一名锦衣玉带的娇弱少女,正惨白着一张脸,靠坐在巨大的万道剑碑上。 她脚上穿着一双精巧的羊皮小靴,脚踝处有不自然的扭曲。 豆大的泪珠,从凝脂白玉般的脸颊上,滚滚落下。 就在刚才,她用掉了身上最后一道不需要灵力就能使用的无品级爆裂符。 距离剑碑三丈远处,站着身穿粗布葛衣的四个女子。 那四人统一配了环首刀,身上葛衣也是统一形制,胸口处绣着金色篆文,像是修真世家的护卫。 四人忌惮着什么似的,不敢直接上前,只是开口劝道: “五小姐,你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是束手就擒,随我们回去吧!” “是啊五小姐,现在回去还不晚,再拖延怕是要误了吉日……” “武家大公子一表人才,又是火土双灵根,已经拜入九大宗门之一的合欢宗,五小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要我说,五小姐你还不如听话嫁过去,有文家为你撑腰,早日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也不辜负文家对你的栽培!” 锦衣少女抬手胡乱擦去眼泪,语气坚定道:“要嫁你去嫁啊!你们一起去嫁好了!我反正不会回去嫁人的!” 可惜她那把嗓音娇滴滴、软绵绵,毫无气势,听上去反倒像是在耍脾气。 原本还好声好气的四人没了耐心,你一言我一语地奚落起来。 “叫你一声五小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文采薇,实话告诉你吧,是四老爷亲自下的令,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成亲!” “别给脸不要脸!文采薇你好好想清楚!你区区一个废灵根,能为文武两家联姻出力,这可是你的福气!” 文采薇想要起身,胸口却传来一阵锐痛,她险些脱口叫出声来,只得重新坐回了地上。 她眼泪跟开了闸似的,涌出眼眶,控诉般说道:“为什么?废灵根就只能嫁人生子吗?” 文采薇哽咽着,细数家人的种种:“明明上个月……爹爹还夸我理得一手好账,娘亲还为我亲自下厨做点心,大哥为我亲手种了一大片桃林,二哥斥巨资买了听风阁的养颜膏,还有三哥四哥……” 在十五岁之前,他们更是一个个费尽心思,为她找来各种凡人能用的符箓和护身的暗器。 文采薇不明白,十五年来自己被全家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为什么刚刚被测定为废灵根,家人便一朝变脸? 灵根就那么重要吗? 即使不能修仙,她还有别的能力啊! 虽然她身子骨是娇弱了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半月一小病三月一大病…… 但她博览群书,能诗会画懂音律,还能将偌大一个文家十五年来的收支都算得毫厘不差。 连文氏家主,她的大伯父,也对她赞誉有加。 四人却懒得听文采薇絮叨那些,她们只想赶紧交差。 要不是忌惮文采薇身上那些稀奇古怪又层出不穷的暗器和符纸,她们早就把文采薇绑起来,塞进花轿了。 “今非昔比,文采薇你就认命吧!” “要不是你出生时难产,路过的仙师出手救了你一命,还断言你若活到束发之年,前途不可限量,文家怎会在你身上花费如此心思?” “四老爷也是可怜,本想凭借女儿拜入大宗门,从此在家族中扬眉吐气,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五小姐你就当可怜可怜你爹娘……” 文采薇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气怒道:“那谁来可怜可怜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又换了一套说辞。 “要不是可怜你,我们也不会让你逃了这么久。你不会真以为凭着自己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吧?” “还以为你要逃去哪里,原来是到鹤鸣山来了。你想进归一派?” “归一派的试炼大阵已经有百年无人通过。你这细胳膊细腿,走一步喘三步的,能通过才有鬼了!” “五小姐你现在崴了脚,若再在阵中发了病,丢了性命又怎生是好?” “就算让你入了归一派,你这身子也撑不住山中清苦。修仙之人又怎会在意他人死活?老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文采薇来了脾气,干脆也不起身,就往旁边一倒,准备爬进山门。 就算死在半道上,也好过被人抓回去随便嫁给见都没见过的人! 而且她在帮大伯父算账时,曾在大书房看到过归一派相关的书。 归一派弟子,绝不会见死不救! 四人见她仍不死心,也顾不得文采薇身上还有什么棘手的护身手段,硬着头皮准备上前抓人。 就在此时,一道紫色身影掠至山门。 林意歌手里握着庚辛,在剑碑旁站定后,冷冷扫过五人,“谁碰了我归一派的万道剑碑?” 文采薇见山门中出来一人,欣喜不已,正要开口求助,却被人打断。 四名女卫齐齐拱手行了一礼,其中修为最高的女子上前一步,解释道:“我等奉豫州文氏之命,带文氏五小姐回去。刚才发生了一点误会,不小心撞到了贵派剑碑,还请道友见谅。” 林意歌曾经听过豫州文氏之名。 豫州地处九州中心,因此又叫中州。 而豫州文氏是中州最负盛名的修真世家,文氏家主颇有远见。 若非如此,文氏早该同许州合欢宗附属家族的武氏一般,变成听风阁的附庸。 不仅如此,豫州文氏主家拥有修炼天赋的子弟,就能每个月领取一百枚下品灵石和一瓶下品凝气丹。 而归一派,什么弟子月例,听都没听过! 林意歌扫过剑碑,发现剑碑完好,信了一半。 “我派剑碑因此受损,文氏准备如何交代?” 那女卫不欲横生枝节,立即应道:“修缮剑碑所需灵石,任凭道友开口。待回了文氏,一定跟家主据实相告。” 文采薇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不由仰头去看那归一派仙长的神色。 林意歌察觉匍匐在地的少女盯着自己,回头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看我做什么?想要拜入归一派,还要我扶你进去不成?” 文采薇一愣,眼中刚刚收起的泪珠又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她连忙低了头,白玉般的手扣住坚实的地砖,奋力向山门爬去。 二十一、不自量力 文采薇身娇体弱,又经过一番折腾,行得极慢。 那领头的筑基后期女卫见状,倒也不急了。 “在下段桐,”她先指了指自己,又逐个指过身旁另外三名女卫,“常彤,叶青,叶白。” 段桐介绍完自己一干人等,便再度强调道:“我等确实是文氏女卫,此行奉命将五小姐文采薇带回去,与许州武氏完婚。此为文氏内务,不求道友相助,但请道友不要插手。” 林意歌闻言,回头瞥了一眼匍匐前进的少女。 那锦衣少女正流着泪,咬着牙,缓慢又坚定地爬向归一派山门。 林意歌敏锐地捕捉到她行动间的一丝不自然,便以神识扫过少女的身躯。 文采薇的背上不知受了何种撞击,脊骨与肋骨都有轻微碎裂,左边的脚腕则是很明显地骨折了。 林意歌心中一喜,没想到文采薇看上去弱不胜风还泪眼汪汪的,可这骨碎的剧痛下,愣是一声不吭,可见其意志之坚定。 文采薇刚好又是五行灵根都未达一分的所谓“废灵根”。 修真世家的废灵根,无非两种结果:联姻以繁衍血脉、离家当个凡人。 听那四名女卫话里话外的意思,文采薇不愿联姻才孤身离家来鹤鸣山求仙缘,可见此女眼界不凡。 林意歌觉得,若任由这四人将文采薇带走,自己无异于是将其推入绝境的帮凶。 况且,文采薇能够拜入归一派的希望很大呀! 四舍五入,文采薇就是归一派的新弟子了。 保护同门,理所当然。 林意歌当即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文采薇想要拜入归一派,那我自然就要给她一个机会。至于你们,能否完成主家的任务,与我林某人何干?” 段桐神色一僵,说道:“林道友,听在下一句劝,多管闲事,容易惹祸上身。” 女卫之中身材最为壮实的常彤,上前一步,说道:“归一派早已今非昔比,林道友三思而行,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林意歌前生今世加起来,活了将近七百年,还是第一次听一个筑基后期修士告诫自己“三思而行”。 她一边劝自己冷静,一边耐着性子重新考虑了一回。 林意歌抵达山门前,便远远便听到几人言语。 凭借那些,足以推断出那命令并非来自文氏家主。 只不过是与许州合欢宗附庸的武氏联姻,文氏愿意嫁娶的适龄子女,多的是。 何必盯着文采薇这个要死要活不肯的? 文氏家主颇有远见,必不可能为联姻埋下隐患。 想来无非就是大家族中,那些资质不高心性不佳的人,为了多得修炼资源而做的卖儿鬻女的勾当。 也就是没让她遇上,不然她直接帮文氏清理门户。 沉吟片刻,林意歌才点了点头,肯定道:“林某人已三思,决定让文采薇入试炼阵一试。” 说完,林意歌不解道:“你们并非受命于文氏家主,何必这么上心?” “这……”被说中事实,段桐一时有些犹豫。 文四老爷虽然修为低微,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得罪他没好处。 若不能将文采薇带回去,她们不但要吃文四老爷一顿挂落,将来被怀恨在心的文四老爷穿小鞋,说不定还会丢了文氏女卫的美差。 与文采薇的喜怒哀乐相比,自然是她们四人的前程更要紧。 段桐尚未说些什么,常彤率先反驳道:“对主家的命令尽心尽力,是我们职责所在。五小姐要怨,就怨自己投生错了吧!” “就说文采薇失足落崖,或丧命于妖兽之口,不也能交了差?” 林意歌说着,便觉得这唇舌之争十分无趣,干脆转头问了一句。 “文采薇,你怎么想?” 文采薇微微一愣,动作却不停,边爬边说道:“我……我不想回去嫁人!求仙长助我!” 明明是严肃的回答,偏偏她的声音娇软动听至极,听上去倒像是在撒娇似的。 林意歌此时正站在文采薇与四名女卫之间,听到她这么说,身形不动,只淡淡说道:“自助者,天助之。” 说罢,她又看向那四名女卫。 四名女卫不由面面相觑。 看来此人是执意与她们四人作对了。 转念一想,等文采薇铩羽而归,绝了修仙的心思,再将她带回去,到时候成婚自然也闹不起来。 这反倒省事了。 搭档已久的四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段桐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她这娇弱无力的身子,绝无可能通过归一派的试炼阵法。我们等在此处,也是一样。” 接着,四人各自将腰间的环首刀抱在怀里,如门神一般,两两守在山门三丈开外处。 林意歌看了四人的架势,凶神恶煞的,不由皱了皱眉头。 吓走前来求仙缘的人,她们负责吗? 林意歌劝阻道:“你们不能在归一派山门前等……” 话未说完,常彤憋不住了,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们四人怕你一个吧?” 常彤开了头,段桐还算冷静,但另两人也没了耐心,紧跟着出言讥讽。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修为,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区区筑基初期便如此狂妄,归一派难道只剩了嘴上功夫?真是没落了!” “看在归一派的面子上,才好声好气跟你说,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 林意歌揉了揉额头,这些人为何如此暴躁? 她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们的确很弱,但我真没有看不起你们……” 话未说完,四人怒火更盛。 “我们弱?哈哈!她说我们弱诶!” “老虎不发威,你就当我们是病猫了?”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孰强孰弱!” “我先来会会你!你可不要哭着鼻子回去告状!” 筑基期修士相互切磋,归一派总不能派出金丹期修士来劝阻吧? 这亏,眼前的归一派女修,是吃定了! 这般想着,常彤便提刀欺近,身影将出言不逊的少女整个笼住,举刀便砍。 眼看就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归一派弟子吃点苦头。 二十二、两全其美 林意歌见常彤一言不合就动手,不禁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性子比自己还要急! 相较之下,她反倒显得极为冷静自持。 着什么急呢?冷静下来才能好好说话啊! 林意歌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迎上一步,抬手向上挥出一剑。 庚辛剑带起一道风声,迎向常彤手中的环首刀。 刀剑相击,发出一声叮当脆响。 庚辛剑完好无损,常彤的环首刀却只剩了截刀柄。 与此同时,林意歌左手握拳往常彤胸口挥出。 常彤眼睁睁看着环首刀刃消失,察觉对方的武器有些不对,连忙后撤避开。 她躲过了那根紫竹鞭,却没躲过林意歌的拳头,心口处仍扎扎实实地挨了一下。 常彤捂着胸口疾退两步站定,脸上却露出古怪之色。 只因这一拳毫无力道,即使打在心口,也不痛不痒。 震惊之余,常彤脱口而出道:“……你没吃饭?” 言语间流露出几分轻视。 归一派筑基初期的弟子,也不过如此。 林意歌见状,也是微微一愣。 她一拳挥出,不但没把常彤打飞,反而震得自己手麻,简直离谱。 还是要尽早把锻体方用上,强化肉身才行。 这念头在林意歌心中一闪而过,她没有回话,只身形一动,趁势转守为攻。 她口中默念着能够封锁金丹期以下修为的锁灵咒,同时疾步上前,分别在四个女卫的小腹、后背、脚腕,用庚辛剑轻轻一点。 转眼之间,胜负已定。 四名女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却已不由自主地软倒在地。 丹田中空无一物,好似修为全部蒸发了一般。 背部和脚腕处的剧痛骤然侵袭,四人不备,接连惨叫出声。 林意歌则挽了个剑花,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轻舒了口气。 随后她俯视着地上四人,心平气和地问道:“几位现在冷静了吗?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了吧?” 四女蜷缩着身子,痛得说不出话,点头如捣蒜。 林意歌见四女变得乖巧又安静,有几分满意。 “这不就对了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们何必激动?” 能够迅速扑灭四人的火气,自然离不开对方的轻敌。 林意歌顺手将段桐、叶青、叶白的环首刀收进了储物袋,准备留给庚辛当口粮。 四女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了手无寸铁之人。 不是说归一派弟子金丹之前不能修炼独门剑诀,普通弟子身上除了一柄灵剑,再无其他法宝了吗? 可那女修方才用的又是什么? 早知如此,她们岂敢轻易出手教训眼前的女修? 林意歌见众人瞪着眼睛不说话,只好继续方才的话,说道:“我叫你们不要挡在山门前,是想叫你们去白鹤镇上等。” 凡人要离开鹤鸣山,必定会经过白鹤镇。 林意歌转头看了一眼,文采薇已有大半个身子进了山门。 这才几丈距离,就用了这么久? 文采薇怕是要成为归一派历史上,通过试炼阵耗时最久的弟子。 林意歌转过身,对四人说道:“还有文采薇,我都给你们想好了应付的借口,你们怎么就不肯配合?” 修为被封锁,使不出一丝灵力,让四名女卫瞬间没了底气。 常彤连连告饶:“道友……啊不,林前辈,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我知错了!” 段桐也回过味来,强忍着骨裂和骨折的疼痛,说道:“前辈见谅,我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若文采薇成功拜入山门,我等定会按前辈所说的禀报!” “早这样不就成了?”林意歌在每人身上轻轻一拍,解开了封锁修为的锁灵咒。 四女重新感知丹田灵气,骨骼伤处也在灵力的修复下,迅速愈合。 倒得此时,四人自然不敢再造次。 恢复大半后,段桐起身,恭谨地问道:“敢问前辈名号?” 林意歌斜了她一眼,怀疑道:“怎么,想报仇?” 打了小的来老的,这也算是修真界的老传统了。 段桐闻言大惊,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归一派筑基初期的弟子都能一打四,她要是真回文氏找帮手,说起来丢脸的还不是她们自己? 她们能找修为更高的帮手,归一派自然也能派出境界更高的弟子。 归一派虽然人才凋零,但每个境界还是有那么几个弟子的。 而她们不过是文氏雇佣来,保护尚未束发的女儿们的,要找帮手,还得费人情、费灵石。 如此,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段桐不敢再说什么,给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一齐退到了白鹤镇上等候。 此时,锦衣少女的身影,才被山门后的浓重白雾彻底吞没。 文采薇正式进入了试炼迷阵。 林意歌拿起庚辛剑检查一番,确认并无划痕,才放下心来。 庚辛原本就是以金为食的变异木灵,打斗之时顺便把常彤的刀吞了,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么一来,她得多找人打斗…… 不对,冷静如她,自然是要多跟人讲讲道理了。 修士的法宝和武器,大多掺杂了金属成分。 届时不但能削弱对方的实力让他们更快地冷静下来,庚辛也能借此时不时地尝个鲜,两全其美。 林意歌看着山门迷雾,想到文采薇那泪眼汪汪的样子,叹了口气,干脆也往白鹤镇去了。 …… 没多久,林意歌揣着几个谈氏包子铺的肉包子,回到了山门处。 刚入了山门,没走两步,林意歌就看见文采薇趴在地上,好半会儿都没再继续前行。 明镜湖上已经有白鹤飞来,守在一旁,就等文采薇完全失去意识后,将她带出试炼阵。 林意歌上前一看,只见文采薇额发濡湿,眼神朦胧,将昏未昏,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竟是发起了高烧! 真如那四个女卫所言,文采薇这身子太过娇弱,能不能过这试炼迷阵,尚未可知。 只要能够过了试炼阵,这点小伤,自然不会留下后遗症。 若是不成……那就帮她接个骨吧! 拖着这么个娇弱的身子,大老远从豫州逃婚跑来阳州鹤鸣山,也挺不容易的。 二十三、册上留名 林意歌将手中油纸包着的两个肉包,放在文采薇身旁,随后她躲到了树上等候。 过了大概一刻钟,文采薇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人也显得精神了一些。 她微微支起上身,一眼就看到了一旁的油纸包。 文采薇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皱起鼻子嗅了嗅,才试探着伸出手摸了一下。 感受到隔着油纸袋传来的温热,文采薇不禁喃喃低语道:“不是幻觉……” 似是想到了什么,少女呆愣片刻,眼眶泛红,泪眼迷蒙。 文采薇很快醒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才强自忍下泪意。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脚腕,忍着背上骨裂的剧痛,勉力跪坐起身。 轻喘了一口气后,文采薇抬起手臂,擦去脸上的斑驳泪痕。 她脸上的皮肤吹弹可破,娇嫩至极,被衣袖擦了两下,便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肿。 她轻轻“嘶”了一声,忍下脸上的疼痒,两手在腿上蹭了蹭,这才伸手拿过那油纸袋。 指尖再度触及温热,文采薇险些又落下泪来。 会把这个放在这里的,除了在山门处见到的那位归一派仙长,不可能会有别人。 文采薇自嘲地笑了笑,有人十几年亲情一眨眼就能收回;有人面上冷眼旁观,实则有一副热心肠。 油纸袋里是白鹤镇谈家包子铺的肉包子。 文采薇心中虽早有预料,却仍微微拧起了眉头。 她深吸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低头咬了一口。 刚入口,浓郁的肉味就刺激得她阵阵反胃,险些呕出来。 文采薇闭上眼睛,强忍反胃之感,却挡不住泪水奔涌而出。 她是胎里素,寻常连肉味儿都闻不得。 身子又娇弱,稍微吃得快些,便有可能克化不动,腹胀如怀胎五月。 以往有全家精心呵护,就连文氏家主的大伯父也常有关照,文采薇已经将近一年不曾有这般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文采薇才皱着脸将那一口包子,细细嚼碎了咽下。 文采薇一边泪流满面,一边细嚼慢咽,把隐身一旁的林意歌看得有些不忍。 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试炼阵法必须由求仙者独自走完全程。 林意歌没想到的是,世上竟然还有文采薇这般,吃不了肉包的。 她暗暗决定,文采薇若是半途支撑不住,除了帮她治疗骨伤外,再顺便给她调理一下经脉。 文采薇只稍稍吃了几口,就收好包子,重新上了路。 她歇一会儿行一会儿,缓慢却坚定,一次都不曾回头。 观察确认了小半个时辰,林意歌放心了大半。 估摸着文采薇还要很久才能抵达迎仙阁,林意歌趁此回了坤道院,重新挑了北侧较为清幽的一间精舍。 挑水、劈柴、烧水,将锻体膏倒入浴桶中搅匀,才算准备妥当。 在黑漆漆热腾腾的药水中,林意歌一边强忍着浑身麻痒潜入水中,一边运转周天将药力导引入四肢百骸。 好在她有水灵根,在水中也不会窒息。 足足泡了一天一夜,药效才完全被骨骼吸收。 浸浴的热水早已冷却,从漆黑浑浊又重新变得清澈。 林意歌能够清晰地感知道自己的骨骼已近乎刀枪不入。 她抬手凝出一面水镜,看着镜中女子,心中不禁感慨:不愧是千年的骨碎补,不愧是极品的煅龙骨! 她现在容貌未改,但骨龄与肉身状态,看起来已经和不刻意锻体的千岁法修,不相上下。 但这还远远不够,归一派弟子性命双修,肉身比起普通法修要强悍数倍,可堪与体修相较。 眼下只是林意歌为了不引人注意而暂时使用的权宜手段。 等到她搞清楚千年前那些修士究竟与自己有何恩怨,再查明幕后是否有人操纵,自然就不必再藏藏掖掖的。 林意歌稍作整理,便再度到试炼阵中寻文采薇,查看她的状况。 文采薇此时已经爬过大半路程,距离迎仙阁也越来越近。 她原本是清晨到的鹤鸣山,与四名女卫纠缠花了不少时间,入阵之时已近正午。 文采薇伸手碰到迎仙阁的门槛时,已是第三天正午时分。 文采薇不知道寻常人要用多久才能抵达迎仙阁,她只知道,自己数次战胜放弃的念头坚持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高烧不退,滴水未进,令她头昏眼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背上和脚上的骨伤处,尤其肿痛难忍。 文采薇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尖勉强能触到迎仙阁内的冰凉地砖,却无论如何也翻不过那道仅仅一掌高的门槛。 近在眼前的希望又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难道这一切的努力,终究会变成一场空吗? 见文采薇一脸绝望,林意歌叹了口气,从迎仙阁门口的林子里走出,目不斜视地越过她进了迎仙阁。 没多久,林意歌就拿着花名册返回,唤了少女一声:“文采薇。” 文采薇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经过两日的爬行,她早已狼狈不堪。 粉润双唇失了血色,干燥如纸;一头乌发散落,发尾拖在地上,沾染尘土还夹杂着几片枯腐的树叶。 双眼又红又肿,原本羊脂白玉般的脸上,是一片片红肿与干涸的泪痕。 更不用说,身上锦衣在地上蹭了那么久,已经又脏又破烂。 林意歌将花名册拿到文采薇眼前,冷声道:“册上留名,之后你就是归一派的弟子。” 听到这句,几次期望仙长相助而落空的文采薇,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仙长说得没错,自助者天助。 林意歌却微微皱了眉,两天没喝水,还能流出这么多眼泪,这简直称得上是一种神通了。 文采薇一边流着泪,一边颤着手握住花名册上浮现的狼毫笔,哆哆嗦嗦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狼毫笔消失后,文采薇才双眼一翻,安心地昏死过去。 脑门磕在迎仙阁的黄花梨木门槛上,发出好大的声响,鲜血汩汩流出。 文采薇却浑然不觉,睡得正酣。 她闯试炼迷阵期间高烧了两日,身上还带着骨裂骨折的伤,始终咬牙坚持,如今骤然放松,立即陷入了沉睡。 二十四、时来运转 林意歌将花名册放好,等柳扶风闻讯赶来,便交代他通知白鹤镇上那四名女卫,不必再等。 柳扶风当即应下,又看了一眼小师叔,见她已浸浴锻体,顿时安心不少。 他低头看到地上趴着的少女,见她额头还在冒血,浑身上下大大小小各种伤,眉头不由狠狠一蹙。 “小师叔,这就是新弟子文采薇?怎么伤成这副模样?” 归一派的试炼阵法,主要由炼心的幻阵迷阵交互作用,不至于会让人伤筋动骨,落得如此重伤才对。 而文采薇却是一副气若游丝,随时都能断气的样子。 林意歌挥手一道水灵力,将文采薇脑门上的豁口封住。 不消片刻,那道伤口便止了血。 “没事,小伤罢了。只是文采薇体弱,所以看上去严重些。” 文采薇既然已经拜入了归一派,在这鹤鸣山中,她这命,想丢也丢不了。 尤其是迎仙阁内,设了复元阵,能将灵气聚集并转化成温和的水灵气,让新弟子恢复元气。 就算放着不管,文采薇也会慢慢好转的。 林意歌想了想,吩咐柳扶风道:“若文氏得知消息后派人前来,先跟他们要一笔足够养护剑碑百年的灵石,再说其他。” 之后,林意歌便拎着和归一派制式玄铁长剑差不多重的文采薇,由庚辛载着径直去了坤道院。 她将发着高烧的小姑娘安置在了坤道院东侧角落的弟子精舍中。 这里距离谈青苗所在的归一派八代女弟子住处较远,十分清幽,适宜文采薇休养。 掐了一道清尘诀除去文采薇身上尘土泥沙,林意歌才坐下来开始检查她的身体。 这细细一查,叫林意歌惊喜不已。 文采薇的五行灵根虽比一般“废灵根”还要纤细,但她的每一种灵根,粗细相同,丝毫不差。 灵根纤细,是胎中缺乏先天之气所导致的,体现为早夭之相。 这种先天之气不足的幼儿,一般在序齿之前就会夭折。 但文采薇却活到了束发之龄,这均衡至极的五行灵根,便是修士中万里挑一的混沌灵根。 谈青禾与谈青苗兄妹拜入山门不足十日,又来了文采薇这般难得的好苗子,归一派真是时来运转了! 林意歌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聚集起最为温和的水灵气,导入文采薇伤处,小心修复起那几处骨伤。 幸好文采薇睡得很沉,察觉不到疼痛,否则,免不了又是一场泪如雨下。 刚刚帮文采薇治好骨伤,还没来得及帮她退烧,柳扶风的传音符追到此处,无火自燃。 “文氏家主文宗易前来拜见,已在山下等候。文氏还要求归一派交还文采薇。请小师叔前来紫阳殿,共商对策。” 听罢传音,林意歌皱了皱眉。 这有什么好商议的? 直接拒绝就是了。 不过豫州文氏富庶,实力也堪比二流宗门,既然主动前来拜见,直接拒绝了也不太妥当。 而目前能代表归一派前去会面的人,当属大师姐、二师兄、她自己以及柳扶风。 可大师姐和二师兄分别闭了关,扶风师侄虽然是代掌门,可他同时又是真传弟子,还不能下山。 也只能由她这个闲人出面了。 林意歌瞥见腰间的庚辛剑,想到那四名女卫的环首刀,还是决定下山跟文宗易见上一面。 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还能让庚辛剑吃个点心呢! 林意歌当即回了一道传音,又传音给传道长老赵元,叫来跟着他锻体的谈青苗。 等谈青苗到了,林意歌嘱咐她照顾文采薇后,便下山去了。 …… 鹤鸣山下,文氏家主文宗易已久候多时。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四名女卫之首的段桐。 文宗易盯着归一派的山门,面沉如水,冷声道:“段桐,我私下里是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照看采薇?” 段桐低了头,嗫嚅道:“是四老爷下令,我等不敢不从。” “看在你及时传信的份上,自去领罚。” 听到“领罚”二字,段桐猛地一哆嗦,却不敢不应:“是,家主。” 领罚总好过无处可去,变成任人宰割的散修。 林意歌一出山门,就看到了文宗易。 她倒是不意外,距文采薇入试炼迷阵已过去两日,段桐他们也早该传信回去了。 幸好来的不是文采薇她爹,要不然,林意歌还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先打他一顿再说。 当年下山历练,林意歌曾经和文宗易打过交道。 那时,文宗易还是文氏少主,只有化神初期修为。 千年未见,他容颜未改,约三十出头年纪,蓄着精心打理过的胡子,身着一袭儒衫。 看上去倒像是个教书育人的夫子,儒雅又随和。 扶风师侄给的玉简上说,文宗易如今已是炼虚初期,比千年之前整整提升了一个大境界。 只是,林意歌一看到文宗易这把胡子,便不自觉想起三师姐那张明媚娇艳的瓜子脸。 三师姐池无澜,平生最好美须髯,若再有几分书卷气,更是色授魂与。 难不成,文宗易和三师姐? 林意歌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定是她想多了。 她不再胡思乱想,径直走上前去,对文宗易拱了拱手,寒暄道:“归一派七代弟子,林希声,见过文家主。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林长老说笑了。归一派声名如雷贯耳,在下早就想来拜见,只是抽不开身,才拖到今日。” 文宗易客客气气地说完,抬手便递过一枚纳戒。 他指了指段桐,说道:“听说她们不小心撞到了剑碑,这是我豫州文氏的歉意,请林长老收下。” 段桐已经陷入了混乱。 这位林长老,两日前还是个刚刚筑基的十六岁小姑娘,怎么今天看上去,修为还是筑基初期,可骨龄已经一千多岁了? 要达到这种效果,只有介于灵草与药草之间的骨碎补。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培育千年骨碎补呢? 或许一开始就是她们看错了? 林意歌简单道了句谢,“文宗主客气了。” 她淡定地接过纳戒,暗道:文宗易出手大方,这朋友能处。 文宗易见她收下纳戒,才说起自己真正的来意。 “林长老,在下有一亲侄女,名采薇。前日入了山门,至今已有两日不曾出来,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 二十五、前人栽树 听文宗易问起,林意歌想起文采薇被四个女卫称作“五小姐”。 修真世家的族谱,只录入能够修炼的子孙后代。 无法修炼的,则另修族谱,是为凡间世族。 文采薇被测出是废灵根后,地位一落千丈,连四名女卫也敢直呼其名,冷嘲热讽还动粗。 可见她尚未在文氏族谱上留名,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氏第五女”。 文宗易亲自过问,难不成是知道文采薇五行灵根粗细相同,世间难得一见,想把她认回去? 哪有这等好事? 归一派吃到嘴里的,岂能再吐出来? 林意歌模棱两可地回道:“文家主放心,采薇还活着。” 采薇既然成了同门,她身上的那些伤,就要有个交代。 想到这里,林意歌呵呵一笑,故意拉长了声调,疑惑道:“恕林某眼拙,没能看出采薇竟然是文家主的亲侄女啊!当时那情景,我还以为是这四个女卫逼婚,才让采薇身上多处骨折和擦伤,烧迷糊了还声声说着不嫁之类的话呢!” 文宗易闻言,错愕又尴尬,沉下脸回头看了段桐一眼。 段桐被那看死物般的眼神一盯,顿时腿上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俯下身,几乎要把脑袋塞进地钻里去,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话。 家主最厌烦下属犯错后,还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的。 说得越多,罚得越狠。 倒不如爽快认错,家主或许能看在过去的功劳上,酌情处置。 文宗易也没叫她起来,只冷冷地收回目光,才拱手说道:“是我御下不严,倒让林长老见笑了。” “采薇是我幼弟亲女,前几日我恰好去青州找池……”文宗易说到一半,微微一顿改了口,“采薇测定灵根之时我不在豫州,结果正如林长老所见。” 文采薇灵根极细,五行灵根均未达一分,被判定为废灵根。 “幼弟短视,舍不得采薇的额外份例,便擅自与武氏定了联姻之事。” 林意歌惊讶道:“文家主的幼弟……是哪位大能?” 她只知文宗易的母亲是文氏上一代家主,文孟月,竟不知文宗易还有个亲弟弟! 文宗易抬手设下个隔音阵,才主动将文采薇的身世娓娓道来。 文采薇的生父文宗思,是文孟月于两百年前诞下的幼子。 文孟月早早引退,将文氏托付给修为将要超过自己的长子文宗易管理,之后便专心在文氏一处荒僻别院中清修。 不曾想,文孟月修为没突破,倒是老蚌怀珠,又诞下一子。 修士繁衍不易,修为越高,子嗣越是艰难。 彼时文孟月有化神后期修为,闭关清修旨在突破炼虚期。 说好的修炼,却修出个孩子来,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文氏有意隐瞒这个消息,奈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文孟月也着了魔似的,为这老来子,不知道做了多少荒唐事,甚至数次威逼长子重新交出家主大权。 此事便成了豫州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文宗思本人,也不知该说他是幸或不幸。 土灵根约有三分粗细,但至今将要两百岁,仍未结丹。 修炼上一事无成,在“耕耘播种”方面,文宗思倒是“连年丰收”。 儿子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跟他如出一辙,一副不学无术的半调子做派。 直到十五年前,文思宗一个怀胎八月的新妾因意外摔倒,难产血崩而亡,一尸两命。 幸得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路过,出手取出腹中胎儿。 当时那女婴已面色青紫,只心口尚有余热。 那老道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成功将其救活。 老道不肯留名,只说此女若能活到束发之年,前途不可限量。 这女婴便是文采薇。 有了这一句“前途不可限量”,文宗思常以此为借口,时不时来求些天材地宝。 文宗易看小侄女天生聪慧,加上子侄辈少有女儿,也偏疼几分。 “采薇自小早慧,三岁便能识文断字,四岁能算鸡兔同笼,五岁打得一手好算盘。但她从六岁开始,大病小病不断……能长到十五岁,属实不易。” 文宗易对文采薇没有灵根的事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但他担心的是侄女寿元不永,没人能替他打理文氏上下,他就没办法脱身太久,去做别的事。 此前,采薇曾将文氏近十五年来的总账,花了不到一个月就理得明明白白。 其中她还生病卧床了半个月。 这般才能,就算她不能修炼又如何? 文宗易早就准备好了极品延寿丹,可没想到文宗思那个鼠目寸光的,专门捅娄子。 林意歌听罢,忍不住笑了笑,这可真是文氏栽树,归一派乘凉。 人才难得,她当即拱手道谢,说道:“文采薇能活到束发之年,全赖文家主费心栽培,林某就先替她谢过文家主!” 文宗易想起自己所来何事,只得觍着脸问道:“林长老,既然采薇还活着,能否让在下进入山门与她见上一面?” 只要他亲自出马,采薇一定能接受他的提议,今后她在文氏的地位也能和以前保持一致。 林意歌微微一笑,略带得意道:“文采薇如今已拜入归一派,就不劳文家主费心了!” 文宗易万万想不到,文采薇那风一吹就咳,沾点水就发烧的病弱身躯,竟然能够闯过试炼迷阵?! 他还以为文采薇会昏迷在半路,然后被归一派暂且收容,等她身体稍好些再送下山。 谈氏先祖谈无忧,当初就是昏在半途,归一派特许谈无忧在山上住了些日子,调养身体后才下了山。 文宗易转念一想,既然文采薇生命无虞,又拜入了归一派,倒也不必强求采薇回到文氏。 归一派跟豫州文氏,如今还有另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 文宗易脸上微微发热,忙清了清嗓子,说道:“采薇无法修炼文氏心法,如今能拜入归一派,倒确实是个好去处。那位前辈说得不错,采薇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说着,他轻抚了两下胡须,想到采薇的能力仍有些不甘,问道:“不知道归一派可有让弟子在家修炼的先例?” “采薇既然拜入了归一派,就要按照归一派的规矩来。至少要先问过她自己的想法。” 再次拒绝后,林意歌问道:“不知文家主所说的,那位须发皆白且不肯留名的老道,又是何人?” 二十六、一反常态 文宗易微微皱眉,想到归一派弟子之间亲如一家,才摸了两下胡子,勉强将心头的急躁重新按下。 “十五年来,文氏始终不曾追寻到那位道兄的踪迹。” 林意歌点了点头,“既然他能让采薇起死回生,略施手段躲过文氏的眼睛,应当不是难事。” 文采薇的去留已定,两人再无他话。 林意歌便开口送客:“文家主,林某还要为采薇治伤,您看这……是不是改日再来?” 文宗易看了眼天色,忽地紧张起来。 他干脆利落地撤了隔音阵,说道:“差点误了大事!那您赶紧回去为采薇治伤,在下改日再来便是!” 说完,文宗易拱了拱手,化作一道遁光往白鹤镇上掠去。 那着急忙慌的样子,和方才的儒雅随和,判若两人。 林意歌不禁微微一愣,她认识的文宗易,虽称不上稳重,却也不是这种一惊一乍的性子。 她这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劲。 按理说,文宗易是豫州文氏的家主,有炼虚初期修为,是仅次于九大宗门的强大修真势力的掌权者。 同时也是山海大陆的强者之一。 而林意歌自身,今非昔比,在文宗易眼中应该只是个筑基初期的归一派七代弟子。 可文宗易从始至终都待她十分客气,还微妙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正常的赔礼道歉,总要讨价还价几个来回,再将商议好的灵石装在储物袋中,交给对方。 遇上抠门无礼些的,连储物袋都不给,直接一堆灵石扔地上。 文宗易却出手阔绰,用一枚价值不菲的纳戒,装了数量可观的极品灵石和若干天材地宝。 若是炫富,稍显低调;若非炫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意歌越想越觉得可疑,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 白鹤镇镇口的老槐树下,谈家包子铺前的摊位上,围了一群乡邻百姓。 谈齐民端着一人高的蒸笼从铺子里走出,将巨大的蒸笼放在烧开了水的大锅上。 他掸了掸身上的面粉,才喜气洋洋地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你们可听说了?我家青禾青苗,拜入归一派了!” 人群中当即有人笑道:“谈掌柜,你都说了好几天了,还没说腻呢?!” “这白鹤镇上还有谁不知道的吗?” “我要是谈掌柜,我能说上十年!” “俺也一样!不,俺能说到入土!” “你这包子还要多久啊?我儿子等着吃一个,沾沾喜气呢!” …… 一名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妇从铺子里走出,一边挽起袖口,一边高声说道:“诸位乡亲莫急,且再等一刻!” 为了分享自家儿女拜入归一派的喜悦,谈齐民夫妇俩亲自做了好几天的肉包,分发给白鹤镇上百姓。 一时间,谈青禾与谈青苗拜入归一派的事,整个白鹤镇无人不知。 此举惹得家中有适龄子孙的,也蠢蠢欲动起来。 众人来此,一是为了吃谈氏包子沾喜气,二则是为了探听拜入归一派的秘诀。 谈齐民便将自己听到的秘诀,说了一遍又一遍:“心无旁骛,一路直行,不要回头。” …… 文宗易赶到的时候,蒸笼已经空了。 堂堂炼虚期修士,面对包子售罄,也无计可施。 更何况,谈氏包子铺后面站着的谈笑,也是归一派真传弟子。 想当然耳,谈氏和豫州文氏也有了那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 文宗易只能收起浑身威压,收敛气息,好声好气地问道:“店家,你这包子,能不能再做一笼?” 谈齐民抬眼一看,当即认出此人并非白鹤镇居民。 归一派没落,离不开各种势力的推波助澜。 谈齐民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还算客气地拒绝道:“今日真没了,明日您请早。” 文宗易闻言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林意歌赶到了谈氏包子铺前。 谈齐民一见到她,便拉着妻子热情地迎上前来:“林仙长,您怎么来了?我家青禾青苗没给您添麻烦吧?” “林仙长,”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匆匆俯身行礼,直起身便急切问道,“不知青禾青苗在山上可吃得饱?可穿得暖?可还住得惯……” 谈齐民拉了妻子一下,才止住她没完没了的琐碎问题。 林意歌体谅地笑了笑,说道:“自然,青禾与青苗一切都好,两位不必担忧。” 与谈齐民夫妇寒暄几句过后,林意歌看向一旁的文宗易,略带惊讶道:“文家主,您怎么没回豫州?方才您匆匆告辞,林某还以为您有什么急事。” 文宗易僵硬地扯出个不自然的微笑,说道:“听闻白鹤镇上的谈氏包子铺,味道最正。我想买几个尝尝,可惜来得晚了……” 谈齐民听见两人的话,满脸堆笑地问道:“林仙长与这一位相识?” 林意歌随口介绍道:“这位是豫州文氏家主,归一派今日新收的弟子文采薇的亲伯父。” 谈齐民一听,当即转过弯来,原来他也是归一派弟子的亲属。 四舍五入,那就是一家人了! 他当即改口道:“如此,怎能让文家主空手而归?……还请文家主稍等,在下这就去包上一笼!” 谈齐民前后态度剧变,险些令文宗易的温文儒雅再度破功。 林意歌认识文宗易的时间也不短,知道他因为幼时经历,从来不碰外人经手的食物。 莫名其妙蓄起来的胡子,反常的态度,再加上这一句“白鹤镇肉包子味道最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文宗易是三师姐池无澜的新欢! 池无澜纵情恣意,生平最好美须髯、书卷气,但她向来是与凡间书生执手。 等到一方情淡意消,她便毫不留情地抽身,开启下一段情缘。 因此,池无澜每隔二三十年,便会换个郡县隐居,行踪飘忽不定。 林意歌不由怀疑,三师姐是被文宗易的“美色”迷了眼、昏了头。 不过,就此确定三师姐的行踪,倒也省事了。 等到谈齐民夫妇离开,林意歌直接开口问道:“文家主,池师姐现在何处?” 文宗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住,顿时心跳如鼓。 他面无表情,故作平静地反问道:“池前辈的去向,为何要来问在下?” 二十七、魂魄有异 文宗易故作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林意歌见状,狡黠一笑,说道:“文宗主若直言不知,林某也不能完全确定。” 她上下打量了文宗易一眼,满是不可思议地感慨道:“真没想到,您与池师姐真的有一……是那种关系。” 文宗易被戳破,干脆不装了。 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改变,锋芒毕露,再不复之前儒雅随和的模样。 文宗易微微扬起下巴,自得道:“没错,在下正是池无澜最后一任道侣。” …… 林意歌对文宗易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大话,有些许无语。 虽说文宗易能屈能伸有远见,可无论修为还是阅历,三师姐池无澜都在他之上。 说不准,三师姐早已看破了一切。 况且,文宗易对三师姐的曲意逢迎,又能坚持多久? 林意歌并不打算插手此事,免得两头不讨好。 只是文宗易千年前也曾帮过她一些小忙,相识一场,林意歌有心提醒几句。 “文家主,话不要说的太满。池师姐她——” 不等她说完,文宗易便干脆打断道:“不劳林长老费心。” 见他不领情,林意歌当即把到口的关于池师姐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咽了回去。 既然知道了文宗易言行举止为何反常,林意歌也放下心来,再次询问起池无澜的行踪。 “文家主,池师姐现在何处,可以说了吧?” “无澜一个月前还在中州上洛郡。”文宗易顿了顿,“二十九天前,无澜在院中夜观星象,凌晨便独自往雍州去了,留书说是一月即归。” “雍州?”林意歌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池师姐去了青阳郡?” 三师姐池无澜兴趣使然,于术数一道,多有钻研。 她曾偶然间得到一本上古时的《太乙神数》,之后更是沉迷此道,经常彻夜不眠,只为观星象,推天机…… 自那以后,三师姐每次推演出的结果,十回里也是能中个一两回。 说不定三师姐就是推算出了她重生回来的事,才会去往雍州验证。 文宗易闻言,惊讶道:“雍州二十八郡,林长老是如何猜中青阳郡的?难不成你也会推演天机?” 林意歌摇头否认,确认道:“池师姐当真去了青阳郡?” “我是跟她进了青阳郡之后,才跟丢的。”文宗易说着,叹了口气,流露出几分懊恼之意,“一月之期将至,就怕无澜不肯再见我。” 林意歌听罢,对文宗易这种行为,完全同情不起来。 他对自己实力不及池无澜的事实,心里没点数吗? 而且三师姐最不喜伴侣信不过自己,文宗易还敢跟踪,这就是明知故犯啊! 不过依三师姐的性子,那是一定会敞开天窗说亮话,跟伴侣说清楚理由再彻底断绝关系的。 换句话说,下一次三师姐与文宗易再会之日,便是两人关系破裂之时。 这样一来,叫文宗易带话给池无澜,就有些不合适了。 林意歌跟着叹了口气,说道:“文家主,您好自为之。” 两人相顾无言。 等到谈齐民蒸好了包子,两人各分得几个,才各回各家。 林意歌回到山门前,就看到段桐还跪在那儿。 山门前跪着这么个人,还挺碍事的。 林意歌经过段桐时,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还跪在这儿?” 段桐跪趴着,纹丝不动,回道:“若不能求得五小姐原谅,怎敢起身?” 林意歌忍不住嗤笑一声,搞这套,不就是仗着文采薇还会顾念旧情,没那么铁石心肠吗? “差不多得了,用什么苦肉计?碍眼。” 段桐不作声,只继续跪着。 林意歌见她如此爱跪,也懒得再说些什么,径直回了停云峰的坤道院北侧。 文采薇呼吸平稳,烧也退了大半,已肉眼可见地好转,只不曾醒来。 林意歌叫过在旁照看的谈青苗,把谈齐民夫妇硬塞的一纸袋肉包放在她怀里,叫她回去赵元长老那边继续锻体。 见过文宗易后才知道,病骨支离的文采薇,也曾有过一段健康的时光。 她是长到六岁,才开始大病小病不断的。 林意歌设身处地一想,便觉那藏头匿尾的白发老道,行径十分可疑。 山海大陆之上,修士为达长生,所求无非是财侣法地,即修炼资源、修行同伴或道侣、修真法门、修行之所。 即使是归一派弟子,也不能完全避开这些。 修炼《归一剑诀》需得持身正己,而下山惩奸除恶,能提升剑修的心境,对修行大有好处。 可那须发皆白的老道,不但出手剖尸救下将死的胎儿,面对堪比二流宗门的文氏,竟毫无所求? 这般德行,空觉寺那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佛子见了,都要高呼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再不济,也该要一枚延寿丹吧? 想来文宗易也是察觉其中可疑之处,才会派人追踪老道。 林意歌用神识再扫了一遍文采薇,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 肉身查不出问题,定是魂魄有异。 林意歌给柳扶风发了一道传音符。 凡人魂魄极其脆弱,若使用搜魂术,文采薇就废了。 但归一派历代掌门手中的观魂镜,可拘修士神魂灵魄,也可观照凡人魂魄。 上一次拿来拷问吴明世之后,林意歌不想为此打扰风轻轻闭关,就让不能离山的柳扶风收起来了。 不多时,一名浅棕头发的女冠御剑而至。 林意歌微微一怔,认出来人正是三位传道长老之一,也是七代亲传弟子中的佼佼者,路横波。 因乾坤道院“女不入乾,男不入坤”的规矩,林意歌本以为柳扶风会叫八代女弟子跑一趟腿。 她怎么也没料到,到坤道院来送观魂镜的,会是路横波啊!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自己跑一趟紫阳殿,亲自去取。 而路横波落地后,抬眼看到这朗目疏眉、明净秀美的陌生女子,也是一愣。 归一派弟子本就不多,路横波对每个同门都是有数的。 可她确信,自己不曾见过眼前这位。 再仔细一瞧,路横波更是惊讶地发现,这位不曾谋面的林师妹,只有筑基初期修为。 路横波顿时柳眉一竖,轻叱道:“林师妹这般修为,如何能动用这观魂镜?” 二十八、从善如流 按照柳扶风所说,林希声恰好赶在林意歌下山历练前拜入山门,是年纪最小的几个七代弟子之一。 同一年,七代真传余维则师兄,在阳州极南之地发掘了一处小秘境,名为火犀秘境。 路横波、赵元和谷骁云三人同为六代长老的亲传弟子,交情甚笃。 得到消息后,三人便组了队,带着七八个内门的师弟师妹,去了火犀秘境。 一般说来,新秘境被发掘后,需要排除潜在危险,重新规划修整,打下归一派印记,设下进出禁制,设下来往传送阵…… 路横波一行人进了火犀秘境之后,一待就是几十年。 等到他们从火犀秘境中出来,刚好遇上玉蟠山秘境崩塌,只好马不停蹄地赶往各地除魔。 那域外魔物若不能彻底焚毁,便会随着灵气污染修士的丹田紫府。 被污染之后,除了废去修为从头开始,别无他法。 来时路上,路横波还奇怪,为何柳扶风一再强调林师妹“修为尚未完全恢复”? 能来借观魂镜的,就算没有完全恢复,起码也恢复了八成,至少有元婴期,还能有什么问题? 亲眼见了人才知道,代掌门所说“尚未完全恢复修为”,竟只恢复到筑基初期! 不待对方回话,路横波皱着眉,继续问道:“林师妹可知道,启用观魂镜至少要有元婴期修为?” 要使用这观魂镜,至少要有元婴期以上修为所对应的神识强度。 如若不然,不是使用人被观魂镜反噬,就是使用对象的魂魄被撕碎。 路横波暗自庆幸,还好她凑巧有事去紫阳殿,又顺道帮柳扶风捎了观魂镜过来。 否则,文采薇这个百年来拜入归一派的第三人,差一点点就没了。 林师妹妄图以筑基初期的修为驱动归一派至宝观魂镜,险些酿成大祸! 这般想着,路横波迟迟不肯递出手中的观魂镜。 林意歌见她如此,微微低了头,避开路横波谴责的视线。 她了解路横波,知她端肃又谨慎,向来见不得同门后辈急躁冒进。 而目前的状况,确实容易造成误解。 实际上,林意歌如今的神识,乃千年前下山历练之前,用六年凝聚出的那一缕神念所化。 神识强度与炼虚期修士相比,只强不弱。 若由她亲自出手启用观魂镜,或许会有灵力难以为继的问题,但也只是耗时久一点罢了。 而且林意歌还没把文宗易给的那枚纳戒交给柳扶风。 她可以先取用几枚极品灵石,以防万一。 不过林意歌不想把事情复杂化,便决定自找个台阶,先退一步。 “路师姐,我知错了。” 林意歌轻拍胸口,长嘘了一口气,拱手道:“幸得路师姐提醒,令我与文采薇,皆幸免于难!” 说话间,林意歌趁机扫过路横波,见她修为已达化神后期,便起了由她代劳的心思。 反正,眼下就算自己坚持说可以,路横波也不会轻易被她说服。 自家同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意歌只求赶紧查出,文采薇的魂魄到底有何异常。 “路师姐,我在为文采薇治伤时发现,她有不明缘由的弱症。” 说着,林意歌侧过身,露出身后床榻上安静沉睡的文采薇。 “我查了许多次,始终没有发现病灶所在。因此,我怀疑她魂魄有异,这才向代掌门借了观魂镜一用。” “一时关心则乱,”林意歌抬手轻抚丹田,“竟忘记我修为尚未恢复……” 想到自己原本那身炼虚初期的修为,以及转生归来的幸运,她不免真情实感地流露出几分失落,几分庆幸。 “还请路师姐动手,为文采薇观照魂魄。” 路横波见她知错即改,神情真挚,不似做伪,才放缓了神色。 这还差不多。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林师妹的行为。 她当初除魔归来,修为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也总是高估自己的实力。 虽然她对自己出手的把握只有九成八,但比起筑基期的林师妹,还是要稳一些。 路横波走到床榻前,俯身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姑娘,眉头顿时拧成了结。 文采薇静静躺着,呼吸清浅。 巴掌大的瓜子脸,两掌长的干枯头发。 微弱起伏的胸口,不盈一握的腰肢,细瘦的四肢…… 路横波出身农户,自小在田野间玩耍,长得敦实,如今更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归一派弟子又多是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至此,孤身闯过试炼迷阵的。 这么娇小柔弱,风一吹就倒的骨头架子,路横波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怎么看起来比青苗还要小?” 谈青苗才十一岁,而依据花名册上的记录,文采薇已过了十五岁束发之年。 两人相差四岁,身量却相差不大。 甚至,文采薇的大腿还没谈青苗的胳膊粗。 路横波不由转头看向林师妹,“她真的是靠一己之力通过试炼迷阵的?” 林意歌微微颔首,肯定道:“确实是她自己通过迷阵的。只是花费时间长些,足足爬了两日才到迎仙阁。” 路横波眉头皱得更紧,盯着文采薇的两条细腿,看了又看,“爬了两日?” “现在看不出来,但当时她背上和脚上,都受了伤。” 路横波瞥见一旁衣篓里扔着的又脏又破的锦衣,还有完全碎裂剥落的玉带,已经打消了心头疑虑。 看着瘦骨伶仃的小姑娘,路横波不禁感慨道:“天可怜见,饿了三天的野狼看到她,都懒得下口。” 林意歌对此十分认同,“要不是出身豫州文氏,锦衣玉食娇养着,天材地宝吃用着,可能早就夭折了。” 路横波探出神识,将文采薇的四肢百骸,细细查过一遍,又在泥丸、绛宫、丹田,这三处重要部位查了多次。 “她这弱症确实古怪。林师妹,你去屋外守着,我用观魂镜观照文采薇的三魂七魄,期间万不可进来打扰。” “是,有劳路师姐。” 林意歌从善如流地应下,退到精舍门口守着。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路横波惨白着脸,一手拿着观魂镜,一手打开了房门。 林意歌忙伸手扶住她,“路师姐,怎么样?” “文采薇少了一缕魂魄,却又多了一道残魂。” 二十九、拘魂制魄 林意歌很快理解了路横波的意思,“路师姐是说,文采薇的三魂七魄,被人替换了一小部分?” 路横波灵力耗尽,一刻不停地运转周天,将精舍内的灵气抽空,才缓过一阵。 “不错,只不知是何人残魂,我已将其拘在观魂镜中。” 幸好是她出手,要不然,林师妹现在不是被观魂镜反噬,就是被这道残魂趁虚而入祸害了。 观照凡人神魂、拘制修士残魂,一次搞定。 不愧是她路横波。 剩下的就是从残魂口中拷问出有用的信息。 此事非她所长。 若只是拷问或搜魂,也不需要启用观魂镜。 路横波终于将拘束着残魂的观魂镜转交给眼前的师妹,说道:“林师妹,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意歌接过观魂镜,神识扫过屋内,见文采薇依然安睡,才放下心来。 “那现在采薇身上,岂不是少了一魄?” “没错,所以我封住了她的五脏和命门玄关,确保她现有的魂魄稳定。至于少的那一魄,等她醒来,喂一粒震灵丸再看。” 只要文采薇被抽走的那道魂魄没有被打散,她服下震灵丸后,本体命魂便会向那道魂魄发出召唤,令其复位。 能招魂复魄的震灵丸,取用千年返魂树根心部位的汁液,微火煎熬至黏稠,揉制即成。 唯一的问题是,返魂树只生长在无虑山上,离土即死。 换句话说,无虑山那些钻研医毒丹药的修士,垄断了整个九州修真界内震灵丸的供应。 “无虑山的震灵丸?” “没错,就是那个对神识修炼极有好处,还能稳固神魂防止被夺舍的无虑山震灵丸。” 路横波顿了顿,补充道:“当今市价,一粒震灵丸,至少十枚极品灵石。” 林意歌曾经杀过出身无虑山、豢养药人的败类,对他们坐地起价之事,早有耳闻。 只是她从来便觉得,震灵丸的天价与归一派无关,只影响一小部分修士,才没有出手管上一管。 如今可算是拐着弯地把自己给坑了。 文宗易给的纳戒中,除去这震灵丸所需的十余枚极品灵石,所剩无几,只有些暂时用不上的天材地宝。 难怪文宗易出手那么大方! 除了他和三师姐池无澜的关系,恐怕还有文采薇不好养的原因在。 “多谢路师姐!” “都是同门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路横波没再逗留。 这回她一不小心又高估了自己。 不但将全身灵力耗尽,还透支了部分神识,差点没能稳住。 好在有失必有得,她因此心有所感,打算趁热打铁,小小地巩固并提升一点修为。 林意歌目送路横波御剑远去,松了口气,拿出观魂镜来。 她一指点在那团灰不溜秋的残魂上,“姓甚名谁,何门何派,如实答来!” 残魂变幻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像是要从镜中逃出,又被无形的力量拉了回去。 林意歌看着残魂只挣扎不回话,抬眼看了下月亮的位置。 此时已月上中天,子时将过。 马上就是新的一天。 林意歌耐心告罄,一缕发丝般纤细的神识钻入观魂镜,直直扎在那道残魂上。 她对残魂施展了搜魂术,期间没有遇到残魂的任何抵抗。 大量不属于自己的琐碎片段涌入脑海,还夹杂着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林意歌皱着眉,好不容易才从一堆乌七八糟的记忆中,大致筛选出有用的三个记忆片段。 其一是文采薇出生时血淋淋的剖腹取婴场景,其二是文采薇六岁生辰那天险些成功的夺舍经历,其三则是穿插在众多记忆碎片之中共同的夜空星象。 至于姓名门派等可以追溯的信息,全都被抹去了。 林意歌正要再施一次搜魂术,再确认一次没有遗漏的记忆,那道残魂却猛地一抖,似是承受不住二次搜魂,散去了。 …… 对着空无一物的观魂镜,林意歌也只能无奈叹气。 好在她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能够确定,老道令文采薇起死回生,并不是不求回报的纯粹善举。 相反,他所图甚大。 不但看中了文采薇的肉身,想把她当成借尸还魂用的躯壳,或许还看中了偌大的豫州文氏。 毕竟豫州文氏的家主,不限男女,能者居之。 等时机一到,那老道就通过残魂与本体命魂之间的联系,夺舍重生。 那人唯一没料到的,大概是文采薇天资灵慧远超常人。 时不时出现的夜空星象,更说明那老道擅长推演天机,而且准确率还不低。 至少比三师姐池无澜的“十之一二”,要强上许多。 …… 林意歌刚将自己得到的信息梳理完毕,恰在此时,房内传来一声嘤咛。 紧接着,便是细声细气的,软绵绵的,撒娇似的低泣声。 林意歌进去就看到,文采薇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正哭得起劲。 她七岁拜入归一派之后,便不曾哭过,十分不能理解文采薇这又是在哭什么。 “你哭什么?” 文采薇抬起头来,见到帮过自己的林仙长,稍稍止住的眼泪又流得更欢了。 “弟子太高兴了,一时没忍住……呜呜呜……” 幸好归一派并没有“剑修流血不流泪”这样的规定,文采薇想哭可以哭个够。 能哭成这副梨花带雨的娇美模样,这也是一种神通了吧? 林意歌没再管她的眼泪,只代文宗易问道:“文氏家主亲自来过,想请你回去,还和以前一样的待遇,不会再有人逼你成亲。你怎么想?” “我不回去……既然拜入了归一派,弟子自然以归一派为重。” 文采薇说着,眼泪也渐渐止住,脸上神情愈发坚定。 “若能习得归一剑诀,想必也不会再有人逼弟子成亲!” 如果有,那就直接斩草除根,让他六根清净。 “弟子觉得,自助者天助,还是自己最靠得住。” 她又不傻,哪会把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左右自己人生的权力,再交出去? “弟子会亲自修书一封给豫州文氏,说明此事。” 倒是可以叫文氏将族中束发之龄的子弟,都送来归一派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为归一派多添几个新弟子。 “仙长,弟子什么时候能开始修炼?” …… 三十、弦外之音 文采薇迫不及待,恨不得就地开始修炼。 林意歌能理解她的急切。 无论男女,在普遍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只有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然而,以文采薇目前这缺了一道魂魄的状态,还不能开始修炼。 为了防止魂魄逸散,她的五脏和命门玄关都被封住,若和青禾青苗兄妹一起跟着赵元长老锻体,很快又能躺回床上去。 林意歌只能尽量简单地解释道:“你的弱症尚未治好,暂时还不能修炼。” 文采薇细长的柳眉微微蹙起,贝齿咬了咬浅色樱唇,心里有些不信。 自醒来之后,一直困扰着她的头疼耳鸣没再发作。 胸口也没了往常的闷痛,呼吸前所未有地顺畅。 擦去脸上泪珠之时,向来没有温度的冰凉指尖已经回暖。 更不用说,在山下扭到的脚腕、撞上剑碑脊背、闯阵法时的多处擦伤,早已恢复如初。 六岁过后,她就再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仙长却说她的弱症还没治好? 是不是刚才哭得厉害,让仙长误会了? “仙长,我已经完全好了!仙长若是不信,弟子可以证明的!” “……你少了一道魂魄,你知道吗?” 林意歌只得简单解释了老道在她魂魄上做的手脚,以及那道他人残魂已经被剥离的事。 “原来如此!”文采薇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生病时,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人似的,有些不听使唤……” “幸好,你没有让他得逞。”对此,林意歌不吝赞赏。 能够凭借本能,抗下那么多次的魂魄拉扯,缠绵病榻九年,并非易事。 “你且安心住下休养。等我找来丹药让你魂魄恢复完整,到那时再修炼,事半功倍。” 文采薇放了心,点了点头,不知怎地忽又红了眼眶,唰地流下泪来。 林意歌不明所以,只当她纠结于“救命恩人反过来要命”的事。 但这救命之恩,很有可能本身就不成立。 文氏修士的凡人眷属,大多配有两名女卫。 文氏女卫修为在筑基期之上,相当于凡俗中的先天高手。 什么样的意外摔倒,能让从不离身的女卫来不及扶? 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就让那老道赶上了? 这么一想,林意歌便温言开解道:“你倒是不必纠结于那老道的救命之恩。你出生时险些丢了性命,说不定也是他推波助澜。” 文采薇抹了把脸,口齿清晰地说道:“在他要夺舍的那一刻,就算有恩,也已经两清。何况他后来还多次想要夺舍,算起来他欠我好多条命!” 这种账,她还是算得清的。 她吸了吸鼻子,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只是想到当初家人的殷勤呵护,与近来截然相反的态度,弟子心中难以释怀。” 听她这么说,林意歌不禁微微蹙眉,转瞬又舒展开来。 不能让文采薇无所事事地待在坤道院里,小姑娘胡思乱想之下,恐怕停云峰上要多出一道眼泪瀑布来。 想到文宗易对文采薇的夸赞,以及师侄柳扶风那一脸倦容和久不见涨的修为,林意歌有了个想法。 “听文家主说,你识文断字懂算术。既然暂时不能修炼,可愿去紫阳殿帮代掌门处理些杂务?” “我愿意……弟子愿意!” 听见仙长问话,文采薇哪里还有心思自怨自艾,当即应下。 林意歌召来一只白鹤,轻点白鹤额头留下一个印记,充当文采薇往返坤道院与紫阳殿之间的临时坐骑。 接着,她指引文采薇如何驾驭白鹤,并指明凌云峰紫阳殿所在。 “等到天亮,晨钟响过,你直接乘鹤前往紫阳殿便是。” 安排好文采薇,林意歌叫庚辛载着自己去了紫阳殿。 …… 在紫阳殿见到柳扶风时,他正支着脑袋拨算盘,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林意歌笑了笑,先把文宗易给的天材地宝,尽数装在储物袋里,令其收入宗门宝库。 早在为路横波守门时,林意歌就清点了纳戒中的物品,并以之替换了归一派制式储物袋。 现在她的纳戒中,除了十八块极品灵石和两百块上品灵石,就是之前柳扶风预备的几张符纸,几瓶丹药,十几粒金豆,还有收缴来的三把文氏环首刀。 柳扶风没有立即接过储物袋。 小师叔才回归宗门,修为尚未恢复,正是需要资源的时候。 “小师叔凭本事从文家主手中赚来的,不入宗门宝库也无妨。” “我之前不是用了库房里的千年骨碎补和极品煅龙骨么?而且千年前我下山历练之后一去不回,对宗门没有丝毫贡献,就当是补交的历练收获。” 归一派真传弟子下山历练归来,一般会将初次收获的大部分上交宗门宝库。 此后的其他收获,则按照自己的心意,可交可不交。 眼下文宗易提供的天材地宝,大多是用于锻造灵剑的稀有矿晶,还有少部分是炼制丹药用的奇花异果。 对于一心修剑的林意歌而言,这些东西除了能卖灵石,没什么用。 不如拿来抵作历练收获。 林意歌如此帮衬师侄柳扶风,也是因为自己领受了风轻轻太多偏爱与愧疚。 当初大师姐风轻轻“应付式”历练归来,上交的海量群居妖兽尸身就差点将紫阳殿的屋顶掀翻。 师父为此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亡羊补牢,定下百年历练之期。 而她正是在距离百年之期还有九年时殒命的。 柳扶风闻言,自不再劝。 林意歌这才拿出观魂镜交予柳扶风,将那道残魂的事,简单说了下原委。 “小师叔的意思是,文采薇魂魄不全,暂时不能跟青禾青苗他们一起锻体?” “不错,我叫她天亮后来紫阳殿,到时候你分派些杂务给她,顺便带她熟悉一下宗门事务。” 柳扶风听出些弦外之音。 小师叔很看好文采薇。 为她费心费力寻医观魂不说,还让她来紫阳殿帮忙宗门事务,说不定文采薇也会成为八代真传弟子! 对此,柳扶风乐见其成。 他是八代唯一真传弟子,接管宗门事务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责任使然,勉力为之。 柳扶风志不在此,只想赶紧悟出剑意并将剑诀修至九重,下山历练。 如此才不堕师尊风雪剑仙之威名! 假使文采薇能成为真传弟子,接管代掌门一职,他就有更多时间用于悟剑了。 这么想着,柳扶风发自内心地露出一抹微笑,热切道:“小师叔放心,弟子一定会照顾好采薇师妹的!” 林意歌反倒被他这突然振奋的精神和莫名其妙的微笑弄得有些不放心。 “文采薇出身豫州文氏,能力出众,你二人取长补短,不耻相师才好。” 三十一、假以时日 “小师叔放心!” 柳扶风双目炯炯,壮着胆子催促,“小师叔,天快亮了,采薇师妹也快来了,您该下山去买震灵丸了!” 不等林意歌开口,他又掏出一份玉简,“对了小师叔,这是听风阁今年的拍品总录,您或许需要这个?” 听风阁每年都会把当年各个分舵要拍卖的物品及其介绍,一一录入玉简,打上印记之后,发给各大修真势力。 林意歌接过玉简,扫了一眼,不出意外,果然看到其中有震灵丸。 震灵丸的功效说明下,还标注了拍卖均价作为参考。 无虑山真是一千年都没变,依然和听风阁搞物以稀为贵那一套。 就连听风阁旗下每间云岫楼,一年拍卖三粒震灵丸的套路,也没有任何变化。 震灵丸对神识修炼极有好处,又能巩固神魂防止被夺舍,因此,各大宗门对震灵丸的需求极大。 无虑山每年会向听风阁之外的七大宗门送出几瓶。 对弟子成千上万的大宗门而言,屈指可数的几瓶震灵丸,只能紧着核心弟子用,引起各宗大能的诸多不满。 曾几何时,南梁州的凡人也偶尔能在无虑山求得返魂树汁,用于小儿游魂之症。 在无虑山和听风阁狼狈为奸,开始囤积居奇之后,就只有无虑山内门弟子,能相对容易地获得震灵丸。 林意歌犹记得,自己当初斩杀的一个圈养药人的无虑山败类。 那人求饶时曾说过,只要饶他一次,便双手奉上一瓶无虑山震灵丸。 一瓶震灵丸,足有十二粒。 而那败类,不过是无虑山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而已。 林意歌不禁有些后悔,应该先饶他一回,等他奉上震灵丸再杀。 可转念一想,她之前的身躯和纳戒都随着玉蟠山秘境崩塌而化作飞灰,也不算杀早了。 如今无虑山任由听风阁把每一粒震灵丸抬高到如今十枚极品灵石的价格,就太过离谱了! 不过,谁叫返魂树是无虑山独有呢? 即使林意歌心中万般不愿,也没什么理由自己开价,强买无虑山的震灵丸。 她要是真那样做了,无虑山和听风阁的财路受损,必不会与归一派善罢甘休。 归一派如今可不是全盛时期。 得想个法子,名正言顺地抢…… 不,是以良心价购得一枚震灵丸。 “听风阁名下云岫楼的入场规矩,还和以前一样?” “这拍品总录玉简是今年的,应当也是云岫楼入场凭证。” 柳扶风说着,记起小师叔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以及当下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忍不住提议道:“小师叔可以带一人同行,不如请谷骁云长老同去?” 谷骁云是三位传道长老中,专门指点归一剑诀的,另外还负责对违纪弟子进行训诫和惩处。 谷长老平日里最为清闲,而且他有化神后期修为,能把小师叔保护好。 “谷骁云?” 林意歌一瞬就想起,那个每天要对每一把爱剑进行十八道保养程序的青年。 她连忙摆了摆手,拒绝道:“我又不会出什么事,不必劳烦他。” 柳扶风欲言又止,余光瞥见林意歌发髻上那根眼熟的水玉冰魄簪,才放下心来。 有师尊亲手做的水玉冰魄簪,小师叔的安危确实不必他来操心。 更何况,听风阁明知归一派从不参与云岫楼拍卖会,也知道归一派日渐没落,还一切如常,就显得很反常。 柳扶风直觉听风阁这年年发来邀请,不怀好意。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即使他的直觉在听取师尊指点的时候从不起作用,在试图领悟剑意的时候也常常消失无踪。 “既如此,弟子静候小师叔凯旋!” 柳扶风心思表露无遗,林意歌当即心领神会。 “听风阁心心念念,都是我归一派。盛情难却,自然要让他们如愿以偿。” 想必其他七大宗门都和她一样,不愿看见无虑山和听风阁你侬我侬、相亲相爱吧? 九宗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又默契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有采取行动阻止无虑山和听风阁越走越近。 一个个就等着有朝一日,平衡被打破,坐收渔翁之利。 林意歌握着玉简,微微一笑。 何必假以时日? 这就让听风阁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此去数日即归。若二师兄出关,你立即传信给我。” 等柳扶风应下,林意歌在晨钟早课之前下了山。 …… 林意歌打算去的是豫州上洛郡城的云岫楼。 说来也巧,按照玉简上记录的时间,上洛郡云岫楼将在三日之后,举办拍卖会。 其中就有三粒震灵丸。 按照云岫楼惯例,还会有不在目录上的未知拍品。 很多修士就是冲着拍卖时才会揭晓的未知拍品,来的云岫楼。 临出山门前,林意歌取了金豆和环首刀,叫庚辛自己选择。 “主人,”庚辛化作人形,一把抓过金豆塞进嘴里,另一只嫩藕般的小短手指着那把环首刀,白嫩脸蛋皱成了包子,“主人你快把这个扔掉!” 看着开始挑三拣四的庚辛,林意歌挑了挑眉,“这样的刀,一共有三把。” 庚辛回想起吃过的那把刀,吐了吐舌头,“这个刀这么难吃,当然要把它们扔掉!” 林意歌笑看着庚辛,不说话,直把她看得心虚起来。 庚辛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睛眨啊眨,气势瞬间消失,弱弱地加上一句,“……对吧?” “不对!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可以拿来换金子?”林意歌收起环首刀,点点庚辛的脑袋,“主人的话都记不住?” 庚辛喜笑颜开,露出米粒般的门牙,“当然了!我当然记得了!可以拿来换金子,嘿嘿!” “吃饱了我们就上路,”林意歌指了指西北方,“庚辛你往这个方向,不要太快。” 庚辛心满意足地化作竹节鞭,载着林意歌往西北方的豫州飞去。 没过多久,林意歌就到了上洛郡郡城。 上洛郡除郡城之外,下辖十县。 十县百姓,以凡人居多。 云岫楼在九州各郡城都有开设,统一为七层高楼。 整个上洛郡城中,唯一一座比郡府还要高大壮观的建筑,就是上洛云岫楼。 基本上不可能认错。 林意歌在云岫楼出示玉简之后,就被殷勤地引到了楼顶七层。 三十二、虎视眈眈 云岫楼临江而建,雕梁画栋,碧瓦朱檐。 楼内同样是贝阙珠宫,富丽堂皇。 林意歌跟着前方先天武者境界的引路少年,前往顶层的拍卖场。 “道友是第一次来云岫楼吧?在下甘琼,您随意称呼。” 甘琼在前面引路,心思却在后头的女修身上。 这女修眼神清澈,身上没什么威势,却只身一人跑来云岫楼参加拍卖会…… 一看就知道,她的历练经验很少。 而且她头上那根六瓣冰花簪,巧夺天工不说,其中隐约有光华流转,怎么看都像图鉴上的水玉冰魄。 合该他甘琼今日财运要旺上一回! 甘琼放缓了步子,热情的又细致地介绍起云岫楼来。 “听风阁旗下的云岫楼,都是托了神机门修建的。有神机门的乾坤术加持,才有这内外不同天的景象。云岫楼实际上比外面看起来的,要大十数倍……” 乾坤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压缩空间。 修士使用的储物袋、纳戒以及其他形式的存储空间,都或多或少使用了乾坤术。 九州境内,能够如此大规模使用乾坤术,将十倍大小的云岫楼压缩至此,还能容纳活人进出而不受任何影响的修真势力,只有三四家。 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神机门。 甘琼沿路介绍着云岫楼,说得抑扬顿挫,林意歌走在他身侧,听得心平气和。 她的思绪已飘到了鹤鸣山二十四洞上。 那二十四洞原本是普通的天然岩洞。 开派祖师施加了乾坤术之外,还因地制宜分别设下生息阵,经过几千年衍化,二十四个岩洞才变成了如今的二十四个“小洞天”。 与二十四洞那种乾坤术与生息阵相辅相成的杰作相比,云岫楼的修建手艺,就显得十分粗陋。 “真不愧是听风阁!” 林意歌一脸淡定,口中却适时敷衍着。 “听说神机门出手修建亭台楼阁,造价不菲,也只有听风阁能将九州大大小小数十座云岫楼,全部托付给神机门。” 数十座云岫楼,三四个擅长乾坤术的修真势力,却只找了“物不美价不廉”的神机门…… 在林意歌看来,听风阁就是冤大头,不懂得货比三家。 不过听风阁财大气粗,想必也不介意这些。 也或许,这和九宗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有关? 没多久,林意歌便跟着甘琼到了七层入口。 云岫楼七层便是拍卖场所在。 为了拍卖场内秩序,即使是引路的听风阁弟子,也不能随意进入。 甘琼只好加快语速,拣着紧要的事说。 “云岫楼楼体六方,除入口侧外,每一侧皆设有六个雅间。道友若有意使用雅间,需额外支付一枚极品灵石。” 林意歌一时愣住,只不过使用一下雅间,就需要支付一枚极品灵石? 一枚极品灵石,相当于一千上品灵石,大约等于百万中品灵石,也就是十亿下品灵石。 雅间里面是用灵石铺了地、嵌了墙吗? 她原以为震灵丸卖十枚极品灵石,已经是离天下之大谱了,结果这还有更离谱的。 林意歌之前历练从没想过来云岫楼看看,这回一看,可算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甘琼见她发愣,心里有了数,继续往下介绍。 “雅间之外,另有雅座一百二十个。雅座需额外支付百枚上品灵石。” “……那我站着吧!” 甘琼笑容一僵,转而拿出一件黑色斗篷和一张银色面具。 “俗话说得好,‘行走在外,财不露白。’道友,我这里还有隔绝神识窥探的极品法器,可供租用。” 林意歌回过神来,抬手就要接过,却在碰到斗篷之时,又顿了一顿。 她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问道:“租用这极品法器,需要支付多少灵石?” 甘琼微微皱眉,却依然端着笑脸,耐着性子说道:“单件五枚,两件八枚上品灵石。” 碰到斗篷的一刹那,林意歌就知道,那两件法宝的确是极品法器。 修真界的法宝等级由低到高,为凡器、法器、宝器、灵器、仙器、神器。 除凡器不入流,神器多为先天至宝外,其余皆划分为极上中下四个品阶。 一般来说,金丹期及以下修士,只能驾驭凡器和法器; 元婴化神,则以宝器为主; 炼虚期后,方可使用灵器。 灵器诞生灵智,则晋为仙器。 按理说,甘琼手中这两件极品法器,已经是她这身筑基期修为所能驾驭的最高品阶。 极品法器无限接近于宝器,最多能隔绝元婴期修士的神识窥探,可防不了化神期以上修士。 可惜,震灵丸修凡皆宜。 参与云岫楼拍卖会的修士,不论何种修为,都对那三粒震灵丸虎视眈眈。 如此一来,这两件极品法器就成了鸡肋。 林意歌自然不肯无缘无故多花费这些灵石。 她婉言谢绝,“这极品法器,还是留给有需要的道友!” 甘琼三番两次推销碰壁,态度也冷了几分。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最后提醒道:“还请道友收好玉简,等到拍卖会开始,道友可通过玉简叫价。” 临进入七层拍卖场之前,林意歌转过身,对甘琼拱了拱手,道:“多谢甘道友引路!” 甘琼扯着嘴角,敷衍地回了一礼。 等到女修的身影消失在隔绝内外的禁制之后,甘琼才垮下脸,翻了个白眼。 “真晦气!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穷鬼!白费了这番功夫!” 忽有一阵香风袭来。 甘琼发现自己眼前多了个女修,却不见其他引路的弟子。 女修明艳不可方物,修为深不可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方才那句偷骂客人的话,显然被她听了个正着。 甘琼还没想出要怎么圆回来,那女修先开了口。 “那位道友头上的发簪,可是水玉冰魄制成的六瓣冰花簪?” 甘琼何曾听过这般深沉圆润,成熟又冷静的女声? 好似有羽毛在心头撩过,他有一瞬意乱。 转眼瞥见女修腰间挂着的红玉双鱼佩,甘琼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猛然清醒过来。 红玉双鱼佩的消息,值好大一笔灵石! 这可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原来他今日财运在此! 甘琼连退两步,摇头道:“前辈见谅,在下眼神不好,什么都没看清!” 三十三、另有目的 甘琼不等女修有任何回应,便伸手一指入口,以前所未有的流畅语速一气把话说完。 “前辈,拍卖会请走这边。等拍卖会开始,您可通过玉简叫价。小子还要去门口迎客,先失陪了!” 说罢,他便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跑了。 明艳女修不防,微一愣神,便错过了叫住他的时机。 方才那种情况,一般修士在面对强大的前辈大能问话时,都会如实回答。 可那小子不过是先天武者境界,嘴上也嫌贫爱富的,实际行事却颇具原则。 不但瞬间挣脱她的迷惑清醒过来,还敢避开她的问题。 这小子,有点意思。 女修对这个长相平凡的少年留了心,却没有追上去。 只因甘琼前脚刚离开,后脚云岫楼掌柜就赶到了七层。 确认来人是红鸾馆馆主邬兰,他着急忙慌地上前拱手行礼。 “不知邬馆主到访云岫楼,敝人有失远迎。” 红鸾馆专程调解修士与凡人婚姻事宜。 在红鸾馆设立之前,常有凡间男女与修士结缘,却不能好聚好散的。 为此白白丢了性命的凡人,不在少数。 邬兰五百年前创立红鸾馆后,这种情况才开始有所改善。 四百年前,更是出了一件大事。 当年若非那奄奄一息的凡女苦主临时心软,这位馆主差点就斩杀了同为炼虚期的大能! 自那以后,动不动“杀夫杀妻杀子杀全家”证道脱凡的修士,少了大半。 掌柜想到刚才好像有个云岫楼引路的弟子逃也似地下了楼去,心中一慌,忙补了一句。 “楼中引路的,并非全是听风阁弟子。若有冒犯之处,馆主尽管直言,敝人定不轻饶!” 被称作“邬馆主”的女修冷冷地扫了掌柜一眼。 听他话外之音,已经准备好要撇清关系,顿时歇了问话的心思。 不问还好,问了,没事也要变有事。 说不定会把那少年打包送到红鸾馆里,任由她处置了。 而她此行来云岫楼,另有目的。 “道友如此慌张,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邬馆主说笑,云岫楼里做的都是正经买卖,何来亏心一说?!” “呵呵……玩笑之言,道友莫怪。在下此行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邬馆主想必带了听风阁发出的拍品总录玉简。您是清楚云岫楼拍卖会规矩的,敝人就不再赘述了。只不知您偏好雅间,还是喜欢雅座?” “自然是雅间。但雅间和雅座,不是需要额外支付灵石么?” “邬馆主是我云岫楼的贵客,并非无名之辈,怎能让您破费呢?”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邬兰勾唇一笑,微微颔首,“云岫楼如此盛情,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掌柜躬身拱手,“不敢当,敝人只怕有不周之处,怠慢了馆主!” 目送邬兰进了拍卖场,他立即通知了闲置雅间的负责弟子。 …… 林意歌进入拍卖场后才发现,竞价者们穿戴着不同品阶的黑色斗篷和银色面具。 如此一来,林意歌毫不遮掩自己修为和长相,反倒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幸而,修士多有分寸,若无深仇大恨,极少有人会死盯着某个修士。 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尚有三日。 眼下只是此次公开竞拍物品的展示。 竞拍者可在一定距离内,亲眼鉴定拍品的品质。 或许是因为上洛郡和听风阁本部所在的淅阳郡极近,支援方便,听风阁没有派驻太多高阶大能。 但参与竞拍的修士,可不敢因此生出强抢的心思。 他们的身份对于其他竞拍者而言,可能是个秘密,但听风阁既然租借了隔绝神识窥探的法宝给修士,自然也有手段追踪各人。 林意歌拿着玉简,将对应的法宝武器、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一一看过,已经过去了半日,却始终不见震灵丸。 正想找个听风阁弟子询问一番,一个听风阁弟子主动走了过来。 不等她开口,对方先对她拱手一礼,“这位道友,三十号雅间的贵客有请。” 林意歌微微一愣,心生疑惑。 她现在这副肉身,不该认得能负担得起雅间的修士才对。 难不成是文宗易? 抑或是,那位贵客看中了她头上的水玉冰魄簪? 不管是谁,还是先见了再说。 反正,看那听风阁弟子的架势,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请道友带路。” 林意歌跟着听风阁弟子到了雅间门口。 “前辈,人带到了。” 一道熟悉的慵懒女声传出:“让她进来。” 林意歌已经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正是行踪不定的三师姐,池无澜。 不过三师姐在九州设立红鸾馆时,用的应该是邬兰的名号。 她瞬间放心了大半。 入得其中,林意歌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这使用几天就需要一枚极品灵石的雅间。 这雅间看上去和普通房间,也没多大区别,都是一个屋顶四面墙。 林意歌最后才把视线落在雅间正中的美人榻上。 榻上铺了一块妖王级的完整妖兽皮。 一个看上去双十年华的美人,正斜卧榻上,丰姿冶丽。 两人对视片刻。 美人才懒洋洋地坐起身,挥手设下一个隔音阵。 确保无人能窃听谈话后,美人勾唇笑道:“小师妹,别来无恙。” “三师姐,”林意歌也跟着笑了一下,“三师姐是怎么认出我的?” “这有何难?你头上那根六瓣冰花簪,我跟大师姐要过几次,她都没理会我。以大师姐的性子,这簪子不可能会给别人。” “这……”林意歌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谁让大师姐最喜欢我呢?” 池无澜无奈望天,换了个话题,“先不说这些,小师妹你来这里,是为了震灵丸?” “归一派新弟子中,有一个魂魄不全,需要震灵丸。” “新弟子?”池无澜微微露出一丝惊讶,原来老六屠百草传来的消息是真的! “如此,这一回的三枚震灵丸,我们要拍下两枚才行。” 林意歌不解,问道:“为何?” “你还问我为何?”池无澜看她一眼,“另一枚自然是给你用的!当初玉蟠山秘境崩塌,你神魂四散,历经千年才重聚转生……你以为你的神魂很稳吗?” 三十四、捉摸不透 林意歌微微一惊,沉下心来自行检查了一番。 正如池无澜所说,她历经千年才重聚魂魄,魂魄碎片之间的凝聚力,被岁月削弱许多。 好比破镜难圆。 比起全新的铜镜,重新拼接修复的镜子,总是脆弱些。 即使有万道剑碑上的那一道神念相助,也只修复了那些细微裂纹的表面,仍然不及一般修士来得神魂稳固。 若不能趁早彻底还原神魂强度,将会在修行之路上留下隐患。 幸得三师姐提醒,要不然,等修为渐渐高深,这隐患也将成为附骨之疽,再难清除。 可她神魂不稳的事,不止是大师姐、二师兄,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在纵情恣意的池无澜面前,林意歌也不藏着掖着,有话直说,问道:“三师姐怎么知道的?” “这有何难?”池无澜得意一笑,“我夜观天象,见参星横斜,看斗转星移……总之很快就算出来了。” 池无澜知道自己推演的准确率出奇地低,因此耗费近百年,演算了几万次。 演算结果多是林意歌已魂归山海。 取其反义,四舍五入,小师妹的魂魄并未消散于天地。 池无澜本想要具体到时间年月日,方位州郡县,奈何她对太乙神数的领悟不够,负荷不了如此大的演算量。 直到一个月前,她才确认小师妹会在雍州青阳郡转世。 池无澜借着红鸾馆排查整个青阳郡的妙龄女子时,才听说林家村有个和小师妹同名同姓的少女,几日前投河自尽了。 之后,她一边隐藏行踪一路往阳州苍梧郡行来,一边沿途打听。 在接近白鹤镇时,才终于确认了,有一个带着些雍州口音的少女途经此地。 池无澜随后就想到要帮重生归来的小师妹稳固神魂,这才回了上洛郡。 她本想先回红鸾馆,与“越了界”的文宗易分道扬镳。 没曾想,刚到上洛郡就远远看见一个陌生少女,戴着那根独一无二的水玉冰魄簪,进了云岫楼。 和千年未见的小师妹比起来,腻在一起许多年还马上就要分道的现任伴侣,又算得了什么? 池无澜看着眼前稍显单薄的少女,想起小师妹曾经纤秾合度的身姿,不禁连连摇头。 “小师妹,要不要跟我学太乙神数?” 若小师妹当年肯学术数,千年前这一劫,应当可以避开的。 “三师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林意歌扶额,对此敬谢不敏,“容我拒绝。” 术数以数行方术,趋吉避凶,前提是将阴阳五行、天干地支、太玄甲子数融会贯通。 林意歌入道后,也曾去闻道阁听六代长老启蒙术数。 然后…… 香甜地睡了两个时辰。 见池无澜似乎还要再劝学,林意歌连忙转移话题。 “三师姐,你怎么订了雅间?我听说要一块极品灵石呢!” 池无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三师姐我好歹也是红鸾馆馆主,炼虚后期修为,他们讨好我还来不及,哪能叫我掏灵石?” 林意歌很有些费解,听风阁有数位大乘修士坐镇,何须讨好炼虚后期修为的三师姐? “听风阁不是有好几位大乘期前辈吗?” “那几个大乘期老头闭关不出便罢,一旦出关,就不得不应下大师姐的战书了。” 说到这,池无澜瞥了一眼小师妹头上的冰花簪,心里泛酸。 当年她历经情殇归来,心如死灰,大师姐眼神都没给一个。 她千岁生辰,大师姐第二年才想起来,随手给了一大块未经雕琢的冰玉髓。 还有大师姐这冲冠一怒…… 同样是师妹,大师姐真是厚此薄彼啊! 虽然单论剑道境界,千年前的小师妹,确实比她要高上那么一丢丢…… “什么?”林意歌没料到还有这出,“大师姐为何会跟他们下战书?” “又问为何?当初和你一同殒命的,不是还有分属九宗的炼虚期修士吗?九宗大乘修士,必定脱不了干系。” 林意歌有些难以置信,“难道……” “不错,不止是听风阁,天衍剑宗、空觉寺、合欢宗、文心学宫、天武宗、神机门、五蕴宗、无虑山,大师姐一个都没落下。” 池无澜说着,忍不住笑起来,面若春花。 “多亏大师姐这一出,我们几个炼虚期的真传,在外积聚势力也安全多了。” 早在林意歌拜入山门那一年,风轻轻便以千岁之龄,破天荒成为最年轻的大乘修士。 一千六百多年过去,风轻轻实力愈发高深莫测。 归一派掌门,向来是当代真传弟子之中最强的一个。 加上风轻轻常年闭关不出,就更让人捉摸不透。 一个神秘且强大的大乘期天才剑修,谁敢随意应战? 林意歌沉吟片刻,“难不成,九宗都在等大师姐飞升?” 只要风轻轻飞升,战书自然作罢,九宗大乘修士也无需再缩在自己宗门里闭关。 “他们不愿冒险与大师姐一战,便只能如此。” “且不说这个。”池无澜摸了摸腰间的红玉双鱼佩,蹙起两道黛眉,“眼下我身上灵石,可能有些不够。” 她原本只需拍下一枚震灵丸,就没有再额外准备灵石。 林意歌当即将自己如何从文宗易那里得来十八块极品灵石的事说了。 池无澜眉头皱得更紧,心里又给文宗易记上一笔。 可惜了那么一张合她喜好且不会衰老的生动面庞…… 林意歌对三师姐斩断情缘时干净彻底的做派,再清楚不过。 她连忙补上一句,“那魂魄不全的新弟子文采薇,正是文家主的亲侄女,这些灵石和天材地宝,也不只是因为三师姐的缘故。” 池无澜微微一愣,含笑点了点头。 “三师姐认为,我们如何才能拍下两枚震灵丸?” 林意歌没参加过任何拍卖会,对于竞拍时的叫价策略,一知半解。 按照她的想法,直接叫价八块极品灵石,把所有人惊得不敢加价,说不定就能成功拿下一枚震灵丸。 池无澜略一思索,便定下了策略:由林意歌在外负责第一次叫价,若有人竞价,则由雅间内的池无澜兜底。 “……这么一来,你我内外呼应,胜算很大。” 池无澜长吁口气,有些烦躁,“我真不想给无虑山和听风阁送灵石!” 林意歌自然也不愿如此,可归一派弟子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再者,剑修若持身不正,做些强盗行径失了本心,道途也就毁了大半。 恰在此时,隔音阵外白玉茶几上,池无澜的拍品总录玉简,亮起了一道白光。 三十五、一石多鸟 隔音阵外的白玉茶几上,属于“邬兰”的玉简亮起了一道白光。 池无澜看到白光才想起,雅间里的客人,是能够提前获知未知拍品信息的。 云岫楼会将不同身价和实力的竞价者分出个三六九等,区别对待。 她对林意歌简单解释道:“云岫楼雅间贵宾,可提前三日获知不在目录上的压轴拍品信息;若是雅座贵客,则能够提前一日知晓。” 以灵石换取时间差,对财大气粗的竞拍者来说,是特权;对云岫楼而言,一定程度上确保了隐藏拍品的价格,免去被无名修士低价捡漏的风险。 池无澜这会儿才发现,小师妹就这么大剌剌地露着脸进了拍卖会? “小师妹你怎么都不遮掩一下?” 雅间、雅座,自然有防止其他修士窥探的阵法;而无座散客,人人都披了斗篷戴了面具。 只有小师妹一个,不遮不掩。 这么一对比,反倒显得鹤立鸡群,极为扎眼。 林意歌淡定一笑,“三师姐,我要尽快提升修为啊!” 对于一个剑修,尤其是林意歌这样修杀戮剑意的剑修,最快提升修为的方式,只有一个字——战! 她当然知道自己如此招摇,会引来不怀好意的蛇鼠之辈。 刚好可以拿那些鼠辈来磨炼剑法、提升修为,还能与庚辛进一步磨合,顺便空手套白狼,为归一派多收集些资源。 一石多鸟,何乐而不为? 池无澜当即心领神会,小师妹这是在“钓鱼”! 这是创立归一派的祖师,极力提倡的宗门致富秘诀。 林意歌的淡定只维持了几个呼吸。 她等不及地催促道:“云岫楼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三师姐快看看?” 按照商定的计划,她还得提前跟散客们透些口风,推波助澜一把。 其他人听到红鸾馆馆主的身份,权衡利弊之后,若非性命攸关,自然会给炼虚期大能一个面子。 毕竟,九州内有数十座云岫楼,几乎每隔十日,就会有一场拍卖会。 想要震灵丸,机会多的是,性命却只有一条。 池无澜撤下隔音阵,抬手摄过白玉茶几上的玉简,神识一扫,便了然于胸。 “上洛郡云岫楼今年的压轴拍品,竟只有两样?一样是上古丹方残卷,另一样……也是上古丹方残卷?” 归一派大多是剑修,而整个鹤鸣山洞天内,有锻造灵剑的,有炼制别出心裁的实用小法宝的,却没有炼丹的。 虽说大道三千,炼丹也是其中一道,同样能长生飞仙,但炼丹消耗的灵草药植,都是灵石堆起来的。 正所谓“穷不炼丹”,凡间自古只有王权富贵之家,能供养方士炼制丹药。 方士所炼丹药常常毒性大于药性,而为世人所诟病。 在修仙界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有无虑山这种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医毒宗门,依靠返魂树汁制成的震灵丸和其他有的没的,才能负担得起栽培炼丹师的投入。 创立不久的归一派,怎么负担得起从头培养一个炼丹师所消耗的资源? 撇开贫富不提,祖师在手札里还多次强调“是药三分毒”,并不支持身强体健的剑修借助丹药突破。 炼器锻造却不同,锤坏了也还能再回炉重造,用过的灵剑也能埋在剑冢,等待有缘的后辈弟子。 唯一可疑的是,以听风阁与无虑山如胶似漆的关系,怎么会把丹方残卷拿出来拍卖? 无虑山那群痴迷于医毒丹药的,应该很愿意出价买这个。 林意歌与池无澜对视一眼,便提出告辞。 池无澜点了点头,任由她出了雅间,回到那些无座散客中去。 …… 没多久,林意歌就满脸愁容地回到了散客之中。 穿戴着斗篷和面具的散客们,见她面色不佳,心思活泛起来。 能来这云岫楼拍卖会的,都不是会计较一两块上品灵石的。 虽说一块极品灵石与一千上品灵石相当,但一千上品灵石,基本上是换不到极品灵石的。 那雅间的门槛,就是一块极品灵石! 可见,能舍得使用雅间的,不是实力高强就是背景雄厚,说不定能知道更多关于拍卖会中宝物的各种消息。 但萍水相逢,贸然搭话也不大妥当。 万一叫这女修误会了,反倒不美。 林意歌等了好半会儿,才有一个修士靠过来。 那修士在一尺远处站定,倒也不含糊,压低了声音问道:“道友可知,那位前辈究竟何方神圣?” 林意歌抬头看了一眼,这极品法器根本挡不住她炼虚期的神识,修士容貌,无所遁形。 女修二十岁出头样貌,五官深邃,像是冀州人士。 那女修咬了咬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不如这样,道友若肯透露一二,届时道友看中任何宝物,在下绝不相争!” 距离两人一丈多远的众多黑斗篷,纷纷放慢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林意歌见时机成熟,沉吟片刻,做足了深思熟虑的姿态,方才按照计划开口。 “那位前辈是红鸾馆邬馆主。邬馆主见我头上冰花簪精巧,才遣人请我过去,询问是何人手艺罢了。” 女修一听,跟着看向她混元髻上发簪。 那冰花簪晶莹剔透,巧夺天工,其中隐约有七彩光华流转,绝非凡品。 难怪能叫喜好精巧饰物的邬馆主,见猎心喜。 林意歌顿了顿,又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可邬馆主竟独身一人,不知是不是……” 场中修士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 林意歌此话一出,那上前搭话的女修尚未如何,场中修士们同炸了锅似的,再顾不得相互提防,围上前来。 “听说邬馆主这一段情缘,已经超过百年,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 “要是能讨得邬馆主欢心……嘿嘿……方才道友去的,是三十号雅间没错吧?” “就你这心思不纯的,邬馆主会看得上?想屁吃呢!道友当真看到邬馆主独身一人?” “……唉,恨不能为男儿身!邬馆主怎么不考虑一下女修呢?” “还望诸位不要与在下争夺那红玉火精!” …… 果然,世间强者风流事,最能打破修士间的隔阂。 三十六、丹方残卷 云岫楼将竞价的客人,参照出手的大方程度与自身实力,分作雅间、雅座、无座三等,分别位于扇形环状拍卖场的上中下三层。 与无座散客只能隔着一段距离鉴赏展出的待拍宝物不同,额外支付了灵石的上中两层贵客,可以将自己中意的拍卖品调取至眼前近距离鉴定。 林意歌从雅间出来后,故作无意提及的消息,便成了众散客修士开启交流的契机。 她对众人的反应早有所料。 众人言论一半出自真心,一半却像梦呓。 在九大宗门的大乘修士闭关不出的状况下,毫无疑问,邬兰真人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强者。 不仅如此,邬兰容貌明艳,品行端方,每一段情缘都只钟情于伴侣一人,可谓修真界完美道侣之典范。 就连合欢宗那位“阅尽繁花不动心”的青茗真人,也对邬兰真人一见倾心,险些因此毁了自己的道途! 何况是他们这些还在为“财侣法地”奔波的俗人?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有幸被邬兰真人看上呢? 众修士心照不宣地记下了三十号雅间主人的身份,准备伺机而动,同时悄然达成不与邬兰竞价的默契。 借着这桩闲谈,散客修士们隔着斗篷和面罩,或真或假地“热络”起来。 “若雅间及雅座贵客不争,还望诸位不要与在下争夺那块红玉火精!” “这……在下也是冲着红玉火精来的。道友可愿分我杯羹?” 两个黑斗篷的修士相互拱手行礼,之后便一同躲到一边,叽叽咕咕地商量起要怎么合力拍下那红玉火精再各取所需。 有人开了头,便有更多散客透露了自己想要的宝物,报出似真似假的预期价位。 “在下有意拍下那瓶极品延寿丹,可那一整瓶足有三粒,哪位愿意与我联手?” “敝人看中了那把飞剑,各位若是肯高抬贵手,敝人定当铭记在心。他日相遇,必报此情!” “我想要那把裂空刀。有意竞拍此刀的道友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一把同品阶不同属性的……” …… 云岫楼组织拍卖会,向来是抽取成交价的一成,作为佣金。 而散客参与竞拍,往往在最初几次叫价之后,便没了声音。 但他们若是联手合作,与财大气粗的贵客抗衡,反而能将价格抬得更高。 如此行为,对云岫楼有利无弊。 为此,维护展览场中秩序的听风阁修士,也只提醒了几句“请勿喧哗”之类的话。 林意歌没能参与其中。 她被搭话的女修缠着,灌了一耳朵“邬兰真人的十八段情缘”。 林意歌也没想到,这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女修,竟是三师姐的狂热拥趸。 闲谈中,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拍卖会正式开始的这一日,原先展览的拍品已被撤下。 拍卖场入口处,渐渐升起一尺来高的平台。 平台上放着一张返魂木制成的方桌,桌上铺了一块洁白如雪的火浣布。 随着一位而立之年的听风阁修士走上高台,拍卖会也拉开了序幕。 那修士环顾四方,拱手为礼,说道:“诸位远道而来,令我云岫楼蓬荜生辉!” 与其平凡样貌不符的清朗男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客套话就说到这里。在下听风阁凌朗,专司云岫楼拍卖事宜。”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场拍卖会,凌朗语速极快,语调也没有多少起伏。 “依照惯例,拍卖会上宝物,除却震灵丸和压轴宝物外,均已在云岫楼中展出九日,想必诸位早已有了心仪之物。 此次拍卖会的规则不变,依然是通过玉简报价,价高者得。 各件宝物详情及大致估价,都已经在玉简中说明,在下不再赘述。 拍下宝物的道友,缴清灵石之后可随时离场。 拍卖会结束之后,诸位可在此自行展示与交易,云岫楼分文不取。 但离场之后,若有什么变故,我云岫楼概不负责。” 清朗男声落下,整个拍卖场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凌朗抬手一挥,那高台桌子上便多出了一副刀架,刀架上正是裂空刀。 “下面是第一件拍品,极品宝器,裂空刀!” 众修士的目光,齐齐汇聚到了高台之上。 凌朗身后已经显现了一块巨大的水镜,上面是起拍价格——十。 “底价为十块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块上品灵石。” 林意歌听到身旁有年轻修士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一块上品灵石,相当于一千中品灵石,至少十万下品灵石! 而云岫楼拍卖宝物的顺序,是按照底价从低到高,震灵丸往往是最后一件。 第一件拍卖品就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宝器,且以上品灵石为计价单位,其豪横阔绰,可见一斑。 凌朗话音刚落,就有人出了价。 “十一块上品灵石。” “十五块,二十块,二十五块……” 凌朗淡定地报着价,似乎这几块上品灵石的抽佣,不能让他提起半分兴趣。 灵石价格不断攀升,直至停在五十块上品灵石。 最终,拍卖会第一件宝物裂空刀,以五十块上品灵石的价格成交。 林意歌起初只是看,后来也试着报价体会了几次,却没有拍下任何一件宝物。 云岫楼将四十余件拍卖品的详细信息,都附在了拍品总录之中。 此外又提前设下九日展览,供竞价者亲自近距离鉴定,由此免去其中许多繁琐步骤。 因此拍卖会进行得很快。 几乎每一刻钟就能有一件拍卖品成交,也陆续有拍下宝物的修士缴清灵石之后,趁早离开云岫楼。 成交的灵石数额在不断疯涨,凌朗的情绪也渐渐高涨,报价的声音越发洪亮高亢。 凌朗的声音似乎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在那一声声的催促下,林意歌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上品灵石根本不值什么,只是一个无意义的数字而已。 这场拍卖会从卯时正开始,一直持续到酉时日落。 终于到了众人翘首以盼的压轴拍卖品——不在目录上也并未展出的未知宝物。 凌朗手一挥,桌上出现两张陈旧的兽皮残卷。 “诸位请看,这是两张上古丹方残卷。” 两张残卷用隔绝神识的材料覆盖了一半。 另一半上面,文字像爬虫,附图如乱麻,唯一能辨认的就是一个“丹”字。 饶是见多识广如凌朗,对着这难以解读的残卷,也心虚了一瞬。 “按照云岫楼惯例,请诸位自行出价!” 林意歌亲眼见到压轴的上古丹方残卷,却是心头一震! 三师姐怎么没告诉她,这是安魂镇魄丹的丹方? 三十七、意外之喜 两张残卷一出,原本拍卖会场中还有修士喁喁私语,转瞬就变得落针可闻。 修士们岁月悠长,大多有些文雅的爱好。 出于寻宝历练的需要,他们对九州各个纪年的文字,也略通一二。 只要活得够久,哪个不是博学之辈? 但在场修士,和凌朗差不多,只能粗略辨认出那个“丹”字。 既不能判断这残卷出自哪个纪元,也无法解读残卷中的上古文字…… 这压轴的丹方残卷,自然成了无用之物。 对压轴宝物的期待落了空,还是云岫楼理亏,众修士纷纷开口质询。 “凌道友,这丹方还得我们自己找人解读?这就是你们云岫楼不厚道了啊!” “这真是上古丹方残卷?该不会只凭这一个看上去是上古‘丹’字的符号就认定是上古丹方残卷了吧?” “道友此言差矣!凌朗前辈是靠眼力活吃饭的,怎会如此?” “我听说雅间中有无虑山的弟子,怎么他们也没动静?” “若无虑山也无法解读这丹方,不就是无用之物?” “云岫楼最近的压轴拍卖品,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 眼见着拍卖会场内又闹得沸反盈天,林意歌有些许费解。 她明明很容易就从那两张丹方残卷上辨认出了,“安魂”和“镇魄丹”。 而且这两张残卷本为一体,只不知被谁裁开,又经过了火烧土埋水淹,才显得残破不堪。 不过是字迹潦草了些,边缘处的些许文字和图案褪了色,倒也不至于完全无法辨认。 那字迹比她初次临摹开天纪年的古文字时,还端正不少; 其中灵草图案称不上栩栩如生,却足够辨认出灵草的关键特征。 不仅如此,林意歌还发现,那两份残卷露出的一角上所绘灵草,都是不需要精细呵护的常见灵植。 林意歌心中暗赞,云岫楼不愧是九大宗门之一的听风阁旗下产业,这般好物也拿出来拍卖! 有这等意外之喜,这拍卖会也算是来对了。 待她拍下这份丹方,再花些精力将其修复,归一派也能炼制出安魂镇魄的丹药了。 安魂镇魄丹与震灵丸效果类似,还成本低廉。 到了那时,无虑山自然无法再依靠震灵丸囤积居奇。 此消彼长之下,九宗之间的微妙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种种念头转过,林意歌当即决定,无论何种代价,都要拿下这两份丹方残卷。 她拿起玉简,出价前看了一眼凌朗身后的巨大水镜。 却见水镜中空荡荡的,没有显示任何报价。 林意歌心生疑虑,动作一缓,难不成,只有她和那丹方原主心有灵犀? “道友,”林意歌转头叫了一声身侧已亲近许多却仍未相互通名的女修,“这丹方残卷可是压轴的宝物,怎地无人出价?” 那女修附耳低声道:“谁也不想拍下一件无用之物啊!” 林意歌这才确信自己所料不错,口中却问道:“道友何出此言?莫非这两张丹方残卷有问题?” 女修抬起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面具下的神情带着一丝自得,分析得头头是道。 “首先,这残卷未必是丹方。那‘丹’字,我看着……怎么都像个‘日’字; 就算真有人能解读并确认是货真价实的丹方,其中提及的奇花异草,与当今九州所有的,也早已天差地别; 道友或许不知,云岫楼拍卖会的压轴宝物,也曾有几回看走眼的。” 女修说完,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道友该不会想要拍下此物吧?” “怎么会?”林意歌当即否认,场中修士都通过玉简出价,不必暴露身份,“在下只是心切,等不及要竞拍震灵丸了。” “原来如此。” 女修放下心来,不再多问。 愿意耐心听自己分享“邬兰真人逸闻”,还与邬兰真人搭过话,怎么也能算得上是半个同道中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她当这大冤种。 假使有旁人将此物拍下,加快拍卖进程,她倒是乐见其成的。 如此,她也能早些见证邬兰真人出手竞价了! 就在此时,凌朗的声音响彻整个拍卖会场。 “诸位稍安勿躁!” 他身上威压发散,抬起双手往下压了一压。 众修士也不敢闹得太过,片刻之后便安静下来。 凌朗见此,方才开口解释道:“此方由九黎部落世代相传,九黎部落后人亲自找上云岫楼委托拍卖,岂是无用之物?我云岫楼信誉在此,必然不会诓骗诸位!” 九黎部落是上古巫族后裔,世代隐居在分隔九州与西蛮的九黎山上,距离无虑山不远。 修士们为凌朗威压所慑,改了口风。 “原来无虑山早就看过这残卷,只是没看懂?” “九黎部落不是早在八百年前就被流窜的魔物灭族了吗?又从哪儿冒出来个后人?” “就当那九黎部落后人是真,恐怕他自己也看不懂这丹方吧?” …… 凌朗面色沉沉,隐有怒意。 林意歌微微一笑,时机正好。 巨大的水镜上立时显现出一个数——十。 竟有人出价十块上品灵石?! “十块上品灵石。” 凌朗面色稍霁,清朗嗓音压下众多修士的嗡嗡私语。 不等凌朗第二次唱价,又有人催促道:“到底要在这丹方残卷上耗上多久?诸位同道都等着拍震灵丸呢!” “是啊是啊,差不多得了,十块上品灵石,就这样吧!” “既然有人出价了,那就赶紧成交吧!” 凌朗也不想再纠结于丹方残卷,当即拍板道:“十块上品灵石,成交。” 等到听风阁弟子将丹方残卷撤下,紧接着,桌上便出现了装有一粒震灵丸的白玉瓷瓶。 “下面就是本场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卖品,无虑山震灵丸!” 话音刚落,拍卖会场中便多出了几道如有实质的威压,嘈杂的拍卖会场霎时鸦雀无声。 “云岫楼拍卖的无虑山震灵丸,取用千年返魂树根心部位的汁液制成,不含杂质,有招魂复魄之功效。一共有三粒,粒粒皆极品。分三次拍卖,价高者得。” 或许是为了消除丹方残卷无人竞价的尴尬,凌朗破天荒多介绍了震灵丸几句。 三十八、先行一步 震灵丸除了稳固神魂,避免惊惧之下气机逆乱的魂散之症,还能防止外邪入体,被游魂夺舍。 对于将要突破大境界的修士而言,安魂定魄也是重中之重。 即使没有凌朗的介绍,对盛名在外的震灵丸,众人的渴望也不会消减半分。 “现在拍卖第一粒震灵丸,起拍价,一千上品灵石!” 凌朗话音刚落,水镜上的数字便从一千疯涨至两千上品灵石。 林意歌立即往玉简中写入一个叫人难以抗拒的价格——十块极品灵石。 十块极品灵石相当于一万上品灵石。 而世人皆知,一块极品灵石换取一千上品灵石容易,用一千上品灵石却很难换到一块极品灵石。 换句话说,十块极品灵石的实际价值,远远不止一万上品灵石。 看到水镜上显现的代表极品灵石数量的紫色数字,凌朗当即唱价一回,“十块极品灵石!还有道友加价的吗?” 这翻了几番的叫价,一下把那些还打算以上品灵石为单位逐渐加价的修士,砸蒙圈了。 震灵丸在拍品总录中,用来参考的成交均价,就是十块极品灵石。 也只有高阶修士,才会随随便便就报出十块极品灵石这样的价格。 原本有意竞价过过干瘾的无座散客们,默契地沉默了。 没一会儿,水镜上的数字发生了变化。 凌朗激动出声,唱价道:“有道友加了一百上品灵石!现在是十块极品加一百上品!” 林意歌不动声色,只盯着那巨大的水镜,等待浮现新的数字。 “十二块极品灵石!” 凌朗双眸闪过异样神采,声音越发洪亮高亢,与之前拍卖丹方残卷时,可谓判若两人。 这只是第一粒震灵丸,已经出到十二块极品灵石,超出平均成交价两成之多! 如此一来,后面的两粒震灵丸,成交价也只会比以往更高。 若能拍出前所未有的高价,谁会记得那丹方残卷无人竞拍之事? 虽然目前还不一定能创造新的纪录,但这就是个好兆头,只要再有几人添点柴火…… 凌朗看了一眼雅座的方向,幸好他事先安排了几个机灵的弟子,专程配合震灵丸的拍卖。 而散客们已经开始猜测起出价之人的身份了。 如此阔绰地两次加价,除了雅间和雅座的贵客外,不作他想。 无论是隔绝神识窥探的高阶阵法,还是结清灵石的方式,抑或离开拍卖场使用的传送阵,额外支付了一笔“保护费”的竞价者,冲着震灵丸而来的可能性也更高些。 总归不会是连额外的灵石都舍不得花费的,只能从云岫楼大门离开的无座散客。 若真是散客,怕是出了云岫楼的大门,就便宜了别人。 女修看了眼三十号雅间,沉吟道:“此前邬馆主一直未曾出手,应该也是为了震灵丸而来。这叫价的,该不会是她吧?” 林意歌抿唇而笑,“不无可能。” 片刻过后,凌朗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唱价道:“十二块极品灵石第二次!还有道友出价吗?” 凌朗刚说完,三十号雅间的门就开了。 姿容绝世的明艳女修,嘴角噙着笑,风情万种地款款走出,凭栏托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林意歌身旁女修一直紧紧盯着三十号雅间,第一时间低声尖叫道:“邬兰真人!啊啊啊啊啊姐姐好美!从下面看上去也是完美的!” 邬兰真人现身,引发在场修士一阵骚动。 众人把视线聚焦在邬兰真人身上,几乎忘记这是拍卖会场。 震灵丸常见,而邬兰真人难见。 只要进入云岫楼拍卖会就能看见震灵丸,可邬兰真人,即使岁岁守在红鸾馆,也难见到一回! 邬兰被众人盯着,没有半点不自在,只勾唇一笑,提醒道:“凌道友,莫要误了正事。” 凌朗被那勾魂夺魄的一笑弄得心神不宁,听见这话,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十二块极品灵石,成交!” 林意歌目的达成,与池无澜对了一眼。 第一粒震灵丸到手,接下去就看三师姐如何“恃强凌弱”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负担得起震灵丸这等高价的,也实在算不上弱。 过了片刻,凌朗猛然清醒。 他老脸微微一红,堂堂化神期修士,竟被美色迷了眼! 不不不,一定是邬兰前辈的迷情幻术太强的缘故。 毕竟,在场修士无论男女老少,就没几个神志清明的。 凌朗轻咳一声,叫修士们回过神来,才开始第二粒震灵丸的拍卖。 “现在开始拍卖第二粒震灵丸,起拍价,依然是一千上品灵石!” 有了十二块极品灵石成交的前例,这一次竞价没多久就追到了震灵丸的平均价格。 凌朗见竞价势头良好,一切如自己所料,几乎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唱价道:“十块极品灵石!” 就在此时,池无澜才开了口,“望诸位给邬兰一个面子。” 凌朗面色一变,雅间中对那震灵丸势在必得的修士也纷纷变了脸色。 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原来那十块极品灵石的价格,竟然是邬兰真人出的! 那第一粒震灵丸呢? 难道不是邬兰真人拍下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距离大乘一步之遥的炼虚后期强者,开口要一个面子,谁敢不给? 邬兰真人对事不对人,杀人可从来不管人后台背景。 能够制住邬兰真人的大乘修士,还全都在闭关! 就很气,又无能为力。 气氛凝滞了片刻。 凌朗终究当了云岫楼几十年的拍卖师,见多识广,而且他只赚取其中抽佣的一半,再怎么都亏不到自己身上。 “还有哪位道友要加价的吗?” 水镜上的数字久久未变。 最终,池无澜顺利地以十块灵石的价格拍下了第二粒震灵丸。 林意歌看了眼身旁女修,见她全副心神放在邬兰真人身上,正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着什么,无心顾及自己这个萍水相逢之人,不由摇了摇头。 是时候离场了。 尽早服下震灵丸补足神魂,才不辜负三师姐这番心意。 “道友,在下先行一步。” 说完,林意歌也不管女修是否听清,径直走向拍卖会出口。 三十九、无所顾忌 林意歌在云岫楼拍卖会出口的暗室中,依凭玉简,交付了十二块极品灵石和十块上品灵石。 没多久,她就拿到了自己拍下的震灵丸和两张丹方残卷。 林意歌没有立即离开暗室,而是直接取出了震灵丸。 那震灵丸大如雀卵,黑如桑椹,药香浓烈。 闻到这浓烈又纯粹的药香,林意歌直接把震灵丸扔进了口中。 震灵丸入口即化,药力发散,药香萦绕在身周,久久不散。 依照云岫楼的规矩,支付额外的灵石,可以使用数十座云岫楼之间的大型传送阵,不露行迹地直接抵达九州各地。 虽然不至于像二师兄谈笑那样,半块下品灵石都算得清清楚楚,可林意歌也不是把灵石花在刀背上的人。 她自然不肯多花这一笔灵石,错过这大好的钓鱼时机。 趁着药香未散,林意歌径直出了暗室,光明正大地从云岫楼的大门口走出。 所过之处,凡人也被药香熏得神清气爽。 如此招摇,果然引来了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 林意歌面上不露声色,心中暗喜,却没有立即离开上洛郡城。 上洛郡城中,除了珍宝琳琅满目的云岫楼,还有若干灵材草药商铺,彻夜开张,专做修士生意。 林意歌在郡城中采购了一堆冶炼锻造的灵材,又花去将近一块极品灵石。 如此,倒把不明真相的庚辛高兴得震颤不已,连连以灵识传音,要这要那。 可惜这堆金属灵材,都是要拿回归一派交给赵元长老打造灵剑,安置剑灵的。 也算是变相为庚辛“还债”。 月上中天,云岫楼的拍卖会刚刚散场,七层高楼仍旧灯火通明。 林意歌已经将上洛郡城内能够买到灵材的铺子逛了个遍。 她这才停下采买,略作休整之后,就独自往上洛郡城外走去。 此刻黏在她身上的视线,较之前已翻了一番。 …… 上洛郡城外有一片荒地。 林意歌一路行至荒地,站定后扬声问道:“诸位跟着我这么久,究竟所谓何事?” 过了片刻,才有沉不住气的三人现出身形,将她围住。 林意歌神识一扫,发现那三人都是筑基期修士,不禁皱起了眉头。 还有几人不肯现身,想是等着当那螳螂捕蝉后的黄雀吧? 三人对视一眼。 他们从女修出了云岫楼开始,就跟了一路。 眼睁睁看着这筑基初期的女修花灵石如流水,三人几次心痒欲要动手,都因郡城中不得闹事的规矩,生生克制住了。 到了郡城外这片荒地,本就打算跳出来劫道,没曾想,这女修竟然先发现了他们。 三人之中最年长的那个开口道:“我们兄弟几个手头拮据,想跟道友借几块灵石用用。” 林意歌握住了庚辛,转头问道:“我若不肯借呢?” “那我等只好自取了!” 说罢,三人先下手为强,掐诀设阵。 三人早已不是第一次做这行当,相互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向来只挑孤身一人且修为低微的修士,看上去阅历不丰的,就更好了。 如此一来,三人从未失手过。 眼前女修只有筑基初期,身上道袍不属于九大宗门。 进出云岫楼,是为了开眼界;采买诸多灵材,是为自己所属势力效劳。 再没有比她更适合被打劫的了! 见三人这熟练的架势,林意歌立即反应过来。 这几人是惯犯。 如此,她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只是不能吓跑了那后头的黄雀,不如弄个“两败俱伤”? …… 麻烦。 不如速战速决,趁着黄雀不备,直接揪出来便是。 林意歌心意一定,不等三人联手设下的困阵成型,拎着庚辛剑就冲上前去。 三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提剑格挡。 林意歌有庚辛相助,只用基础剑法,对着三人一挑一提、一绞一刺、一撩一点。 “锵、锵、锵——” 三道金石相击声后,三把玄铁剑被挑飞。 三人心口处被林意歌的剑气贯穿,各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空洞。 绛宫被毁,三人眼中神采顿失,没了声息,接连软倒下去,响起三道“扑通”声。 被挑飞的三把剑,远远地插入荒地之中。 林意歌动作不停,旋身低喝一声:“庚辛!” 主从心意相通。 庚辛会意,带着林意歌闪现至目标方位,逐个击破。 这一回林意歌没下死手,只一棍敲在潜藏暗处的几个筑基后期修士的后脑勺上,将他们打晕过去。 做完这些,她微微喘了口气,这肉身虽然有骨碎补和煅龙骨浸浴锻体,但掌控起来,还是比不上一步步脚踏实地锻体而成的。 对上金丹期修士,若不动用剑意,稍稍有点难度。 思虑片刻,林意歌微微一笑。 剑修,自然要迎难而上。 她再度放出神识扫过百丈距离,以确定更远处潜伏的“黄雀”所在。 却只扫到空荡荡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林意歌微微一愣,自言自语道:“怎么跑了?” 庚辛化作人形,落在地上,抱住林意歌的大腿,仰头眨巴着眼睛,说道:“当然是因为主人太厉害!把他们吓跑了!” 马屁拍完,她低头摸了摸肚子,又抬头看林意歌。 林意歌见庚辛如此,自然听出她的邀功之意。 在云岫楼拍卖场中三日,她一直被三师姐的狂热拥趸缠着,倒是让庚辛饿了三日。 想到这里,林意歌叹了口气,摸出购买灵材之时,顺便用多出来的下品灵石换来的金锭,递给庚辛。 庚辛眼睛一亮,当即松了手,喜滋滋地接过金锭。 米粒大的四粒门牙咬在金锭上,那金锭跟豆腐干似的,被轻松咬掉了一小角。 庚辛满足地眯起眼,又歪了歪脑袋,指着三把玄铁剑,含糊问道:“主人,那三把剑是不是也能换金子?” 林意歌抽了抽嘴角,原来庚辛是想着这个,才没有不管不顾地将那三把剑给吞了。 鼓励了庚辛几句,林意歌把玄铁剑和那些昏迷的筑基后期修士身上储物袋收起,又把几人用各自的腰带捆了个结实。 林意歌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几人,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少女,带着上洛郡的修士执法队赶到了。 四十、素不相识 少女肤色微黑,脸庞棱角分明,高鼻深目,一头茂密的乌发,被绑成一根粗壮的麻花辫,搭在胸前。 她身材颀长,上着一件靛青短衣,下穿一条黑色百褶裙,戴着银镯银项,装束与九州腹地的豫州人士,大不相同。 看上去倒像是从梁州九黎山来的。 大半夜的,刚遭遇跟踪抢劫,又遇上个陌生的梁州少女带人前来,林意歌不免疑窦丛生。 她立即联想到,自己拍下的丹方残卷。 按照凌朗的说法,那是梁州九黎部落世代相传的宝物,由九黎后人亲自托付云岫楼拍卖的。 眼前这个梁州小姑娘,莫非就是那个九黎部落后人? 她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反悔了也该去找云岫楼,叫云岫楼出面才是,怎么会来找自己这个最终买家? 不对,此人又是如何知道,那丹方残卷是由自己拍下的? 不等林意歌分析个一二三出来,少女已经一路小跑到近前。 “阿姊!”她在一丈远处停下脚步,担忧地盯着林意歌,“阿姊你没事吧?没被抢吧?” 少女说话带着些梁州口音,但话里话外的急切不似作伪。 林意歌看少女不住往自己身上瞄,不禁微微皱眉。 她抬手搭在重新化作灵剑模样的庚辛剑柄上,问道:“这位小友,你我素不相识,无事献殷勤……你没事吧?” 少女一愣,不觉抓着短衣下摆,有些不知所措。 她踌躇片刻,闭了闭眼,豁出去一般,自报家门道:“我是九黎后人,妘明月。” 说完,妘明月沮丧地低了头,拧着衣摆不作声。 她好像做了多余的事。 能够看懂那丹方并出价拍下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哪里轮得到她一介凡人操心呢? 林意歌听到“九黎后人”,心头便是一跳,暗道,还真让她猜中了。 正要询问妘明月如何知道丹方在自己身上,紧随妘明月而来的上洛郡修士执法队赶到了。 上洛郡的执法队分作两组,一组是凡间武者,一组是修士。 来的这一队,便是修士组其中一支执法队。 执法队中修士,经过层层考核才能受雇于上洛郡府,从名义上勉强摆脱散修身份。 一旦离开上洛郡,仍是一介散修。 林意歌看了妘明月一眼,心中不解。 妘明月并非修士,又是如何请动这无利不起早的修士执法队的? 不论如何,相较于妘明月这般没有修为的凡人,自然是修士执法队更值得提防。 修士执法队一行六人,在距离林意歌十丈远处便停了脚步。 他们同样警惕地盯着女修,以及她脚边三具修士尸身和昏迷的数个筑基后期修士。 那梁州来的小姑娘不是说,有人准备杀人夺宝吗? 他们还故意拖慢了速度,想等生米煮成熟饭,趁机捞上一笔。 可眼下这状况,究竟是谁抢谁啊? 就算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队长,也未必能若无其事地同时解决五个快结丹的筑基后期修士啊! 如此,六人皆心生怯意,不欲与此女为敌。 执法队队长率先回过神来,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对女修拱了拱手,面上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却不曾收敛自己身上金丹修士的威压。 “听闻道友在城外遇袭,可曾受伤?” 林意歌见那领头的金丹期修士开口询问,自然也愿意友好交流。 她拱手回了一礼,道:“多谢几位道友关心,在下不曾受伤。” 执法队队长见女修面对自己这个金丹期修士都无比镇定,不由对她高看一分。 再度瞥了一眼地上不知昏迷了多久的五个修士,他开始后悔收了那梁州小姑娘的灵石,来趟这浑水。 “既然道友安好,我等也就放心了。”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挥手,“弟兄们,收队回城。” “且慢!”林意歌连忙叫住他们,“在下倒是有件事,想劳烦诸位。” 执法队众人顿住脚步,露出一丝防备的姿态。 “这五人藏头露尾跟在我身后,始终不曾出手。”林意歌对几人的提防不以为意,指了指地上用腰带五花大绑的五人,“在下只问一句,此事,你们上洛郡管是不管?” 这五人迟迟没有出手,虽有“黄雀”的嫌疑,却也不好就此判定好坏。 归一派不杀无罪,今日且留了这五人的小命,将他们扔给上洛郡的执法队处置。 执法队六人面面相觑,万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好事! 如此一来,他们虽然不能多捞一笔,却也得了那五个修士的人情。 执法队队长当即说道:“道友放心,此事我上洛郡自然是管的。” 林意歌略感满意,退开几丈,把地上搜刮干净的五个筑基期修士让给上洛郡的修士执法队。 她绝口不提五人身上的储物袋,执法队自然也不会提起这个。 六人除了队长之外,一人扛一个昏迷修士,回了上洛郡城。 …… 等上洛郡修士执法队走远,林意歌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妘明月。 她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妘明月,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阿姊……”妘明月顿了顿,按照豫州风俗,修正了自己的称呼,“仙长拍下我九黎部落世代传承的丹方,是不是能解读那丹方的内容?” “那丹方确实在我手里,你是从何得知的?” 按理说,云岫楼不会把这种信息告知外人。 “那两张残卷,在特殊的药草汁液里浸泡过。”妘明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只有九黎巫女能闻到。” 林意歌惊讶地看了眼妘明月,自己炼虚期的神识,都没发现那丹方有什么气味。 “能解读如何,不能解读又如何?” 妘明月抬头挺胸,眼中迸发异样神采。 “那丹方是九黎先祖所创,其中用到不少九黎山特有的药草。如果仙长能够解读,一定能用上明月!如果仙长也不能解读,明月愿意以拍卖价购回丹方!” 听到妘明月这番话,林意歌倒是有些好奇了。 云岫楼拍卖所得,宝物委托人只能分得九成。 妘明月要上哪里弄来这一块上品灵石? 不过,这与她无关。 “你若想要回丹方,先入我归一派。” 四十一、天妒英才 明月高悬,正是夜半时分。 上洛郡城外荒地上,水银般的月光洒了一地。 林意歌听完妘明月的话,稍加思索,便直截了当道:“你若想要回丹方,先入我归一派。” 目前看来,妘明月委托拍卖两张丹方残卷,并非为了灵石。 或许真如拍卖场中某个修士的随口一言,妘明月身为九黎后人也无法解读那丹方。 按照这么想的话,妘明月只花了一块上品灵石,就利用了云岫楼的人脉,将丹方展示给各修真势力,借此试探是否有人能够解读丹方。 若是成功拍卖给了能够解读丹方的修士,她可以像现在这般,利用自己九黎巫女的身份以及对九黎山特有药草的辨识能力,得知那丹方内容究竟为何。 退一步说,即使拍得丹方之人不懂如何解读丹方,她还能冒些风险出价买回。 若是还买不回…… 妘明月身为九黎巫女,乃上古巫族后裔,还能用巫药蛊毒之类的方式强硬地“要回去”。 九黎部落代代相传的蛊王,就够让修士喝一壶的。 撇开这些不谈,只冲着能够瞒过炼虚期神识,唯九黎巫女能辨识的特殊药草气味,林意歌就有心将她纳入归一派。 妘明月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原来是归一派的仙长。仙长既然不能解读丹方,又何必故意为难?” 妘明月有些失落,她身为九黎后人,灵根纤细,要怎么拜入仙门? 她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胸口的麻花辫,掌心里立即多了一只遍布半透明绒毛的绒蠹虫。 根据方才执法队众人的表现推断可知,眼前这仙长的修为,应该和执法队队长差不多。 而这绒蠹虫,足够让那执法队队长昏睡一刻钟。 她只想趁此夺回那丹方残卷,无意伤人性命。 林意歌的神识锁定妘明月,没有错过她半点动作。 在她摸完辫子之后,就已经察觉她掌心多了一道微弱却危险的气息。 林意歌立即反应过来,妘明月这是误会了。 她可不想无故挨上那么一下。 “谁说我不能解读?”林意歌当即反问道,“你想要的,难道不是真正的安魂镇魄丹丹方?” 听到女修说出“安魂镇魄丹”这五个字,妘明月猛然睁大了眼。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险些叫她一不小心把精心饲养的绒蠹虫捏死。 妘明月手忙脚乱地抓着麻花辫,把蛊虫塞回去,这才抬头一笑,露出两列整齐皓齿。 随后她又学着修士礼节,拱了拱手:“明月愿入归一派!” “我归一派,也不是你愿意入就能入的。” 林意歌见她态度转变,更确定了那丹方对于九黎部落的重要性。 她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忽觉自己气息浮动,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剑气开脉之后,修为提升便是如此,水到渠成。 刚服下震灵丸,又突破小境界,林意歌心知自己当下急需巩固修为,便不再卖关子。 “若你能通过试炼迷阵拜入归一派,我必定践诺,将解读好的丹方给你一份。” 说罢,林意歌就以神识命令庚辛载着自己回鹤鸣山。 庚辛刚刚吃了一大块金锭,扮演起灵剑也格外卖力。 紫芒将林意歌整个笼住,化作一道流光,划破夜空,往东南掠去。 “妘明月,后会有期。” 妘明月只觉紫芒乍现,身侧有微风拂过,余音未消便已不见女修踪影。 “我还没来得及问名字……” 妘明月低头戳了戳麻花辫,自言自语,“归一派?好像不是九大宗门之一?” …… 三日后,池无澜站在了归一派山门前。 察觉身后的动静,她抬手扶额,娇艳如花的脸上,满是无奈。 起初她没想过要找修士当伴侣。 毕竟修士不像只有短短百年寿元的凡人,断情绝爱之后,牵涉众多,变数太大。 万一由爱生恨,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可她怎么就因为文宗易那完全符合自己偏好的皮相,而破了例呢? 真是色令智昏! 池无澜自觉已经跟文宗易说了个清楚明白,也表明两人情缘已尽,今后各自欢喜。 可文宗易却不肯依,一路追到归一派山门前,还借口说是来找亲侄女的。 池无澜本不予理会,可眼看着文宗易就要不管不顾地跟着自己进山门…… 归一派的护山大阵并非摆设,文宗易敢擅自踏入一步,就别想站着出来。 情缘已断,却也不必因此闹得文氏反目成仇,免得叫新弟子文采薇,左右为难。 池无澜回转脚步,转身正对上文宗易,红唇一勾,讽笑道:“文家主,当初我就说了,要做道侣可以,但绝不可越界插手对方的事。” 文宗易沉默片刻,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无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的。” “叫我邬前辈或者邬馆主。”池无澜冷笑着纠正他,“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现在才来后悔,也太晚了。” 当初文宗易第一次越界,跟她前几任伴侣打探自己喜好的时候,她就不该容忍的。 要不然文宗易也不会日渐胆大妄为,还敢直接跟踪她,甚至直接找上归一派。 再发展下去,文宗易怕是要大张旗鼓地昭告九州了。 那样一来,她苦心化名邬兰,创立红鸾馆,还有什么意义? 她还没搞清楚究竟是哪个龟儿子在针对小师妹,怎能因此功亏一篑? 当初九宗大能明里叹息暗中窃喜,说什么“天妒英才”,归一派替天行道,怎么可能是“天妒”? 定是“人妒”无疑! 文宗易自知理亏,仍盯着池无澜看了半晌。 他总觉得这百年姻缘是迎合邬兰的喜好强求来的,忍不住越抓越紧,不知不觉就越了界。 此刻见邬兰收放自如,眼中毫无眷恋之意,心中酸楚难言,不由恨声道:“邬兰,你……你根本就没有心。” 池无澜当即冷冷驳斥:“胡说八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真心真意!” 她顿了顿,拍着胸脯补充道:“我和每一任伴侣,都是真心真意!” 只不过,她这多情剑,修的可不止是男女之情。 文宗易眼眶一红,愤然拔剑道:“你是真心真意,我却是全心全意!” 四十二、覆水难收 池无澜担忧文宗易恼羞成怒,心中早有防备。 此刻见他果然拔了剑,不由松了口气。 文宗易与她以往的凡人伴侣不同。 他是炼虚初期修士,两人只有两个小境界之差,又是相伴百年的道侣。 光明正大地交手,池无澜自然稳操胜券;若是玩阴的,她就很难有十成把握。 即使是正面交手,这其中分寸,也很难拿捏。 若打重了,怕把他打死,破戒杀了无罪之人,会被大师姐抓起来下禁制关禁闭的! 若打轻了,又不痛不痒,还会让他误会自己余情未了。 想到这儿,池无澜不由再度暗骂自己色迷心窍,为文宗易的伪装与完美皮相所迷,破了自己的原则。 池无澜握剑在手,静候曾经的枕边人出招,心中却不是滋味。 刚才还说什么全心全意,转眼就举剑相向…… 池无澜正腹诽着,却不料,文宗易举剑就往自己脸上削去! 剑光闪过,长年累月精心养护的美须髯,不敌锋利的剑刃,一触即断。 一缕缕须发落在地上,如同石砖地面上的杂草,被野火烧过后,留下一团团灰烬。 池无澜愣神间,文宗易又御使灵剑在身周飞舞,道道剑影贴着身体掠过。 素雅大方的月白儒衫,化作片片飞花,零落一地。 有风吹来,将地上的须发及儒衫碎片,卷起团成一团。 华服锦衣下,面容清俊的青年带着些许骄矜之色。 他往那处屈指一弹,立即燃起一朵淡蓝火焰,越烧越旺,直至将一切焚烧殆尽。 文宗易转瞬从儒雅随和的稳重书生,摇身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修二代。 相识百年,池无澜才窥见他本来样貌,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这一脸完美无瑕的美须髯,可惜这通身的书卷气! 见惯了可心如意的,再看旁人,总觉得差点意思。 文宗易将池无澜那声轻叹收入耳中。 他浑身一震,紧抿了薄唇,微微扬起光洁的下巴,抬眼看向相伴百年的道侣。 只一眼,希望的小火苗便遭遇了一大桶冰水。 文宗易默了片刻,才颤声说道:“邬兰,你……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无所谓。”池无澜却挽了个剑花,不以为意,“不过,我倒是不恨你。” 文宗易微愣,双唇动了动,瞥见脚边的灰烬,他却把到嘴边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清脆的崩裂声划破寂静,半截灵剑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文宗易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截残剑,心知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要做出让自己悔恨终身的事。 他不止是心悦邬兰的文宗易,还是整个修真世家文氏的家主。 文宗易当机立断,沉声说道:“今后你我,便有如此剑。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各还本道,两生欢喜。” 说完,他将手中残剑掷于地上,毫不犹豫地甩袖离去。 池无澜见文宗易不再歪缠,洒脱离去,反倒起了欣赏之意。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目送着文宗易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情缘已断,覆水难收。 当然,最关键的是文宗易把那一脸胡子剃了,身上也没了书卷气。 没了“美色”惑人,池无澜自然清醒无比。 现在的文宗易,只会让她想到同样是俊秀少年郎,嘴上无毛的六师弟屠百草。 人憎狗嫌的熊孩子一个,让人生不出半点爱怜之心。 池无澜忍不住回想自己回鹤鸣山的一路。 虽然确认过无人跟踪,但邬兰与文宗易了结情缘之事,肯定是瞒不过老六的。 根据池无澜以往的经验,老六一定会将此事添油加醋,再刊印成报,四处分发。 接下来一段时间,就会有长得奇奇怪怪的蓄须男子,穿着儒衫在九州各地红鸾馆四周徘徊。 池无澜忍不住扶额,喃喃自语道:“老六这兔崽子,几百年都查不到究竟是谁算计的小师妹,这种乱七八糟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就是抢了他两个兔腿吗,何至于记仇这么久?!” 那两个兔腿可是五师妹郁莹亲手烤制的,除了大师姐和小师妹,归一派上下谁能挡得住啊? 追根究底,还是老六自己举着两个油亮喷香的兔腿到处晃悠,四处炫耀在先。 她这个三师姐,只不过是提前让他明白人心险恶。 当真是一片纯纯的好意! “不过,五师妹的手艺,真是山海一绝!” 池无澜对当时那第一口的惊艳,记忆犹新。 再看不到文宗易的身影,池无澜方才收剑转身,踏入归一派山门。 …… 林意歌在停云峰坤道院闭关了三日,将修为稳固在了筑基中期。 期间她不停运转周天提炼灵力,又不断将灵力融入血肉筋脉以锤炼肉身。 若是再遇到那些筑基后期修士,无需庚辛辅助,她自己就能搞定他们。 林意歌将被打劫后得来的八个储物袋,以及在豫州上洛郡采购的那些冶炼锻造材料稍作整理,就去了紫阳殿。 那些被庚辛困在竹子里的剑灵,还等着重塑灵剑附身呢! 等到林意歌到达紫阳殿,刚好遇上回了鹤鸣山后,来紫阳殿送震灵丸的池无澜。 只是来得不巧,文采薇被路横波长老叫去,暂时不在紫阳殿。 林意歌将储物袋和炼材交给柳扶风登记入库后,她才和三师姐池无澜闲聊起来。 “小师妹,”池无澜黛眉微蹙,“文采薇那个样子,当真是自己过的试炼迷阵?” “自然是她自己过的。为何三师姐也这么问?我是那种会给进入试炼迷阵的弟子开后门的人吗?” 池无澜不置可否地看了小师妹一眼,“我也是听说她几岁起就病弱,不知能不能长到成年,这才有此一问。若她都能通过试炼迷阵,那白鹤镇上半数人都可以了。” “三师姐可知道,文采薇擅算术懂音律?” “这我倒是没听文宗易提起过。” 池无澜说完,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小师妹的意思,登时喜出望外。 “修士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方能内疾不生,外患不入。等文采薇服下震灵丸,补足魂魄,就叫她随我研习术数,如何?!” 四十三、源源不断 听到池无澜的话,林意歌稍一愣神才反应过来。 “三师姐想哪里去了?我可没这个意思。” 她还以为自己提醒得足够明显了。 林意歌干脆直言道:“文采薇缠绵病榻十年,依然不忘进学,其心性可见一斑。而且,三师姐你还没见过采薇,却先存了一分质疑,实在不妥。” 池无澜此时才惊觉自己沾染了些不良习气,连忙反省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是我错了,小师妹指正得对!” 方才那种话,万一让文采薇听到,现成的徒弟怕是要飞了。 幸好听到的是小师妹。 至于师侄柳扶风,正拨弄着算盘珠子神游,倒不必管他。 池无澜赧然一笑,不忘老话重提:“我方才说的,等文采薇吸收震灵丸补足魂魄后,叫她随我研习术数,小师妹你意下如何?” 林意歌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三师姐收文采薇为徒,归一派能多一名真传,自然也是好事一桩。 可文氏是豫州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其人脉、资源、实力,皆不可小觑。 文采薇和文氏保持良好关系,整体而言,对归一派更加有利。 林意歌不想打击她的收徒热情,只好提醒道:“可她出身豫州文氏,三师姐你不是刚刚与文氏家主断了情缘吗?这……不大合适吧?” 池无澜神情一僵,转瞬想到,因有约在先,极少有人知道她与文宗易的伴侣关系。 如今情缘已断,只要能堵上老六屠百草的嘴,不叫他四处宣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池无澜心中稍安,笑说道:“那又如何?他当他的伯父,我当我的师尊,能有什么相干?” 宽大桌案后的柳扶风停下了拨弄算盘珠子的手,迟疑道:“三师叔,采薇师妹知道文家主的道侣是邬兰真人。” 池无澜斜睨柳扶风一眼,哼笑道:“那文宗易的道侣是红鸾馆邬兰,和我归一派池无澜有什么关系?” “三师叔,采薇师妹曾见过邬兰真人的画像。” …… 眼看着池无澜脸上笑意渐失,林意歌才开口劝道:“三师姐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归一派新弟子入门后,是不能立即拜师的。 弟子只有满足了相应的条件,才能和拥有收徒资格的长老们双向选择,最终确定师徒关系。 二师兄和三师姐作为归一派真传弟子,身负传承法脉之责,他们想提前指定人选,全因新弟子稀缺。 “归一派将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弟子,三师姐不必纠结于文采薇,她也未必真合你心意。” 池无澜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不瞒三师姐,其实我想叫文采薇接手扶风师侄的代掌门之职。” “代掌门?柳扶风不是当得好好的吗?” 柳扶风冷不丁插话道:“三师叔,您从哪儿看出我当得好好的?” 池无澜正要说话,忽然察觉殿外多了两人。 “路师妹和文采薇来了。” 话音刚落,路横波一手搀着文采薇进了紫阳殿。 踏入紫阳殿的文采薇,面白如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似的。 与病弱的身子不相称的,是她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睛。 文采薇这哪里是病弱,这是病危了吧?! 不,她这应该是时刻处在回光返照中。 池无澜愣了好半会儿,心中不由庆幸,那几句无意的话,幸好没叫文采薇听去。 文采薇这时恰好抬眼,对上了池无澜。 四目相对,池无澜还没说话,文采薇先对着她稳稳地行了个福身礼,“文氏嫡系四房采薇,见过大伯母!” …… 一室寂静中,文采薇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轻喘了两口气,当即起身换成拱手礼,改口道:“文采薇,问邬兰真人安!” “噗……”柳扶风忍不住笑了一声,虽然他瞬间调整了表情,依然引来池无澜狠狠一瞪。 路横波看看多年不见的池无澜,又转头看看努力平复呼吸的文采薇,恍然大悟。 原来池师姐没闭关,不但下了山化名邬兰创立了红鸾馆,还找了文氏家主当道侣! 那文氏家主,可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孤高清傲。 无论男色女色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曾近过,是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 路横波不由对池无澜竖起大拇指,还眨了眨眼:池师姐,还得是你!真不愧是你! 池无澜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明明她平常十分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此刻在同门面前,却只剩下了尴尬。 林意歌轻咳一声,给柳扶风使了个眼色。 柳扶风立刻会意,当即起身正色道:“路长老回闻道阁时,能否顺道帮我送些炼材给赵长老?” 路横波了然点头,也不多问,接过柳扶风给的储物袋就离开了紫阳殿。 等到殿中只剩四人,林意歌才开口催促道:“三师姐,震灵丸呢?” 池无澜轻拂过腰间的红玉双鱼佩,手上就多了一个小瓷瓶。 她抬手捂住额头,面不改色地扯了个小谎:“小师妹,我识海有些震荡,文采薇就交给你了。” 说着,她把装着震灵丸的小瓷瓶塞到了林意歌怀里。 林意歌无奈,只好接住瓷瓶,配合道:“三师姐既然神识有恙,自去休养便是。” 文采薇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听到这话,立即关切道:“邬兰真人,您没事吧?我听大伯父说过,他手里有不少温养神识的宝物,不如我修书一封……” 池无澜摆了摆手,神情虚弱,“不必不必,我独自休养几日即可。” 文采薇看她疾步离开紫阳殿,犹自不放心,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林师叔,我大伯母她真的没事吧?她走那么急,好像真的很严重啊!” 林意歌忍俊不禁,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笑说道:“放心,她是炼虚后期修为,没几个人能伤得了她。你先顾着你自己吧!” 文采薇神色一松,抿唇而笑。 林意歌跟着她回了近日暂住的紫阳殿西侧暖阁,看她倒出小瓷瓶里的丹药送入口中,没多久就在软榻上安静地昏睡过去。 四十四、不合时宜 林意歌视线在文采薇脸上逡巡片刻。 十日未见,文采薇双颊丰润了些许,起伏的眉眼间,看得出与文宗易有三成的相似。 与自己服下震灵丸后药香四溢萦绕周身不同,她身上一丝药香也无。 相比她那几条微不足道但后患无穷的神魂裂缝,文采薇缺失了将近一成魂魄,恢复起来自然也耗时更久。 林意歌抬手点在她额间,指尖灵力微吐,化成一个玄妙的符号,落在她的泥丸之上。 文采薇微蹙的眉头霎时放松下来,呼吸声更沉了。 确认她熟睡之后,林意歌才返回一墙之隔的紫阳正殿。 …… 柳扶风正左手拿了枚玉简,右手拨弄着算盘,神识驾驭着灵力分拣着那八个储物袋中的零碎物件。 见到林意歌从西侧暖阁过来,当即停下清点记录,收起玉简,迎上前去。 他手中换了一枚刻着上古“文”字的玉简,递给皱眉沉思的少女。 “小师叔,或许您需要这个?” 林意歌微微一顿,颔首接过玉简,神识探入,将其中记录的内容扫过一遍。 玉简上详细记录着池无澜与文宗易相识始末。 这亲眼见证整个过程一般的详实风格,正是六师兄屠百草的手笔。 六师兄知道这件事,却始终没有把邬兰真人伴侣的真实身份传得人尽皆知…… 林意歌直觉这其中有些不同寻常。 毕竟,三师姐曾“虎口夺食”,抢了六师兄缠着五师姐好几年才得到的两只烤兔腿。 据说当时六师兄眼睛都红了。 林意歌沉吟片刻,才抬眼问一旁的柳扶风。 “扶风师侄,三师姐与文家主的事,你怎么看?” “弟子不曾见过文家主,不过三师叔每次断情缘后都会回鹤鸣山小住几日。”柳扶风迟疑片刻,“三师叔这一次怕是要栽跟头了。” “何出此言?” “三师叔这一次,没有伤心欲绝。” 确实。 以往三师姐每每结束一段情缘,就会哭丧着一张脸,装上几天“心如死灰”,以求得大师姐关注。 顺便再让师弟师妹们见识一下“人心险恶”。 起初,林意歌还当了真,被她骗走了五师姐郁莹专程为自己做的糖葫芦。 当晚她就看见三师姐啃着糖葫芦,哼着小曲儿,在飞虹涧中戏水…… 可这一回,三师姐没流露半点伤心,连装装样子都没有。 “……听你这么一说,她跟文宗易这段情缘,从一开始就很反常。” 三师姐向来喜欢主动出击,追求合心意的凡间男子,从来都是等伴侣先变了心,才抽身离开。 可她和文宗易这一段,简直处处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意歌不禁叹了口气,心中庆幸文采薇拜入了归一派。 归一派并不反对弟子与原本的家族往来,而文氏的继承方式在修真世家之中并不特殊,都是血脉与实力并重。 一般是对嫡系血脉中的后辈子侄统一进行培养,综合实力最强的方能继承文氏。 文采薇是文氏上一代家主文孟月的亲孙女,当代家主文宗易的亲侄女,又是文宗易后辈子侄中最为聪慧的那一个。 如今文采薇拜入归一派,修炼之后,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若无意外,等到文宗易闭关冲击大乘期,文采薇就能接手文氏。 有文采薇在归一派与文氏之间缓冲,文宗易的气也撒不到归一派头上。 只是归一派祖师曾立下规矩,真传弟子出世历练之前,不得离派。 林意歌凝神思索片刻,便有了决定。 这种陈旧的、不合时宜的规矩,得改! “三师姐的事,我改日找机会和文家主碰上一面。” 林意歌将玉简收起,指了指西侧暖阁,“这几日,采薇那里你注意着点。” 柳扶风低声应是,又问道:“采薇师妹若是问起三师叔的事,弟子该怎么说?” 林意歌笑了笑,“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你实话实说就成。” 在文氏以病弱之躯受尽众人宠爱,可没有听上去那般容易。 只不知为何,众人见了文采薇,总把她看轻了。 正值日落,紫阳殿内与迎仙阁关联的弟子花名册上,忽然亮起一道白光。 林意歌见了那道白光,顿时心头一喜,有新弟子来了! “扶风师侄先忙,新弟子由我去迎。” 说着,她拍了拍庚辛,化作一团紫光,往殿外遁去。 柳扶风望着消失在殿门外的紫光,不禁抬手捏了捏山根。 采薇师妹沉睡的第一个时辰,好累。 柳扶风起身到了西侧暖阁,在软榻上设下个传音阵,以便能随时得知文采薇的状况。 之后才回了正殿,继续慢吞吞地清点那八个储物袋中零零碎碎的东西。 …… 稍许,林意歌就到了迎仙阁门口。 紫光重新化作灵剑模样,自觉挂在她的腰间。 林意歌踏进迎仙阁,一眼就看到,新弟子正愣愣地看着花名册出神。 她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花名册上登记的名字——姜砚。 不待她开口,姜砚抬眸看来,点头行礼,问道:“这位姑娘,此处是归一派的迎仙阁吗?” 姜砚面颊丰满,五官精致,一对梨涡若隐若现,叫人平添三分好感。 饶是林意歌这般,见过不少俊秀男修,与高岭之花的文宗易相识已久的,也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句:好一个男生女相的美少年! 美中不足的是,姜砚身上锦衣宽大且陈旧,脚上的鞋履也明显大了一个尺码。 邋里邋遢的样子,将其光芒遮掩了大半。 林意歌看着姜砚,突然想到,归一派也可以像合欢宗的青茗真人那样,有个盛名在外的“姜砚公子”。 经由六师兄的九州报馆宣传一二,还怕没人来归一派? 来都来了,闯一下试炼迷阵,也是顺便。 这么想着,林意歌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此处正是归一派迎仙阁。” 姜砚睁大了眼,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难以置信道:“这么说来,我成功拜入归一派了?” “没错,你已经是归一派八代外门弟子之一。” 姜砚捏完脸颊又捏大腿,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口中喃喃道:“真的吗?这跟我想的不大一样,好像有点简单?” 四十五、良质美材 林意歌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没错,归一派的试炼迷阵,真的一点儿也不难。 但这话……稍微有点不利于宗门团结。 想到花名册上资质一栏中的水土双灵根,林意歌探出神识,扫了姜砚一眼。 撇开微不足道金木火灵根,姜砚的水土灵根极其突出,约有一寸粗细。 按照修真界九大宗门的标准,修炼资质按照灵根品质和先天体质,综合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拥有修炼资质的人中,天级资质凤毛麟角,地级资质万里挑一,玄级和黄级才是修真者中的大多数。 当然,修炼资质并非全部,修士的悟性、气运等,都会影响修真之途。 但悟性和气运是变化的,也是虚无缥缈的,无法定性。 而与生俱来的灵根品质和先天体质,作为评判标准最为简单易行。 姜砚这样双灵根都达到一寸的,起码是地级资质,甚至接近了天级资质。 林意歌当前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金水木三灵根。 先有文采薇那种世所罕见的混沌灵体,再有姜砚这样万里挑一的地级资质,林意歌仿佛看到了,归一派荡平修真界败类的美好景象。 但姜砚这样的资质,很少能轮到归一派。 姜砚搓了搓捏过的大腿,缓解了钝痛后抬起头来,脸上梨涡深陷,自我介绍道:“弟子姜砚,今年十五,南康郡人士。” 介绍完自己,他又十分自来熟地问道:“请问仙长如何称呼?师姐,师叔,还是师祖?” 林意歌微微颔首,“我是七代弟子,你称我为林师叔即可。” 南康郡是九宗之一的天武宗所在,姜砚这样的资质,怎会舍近求远,到苍梧郡的归一派来? 现如今,大多数郡城府都可以粗略地测定灵根,财力丰厚的还能测得更精准些。 可姜砚这身陈旧锦衣,叫林意歌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这身资质的价值。 “你可知自己是水土双灵根的上乘资质?” 姜砚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随即了然。 “林师叔是想问,为何弟子没有拜入天武宗吧?” 林意歌见他机灵,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对他成为归一派的门面,招揽更多弟子,添了几分信心。 “不错。天武宗不可能把你拒之门外,对你青眼相待,倒还说得过去。” 姜砚唇角梨涡隐去,眼神飘忽起来。 但他除了据实相告,并没有别的选择。 “天武宗宗主曾见过我一面。他说……他说我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貌光润,皮肤细腻,声音清亮,语言和畅……” 姜砚越说越小声,渐渐声如蚊蚋,低不可闻。 林意歌听得不明所以,问道:“这不都是赞美之词么?天武宗宗主很看好你这良质美材啊!” 姜砚白皙细腻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他眼睛一闭,豁出去道:“那个王八蛋,说我是采补良器!” …… 林意歌震惊了一瞬,随即沉默了。 看多了三师姐长长短短的情缘,林意歌对男欢女爱之事,敬而远之。 除了初见姜砚时,暗暗赞一声美男子之外,就只想着怎么利用他的美色,壮大归一派了。 可修真界双修之风盛行,以双修互补为主的合欢宗,更是九大宗门之一。 天武宗宗主王知南,也是荤素不忌,明明是个体修,却好双修之法。 如此倒是不难理解,为何姜砚舍近求远放弃天武宗,也不曾去其他八大宗门试试。 不论姜砚去哪个宗门,天武宗宗主若是开了口,还会有宗门拒绝不成? 多的是愿意通过双修互补之法提升修为的,姜砚的拒绝也只会被当成“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本就只有归一派这一个选择。 姜砚此时已冷静下来,豁出去说出来之后,反倒放松不少。 他握拳在胸口敲了两下,郑重其事道:“弟子誓与归一派共存亡!” 林意歌不由失笑,“倒也不必说得如此严重,归一派还没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呢!” 姜砚能通过归一派的试炼迷阵,其心性人品,自然不必多言。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林意歌此刻真诚感谢天武宗宗主王知南。 有机会碰上的话,一定先跟他说声谢谢,再给他两拳。 怎么能当着人的面,说这种话呢?! 林意歌想了想,劝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师侄且放宽心,用心修炼。” 姜砚微微一愣,当即拱手,深深一揖,“多谢林师叔!” 大致了解了新弟子之后,林意歌就想带姜砚去往紫阳殿。 恰在此时,迎仙阁外忽然传来异响。 紧接着,一只黑黄相间的毒灵蜂撞在迎仙阁门口的无形禁制上。 “啪!” 那毒灵蜂如过了电一般,发出一声如同灯芯爆裂般的轻响。 一名肤色微黑的少女跟在毒灵蜂后,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迎仙阁。 少女一身奇装异服,浓密的乌发编成一根粗壮的麻花辫。 只是此刻,那根麻花辫不再油光水滑,而是毛毛糙糙的。 少女额发也有些凌乱,身上还沾着些枯枝落叶泥土,裸露在外的两条上臂尽是些细小的伤口。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见到来人是个女子,姜砚刚刚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而林意歌也认出了少女,“妘明月?” 林意歌略微有些惊讶,她记得两人在豫州上洛郡城外分别,到现在仅仅三日半。 妘明月虽是九黎巫女,却也是一介凡人,怎能在三日内行过一千七百里路? 而妘明月先是低头瞥了一眼爆裂的毒灵蜂,确定它已经死透,才收回目光,心有余悸。 她抬手稍稍梳理了一下蓬乱的麻花辫,顺便安抚躁动的蛊虫,并将脸颊两侧的长发别在耳后。 如此,她才觉得自己勉强算得上是仪容端正。 做完这些,妘明月拱手道:“明月依约而来,请仙长践行诺言!” 林意歌还没来得及把那丹方残卷解读出来,哪来的丹方能交给妘明月? 况且,她哄妘明月来归一派迎仙阁,本就不是为了跟她分享安魂镇魄丹的丹方。 林意歌微微一笑,“你曾说过,你对九黎山特有的药草,了如指掌?” 四十六、道阻且长 妘明月听到问话,直起身子,抬头挺胸道:“正是。身为九黎巫女,我能与九黎山神灵沟通。即使有不曾见过的药草,也可以询问九黎山神灵。” “九黎山神灵尚在?” 林意歌也曾听闻九黎山神灵的传说。 说是神灵,实际上却是九黎部落先民亡故后,残留的意念凝集、盘踞在九黎山中,护佑九黎后人的无形之灵。 九黎唯有女子能觉醒上古巫族血脉,获得沟通神灵的巫族之力,成为巫女。 而九黎巫女可沟通神灵,通过祂学习和辨识药草。 妘明月点了点头,“神灵护佑,九黎部落不灭!” “可那丹方上,还有些九黎山外,修真界的灵草。你也识得?” “这……”妘明月面上露出一丝为难。 “看来你不认识修真界的灵草。” 说着,林意歌暗暗点头,心里对说服妘明月留在归一派,多了几分把握。 千年前,九黎部落也是盘踞在无虑山以西的一方大势力。 九黎部落以巫术、巫药蛊毒,还有与九州主流不同的“女本男末”的母系氏族而闻名。 只要巫女妘明月是归一派弟子,那么九黎部落自然是归一派的盟友。 “妘明月,你能从豫州找到苍梧郡这里,想必打听过也明白进入归一派迎仙阁,究竟意味着什么。” “听风阁的人说,进入迎仙阁,就是归一派弟子。”妘明月有些犹疑,“可我本来只是想要回丹方……” 林意歌浅浅一笑,她当时的承诺说得清清楚楚,可没有给妘明月反悔的余地。 “依照约定,你通过试炼迷阵拜入归一派,我践诺予你一份解读好的丹方。” 林意歌走到迎仙阁唯一一张桌案旁,拿起归一派登记新弟子的花名册,递至妘明月面前。 “在花名册上留名后,你妘明月自此便是归一派弟子,不得对归一派不利。归一派弟子自可参与丹方破解,学习辨识灵草,炼制安魂镇魄丹……” 林意歌说着,斜睨姜砚一眼,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后去。 她还记得自己以炼虚期神识都无法察觉的药香,妘明月身为九黎巫女却可以轻易嗅到。 只这一条,妘明月若不能成为归一派的弟子,林意歌也只能留她在鹤鸣山“作客”。 至少在她和师兄师姐们搞清楚当年的事情是否有人算计之前,都不能让妘明月在外行走。 “你若是执意不肯,我归一派也不会勉强。只是破解丹方期间,还要请你在鹤鸣山上小住,耐心等待几日。” 究竟要妘明月等待几日,那就要看师兄师姐们的表现了。 妘明月闻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麻花辫。 为了破解先祖留下的丹方,她离开九黎部落之后,也曾多次引来杀身之祸,几度命悬一线。 身为九黎巫女,妘明月无疑是藏了些手段的。 可眼前的女修与那些见宝起意的修士不同。 具体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妘明月稍作思索,就将辫子甩到脑后,干脆地伸手在花名册上一点。 以她一己之力,有生之年想要查清楚当年九黎灭族之祸是否因丹方残卷而起,有些不自量力。 成为归一派弟子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凭空多了许多帮手,还能轻易得到破解后的丹方,学习辨识灵草,说不定将来她能将这些知识,用在研发巫药上,重现九黎部落的荣光。 相比之下,她对归一派的作用微乎其微。 金光在妘明月指尖吸取一滴鲜血后,重新消失在花名册上。 妘明月惊讶地发现,指尖不曾留下伤口。 温凉的风拂过,上臂留下的诸多细小伤口,几乎在一瞬间便消失了。 虽然九黎部落的巫药也能做到这样的效果,但采药制药就需要不少功夫。 林意歌见此,放下心来,转身将花名册放回桌案上。 新弟子登记时的那一滴鲜血,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妘明月,姜砚,今后你们都是归一派八代弟子。”林意歌对两人点了点头,示意两人跟上,“随我来。” 林意歌领着两人到了紫阳殿,而柳扶风早早召了谈青禾谈青苗兄妹在殿内等候。 看到路横波领着青禾青苗兄妹,林意歌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是路师姐来了?” “赵元师兄得了炼材,就把负责青禾青苗兄妹锻体之事交给了我。刚好得了代掌门传音,我就顺便载着青禾青苗一起来了。” 路横波说着,灼灼目光看向林意歌身后的两个新弟子。 听说原先负责锻体的赵元长老正生火起炉,准备先打造一批灵剑出来,林意歌不由摸了摸腰间的庚辛剑。 剑灵能辅助灵剑之主施展剑气、领悟剑意,与之相对的,剑修长年累月地使用灵剑,方能促进剑灵的灵性增长。 那些剑灵长久寄居在竹子中,灵体不会被削弱,但剑灵本性会渐渐丧失,变成普通的器灵。 赵元长老如此,叫身为庚辛主人的林意歌安心不少。 路横波虽不及赵元铁面无私,却能够因材施教,也是传道长老中最受欢迎的一个。 林意歌对路横波拱了拱手,道:“劳烦路师姐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是我们几个传道长老职责所在。”路横波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道。 她轻轻拍了拍林意歌的肩膀,赞道:“自打林师妹回来鹤鸣山,不到百日,归一派已经收了五个新弟子。谈师兄也突破了心境桎梏,成了大乘修士!林师妹可真是归一派的福星!” 之前百年未有新弟子入门,一定是因为林师妹不在鹤鸣山中的缘故! 林意歌笑笑,不置可否,“不过是巧合罢了。” 说笑几句,路横波就御剑带着四人离开了紫阳殿。 等到路横波离开,林意歌回想起五人拜入归一派始末。 这五个新弟子,她曾简单指点过青禾青苗兄妹一句,也给了文采薇一点帮助和指引,而妘明月是她哄来的。 姜砚倒是与她无关,是自己拜入山门的。 花了这么大功夫,也才这么五个人。 林意歌在心里感慨一句:重振归一派,道阻且长。 就在她出神之时,柳扶风忽地开口说道:“小师叔,二师叔出关了!” 四十七、子子孙孙 听到这个消息,林意歌心中一喜。 她现在改了主意,不想为二师兄谈笑办什么成道宴了。 一是因为大师姐直接震慑住了九大宗门的大乘修士;二则是,二师兄应该和三师姐一样,不想大张旗鼓地叫无虑山知道无患灵药之主,无患散人,正是归一派七代真传弟子谈笑。 那样不利于二师兄闷声发大财。 而且那安魂镇魄丹的丹方,也要先让二师兄看过才行。 林意歌于丹药一道,亦是浅尝辄止。 毕竟只要自己够强,吃药的就是别人。 谈笑却不同,因为病弱早逝的弟弟谈无忧的关系,他对于灵植栽培选育及种植颇有钻研。 不仅如此,他还精通凡人养生,擅长炼制功效短暂却无损人体的延年益寿丹,极受凡间王族的青睐。 要不是林意歌急着解决自己身上神魂裂缝的隐患,还要修补文采薇缺失的魂魄令她早日投入修炼,她大可以等谈笑出关确认安魂镇魄丹的丹方及药效之后,再做打算。 林意歌原计划等二师兄出关,先解读给他听,一一辨识出修真界的灵草。 除了二师兄的无患灵药铺里有的,其余该采买的采买,该种植的就可以种植起来了。 之后她还要带着妘明月前往九黎山辨认药草,着手栽培驯化那些特殊药草。 想要用“安魂镇魄丹”从无虑山手中抢灵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想到这些,林意歌当即追问道:“那二师兄他人呢?” “二师叔说,他先回一趟无患灵药铺,安排人手接管之后,再回鹤鸣山。” 柳扶风抬手揉了揉额角,听二师叔那第二道传音的语气,好像有人要抢他灵石似的。 要说能够抢二师叔灵石的,宗门里也就只有小师叔了吧? 可小师叔二话不说就买了价值一块极品灵石的炼材,随手送去给赵元长老锻造灵剑。 她对宗门多么大方,怎么可能抢二师叔的灵石呢? 林意歌闻言,了然点头。 刚刚叫二师兄出了一笔修缮坤道院的灵石,该把他心疼坏了。 如此,二师兄出关后不来找自己……倒也在意料之中。 她主动去找二师兄加强同门亲师兄妹的感情,不就成了? 安魂镇魄丹能够稳固神魂,令人不易受幻阵幻象所迷,谈青禾谈青苗兄妹能从中受益。 而且出售安魂镇魄丹,自然也需要无患灵药铺出面,二师兄就能从中获利。 皆大欢喜的事,问题不大。 林意歌笑了笑,说道:“既如此,我亲自跑一趟无患灵药铺。” 话音刚落,柳扶风已将一枚玉简递至林意歌眼前。 “小师叔,或许您需要这个?” 林意歌顺手接过玉简,以神识查看。 只见其中一一列出了谈笑那十余家无患灵药铺所在的州郡县,甚至还有无虑山弟子进出各家无患灵药铺的详细记录。 记得这么详细,又是六师兄屠百草的手笔。 真怀疑六师兄在二师兄的各个灵药铺都装了什么监视的法宝。 林意歌略一沉吟,收起玉简,“我要离派一段时日,门中事务,还劳师侄多多费心。” “小师叔且慢!”赶在林意歌火急火燎地下山之前,柳扶风连忙叫住她。 “扶风师侄还有什么事?” “之前您不是拿回来八个储物袋么?弟子根据其中物件推断,有暗盟修士两人,乾元宗弟子两人,商氏子弟一人,还有三人无法判断身份。” 要不是柳扶风提起,林意歌都快忘记这事了。 在她看来,那三个筑基期就胆敢见财起意、拦路打劫的修士,眼皮子如此之浅,想必不会有什么难缠的后台。 而且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若他们三人真有后台,来一个打死一个,也不算冤。 能判断身份的,应该是被她打晕的那五个筑基后期修士。 那五人捡回一条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暗盟是四师兄余维则的势力,柳扶风应该知道怎么处理那两个暗盟修士。 “暗盟那两个,扶风师侄你看着办便是。乾元宗,是那个热衷于安排弟子跟天武宗弟子联姻的那个乾元宗吧?” 天武宗宗主王知南十个姬妾里,就有五个是乾元宗的。 让林意歌印象深刻的是,千年前遇到的一名乾元宗弟子,每每提起天武宗,都是一口一个“上宗”。 柳扶风点点头,说道:“正是那个乾元宗。” 林意歌对这种专注于献媚取宠的宗门,没什么好感,问过一句就作罢。 “商氏,我倒是不曾听过。难不成是新的修真世家?” “小师叔没听过也是正常。” 柳扶风将商氏的发家史娓娓道来。 “商氏从五百年前才开始在睦安郡经营修真商行。其中商氏家主是元婴后期修士,其道侣出身乾元宗,两人名下有十七……不,十八位公子。” …… “等等,你说多少?十八位公子?” 林意歌怀疑自己听错了。 山海大陆修士,修为越高,子嗣越是艰难。 若双方都是修士,则是难上加难。 这商氏家主夫妇,怎么能跟那啥似的生那么多个? 留着那些孕育子嗣用的精气神,用于提升自己的实力不好吗? “小师叔没听错。只有拥有灵根的子嗣,才能序齿成为商氏公子,而这十八位公子有男有女,三位拜入了天武宗,十四位拜入了乾元宗。还有一位刚刚束发序齿,应该会先去天武宗碰碰运气。” “……照你这么说,他们的子嗣数量,还不止十八个?” “不错,如今商氏家主那些无法修炼的子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如今商氏已经是睦安郡最大的修真世家。” 林意歌不由惊叹,这商氏夫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做到了“白手起家”! “……不过这和我们归一派也没什么关系,你随意处理就是了。” “弟子明白,只是想提醒小师叔,在外留心乾元宗弟子和商氏子弟。” 柳扶风对于路长老所说,小师叔是归一派的福星,深表赞同。 若不是小师叔,他不知道还要在这代掌门的位置上坚持多久。 “师侄有心了。”林意歌微微颔首,“不过我找一趟二师兄就回来了,应该碰不上那些人。” 四十八、不依不饶 按照柳扶风的想法,小师叔就该在鹤鸣山中修炼。 不说是要完全恢复至当年的炼虚初期,也至少要结个金丹、化个元婴再考虑出门历练的事,这才稳妥。 但风轻轻都不曾说些什么,柳扶风自然不好越俎代庖。 七代真传弟子,从师尊到小师叔,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呐! “小师叔切勿冲动行事。若遇敌手,尽管回鹤鸣山……” 林意歌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先走了。” 说罢,她便乘风御剑,下了山去。 …… 归一派山门前,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正抓着一个中年男子的领口,不依不饶。 白鹤镇百姓自发围了一圈,一同嗑起当年最新炒制的南瓜子。 “你不是说,我们十八公子进了归一派山门,也很快会被白鹤送出来的吗?” “要是没能拜入归一派,确实要不了一天就会被白鹤送出来啊!” “那我这都等了一整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已经拜入归一派了!” “你莫不是在耍我玩?” “看你找不到人跟没头苍蝇似的在镇上逢人就问,我才一片好心提了一句!……我也没确定那人影是你家公子啊!” “我们十八公子可是要拜入天武宗的!他要是不见了,我怎么交差?你得给我个交代!” “你自己把你家主子弄丢了,关我什么事?” “不如你跟我回一趟睦安郡,跟我们家主说清楚!” “我不去,放开我!再不放我要喊人了啊!” “不放,我又没拿你怎么样!你只要跟我走一趟,我给你金子!” “我怕我有命拿没命花你的金子,不去!” 少年小厮与中年男子扭打起来。 小厮像是习过武的,拳脚颇有章法,但中年男子身强体健,也不落下风。 两人好半天都僵持不下。 围观的百姓神色各异,你一言我一语,闲闲地开了口。 “这位小兄弟,往好处想想,说不准你家十八公子真的拜入归一派了呢?” “你家公子要真的进去一天还没出来,这拜入归一派的事,差不离咯!” “看他那样儿,什么交不交差的,好像还嫌弃归一派呢!天武宗了不起吗?” “天武宗好歹也是九大宗门之一,论弟子数量,一直都是比归一派多的。” “真是,怎么随便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都能拜进归一派?我的好大儿却不行?” …… 护山大阵的边缘,林意歌还没出归一派山门,就听到了外面人声嘈杂。 归一派山门前,何人喧哗? 林意歌收起庚辛,稍作整理便迈步出了山门。 看到归一派山门内走出的年轻女修,在场众人静了一静。 紧接着,众人又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碧玉年华,身姿如松,长眉入鬓,目若朗星……不是谈青苗、也不是娇弱的文氏五小姐,那不就是近百年来第一个拜入归一派的林仙长?” “是说‘拜入归一派不难,能走路就行’的那个?” “就是那个!” “……我听到的怎么是‘心无旁骛、一路直行’?” “嗐,差不多,反正就是她!” 林意歌五感超群,早把众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也没想到自己说的话,被传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连文采薇那种走路都走不了的也能拜入归一派,白鹤镇乡邻们也不算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扭打在一起的少年与中年男子齐齐顿住,看向来人。 林意歌扫过两人一眼,只微微一笑,问道:“诸位乡邻,这是在归一派山门前吵什么呢?”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主动开口解释。 反倒随意找了个借口,胡乱嘟哝着,陆续散去。 中年男子回神,大喝一声:“放手!” 明明是好心帮忙,却被纠缠着要个交代,真是晦气! “这位是归一派的仙长,你不如问她有没有见过你家公子!” 趁着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中年男子拧身将其铁钩般的双手甩脱,捂着破碎的衣襟先围观人群一步,跑进了白鹤镇中。 …… 等到山门前只剩自己和那小厮装扮的少年,林意歌才问道:“什么公子?” 少年习武多年,也听到了白鹤镇百姓口中所说的“林仙长”身份。 他一介凡人,不敢不敬。 “小的是睦安郡商氏十八公子贴身小厮,商无病。此行陪同商氏十八公子前往天武宗参加弟子遴选。途径白鹤镇小憩,公子前去解手,一去不归……” 商氏所在的睦安郡与天武宗所在的南康郡,中间恰好隔着苍梧郡及绛烟泽。 经过白鹤镇,确实是最近的路线。 想起扶风师侄说起的,商氏子孙无穷匮,林意歌不禁皱起了眉,“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公子序齿十八,名叫商辛巳。” 说着,商无病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像,展示给她看。 林意歌听到名字刚刚松了口气,还想说那商家主真够懒的,直接以序齿换算成干支给孩子起名。 此时再瞥见小像,她视线一凝,微微蹙起了眉。 那小像以修真者的留影之术制作而成,栩栩如生。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画像里那个明眸善睐的美少年,不论怎么看都是姜砚! 商无病见她神色有异,分不清是因为公子的容貌,抑或是其他,赶忙追问道:“不知仙长是否见过我家公子?” “没有。”林意歌干脆否认道。 姜砚不曾提及商氏,也不用这商辛巳的名字,定是不愿与商氏扯上关系。 “只是你家公子容貌惊人,我不小心看痴了。” 商无病却是不信,她那眼神清明得很,哪有半分痴迷之色? 听说归一派弟子,最见不得人受灾受难受苦。 商无病“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住乞求。 “仙长行行好……若是见过我家公子,千万告诉小的……” “小的上有父母和祖父祖母,下有……下有小叔小姑,还有幼弟幼妹……全家都指着我一人……” “若是无法完成任务,我们一家都没活路了呀!” 说着说着,商无病竟真情实感地哭了起来。 “小的还指着伺候十八公子的机会,也一同进入天武宗……” 林意歌看着他手上的姜砚小像,心生一计。 “拜入天武宗罢了,这有何难?” 四十九、利来利往 林意歌以神识扫过正在抹眼泪的商无病,又看了看他手上拿着的姜砚的小像,笑道:“拜入天武宗罢了,这有何难?” 商无病的哭声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仙长此话何意?” 林意歌笑而不答,转而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可曾测过灵根了?” “回禀仙长,小的尚未束发,一家老小吃穿用度尚且不够,哪有灵石去提前测定灵根?” 虽说大多数郡城府都能测定灵根,但那是针对过了束发之年的平民百姓的。 结果并不精准,也只能粗略测定是不是废灵根罢了。 想要精准测定灵根,就要花费大量金银财物。 再加上年岁不足,灵根还有成长的余地,提前测定灵根反而容易测出伪废灵根,误了心性。 参加天武宗弟子遴选时则不同,大宗门,那都是免费精准测定的! 林意歌了然点头,不禁又扫了商无病一眼。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只与姜砚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他与姜砚的灵根属性类似,都是水土双灵根,但品质大有不及,只堪堪超过一分粗细。 不过天武宗原本就是炼体宗门,而灵根粗细只影响炼体收功之后的筋骨恢复速度,因此对灵根要求不高,更看重筋骨。 恰好商无病自小习武,身上筋骨强韧,算是个炼体的好料子。 说起来,商无病这身材这长相,说他比束发之龄的姜砚还要大个两三岁,她也是信的。 似是察觉到仙长的怀疑,商无病忙不迭解释道:“小的为了争得十八公子贴身小厮的名额,才提前束发了。小人自幼在商氏族塾学了粗浅武艺,字也是认得的!” 商氏同大多数修真家族一样,都在族中设了私塾,凡同族子弟均可入学,免费供给膳食、书籍、笔墨。 等到束发之年测定灵根之后,再通过考核筛选,分配到各地商号中。 “听你这意思,你家十八公子以前没有贴身小厮?” “这个,十八公子其实……” 商无病一顿,转头四顾,确认山门处只有他与仙长,才下定了决心。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他并非家主夫人所出,等到拜入天武宗或乾元宗才能认祖归宗,所以……” 林意歌没料到自己还能听到这种身世秘辛。 这么听来,姜砚还是颗沧海遗珠? 她心中越发确定,要让商无病顶替了商辛巳的名头,拜入天武宗。 如此,商氏就不会到处找姜砚,自可省下一桩麻烦事。 但她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帮了商无病。 林意歌浅浅一笑,问道:“拜入天武宗,确实不难。可此事与我归一派毫不相干,我为何助你?” “仙长,仙长您不能这么说啊!刚才……刚才有人看见我家公子进了山门!一切皆因归一派不肯交还公子!” 商无病没说的是,他方才也进去找过了。 只是没走几步就踩空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土坑里。 若不是白鹤将他拎出深坑,带出山门,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听白鹤镇上的人说了才明白,自己这是直接被归一派淘汰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乞白赖地留在十八公子身边才有机会修仙,如此方能摆脱自己那还在不断增丁添口的一家子。 商无病满眼乞求地看着仙长。 只求这归一派的仙长真如白鹤镇百姓所说,见不得人受苦受难才好。 林意歌抬头望了下天,故作冷淡道:“可我没看见商辛巳。就算商氏家主亲自来了,林某人也是这句话!” 姜砚那就是姜砚,不是什么尚未认祖归宗的商氏十八公子商辛巳。 她稍稍释出威压,转眼盯着满脸失望之色的少年,“别说这些没用的,你拜入天武宗,对我归一派有何好处?” 商无病年纪虽小,但“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的道理,也早在族塾里学过。 他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归一派弟子,也不能免俗啊! 身无长处的一介凡人,也只有…… “小人愿立下血契,为林仙长效劳!” 思索片刻之后,商无病信誓旦旦道。 相较于只限定自身的魂契,血契是融于血脉、世代相传的契约。 一旦立下血契,违契之人付出代价还不算,后代子嗣代代都要背负这枷锁。 就和凡间卖身契差不多,一代为奴,代代为奴。 不过商无病早就烦透了这种拖家带口的血缘关系,并不打算要什么子嗣。 他会提出立血契,纯粹是因为血契听上去就比魂契要更能打动仙长。 若是换了其他门派,商无病反倒要稍微考虑一下。 可归一派弟子为人正派,多是谦谦君子,应该不必担心仙长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再者,等他拜入天武宗,想要解开血契还不容易? …… 听到“血契”一词,林意歌也是微微一怔。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血契能立,自然也能解。 只要神识修为超出原契主两个大境界的修士出手,自可解开。 想必他是认定自己拜入天武宗之后能解开血契,才敢这么说的。 可商无病并不知道,她的神识足有炼虚期。 能比自己高出两个大境界的,那得是大乘期之上,刚刚渡完四九雷劫后,濒临飞升的仙人! 算来算去,最接近这个条件的,还是她大师姐风轻轻。 若是胡乱解契,倒霉的还是商无病自己。 林意歌满意地看着商无病,干脆应许道:“我助你拜入天武宗,你从此听命于我。如此血契,倒也可行。” 商无病得了回应,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林仙长的笑容,未免也太……灿烂了些。 他移开视线,低头反复斟酌,却发现自己只能赌上一赌。 除了神秘的归一派,再没别的办法能保证自己成功拜入九大宗门之一的天武宗了。 更何况,若归一派仙长不能达成条件,他也就不必履行这血契。 …… 商无病就着跪姿,取出绘制符箓用的黄纸,又趴着以朱砂拟好了契约,方才割破掌心,十指一一沾血在黄纸上按下指印。 林意歌则探出神识,在血契之上打下神识烙印。 血契一成,黄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飘向天际。 商无病迫不及待地问道:“林仙长要如何助我?” “这个简单,”林意歌淡定一笑,从纳戒中取出上洛郡外荒地上得来的其中一把灵剑,“把脸凑过来。” 五十、精雕细琢 见林意歌掏出灵剑,又命令自己凑过去,商无病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膝行几步后照做了。 林仙长若是想要直接一刀结果了自己,又何必等到立下血契之后? 林意歌扔出一个扶风师侄准备的隔音阵阵盘,随后拿着灵剑挽了个剑花。 熟悉手感的同时,神识却在安抚不满的庚辛剑。 再三保证自己只是暂时用那把不知名灵剑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并非要取代庚辛之后,她才安分下来。 林意歌松一口气,转头对商无病笑得平易近人。 “你不要动,且忍耐片刻。” 商无病看到林仙长的笑容,寒毛直竖,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心生怯意,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后仰,“仙长要对我做什么?” “自然是帮你改易面容,叫你与商辛巳长得一样,好瞒天过海。”林意歌提起灵剑,“来,你自己把商辛巳的小像拿好。” 商无病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无比抵触。 倒不是因为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是比起十八公子那种雌雄莫辨偏阴柔的长相,他对自己这极具男子气概,阳刚且英俊的长相满意至极。 仔细算起来,商氏家主是他隔了七代的远祖,他是家主隔了七代的云孙。 可他比家主亲子的十八公子长得更像家主! 但血契已成,他怎敢拒绝? 若这是拜入天武宗必须经历的,再考虑到十八公子能享受的种种资源,他也只能咬牙受了! 商无病双手持着小像,将其举到脸旁,忽地想起一事。 “林仙长,其实家主和夫人都不曾见过十八公子,就算要叫我顶替,也不必……” 林意歌已经想好要怎么在商无病脸上动土了。 听商无病说什么商氏家主不曾见过姜砚,不由眉头一皱。 “噤声!”林意歌打断商无病的最后挣扎,“我会很快的。” 话落,林意歌便暗念法诀。 一条条手指粗细的金刚藤破土而出,将商无病的躯干、四肢、额头都牢牢箍住。 趁他无法动弹,林意歌闭了闭眼,提剑迈出一步。 刷刷刷刷! 剑光乍起,血肉横飞。 几息过后,林意歌收了剑。 温热的液体慢慢渗出,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下颚骨滑落胸前。 商无病此刻才觉出脸上的疼痛,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林意歌皱眉瞪他一眼,这区区小伤,至于鬼哭狼嚎么? 她又施展一个春风化雨诀,将灵气引来,轻轻拂过商无病血肉模糊的脸。 不消片刻,商无病的脸上便止了血,肉眼可见地结了痂,掉落后露出白皙粉嫩的新皮肤。 商无病略松口气,却不防仙长又抬剑刺来! 精雕细琢,重复之前步骤若干回后,林意歌才引水将他脸冲洗干净,还贴心地化了一面水镜给他看。 商无病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好不容易看到自己被加工后的脸之后,也是愣住了。 “啊?这……这是我吗?” 这不正是十八公子的脸吗? 唯一的不同,是十八公子那对唇边梨涡。 只要不笑,倒也看不出来。 此刻的庚辛乖巧又安静。 主人是对的,这种小事,当然要让给别的灵剑! 林意歌则甩了甩手中灵剑,又念诀撤回了那一堆金刚藤。 商无病能纹丝不动,全赖她这几天刚开始修习的木属性法诀——草木枯荣诀! “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她颇有些自得,回鹤鸣山之后,全靠修习基础剑法而巩固修为。 这三日的剑法,自然不是白练的。 加上前世的底子,随便用剑给生鸟蛋去壳留膜什么的,小事一桩。 商无病的脸有点大,稍加雕塑后,和姜砚有九成九相似。 “等你拜入天武宗之后,炼体几年,就能逐渐恢复原本样貌。如此,商无病从此之后就是商辛巳。” 林意歌顿了顿,“至于商无病究竟是死了还是别的什么,随你自己编。” 商无病,不,商辛巳此时才领悟过来林仙长的良苦用心。 这是要让他毫无破绽且自然地顶替掉十八公子! 毕竟十八公子的容貌、骨相尚未完全定型,稍微产生一些变化,还可以解释为长大成人的缘故。 如此,既不用在那修士手笔的小像上做手脚,要不了几年就能驱散十八公子那张脸招来的狂蜂浪蝶。 只是…… “林仙长,小人顶了公子的位子,也没有公子的灵根啊!您又要如何帮小人拜入天武宗?” “这个你放心。你也是水土双灵根,只是刚够资格能修炼的程度。” 林意歌狡黠一笑,“你灵根虽差些,筋骨却是顶好的。拜入天武宗,是板上钉钉的事。” “商辛巳”的筋骨肉皮经历过千锤百炼似的,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正好符合天武宗遴选弟子的标准。 林意歌只出手帮人改容易貌,旁的什么都没干,就安排了个卧底潜伏进天武宗。 转过念头之后,商辛巳顿时脸色大变。 如此说来,他不就做了一件蠢事? 什么都没得到,还立下了血契! 不,也不能说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他因此接手了十八公子的一切,还能将自己身为商无病时,那些血脉相连的无能家人全部甩开! 等他成功拜入天武宗,再想办法解开血契,这也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商辛巳想开了之后,当即收起小像,对林仙长稽首道谢。 林意歌随手将用过的灵剑扔给商辛巳,说道:“以后若有要事,我自会想办法联络你。” 商辛巳松了口气,接过灵剑,“多谢仙长!” “若有缘在外相见,你只当我是归一派林希声,我当你是天武宗商辛巳。你我关系,不可暴露。” “这是自然!” 商辛巳顿了顿,又老调重弹,问道:“林仙长,您当真不曾见过我家十八少爷?” 他毕竟是假冒的商辛巳,现在最担心的莫过于正主会出面抢夺这得来不易的身份。 若是事情败露,下场不敢想象。 “不曾见过。”林意歌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血契,就全然信任“商辛巳”,“与其担心这些,你不如早日前往天武宗参加弟子遴选。” 商辛巳恍然大悟,林仙长这是提醒自己,要先下手为强! 说来也是,十八公子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 只要他先坐实商辛巳的身份…… “多亏林仙长提醒!时候不早,小的……在下就此别过!” 等商辛巳离开,林意歌才拍了拍腰间的庚辛,“咱们去泗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