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 “……我自知能力不足,就算有重生的机会,也改变不了太多。正好在奈何桥上遇见你,咱俩灵魂契合。连名字都相同,这是怎样的缘份?我想你能带着记忆再活一世,也是愿意的吧?所以请你帮帮我,改变我,以及我们叶家的命运……” 梦里,容貌昳丽的红衣女子曲下身去,殷殷朝叶雅茗一拜。 叶雅茗蓦地睁开了眼。 绿树婆娑,庭院深深,前院起翘的飞檐在半空中钩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初秋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过来,有些刺眼。 望着看了几天已经熟悉的风景,叶雅茗忡怔了好半晌,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在奈何桥上跟原主分别好几天了,原以为原主已去投胎,没想到今天却梦到了她。 这是不放心她,又来殷殷叮嘱么? 叶雅茗抬起头来,望着现代早已看不到的湛蓝的天,默默对原主道:“放心投胎去吧,我一定会改变你和叶家的命运的。” 不过是一个痴情女子被凤凰男辜负的故事。上一世原主身在局中,以至于身陷囚笼不能自拔;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走前世的路,改变命运不是难事。 她之所以不愿意再活,把重生的机会让给叶雅茗,大概是被渣男伤透了心,了无生趣;同时也对改变家族命运没有信心吧? 而对于把茶卖到全世界,三十一岁就执掌一个上市公司的叶雅茗来说,改变叶家命运并不是难事。 “我定不负所托。”她又默默在心里道。 “姑娘,您要不回屋里睡吧?”白蕊担忧地看着叶雅茗。 自打前阵子姑娘发了一场高烧病愈,精神似乎就不怎么好。 叶雅茗摆摆手,坐直身体,问道:“我睡多久了?” “就打了个小盹儿。”白蕊道。 叶雅茗转过头来看向烧水丫鬟:“水烧好了吗?” 绿萼连忙提了壶子过来,放到桌上:“烧好了,姑娘,已经晾了一会儿,温度应该刚刚合适。” 叶雅茗伸手摸摸烧水壸的温度,点了点头,掀开面前的小白瓷茶壸,将水冲进去。 升腾的水雾带着茶香,瞬间在空气中氲氤开来。 看着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慢慢舒展开来,渐渐沉到壸底,叶雅茗的心情也犹如这茶叶,舒展,沉静,心底渐渐安静下来。 刚才因梦而引起的些许心悸,再也不复存在。 把握着出茶点,依着经验估摸着这是茶味最好的时刻,叶雅茗快速把白瓷壸里的茶汤倒进了浅绿的瓷壸里。 倾尽最后一滴茶汤,她把壸子放下,又提起绿壸倒了一些茶水到小盏中,这才将茶盏递到口鼻间,先闻了闻茶香,看了看清澈的汤色,朱唇微张,轻啜一口。 让茶水在舌尖停留,再让其漫过舌面与下腭流入喉咙,徐徐咽下,茶的鲜爽,以及略略的苦涩便在嘴里弥漫开来,口舌生津,舌头上泛起了回甘。 闭着眼睛细细品评,再睁开眼,叶雅茗心底一片宁谧。 “姑娘,姑娘……”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飞快地跑进院子,嘴里嚷嚷道,“不好了,大少爷……大少爷惊马受伤了。” 叶雅茗“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来了。 她快步走了出去。 白蕊瞪了紫鸢一眼:“毛毛躁躁。”赶紧跟上了叶雅茗。 出了院子,又过了两道拱门,叶雅茗刚要跨进叶家正院,路边就闪出一个婆子来,对叶雅茗笑道:“三姑娘,大厅有男客。放心,大少爷只是受了点轻伤,不打紧,大少爷已去请郎中了。” 大晋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苛,且叶家是不过是地主乡绅兼商贾人家,并不迂腐,没规定家中女子不能见男客。 婆子此话,不过是提醒一声:不愿意见男客的话,等外客走后,叶雅茗再去看望大少爷也不迟。 “无妨。”叶雅茗道,脚下未停,直奔厅堂。 要不是有这个男客,她还没这么急着过来。 说是轻伤,厅堂里却还是一片兵慌马乱。 大少奶奶关氏看到丈夫衣服上渗出来的血迹,差点吓晕过去,倒是大少爷叶嘉兴反过来出言安慰妻子;二堂姐叶雅清正站在旁边抹眼泪。一群下人来来去去的打水的打水,递帕子的递帕子,一片繁忙。 厅堂的另一边,叶老太爷叶崇明正满脸笑意地朝一个年轻人道谢。 叶雅茗站在门口,隔着人群冷眼打量着那个年轻人。 孟呈炜,京中皇商,手段狠辣。大晋茶榷制度实行了上百年,近来边关走私严重,孟家想通过叶家渗透掌控江南茶叶,从中牟取暴利。 上辈子叶家没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被他蛊惑,频频与之交易,还帮他与同乡牵线,让其在江南如鱼得水。孟家只拿出一些茶引,就让叶家对其感恩戴德。 可后来私茶案发,叶家就是现成的替罪羊。孟家毫发无伤,叶家却被抄家流放,客死他乡。 孟呈炜,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叶雅茗深切怀疑,大少爷叶嘉兴惊马受伤就是他的手笔。否则怎么那么巧,正好惊马就被他遇上,还亲自送了回来? 不光此事,便是后来叶家所遭遇的几件大事,估计也是跟他有关。 只是原主被家人保护得太好,心中只有小情小爱,就算活过一世,对于家中的事情也不大清楚。这一切也只是叶雅茗的猜测。到底如何,还需证实。 孟呈炜许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叶雅茗打量的目光,他抬目朝门口看来,正好对上一双秋水剪瞳。 叶雅茗站在门口是背着光的。可孟呈炜逆着光,也能看出门口站着的是个美人,五官精致,一双眼眸盈盈如水,极为漂亮;此女身材窈窕,气质温文柔弱,看样子应该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温柔女子,也是孟呈炜最喜欢的那一款。 果然不枉他费这么一番苦心,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叶家。 早在孟呈炜抬眼的时候,叶雅茗就收回了目光,快步朝叶嘉兴走去,关切地问道:“大哥,你怎么样?” 第二章 孟呈炜 “哈哈,没事没事,就是腿被划了一个口子,现在都不流血了,别担心。”叶嘉兴笑道。 “还笑,还笑!你吓死我了。”关氏埋怨道。 顺着孟呈炜的目光,叶老太爷早就看到叶雅茗了。 见孟呈炜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粘腻在叶雅茗身上,他眉头微皱,对众人道:“都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拿轿子把大少爷抬回房去?一家子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关氏脸一红,赶紧叫人抬轿子来。 叶嘉兴趁着没走,再一次跟孟呈炜道了谢,又道:“孟少爷,你既在白藤县没有住处,如蒙不弃,不如在舍下落脚。我家别的不说,空院子倒有不少,你想住多久都成。” “怎好打扰?我还是住客栈吧。”孟呈炜客套道。 要是没发现孟呈炜看叶雅茗的目光,叶老太爷定然会热情留客。 可此时他却顺着孟呈炜的话,说道:“这里是茶园歇脚的地方,屋舍简陋,地方偏远,交通不便,唯恐怠慢了贵客。县里如归客栈是嘉兴他舅家所开,我让人去订一个上等院子,孟少爷想住多久都行,住宿吃食一任都不必操心,只管住就是。” 孟呈炜微愕。 他救了叶嘉兴,叶家又多屋舍,且这里离县城还有七八里路,眼见着已是下晌,叶家不应该热情留客吗?再不济也应该招待一顿饭吧?怎的他客套了一句,叶老太爷就要把他往外赶? 可主人都这么说了,他再想留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揖行礼:“叶老太爷不必这么客气,我自去订客栈就是。” 叶嘉兴虽不理解,但也敏锐地察觉到祖父对孟呈炜的冷淡。 不说茶园旁边的叶家别院屋舍不少,条件也过得去,便是七八里外的白藤县也有一处宅子,平时有仆从打理,随时能入住。如果真心感谢孟呈炜,再如何也不该让他去住客栈。祖父明显是不待见这位送他回来的公子。 祖父的睿智他还是很信服的。于是他没再多言,只朝孟呈炜又道了两声谢,便乘着轿子走了,再也不提留孟呈炜在家里住下的话。 叶雅茗自是随着他与大堂嫂、堂姐一行人离开。 他们一走,厅堂里就剩了孟呈炜和叶老太爷及下人。客套的话刚才已说过了,叶家既无留客意,孟呈炜自不好再呆下去,遂起身告辞。 叶老太爷不愿意欠人情,叫人备了一份厚礼,又让人送孟呈炜下山,替他在如归客栈订了上院。 叶嘉兴虽惊了马,但有随从护着,只在落马后被石子划伤了腿上的皮肤,流了一点血。孟呈炜所谓的救人,也不过是遇见这一幕时上前询问一二,再跟着一起护送回来,并不是什么救命大恩。 叶家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还了这一份人情,礼数极周到了。 叶雅茗跟着大房一家出来,将他们送到大房院门口,对叶嘉兴正色道:“大哥,刚才那人,我观他贼眉鼠眼,不似好人。你还是别跟他打交道的好。” 叶嘉兴愣了一愣。 那孟呈炜虽不说多么英俊,至少是眉清目秀、身姿挺拔的翩翩佳公子一枚,举手抬足间落落大方,尽显矜贵之气,跟“贼眉鼠眼”四字完全不搭边。也不知堂妹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 要不是祖父毫不客气地把人赶走,叶嘉兴肯定不以为意,觉得堂妹是小孩子之言。可现在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难道孟呈炜真有什么不妥,是他没看出来的? 说完这一句,叶雅茗就回自己院子去了,并没有再去叶老太爷面前多说什么。 她知道,她只需要刚才露那一面就够了。 原主皮肤雪白,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尤其漂亮。在原主的记忆里,孟呈炜一见到原主就心动了。 不过他已然娶妻,叶家只是江南的大地主兼茶商,无权无势,孟呈炜从骨子里看不起叶家,觉得只要他开口提出纳原主为妾,叶家定然会欣然应允。 可叶老太爷给原主订下的未婚夫宋易风是个读书人,从还是个童生时就订了亲,花了不少钱在他身上投资。现在宋易风刚刚考上了举人,前途一片光明。 就算孟呈炜的堂姨母是当今妃子,他家是皇商,却也是商人,在叶老太爷眼里孟呈炜根本比不上宋易风。更不用说还是去做妾,简直辱没门风。 再者,攀龙附凤、背信弃义也不是叶家的作风。叶老太爷当即拒绝了这门亲事。 孟呈炜此人心机深沉,被拒绝后便记恨上了叶家,面上却丝毫不显,让叶老太爷对其极为欣赏。结果孟呈炜给叶家挖了个大坑,他自己利用叶家脱身,叶家却家破人亡。 这辈子叶雅茗绝对不让孟呈炜阴谋得逞。 第二天一早起来,陶氏和叶雅清打算带着叶嘉兴下山去了。 叶家祖宅位于临安府城,与白藤县是另一个方向。叶嘉兴昨晚虽由郎中处理了一下伤口,吃了药,感觉还不错,但受了伤最怕发热,府城的郎中终是厉害些。他跟着叶崇明上山,是要跟在祖父身边,学习如何给茶树施肥。现在受了伤什么都做不了,便打算回城。 “清儿和茗儿明日跟着一起下山。你们大哥大嫂都走了,你俩女孩儿呆在山上,我不放心,都一起回去。”用早膳的时候,叶崇明难得的板起了脸。 叶家人对女孩儿一向宠爱纵容。叶崇明要带孙子上山看人给茶园施肥,叶雅茗闹着要跟着上山散心,叶嘉兴也不想跟新婚燕尔的妻子分开,窜掇着关氏和叶雅清一起来,叶崇明便答应了。 可这会儿关氏与叶嘉兴要下山去,徒留两个女孩儿在这人烟稀少的山上,叶崇明委实不放心。尤其是看到昨日孟呈炜那惊艳痴迷的目光之后。 叶雅茗上辈子家中就有大片茶园,还有专门研究茶树种植及制作的团体。她上山来,就是想看看这时代的茶园,以及叶家茶园的情况。 这两天,叶家茶园的情况她也看得差不多了。 第三章 白藤县 她穿越的大晋是架空朝代,相当于她那个时空的宋明时期,茶树的种植、栽培和茶叶的采摘、制作与先进的现代相比,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对于叶家茶园,她有诸多意见要发表。 但欲速则不达,一个以前连茶山都很少上的人忽然对茶树种植说得头头是道,叶家人肯定要当她是鬼附身。 况且,事有轻重缓急之分,茶树种植是长期的事,孟呈炜对叶家的渗透与影响却在眼前。他今天出现在了叶崇明和叶嘉兴面前,叶家老大和老四的劫难也马上就要到来。为今之计,还是先处理好家中的事,把这一难关度过再说吧。 …… 白藤县,如归客栈里,孟呈炜懒洋洋地起床,在小厮的侍候下洗漱妥当,坐到了桌前。 客栈掌柜打从昨晚叶家管事特意送孟呈炜过来,得知孟呈炜救了东家外甥,便对孟呈炜十分热情。 这会儿得了伙计报信孟呈炜已然起床,他便亲自带人送了丰盛的早餐过来。 孟呈炜邀请他一块儿用早膳未果,坐下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掌柜便将当地有什么名胜古迹、什么茶楼戏院说了一遍,完了谦逊道:“我们小地方,没啥好玩的。不像京城,什么没有?这些实在入不了孟爷的眼儿。” 昨晚管事送来时,对掌柜提了一嘴,说孟呈炜一行人是从京城来的。 掌柜对他如此热情,有给叶家面子的原因,更有对皇城根下人的敬重。 孟良是孟呈炜的族人,只比他小半个月。虽是同一个族的,家境却是千差万别,孟良家里也就堪堪能吃饱饭。 他也是个机灵的,嘴会说,十分会奉承人,把孟呈炜哄得十分认可他。此次来江南,孟呈炜便把他带了来,也是有意栽培他当个自己的左膀右臂的意思。 毕竟有时候,族弟的身份,比下人来得更方便一些,能替自己办事儿。 孟呈炜昨日遇到叶嘉兴时,就透露了一下自己是京城来的。至于什么身份,他倒没说,打算在叶家吃饭的时候再徐徐道来。却不想叶老太爷连饭都没留就送他走了,故而没机会说出来,这让孟呈炜一口气憋在了心里,十分郁闷。 这会儿孟良便逮着机会道:“戏院子什么的就别跟我们爷说了。敏妃娘娘是我们家姑奶奶,我们爷打小就在皇宫里来去,宫里的戏都听过不少。这小地方的戏,可入不了我们爷的耳。” “良弟,可不能这么说话。”孟呈炜要立人设,板起脸训斥道,“大地方有大地方的景儿,小地方有小地方的趣儿。戏园也一样,分什么贵贱!” 孟良赶紧站起来听训,恭敬道:“爷说的是。” 昨晚叶家管事送孟呈炜进还传了叶崇明的令,嘱意客栈掌柜打探一下孟呈炜的底细。 听得孟良有意显摆,可不就瞌睡遇着了枕头? 掌柜笑着奉承:“失敬失敬,没想到小人有生之年还能见着皇亲国戚,实在是三生有幸。” 又问:“孟爷如今在哪儿高就?到我们小地方来,莫不是有公干?” “也谈不上什么高就,不过是受皇家委托做些买卖罢了。”孟呈炜一脸谦虚地道。 掌柜就吃了一惊,赶紧拱手:“啊呀,失敬失敬。” 大晋朝的皇商,都是有皇家背景,由皇帝任命,以官方身份管理朝廷经营的国有产业的商人。有些地位比较高的皇商的家主甚至有五品以上的官衔,其家业与官职可以世袭。 虽说大晋重农抑商,但皇商的地位,跟一般的商人是完全不同的,某些大皇商比一般的官员还要有权势。掌柜的震惊与恭敬,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看到掌柜这样,孟呈炜心里顿时如同火热夏日喝了冰水,从头到尾舒爽起来,心头的郁闷也消散不少。 这才对嘛,这种卑贱小民听到“皇商”二字,哪有不恭敬的?叶家昨日那样对待他,不过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罢了。 这如归客栈是叶嘉兴舅舅家开的,想必他皇商的身份,很快就传到叶家人的耳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等在这里就是。 最迟下晌,叶家人定然带着厚礼上门,以最卑微恭敬的态度向他赔礼道歉。到时候,他想怎么拿捏叶家那还不是他一个念头的事儿? 这么一想,他心情越发好了。 等掌柜退下,孟呈炜也吃得差不多了,孟良开口问道:“爷,咱们今日去哪儿?” 孟呈炜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嘴和手,道:“先不急,在这儿呆上半日一日再说。” 孟良不明所以,不过他没敢多问。 他这位族弟,性情最是阴晴不定。他心情好时,你问他什么都无所谓,有时还会跟你开些不着调的玩笑;他心情不好时,翻起脸来那是六亲不认的。 虽说此时看到他脸色不如早上起来那么难看,但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的好。 客栈掌柜果然不负孟呈炜所望,他退出去后就派了人给东家陶立扬送信。 陶立扬是叶嘉兴的亲舅舅,昨晚听说外甥受伤,又是在离白藤县不远的山上别院,他是打算今天去一趟,探望探望外甥的。即便外甥被送回了临安城,叶崇明在那里,他作为晚辈,理应去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这会儿迟迟没动身,就是等着掌柜那边的消息。 这会儿得知孟呈炜是皇商出身,他也吃了一惊,当即骑了马上山,去寻叶崇明。 “皇商?”叶崇明一听孟呈炜的身份,眉头就皱了起来,旋即摆摆手道,“无妨,昨晚我们也没失礼。” 他看了陶立扬一眼:“此人心术不正,不可深交。贤侄只管让人好生侍候,别得罪他便可。别的就别沾惹了。” 他就担心陶立扬年轻,见着孟呈炜出身皇商就想结交。 结交人脉固然没错,但也要看人。人品不好的,结交了不光无益,反而会给家里带来祸害。 陶立扬有些诧异:“我怎么听说,那孟公子昨儿个救了嘉兴?” 能救人,想来品行也坏不到哪儿去吧? 第四章 叶家 “嘉兴忽然惊马,孟公子路过,上前询问一二,并跟着小厮把嘉兴送回家来。此举我是十分感激的。但我做了一辈子买卖,成天在茶楼里与人打交道,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的。我觉得,那孟公子不可深交。” 虽说孟呈炜只是在见着叶雅茗时流露出一刹那的惊艳与觊觎,一般人觉得或许没什么。毕竟男人么,看到美人儿挪不开眼,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叶崇明觉得,窥一斑而知全豹,一个人的教养、品性,只这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教养好、品性好的人,就不应该盯着人家女眷看,更不会露出恶心的色眯眯的神情。 或许是他老人家食古不化吧,反正他就不喜欢这样的人。 因为他为人清正,虽说由于不会奉承权贵少了不少机会,却也赢得了同行们的敬重,选了他做这行首。叶崇明由此就越发坚持自己的原则了。 “您老人家说那人不妥当,那自然是不妥当的。”陶立扬陪笑道。 叶家家业比陶家大,作为掌家人的叶崇明年愈六十,吃的盐比陶立扬吃的米还多,还是茶行行首,能力眼光一样不缺,陶立扬自然是信服他老人家的。 此时已近午时了,叶崇明便留饭。 陶立扬确定孟呈炜不可深交,也不必赶着回去跟他套近乎了,当即在叶家别家吃了一顿饭,这才慢悠悠的骑着马下了山。 而孟呈炜在客栈里左等右等,不光没等到半个叶家人,便是如归客栈的东家陶家人也没等来。 “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孟良道。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听说他是皇商,还是这样的态度。 孟良这才知道孟呈炜在等什么。他也很纳闷。 不过心里的疑惑不能表现出来,他道:“我估摸着,是这客栈的掌柜没见识,根本不知道皇商意味着什么,所以没去告诉陶家人,更没往叶家送信。否则,陶家人和叶家人还不得跟那苍蝇闻到蜜味似的,跑来巴结讨好爷您了。” 这话让孟呈炜的脸色稍霁。 他左思右想,觉得上杆子的不是买卖,当即道:“咱们去临安。” 到了临安的叶家茶楼一坐,再把身份这么一摆。到时候消息传到叶家人耳里,再有他救叶嘉兴的这么个交情在,叶家再遇上点麻烦,不愁叶家不求上门来。 他先前之所以不用这招,是不想兴师动众。 毕竟,盯上江南茶市的可不止他孟家。 敏妃和皇商的名头虽然唬人,但晓得内情的人都知道,敏妃她不受宠,还只生了个公主没有儿子;孟家因着她,也只能擦着点皇家边儿做些小买卖。 故而说孟家是皇商,也就比一般商人强上一两分。在京城里,可没有多少人买他的账。 否则,他也不用这么处心积虑地打江南茶市的主意了。茶叶是朝廷官买官卖,只要走通户部的路子,直接在上游就拦截了,根本不必跟下面的茶商打交道。 这时候也才下半晌,白藤县离临安城不远,于是一行人当即起身去临安。 …… 而此时,叶雅茗一行人坐的马车,正缓缓停在叶家祖宅的大门前。 “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回来了?”外管家李富和内管家陆嬷嬷带着小厮、丫鬟迎了上来。 因有随行护院先走一步提前来报信,此时他们早已备着软轿在此等着了。 小厮们把叶嘉兴抬上软轿往里走,关氏和叶家姐妹颠簸一路,并不想乘轿,于是便跟着轿子慢慢往里走。 等进了二门正厅处,大家就发现家中气氛不对劲了。 因叶嘉兴受伤,不管是从叶家长辈对他的疼爱程度还是他的长孙地位,叶老太太和大太太陶氏以及二房、四房女眷都应该在厅堂里等着,对他问候一番,并派人去请郎中来才是。 可此时厅堂里只有原身的母亲和亲妹妹,即二太太尹氏和二房出所的四姑娘叶雅音两人在,且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叶老太太和陶氏作为叶嘉兴的祖母和亲娘,从来把他当成宝的,却一个都没现身。 “出了什么事?”叶嘉兴问道。 尹氏先问候了他两句伤势,这才道:“似乎是你四叔出了什么事,现在他们和你母亲都在正院你祖母那儿呢。” 果然坏事都接踵而来。叶雅茗暗叹。 叶嘉兴一听事涉四叔,心中就是一紧。全家里,最不着调的就是四房一家了。 他沉声吩咐道:“抬我去老太太那里。” 于是一行人又转道去了正院。 正院的丫鬟婆子看到二太太、大少爷都来了,没敢拦着说要禀报,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大家进到屋里,就看到叶老太太梅氏黑着脸坐在上首,四老爷叶鸿荣跪在地上,四太太则低着头站在旁边,用力揪着手帕。 大太太陶氏坐在梅氏下首,满脸怒容。 看到叶嘉兴被人扶着进来,叶老太太脸色才缓了缓,起身走到他身边,打量着他腿上包扎好的伤口,关切地问道:“打不打紧?” “没什么大碍。”叶嘉兴没心情说这事。 他看向叶鸿荣:“四叔,发生了什么事?” 提起这个,叶老太太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她扫了屋里一眼,道:“嘉兴留下,其余人都回去吧。” 尹氏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叶家四个房头,三房因为三老爷十八岁上刚成亲没多久就病逝了,三太太带着遗腹的女儿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可他们二房的老爷还健在呢。 现在四房出事,老太太把大房的主母和长子都留下,将他们二房排除在外,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因为是她没生儿子,二房只有两个女儿罢了。 叶雅茗有原主的记忆,自然知道尹氏在气什么。 当初叶崇明给四个儿子娶媳妇,也是废了好一番思量的。 虽说他跟茶行的那群茶商交情好,互相知根知底,但考虑到同在一个行当里不稳妥,也不利于拓展人脉,因此他找了媒人,给四个儿子娶的儿媳妇都是各行各业的。 第五章 妯娌 大儿媳是长房长媳,个人品行、才能才是最重要的,家世也不能太差,否则压不住其他妯娌。因此他跟叶老太太精挑细选,终于挑了同样有田产和茶园、知根知底的的陶家长女做大儿媳。 尹氏的父亲尹德安二十多岁就中了秀才,很有希望能考上进士做官。一旦考上,叶家在官场上也等于有了靠山。所以哪怕尹家只有三十亩田地,再无别的进项,尹德安还要读书科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叶崇明还是想方设法给二儿子娶了尹氏。 三儿媳蔡氏家中是开绸缎铺的,生意做得不大不小。 这三个儿子都是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张罗的亲事。 偏轮到四儿子叶鸿荣时,还没等叶老太太叫媒人给他张罗呢,他自己就看中了章氏。 章氏家境没什么问题,娘家是盐商,生意做得也不小。要说起来,叶家在家境上还比不上章家。 问题就出在章氏是庶出上。她亲娘原是个扬州瘦马。章父是个贪花好色的,家中纳了七八房妾氏,儿女十几个。这样的一个家,那肯定是乌烟瘴气的,家风不正。 可叶鸿荣死活要娶,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一再派人打听,没发现章氏虽有些小毛病,但大方向上有什么不妥当。 两人人想着叶鸿荣是小儿子,无需支撑家业。有个家资丰厚的岳丈,娶个有大笔嫁妆的媳妇,于他而言倒是好事。于是两人就点头同意了。 章氏进门后,叶老太太发现她果然遇事爱计较,凡事掐尖要强,喜欢耍小手段。这是打小在那样的环境里,凡事要争要抢才能得好东西养成的。这种打小养成的习惯与心性,叶老太太就算有心管教,也难以扭转。 再加上她小儿子也不是个省心的,她也硬气不起来去管教别人家的孩子,章氏虽小毛病多,于大品行上倒没什么。于是叶老太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生那份闲气了。 章氏自恃自己娘家比所有嫂嫂都强,且二嫂三嫂没儿子,大嫂虽生了叶家长孙,却也只有一个儿子,而她自己三年抱俩,一下子就生了俩儿子,打心眼里就不大看上得三个妯娌。 另一方面,唯有她是庶出,生怕妯娌们看不起她,色厉内荏,她就偏要做出比任何人强硬的态度来。 陶氏面前她不敢放肆,可在尹氏和蔡氏面前,却是耀武扬威的。 偏蔡氏成天在院子里吃斋念佛,不出来走动;尹氏又是个生性要强爱多想的。章氏言行里流露出来的看不起,就仿佛是专门针对尹氏一人。这时常让尹氏被气得不轻。 叶雅茗拉着尹氏出了门。 这里不是说话吵嘴的地方。 走出正院她就停住了脚步,叫住章氏:“四婶,到底出了什么事?” “呵呵,老太太不让说,茗儿你就别为难四婶了。”章氏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也行吧。”叶雅茗似笑非笑,“本来我还说家里出了事,看看易风哥能不能帮上忙。现在看来应该没啥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一拉尹氏和叶雅音:“走吧,咱们回去。” “哎,等等。”章氏在背后叫道。 尹氏想要停下,却被叶雅茗拉着继续往前走,叶雅茗嘴里还说道:“娘,我好些天没见着爹爹了,一会儿让下人叫爹回来,咱们一家四口吃个团圆饭。” 不用回头,尹氏就能想象得到章氏那一脸吃瘪的样子,她顿时心情大好,朗声道:“好,就依你,叫你爹回来。” 叶二老爷叶鸿盛不善言辞,味觉却十分灵敏,又是个茶痴,叶家茶厂所制的茶都由他来把关。因茶厂离家的距离有些远,他不耐烦每日来回跑,时常住在茶厂里。 他虽不插手生意上的事,但终是叶家二老爷。再者叶家茶叶之所以有如今的名气,全靠叶鸿盛。只要他愿意过问,家中大小事都不会瞒着他。 今日老四闯的祸,老太太和大房都不跟二房说,尹氏便想着让丈夫回来一趟,别什么事情都被蒙在鼓里。 “二弟妹,先等一等。”后面才出来的陶氏听到前面章氏和叶雅茗这番言语机锋,赶紧出声叫住了尹氏。 陶氏是长嫂,又给叶家生了叶嘉兴,老太太向来器重她,尹氏也不好不给她面子,只得停住了脚步。 “四弟妹,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陶氏板着脸对章氏道。 因为二房没儿子,二老爷也不是个能干的,自家四老爷最受老太太宠爱,故而章氏敢给尹氏甩脸子。但她却不敢对陶氏不敬。 她道:“大嫂,不是我不愿意说,你也听到老太太的吩咐了,这件事别让太多人知道。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叶家就别想好了。” “事情不在说不说,而在做不做吧?做都做了,倒怕人说。整个家里,偏还只防着我们二房。四婶,我很怀疑你跟四叔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二房的事情,否则怎么就只瞒着我们二房。”叶雅茗开口道。 她那便宜老爹不管事,整天呆在茶厂里;尹氏没儿子,亲爹又只是个穷秀才,被老太太和陶氏忽视,被章氏看不起,暗地里受了不少气。 原主是二房长女,要护着母亲、幼妹,别看长得柔柔弱弱的,实则脾气接着尹氏,性情刚硬,很是要强。 因此叶雅茗倒不必压着自己的脾气,行事缩手缩脚。 章氏一怔,就要跳脚:“你别胡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陶氏一声冷喝,阻止了章氏的话。 章氏自知理亏,不敢再强硬,嘴里却还是不服输地嘀咕道:“一个侄女晚辈,竟然这么跟长辈说话,真是没有教养。” 不过她说得极为小声,站在她身边的陶氏也只听了个隐隐绰绰。 陶氏估计尹氏和叶雅茗没听到,她不欲多生事端,便吩咐丫鬟婆子道:“你们都退下。” 梅氏和陶氏治家甚严,只这一声,丫鬟婆子们一下子都退到了远处。 陶氏这才对章氏道:“说吧。” 第六章 茶榷制度 她刚才才进正院没一会儿,话都还没说几句,叶嘉兴一行人就回来了,她也还没搞懂老四到底闯了什么祸。这会儿趁机一块儿说了,免得二房多想。 二老爷老实不管事,却也是正正经经的叶家二老爷,家里制茶都得经他的手;再者,二房还有个举人女婿呢,那可不容小觑。 章氏大概也知道这一点,绞了绞手帕,不敢再拖延,低声道:“前儿个四老爷看到一批团茶,觉得品质不错,而且价格特别低廉,便想着拿下来。” 她拢了拢头发,神情不大自然:“拿到茶后验货时也挺好,便付了钱,拿到茶坊去卖。结果买到的客人上门闹事,才发现那批茶只上面那几十饼是好的,下面的茶团表面看上去没问题,可内里是发霉的。”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顿时一沉。 陶氏这才明白一向宠爱小儿子的老太太为何会对叶鸿荣发那么大的火。 她咬着牙,冷声问道:“官府查得甚严,老太爷三声五令说不能买卖私茶,四老爷他怎么敢?” 章氏嗫嚅道:“那不是……那不是怕收茶的银子不够,想多赚点吗?我听四老爷说,当时有人抢得厉害。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肯定要回来跟父亲和大哥商量的。” 陶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朝廷实行茶榷制度。榷制规定,园户生产茶叶,先向山场领取“本钱”,采制以后,除交纳租税和本钱的茶叶外,余额也全部交售给山场。商人买茶,先向榷货务交付金帛,然后凭证到榷货务或指定的山场兑取茶叶。 换句话说,茶叶属官买官卖,并不允许私人之间买卖茶叶。哪怕叶家自己是园户,有一百亩茶园,自己又开了茶厂和茶坊、茶馆,还有销售茶叶的渠道,但茶园里所产的茶,也不能自己就放到茶坊、茶馆里卖了,需得先交到榷货务去。等拿到一定量的茶引,才能再买一些到自己的茶坊、茶馆售卖。 这一进一出,利润就被朝廷官府分去了大头。 但厚利之下必有赌徒,且近年来官府对此查得不严,便有许多人铤而走险,私下里买卖茶叶。 叶老太爷把家业做得这么大,最是精明睿智不过。 他知道这买卖别人做得,可叶家家资丰厚,背后却没有官场上的靠山,是半点错处不能有的。因此三番五次地严令子孙,不能碰私茶。 现在四老爷中了别人的圈套,瞒着家里买卖私茶,还闹出事来。这事处理不好,叶家没准很快就败落下去。 想到这里,陶氏恨不得把叶鸿荣掐死。 二房、三房没儿子;叶家财产就是大房和四房的,且大房占七成。现在叶鸿荣败的等于是大房的家,怎不叫她生恨? 她大概是气狠了,再没有平时礼数周到的和气模样,恨声道:“这么大个事儿,你们还敢瞒着,真是不知死活。” 说着她转身就走。 叶雅清愣了愣,赶紧跟上。 章氏见陶氏离开,一改刚才的低眉顺眼,抬起头来瞪了陶氏的背影一眼,没跟尹氏打声招呼,仰着头也转身离去。 尹氏见状,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转身对叶雅茗姐妹道:“走。”说着阔步往二房方向走,走着走着,眼圈就红了。 婆婆不把二房放在眼里,大嫂、四弟妹忽视她,不就是因为二房没儿子么? 想到伤心处,她眼眶里的泪珠子忍不住落了下来。 一路人多嘴杂,叶雅茗不好说什么。 她拉着尹氏往二房方向走,进了院子,又遣了下人,这才出言安慰尹氏:“我估摸着祖母想替四叔瞒着。可她也知道兹事重大,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叶家就完蛋了。所以她才找了大伯母去,想跟她商量如何处理这事。大哥只是回来得凑巧,大伯母既然知道了,大哥自然瞒不住,祖母这才干脆留了大哥遣了大伯母。她倒不是有意只瞒着咱们二房。” 尹氏这时也冷静下来了,对叶家的担忧战胜了那点子委曲。 她紧张地问道:“家里不会有事吧?这件事,可不是嘉兴能处理的,得派人告诉你祖父才是。” “放心,大伯母比谁都担心家里出事。这会儿她派去报信的人估计已经出发了。” 尹氏一想也是,顿时平静了下来。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老太爷还在世,又有大房顶在前面。他们二房没儿子,倒也不必太着急。 可叶雅茗的下一句又让她不淡定了:“祖父肯定是要上门去给人赔不是,并把发霉的茶团买下来,并奉上礼物。这事得尽快处理,他一个人肯定不行。大伯不在家,大哥受了伤,现在能帮他的唯有爹爹了。爹爹不善言辞,到时候我陪着他一块儿去吧。” “不行。”尹氏下意识就反对。 大晋对于女子的束缚没那么多,却也不是没有。男主外女主内,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平日里家中生意,便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叶崇明和叶鸿昌都不让她们插手的。 更不用说叶雅茗这种处在深闺的女孩儿了。 再说,就算要女眷出面,还有老太太、陶氏和她呢,再不济叶雅清也是二姐,怎么的也轮不到叶雅茗插手此事。 “娘,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也不比儿子差。至少要让祖父知道,我比四叔强。” “茗儿……”尹氏又红了眼。 “再说,以后我出嫁,总得打理嫁妆。如果我不学着些,手中的嫁妆被人吃干用尽都不知道。多学些东西总没错的。” 尹氏这下没话说了。 大女儿的未婚夫虽曾是她爹的学生,也是被叶家资助读书科举的。但宋易风太出色。没见自打他考上举人,宋太太一改往日的奉承嘴脸,开始摆起架子来了么?她怕女儿嫁进宋家日子不好过。 现在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那咱们要派人去叫你爹不?”尹氏现在俨然把叶雅茗当成了主心骨。 “不用。”叶雅茗道,“明日祖父回来,会派人叫他的。咱们自作主张,反而惹祖父和祖母不高兴,没必要。” 第七章 参与 叶嘉兴的受伤,叶鸿荣的受骗,半个月前去京城收账的叶大老爷叶鸿昌回家途中被劫,叶雅茗猜测都是孟呈炜的手笔。 他应该是想让叶家陷入麻烦之中,然后他出手解决,获取叶家人的好感,并与叶嘉兴成为生死之交,最后通过影响掌控叶家来掌控江南茶市。 现在前两件事已发生,第三件因叶鸿昌正在回家途中,叶雅茗就是派人出去警示也来不及,反而没法解释自己如何未卜先知,干脆也不作无用功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出手解决叶家的麻烦,阻止孟呈炜的接近,在叶家取得话语权。 …… 叶雅茗她们从山上下来,因是乘马车,且需要平稳,花了大半天时间,但骑马的速度是很快的。 等叶嘉兴从正院回到大房,当即就派人上了山。第二天叶雅茗刚吃过早饭,叶崇明就回来了。 “你二叔那里,派人去了吗?”他问叶嘉兴。 “还没有。”叶嘉兴有些尴尬。 他倒不是想瞒着叶鸿盛。而是觉得以叶鸿盛的性子,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再加上老太太不想闹大,担心其他房头知道叶鸿荣惹的祸,会对她心爱的儿子有意见,不大乐意让叶鸿盛知道。叶嘉兴不愿意惹祖母不高兴,便没派人去通知叶鸿盛。 叶崇明的脸又沉了两分。 这个长孙,是要顶门立户的,他担心被老妻和大儿媳妇溺爱害了,亲自带在身边,精心教导。 这样的事,叶嘉兴应该知道是决定叶家生死的大事才是。而且家族兴盛,需要家里所有人齐心。叶嘉兴却在这种事情上,碍于老太太的私心和四房的面子,不派人告之离得近的叶鸿盛,一旦叶鸿盛和尹氏多想,二房是要离心的。 家族存亡之际却让亲人离心,这样的叶嘉兴,真能让他把叶家交给他吗? 不过此时不是教导孙子的时候。叶崇明转头吩咐随从:“去茶厂,把二老爷叫到茶坊去。” 那批茶是从茶坊卖出去的,他得去茶坊处理。到时候大家直接在那里汇合就是,不必让叶鸿盛来回跑。 叶嘉兴知道是自己处理不当,让祖父失望了。他急着想弥补过失。当下顾不得自己腿上的伤,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来就跟了出去。 关氏虽隐约知道叶家生意上出了大事,但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丈夫的身体去。因此她不放心,跟着一起过来了。刚才一直在外面等着。 这会儿知道叶嘉兴要跟着一起去茶坊,她焦急地对叶崇明解释道:“祖父,昨日从山上回来,相公的伤口就有些发红,郎中一再叮嘱他呆在家里静养,不可乱动。您看……” 叶嘉兴不悦地低喝一声:“荷儿……” 关氏却固执地看着叶崇明。 当初叶家三老爷就是因为小病不注意,强撑着一起去运送茶叶,才让病情加重病逝的。三太太蔡氏现在过得跟活死人似的。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她宁愿丈夫没出息,也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守寡。 叶崇明的脚步一顿,转头对叶嘉兴道:“你留在家里养伤,这事自有我跟你二叔处理。” 说着他跨出院门,往外走去。 走到大门附近,他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尹氏和叶雅茗母女俩。 “祖父。”叶雅茗跟着母亲对叶崇明行了一礼。 叶崇明眉头微皱,对着母女点了点头:“家里出了点事,我已派人去叫鸿盛了。等我们处理完事情,晚上他会回家。”说着就要继续往前走。 叶雅茗跟在他身后:“四叔的事我已听四婶说了。祖父是要去安抚茶客,给他们赔礼道歉,再把茶叶回收吧?” “这事紧急,等有人闹上茶坊去就麻烦了。祖父您跟我爹肯定得分头行动。我爹不喜跟人打交道,我想着我干脆跟他一起,帮他说说话,敲敲边鼓,或许会好些。” 叶崇明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个三孙女两眼。 印象中,这个孙女气质柔弱,说话温柔缓慢。可不知道为何,她平时的柔弱气质此时变成了柔韧,眼神里带着一股坚毅,连语气都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坚定来。 再回想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叶崇明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不过他向来想得多,他以为这是尹氏的主意。 叶家几门儿媳妇,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以后要分家,就算二三四房得的财产不多,却也比一般人富裕一点,还要经营一些买卖。几房媳妇不说多精明能干吧,至少不要拖后腿,更不能给家里惹祸。 故而当时他就跟老妻说,要家世清白,有头脑有主见,性格也刚强些的。不要耳根子软没主意,性子太过软弱的。 二房媳妇这些方面都好,就是因为没生儿子,容易多心。时常别人无意间的一句话,就惹得她想些有的没的。 这次四房惹了这么大的祸事,老婆子和大房没知会二房,尹氏有些想法,想把女儿推出来也能理解。叶雅茗要跟着去,叶崇明倒也不会阻拦。 只是他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你真要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看人脸色,听人讲难听的话。你一个小姑娘,要是被人一说就哭哭啼啼,到时候不光没让客人满意,反而要得罪人。这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不会的。祖父,本来就是咱们做得不对,被人说几句也是应该的,我不会哭,您放心。”叶雅茗道。 叶崇明点头道:“那行吧,你就跟着。” 说着他继续朝大门走去。叶雅茗赶紧带着白蕊跟在身后。 出了大门,叶崇明的目光就顿了顿。 门外不光有他的马儿,还有一辆马车。一看那小蓝碎花轿幔,就知道是女眷常用的。 叶崇明不由笑了起来,对叶雅茗道:“你倒是早早做好了打算。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同意你跟着?” 叶雅茗摇头:“不笃定。我只是预备着。万一呢?这样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说着她又道:“马儿跑得快,祖父您先去茶坊,我随后就到。” 第八章 追查 “嗯。”叶崇明也不跟她客气,翻身上马,带着几个随从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叶雅茗的马车也不慢,叶崇明到茶坊刚刚召集完茶坊的人,叶雅茗也到了。跟她一起进门的还有她的便宜老爹叶鸿盛。 叶鸿盛是个气质儒雅的男人。这时代的人结婚生子都早,他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三岁,只比现代时的叶雅茗大两岁。 好在叶雅茗有原主的记忆和情感,对于喊这个英俊的青年叫爹,也不觉得特别违和。 主要是这男人从来不曾对只生了两个女儿的尹氏有什么不满,总说有没有儿子无所谓,对妻子和两个女儿都极好,他此时还一副老父亲的操心劲儿,一见着她就絮叨开了。 “……真是胡闹。家里的事自有大老爷们操心。你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呢,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身子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叶雅茗:“……”谁说叶家老二木讷不善言辞的?这嘴比她还能说呢。 “嘘。”她对叶鸿盛比了个手势,“这些咱们回去再说。我既来了就没回去的道理。您说这话被人听了,别人怎么想我?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这孩子话让叶鸿盛差点气笑。 “行行行,那你就跟着。”叶鸿盛没好气道。 继而他又一副宠溺的样子:“累了跟爹说,我派人送你回去。” 叶雅茗暗自翻了个白眼,乖乖点头:“好。” 父女俩进了门,茶坊里的大掌柜、二掌柜以及知道私茶事件的两个伙计也到了。 叶崇明抬起眼,沉声向大掌柜问道:“宋掌柜,关于私茶的事,你有什么话说?” 宋德全作了个揖,苦笑一声:“是我不察,还请东家重罚。” 他话声未落,二掌柜丁建就深深一揖:“不关大掌柜的事,这事都是我瞒着东家和大掌柜干的。” 说着他一掀衣摆,跪了下去:“如果有茶客上衙门告状,东家只管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便是。此事东家确实不知,是小人心怀不满,想陷东家于不义,才背着东家干出了此等违背朝廷律法之事。小人愿意一力承担责任。” 丁建三十多岁年纪,长得浓眉大眼,身板挺直,是让人极有好感的长相。他这番话更是说得慷慨激昂,浩然正气,让人听了觉得他只是迫于叶鸿荣四东家的身份,出于无奈才做了此事。 现在他勇于承担,把所有的罪责都背在身上。在场之人只觉得他忠勇,心里涌起的唯有感动与感激,没有怨责。 果然,原先还对他满心愤恨的叶崇明,此时心里的怒气也消了大半,剩下的唯有自责与无奈。 他一生忙于生计,除了长子叶鸿昌,其他几个孩子他都没时间管教。 妻子偏疼幼子他是知道的。想着妻子也教养出了几个孩子,一个个都还不错,所以也没多管。当他得知叶鸿荣不大成器时,长孙已出生了。 想着家业自有大房继承,叶鸿荣也不需要多能干,有他大哥管着,一辈子混吃等死,也能平安一生;而且性子一旦形成,想要掰正,需要的时间精力可想而知。 有那时间和精力,不如精心培养长孙。 故而他对叶鸿荣就是见面喝斥几句,平时派人盯着他,不让他做坏事,别的就没多管。 等叶鸿荣娶妻生子,叶崇明又老了几分,就更没心力管他了。 现在是四儿子闯了祸,作为一心听令于东家的丁建能有多大错呢?他能一力承担罪责,已是有情有义。自己有什么资格怨恨他呢? “唉,是我教子无方。”叶崇明疲惫地挥了挥手,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 叶雅茗深深地看了丁建一眼,推了叶鸿盛一把,示意他去把丁建从地上扶起来。 叶崇明为了保住叶家,唯有牺牲丁建,所以他默认了丁建的说法。只是不好明确表露,只得做出如此姿态。叶鸿盛此时出面表达谢意和感激最合适。 叶鸿盛在叶雅茗的示意下,上前扶起了丁建:“丁掌柜,你赶紧起来吧,你的忠义我们都知道的。” 如此严肃的场合,并不适合叶雅茗一个从未管过事的小姑娘掺和。但见老爹没说到点子上,她便急了。 她上前一步,作势也去搀扶丁建,嘴里道:“对啊,虽说这么大个事儿,丁掌柜当时应该跟我祖父、大伯说一声,不能由着我四叔胡来。但事情已然发生,追究责任已没有意义。丁掌柜此番表态已表忠义,我们先把追责的事放一放,商量该如何解决事情才是要紧。” 这话瞬间把大家从丁建营造的忠义感天的氛围中拉了回来。理智回笼,大家看向丁建的目光就怪异起来。 可不是吗?这件事虽说叶鸿荣有责任,可丁建明知叶鸿荣不靠谱,却跟着他胡来,是为什么?他的过错不光没比叶鸿荣少,反而更多吧? 可他三言两语之下,就把责任都推到叶鸿荣身上,还一副忠心义胆的样子,获得叶家的感激,这小子手段厉害啊,他们这些老狐狸差点就被他蒙蔽过去了。 要是刚才叶崇明在这种氛围下说上几句不追究他,反而感激他的话,这件事就已定了性。不管事情最后如何,叶崇明都不好反悔。毕竟商贾之人,最讲究的就是言而有信。 这样厉害的人,却由着叶鸿荣胡来,陷叶家于危难,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叶雅茗开口的时候叶崇明还皱眉,可此时他万分庆幸自己带了叶雅茗来了。 这小丫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比她老子都能干,这让叶崇明一下子刮目相看了。 见丁建被扶起来了,叶崇明道:“行了,丁建你先说说那些茶都卖给了谁吧。” 叶鸿荣那里他问过了,那小子就是个蠢货,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管拿大主意,具体事宜都是丁建一手张罗的,顾客信息都在丁建手上。 想到这里,叶崇明越发心塞了。 “祖父,时间紧迫,要不还是分开问吧。”叶雅茗又插了一句嘴,“如果顾客人数多,一个人的记忆难免出错漏。您跟丁掌柜在这屋里,我跟我爹分头问两个伙计。一会儿咱们互相一核对,人数就齐全了。” 第九章 审问 叶崇明一听立刻点头:“对对,就这么办。” 要是平时,他也不是想不周全。只是事关重大,时间又紧急,最重要的是丁建是丁老掌柜的儿子,丁老掌柜在叶崇明老爹还活着时就在叶家干活了,丁建今年三十多岁,是叶崇明看着长大的,他潜意识里对丁建还极为信任。 这会儿叶雅茗一提起,他就知道自己出纰漏了。 分开问,要是这事真有的鬼,只要这三个人不是一条心,或是事先没有通好气,就能把名单查出来。否则,只要他们有意隐瞒两三个脾气不好的客人,叶家没能及时上门赔礼道歉,让他们闹将起来,那今天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叶雅茗说那话的时候,眼睛就盯着丁建。看到丁建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她心里就有数了。 这件事最关键的人就是丁建。如果有人收买他后,再骗叶鸿荣入局,事情轻易就可以做成。 而事情追查起来,一定是叶鸿荣威胁丁建帮他做事,主要责任在叶鸿荣身上,丁建不过是被威胁后听命于四东家。 这种情况于掌柜而言,并没有太大错误,听命于东家还有错了?到最后叶崇明想责怪他都不行。 只要他做出一力承担罪责的态度,叶家还得感激他,帮他护着妻儿老小。而他到了官府里,再反咬叶家一口,叶家就完了。 这时候孟呈炜以救世主的身份从天而降,帮叶家度过难关,叶家怎么不对他感恩戴德? 事情一环扣一环,都是算计好的。叶家想不掉进孟呈炜的圈套都难。 可现在有了她,孟呈炜的算计恐怕要落空了。 于是叶家分开三处审问和丁建和两个伙计。叶崇明担心叶雅茗年纪小、被伙计糊弄过去,想要把宋德全派去给叶雅茗。 叶雅茗一口拒绝:“让宋掌柜跟爹爹在一起吧。我这里能应付。” 这个孙女今天给自己的惊喜太多,思维清晰、沉着冷静、思虑周全,说话做事就跟一个积年掌柜一般让人放心,叶崇明莫名地就相信她:“那就李富跟你一起。” 李富是叶府管家,只负责叶家宅院的一摊子事,跟叶家买卖上没啥关系。平时叶崇明是不会让他插手买卖上的事的。 只是茶坊的人叶崇明信不过,茶厂、茶馆的人也让他提防,身边又缺人手,他便让李富跟来了。 这会儿让李富跟叶雅茗一起,也不过是担心叶雅茗一个小姑娘,小伙计没把她放眼里。同时,叶崇明是想让李富当他的眼睛和耳朵,让他替自己看看叶雅茗是如何行事的。 于是叶雅茗就带着李富和白蕊去了隔壁屋子。 “说吧。”叶雅茗没废话,坐下就对那伙计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照实说出,没有半点隐瞒,我跟你承诺叶家不会跟你计较。当然,叶家茶坊的伙计是没法做了,但你还可以去别处做伙计。” 她轻笑一声,看着那个伙计的目光却极冰冷:“可如果你想隐瞒,那不好意思,我们会把你的所做所为宣扬出来。除非你想离开临安府,否则想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就难了。” 这个伙计名叫刘春新,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听了叶雅茗的话,只管低着头,一声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孟呈炜肯定给了丁建很多好处,可你这里,好处不会很多吧?或许,他们勾结的事连你都隐瞒。为了丁建许给你的那丁点好处,把自己的路走绝了,值得吗?”叶雅茗淡淡道。 听到“孟呈炜”三个字,刘春新蓦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看向叶雅茗。 他是丁建的心腹不错。但要他配合做这件事,而不去告密,丁建也是要跟他交底的,说京城来的皇商想跟叶老太爷交好,可叶崇明总是不冷不热的。所以孟呈炜才出此下策。 想着这事并不会害叶家,丁建又承诺带他一起跳槽去孟家,当时丁建还在他面前摆了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刘春新便打算干了。 可他没想到,这么隐秘的事情,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件事,叶老太爷早就知道了?以叶老太爷的精明,孟呈炜给他设局,他恐怕会反击回去吧?那孟家承诺的事情,还能兑现吗? 这么一想,刘春新冷汗就下来了。 这件事之后,叶家跟孟呈炜的关系如何他不知道,但丁建和他们这两个伙计是绝对跑不了的。如果孟呈炜许诺的职位没有了,叶家再把他送官,把孟家给他的银子查出来拿走,还把他的事宣扬出去,那他真是没活路了。 想明白这点,他立刻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和顾客名单都报了出来。 时间紧,孟呈炜布这个局就想把它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所以这批茶只卖给了十几个客人。 这十几个人中,除了两人是孟呈炜特意安排的,其他的都是为人厚道的,且是叶家茶坊的老顾客,跟叶崇明有几分交情。就算知道买的茶不对,他们也不会上官府告去。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还有一个人是从老茶客那里听说了此事,跟着一块儿买了团茶的。这个人是变数。 刘春新也是心眼子多的。虽然丁建让他跟田鹏义分开卖茶,但他还是打听了一下,知道哪些人买了这批茶。 “这些人有谁,田鹏义也是清楚的。”他又道。 叶雅茗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对李富道:“李伯,你去我爹那边,把孟呈炜三个字跟田鹏义提一嘴。” 李富会意,赶紧去了叶鸿盛那边。 叶雅茗则转身进了叶崇明跟丁建那间屋子。 一进门,她就听到丁建还在跟叶崇明装傻呢:“东家,名单就这些了。我真的只是觉得这买卖暴利,看到别人做了眼馋,正好四老爷想做,就听他的话,瞒着您做了。我……” 叶雅茗不想再听他哔哔,直接打断他的话:“行了,刘春新都交待了,你就别装傻了。孟呈炜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光背叛叶家,还要陷叶家于不义,让叶家背上官司?叶家待你一家不薄吧?” 第十章 名单 听到“孟呈炜”三个字,丁建的脸色瞬间大变。 叶崇明心里一凛,不敢置信地看向叶雅茗:“你说,这一切都是孟呈炜捣的鬼?” “对。”叶雅茗对他一笑,转脸对着丁建就是一脸冰霜,“你再不说实话,我们现在就把你押送衙门。” 丁建颤抖了两下嘴唇,“扑通”一声跪到了叶崇明面前:“孟公子说是为了跟你结交才设计这件事的,他没想害叶家。我也是知道他没有恶意,尤其是看着他挑的茶客都是老实厚道的,这才顺着四老爷的意接下了这桩买卖。老太爷,求您看在丁家两辈儿都为叶家做事的份上,别送我去衙门。” 这就是真的了? 叶崇明用力闭了闭眼。 丁建是丁老掌柜的儿子,凭叶丁两家的情谊,他从来没想过丁建会背叛叶家。所以他一直就没怎么怀疑丁建。丁建刚才的那番说辞,他是相信的。 万没想到真相却是这样。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你能将功赎过,我可以会考虑不送你去衙门。”睁开眼,叶崇明声音冰冷。 “是,我说。”丁建知道隐瞒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当即把叶鸿荣如何命令他,他本想劝阻,但孟呈炜找到他许以重利,他又确定孟呈炜对叶家确实没有恶意,这才鬼迷心窍由着叶鸿荣胡闹的事情说了一遍。 至于他说的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些事情,叶崇明之后自然会去查证。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顾客名单。 “你们把茶卖给了什么人?哪些人最有可能闹事?赶紧说出来。我跟你说,一旦叶家出事,你们一家老小一个也别想跑。”叶崇明冷冷道。 “有东大街刘老爷,甘泉巷吴老爷……”丁建开始念名字。 叶崇明眉头一皱,正想叫丁建先停下,他叫叶雅茗拿纸笔记下,转头就见叶雅茗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纸,手里还捏着一根小木棍。 她冷声打断了丁建的话:“停。别什么刘老爷、吴老爷的,把具体名字报上。” 不光一条街上有同姓的,就是同一家里老刘、小刘的都有好几个。他们要是满街地去问,不用顾客生祸,事情就宣扬得满府城都知道了。 丁建面上一僵,讪笑道:“平时就这么称呼惯了,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说着,他赶紧把前面的具体人名给报上了。 叶崇明目光发沉地看了丁建一眼,就将视线挪到了叶雅茗身上。 大概叶雅茗已经从刘春新那里记下了名单,此时正把上面的名字跟丁建嘴里的一一相对应。偶尔她还打断丁建问上几句,手中的小木棍时不时在纸上面划一下,写上两个字。 叶崇明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对这个孙女的表现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敏锐,冷静,聪明,善于言辞,做事还周到。就是可惜,这是个女孩儿。 那头叶雅茗已把名单核对完了。 这一回丁建不敢再耍花腔,所说的人名跟刘春新的都对得上,而且有问必答,态度十分配合。 唯一的一点是,他并没有特意提及那个特别需要注意的人。 叶雅茗眼神微冷,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了叶鸿盛的声音:“爹,茗儿。” 白蕊在叶崇明的示意下连忙去开门。 “怎么样?”叶崇明问道。 “开始怎么问都不说,幸好茗儿派了李富过去,说了孟呈炜三个字,田鹏义就老老实实招了。”叶鸿盛扬了扬手中的纸,“名字我都记下了。” 他又好奇地看向叶崇明:“孟呈炜是谁?” 叶崇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想起在山上初见的时候,他还把那小子当好人。没想到他一面给叶家挖陷阱,一面装好人。当初叶嘉兴的受伤,没准就是他的手笔。 叶雅茗趁着他俩说话的功夫,站起来把叶崇明和叶鸿盛的随从都叫进来,指着丁建道:“把他押出去关起来。要是让他跑了,他对叶家造成的一切损失都算在你们头上。”转头她又吩咐李富,“李管家也去看着。” 李富等人嘴里答应着“是”,眼睛却盯着叶崇明。 叶雅茗越过自己发号施令,叶崇明不光没有不高兴,反而对叶雅茗越发赞赏。 他正要跟儿子、孙女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呢,丁建的事得等把那些顾客都安抚住了才能处理。孙女所做的事,正是他要做的。这会儿正好省了他的口舌。 不管叶雅茗是不是女孩子,是不是年纪小,叶家有个有主见,能主事,而且处理事情的手段跟他一样的人,是一件好事。他老人家也不必分身乏术,心力交瘁。 “照三姑娘的话做。”叶崇明道,“宋德全留下。” 李富等人立刻行动,麻利地把丁建押了出去。 叶崇明这才开口对叶鸿盛道:“刚才的名单里,大部分是咱们的老茶客,只有三个不是。” 他拿起叶雅茗放在桌上的纸,又拿起旁边的小木棍看了一眼,发现这小木棍是两瓣粘在一起的,中间夹着一根木炭,他试着在纸上划了一下,发现还挺好使,写的字也很清晰。 他将名单上面的一些人名做了标记。 “做了标记的,一会儿由我去拜访;其他的你们去。礼物我已叫宋德全准备好了,因他们每人都是十饼几十饼买的,所以都会赔上价值比这些茶高一倍的绸缎,每户人家外加一盒四色点心。” 叶家倒是有茶。如果拿这些茶去赔付是最划算的。这些茶只管成本的话,赔付价格就显得不那么高;再一个现在叶家缺现银,用茶叶赔付就不需要再掏一笔银子来买礼物。 可是,为了筹够秋天预订茶叶要用的银子,叶家尽量在中秋前把茶卖出去,现在茶坊、茶馆里的茶叶存量已经不多了。 另外,现在茶坊里剩的都是夏茶、秋茶。这些茶可不能跟用料精贵、价格昂贵且有逼格的团茶同日而语。拿去送人,那就不是赔礼而是惹怒对方了。 况且,这些茶是花了大价钱、走了许多关系弄到茶引才买回来的,最好留在茶坊、茶馆里慢慢卖。叶家茶坊、茶馆需要正常运营,不能因为赔付这一单生意而关门。 所以叶家只能掏现银,购买绸缎来做赔偿。 第十一章 拜访 只是一下子支出这么一大笔钱,这对于急着用银子预订春茶的叶家来说也够呛。 可叶崇明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现在这一步过不去,叶家就没有以后了。明年的春茶预订的事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去想。 叶崇明看了叶雅茗一眼:“态度好些,多说好话。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咱们也得忍着;要是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份,也只管答应下来。” 他正色道:“你们记住,只有把事态平息了,咱们家才有以后,否则吃了官司,咱家就完了。” “是,我明白。”叶鸿盛应道。 叶崇明没理他,而是看向叶雅茗。 叶雅茗朝他一笑:“祖父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不过您去拜访的人家怕是有些难缠,有那些容易说话、厚道的人家,您还是多分几个给我们吧。这样就能一天把事情解决完。” 叶崇明刚才把那三个新顾客和几个难说话的老顾客都挑走了。 叶崇明抚了抚胡子:“行。”又分了几个给叶雅茗父女。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连丁建都不知是何许人的新顾客。 如果说刚开始时叶崇明对二儿子是一万个不放心,实在是没合适的人选了,才把他叫来。毕竟他是叶家二老爷,能代表叶家。不足的地方便由宋德全跟着描补。 可现在有叶雅茗在,他对父女俩组合就放心多了。那个新顾客,要是叶雅茗父女实在搞不定,再由他出面拜访也不迟。反正这些人都是最先解决的。老顾客都放在后面。 而有了叶雅茗,宋德全就可以坐镇茶坊,看着丁建和两个伙计。免得他们在外面忙活,丁建他们却跑了,茶坊也出事,事态又出现变故。 而且,他现在也有点不放心宋德全。 他站了起来:“那行动吧。” 叶雅茗把名单收好,叫住他:“祖父,还有个事儿。我感觉孟呈炜是想分头出击,一面从各个方面打击我们,一面又示好:既削弱我们的实力,又获得我们的好感。所以我觉得他可能还有别的布置。” “大伯从京城拿茶款回来,现在估计已在路上了。我担心孟呈炜一计不成,会让人装作劫匪打劫他们。一旦茶款有失,咱们就订不了明年的春茶了。您看要不要去请镖局的人去迎一迎大伯,免得出意外。” 原主不管家里买卖上的事,只记得有一年大伯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死掉,家里的气氛非常不好。祖父和父亲那段时间总是很晚才回家。她问过父亲,父亲却只叫她别管。 因为原主的记忆对于大伯叶鸿昌受伤的时间有些模糊,叶雅茗开始也没想起这一茬。现在经叶鸿荣的事,她觉得叶鸿昌受伤没准就是这一次从京城要茶银回来。 如果茶银被劫,叶鸿昌又身受重伤,那叶家就雪上加霜了。所以不管是不是这一次,提前预防总是没错的。 叶崇明心中一凛。 他还真没想过这事。 不管怎么的,既然孟呈炜要针对叶家,再如何叶家都要做好防范。茶银不容有失,否则就算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叶家也同样会陷入困境。 “好,等我拜访完那两个新茶客,就亲自去镖局一趟,请镖师去迎一迎你大伯。”他道。 这会儿除了叶家人,他已不相信任何人了。丁建受了叶家大恩,还被孟呈炜收买;宋德全他实在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须得他自己亲自去镖局走一趟,这才放心。 “好。”叶雅茗稍稍放了点心。 …… 她跟叶鸿盛去的第一家,就是那个新顾客所住的地方。 临安城中有一处大湖,权贵人家都聚居在湖东面的南北两岸,临湖而居。 叶家在临安城虽然不是特别有钱,跟贵也沾不上边,但因祖辈就居于此,叶崇明的父亲为了跟权贵比邻而居,花了大价钱在此处买了现在的这处宅子。 而那位名叫陆观弈的新顾客,就住在叶府东边不远处的宅子里。 茶坊位于清河街,离那处并不远。叶雅茗和叶鸿盛乘着马车,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 看到那处宅子紧紧关闭的朱门,叶鸿盛既失望又焦急:“怎的不在家?” 这时代有奴仆的人家都不兴关门闭户,而会派下人守门。下人进出都要查问一番,以免夹带私逃;主人来去方便进出,客人来了也有人去通禀,不至于敲半天门无人应答。 所以看到陆家的门是关着的,叶鸿盛就觉得此人有可能出远门了,不在临安城。 叶雅茗作为现代人,根本就不觉得关门意味着什么,扬扬下巴,示意站在那里有些呆愣的李富道:“去敲门。” 李富跟叶鸿盛一样的想法。不过叶雅茗下令,他自然不敢不从,赶紧上前去敲门。 敲了几下无人应答,李富正要转身朝叶雅茗禀报,忽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圆圆的脑袋伸了出来:“谁呀?” 李富一看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微胖小厮,圆圆的脑袋圆圆有大眼睛,笑起来脸颊边还有两处梨涡,长相十分喜庆。 他连忙上前拱了拱手,笑道:“我们老爷小姐是集香坊的东家。前儿个贵主人在集香坊买了几饼团茶。那团茶出了些问题。我们老爷小姐上门来给贵主人赔礼道歉,回收团茶。还望小哥儿进去通禀通禀。” 说着,他将拜帖递上。 本来讲礼数的人家,都会先派下人将拜帖递上,主人接了拜帖后,客人之后再按相约的时间上门拜访。 无奈叶家这事,还真没办法讲究这些礼数,只得做个不速之客。 那胖小厮听了李富的话,抬眼朝马车看了一眼,见马车旁站了个三十来岁穿青绸衣衫的男子,男子旁边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小姐。 看到叶雅茗,他脸上的笑容一收,眉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他低下头去,看了看手中的拜帖,然后对李富道:“等着。” 说完他闪身进门,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咔嗒”一声还落了门栓。 不光是李富,马车旁站着的所有人都愕然。 第十二章 陆观弈 胖小厮这行径,算是极为无礼了。哪家也不会像这样待客的。 叶鸿盛不由多想,对叶雅茗道:“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叶雅茗倒不觉胖小厮的态度是因茶而起。 她观察入微。 李富跟胖小厮说茶时,小厮脸上还带笑。直到后来李富说到“小姐”二字,胖小厮又看到她时,脸色才变了,隐隐露出不耐烦来。 莫不是有人跟她长得相像,小厮误把她当成了那人,而那人恰好做了什么惹人厌的事,他才变了脸? 叶雅茗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并没发现哪位姐妹或亲戚跟她长得像。 这具身体是综合了叶鸿盛和尹氏长相,挑了他们的优点来长的。不说堂姐妹和尹家的表姐妹,便是跟亲妹妹叶雅音也不是很相像。 两人除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相似外,脸型和口鼻都不像。她接了叶鸿盛的脸型是瓜子脸,叶雅音则接了尹氏的脸型是个圆脸。 思索无果,叶雅茗也就不作无用功了,只等着看看对方是个什么章程。 小厮没说“我家主子不在家”的话,而是接了拜帖让他们等着,可见是在家的。不过小厮都面露厌恶,没准主人不会见他们。 等了足有小半盏茶功夫,胖小厮才出来了,问叶鸿盛道:“你确定只是来换茶的?” 叶鸿盛愣了愣,这才道:“对,除了换茶,我们也是特地来给贵主人赔礼道歉。” 胖小厮用余光瞥了叶雅茗一眼,见她一双漂亮的杏眼虽然在看着自己,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当即侧身:“请进吧。” 一行人往里走,便见整个宅子草木葱翠。一路走来亭台楼阁、池塘草树无不精致。 叶家祖宅虽然不错,跟这有文化底蕴的精心设计过的园林却完全没法比。 看来这位叫陆观弈的人,不光有钱,还很有品位。 不过偌大的园林似乎没几个人,他们走了好一阵就只遇见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园林太大,人烟稀少,想想叶雅茗就觉得天黑之后,这里会显得阴森恐怖。 不一会儿,胖小厮领着他们进了正厅,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男子见得他们进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叶鸿盛不喜交际,但这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人寒暄。他对陆观弈拱手笑道:“这就是陆公子了吧?在下叶鸿盛。” 他伸手介绍:“这位是小女叶雅茗。今日我们过来,是特地给陆公子赔礼道歉的。前几日集香坊卖给公子的团茶有问题,我们想将茶换回。” 李富和同行的小厮酪奴赶紧将绸缎和点心都放到桌上。 陆观弈看了一眼桌上的绸缎,眉头微皱了皱,不过还是对叶鸿盛回了一礼道:“叶老爷请坐。” 说着又招呼叶雅茗:“叶姑娘请坐。” 说是这么说,但从始到终,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叶雅茗身上停留半分,似乎在有意忽视她这个人。 等叶鸿盛和叶雅茗在座位上坐下,陆观弈便吩咐胖小厮:“侍墨,去把那些团茶拿过来,给叶老爷。” “是。”侍墨去了,不一会儿便带了团茶过来。 叶家茶坊、茶馆卖的团茶,只要买十饼以上,都会配送一个藤编的长方形箱子,上面有盖,正好把那些茶团都装进去。 叶鸿盛站起来接过藤箱,亲自检查里面的茶饼,发现有一饼是碎的。而那饼碎茶里,发霉的茶也混在其中。 他抬起头来看了陆观弈一眼。 陆观弈也不避讳,笑道:“我很好奇这茶是什么原因要被收回,所以叫小厮弄开来看了看。” 叶鸿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把藤箱关上,似乎要站起来告辞走人。 叶雅茗连忙开口:“我听掌柜说,陆公子在集香坊买了许多茶。公子很喜欢喝茶?如果我们集香坊有新茶,要不要送点给您品尝?只是样茶,量不多,公子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不派人去购买就是了。” 大概是因为茶叶官卖,能拿到茶引从榷务司买到茶出来卖的量并不是很大,所以这时代的茶商就只把茶放到茶坊、茶馆里出售,并不会送货上门。 叶雅茗经历过现代茶叶销售,因为竞争激烈、电商兴起,在店中售卖、坐等客人上门的方法早已行不通了。那些优质顾客,他们都采取送样茶上门给人品尝的方式兜售。 以网购的方式买茶的客人,他们也会根据数据分析,给他们赠送对方可能喜欢的、价位可以接受的样茶。客人品尝之后觉得喜欢,便会下单购买,寄茶时又会再赠送两种新样茶。 古代虽说竞争不如现代那么激烈,但竞争总是存在的。不说茶商与茶商之间,便是茶商与官卖之间,也是竞争关系。 那优质顾客为什么在你家买而不在他家买,就是营销手段了。 这位陆公子,前段时间在集香坊各样茶都买了一些,团茶各样买了十饼,散茶、粗茶、末茶都各买了十斤。他在集香坊花的银子虽比不上那些日积月累的老顾客,一次性购买的价钱却惊人,也算是大顾客了。 不管他买这些茶是做什么用的,至少说明他有购买茶叶的欲望。那么,这就值得花心思把他留在集香坊了。 陆观弈皱了皱眉,也不看叶雅茗,而是问叶鸿盛:“派什么人来送?” 叶鸿盛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愣,道:“当然是茶坊的伙计。”总不能叫他宝贝闺女送吧? 陆观弈听到这话,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而那叫侍墨的胖小厮,则抬起眼来看了叶雅茗一眼,似乎想看看她听到这话的反应。 叶雅茗忽然福至心灵,后知后觉地明白陆观弈问这话是什么的意思,那胖小厮侍墨见到她后为何隐隐流露出厌恶之情来。 她打量了陆观弈一眼。 这位陆公子,长得十分英俊,剑眉星目,五官立体,不是带着娘气的奶油小生,而是肃飒和矜贵之气交织的阳刚男子。 他身姿也十分挺拔,目测足有一米八五,便是坐着,脊背也挺得笔直;可两臂搭在扶手处,却又是极自在极放松的姿态。可见这坐得笔直是习惯使然,而不是紧张或拘谨所至。 第十三章 齐霁 再想想他住的这宅子,他还带着京城的口音,显然是从京都来的。这个人,出身应该非富即贵! 京都来的贵公子,长得又丰神俊逸,英武之气与贵气交织。这样的年轻男子,周围邻居家那些小姐见了,哪有不春心萌动的?想来这段时间找各种借口上门来拜访的不计其数,他家这才大门紧闭,且不欢迎年轻姑娘上门。 有了这个猜测,叶雅茗松了口气。 不是跟她长得像的姐妹惹出来的麻烦就好。 现代什么美男子她没见过?出身豪门,年少多金,偏还长得貌美如花,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追求她,长得不好、家资不丰的根本就不好意思往她身前凑。 饶是这样,她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年愈三十了还没结婚。 在这对女子束缚极大的古代,如果非得成亲,她比较倾向于找个赘婿。这样她就是一家之主,不必被无能的男人在身份与经济上压上一头,受制于人。 所以眼前这男子虽然不错,在她眼里也就是红粉骷髅罢了。 松了一口气之余,她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对于拓展生意,留住这位优质顾客没兴趣了。 她站了起来,淡淡道:“我们还要去别家收茶,如此就不打扰公子了,告辞。” 叶鸿盛见她要走,赶紧站起来对陆观弈拱手道:“告辞。” 陆观弈站起来回礼:“叶老爷稍等。” 他指着桌上的绸缎道:“我买那些团茶价格极低,当不起二位送来的这么多上好绸缎。这绸缎我留下一半,其余的二位还是带回去吧。” 他不知道那些发霉的团茶,叶家卖出去多少。如果多的话,照这样赔法,还真够叶家喝一壶的。 叶雅茗看了叶鸿盛一眼,见他似乎想要说话,可嘴唇蠕动,愣是半天没说出什么来。 再拖下去就冷场尴尬了。而且,有些事情还是说开比较好,免得这些顾客知道某些事情后对叶家产生不好的印象。 她开口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们茶坊出了纰漏被人下了套,这才卖出了那批茶。我祖父虽严惩了罪魁祸首,也打算回收这批茶,但给客人们还是带来了麻烦。那些绸缎是我们的赔礼,哪能再带回去。莫不是公子还怪罪我们茶坊,打算追究我们责任不成?” 陆观弈算是知道为何这位叶老爷出来换茶,还要带上女儿了。这位叶老爷怕是不大擅长与人交际,而他的女儿,倒是口齿伶俐,人也聪明。 她说这话,是想告诉他,这批茶不是集香坊有意卖出,而是被人下了套。现在他们拿高于几倍价值的绸缎来换,就是希望他们这些顾客不要再追究叶家的责任,有封口的意思。 把事情解释清楚,倒比让人瞎猜的好。 他自然无意与叶家为难。不收这些绸缎,叶家倒会多想。 他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如果陆公子没有别的事,那我们就告辞了。”叶雅茗道。 叶鸿盛对陆观弈作了一揖,转身出了门,叶雅茗跟在身后。 侍墨跟着送他们出去,一路上态度好了不少,再不复刚开始时隐隐的排斥。 一行人走到门口,侍墨打开大门,门只开了一条缝呢,就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可是巧了,也省得我等门。” 紧接着他又抱怨道:“我说你们主子也太爱清静了。偌大一个宅子,就不能多请几个下人吗?好歹派个人守在门后面吧?” 这时门已开了,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来。 看到这人,叶雅茗不得不感慨这古代的俊男美女数量不少。叶家人都是好相貌就不说了,今天见这两位,容貌都极出众。 眼前这人,身高估计也有一米八,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五官倒比刚才见到的陆观弈还要精致。不过陆观弈气质阳刚,眼前这位则偏向温文尔雅。 走在她前面的叶鸿盛已经惊讶地叫起来了:“齐公子?” 那位齐公子本来还惊讶陆府有客人,听得叶鸿盛叫他,他愣了一瞬,旋即叫道:“甘泉先生?” 甘泉先生是茶人们对叶鸿盛的敬称,说他制出的茶犹比甘泉,人间至味。 叶鸿盛笑了起来,拱手道:“正是在下。” “你这是……”齐公子疑惑问道,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子默买了你家的茶!”语气极为肯定。 叶鸿盛知道子默大概是刚才那位陆公子的字,笑道:“对对,那茶出了点纰漏,我跟小女过来给陆公子赔礼道歉。” 看到叶鸿盛笑容十分轻松,言语上也没见遇着陌生人时的拘谨,叶雅茗不由好奇起来。 以叶鸿盛茶痴的特性,这位齐公子定然是对茶比较有研究,并且在这方面得到了叶鸿盛认可的。否则,她这位有些社交障碍的便宜老爹不会是这么个态度。 听到“小女”两个字,齐公子这才朝叶雅茗看来,脸上带着笑,目光友善清澈,还带着一丝好奇。 他拱手见礼道:“在下齐霁,见过叶姑娘。” “齐公子。”叶雅茗回了一礼。 叶鸿盛这才介绍道:“齐公子是知府齐大人家的三公子,甚是喜茶。去年我制得一款好茶,齐公子在集香楼上喝了,大赞,当时我俩曾有过一面之缘,相谈甚欢。” 果然如此。 “哈哈哈,确是如此。甘泉先生制出的茶,香味与茶味极为相和,不似别的茶,香料的味道遮盖了茶的味道,本末倒置,失其本真,果真不愧是甘泉先生。”齐霁笑道,“因为喜欢那款茶,我一口气买了二十箧。” 他又问叶鸿盛:“甘泉先生近期可又制了什么好茶?” 叶鸿盛摇头,不过想起叶雅茗制的桂花茶,他又点点头。 “手艺有限,我没能制什么好茶。不过小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手艺更甚于我,这几日在捣鼓一款好茶。等过几日上市了,我必叫茶楼伙计送些过来给齐公子和陆公子尝尝。” 齐霁满脸惊讶,定定地看了叶雅茗一眼,称赞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叶姑娘小小年纪,竟能制出得甘泉先生夸赞的茶,大才。在下对此茶真是万分期待。” 他向叶鸿盛道:“那咱们可是说好了,等茶上市,先生定要让人送些予我们尝尝。” 第十四章 宋家 “一定一定。”不管是自己,还是女儿制的茶,能得人喜欢,被人赞赏,都令叶鸿盛十分开心。 聊了这几句,叶家父女就告辞离开了。 上了马车,叶鸿盛微微抬眸,看了自家闺女一眼。 今天遇到的两位男子都太出色,在他看来,比那宋易风可强太多了。他担心自家闺女有什么想法。 叶雅茗正蹙眉沉思。 看样子,齐霁跟陆观弈交情极好,没准还有可能是亲戚关系。齐霁既喜欢茶,对茶也有研究,他为什么不向陆观弈推荐几款茶叶,而让他胡乱购买呢? 来之前她可是了解过这位陆观弈在集香坊的购买情况的,那可是什么茶都买,饼茶每样十饼,其他茶类每样十斤,真是雨露均沾,完全没有偏重。 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买茶?他买这么多的茶,意欲为何?总不能跟现代的那些检测人员一样,对叶家的每样茶一一进行检测研究吧? 感觉到便宜老爹的打量,她干脆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她这么一提,叶鸿盛也感觉蹊跷。 他近些年虽沉迷于制茶,每天呆在茶厂,不去茶坊、茶楼。但年轻的时候,他也跟在叶崇明身边,在茶坊和茶楼里呆过的。对于顾客们的心理与偏好,他略略知道一些。 有财力、喜欢喝好茶的人,必只买上等茶,中下等他们是看不上眼的,碰都不愿意碰。就算他们家道中落、囊中羞涩了,宁愿买少一点,也必要买好茶,绝不屈就中下等茶。 而那些喝茶不挑,只为解渴的人,或财力不足的人,就只会买中下等茶。就算他们偶尔有钱了,也不会买上等,因为他们也知道,喝了好茶后,那些不好的茶就难以入口了。 当然,也有那钟情于某种茶类的。 反正吧,基本上没有像陆观弈这样,什么茶都不挑,什么茶都买的。 这位陆公子的用意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别管他了。反正对咱没影响。从刚才的态度上看,他对咱也没恶意。态度看似疏离,实则和善。至于他为什么要买那么多茶,为什么什么茶都买,那就别管他了。”他心大地道。 叶雅茗点点头,眼看着下一家要到了,便将此事丢开了。 接下来叶雅茗跟着叶鸿盛又去了好几家。 团茶昂贵,能喝得起团茶的人财力都不弱,因此大部分顾客都住在这一片,只有少数住在别的地方,倒省得他们来回奔波了。 叶鸿盛虽然沉默寡言了些,但从小在商贾之家长大的,从十几岁起就被叶崇明带在身边做生意,话还是会说的,只是说几句就没词了,容易冷场。 这时候叶雅茗就说上几句,给双方递个台阶,或是帮叶鸿盛描补几句,场面便没那么尴尬。同时,她也会把话说清楚。收了叶家的赔偿,就不希望对方再追究叶家,或到外面去乱说。 孟呈炜给叶家挖这个坑,是想做叶家的救世主,并不是真心想把叶家灭了,引来群狼争食。 这些茶客,都是他跟丁建精心挑选过的,并不是不讲礼的人。而且他们跟叶家买私茶,闹出来叶家固然要被送衙门,他们自己也得不了好。毕竟私茶无论买卖,都是违法的。 再者,他们买这私茶,都是贪便宜,外加觉得味道不错才买的。要不是里面发霉,他们只后悔自己买少了。 现在叶家赔送的绸缎,价值是发霉团茶的好几倍,且态度极为真诚,他们自然不会为难,都把买的私茶拿出来还给了叶家,并表示不再追究,更不会乱说。 如此,还没到晚饭时分,父女俩已把分到的那些人家都走完了,顺顺利利地拿到了有问题的私茶。 从最后一家出来时,叶鸿盛问叶雅茗:“你要去宋家看看吗?” “啊?”叶雅茗愣了一下。 看到叶鸿盛的目光往一个方向去,脸上微露不悦,她不解地循着他的目光,转头朝那边望去。 只见那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巧笑嫣然地站在一扇门前,跟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说话。因隔得有十几米的距离,且街上人来人往,甚是嘈杂,叶雅茗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叶雅茗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一番,这才发现这个女人正是宋易风的寡母余氏。 而余氏背后,则是宋家才买不久的二进宅子。 她都没想到,最后这家只买了两饼团茶的,跟宋家人是邻居。 她皱了皱眉,正想叫叶鸿盛上车,就见余氏转过脸来,视线刚好跟叶雅茗对上。 余氏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很是惊喜地快步过来,先对叶鸿盛福了福身,唤了一声:“亲家公。” 然后她拉着叶雅茗的手,亲亲热热地道:“茗儿,好久没见着你了。你哪日从山上回来的?怎么不来家里玩?身子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她隐晦地看了叶鸿盛一眼,又笑道:“你是过来探望我的吗?赶紧进屋坐。小风过一会儿就下学回来了。” “啊,不是。”叶雅茗把手从余氏手里抽出,对她笑道,“我跟爹爹出来买些东西,马上就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您。” 原主自打订亲以来,就把宋易风放在了心里。她以宋易风学业忙碌,余母无人照顾为由,不说天天过来吧,每隔三五日必要提着各种肉菜、点心来看余氏。 原主每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钱,这一两银子,基本上都花在了宋家身上。宋家除了买点蔬菜,其他肉类、水果、点心,都是原主在花钱。逢年过节,原主还会给余氏和宋易风做一身衣裳。 当然,这些都是额外的。叶家资助宋易风读书,每年会给宋易风二百两银子的基本生活费。如果他要参加什么活动,比如参加科举考试、参加诗会、出去访学,叶家都会额外给钱。一年花在他身上的银子都要到三四百两。 而宋家这处地段不错、带着一口井的十余间青砖瓦房的两进院落,也不过才八百两银子。这宅子也是宋易风考上了举人,叶家为恭贺他,封了六百两银子的红封给他,宋家才买下的。 第十五章 又当又立 当初叶家要送宅子给宋易风,宋易风拒绝了。这座宅子,他对外声称是自己给人抄书、写诗、卖画赚的钱买的,实则花的是叶家的钱。 便是如此,为了顾及宋易风的自尊心与面子,宋易风缺钱时,都是尹氏的父亲、宋易风的启蒙恩师尹德安派人询问,得知宋易风要参加活动或要用钱后,便派人给叶家送信,叶家就巴巴地派人把银子送来。宋易风推辞后,叶家人还得好一番劝说,他才收下。 这行径在叶雅茗看来,就真真是又当又立了。 可后来呢?叶家这么掏心掏肺地扶持宋易风,宋易风一经考上进士,就嫌弃叶家是商贾之家,商人之女配不上他宋大才子,对这门亲事是万般的看不上。 担心悔婚会让自己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也知道叶家花了那么多钱在他身边,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这门婚事。他迫不得已娶了原主,却对原主极为冷淡,一月里也不踏进原主房中几次。 叶家出事后,他不光没想如何帮叶家伸冤脱罪,反松了一口气。 叶雅茗都要怀疑这件事他有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好摆脱叶家这门姻亲了。 叶家被判抄家流放后,他没有马上休弃原主,还以此刷了一波好名声。 可暗地里,他却对原主进行语言上的百般羞辱,施以冷暴力。 余氏既想要名声又嫌弃原主。她不自己下场对付原主,而以原主嫁入宋家快两年了都没怀孕为由,买了一个厉害的丫鬟给宋易风做通房,在她怀孕后立刻提她为妾,暗示她去欺负原主。 丈夫冷言冷语,纳了个妾还纵着妾氏来欺负辱骂自己,原主身边的丫鬟婆子又悉数被余氏用各种理由卖了出去,原主被余氏派来的婆子看得紧紧的,不让她出门。在她痛苦万分时,宋易风又让下人“无意”中透露叶鸿盛夫妻和叶雅音惨死的消息。 原主本就生性要强,又以嫁给宋易风为荣,对他情根深种。现在日日遭受宋易风的羞辱、妾氏的辱骂,余氏的各种苛责虐待。只是她掂记父母妹妹,希望有机会能逃脱牢笼,去看一眼父母妹妹,所以一直顶着痛苦活着。 这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顿时让她了无生趣。于是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一根白绫,她结束了自己二十岁的生命。 听闻穿红衣横死可以做厉鬼,她特意穿上了那身她精心绣了三年的嫁衣。她要做厉鬼报复害了叶家的人,也报复宋易风母子。 只是不知何种机缘,她没有变成厉鬼,而是去了阴间,还得了重生的机会。 想起原主的种种遭遇,叶雅茗唏嘘不已,看向余氏的眼神里就跟淬了冰霜一般,冰冷而充满了厌恶。 如果说,孟呈炜对付叶家是商业竞争,虽手段下作狠毒,却也能理解。可宋家母子受了叶家恩惠还如此对待叶家和原主,那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这样的人,叶雅茗真不能忍,穿越后她是想立马退亲的。 但饶是现代,离了婚的女人就算没有过错,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什么“如果她没错,男人怎么会和她离婚”。在这古代,对女人的指责就更苛刻了。 宋易风那人惯会装。而此时叶家富,宋家穷;宋易风虽考上了举人,但江南才子不知凡几,举人真不算什么。他不过是占着年纪小,就显得难得而已。 这退亲弄得不好,反倒让叶家名声受损,而宋易风拿了叶家那么多钱,也考上了举人,反而能如他的意,退掉这门与商贾结亲的坏亲事。 世上就没这样的好事。 所以叶雅茗打算徐徐图之。她不光要退亲,还要让宋易风声败名裂 既不能马上退亲,她也不愿意与余氏虚与委蛇,这才打着散心的旗号,跟着叶崇明和叶嘉兴上了山。 这会儿无意中在这里遇上,她觉得真心晦气。 说完那话,她朝跟过来站在余氏身边的妇人点点头,礼貌道:“你们聊。”便干脆利索地转身上了马车。 余氏愕然。 因为她儿子聪明会读书,又长得一表人才,跟叶雅茗订亲后,叶雅茗对他一见倾心,对她这个未来婆婆也特别恭敬。 像这样敷衍两句转头就走的,还是第一次。 偏她身心的妇人见状,笑着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叶家小姐啊,真真是花容月貌。”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在鄙夷。 她是新搬来的,买了余氏隔壁的宅子。这段时间每次跟余氏聊天,余氏都要说她家跟叶家的关系,说叶家小姐怎么怎么喜欢她儿子,对她这个未来婆婆如何如何巴结讨好,隔三差五地买好东西来孝敬她;叶家看她儿子高才,又如何如何巴结他们。 可现在看来,根本不像嘛。 平常被奉承惯了的人,忽然被冷待了,还在新邻居面前丢了面子,余氏心里恼恨得不行,打定主意等叶雅茗下次来,定然要冷着她,让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可不是好说话的。 远远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走过来,余氏眼睛一亮,朝少年招招手,笑道:“风儿,你回来了?” 她转头对老妇道:“罗老太太,我儿子回来了,我就不跟你聊了。等明儿个有空了咱们再说话。” 说着她没再理会罗老太太,迎了儿子便回了家。 进到院子里,她把刚才遇到叶雅茗、叶雅茗对她如何冷淡的事说了一遍,不满道:“还没进门呢,她就这么对我,以后进门了还不定怎样呢。” “她不敢!”宋易风眸子里闪过一抹冷意。 他对余氏正色道:“娘,您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是绝对不允许别人对您不孝顺的。如果是以前,咱们还需忍耐一二。现在我都考上举人了,叶家人可不敢再在您面前趾高气扬。” 他微抬起头,脸上除了隐忍,还有一抹遮藏不住的得意:“刚才学政大人看了我的文章,说我乡试一定能高中。到时候,叶家给咱们的冷眼,您悉数还回去就是。” 第十六章 我想退亲 叶家既要投资宋易风,还要把孙女嫁给他,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家人和下人对宋家母子冷眼的。可在自尊性极强、又极具自卑的宋家母子看来,每个月送银子给他们,就是对他们的极大看不起。 可偏他们还不得不收下这笔银子。这简直是对他们的极端羞辱。 “真的?学政大人真这么说?太好了。”余氏一听这话,顿时把叶雅茗带给她的不快给忘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高兴完了,她又遗憾:“唉,我就后悔当初给你订这门亲事。你年纪这么小就中了举人,容貌又出众。如果不订亲,学政大人指定会把女儿许配给你。如果考上进士再订亲,没准京中大官儿都抢着把女儿嫁给你、皇家也要招你为驸马呢。” 说到这里,她越发恨声:“想想以后你得娶个商贾的女儿,同僚的夫人都是官家小姐,与人交往时我说出去就丢人,我这心里啊,就不是滋味。” 宋易风皱着眉,脸色很不好看。 “儿子,”余氏小声问道,“咱能不能退了这门亲?” 宋易风摇摇头:“要是能退,我这段时间就退了。你道叶家为何每年送那么多银子给咱们?不过是看中我聪明,能考上进士做大官,能在官场上给他们依靠罢了。” 他冷哼一声:“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我考上了举人,他们哪舍得放弃?他们虽是商贾,却因有钱,在知府大人的师爷面前也说得上话的。到时候这事再传到学政大人和其他大人耳里,说我背信弃义,可就不妥当了。” 余氏越发生气,恨恨地骂了几声,转头看到丫鬟小香站在旁边,顿时迁怒道:“少爷回来了,还不快去叫厨娘把饭菜端上来?你是死人呐?非得要我说一声才动一下!” 小香连忙答应着往外走,去了厨房。 余氏母子俩原本不是临安城的人,而是临安三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里的。宋父死后,余氏和宋易风跟宋家祖母、大伯和二伯两家人一起过日子。 宋家本来就是穷人,家里有几亩薄田,又佃了村里地主的田地耕种,一家人过得十分艰辛。 在这种情况下,余氏母子作为孤儿寡母,日子自然过得万分艰难,连饭都吃不起,还常受宋家人欺负。 余氏娘家本来劝她改嫁,但余氏舍不得儿子,便留了下来。 余氏也是聪明、有韧劲、会打算的。 她见儿子极为聪明,是个读书的料。如果一直呆在宋家村,除了当一个辛苦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农夫,过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别无他路。相反,如果能读书,哪怕是考个秀才,她跟儿子就能过上宋家人一辈子都要仰望的生活。 思来想去,她一咬牙,带着儿子和从娘家借来的钱,到了临安城。她一边靠着给人洗衣缝缝补补过活,一边给儿子物色私塾。物色到合意的后,她就搬到那个私塾附近居住,自己继续洗衣赚钱,让儿子去私塾偷听。 她相信,私塾先生知道她儿子的聪明劲后,都会爱才,从而收他做学生。到时候就算不能免学费,也能少收一点束脩。如果遇到爱才又大方的,没准不收钱,还能资助他们母子一点。 当时他们租住的房子就在尹家附近,宋易风时常去尹德安的私塾外面偷听。 而事情果然如余氏所料:尹德安无意中发现宋易风特别聪明,便起了爱才之心,立刻收了他做学生,还只象征性地收了极少的一点束脩。 读书实在是一件十分费钱的事儿。尹德安要供两个儿子读书科考,日子也不富裕,便是有心资助宋易风,也无能为力。 可余氏洗衣赚的钱实在太少,母子两人饭都吃不饱,读书可不是不用交束脩就可以的。他们还得买笔墨纸砚。 眼看着宋易风因为家贫没办法再读下去了,尹德安深深惋惜,又知道亲家叶崇明想替叶家寻个读书人给孙女婚配,且看宋易风样貌与自家外孙女也是配得起的,便跟叶崇明推荐了宋易风。 尹德安可是叶雅茗的外祖,再如何也不会害她,且他认可的学生,叶崇明自不会怀疑,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有了叶家的资助,宋易风不光能继续读书,再也不用为书本和笔墨纸砚发愁,便是母子俩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还买了这处宅子和三个下人。 原主身边的夏嬷嬷是个有成算的。她觉得这宅子和下人虽是宋家人买的,花的可是叶家的钱。这些下人就应该认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于是她跟着原主在来宋家时,趁着原主跟余氏带着白蕊外出买东西的当口,就把宋家与叶家的渊源给小香和厨娘都透露了出来。 至于宋家的另一个下人——宋易风的小厮,那明显是被宋易风洗了脑的,夏嬷嬷在宅子里混了一辈子,人情世故再通透不过,她自然不会把这番话说给小厮听。 因此小香知道宋家人的根底,刚才在听到宋家母子谈话时,心里才生出了无尽的鄙夷。 那边,叶鸿盛见叶雅茗没去宋家,脸色好看了一些。 叶雅茗见状不由问道:“爹,您不喜欢宋家?” 叶鸿盛摇摇头:“没有。” 叶雅茗一看就知道他说这话违心。 估计原主不喜欢别人说她的心上人不好,叶鸿盛知道这一点,这才加以否认。 她也没去纠正叶鸿盛的话,自顾自说下去:“如果我退亲,您是支持我的啰?” “退亲?你要退亲?”叶鸿盛大吃一惊,盯着叶雅茗的脸,分辨她说这话的真假。 叶雅茗点点头。 “您也知道我常来宋家。夏嬷嬷时常跟着我过来,跟宋家厨娘和丫鬟聊天,无意中得知宋家母子对我和这门亲事非常不满意。宋易风现在考上举人了,就看不上咱家商贾门第了。据说,学政大人都想把孙女嫁给他,只碍于他订了亲,彼此都十分遗憾。” 这世上没有几个岳丈是看得上把自家鲜灵小白菜拱了的猪的。叶鸿盛又是那等疼爱女儿的慈父。虽说别人都说他跟尹氏找了个好女婿。可看宋易风跟女儿相处时那副冷淡模样,他打心眼里不满意这门亲事。 第十七章 事情解决了 无奈女儿喜欢,再加上父亲一门心思想找个官场上的靠山,宋易风在这方面又特别争气,叶家一家子都指望着他考上进士,让叶家能在商场上不必缩手缩脚。实在没办法,他才掐着鼻子认了这门亲。 这会儿听到叶雅茗这话,脾气极好的他都勃然大怒。 “这小子真是头白眼狼。他为何能读书,为何能考上秀才、举人?要不是我们家资助于他,他哪来现在的风光?还没考上进士呢,就嫌弃你了。要是再考进士,那还得了?这门亲,赶紧退了。” 末了他又欣慰地道:“茗儿你能及时醒悟,真是太好了。我就说那小子不是良配。你平时对他母子俩掏心掏肺,你看他给过你几个笑脸?还用着咱家的钱就这样对你,等成了亲他又考上了进士,你不知要过怎样的日子呢。” 他冷哼一声:“那余氏,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笑里藏奸,惯是个会装样儿、再会算计不过的。” 其实余氏演技还算过关,如果不是有原主上辈子的记忆,只凭刚才那一面,叶雅茗还真看不出她是个笑里藏奸的。 在内宅混了一辈子的叶老太太和陶氏,没少跟余氏打交道,不也没看清楚余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当然,或许也不是没看清,只是被宋易风的“高才”和对未来的期许让她们遮蔽了眼睛而已。 尹氏作为原主的亲娘,对原主也算极疼爱的,却也被利益所蒙骗,更愿意相信叶家的财力对余氏的压制与约束,所以即便看出余氏的不妥,也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叶老太太和陶氏的做法也能理解了。 叶鸿盛话里虽带了他的许多情绪,可不得不说,他这话一针见血,说到了点子上。相比起来,他比尹氏更清醒,更疼闺女。 谁说她这便宜老爹木讷无能的?这不是看问题挺通透吗? “爹爹,这事您先别声张,娘那里,您可以先敲敲边鼓,别明着跟她说我要退亲。宋家这里,可不是直接退亲那么简单的。我会跟祖父好好说说这件事,让宋家把这么多年收到的银子吐出来。”叶雅茗道。 “好好好。”叶鸿盛听说叶雅茗要把退亲的想法告诉叶崇明,终于相信她是真心要退亲的了。 他赶紧道:“其他都是次要的,一定不能让你的名声受损。” “嗯嗯,我知道。您放心好了。”叶雅茗笑道,“走吧,做正事要紧。” 接下来,父女俩把剩下的顾客家都跑了一趟。 因为叶崇明给他们挑的都是厚道人家,故而换茶都十分顺利。 他们分走的顾客虽然多些,但叶崇明那边的顾客难缠,两边的完成度倒是差不多。等他们回到叶家时,在门口正好遇上正在下马车的叶崇明。 “祖父,可还顺利?”叶雅茗连忙上前问道。 看到叶雅茗,叶崇明眼神异常柔和,脸上还带了笑:“还好。虽有些波折,到底是解决了。你们那边呢?” “也顺利。”叶雅茗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波折,有隐患么?” 叶崇明看到二儿子也跟过来了,抬脚进了大门,等离大门远了,这才道:“哼,不过是嚷嚷着要去报官。我直言说要告他们跟丁建勾结起来,假造叶家茶,还派人佯装请吴师爷来主持公道,他们才消停了。” 本来么,这私茶如果不打上叶家的名号,收了其他人的团茶后,只凭这两个人,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到时候叶崇明只说他们诬告就行了。毕竟地痞流氓拿假货讹诈行商之人,是常有的事。 叶家在临安城经营几代,身家不菲,自然也是走通了官府门道的。 知府齐知培要修桥铺路,赈灾济民,叶家哪次不大力支持?他手下的吴师爷每年都收叶家给的奉供。至于这份奉供是吴师爷自己一个人吞,还是大头上贡给齐知培,懂的都懂。 京城派系斗争极为复杂。孟呈炜对江南茶市的插手这么迂回曲折,可见在朝堂上跟齐知培不是一个派系的,他的手也伸不进榷务司那边去。 所以,叶家私茶事件只要不是闹得人尽皆知,衙门那边,叶家根本不怕。 无奈叶鸿荣那个蠢货,在丁建的忽悠下,把私茶都贴上了叶家茶记的标签。那两个可不就想拿着这一点来威胁于他?但也只是威胁两句罢了。没有其他人配合,他俩也掀不起风浪。 那两人听叶崇明提起“孟呈炜”三个字,便偃旗息鼓了。 他们也是当地人,还要在临安过日子。暗地里帮帮孟呈炜这条过江龙还行。可明打明地跟叶家对上,于他们而言没好处。 于是在叶崇明许了一些好处后,他们便表示不光不追究,还不会往外说这事。 所以这个隐患,就这么的算是解决了。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是孟呈炜做的?”叶崇明问道。 他事情办的顺利,办完事后就回了茶坊,把丁建和两个伙计送到了衙门,状告他们与孟呈炜勾结给叶家下套。 他这样做,一来去衙门备个案,免得孟呈炜利用这件事再起幺蛾子;二来是间接地告诉齐知培,临安茶市被人盯上了。 路上他分别问了李富和刘春新,得知了叶雅茗查问刘春新的过程。 对于这件事,叶雅茗早已想好了说辞。 “大哥从马上摔下来,那么巧合孟呈炜就在附近;明知大哥带了随从,他还殷勤地送其回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总觉得这里充满了圈套的味道。结果一回来茶坊就出事了。我便就用孟呈炜三个字诈一诈刘春新,看看是不是我猜测的那样,没想到他就招了。” 听到这话,叶崇明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夸这孩子太过敏锐聪明呢,还是该说她把人想得太坏了。 一般没经历过任何愁事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又生长在这种吃穿不愁、无忧无虑的环境下,看什么都应该是美好的,对人也都是充满信任的。 不说叶雅茗,就是他这个六旬老人,都不会怀疑初见时满身善意的孟呈炜。叶雅茗这样,他都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但不管怎么样,因为她的敏锐,叶家算是逃过一劫。 第十八章 当众夸赞 他没多纠结这个事,仰头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道:“希望你大伯他们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应该会的。”叶雅茗嘴不对心地道。 按照原来的轨迹,叶鸿昌可平安不了。 进到正院,叶雅清带着叶雅音迎了上来:“祖父,二叔,你们回来了?” “祖父,爹。”叶雅音唤了长辈一声,跑到叶雅茗身边朝她甜甜一笑,“姐。” 叶雅茗摸摸她的头,跟着叶崇明等人一起上了台阶。 陶氏、尹氏、章氏都在门口迎着了。大家一起进了厅堂。 “你回来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叶老太太迎上几步,关切地问道。 “哼。”叶崇明面色不好地冷哼一声,坐到了上首,接过茶喝了两口,不答反问,“那个小畜生呢?” “还跪在祠堂里呢。”叶老太太说着,观察着老头儿的神色,又转头不悦地数落叶雅茗,“茗儿,我听说你跟着你祖父出去了?你祖父这是要去做正事,你可别去裹乱。” “咣当”地一声,是叶崇明重重地放茶盏的声音。 他抬头对站在门边的李富道:“李富,你去库房,拿两套最好的头面首饰,再拿六匹最鲜亮的绸缎,送到三姑娘房里去。” “是。”李富答应一声,麻溜地出了门。 “这……老爷?”叶老太太不解地看向叶崇明。 “今天要不是茗儿,事情还真麻烦大了。闹将起来,不说家破人亡,却也不远了。你们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吃茶说话,都是茗儿的功劳。” 叶崇明道:“这是我奖给茗儿的,谁也不许说酸话。谁要是不服,到我面前来理论。” 他这话一说,屋里一片安静。尤其是一群女眷,虽说叶崇明对家人和善,但一家之主的威严摆在那里。他严肃起来,大家还是怕的。 大家此时连头都不敢抬,只拿余光看着叶雅茗,不知道这一夕功夫,她立了什么大功,让老太爷对她如此赞誉有加。 “祖父过奖了。我不过是把我的猜测提上一嘴,并不值什么。事情能够顺利处理,都是祖父和爹爹的功劳。”叶雅茗连忙道。 在这讲究孝道和谦逊的时代,这些话是一定要说的。 叶崇明站了起来:“行了,大家都散了吧。我去看看那个孽畜。” 走了两步,发现老太太和叶鸿盛都跟着,他停住脚步道:“鸿盛你回去歇着,其他人都回自己院里去。” 他扫视了屋里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叶老太太身上,满脸严厉:“今天谁也不许求情。要是不把我这话放在眼里,别管我不顾几十年的老脸,一并惩罚。” 叶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 成亲几十年,叶崇明还是第一次当着小辈的面这么不给她面子,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不过这也说明这次事情相当严重。 她不敢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叶崇明出去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几房女眷这时候可不敢触老太太霉头。反正老太爷发话了,大家都悄咪咪跟在叶崇明身后退了出去,各自回了自己院子。 叶雅茗得了老太爷的赞赏,尹氏十分高兴。跟着丈夫和女儿一起回了二房厅堂,这才拉过叶雅茗询问今天的情况。 叶雅茗觉得老太太之所以那么护着败家的叶鸿荣,还是因为叶家男人把女人们保护得太好了。就算是当了一辈子家的老太太,也没有半点忧患意识。 女人们知道生意场上的险恶,才知道如何教养子女。 她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将尹氏和叶雅音听得心惊胆颤。想起这是别人下的圈套,一旦处理不好,叶家就陷入危机中,两人都心生恐惧。 叶雅茗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如果咱们家好好的,孟呈炜有再多的诡计也施展不了。往后祖母要是还这么纵着四叔,祖父不能严厉管束四叔,他以后没准还能再闯出大祸来。” 她这话,是说给叶鸿盛听的。 叶鸿盛虽不善言辞,却是个心里极明白的人。 叶崇明只有三个儿子,四儿子靠不上,唯一能靠的就是大儿子和二儿子。叶鸿盛这个二儿子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就算叶鸿盛不能敲边鼓,他自己多监视叶鸿荣也是好的。 “放心,经过这一遭,你祖父肯定会严加管束你四叔。”叶鸿盛道。 以前叶鸿荣虽然成不了事,但也没做什么坏事,叶崇明便懒得管他。 现在都给家里招祸了,哪里还能放任他?别的不说,生意上的事肯定是不让他插手了。 “那就好。” 叶雅音见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忍不住问道:“姐,你怎么这么厉害了?” 尹氏也有此疑问:“可不是。” 叶雅茗转头朝尹氏一笑:“那不是看娘受气,我要帮她争口气吗?我是家中长女,我们二房的门面,我自然得撑起来。我要让大家都知道,哪怕二房没有儿子,女儿也不比男儿差。” 说着,她望向叶雅音:“雅音你也要记住,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自己能干了,能立起来,谁也不能小瞧了你去,哪怕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不行。” “哦。”叶雅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吃完晚饭,叶雅茗就拿出了她带回来的中间发霉的团茶。 大晋属于架空朝代,相当于宋明时期。团、散、末、饼等茶叶并存,炒青绿茶刚刚冒头,红茶、青茶等茶类还没出现。 而在各类茶中,因上层阶级还钟情于团茶,所以叶家茶厂里,春季头茬最好的毛茶都制成了团茶,加香料,压制成各种花样,这种团花无论是榷务司收购还是在市面上出售,价格都是最高的。 次等级的茶叶原料则会制成散、末、饼茶,供给不同等级需求。 团茶为蒸青茶,需要经过蒸茶、榨茶、研茶、造茶、过黄、烘茶等几道工序。即采下鲜叶浸泡水中,再蒸后用冷水清洗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后放在瓦盆内磨细,再制入模具中压饼。 第十九章 挽回 团茶是加香料的,所以极贵,也是富贵人家才喝得起的东西,被誉为富贵的象征,所以才这么受上层阶级的追捧。 叶家几代经营茶叶,靠的就是制茶的手艺。叶家团茶,便是在京城也是有名的。 孟呈炜之所以盯上叶家,而不是直接去榷务司买茶,也是因为榷务司那边出来的都是毛茶。这些毛茶还需要精加工,制成其他茶类,才能卖出好价钱。孟呈炜看上的是叶家制茶的手艺。 但在现代总喝纯茶的叶雅茗,对于这种加了香料的团茶真是敬谢不敏。 作为一个茶企执掌者,对于如何做团茶她也是知道的。现代不少茶叶研究者复制研究宋代团茶。今天回来的马车上,她也细细询问了叶鸿盛一番,虽没来得及去茶坊看过,但对于团茶的制作她有了相当的了解。 她觉得,因为团茶是榨成茶汁后制成的,如果孟呈炜把发霉的茶直接混入茶叶中制成团,那么整个茶团都会有霉味。不说那些买茶的老顾客,就是叶鸿荣也不会上当。 叶鸿荣虽是个败家子,但毕竟是茶叶世家出身的,从十几岁起就被叶崇明逼着去茶厂、茶坊历练,茶叶的好坏他是分得清的,否则叶崇明也不敢把他放到茶坊里去管事。 再者,一般的团茶,中间都会有个孔,就跟铜钱一样,中间的孔或方或圆,便于拿放携带。而且团茶一般都比较小,一团就是一次的量。 可孟呈炜的这批茶,中间却是实心的,还微微凸起,茶团也比一般的团茶大一些。当时卖家给叶鸿荣时,卖家的解释是为了照应那个好看的模具。因为这批团茶是压成了一朵牡丹的形状,中间凸起的部分就是花蕊,倒是显得十分好看。 这时代的人喝团茶,是先将茶放到火上烤,然后放到纸袋中,拿小锤隔着纸袋把茶敲碎,再放到碾子里碾成粉末,过筛,放到茶中击拂成泡沫饮用。 因此这团茶就算只中间夹着发霉的一小团,在喝的时候也会被整个融合在一起,喝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有霉味。 想到这里,叶雅茗拿了小刀,打算撬开团茶,看看里面的情况。 只是团茶是用糯米糊或甘草膏做粘合剂的,十分坚硬扎实。叶雅茗叫了一个力气大的丫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茶都撬开了。 茶团一撬开,一小团颜色发黑的茶团就显露了出来。 这茶团显然是早就做成了的,硬邦邦的一个小饼,再跟其他茶汁一起制成新茶,故而它跟外面的茶泾渭分明。叶雅茗检查了一下与它相连的茶,发现那个地方的茶并没有沾上霉味。 她把分离出来的茶装进纸袋里,让丫鬟烤干碾碎击打,细细品尝。 因这团茶放了香料,香料的味道还挺重,遮掩了霉味,总之她没喝出什么霉味来。 叶雅茗让丫鬟去把叶鸿盛叫了过来,将她分离出来的茶给叶鸿盛看。 叶鸿盛一接触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连气质都不一样了。看着那些分离出来的茶,他神情专注,那种研究学者的儒雅气质更加凸显了。 这时候大约五点多的样子,但在仲秋时节,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让丫鬟点了两盏灯过来,把那些茶一点点地拨弄,发现茶叶果然一点儿霉点都没有,闻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味。 等得泡了一泡来喝,发现茶的味道也不错后,他欣喜道:“这茶还可以处理一下,当成末茶来卖。” 叶雅茗点头:“是的,能减少一点损失也是好的。” 这时代的末茶就是茶粉,是制作茶团时因为不成形或别的原因导致失败,最后烤干碾碎装盒售卖的。价钱自然比团茶要低许多。 团茶可不是现代的茶饼,蒸一蒸再压成模,还能挽救一些,只是味道没原来的那么好。这种硬邦邦的东西实在是没办法再制,只能这样处理了。 “走,把这些茶带上,我们去找你祖父。”叶鸿盛站起来道,“早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也免得他晚上睡不着。” 今天叶家损失惨重。要是叶鸿昌那里出了意外,拿不回茶银,叶家就算不完蛋,明年的生意也大受影响。现在能挽回一点损失,对于叶崇明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父女俩便带着茶一起去了正院。 叶崇明讲究养生,每天吃过饭后便会在宅子里走走。今日家中出了大事,回来后又去打了叶鸿荣十几板子,回来后还跟叶老太太吵了一架,人正有些不舒服,打算去前院书房里歇着。 他在去前院的半道上遇见了叶鸿盛父女俩。 “走吧,去书房。”叶崇明实在不愿意看到叶老太太。 三人到了书房,叶鸿盛就把事情说了,又将茶叶拿给叶崇明看。 只要是二儿子认可的茶叶,叶崇明不用看不用尝就知道是好的。 他点头道:“行,那就照茗儿说的做。”他转向叶鸿盛,“明日你把这批茶送到茶厂去,让茶工们把它们都处理了。” 现在茶山已经进入了不采茶的季节,茶厂的茶工也都闲下来了。这会儿正好有空把这批茶处理了。 叶雅茗看叶崇明的紧皱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多少,问道:“祖父,我们的茶坊和茶楼,现在是不是没多少好茶可卖了?” 叶鸿荣犯下的错误虽被弥补了,但叶家为此花了许多钱买绸缎来赔偿。那批茶如果没有发霉的那一团,可谓是质高价廉,叶鸿荣买进了不少的量。 那些买茶的茶客数量虽不多,但能买这茶的都是贪小便宜的,买得多的人都囤了几十上百箧,有可能是打着转手卖出去的打算。 也因此,叶家赔偿出去的银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介于做买卖的人不会在手里放着大量的闲钱,有钱一般都会买田地、铺面或茶园做投资,叶雅茗估计,叶家这次没准已把手头上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 如果叶鸿昌那里没能把茶银拿回来,那叶家的损失就更惨重了。 第二十章 改变观念 现在家里要拿银子预订明年的春茶,那是很大一笔钱;另外,无论是茶厂、茶坊还是茶楼都得维持营业,掌柜、伙计每月得发月钱;叶府老老小小再加奴仆足有一百多人,每个月的生活开销和月例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总之,哪哪都要钱。 如果茶坊茶楼里还有许多好茶售卖,还能回笼一些资金,起码能支撑得了家里和茶厂各处的开支。否则,叶家就只能卖首饰、田产、铺面了。 叶崇明长叹一口气,满脸的愁绪:“可不是。茶坊里就只有夏茶和秋茶制的散茶、粗茶了。茶楼里的春茶、团茶也不多,勉强应付一些老茶客。” 他恨声道:“那孟呈炜,肯定是专门挑这个季节下手的。” 他做江南茶行行首这么多年,想把他拉下来的对手也不少。可那些人的手段都没有孟呈炜这么阴毒下作的。 “现在正值桂花盛开的季节,祖父您收些桂花吧,我试试看能不能用散茶做些桂花茶。”叶雅茗道。 “还有,菊花被古人称之为‘千叶玉玲珑’,是极好的饮品。我前段时间看书上说嘉兴桐乡的白菊花泡开后晶莹剔透,花香扑鼻,有养肝明目、健脾和胃的功效。不如您让我跟我爹去桐乡找一找看一看,没准能买到好的白菊。” “桂花?菊花?”叶崇明听了新奇,一下子忘了愁绪。 想了想,他点点头:“团花里能放麝香、檀香等香料,自然也能放花香。这桂花跟茶合在一起,没准还真能做成新茶。”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咱们没有毛茶。用散茶来做,怎么做得成团茶?” “不是团茶,仍是散茶。不过散茶里带着桂花的香气。”叶雅茗道。 “其实咱们惯常喝茶、喜欢喝茶的人都知道,团茶因为加了香料,茶叶的香气和味道已经被掩盖了。真喜欢茶叶的老茶客自己并不一定喜欢喝团茶,只是富贵人家追捧,才备上一点待客。而他们自己喝的,没准就是散茶。” 叶鸿盛点点头,对叶崇明道:“爹,还真是这样。” 他虽不管事,但因为痴迷于茶,平时遇到真正喜欢茶的老茶客,他也能跟人说得头头是道。对于真正老茶客的想法,他是清楚的。 “再者,孟呈炜既已盯上咱们了,以后不定还会耍什么手段。最有可能的就是买通人,在茶引上卡我们。咱家只做茶生意,很容易让人把路给堵死。如果能把菊花茶生意做起来,再做些别的,几条腿走路,也稳当一些。” 叶崇明的眼睛猛地一睁,目光定定地看着叶雅茗。 这眼神看得叶雅茗心头一跳。 不过她面上仍然十分淡定,疑惑地看向叶崇明:“祖父,怎么了?您怎么这么看我?” 她也不想这么急着显露自己的本事的,徐徐图之会更稳妥。 可有些话,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 虎狼环伺。 现在的叶鸿荣上当,叶嘉兴受伤,接下来的叶鸿昌受伤、茶银被劫;临安城里还有杨家这些茶商等着叶家遭难,好瓜分叶家一直合作的那些园户、瓜分茶叶份额,抢夺茶行行首位置…… 她不能等所有人出手了、叶家人走到绝境了才防范。那实在太被动了,只有挨打的份儿。她需要为叶家预先找出几条出路。 叶崇明喃喃道:“你怎么不是男儿身。” 他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惋惜。 叶雅茗这眼光,这心智,整个叶家,除了他这个老家伙和老大叶鸿昌,没有谁能比得过的。 而即便是他和叶鸿昌,在叶雅茗这个年纪,与她相比也大大不如。他们是经历了许多人生阅历和生意场上的拼杀,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才有了现在的眼光与手段。 可好不容易出了这样厉害的后辈,却是个女孩儿。过两年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与她相比,叶嘉兴差得太远。叶家后继无人啊。 这么一想,叶崇明心痛得无以复加。 叶雅茗:“……” 叶崇明的想法,她倒也能理解。 也不怪他重男轻女。在这古代,女人在政治和经济上不独立,叶崇明就算想把叶家家业给她打理,到最后这份家业到底属于谁,也要掰扯不清楚。 而她,也不想辛辛苦苦操心劳力一辈子,结果家产全都是叶嘉兴几兄弟的。为人做嫁衣,她没兴趣。 “祖父,我可以不出嫁。我爹娘没儿子,我可以留在家中招赘。”叶雅茗认真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叶崇明瞪了她一眼。 宋易风可是他捡的大漏,多少人嫉妒他寻了个好孙女婿呢。叶家又不是没男丁,他怎么可能把孙女留在家里招赘不让她嫁人? 给人做赘婿的,能是什么好人物?他也不想委屈了叶雅茗。 不过这话倒也安慰到叶崇明了。 宋易风眼见着就要飞黄腾达,考上进士做官了。叶家终是商贾人家。如果叶雅茗太过老实稚嫩,怕是降不住宋易风。 现在看这个孙女有头脑有手段,那么以后借着宋易风的地位,能帮衬叶家的地方就太多了。 这么一想,他又高兴起来。 “如果你想去桐乡,就跟你爹去;要是觉得太劳累,就让你爹带着人去。桐乡离临安不远,明儿早上去,到了傍晚就能到。” “谢谢祖父。”叶雅茗听得叶崇明同意她出门,心里十分高兴。 在现代她就是个世界飞人。到了古代,她还真担心叶家人要把她关在深闺里,轻易不给出门。 虽说她不可能听这些人的摆布,但一家人为了这事置气闹矛盾,也挺烦心的。现在叶崇明给她出门,让她参与生意上的事,她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我是很想出门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出门走走,就能增长见识。”叶雅茗事先得把话说清楚。 “只是现在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过了这段时间想再做桂花茶就难了,时间不等人,所以我还是留在家里做桂花茶吧。至于菊花……” 第二十一章 敲打 她看了叶鸿盛一眼:“您让我爹去也行,派别人去也行。不过现在这个情况,谁能信任、谁不能信任,还真不好说。” “再者,”她严肃起来,看向叶崇明,“一旦这个菊花卖得好,别人也肯定会去买。货源本来就不多,要是人人都抢,咱们就抢不到了,就算抢到,也不是原来的价格。” “所以我觉得这个货源地需要保密。我爹舌头灵,能挑选最好的菊花,他又是自家人,不用担心信任度问题,他去最好不过了。” 叶崇明望向叶雅茗的目光越发明亮,心里的惋惜也更盛了。 懂得取舍,知道轻重缓急,思考问题周到、深入而全面。最重要的,她才十五岁。如果跟在他身边历练几年,她又是个男儿,叶家就是再兴旺上几代都不会有问题。 “行,就按你说的办。”他道。 他原打算让叶鸿盛留在家里跟叶雅茗一起捣鼓桂花茶的。与其指望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菊花,他觉得桂花茶更靠谱点。而且,叶家茶叶一直都是叶鸿盛在制。 可听了叶雅茗的话,他觉得还是让叶鸿盛去一趟桐乡吧。反正也不远,要是寻不到,两三天就能回来了。 叶鸿昌不在家,叶嘉兴受了伤。剩下一个叶鸿荣,不闯祸就是好的了,哪里还能帮上家里的忙? 他得坐镇临安。而且他目标太大,如果他离开临安城,必然会引起孟呈炜的注意。 叶鸿盛就不一样了。他以前在茶厂里一呆就是好几天。几天不露面,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至于叶雅茗,一个女孩子,还被孟呈炜盯上了,总不能把她外派出去吧?一旦她被孟呈炜劫了侮辱了,那叶家真要被捏在孟呈炜手心里了。 所以现在能外派去桐乡的,唯有叶鸿盛。 “你那桂花茶打算怎么制?”他又问叶雅茗,“要大量收桂花吧?需要什么东西和人手,只管跟我说,我吩咐下去。” 叶雅茗摇摇头:“我们二房就有两株桂花,明日一早我让丫鬟婆子们把桂花摇下来。您让人送几斤散茶,我先在家里琢磨。等我做成功了,您尝过后觉得好,咱们再在城里收桂花,大批量制作。” 她这做法又得了叶崇明的心。 一个好的主意,可是很值钱的。以花入茶的点子就是金点子。叶雅茗要是去茶厂制茶,万一被走漏了风声,别人抢先做出来了,叶家损失就大了。 还是悄悄在家里做的好。 叶崇明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实在不敢相信手下的人了。 “我一会儿吩咐下去,家里所有人都听你调令。也让你祖母管束家中下人,不许去你院子打扰你。”他道。 叶雅茗摇摇头:“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我先带着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做一些出来给您尝尝。要是成功,再说大量制作的话。” “也行。” 第二天一早叶鸿盛就带着两个亲信随从,悄悄去了桐乡。 叶家虽不是权贵官宦人家,却也是有规矩的。每日早晨大家都要去正院请安,男人们如果有事可以不去,但女人和孩子都得去。 照叶崇明的话说,一家子忙忙碌碌,宅子又大,各房院子都隔了一段距离。要是不来正院请安,有些人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这样跟陌生人有何区别? 早上到正院来请个安,一起吃个早饭,聊聊天,说一说家里和买卖上的事情,增进增进感情。他跟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也不必派下人去传达,直接就可以沟通,再好不过。 等吃过饭,大人该做事的做事,小孩儿该去念书的念书,女眷们没事可做的,就回自己院子去,或是留下来陪老太太说说话。 二老对孩子们也不苛刻。他们虽起得早,让大家来请安用早膳的时间相当于现代的七点多。在这早睡早起的古代,已不算早了。 另外下雨、下雪等天气,都不必来请安。 叶雅茗在现代也是自律的人,且作为一个公司的执掌人,她是很认同叶崇明的做法的。 在这种家族观念极重、大家又有着共同经济利益的情况下,团队凝聚力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关键时候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存亡。 叶鸿盛是一早走的,没跟大家吃早饭,不过没人怀疑。爷儿们有自己的事要做。 叶雅茗则去请了安,跟大家一起用了早膳。 早膳说是一起用,但男女还是分开的,中间用屏风给隔开。 叶家男丁不丰,原先叶家三兄弟和叶嘉兴在,还不显得有什么;可现在叶老大、老二不在,叶嘉兴有伤,叶鸿荣昨日被打了十几板子,趴在床上不能移动,男桌那边就只剩下了叶崇明和四房的两个小豆丁——七岁的叶嘉睿和半岁的叶嘉宁。 看着冷冷清清的桌子,看看还被乳母抱在怀里哇哇哭啼的叶嘉宁,再听听屏风那头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叶崇明叹了口气。 饭罢,叶老太太问叶雅茗道:“茗儿,我听你祖父说,你想做桂花蜜是不是?” 叶雅茗点点头:“是的,祖母。” 叶老太太环视一圈,对各房儿媳妇道:“你们各房各院种有桂花的,要是茗儿要用桂花,都叫丫鬟婆子摘给茗儿。她叫怎么摘就怎么摘。” 说着她又对叶雅茗扬起笑容:“茗儿昨日可是帮了家里大忙,跟着她爹去各个茶客家,舍脸赔笑地给人赔礼道歉,十分辛苦。你祖父可吩咐了,你要做桂花蜜,家里人尽管使唤便是。不光今日,明日、后日你想做,也只管使唤。” 她朝叶雅茗眨眨眼,又转过脸来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四太太章氏身上:“谁要是有不满,只管来找我,我给茗儿撑腰。” 章氏见老太太谁都不找,专盯着自己说这话,脸色不由得不好看起来。 她确实是不大把二房放在眼里。但现在叶鸿荣犯了错,四房成了众矢之的。她现在夹着尾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嘲讽叶雅茗?她又不傻! 第二十二章 各有心思 她眼珠子转了转,看了陶氏和叶雅清一眼。 屋里众人齐齐答应一声,便纷纷告辞。 出了正院,章氏对尹氏笑道:“二嫂,茗儿真真是能干了,都能像爷儿们一样做大事了。可惜她订了亲。否则她这能干的名声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家求上门来呢。” 完了她又朝叶雅茗一扬下巴:“有什么事尽管说,四婶支持你。” 说着她转身带着丫鬟离去。 陶氏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 叶雅清比叶雅茗大半岁,老太爷相中宋易风时,没考虑叶雅清,直接把叶雅茗订给了他。主要是因为尹氏的秀才父亲曾是宋易风的启蒙恩师。有这层关系在,这门亲事说起来更好听一些。 当然,宋易风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是,前程未卜,家里又穷得饭都吃不起。这门亲事陶氏是看不上的。 可没想到,只短短几年时间,宋易风小小年纪竟然考上了举人,前途无量。 反倒是叶雅清,挑来拣去,现在还没把亲事订下来。 现在家中遇事,大房男人没法理事,二房的叶雅茗却忽然出了头,显得她这个长房长媳很没用,也更衬得叶雅清普通平庸。陶氏这心里头,隐隐有些不痛快。 不过她可不是章氏那样的蠢货。叶雅茗能帮家里解决问题,为保住叶家出一份力,她还是很感激的,自然不会对叶雅茗说什么做什么。 章氏还想挑拨大房跟二房的矛盾,真是想多了。 她朝叶雅茗笑笑,转头对身边的嬷嬷道:“从现在起,大房所有下人都听三姑娘的调遣。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是。” 听得婆子恭敬应声,陶氏这才笑着对叶雅茗道:“如果有需要,茗儿别客气,大房的下人尽管使唤。要是有不开眼的,你派人来跟我说,我来收拾他们。” “多谢大伯母。”叶雅茗笑道。 陶氏点点头,带着那个婆子走了。 看着这一幕,尹氏觉得心里畅快极了。 甭管陶氏和章氏有什么小心思,至少这一刻,她们只能对二房说好话。 女儿养好了,也一样给她涨脸。 她自告奋勇地对叶雅茗道:“那桂花蜜你想要怎么做,娘帮你。” “不用了。” 叶雅茗看看这里只剩了她们母女三人外加三人的心腹丫鬟,凑到尹氏耳边小声道:“我是在帮家里制一种茶,要用到桂花。担心被泄露出去,祖母只是那么一说。” 说着,她朝尹氏俏皮地眨了眨眼。 尹氏一怔,高兴之余,又担心:“你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可是我爹的女儿。我爹那么厉害,我也不差的好吗?爹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这一次由我来做茶。” 叶雅茗做出一副小骄傲的表情来,直接把尹氏给逗笑了。 “姐,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吗?”叶雅音跃跃欲试地问道。 “先不用。”叶雅茗道,“我今天先试试,要的桂花不多,我院子里就有。要是做成了,明后日就需要你们帮忙了。” “好。”叶雅音高兴地道。 本来叶雅音想去围观一下。尹氏知道叶雅茗做的是茶,而且为了保密,叶老太太连叶雅茗做什么都不让家里女眷们知道。 她便拉了叶雅音一下:“你不是要上学,凑什么热闹?赶紧的,一会儿女先生就来了。” 叶雅茗之所以对叶崇明的印象特别好,就是这位老先生不光让家中男孩儿上学,女孩子也给请了女先生,来教授她们诗书礼仪,以及如刺绣等相关技艺。 如果叶家真的败落了,女眷们凭着会识字算账,或做刺绣等手艺,也能养活自己,不至于落入绝境。 她回了自己院子,指挥丫鬟们把两株桂花树上的桂花都摘了下来,剔除花梗、树叶等杂物。 等她把桂花、火炉、竹垫等物准备好,叶崇明已派人把几斤散茶送来了。 这时候的散茶是蒸青绿茶。叶雅茗来的第二天就把各种茶尝了一遍。这蒸青绿茶因制作工艺问题,味道自然与现代的炒青没法比,苦涩味比较重,还有一点“闷”的感觉,鲜爽感不够。 但古代无任何污染,水质、土壤、空气质量都不错,叶家的茶园又位于海拔几百米的山上,茶青里所蕴含的茶多酚更多,茶青质量更好。 要是用现代炒青手法炒出茶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滋味。叶雅茗很期待。 “姑娘,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院里其他人都被我派出去了,您看我们要怎么做?”白蕊问道。 她跟绿萼是叶雅茗身边的大丫鬟,十分忠心可信。 在原主的记忆里,两人跟随原主嫁去了宋家,处处护着原主。 在原主受虐待时,其他陪嫁的下人纷纷倒向宋家,唯有这两个丫鬟,绿萼想逃出去给叶家送信,被宋易风的手下打死;守在原主身边的白蕊则被宋母找了个借口,发卖去青楼。她半路想要挣扎逃离,被捂死在路上。 为了摆脱叶家这门亲事,宋家母子不光逼着原主自杀,还杀了原主身边的这两个丫鬟。其他陪房也被一一发卖。 叶雅茗觉得,这辈子宋家母子落得怎样凄惨的下场都是应该的。 原主的心愿里,除了改变她和叶家的命运,也希望叶雅茗能善待两个大丫鬟,给她们找个合适的归宿。 “你们看着我做。如果我做成功了,到时候你们也得一起来。”叶雅茗一边说着,一边动手。 刺绣等古代女子的技艺她没法教给两人,只有这一手制茶手艺和一些经商手段了。有了这些,等她有能力的时候再给两人一些茶田,并给她们恢复自由身。如此,不管两人愿不愿意嫁人,有这些也能养活自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到那时候,她也算替原主回报了这两个丫鬟的忠义之情。 她先把茶叶烘热,便铺放到了竹垫上,上面均匀加放一层桂花。一层茶一层花重复铺成堆,顶层以茶胚覆盖。 此时气温微凉,叶雅茗用白布罩盖在茶堆上,以保持温度稳定,促使鲜花正常吐香。 第二十三章 白蕊与绿萼 “行了,先这样。白蕊点一柱香,等香燃完了就叫我。”叶雅茗说着,拿了一本书坐到窗边的软榻上,看起书来。 绿萼年纪比白蕊小一岁,性格也活泼一些。 她跟着白蕊出了门,走远一些,看看四周没人,悄声道:“姑娘这样做茶,我怎么看着不靠谱呢?” 她俩不是叶家家生子,而是叶家茶园园户家的孩子。她们打小就看过父母制茶。像这样既不用蒸也不用烤的,从来没有过。 白蕊瞪她一眼:“姑娘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难道你比姑娘还要聪明吗?” 绿萼鼓了鼓腮帮子:“我可没这么说。” 她转了转眼珠子:“话说,你有没有觉得,姑娘这几天变了一些,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 叶雅茗穿越后,虽然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说话的节奏、一些小动作,都尽量与原主靠近,但终不是同一个人。 这些微弱的差异,能瞒得住一天只见一两面的尹氏和叶家其他人,瞒得住原先跟原主有些疏离,不大爱往原主身边凑的夏嬷嬷,却瞒不住贴身侍候她的白蕊和绿萼。 只是这变化极小,绿萼心里虽有疑惑,但不敢跟别人说,以为是自己多想。这会儿受到叶雅茗会做桂花茶的刺激,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白蕊一听这话越发生气了:“你再胡说,我就告诉姑娘了。” 见绿萼一脸不服气,她叹口气道:“姑娘前一阵病得那么重,醒来后她说,她去鬼门关走了一圈;迷迷糊糊中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叶家败落,她被宋家人折磨而死,我俩也死了。” 绿萼脸色骤变,惊呼一声:“啊?” 白蕊赶紧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 见绿萼表示不会再出声,她才放开手,继续道:“人都说,到鬼门关转一圈,性情会大变。如今姑娘性子有变,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人长大了,想法是会变的,尤其在受了刺激之后。偏你怪多说法。叫别人听了,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比绿萼细心,早就发现了叶雅茗的细微不同。但有叶雅茗那番说辞,她再脑补一下,很快就接受了叶雅茗的这点不同。 而且她知道,要是这点不同让别人知道,不定会起什么风波。叶家这段时间够多事的了,她便把这点疑惑压在了心底,不曾跟任何人说起。 反正,她能感受到姑娘对她的好,姑娘也仍然十分信任她,这就够了。 绿萼连忙道:“姐姐你放心,这话我就跟你嘀咕两声,绝不对第二个人提起。不过你这么一说,再细想想,我觉得你说的对。姑娘病了一场,大彻大悟,改了性情,再正常不过了。” “正是这话。” 说到这里,绿萼心里有些不乐意起来:“为何那些事,姑娘跟你说,却不跟我说。” “那还不是你性子大大咧咧,有时嘴里没把门,姑娘才不愿意跟你说的吗?”白蕊道。 绿萼赶紧把嘴捂住,露出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得白蕊不禁好看,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白蕊进屋去拿了绣绷出来,坐到了廊下的美人靠上,一边听叶雅茗那边的动静,眼睛看着屋里的燃香,有一针没一针地绣起花来。 屋里的叶雅茗听到两个丫鬟不说话了,这才放心地退回北窗下的软榻上,坐下低头认真地看起书来。 原主受外祖和尹氏的影响,又跟宋易风订了亲,便觉得诗文才是高雅,努力向大才子靠近。于是她把大量的时间精力都放在研读诗书上。 叶雅茗有她的记忆,自然也接收到了她脑子里的这些知识。但她脑子里占主导地位的还是现代的知识和白话文。想要把这时代的诗文吸引消化,就得再看一遍书,巩固巩固。 好在这时代的书籍贵且少,叶家又不是书香门第,藏书极少,原主能看的书也就十几本。叶雅茗花点时间就能读上几遍。 一个多时辰后,白蕊来提醒时间到了。 叶雅茗起身,到茶堆前摸了摸,感觉到茶堆的温度比体温高一点后,就让白蕊两人扒开茶堆,上下翻动,让其散热。 待温度下降一些,她再把它们拢成堆,进行二次窨花,使茶胚均匀吸香。 “像这样,等桂花变成萎蔫的状态,即变成了紫红色,茶胚柔软而不沾手,就可以了。”叶雅茗对两人道。 两个丫鬟总要在她嫁人后再脱奴籍,之后的桂花作还得靠两人相帮,叶雅茗自然不吝把制花茶的手艺教给两人。 而有两三年的时间,叶家也能改变命运,并靠这花茶打下一片天地了。到时候这技巧是否会外传,就不那么重要了。 现代各类茶的制作,大家都知道,甚至直接买个制茶机就可以制茶。但每家制出来的茶味道迥异,更因品牌问题价格相差极大。 所以教会两人,叶雅茗并不担心她们嫁人或离开叶家后,会给叶家茶生意带来不好的影响。 “绿萼去廊下往炉子里加些炭,把火燃起来。白蕊你来帮我把这些花渣筛去。”叶雅茗吩咐道。 两个丫鬟立刻行动起来。 等把所有的茶都烘成了桂花茶,放到屋里自然冷却,桂花茶便算是做好了。只等明天的这个时候装入罐中,就算完成了整个桂花茶的制作。 …… 叶崇明内心深处是不相信叶雅茗能把桂花茶制出来的。叶家往上数五代前只是茶山上的普通园户,家中有十几亩茶园,后来慢慢积蓄,经过几代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家底。世代做茶,茶味早已渗进了骨子里。 可这么多年,他们也没研制出新茶。最有天赋的制茶人叶鸿盛,也只是把叶家茶的味道变得好一些。他整天捣鼓,就想创新,却总是失败。 现在,年仅十五,以前从来没有制过茶的叶雅茗突发奇想,想要制茶,叶崇明觉得不过是胡闹。 脑子里想得挺好,手上做起来却难,最后结果完全令人失望。他几代人都曾年轻过,都希望能制出新茶来,却还是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第二十四章 味道太好了 可他为什么竟然对叶雅茗所说的新茶有着忐忑的期待呢?难道是她昨天的表现太过让人震惊,以至于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期待来? 叶崇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饶是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可还没到傍晚,茶坊里因为叶鸿荣和丁建闯的祸还有一摊子事,坊里人员要查,岗位要调换,掌柜伙计需要安抚……等等事情还没处理妥当,叶崇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看看叶雅茗的研制成果了。 “姑娘,老太爷回来了。他唤您过去呢。”一个婆子来叶雅茗的院子传话。 “好的,我这就过去。”叶雅茗用一个小瓷罐装了点桂花茶,便领着白蕊去了正院。 “茗儿来了?快坐快坐。”一向沉稳的叶崇明也显露出毛躁来,叫叶老太太看了他好几眼。 “怎么样了?有点头绪了吗?”他问道。 叶雅茗一笑,把手里的白瓷茶罐拿出来,放到桌面上,道:“我以前做过桂花蜜,曾无数次想着如何把花香放到茶里。” 她看着叶崇明,认真道:“祖父您也知道,茶叶最是吸味。让茶叶染上花香容易,但如何把那股子香气保存下来,却是个难的。我当时想着,是不是用火烤一下,它就能把香味保持得久一些呢?所以今天就照着我这半年琢磨出来的法子,做了这一批茶。您看看如何。” 一下子制成桂花茶有些妖孽,可用半年琢磨的法子制成了茶,就不那么惊世骇俗了。 时间紧急,她只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桂花茶“研制”出来,否则,桂花很快就过季了。 叶崇明伸手拿过白瓷茶罐,打开盖子,还没等把鼻子凑到近前,就闻到了一股桂花的香气。 不说他,便是坐在他旁边,隔了一个茶几的叶老太太也闻到了,惊喜道:“好香。” 因为叶雅茗是女孩儿,属于叶老太太管束教导的范围。她显露出来的才能,对家族的重要性,叶崇明有意让老太太知道,保障她和二房在家中的地位。 再者她要用家里的下人,都得叶老太太支持,所以叶崇明昨晚就把叶雅茗昨日一整天的表现,以及她想做桂花茶的事都告诉了叶老太太。 这会儿闻到香味,叶老太太对这桂花茶也期待起来。 作为女人,她最爱花香。如果茶香里能染上花香,那就更完美了。而因为想法一致,她对叶雅茗能制出桂花茶来,也更能理解。 叶崇明抬手,吩咐道:“烧水,我要泡茶。”心里万分后悔不相信叶雅茗能制出茶来,所以没有叫下人事先烧水备茶具。 好在叶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泡茶的家什和会泡茶的人。下人很快燃起了廊下的红泥小火炉。叶崇明泡茶时惯用的白瓷茶具也送了上来。 “我来泡。”叶雅茗坐在了茶桌前,打量了桌上的茶具一眼,又吩咐道,“再拿一个茶壶。” 下人看了叶崇明一眼,见他点头,赶紧又拿了一个白瓷壶过来。 叶雅茗早已将茶具摆开,待水烧开后,她先将一部分水倒进一个瓷壶里,其余的都用来烫壶烫杯。 等烫完茶具,壶里的水温已然降到九十摄氏度左右了,她这才将水冲泡进茶壶中。 茶壶的盖子她并没有盖上,此时水气升腾,氲氤在空气中,桂花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哎呀,真是太香了。我最爱闻桂花的香气,这茶只这一项,就肯定会有人买。”叶老太太捧场地赞扬起来。 叶崇明点点头,笑则不语。 香气固然很好,但茶终是要喝进嘴里的。如果这茶的味道不好,或奇奇怪怪,那也不是一种成功的茶。 叶雅茗朝叶老太太一笑,没有说话,估摸着此时的茶水已是最好的味道,她抬手将茶水斟到了刚才装开水的那个白瓷壶里。 什么时候把茶水倒出,需得根据茶叶的种类,水的温度,投茶量,泡茶的器具等多种因素,凭经验估摸出来的。 有经验的泡茶好手,在这些量上都把握得极准。 叶雅茗上辈子从十岁起就跟在爷爷身边,给他泡茶,泡茶的手艺自不必说,那是嘴最叨的老茶客都称赞不已的。 待茶水倾尽,她才将壶放下,提起装茶水的壶倒茶至杯中,然后起身给二人奉上茶水。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看她泡茶的手法不同,似乎格外繁杂,两个壶子里的水和茶水倾过来倒过去的,甚觉奇怪。 不过两人也没急着问,而是先端起了茶杯。 看到茶水极为清澈,叶崇明点了点头。 茶汤浑浊,如果不是因为茶毫过多或“冷后浑”的原因,很多情况下就是加工工艺不足导致的,杀青过干、揉捻过重或其它步骤导致的碎茶过多都有可能造成。 大部分的茶都要求茶汤清澈。 现在这桂花茶香气馥郁,茶汤清澈,前两关就算是过了。 叶崇明善于保养,太烫的茶水他是不喝的。但这会儿急于知道杯中的茶水味道如何,他朝杯上胡乱吹了吹,就轻啜了一口。 入口就是一股极浓的香气,这股香气跟闻起来又不同,那是真正的沁入心脾,润进肺腑里;是叫人从心底里生出愉快的芬芳。仿佛满城飘荡在空中的桂花香,都被润入了心底,叫人忍不住叫出一声“好”来。 可不待他叫好,一股鲜爽甘甜的味道就在口舌间激荡开来,那种极具刺激的鲜爽过后,舌底的津液汩汩而出,整个口腔都是甘甜的味道。 以前喝散茶时那股子总挥之不去的苦涩焖黄的味道,却在这泡茶里根本没有显现。 “咦?这是用咱家的散茶制的?”他讶异出声。 “对啊,一点苦涩焖黄的味道都没有,味道好得出奇。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水。”叶老太太也满脸惊奇地道。 “就是咱家的散茶,您今儿早晨派人送来给我的。”叶雅茗答道。 “难道加入桂花,就能使这茶的味道变得这么好?”叶崇明问道。 第二十五章 泡茶技艺 叶雅茗摇摇头:“不,是泡茶手法的原因。” 叶崇明一怔,忆起叶雅茗刚才拿着两个壶子倒来倒去,他想了想,对站在叶老太太身后的俞嬷嬷道:“你来泡,就照你以前的方法泡。” 叶老太太嫁给叶崇明时,为了让丈夫在她这里也能喝到一口顺心的茶,便特意挑了聪明且味觉灵敏的丫鬟,让她们学泡茶。俞嬷嬷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为有这手泡茶的手艺,俞嬷嬷至今仍伺候着叶老太太,且惯常被带在身边。 刚才叶雅茗泡茶的手法,她自然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并琢磨叶雅茗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她并没有琢磨出来。 这会儿老太爷明显想比较两种手法泡出来的茶有何不同,她当即摒除了刚才看到的东西,只照她平时泡茶的手法来泡。 待她泡好后,叶崇明接过茶盏,先闻香,再品茗,眉头就皱了起来。 叶老太太也道:“这香气比茗儿泡的更香,但明显有些闷气,不如茗儿的清爽。味道更是,苦涩味重,且焖黄的口感也很明显。” 俞嬷嬷泡了一辈子茶。有客人来,或是出去做客时没小辈想要展示自己的泡茶手艺,叶老太太都会令她泡茶。她泡茶的手艺也是经过众人肯定的。 有些事就怕比较。以前叶崇明和叶老太太不光没感觉到她泡茶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很不错。可现在跟叶雅茗的一比,就感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俞嬷嬷对叶雅茗泡的茶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三姑娘,老奴能尝一尝您泡的茶吗?” “可以。”叶雅茗笑着朝白蕊示意一下,白蕊便拿着壶子,倒了一杯茶递给俞嬷嬷。 轻啜一品,俞嬷嬷就瞪大了眼睛。她看向叶老太太。 叶老太太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点头道:“喝吧,比较一下。” 俞嬷嬷倒了一杯自己泡的茶,一口喝下,就感觉到了差距来。 她踌躇片刻,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上嘴,没敢问叶雅茗的泡茶技巧。 这没准能成为叶家秘技,又岂是她一个下人能知道的。 叶崇明想得就更多了。这一会儿他万分后悔刚才让叶雅茗用她独特的手法当众泡了茶。 他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下人们赶紧都退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了他们三人,他才问叶雅茗道:“刚才你用壶子把水和茶倒来倒去,是个什么道理?” “稍等。”叶雅茗走了出去,到廊下提了一壶烧开的水进来。 “我把水倒进壶子里,并且不盖壶盖,是因为茶叶摘的时候就很嫩,水太热就会产生焖黄的味道,所以把水倒进壶里是晾凉一些。” 她提起壶子烫壶汤杯:“烫壶烫杯是为了保持壶杯的温度,也防止瓷壶忽然受热而炸裂……” “把泡好的茶重新倒回这个壶子里,是让茶在味道最好的时候倒出,不让它泡过火,同时也调节茶的浓淡,不至于上面太淡,下面太浓。” 这时候盖碗还没出现,泡茶散茶的器皿就是白瓷,冲进水后时人还喜欢把壶盖盖上,也不及时将茶水倒出来。泡得久了,茶水苦涩不说,还有一股焖黄的味道。 而这时候也没有公道杯,都是直接从茶壶里倒茶出来喝。先倒的茶水味淡,后倒的茶水味浓,如果不用“关公巡城”的手法来斟茶,每一杯的味道都不一样。浓淡不一,这样的茶水能好喝到哪里去? 一泡茶想要味道好,水温、投茶量、茶具、出茶的时间把握,缺一不可! 这个架空朝代没有陆羽,也无人写《茶经》,对于茶道,虽也有人研究,写了一些文章,但都是士大夫文人所写,他们推崇的是团茶。对于散茶的泡法,是无人去研究的。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听得都瞠目结舌。 叶老太太觉得,泡个茶而已,要那么折腾么?不过这念头一出,就被她唾弃了。 想要喝好茶,就不能怕麻烦。君不见做个团茶要费多少手脚。现在想要喝一泡好的散茶,泡茶时讲究一些怎么了? 好味道才是王道! 而叶崇明则露出兴奋的神色来。 要知道团茶的味道并不怎么样,为什么却那么受追捧?不过是因为它的沏泡是有讲究的,每一步追求的都是极具的精妙,最后茶沫上还能显示出图案来。 这是富贵人家用它来体现自己生活的精致、品味的高雅,显现的是与为三餐奔忙的世俗的人们截然相反的闲舒的意趣,从而体现出他们的高贵来。 而散茶,无非是放到壶子里,倒上沸水就好,喝起来就是一股苦涩味。所以散茶向来是贫苦百姓用来解渴的饮料,也没人去研究怎么泡它才能泡出好滋味来。 现在叶雅茗发现出了这么一套泡法,让它也讲究起来。那么,散茶是不是也因此能得到士大夫和富贵闲人们的喜爱呢? 再一回味桂花茶的滋味,叶崇明顿时觉得一阵火热弥漫在心头。 有这桂花茶和这套泡茶技艺,叶家,一定能达到祖辈们不能达到的昌盛繁荣。 “这泡茶的手法,除了你,还有谁会?”他问道。 叶雅茗摇摇头,露出些许赧然之色:“这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瞎泡,没教过谁。” “好,好,好!”叶崇明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显出兴奋的红晕来。 兴奋之后,他心里一直存在着的危机感越发强了。 而这种危机感,是从叶嘉兴出生就萦绕在他心头的。 人都说,富不过三代。而从他的曾祖父发家开始,到叶嘉兴这一代,已是第六代了,安逸生活实在是过得太久了。不说叶嘉兴,就是他自己,因沐于祖荫,又一直遵守和秉持着祖训,仁善行事,获取人心,这么多年来,也没经历过太过激烈的竞争,似乎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现在不过是一个茶行行首的位置,就引来了灭门的灾祸,再来一个桂花茶和泡茶技艺,他能守得住吗? 第二十六章 我要退亲 他殷殷叮嘱:“不过是一个行首位置,就引来了大祸。如果孟呈炜知道这桂花茶和泡茶的手艺,不定会使什么样的手段呢。而如孟呈炜这样的觊觎者比比皆是。所以茗儿,你会的这两样,切记切记,一定不能让人知道。” 他转头对叶老太太道:“刚才屋里的丫鬟婆子,你一律下禁口令,不许把茗儿的桂花茶和泡茶手法宣扬出去。违令者,全家发卖去挖矿。” 说着这话,他心里万分后悔没有对叶雅茗的制茶手艺和泡茶手法太过重视,以至于除了他跟老妻,竟然还有那么多丫鬟婆子知道。 叶老太太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连声道:“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刚才在屋里的,除了俞嬷嬷和白蕊,门外还站着管家李富和她房里的一个大丫鬟。这些人都是忠心可靠的。 等会儿她再叫进来,一个个敲打一下便可。 叶雅茗皱眉:“祖父,您的意思是桂花茶,不拿出去卖,是吗?” 她制作桂花茶,就是为了解决叶家的商业危机。如果担心引来孟呈炜更猛烈的手段和更多的狼,就不拿出去卖,那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而且,在了解到叶崇明的经营方法后,他的有些经营理念,她是不赞同的。 叶崇明叹了口气:“家中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咱们无依无靠。一个孟呈炜稍微使些手段就差点让咱们家破人亡。这桂花茶一拿出来,哪还有咱们的活路?” 叶雅茗摇摇头:“咱们不能这样被动挨打。既然这桂花茶祖父您觉得是好东西,能引起多方觊觎,那咱们可以拿它去跟人合作啊。找个后台硬的,能治住孟家和其他人的。如此,咱们既能凑些明年收茶的茶银,通过合作者的关系多拿些茶引,又能挡住那些觊觎者。一举数得,岂不是好?” 叶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对叶崇明道:“老爷,茗儿这主意好啊。” 叶崇明摇摇头,苦笑道:“你这方法是不错,谁都知道可以这么做。问题是,一旦跟人合作,这茶园、茶厂、茶坊,咱们制茶的手艺,就不是咱们叶家的了。咱们会彻底沦为别人的奴仆。为了保住咱家这产业,不让他人染指,我跟你太祖父、大伯父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对此,叶雅茗却有不同意见:“您不愿意跟人合作,自有别人盯上咱们。现在被孟家所逼,不就是因为咱们没有背景吗?照我说,与其被人逼着成为奴仆,倒不如自己选一个为人仁厚善心的,成为合作伙伴。” 叶崇明瞳孔巨震,随即,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悲伤:“真要这样吗?” 叶雅茗眉头皱起,似乎很难理解叶崇明的悲伤:“您为什么伤心呢?其实与人合作,并不一定是坏事。” 见叶崇明和叶老太太都满脸不理解地看着自己,她道:“我不知道咱家每年能赚多少银子,就打个比方。假如咱们自己做,一年只能赚五千两银子,与人合作却能赚两万两,平分的话也能分到一万两,而且还有靠山有门路,不怕被人掂记上,这不比您赚个五千两银子还提心吊胆的强吗?” “自己做,就是一条小船,在权贵遍地的夹缝中苦苦求生,随时有被风浪掀翻的危险;与人合作就成了大船,能经得起风浪,在别人快要翻船时还有可能合并别人。而当您的船够大的时候,别人都得给您让路。船往哪里驶,都是您说了话。给您选,您选哪一个? 现代企业,想要做大做强,就得不停地融资,力求把蛋糕做大。蛋糕做大了,在行业里占了相当比重的份额,你就有了话语权,成为了制定规则的人。这不比小打小闹,随时被人挤兑、随时面临破产的局面强吗? 叶崇明的思维,还是被禁锢在小农经济的框框里啊。难怪叶家经营几代就只得这点家产,在临安城茶行中虽是一个人物,但走出这个地方这个行业,权贵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叶雅茗这话给了叶崇明很大的震动。 他呆呆地望着叶雅茗,心里波涛翻涌。 他跟父辈祖父苦苦守着叶家这些家产,有人觊觎时,可迂回保全,或断尾求生,每一次都为了保住叶家家产而心力交瘁。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们的做法是错的,他们默守成规,固步自封。与人合作,不光不用再这么辛苦,还能赚更多的钱,把家业做得更大。 他们总想着与人合作会有被吞并的风险。可不与人合作,难道就没有风险了吗?现在孟家一个皇商,就能把他们逼成这样,更遑论真正的权贵了。 他极力冷静,把纷乱的思绪的压下去,不让叶雅茗带偏。他总感觉叶雅茗的理有点歪。 他辩解道:“我们也不是没想过与人合作。这不是让你与宋易风订亲,并资助他考科举吗?到时候易风考上功名当了官,就成了咱们家的靠山。而他是咱家女婿,地位平等,至少比卑躬屈膝地与那些权贵合作要强。” “一来远水救不了近渴。这次危机,他不就帮不上忙吗?科举这条路,岂是那么容易走的?多少人少年得志,结果就倒在了会试上?就算这几年他就考上了,可从七品官慢慢往上爬,要爬多少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成为咱们靠山与支撑?” 叶雅茗嗤笑一声,继续道:“二来,您怎么觉得他成了叶家女婿,用叶家的钱读书考功名,就一定会帮叶家?等他当了官,或爬上高位,没准就以与咱家结亲为耻。到时候,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的脸色骤然一变。 “这……你怎么会这么想?”叶老太太满脸不敢置信地问道。 “因为我了解他。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你们和外祖都只看到了他表面的东西。他这人,既极度自卑又极度自傲,他以与咱家结亲、用咱家的钱为耻。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发愤图强,发誓要让咱家和看不起他的人都被打脸。” 第二十七章 身份对换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如果前几日叶雅茗说这话,他们定然不以为然,觉得叶雅茗不会看人,胡思乱想;又或者心理阴暗,把人想得太坏。 宋易风多谦和有礼的一个好孩子,哪能像叶雅茗说的这样。 可现在,叶雅茗才展示了她让人极具震撼的能力。她思虑之深,眼光之远,洞察力之敏锐,叶崇明活了几十年,做了一辈子买卖都觉自愧不如。 别忘了孟呈炜的不妥当,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又是宋易风的未婚妻,对宋易风自然比谁都关注,也比谁都了解。她既说宋易风不妥当,那是真的不妥当了。 想起孟呈炜,想起丁建,想起宋易风,叶崇明忽然从心底里生出惧意和深深的自我怀疑来。 他看人的眼光,真的太差了。叶家差点就败落在他的手。 他想要端起茶盏喝口茶平复一下心境,可颤抖的手让茶差点撒了出来。 他赶紧把茶盏放下,缩回了手,深深吸了几口气。 “那你觉得,这门亲事……”他看向叶雅茗。 “他不是良人,我想退了。”叶雅茗道,“不过现在退,容易落人把柄。反正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他也说了想考上进士才成亲,这件事不急,咱们先把孟呈炜的处理清楚再说吧。” 就算要退亲,她也要宋易风身败名裂,并把叶家送给他的银钱吐出来。 大晋对于女子,虽比历史上的明清好一些,但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的。凭她对宋易风的了解,那人肯定会制造舆论,把她和叶家钉在耻辱柱上,而他成了一朵无辜白莲。退了亲,别人不会说宋易风怎么样,只会对她和叶家指指点点。 没得宋易风拿着叶家的钱读了这么多年书又考取了功名,最后退亲他一身轻松,反而她要背上被退亲的坏名声,叶家多年付出却要被指责。 她要先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就需要谋划一番。 “对对。”叶崇明听说此事不急,思维立刻回到家里的大事上来。 “我还在山上时,你陶家舅舅上山了一趟,告之我孟呈炜的一些情况。他是从京城来的皇商,有个姨母在宫中做妃嫔。不过这都是他自己跟人说的,也不知真假。” 提起孟呈炜这个人,他就有些头疼。 这些年叶家凭着仁义诚信做买卖,从来不用那些下作手段。而因祖荫和家底的缘故,让叶家在临安有些薄面,叶崇明这辈子也从没见过这种毫无恩怨就置人于死地的对手。 像孟呈炜这种人,叶崇明打心里发怵。叶家根基浅,孟呈炜却大有来头,手段又毒辣,不讲武德,对上他,叶家真的只能被动挨打。 想到这里,叶崇明不由考虑起叶雅茗关于找人合作的建议来。 “茗儿,明日你带上一罐桂花茶,跟我去崇善寺一趟。”他道。 叶雅茗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对这崇善寺并无了解。倒是老太太喜欢带家中女眷去静德庵上香。 她不由问道:“去崇善寺做什么?要见谁吗?”她可不认为叶崇明这时候带她去寺庙是去上香。 叶崇明点点头:“崇善寺的智能大师,最是喜茶。崇善寺虽也种茶制茶,他还是喜欢你爹制的散茶,年年都会购进一些,我跟他尚一两分交情。他为人和善,身份尊贵,结交的权贵也多。我想带你去,泡上一泡桂花茶给他尝尝。” 叶雅茗想了想,委婉地提醒道:“祖父,我觉得,咱们先卖桂花茶。等开卖了您再送些给智能大师,就说家里研制了一种新茶,送给他品尝品尝。其他方面,先别提。” 叶崇明瞳孔一缩,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是关心则乱了。 现在叶家面临危机,既然下定决心寻找合作者,他第一时间想到智能大师,便想立刻把新茶送到他的手上。 叶雅茗这话一出,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了。 是,这新茶和泡茶手法送到智能大师面前,固然能让他刮目相看,没准还真能从他那里找到一个好的合作者。 但是,既然主动送上门去,那么叶家就失去了挑选合作者的机会,只能被动地被人挑选。最后是什么样的人看中叶家和他们的新茶,那就只能看运气了。 当然,他相信智能大师的为人。但万一呢?智能大师也没有义务要为叶家的合作者把关。 叶雅茗见叶崇明听得进去,便继续道:“我们现在应该大量收购桂花,就以制作桂花蜜或酿桂花酒的名义。然后由我带着丫鬟婆子在家中制作桂花茶。家中的散茶不够,可以叫人在别的茶坊买一些。” “等桂花的开花季过去,这些桂花茶才放出去售卖。那时候无桂花可用,就算有人想要研制桂花茶的制作方法,也无计可施。” “这样做,既然给明年制作桂花茶争取了时间,也给了我们从容选择合作者的机会。” “对对,这样做,咱们可以将利益最大化。”叶崇明用力点头。 他也明白叶雅茗叫他到别的茶坊去买茶的用意。 夏茶和秋茶所制的毛茶,榷务司那里是有的,便是交足了税,价格也比别的茶坊的便宜,毕竟榷务司也要给茶商们留一定的利润空间。 但去榷务司买,一来那是毛茶,还得处理,而因为桂花不等人,他们根本没时间对毛茶进行加工;再者一旦他们在榷务司大量买茶,又在城中大量收购桂花,让人联系起来,不难猜到叶家要制作桂花茶。 所以这散茶只能派下人以个人的名义去别的茶坊小批量购入,不能到榷务司大量购买。 至于散买茶叶价格高,现在就没必要计较这么多了。跟桂花茶的制作方法的保密性和以后带来的利润相比,散茶的价格高些真没什么。 叶老太太看看孙女,再看看丈夫,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 她怎么觉得叶雅茗如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她才是家中拿主意的人;反倒是一向聪明沉稳,运筹帷幄的老头子,成了下位的听令者?最荒谬的是,他还满脸的心服口服。 第二十八章 缺钱呐 不过她虽不懂生意,却也有基本的判断力。对于叶雅茗的说辞,她也是极信服的。这明显要比老头子那些馊主意来得高明得多。 所以老头子变成这样,也就不奇怪了。 叶崇明的脸却又很快垮了下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对叶雅茗道:“咱们的散茶也不多。如果要大量制桂花茶,收桂花和买散茶都需要银子。明年的新茶中秋后就要预订了。就算咱们要卖田卖地卖铺子,也来不及了。” 叶崇明讲究养生,平素也保养得好,就算是六十岁了,脸上也不见太多皱纹和老人斑。 可现在,叶崇明的脸上显露出这个年纪老人应有的样子来。 他道:“茗儿,我也不瞒你。咱们家的积蓄,因为你四叔惹下的祸都赔光了,还动了一些中秋过后要交给榷务司预订明年的春茶的银子。” “如果你大伯这两天能顺利带银子回来,咱们东挪西借,或许还能勉强渡过难关。可如果不顺利,那咱家就没有足够现银预订明年的春茶。现在是真拿不出银子来买散茶制桂花茶了。” “虽说桂花茶卖出去的利润更高,也能打响咱们叶记茶叶的名声,好处很多。但过了预订茶叶的时间,就算咱们后面赚再多的银子也是空的。买不到明年的春茶,咱们的茶厂、茶坊、茶楼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叶家这么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他抬起头来,看向叶雅茗:“所以,我得先保证明年的春茶。桂花茶这块,只能等着明年秋天再大量制作了。” “家里虽然有田产、铺面,但卖出去也要时间。咱们现在不光缺银子,也缺时间。” 叶雅茗皱起了眉头。 这时代的茶榷制度,实在是有些操蛋。第二年的春茶,茶商头年的中秋就得拿银子去榷务司那边预订。另外茶商还得交足茶税,拿到茶引。 大晋的茶引,既相当于营业执照,还与年代文里的“粮票”类似。你要买多少茶,运输到别处的距离是近是远,所交纳的茶税不一样,拿到的茶引也不同。 这里的茶产量不多,并不是人人去交了税和预订金就能拿到茶引的,需得有一定资质认证。就譬如陶家是开客栈的,忽然突发奇想到榷务司买茶去别的地方卖。除非你有很硬的靠山,官府头头跟榷务司打了招呼,否则榷务司不会把茶引批给你。 而就算是经过了资质认证,也不是交了银子给榷务司就完事了。榷务司过手那么多的毛茶,谁知道哪家的好,哪家的不好?想要保证茶的质量,就得跟园户们对接。 外地除了榷务司还有“山头”,以确保茶叶都是在那座山出产的。那里茶叶的质量区分,无非就是头采、二采,精品和大宗采摘的区别。 可临安城这里只有榷务司,收的还不是一个地方的茶。有些是山脚的,有些是山顶的,有些是平地的;有些朝阳的,有些背阴的。土壤的酸碱度和肥瘦情况不一样。 不同地方出产的毛茶,滋味自然有很大的区别。 就算往榷务司打点,他们也不能保证你拿到的就是想要的那些地方出产的毛茶。 所以茶行里的茶商就还得跟园户对接,再花一笔银子预订某些园户的茶。给一定的银子给他们,他们会按你的要求施肥管理,并按要求进行采摘,再按要求制成有一定质量保证的毛茶。 等到春天交茶的时候,双方就约个时间一起去榷务司,园户交茶、茶商买茶同时进行。因为双方都没违反朝廷规定,茶叶的价钱也跟着榷务司的走。只要银子给够,榷务司对这样的交易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是说,为了拿到明年春天出产的茶叶,茶商除了拿银子打点官府拿到茶引、打点榷务司让双方交易,再交银子给榷务司预订毛茶和纳税,还需给一笔钱给园户,以期拿到自己的想要的茶。 羊毛出在羊身上,茶商付出的所有成本,都会在出售茶叶的时候赚回来,还会获得丰厚的利润。但每一年秋天,他们都得拿出大笔的银子垫付。一旦当年的茶卖得不好有积压,资金周转不过来,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叶家因为对毛茶的质量严格把关,制茶的手艺也好,长年积累下来的口碑好,卖是不愁卖的。如果不是几个地方同时出纰漏的话,周转自然没问题。 可现在,叶家的资金链出了问题,桂花茶根本没办法继续投入。 不大量制作桂花茶倒没问题,最多是叶家不能因这一个项目赚钱罢了。 可叶雅茗有不好的预感,她感觉叶鸿昌那笔银子怕是也不能平安拿回来。到时候明年的春茶预订不了,叶家就像叶崇明刚才所说的,几十年的基业要毁于一旦。 叶家的产业还是在茶叶上,有钱了也宁愿买茶园。所以叶家名下的田产、铺面并不多,就算现在卖掉,估计也填补不了两笔银子损失所造成的窟窿。 更何况,田产、铺面急着卖的话肯定卖不出什么价,还要被人传叶家要破产了。做生意的最忌讳这一点,这意味着合作方和顾客都不再信任你。 她开始思考一旦叶鸿昌那笔银子拿不回来,叶家应该如何度过这次难关了。 她问道:“祖父,您跟钱庄老板有交情吗?” 这话题太跳跃,叶崇明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还是道:“有的。你忘了?你祖母娘家就是开钱庄的。” 叶雅茗惊讶地看向叶老太太。 叶老太太点点头:“是的。不过现在当家的是我堂兄。他是个眼里只认钱的人。如果是开口向他借钱,估计他不会答应。” 叶雅茗皱眉。 她这才想起,古代钱庄最开始主要的业务就是汇兑,解决贵重金属货币携带不方便也不安全的问题。他们并不放款,而是靠兑换手续费赚钱。历史上直到明末才开展放贷业务。大晋相当于宋末明初,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第二十九章 出主意 所以钱不凑手,找钱庄借些钱来应付应付,这念头想想就好。古代想要借钱,只能去找放印子钱的人,《窦娥冤》里的蔡婆婆就是专做这个行当的,王熙凤也放过印子钱。 印子钱算是高利贷,不光不划算,叶家资金短缺的消息也会传扬出去。到时候定然会引来一群“趁你病,要你命”的对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开口道,“如果不算大伯拿回来的那笔银子,咱们还差多少?” 叶崇明道:“如果不算制桂花茶买散茶和桂花的那一笔投入的话,大概还缺三千多两,就是跟园户预订茶叶的那笔银子。” 叶家的茶除了销往临安城及周边县,就只还销往京城。 京城的权贵多,是叶家茶叶高档茶主要销售地点。像叶家的团茶,做出来后就往京城销。所以哪怕临安是叶家的大本营,茶叶赚取的银钱,京城那边仍然占了绝大多数,由叶鸿昌管着。 虽说大晋的治安大体上还算好,但也不是没有劫道的。这年头有些过得差又爱走歪门斜道的人会组织起来,平时或在乡下种地,或在城里瞎混,有机会了就干上一票。 因为不是专门的劫匪,打劫前后他们都藏匿于普通百姓之中,打劫也是随机的,官府很难追捕到他们。捉了这批,还有另一批,总是捉不完。 而叶鸿昌的买卖做得大,又总来往于京城与临安之间,被人盯上劫道的几率很大。此时钱庄又没有异地存取款业务,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平时都不带银子回家。 一年里他就分两次,清明和中秋时,再从钱庄把银子取出来,雇上镖局的人护送回来。 要是以前,叶崇明根本不会跟叶雅茗说这些。但叶雅茗这几天的表现让他把叶雅茗当成了比叶嘉兴更有能力的家庭成员。所以他把这些收益细细地跟叶雅茗说了一遍。 他又道:“本来如果没有你四叔捅出来的窟窿,这笔银子家里是拿得出来的。只是家里的积蓄,全都用光了。” 叶老太太坐在旁边,脸上讪讪的。 以前叶鸿荣虽不怎么能干,却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因此她也就纵着他。 可现在叶鸿荣给家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叶老太太也清楚地认识到不能再这么纵着他了。 因此叶崇明对叶鸿荣施以家法,叶老太太都装着不知道,并没有去护着小儿子。 叶崇明原本并不担心大儿子和那笔银子的。毕竟京城跟临安也不远,这条路叶鸿昌一年里都要走个七八趟,没有哪一次出事的。 可现在他被叶雅茗问得心慌慌起来。 以前是没人盯着叶家,现在有个孟呈炜在做手脚。叶鸿荣这里下手了,没准叶鸿昌那里也会出问题。就算他派了镖局里的镖师去,以有心算无心,叶鸿昌那边也难保不出事。 想着离中秋就还有几天了,不管从哪里入手,短时间内都凑不齐这笔银子,他顿时也焦虑起来:“如果那笔银子有失,怎么办?” 叶雅茗想了想:“茶坊、茶楼里的茶,能卖出多少钱?” 叶崇明摇摇头:“现在茶坊、茶楼里的茶都是夏茶和秋茶,就算几天内把它们都卖出去也赚不到多少钱,最多只能填补那三千两。你大伯在路上带的那一笔银子,完全填补不了。” 而且,他们可以把那批茶亏本处理,一股脑儿地卖给其他茶商。但现在正是春茶预订的时候,不管哪个茶商手上都缺现银。他们不可能不去预订明年的春茶,反而买叶家的夏茶和秋茶,利润低不说,还难卖。 毕竟茶这种东西,还是有钱人才愿意喝它。穷人饭都吃不起,哪里还会花钱买这种刮肚里油水的东西? “祖父。”叶雅茗看向叶崇明,“如果您拿家中的铺子田产去做抵押,换舅老太爷给您作保,您向钱庄兑换一笔银子出来,您觉得舅老太爷会答应吗?” 叶崇明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行。” 一旦这消息泄露出去,那些存钱到钱庄的人就会恐慌,不放心自己的银子再存到钱庄里,而出现兑现风波。,一旦兑现风波出来,钱庄的名声也就坏了。 梅家的钱庄生意也做了几十年了,绝对不可能因为叶家一时困难而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这样,你去跟舅老太爷谈谈,一方面我们用铺面和田产抵押,让梅家以私人的名义借咱们一笔钱,数量不用太多,够填向榷务司预订茶叶的那个缺口就行。实在不行,能借多少借多少,缺的那部分,我们女眷把首饰拿去典当行里典当,将缺口补上。” 叶老太太一听,连忙点头:“对对。我嫁妆那边还有一万两银子,再加上我跟陶氏的首饰,去典当也能兑换出几千两银子来。要是我堂兄能答应再借些,这笔钱就够了。要是他实在不答应,陶氏的嫁妆银子,几个儿媳妇的首饰,凑一凑也是够的,老爷你也不用太担心。” 她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如果大儿子那笔银子真拿不回来,家里的生意怕是要出大问题了。她真担心老头子会因为这个急出病来。 但她也知道,儿媳妇们的嫁妆银子和首饰,是能不动就不要动,那是女人们立身的根本,也是叶家子孙的最后退路。就算提了,儿媳妇们多半也不会答应。而且还会为此搞出更多的事情来。 老头子在那里为难,叶雅茗给老头子出主意去钱庄借钱,都不提这个话,就是这个道理。 但别的儿媳妇不提,叶家买卖上出了大问题,她跟陶氏拿自己的银子和首饰来帮助家里渡过难关,是责无旁贷的。 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儿子们都成家立业,大儿子眼看都是当祖父的人了,她也不怕老头子把她给休了,余生没有着落。 而陶氏作为长房长媳,以后叶家大半的家业都是她儿子的,叶家败了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她必定,也愿意担起一定的责任。 第三十章 茶币 至于捅了大窟窿的老四叶鸿荣的妻子章氏,本来因她丈夫的过失,她应该要承担大半的责任,但那就是个混不吝,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借用嫁妆银子和首饰的话一提,章氏不闹个天翻地覆绝不罢休。 所以还是别去捅那个马蜂窝了。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崇明没有理会老太太。 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是绝对不会去动女人们的私产的。 而且叶雅茗话里有话。 他问道:“你只叫填那一部分缺口,那给园户们的预订茶银呢?” 三千两,在平时不算什么大钱。可眼前真要凑还真是难事。 “你跟舅老太爷商议,让他给园户们出具一个叫茶币的凭证。”叶雅茗道,“这茶币跟银票相似,有钱庄作保。园户拿着茶币去钱庄,对应着您在钱庄留下的名字和金额等信息,可以直接在钱庄兑换到现银。” “茶币?”叶崇明一愣,消化了一下叶雅茗的话,犹疑道,“这能成吗?” “那些园户,跟咱们叶家合作了几十年,有深厚的交情;再加上这些茶币能兑换成现银,有钱庄作保,他们应该会愿意这样预购春茶的。而且您可以告诉他们,如果把茶币留到明年春天付全款的时候再直接跟您兑换,十两银子可以多给一百钱。” 说到这里,她又赶紧补充:“当然,这数字是我随便一说。具体给多少利息,到时候您跟舅老太爷商量一下,看看定个什么数儿合适。” 叶崇明想了想,道:“园户那里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说给他们钱庄发行的茶币,可以直接去兑换成现银;就说什么都不给,凭叶家做买卖的诚信与几十年的合作交情,绝大多数园户也会卖他一个人情,把明年的春茶预订给他。 但这种人情,最多也就一次。而且卖了他这个人情后,园户们以后有个什么差池,他就没办法谴责了。园户没准也会在毛茶的质量上松懈,后患无穷。 所以给茶币和什么都不给,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但是…… 他道:“现在的问题还是钱庄。你舅老太爷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这么做比私下里借钱给咱们危害更大。园户人多嘴杂,一旦传扬出去,说只拿一张纸就能去宝丰钱庄兑换现银,你想想那些储户们会不会恐慌?” “一旦这恐慌传播开来,人人都去宝丰钱庄把银钱取出来,宝丰钱庄就完了。” 叶雅茗敢提出这个建议,自然不会没想到这些。 她道:“这件事,一定会传扬出去的。祖父您别忘了孟呈炜还盯着咱们呢。到时候他定然会拿此事做文章,宝丰钱庄也一定会发生兑现风波。” “那你还出这个主意?”叶崇明狐疑地望着她,旋即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对策?” 叶雅茗眼睛一弯,露出个小狐狸般的笑容:“您说,如果宝丰钱庄不光不收储户的保金,反而每存一笔银子,他们都给储户一笔利息,会不会有大批的人到宝丰钱庄存储银钱?”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都惊呆了。 “那利息从哪儿来?”叶老太太问道。 “从茶商这里来啊。”叶雅茗道。 叶崇明的眼眸亮了亮,若有所思。 叶雅茗问叶崇明:“是不是有许多茶商一到秋天就资金短缺,每一次都要想方设法挪借银子来预订明年的春茶?” 叶崇明点点头:“可不是。要不然,咱们也不必这么为难了。哪位姻亲手里借点钱,也就能渡过难关了。” 因为茶生意利润丰厚,不管哪一位茶商,都想在秋天的时候多预订一点春茶。因此都会倾尽手上的资金买茶。而拿到了春茶后,这些茶叶却不可能在中秋之前即半年就全部卖完。因为过年前后也是茶叶的销售旺季,他们想要追求丰厚的利润,就得留茶到春节来卖。 也就是说,头年中秋投进去的资金,不可能在第二年中秋之前全部收回,这就让茶商每年中秋预购茶叶时都捉襟见肘,极缺资金。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更不用说借钱给你做买卖了。你赚了钱他们没得什么好处;可你如果赔了钱,他们的钱就打了水漂。况且茶商缺的不是小钱,谁肯借你几万两做买卖? 因此,茶商再缺钱也不可能找亲戚朋友借。就算张了嘴,也借不到钱,反而白白地把脸皮扔到地上让人踩。 茶商们只能自己细细打算,东挪西凑把预订茶叶这一关熬过去。有那求稳妥的,就只能少预订点春茶;那激进些的,每到中秋就跳脚。 其他茶商如此,叶家自然也如此。 “那如果宝丰钱庄肯借钱给茶商,只求茶商给予一定的利息呢?茶商愿意借这笔钱吗?”叶雅茗道。 叶崇明在叶雅茗一步步问时,就有了一定的猜想。这会儿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好主意。”把叶老太太吓了一跳。 成亲这么多年,她还没见过丈夫这么不稳重的时候。 叶崇明当即兴奋地站了起来,脚步飞快地往门外走:“我现在就去找你舅老太爷商议此事。” 六十岁的老人,此时却显露出少年人的敏捷和急躁来。 “祖父。”叶雅茗赶紧叫住他,“那桂花茶还继续制吗?” 叶崇明一拍脑门,停住了脚步。 “制!怎么不制?我明日一早就吩咐下去,让人收购桂花、买散茶。原料有多少,咱们就制多少,多多益善。”叶崇明道。 他觉得叶雅茗提出的主意实在是太好了。 以老妻堂兄梅重林的性子,绝对不会不同意的。而叶家给出了那么好的主意,梅重林自然得借他们一大笔钱。 这年头多的是人不放心钱庄,宁愿拿个破罐子装着金子、银子埋在床底下。一来放心,二来也不用给钱庄一笔保金。 而现在转过来,只要把钱存到钱庄就能拿到利息,让钱生钱,还不用担放印子钱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第三十一章 最好是招赘 而另一边,钱庄以收取比给储户高出几倍的利息借钱给茶商。茶商有茶买卖丰厚的利润打底,只要能借到钱就高兴得不行了,给点利息又怎么会不乐意?到时候只有争相来借贷。 至于中间带来的坏账也是不存在的。宝丰钱庄在借贷银钱给茶商之前,肯定得让茶商拿田产、铺面来作抵押。一旦茶商还不了钱,把这些田产、铺面卖掉,也就抵消掉那笔借贷了。 另外,茶币也是一种无论对茶商还是对园户都极有利的东西。茶商不必拿现银出来,园户如果愿意留着茶币到春天跟茶商兑换,又可以多得些利息,也是很乐意的。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极好的主意。而叶家给梅重林出了这么个主意,还第一欠使用茶币,梅家自然得帮叶家渡过难关。 有梅家肯借贷,制作桂花茶这笔资金自然也就不缺了。虽说叶鸿昌那笔银子应该不会出问题,但能多得一笔钱投进茶买卖中去,叶崇明可不会嫌钱多。 叶崇明风一般的走了。 叶老太太和叶雅茗对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 叶老太太拿起茶壶,亲自给叶雅茗斟了一杯茶:“茗儿,多谢你。要不是你给你祖父出主意,咱们家就难过了。” 为了让她管好叶鸿荣,不要再放纵他,叶崇明昨晚可是把叶家的困境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甚至还夸大了几分。 当时叶老太太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晚上没睡着。 这会儿听得两人对话,似乎这困境能解,叶老太太打心眼里感激叶雅茗。 叶雅茗是个女孩儿,且也十五岁了。她的未婚夫又是年轻的举人。往后没准是叶家的大靠山。所以叶雅茗的嫁妆,家里早早就预备上了,十分丰厚。 因此不管家中遇到什么难关,对叶雅茗的影响其实是不大的。她完全可以不管家中的事。 可现在,她管了,还出了这么多好主意,这让叶老太太对这个三孙女极为感激,也极为感慨。 这个孙女,以前总是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聪慧的一个人。她这个做祖母的,对家中女孩儿了解得还是不够啊。 叶雅茗摆摆手:“我是家中一份子。没得家中有难处,我还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的。” 她顿了顿,抬起眸子看了叶老太太一眼:“我娘生音儿时伤了身子不能生了,我爹也不想纳妾。作为二房长女,我需得担事儿。赘婿的事儿,祖母您不妨替我考虑考虑。” 她现代的父母是商业联姻,感情极淡。她对婚姻也没有什么憧憬。既然家族需要继承人,她都做好了三十几岁生个试管婴儿的准备。 在古代,这种方法不管是技术还是理法上都行不通。 她这人当家作主惯了,既不适合去别人家作低伏小当小媳妇儿,也不能容忍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和离时不属于自己。解决的方法就是招个赘婿。 等生了孩子后那赘婿不省心,就给一笔钱和离完事,孩子留下。这做法最是合乎这时代的理法,也最顺应她的性格。 “呃,这个……”叶老太太没想到叶雅茗竟然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她小心地打量了叶雅茗两眼,问道:“你爹娘知道你这想法不?” 叶雅茗摇摇头:“我爹除了茶,万事不操心。至于我娘……” 她无奈一笑:“你也知道的,她以宋易风是她女婿为荣。且宋易风还是我外祖的学生,又是他做的媒,宋易风人品不好,这等于否定了我外祖父的眼光,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我娘了。我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 她给叶老太太斟了一杯茶:“等祖父忙完家中的事,定然会派人去查宋易风。到时候事实摆在眼前,我娘就算不相信也说不出什么了。” 对几个儿媳妇的性子,叶老太太自认还是了解的。 二儿媳无疑是个好的。但就因为没生儿子,娘家家境也不如其他几个妯娌,就容易多想,总觉得叶家人看不起她。宋易风考上举人,她腰杆子都挺直了,相当的引以为豪。这会儿要舍了这个出色的女婿,女儿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生性好强的尹氏肯定受不了。 “行,这件事祖母帮你办了。”她爽快道。 叶雅茗高兴起来,举起茶盏对叶老太太道:“多谢祖母。” 叶老太太出身的梅家是个大家族,人口众多。她嫁到叶家后又从小媳妇做起,现在管理着叶家几十口人的内务。宅斗能力应该不差。 有她相帮,退亲一事定然顺利。 叶崇明去了梅家足有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彻底黑了,白蕊催着叶雅茗去洗漱睡觉的时候,叶崇明才派了个婆子来,告诉叶雅茗:“老太爷说,三姑娘您出的主意,梅老太爷同意了。梅老太爷还说要感谢姑娘您呢。” “啊,那太好了。”叶雅茗高兴地让白蕊给那婆子拿赏钱。 茶币是1925年因茶叶生意红火,钱币不够流通,中国丝茶银行发行来应急的。无论是银行和钱庄的性质差别,还是具体情形都不一样。 而现在的钱庄,也跟现代银行不同。这不光有时代发展的局限性,还有其他各种方面的原因。 叶雅茗虽然跟叶崇明讲得头头是道,也一副十分有信心的样子,心里却还是没底的。 这会儿事情谈成,算是完全解决了叶家的问题,就算叶鸿昌没能把那笔银钱带回来,叶家的生意也不会受影响,还能反将孟呈炜一军,叶雅茗自然十分高兴。 婆子又道:“老太爷说,如果姑娘您还没歇息,就过去一趟。要是歇息就明儿个再说。” 叶雅茗知道叶崇明定然是商议明日做桂花茶的事,便起身道:“没歇息呢,走吧。” 她带着夏嬷嬷和白蕊去了正院。 叶崇明见了她,把跟梅重林的谈话大致说了一遍。 “嘿,你不知道,你舅老太爷怎么夸你,说你能干,说你聪慧,说你以后必有大成。总之什么好话都不要钱的往外说。”他笑呵呵地道,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第三十二章 好奇 叶雅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问道:“那咱们缺的资金……” “哼,那老小子,开始只说给你备一份大礼,只字不提借钱给咱们的事。还是我跟他分析了利弊,他才答应无息借贷给咱们。” 叶崇明说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很显然他跟梅重林谈得十分融洽。 “明日一早我派人去茶坊把散茶都拉回来,再收购桂花。你先就着原料制茶。其余的我想办法叫人买茶收桂花。有多少原料你就制多少。” 说着他十分可惜地道:“可惜京城那边的散茶来不及拉回来,否则咱们还有几百斤的散茶可以用。” 叶家的茶叶都极讲究质量。哪怕这些散茶原料不是那么好,多用夏茶、秋茶来制,但还是要比外面的散茶强上一些。再者,都是成本价,价格上也便宜许多。 其他茶商的散茶,质量不一,在制成桂花茶后如何定价,也是个难事。 可现在得赶着桂花盛开的当口制茶,去京城把散茶拉回来是来不及了。 叶雅茗也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就着咱们质量最好的散茶制成上等桂花茶,您拿去送给智能大师或吴师爷等人,这批茶只送不卖。其他的茶,我看质量把它们分成上中下三等吧,卖的时候您看着定价就行,不必分得太细了。” 叶崇明也是这么个意思,点头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行,就这么办。” 叶雅茗知道叶崇明是个老江湖,有些事不需要她叮嘱,但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买散茶收桂花,别以咱家的名义,拐几个弯叫别人买别人收。” 叶崇明又在心里感慨这个三孙女周虑之深了。 他点头:“放心吧,我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祖父做了一辈子买卖,自然是想得到这些的,我不过是白叮嘱一句罢了。”叶雅茗笑道。 叶崇明叹了口气:“祖父老了,这些年又顺风顺水,思虑还真没你那么周全。茗儿啊,有什么你就直说,别担心祖父听不进去,更别担心祖父会不高兴。没有你,咱家这次还真是遭难了。后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想起如果没识破孟呈炜,由着他与叶嘉兴结交,再在叶家遇到难处时伸出援手,叶家老小一定会把他当成好人。叶家人不光会与他深入交往,还有可能想着如何报答,最后被他引导着走进深渊,叶崇明就不寒而栗。 “祖父您不怪我就好。我有时候也是着急,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其实说完就后悔了。那些话哪用得着我说?祖父您一定会想明白的。”叶雅茗道。 她在现代发号施令惯了,也不需要考虑话说得如何委婉动听,毕竟面对的都是下属。这乍一到了古代,成了别人的孙女,又在这种极为讲究尊卑礼仪的时代,她说话就有些显得僭越了。 叶崇明摆摆手:“我真不觉得你说得不好,你不必多想。” 难题一件件,他这心急如焚。叶雅茗提出好的建议就如同甘霖一般,他哪能计较这些?叶雅茗说话半藏半露的才叫他着急呢。 见叶崇明是真不在意,叶雅茗还真就有话叮嘱道:“这买茶收桂花咱们得动作快些。做桂花茶需得新鲜桂花,过了花季就没办法做了。” 叶崇明点头:“好。” 他又问:“你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去茶坊吗?” “不用,就在我院子里做就行。我院里六个丫鬟婆子,外加我娘院里的六个丫鬟婆子,十二个人应该够了。” 尹氏院里有八个丫鬟婆子。留两个贴身大丫鬟给她使唤,叶雅茗可以抽出六个来。想必尹氏是非常支持女儿做桂花茶的。 “如果实在不够,音儿院里还有丫鬟婆子呢。到时候我会让我娘和音儿监督她们,做摘选桂花和烤茶的事。窨花的关键工序,我带着蔡嬷嬷和白蕊四个丫鬟做。” 见叶雅茗安排得井井有条,且还知道关键工序用自己院里的人,不至于人多嘴杂泄露出去。叶崇明越发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思维缜密,办事周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心中的惋惜之意也更甚。 第二天,叶老太太就让所有丫鬟婆子摘桂花,打理干净后往叶雅茗院子里送。叶崇明也派人从茶坊把散茶送了过来,另外还送了些制茶的工具。 同时,他又拐了道弯,叫信得过的相熟的人帮着收桂花,又叫脸生的小厮仆从乔装打扮一番,去其他茶商那里买散茶。 叶雅茗就带着丫鬟婆子在院里制茶。 叶老太太派了俞嬷嬷过来守门,同时做些后勤工作,时不时送些点心茶水给叶雅茗等人。 “打听出来了吗?茗丫头带着丫鬟婆子在院子里捣鼓什么?别告诉我真是在做桂花蜜。”陶氏朝她的丫鬟绫儿问道。 昨天做了一天就算了,今天还做,而且还到外面收桂花回来,关着门在院子里做。做桂花蜜,用得着那么多桂花,还偷偷摸摸么?再说,还有茶叶呢。 这东西运回来,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当了半个家的陶氏。不过陶氏并不知道外面运到叶雅茗院子的是什么。遮得严严实实的,实在叫她好奇。 “没打听出来。俞嬷嬷在三姑娘院门附近守着呢。只要不属于二房的,路过都得被她喝问一声。”绫儿道。 陶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要说原先她怀疑是二房在捣什么鬼,现在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俞嬷嬷是老太太的心腹,只听老太太一人的话,地位也不是其他奴仆所能比的。不说尹氏和叶雅茗,如果没有老太太发话,便是她都使唤不了俞嬷嬷。 现在叶雅茗竟然让俞嬷嬷给她守门,那她做的事就不只是二房的事,而是整个叶家的事了。 再想一想老太太叫各院下人帮叶雅茗打的桂花,以及不断地有人往叶雅茗的院子送东西,陶氏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估计是二老爷新制了什么茶,担心被茶坊的人泄露出去,难度也不大,干脆放在二房让叶雅茗带着丫鬟婆子做。 第三十三章 章氏 不得不说陶氏这猜测虽然不中,离真相却也不远了。她是怎么都想不到叶雅茗会制新茶的。 “别再去打听,也管着咱们大房的人别去那边晃。”她吩咐道,“还有,往后二房那边的事,能照应就多照应些。三姑娘和四姑娘要是受了什么委曲,立刻告诉我。” 陶氏是长房长媳,是叶老太太精心挑选的。从大面上说,她还算是个公正人,心肠不坏,聪慧精明,遇事拎得清。 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触犯到大房的利益,她自然要计较;没触犯大房利益,她就乐得做好人。 她想得很明白—— 二老爷精于制茶。以后就算是分家了,大房也少不得他这个助力。二房没儿子,就算给二房分再多的利润和好处,以后也是落到大房手里的。 而不管怎么样,叶鸿盛和尹氏没儿子,叶嘉兴作为长房长孙,都得给二房夫妻养老。 所以大房、二房应该拧成一条绳,齐心协力才是。合则两利,对谁都好。 四房的章氏可没陶氏这么头脑清醒。 她派丫鬟去打听了两次,未果,干脆自己上阵,打着去叶雅茗院子串门的旗号,到了院子门口。 “四太太。”俞嬷嬷看到章氏,皱着眉头上前。 “我没见过做桂花蜜,过来看看。怎的,俞嬷嬷这是连我都不许进?”章氏斜睨俞嬷嬷一眼。 早在远远看到章氏,俞嬷嬷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打发,所以直接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唤叶老太太了。这会儿她只管拖住章氏。 她要笑不笑地道:“老奴不敢。只是三姑娘做的桂花蜜,是尹氏秘法。因她前日立了功,老太太便让老奴在这里守着,不许人打探。四太太要是想知道尹氏秘法是怎么做桂花蜜的,还需待我进去禀了二太太才行。” “切,什么尹氏秘法?她尹家……” 章氏下意识就想贬低两句。可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叶雅茗的未婚夫是个少年举人,往后他考了进士做了大官,不光叶家四房,没准她娘家还要求到叶雅茗头上,她及时地住了嘴。 “成,那你就去问问。我就不相信二嫂和三丫头不给我这个面子。”她站在那里,吊儿郎当地道。 俞嬷嬷暗自叹了口气,朝正院那边看了一眼,祈求丫鬟能早点过来解围。否则,她就因为找的借口不妥当,替二房得罪人了。 可她一个下人,不用这借口,真没法子拦住主子们。谁叫章氏这么不讲究,派丫鬟打听不出来,就亲自上阵呢? 俞嬷嬷进了院子,并没有上台阶,而是把情况跟在廊下坐着监视丫鬟婆子烤茶的尹氏说了。 “这个章氏!”尹氏气愤地站了起来,就要出去跟章氏理论。 “娘……”屋里叶雅茗听到门外的谈话,赶紧唤住尹氏。 她从屋里出来,对尹氏道,“您别去跟她吵,没必要。俞嬷嬷你也别出去,只让她在外面等着。” “对对,您不必出去。”俞嬷嬷也极赞成这样做,“老奴已派人去通知老太太了。老奴进来也不是要通禀请示您,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等一会儿正院那边派人来,四太太就消停了。” 想想章氏在外面吃瘪的样子,尹氏心情就大好。 她笑道:“行,那就这么办。” 叶家宅子大,家中又有三太太蔡氏这么个寡居之人。男客、男仆误闯了三房那边可不好。故而正院和四个房头,都有自己的院墙,每个房头院门那里都有婆子守着的。 尹氏今儿个就把二房守院门的婆子调到叶雅茗这院子门口了。没有她发话,章氏想要硬闯也进不来。 “那你坐下,在这里喝一杯茶再说去。”她笑道。 俞嬷嬷果真坐下来,喝了一杯茶。 章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光没见尹氏和叶雅茗姐妹出来,便是刚进去的俞嬷嬷也不见了踪影。 她气得不行,当即就要闯进去,被守门的婆子拦了下来。 “四太太,没我们太太发话,我们是不敢放您进去的,还请您体恤,不要让我们这些作下人的为难。” 婆子话说得客气,手上却不客气,把护着章氏想要往里闯的两个丫鬟紧紧抓住,往前推搡着,用她们的身体堵住章氏的去路。 章氏气极,刚想怒骂,就听得身后一声冷喝:“章氏,你想做什么?” 她身体一僵,转过身去,就见叶老太太满脸怒容地从后面过来。 她只得转身行礼,正要为自己狡辩几句,就听叶老太太道:“把她拉住,拖到祠堂去跪着。” 章氏大惊:“娘,我只是想进去看看,没别的意思。” 见叶老太太充耳不闻,她又叫道:“不过是桂花蜜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们为什么关着门做,还怕人看?娘您就不好奇吗?” 叶老太太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万分后悔当初怎么就由着小儿子的性子,娶了这么个蠢货。 听到守门的婆子描述章氏被拎走的情形,尹氏笑得前仰后合,异常开心。 自打章氏进门,她就受了章氏不少的气。这一次终于让她出了一口气,实在是开心。 “都好好烤,看着点火候,烤糊了不光我,便是老太爷和老太太都饶不了你们。”她冲着几个丫鬟婆子道。 叶雅茗带着她的丫鬟婆子在屋里窨花,她和叶雅音则带着亲信丫鬟在外面烤茶。叶雅茗出来教了她们两遍,再加上三个人守一个炉子,看护得极为精心,烤了几炉下来倒也没出差错。 有了章氏这一遭,尹氏对这桂花茶越发尽心了。 俞嬷嬷出去后,尹氏对白嬷嬷感慨道:“还是我家茗儿好。二老爷替叶家制了多少好茶,都没叫我像这般痛快过。” “三姑娘能干,老爷也是本份人。”白嬷嬷笑道,“太太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可不是四太太能比的。” 白蕊和绿萼有了上次窨茶的经验,这一次就算加了紫叶、青枝和夏嬷嬷等人,叶雅茗也轻松许多。 第三十四章 影响 她刚才就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这会儿听到尹氏和白嬷嬷的对话,她开门出来对尹氏道:“娘,我觉得吧,想要别人看得起你,就得自己有本事。您看我有这制茶的本事,现在家里除了看不清情况的四婶,还有谁敢给我气受?爹爹也是。他有制茶的本事……” 她伸手指了指大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您看大伯母是不是一直笼络着咱们这一房的人?四叔四婶仗着祖母的偏心,大伯大伯母现在只能让着他们几分。可以后呢?” 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则看向了叶雅音。 这番话,她主要是说给叶雅音听的。尹氏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叶雅音还年轻,可塑性很强,她抓住机会便向叶雅音灌输一下自强自立的观念。 果然,听到叶雅茗的话,叶雅音扑闪着大眼睛认真地想了想,凑到叶雅茗身边小声道:“姐,我也要学制茶。” 叶雅音今年还没满十三岁,大眼睛,婴儿肥,单纯天真,叶雅茗还是很喜欢这个便宜妹妹的。 她毫不客气地伸出魔爪,捏了一下叶雅音滑腻的脸蛋,笑道:“如果你喜欢,就跟爹爹和姐姐制茶;要是不喜欢,其他的也可以呀。要得是你喜欢的。” “我喜欢刺绣。”叶雅音道,“我绣的花,殷先生都夸过好多次呢。” 殷先生名叫殷秀,原是绣坊里的绣娘。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便收了几个徒弟。叶家特意请她来教导家中的女孩儿刺绣,叶家人都尊称她为殷先生。 “那就好好学。要是你把殷先生的本事都学会了,我们再给你请更好的。”叶雅茗道,“殷先生都能靠刺绣养活一家子,你就算不需要养家,有门手艺,也是受人尊重的。你看看殷先生,走出去,人们都称她一声‘大家’。” 这话从来没人跟叶雅音说过。 因为叶家富庶,所有人都跟她说,喜欢刺绣,学学就行了,不必太过认真。反正家里也不靠她手艺吃饭,穿衣都有绣娘帮做。在娘家衣食无忧,就算出嫁了,嫁的人家境也不会太差,况且她还有丰厚的嫁妆。 她用力点头:“那我好好跟殷先生学。” “学得好,姐姐有奖。”叶雅茗摸摸她的头道。 尹氏是不赞成小女儿沉迷于刺绣的。学刺绣伤眼睛,没的小小年纪,看东西就看不清。就算女儿家要学女红,随便学学就成了。 只是这话是大女儿说的,她就算不赞成,也不好反对。 “说起刺绣,我倒得问你,你的中秋礼备得怎么样了?过几日就过节了。要是没备好,你可得抓紧。”她问叶雅茗道。 叶雅茗一愣,这才想起,逢年过节,原主都会给宋家母子备年节礼。除了各色干果点心外,她还会给那母子俩亲自做几身衣裳。 原主的月例银子,没几文是用到自己身上的,都花在了宋家母子身上。 她眸色微冷,道:“没备好。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忙制茶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给宋家做衣服?我每年都给他们做不少衣服,家里每年又给他们送二百两银子。真要缺衣服,宋太太自己也可以做。” 她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扔下一句“我进去制茶了”,便进了屋子。 望着女儿的背影,尹氏总感觉不对劲。 大女儿自打跟宋易风订亲后,心里眼里全是宋易风。其他女孩子拿了月例银子,都给自己买些花啊粉的,或是攒起来做衣服、打首饰。 唯有叶雅茗,手上的银钱都花在了宋家人身上。要不是公中每季都给每人做两身衣服,她连出门见客的体面衣服都没两件。 可现在叶雅茗不光没给宋家母子做衣服,说起他们来还满脸的冷淡。莫不是跟宋易风闹别扭了? 看来得找时间,问问白蕊才行。 进了屋里的叶雅茗的心思没在宋家人身上。想起尹氏说的过几日就中秋节了,依古人对这些节日的看重,叶鸿昌肯定会在这两天赶回家来。 叶崇明是前天听了她话,让人从临安城出发的。临安离京城有一定距离,快马加鞭的话需要四五天。 算算日子,双方应该在路上遇上了。就不知在碰面时叶鸿昌碰到了孟呈炜的人了没有,事情还会不会朝原来的轨迹发展。 多想无益,叶雅茗抛开杂念,走到茶堆前感受茶堆的温度。 古代没有温度计,全凭制茶人的手感来感知茶堆的温度。没有经验,就算知道窨花茶的办法,也制不出好的花茶来。 “行了,把花筛出来,送到外面去烤。”叶雅茗吩咐道。 丫鬟婆子们都动了起来。 叶雅茗忙着制茶,叶崇明一面忙着叫人买散茶、收桂花,一面派人注意着孟呈炜的动向。 对于这个人,他恨不得派人给他套麻袋打得半死才好。 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叶崇明六十岁的人了,在商场混了一辈子,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尤其是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商贾,更是别人能动他,他却不能动别人。 因此这些天,他只能派人盯着孟呈炜,想摸清楚这人的底细。 而那孟呈炜在叶崇明从山上回来的时候,也一起来到了临安城,在临安城最好的客栈里包了个小院子住着,每天就带着他的族弟和下人到叶家茶楼的集香楼喝茶听书。与人闲聊时透露了不少他的情况出来。 什么他爹是皇商孟家的家主啦,他的亲姑姑是敏妃啦,他打小出入皇宫啦…… 这些消息,都是他在白藤县时跟客栈掌柜说过的,倒也不如何新鲜。但这些消息也够叶崇明忌惮的了。 而叶家被针对陷害之事,因为涉及到私茶,他还真不能对别人说。 老大不在家,孙子以前还好,现在有叶雅茗这么一对比,就觉得不靠谱起来。 叶崇明只得跟老妻提起这事,感慨道:“明知道这人陷害咱们,咱们却不敢对他动手,真是憋屈啊。” 第三十五章 受伤 叶老太太也叹气。 因叶家茶生意做得大,走出去别人都会给她几分薄面。可一对上权贵和官场上的人,他们就矮了一头,受了气也是白受着。所以这才想找个靠山。 以前他们就指望着宋易风。现在么…… “茗儿前些时候说的话,你可要往心里去。如果咱们背后有人,孟家是皇商、有人在宫里做妃子又如何?总会忌惮几分。”她道。 “我知道。”叶崇明道,“茗儿不是说了吗?这件事得等桂花茶出售再说,急不得。” “宋家那里,我这几日派人去打听了,宋家母子还真跟茗儿说的一样,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叶老太太道。 叶雅茗想退亲,叶崇明和叶老太太虽表示了赞成,但总要去调查一番。 要是以前,宋家母子口风紧,他们想要打听到还有点难。可自打宋易风考上举人后,余氏就飘了。偶尔跟邻里聊天的时候,就流露出嫌弃未来儿媳妇是商贾出身的意思来。 叶老太太派人稍微一打听,就把她这想法给打听出来了。 “既如此,那就想办法退亲吧。”叶崇明对宋易风恼火之余,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前有丁建,后有宋易风,他是多眼瞎,才让这些小人蒙蔽了双眼? “其实如果让茗儿招赘,还真是不错的主意。”他道,“茗儿那么聪明,还会制茶。嫁出去,我实在舍不得。” 叶鸿盛说是善制茶,但也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微调,让叶家茶叶的味道比别家的更好。而叶雅茗却跳出窠臼,直接创造出一种新茶。这种大方向上的创新,可是极为少见的。 这样的人物,留在叶家,定然会让叶家茶叶的名声大噪,光耀叶家的门楣。叶家在此基础上再繁荣个两三代都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遗憾叶雅茗不是男儿身了。 这么一想,叶崇明立刻神清气爽起来,又一次强调:“退亲,赶紧给她退亲。我要给她招个好夫婿回来。” 叶老太太跟他生活了一辈子,一听就知道叶崇明在想什么。 她犹豫着问道:“要是留茗儿在家,那家里谁说了算?到时候二房强过大房,三孙女强过大孙子,怕是大房会跟二房生出罅隙来。兄弟阋墙,可不是兴家之兆。” 叶崇明沉默了。 不说以后,便是现在,叶雅茗不光强过叶嘉兴,甚至在叶崇明心中替代了他的长子叶鸿昌,成了他最为倚重的第一人。 实在是叶雅茗这段时间的表现太出色了。家里的大事,要是不跟叶雅茗讨个主意,他这心里就没底。 而可等叶鸿昌回来后,发现叶雅茗不光比叶嘉兴能干,甚至比他还得父亲的看重,他这心里,会怎么想? 他叹了口气:“反正宋家的亲事不能留了,你想想办法,该怎么把这门亲事退了。至于招赘的事,等老大回来,我跟他谈谈再说。” “行。等茗儿忙完,我再跟她商量该怎么退亲。”叶老太太道。 这事她承诺过要帮叶雅茗办的。但叶雅茗明显是个主意极正的,她有她的想法。叶老太太担心自己做得不好,让叶雅茗不满意。 还是商量过后再说吧。 …… 叶崇明掂记着长子,而第二日下午,叶鸿昌就回来了。 当时他正在集香楼看账本的时候,一人骑着马快速地进了临安城,到了集香楼后门前急停,对守门的伙计急声道:“快,请老太爷……” 两个伙计一看这人正是跟着大老爷去京城的护院冯余,冯余风尘仆仆、胡子拉杂且不说,衣服破烂还有褐色的血迹。 不用问,这肯定是大老爷出事了。 其中一个伙计慌忙跑进楼去,冲进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嚷道:“老太爷,冯余一个人回来了,衣服上有血。” “当啷”一声,叶崇明手中的茶盏掉落到了地上。 此时跟叶崇明对面而坐喝茶的,正是来与他详议茶币发行的梅老太爷。 听到伙计的话他也是一惊,看向叶崇明。见叶崇明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他赶紧出声道:“崇明你别急。只是护院受伤,鸿昌不会有事。” 叶崇明的小厮孟吉连忙给他顺气,另一个小厮周祥则从叶崇明的胸袋里掏出清凉油给他抹在太阳穴上,又从抽屉里摸出一瓶藿香水给他灌进去。 叶崇明今年虽然六十了,但身体康健,手边也没备什么丸药。只是夏天容易中暑,在茶楼里与人谈事又容易精神不济,这才备了些防暑用品在屋里。 周祥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担心叶崇明中风,想着这两样东西好歹有点用处,便都给叶崇明用上了。 别说,被猛地灌进一口呛得要命的藿香水,又气又急又担心的叶崇明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急、不能乱,更不能倒下。叶鸿昌生死未卜,他要是倒下了,叶家就完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冯余呢?”他开口问道。 伙计还没说话,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孟吉伸头一看,却是茶楼掌柜林振生和一个伙计搀扶着冯余上了楼。 冯余那样子,如果从茶楼的正门进,肯定会引起恐慌。好在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后门只允许茶楼内部人员出入。 林振生在那伙计跑上楼时就赶紧出门去,亲自把冯余扶了上来。 叶崇明一看冯余这样,心脏越发慌乱得厉害。他盯着冯余问道:“大老爷呢?” “大老爷受伤了,不过伤得不重,现在在回春堂里。”冯余在上楼时就得了林振生的吩咐,赶紧一口气说完,不让叶崇明着急。 叶崇明六十岁的人了,要是急出个好歹来,叶家完了,他们这些人也没有好日子过。 “都是阿坤这小子毛毛躁躁的。冯余还没说话呢,他就冲进来报信了。”林振生用力瞪了抢先来报信的伙计刘玉坤一眼。 刘玉坤在叶崇明差点中风时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此时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认错。 叶崇明可顾不得教训他,盯着冯余还在问:“你们在哪里受的伤?谁伤的你们?关沧海呢?你们半路上遇到关沧海他们了吗?” 关沧海是镖局的镖头,武艺高强,叶崇明特地请他去接应叶鸿昌一行人。 第三十六章 疑惑 “遇到了。”冯余点头,满脸后怕,“幸好遇上了,要不然咱们就不是只受轻伤,而是要殒命了。” 他抬起头:“我们是被劫匪伤的。他们想抢银子,还对我们下死手。” “银子丢了?”叶崇明心里又一紧。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吗? 冯余一脸的庆幸:“还好您叫关镖头去接了我们,要不然还真丢了。关镖头着实厉害,不光护住了咱们的银子,还捉住了一个劫匪。不过镖局有好几个镖师都受了伤。” 有了先前的教训,他再也不敢说话大喘气了,紧接着又道:“现在他们都在回春堂里。回春堂的郎中说,幸好送来的及时,性命应该无忧。” 叶崇明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至少人和银子都保住了。 他有心情关心别的了:“劫匪?你们捉住了劫匪?送到官府去了?” “是的。不过暂时关押着,大人说等我们养好伤再开堂审问。” 叶崇明神色凝重。 暂时关押,未审? 先前叶雅茗就提醒他,要小心孟呈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把主意打到叶鸿昌和那笔茶银上。现在果然应验了。 都不用查,这件事肯定是孟呈炜干的。 现在茶银未丢,劫匪还被抓住了,孟呈炜会不会走通官府的关系与劫匪窜供?或是暗自下杀手把劫匪灭口或偷偷放了? 不行,这事得马上处理,以免夜长梦多。 “行了,我知道了。”他看了屋里一眼,对林振生道,“林掌柜,你去回春堂看看大老爷,有什么事情先处理着。要是他没什么大事,就送他回府,免得我跟老太太挂心。” “是。” “你跟那些镖师说,让他们安心养伤,伤药费和养伤期间一家人的嚼用,我们叶家都包了。如果有人伤得太重以后不能走镖了,我们叶家也会雇他做别的事。让他们不要担心以后的生计。” 林振生知道他这是要去处理那个劫匪的事,当即应道:“是,东家放心,我会处理的。” 周祥最是机灵,一听叶崇明这话,就知道他是要去官府了,当即先一步下了楼,去叫车夫把马车赶到楼下等着。 叶崇明心里着急,还没等车夫把车赶过来,他已在楼下等着了。 待上了马车,他吩咐道:“先回府。” 周祥和孟吉就有些懵:不是要去衙门吗?老太爷怎么要回府? 车夫也不知道刚才的事,只知道听令,甩了一下马鞭,马车缓缓启动,朝叶府驶去。 林振生是跟着叶崇明下楼的。他奉命去医馆,以为叶崇明火烧火燎地下楼,没去看望受伤的儿子,安抚镖师,定然是去官府处置那个被捉住的劫匪。 此时看到叶崇明乘坐的马车却背道而驰,往叶府的方向去,他一愣:“老太爷,莫不是被吓懵了?” 冯余的手臂也被划了一个小口子,不过已经止血了,这才来报信。 此时他也是一脸的迷茫,怔怔地道:“就算老太爷被吓懵了,车上不是还有孟吉和周祥吗?怎么会……”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叶崇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算了走吧。我看你也受伤了,赶紧去上药包扎。”林振生道。 两人也上了马车,往医馆方向去。 …… 车外,是叶崇明看了几十年的繁华景象:鳞次栉比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说笑声、吆喝声四起,这是叶崇明看几十年都没看够的充满烟火气的一幅画卷。 可车里的叶崇明却只觉浑身发冷。 叶家从园户起家,一路成了茶商,经历了四五代,做事从来本本份份。虽然在商场里也经历了很多尔虞我诈,站在这三楼上也看过许多黑暗行径,可无怨无仇就要人性命、置全家于死地的,还真是没有。 不过是一介皇商,家中有人做妃子罢了,他怎么敢?! 脑子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可最后,他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奈和无尽的悲凉。 叶家世代呆在临安城里作农行商,于京城没有人脉,于官场上没有靠山。那孟呈炜大概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吧! 茗儿说得对,想要强大起来,就必须与人合作。再也不能固步自封,死死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了。 回到府里进到二房,叶崇明就吩咐守门的婆子:“去叫三姑娘来。” 叶老太太看到叶崇明这时候回家,都吃了一惊。 叶崇明是个十分勤奋的人,一般都会呆在茶楼里处理琐事。如果没有事,他也会到茶厂、茶坊去巡逻,有时候会约着一些客人在茶楼里喝茶,经营一些人脉。 他平时都是一大早就出门,晚上才回家。这会儿才临近午时,他却回家了,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还没从京城回来的大儿子,她心里一紧,连忙迎上前去问道:“你怎么这时回来了?” 叶崇明没有说话,进到屋里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布巾擦了脸手,又接过茶饮了几口,这才开口道:“等茗儿过来再说。” 叶老太太只得打发人去看看叶雅茗怎么还不来。 不一会儿,叶雅茗到了,叶崇明把下人都遣了出去,这才将叶鸿昌和镖师们受伤的事说了。 叶老太太吓得不轻。好在叶崇明就担心她会跟自己一样受不了,说话极快,告诉她叶鸿昌只是受了点轻伤,这会儿没回家是因为镖局里的镖师还没脱离危险,他不能置之不理。叶老太太这才没吓出个好歹来。 叶崇明说完,朝叶雅茗叹了一口气道:“茗儿,你说的对。咱们不招惹别人,别人却因为觊觎咱们家的东西就下死手。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没达到目的,他定然还有后招。而那个劫匪,他是一定不会让他说出什么来的。” “你看,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问道。 “茶银保住了?”叶雅茗问道。 叶崇明点点头,满脸庆幸:“幸好你提醒我,让我派关镖头他们去迎你大伯。否则不光茶银保不住,你大伯他……” 说到这里,他就后怕的说不下去。 第三十七章 还击 听冯余说,那些人不光想要银子,而且还是冲着叶鸿昌去的,似乎想置他于死地。要不是关沧海和两个镖师死命护着,没准那些劫匪就得逞了。 叶雅茗道:“你道为何孟呈炜不敢直接到家里来,明目张胆地要您把茶行行首的位置给他奉上,或是叫您直接认他为主?”叶雅茗问道。 不待叶崇明回答,她就继续道:“不是因为惮于律法,而是因为私茶利润大,盯上这一块的不止孟家。他不敢明着动咱叶家,甚至不敢明着表示对这一块有兴趣。他们跟那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敢在暗地里使坏。” 叶崇明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齐知府跟孟呈炜不是一伙儿的?” 否则,孟呈炜直接找齐知府,让他暗示叶家,或是直接插手江南茶行即可。哪里需要搞这些小动作? 叶雅茗点点头:“所以,您就把这段时间孟呈炜搞的小动作一五一十地告诉齐知府就行。先前私茶之事,您不是跟吴师爷交待过了,提醒过齐知府了吗?劫匪一事便是后续。” “前面那件,因为牵扯到四叔卖私茶的问题,齐知府即便有心想动孟呈炜也没办法,打老鼠必然伤了玉瓶,这事一捅出去他必保不住咱们家,盯着茶行行首之位的可不止孟呈炜。而现在这事,就可以查到孟呈炜头上了。” 叶老太太在旁边听得眼睛一亮,一迭声道:“对对对,那劫匪一指证,齐知府就可以把那姓孟的给抓起来。” 叶崇明却皱眉,摇头道:“孟呈炜不会那么傻,亲自出面去跟劫匪谈合作;即便要谈,也只会跟劫匪头目谈,被抓住的小喽啰并不一定知道他。” 当初蛊惑丁建,是因为丁建也算得上是个有头脸的人。随便一个人出面,丁建肯定不会与之合作来坑自己的老东家。所以必须孟呈炜自己亲自出面。 再者,当时孟呈炜对叶家还存着轻视之心,觉得叶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即便最后怀疑到他,因为是叶鸿荣买卖私茶,这件事只能捂不能掀,叶家也不敢将此事告到官府去,于他没有半点损失。 现在他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这一计还是跟劫匪相勾结,性质不同,他是绝对不会亲自出面,把把柄往叶家和官府的手里递的。 叶雅茗一笑:“您老不是担心孟呈炜派人去跟那劫匪串供,抹去他的痕迹吗?咱们反过来也可以这么干嘛。” 叶崇明一怔,旋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你是说……” 后面的话,因为大逆不道,他都不敢说出口。 叶老太太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此时听明白了,话脱口而出:“你是说咱们让那劫匪改变口供,让他供出孟呈炜来?” 叶崇明吓了一跳,赶紧左右看看。 有些事能做,但不能说。要是被人听到了可怎么好? 叶雅茗笑道:“不不不,祖母,咱们怎么能做违法乱纪的事呢?不过咱们可以给齐知府提供一个思路,叫他诈一诈那个劫匪嘛,就跟当初我诈刘春新一样。” “反正咱们就提供一个线索。至于怎么审案,那是官老爷的事儿。专业的事自有专业的人去做。怎么审,审出了什么人,那就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了。”她又道。 “前儿个那个事情,祖父您去告诉了吴师爷,知府大人既然没有什么反应,就能看得出他是不愿意江南茶市有所改变的。既如此,他必会护着咱们,好好地追查此案的。” 私茶之事,她让叶崇明去告诉吴师爷,不过是投石问路,就是想看看齐知府对叶家的态度。而从这事在官府那边没掀起半点涟漪就可以看出,齐知府还是希望叶崇明坐在茶行行首这个位置上的。 现有孟呈炜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动叶家,她就不相信齐知府还能坐得住,不好好拿着劫匪之事来作文章。 “对对对。”叶崇明被她说得豁然开朗。 官府的手段他是知道一二的。如果齐知府真想让这件事跟孟呈炜扯上关系,不说此事与孟呈炜确实有关,哪怕是无关,他都能把这个罪名扣到孟呈炜头上。 这件事叶家确实不必做什么,齐知府自会出手。 得了叶雅茗这番话,他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脸色又恢复了先前的红润。 “被劫之事现在还不宜外传,你跟陶氏去医馆,这事就瞒不住了。一会儿我去完衙门就去医馆看看鸿昌,如果他没什么大碍,我会让人把他送回来,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派人去侍候他。”他对叶老太太道。 儿子受伤,作母亲的哪有不挂心的?要不是听丈夫说儿子受的不重,叶老太太早就坐不住了。 这会儿叶崇明这么说,她也知道事态严重,按捺住心头的焦虑,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叶崇明交待完这事,便脚下生风地出了门,乘车往衙门去了。 不能去探望儿子,叶老太太本想跟叶雅茗商议一下退亲事宜的,可想到叶雅茗院子里还制着桂花茶,她这会儿过来已是耽误了一点时间,要是再不回去,不知道那茶会如何,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等叶雅茗把茶制完再说吧。 叶崇明去了一趟衙门,求见吴师爷;又在吴师爷的引见下跟齐知府见了一面,将事情都细细跟齐知府说了。 “你回去叫人写一张状纸,让你大儿子拿着状纸过来告状。我这里上堂审过后,才好派捕快去追查,看看幕后是否是你说的那人。”齐知府道。 叶崇明眨了眨眼。 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知道官场里的人说话向来云山雾罩的,就算齐知府有那么个意思,也绝对不会在言语上流露出来,免得给人抓倒把柄。 齐知府能见他一面,就已是表明他的立场了。 他当即答应着,见齐知府已端茶送客,便识趣地告辞出来了。 直到这时,他才去了回春堂看儿子。 “爹,我没事。”看到老父,叶鸿昌还有些后怕。 他差点就回不来,见不着家人了。 第三十八章 线索 叶崇明看到叶鸿昌伤势确实不重,只是大腿被划了一刀,也没伤着筋骨,提着的那点心终于放了下来。 现在天凉了,回春堂的郎中医术又不错,好好将养,叶鸿昌应该没啥大问题。 倒是关沧海手下的两个镖师、京城镖局的一个镖师都伤势比较重,还有叶鸿昌的贴身小厮为了救主子也受了重伤。 不过好在遇匪的地方离临安城不远,关沧海众人走镖时身上又是带了药的,及时包扎上药,几人都性命无忧。 “你们好好养伤。养伤的钱都由我叶家出,另外还有一笔谢银,感谢几位护我儿周全。”叶崇明朝几人深深一揖。 说着他一挥手,几个随从小厮就给受伤的镖师奉上了礼物。有银子、贵重补药,还有点心和绸缎。伤势重的得的银两多些,伤势轻的相应减少。 临安城里关沧海手下的两位镖师因伤势比较重,关沧海跟叶鸿昌商议后已给他们家里送信,他们的家人早已赶来了。 至于京城的镖师,则是由他的同伴及叶家的下人在侍候。 叶鸿昌的小厮那里,因为此事要瞒着叶家人,倒是没有通知,由跟着叶鸿昌出行、还没回府的叶家仆从照料着。 回春堂虽会收留一些病患在医馆里过夜,以方便照料,但地方并不大,只提供一间屋子或一张床位,收费还比较贵,一应吃食用度是不管的。 叶鸿昌为感谢这些拼命护他周全的镖师,财大气粗地包了一个院子,供这些镖师和他们的家人、同伴照料。吃食都是从酒楼订的。 这会儿叶崇明又拿出一大笔银子答谢大家,镖师及家人莫不感动,连声称赞叶家为人厚道。 身为镖师,吃的就是刀口舔血的饭。只要收了镖银,受伤甚至殒命都得自己受着,怪不得雇主。 许多雇主遇到劫匪受伤后,只会责怪他们守护不力,让其家人受了伤,丢了财物;借口给了镖银,护他们周全便是对方职责,根本不会再给养伤银子和医药钱。 因此叶家的做法就让人十分有好感了。 “叶老太爷不必客气。刀口舔血,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受伤是常事,只要没丢性命,一切好说。”关沧海赶紧伸手去扶叶崇明。 等叶崇明对受伤的镖师和那个小厮一个个慰问了一番,关沧海低声对他道:“叶老太爷,咱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僻静的地方,关沧海直接道:“你们家近来是不是得罪了人?” 叶崇明一凛,问道:“关镖头这话怎么说?” “从京城到临安,这条路我们经常走,大体上算得太平。就算运气不好遇上了劫匪,那也是劫财不要人命。” “可我看那些人都是朝着要大老爷的命去的。而且他们应该早就盯着大老爷一行人了,只是我们去得及时,早早就接到大老爷一行人,劫匪没机会动手,这才按兵不动。后来眼看我们要到临安城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这才动的手。” 说到这里,他暗自庆幸。 要不是临近临安城,他的两个弟兄就算有带的金创药,估计也支撑不到这里。 “这整个事情都透着蹊跷。那些人明显是特意冲着大老爷一行人去的。您好好查一查,看看是谁动的手脚。” 叶崇明心里自然有数。 他先抬手行了一礼:“多谢关镖头提醒,我知道了。” 接着他又深深一揖,“我刚已去官府,跟齐知府说了此事,齐知府让我递交状纸,他会竭力追查。不知当时关镖头有没有看清楚那些劫匪的长相?如看见的话,关镖头能不能给官府提供一个线索?” 他自然知道做镖师这一行的,基本是黑白通吃。除非劫道的是游寇,否则大镖局都会跟黑道上的劫匪达成共识:镖局不为官府提供线索和查案的帮助;劫匪看到相熟的镖局走的镖,也会给个面子让他们过去。 他现在说的话,就有点为难关沧海了。 故而他赶紧补充道:“关镖头放心,无需你出面,你只需将你看到过的劫匪的长相告诉鸿昌,让他告诉官府即可。我必有重谢。” 要是以往,关沧海可能不会答应叶崇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给官府提供线索,虽不亲自出面,但不定什么时候叶崇明和叶鸿昌无意中透露一两句出去,他在道上的名声就坏了。 那些劫匪报复起人来可是手段极为残忍的。 但这次的劫匪不是一般的劫匪,有可能是叶家的仇家扮成劫匪作案的。最重要的是,还重伤了他的两个兄弟。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他拉着叶崇明说这番话,用意也就在此。 再者,叶崇明和叶鸿昌刚才的所作所为,也让他愿意帮叶家。叶崇明刚才话里透露出来的与官府的交情不浅,也让他有所顾忌。 叶崇明要是一个不高兴,让官府故意与镖局为难,说他们勾结劫匪,那他们就完了。 他点头道:“行,你现在把叶大老爷叫来,我现在就跟你们说。”既要追查,那还是得赶紧。 叶崇明朝远处的周祥招手,让人去叫叶鸿昌过来。 不一会儿,叶鸿昌来了,关沧海便将他发现的线索全都告诉了叶家父子俩。 劫匪打劫时,叶鸿昌完全吓坏了,哪里注意得到劫匪长什么样,有几个人,是什么打扮,什么口音。他什么都没注意到,更不用说劫匪的具体长相了。 而这些,关沧海这个老江湖却观察得清清楚楚,能说得明明白白。 叶家父子自是感激不尽,打定主意过后再送一份厚礼给关沧海,便写了状纸,一起出门去了衙门。 齐知府也是个动作麻利的,接了状纸,让文书把叶鸿昌说的线索一记,便派捕快去追查劫匪。 从衙门出来,叶崇明便带着叶鸿昌回了家。 叶鸿昌本来是想留在医馆,等着那些镖师都没事了才回家的。可现在既已离开,就没必要回去了。 多送些银两过去,比什么都强。 第三十九章 谈心 孟呈炜这三个字,叶鸿昌是在叶崇明在跟齐知府说话时听到的。他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一直憋着。 等到家里,他实在忍不住,跟叶崇明到了外书房,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爹,孟呈炜是谁?听您的意思,是他派人来劫杀我的?他为何要劫杀我?咱们家跟他有仇?” 叶崇明苦笑一下,见儿子虽面色苍白,神情疲惫,但至少还能支撑得住。再者,这件事不说清楚,叶鸿昌怕是根本没办法安心歇息养伤。 他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跟孟呈炜说了一遍。当然,不可避免地屡屡提到叶雅茗的名字。 叶鸿昌完全被震惊到了:“您是说,他想要跟咱们家合作,所以才出手害咱们?” 叶崇明点点头。 叶鸿昌无语了。 这是什么逻辑? 孟呈炜想跟叶家合作,不应该对他们好吗?怎么反而害他们? 不过不得不说,如果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识破孟呈炜的诡计,放任叶嘉兴与孟呈炜结交,又在后面屡屡出事时让孟呈炜“帮助”他们,恐怕现在叶家上下早已把孟呈炜当成恩人,将制茶手艺倾囊相授了。 孟呈炜的手段虽下作卑鄙狠毒,却比打一开始就向叶家释放善意、刻意结交要好太多了。如是后者,叶家人定然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满心防备着孟呈炜。那样做,孟呈炜不下个三五年的水磨功夫,根本没办法取得叶家人的信任。 想到叶家之所以能计破孟呈炜的诡计,全靠了叶雅茗,叶鸿昌对这个侄女既感激又好奇。 “真是茗儿那丫头提醒的?她真出了那么多主意,还制出了桂花茶?”想起老父提的这些,叶鸿昌就感觉不可置信。 这还是他印象中的三侄女吗? 在他的印象里,叶雅茗虽是一个有头脑、懂进退的孩子,被老二夫妻教导得很好。但那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活在宅子里的女孩儿,与他的女儿叶雅清差不多。 这跟老父嘴里的足智多谋近乎妖的叶雅茗完全不一样。 或许,就跟老爹说的那样,家里无事发生,她不愿意出头,所以没有显露出来? “对。要不是我自己一桩桩一件件亲身经历,亲耳听到她分析的那些事,提的那么多好主意,我也会跟你一样,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叶崇明笑了起来,将身子微微后靠,整个人都处于放松状态。 虽说孟呈炜还没被绳之以法,但叶鸿昌归来这只靴子落了地,茶银没被劫,孟呈炜还上了官府的黑名单,被绳之以法也只是时间问题,叶崇明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放松下来。 不过只一瞬,他又坐直了身体,看向叶鸿昌的表情严肃起来。 “是茗儿提醒我,孟呈炜可能会对你和茶银下手,也是她让我去请关沧海等人接应你们的。担心茶银被劫,咱们中秋时预订茶叶时会出大问题,也是她提议让我去找你堂舅,与钱庄借贷并发行茶币的。” “现如今你回来了,茶银没被劫,接下来还跟不跟梅家借银子,还发不发行茶币,我还得跟她商量一下。” 叶崇明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 要是叶鸿昌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与话语权被叶雅茗抢占了,那他这个叶家的掌舵者还真挺为难。 一个是他当成了主心骨的孙女,他觉得叶雅茗无论是看问题的敏锐程度还是想问题的深入性都比叶鸿昌要强。遇事要是不跟她商量一番,他都不敢擅自行动,生怕自己哪里思虑不周全,又给叶家带来大祸。 而另一个,则是他的继承人,叶家下一任家主,他精心培养和寄以厚望的儿子。 叶雅茗再能干,叶家的门楣,还得叶鸿昌这个成年男丁来支撑。 要是两者不能和睦共处,齐心协力,他还真不知如何平衡二者的关系。 好在叶鸿昌的品性是毋庸置疑的。 他也发现了父亲那貌似“偷偷”,实则故意让他发现的“打量”。 他笑道:“爹,您莫不是担心我嫉妒茗儿,觉得她占了我的风头吧?” 叶崇明坦然道:“是很担心。” 有些话,是必须要说的。他也不藏着掖着,将叶老太太的那番顾虑跟叶鸿昌说了一遍。 叶鸿昌摇摇头,笑道:“爹,我是你培养出来的,我的人品岂是那么不堪?” “放心吧。且不说要不是茗儿提醒,让您派关沧海去接应,我恐怕此时已不能坐在这里跟您说话了。说茗儿是我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我怎么会对她的出色不高兴?” “再者,我跟鸿盛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们是一家人。我自己愚钝,嘉兴也不是个出色的。每每思及此,我都会感觉焦虑,担心自己不能保住叶家现有的地位与昌荣,成为叶家的罪人。现如今家里出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后辈,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恼恨?” 这番话,叶崇明还是相信的。他的儿子,向来是个宽厚仁善的。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 “你,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你媳妇儿和嘉兴。”叶崇明道,“他们还得你去好好开导。以后我跟你娘过世了,你们就算跟二房分了家,也依然是一家子,互相守望相助,岂不比独木难支强?” “另外,茗儿帮家族渡过了难关,还制出了桂花茶。以后分家产或她出嫁时,我会给二房或她多些财产,这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叶鸿昌摇头,“爹,你放心,我虽愚笨,大事上却是拎得清的。二弟和茗儿对叶家的重要性,我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四弟那里,还劳烦爹爹和娘多教导,再不能让他惹出祸端来了。” “我会的。”叶崇明也打算等这些事一了,就悉心管教四儿子。 现在叶鸿荣被打了一通,还在后院里养伤,暂时不用担心他惹事。可以后呢? 就算不让他打理家中产业,可有心算无心,孟呈炜或是哪一个,有心想在叶鸿荣身上作文章,还真能制造出事端来。 叶鸿荣可谓是叶家最薄弱的地方了。必须得把这一块短板给补上。 第四十章 后招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眼前还有事情要跟叶雅茗商量。 他走了出去,吩咐廊下的丫鬟:“去把三姑娘请来。” 丫鬟还没来得及回应,一直等在旁边有事要禀的李富就急忙开口道:“老太爷,大太太知道大老爷回来了,派了丫鬟在门外打探呢。” 叶崇明眉头一皱:“我有事要跟大老爷商议,让她回去等着。” 他第一次对大儿媳妇生出了不满。 叶鸿昌回家,第一时间没回大房后宅去,而是先进了外书房,想就知道定然是要事要商议。大儿媳却派丫鬟追到这里来,就太不像话了。 “是。”李富正要转身,就见守门的小厮进来禀道:“老太爷,大太太的丫鬟已被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给叫走了。” 叶崇明的神色这才和缓:“我知道了。”转头见那个丫鬟还站在那里,又将脸一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是,是。”丫鬟连忙出了门,去了二房那边。 叶雅茗还在院子里忙制茶,听得叶鸿昌回来了,换了身衣服便来了外书房。 叶崇明看到叶雅茗,笑得那叫一个慈祥,将茶银被保住的消息告诉了她,问道:“既如此,茶币咱们还发不发行?” 发行茶币,是迫不得已之事。现在叶家既有钱了,却不付给园户,拿茶币来糊弄园户,实在是说不过去,也跟叶家一直以来奉行的诚信为本的经营理念不一致。 可不发行吧,他都跟梅重林说好了。梅重林还指着叶家帮他打开局势,将钱庄经营得红红火火呢。 这真是两难。 叶雅茗道:“可以跟园户说清楚。选择茶币,等明年春天就可以得到一笔利息;如果信不过,就直接给付现银。至于可以直接拿茶币去钱庄兑换一项,虽也可以,但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叶崇明一拍扶手:“对对,就这么做。” 这样做,既没有欺骗园户,又没有撕毁与梅重林的合作,两全其美。 “不过这事不能再等了,得快。”叶雅茗道,“之前孟呈炜在等咱们陷入困境,他好趁虚而入,所以按兵不动。现在私茶之事咱们解决了,劫匪既没让大伯受重伤,也没把茶银劫走,孟呈炜没准会狗急跳墙,在园户那边动手脚。” 叶崇明一怔:“知府大人不是说……”他没说下去,但他相信叶雅茗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 叶雅茗摇摇头:“知府大人抓人是要走程序的。他得审了人,再派人去追查,然后才能将人传唤过去。如果没有证据,他还不能立即就将人关押起来。” 不光是这样,齐知府怕是还得去请示上面的人,看上面打算如何处置孟呈炜。 如果上面的人拿着这个把柄去跟敏妃谈合作,一旦双方达成共识,那孟呈炜就完全没有事。要是上面想杀鸡儆猴,那就会拿孟呈炜开刀。 总之,这不是律法之事,也不是商业之间的竞争,而是政治集团的博弈。齐知府肯接叶家的状纸,打算对孟呈炜动手,也无非是利益驱使。叶家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现在这时代没有手机电话,齐知府要讨上面人的主意也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问询。这么一算,孟呈炜起码还得在外面蹦跶几天。 这几日,就是叶家最需要警惕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孟呈炜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叶崇明和叶鸿昌好歹在商场里打拼多年,叶雅茗未尽之意,他们一想也明白了。 两人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叶雅茗担心叶崇明不知这事的严重性,道:“如果他狗急跳墙,不惜血本,拿出比原先多三四倍的银钱来预订茶叶,祖父您想想这后果…… 叶崇明心中一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我马上上山。” 虽说那些园户跟叶家也合作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了,但在利益面前,谁又能说得清呢?如果孟呈炜不惜血本,拿出大笔的银钱预订跟叶家合作的园户的茶叶,起码得有大半的园户都会把茶卖给他。 而那些顶住诱惑不卖的,也必然要承受家人的埋怨。到那时,叶家好意思不给他们加价么? 而这价钱一加上去,就降不下来了。茶叶紧俏,价格就只有上没有下的道理。 而有了这先例,没准这山上所有园户都得向茶商提出提价要求。他们早就想提价了,只是因为临安有茶行在,茶行约束着茶商不许私自涨价,价钱才一直没涨上去。现在叶家开了头,其他园户岂有不涨价的道理? 到时候,叶家就成了茶行罪人,把所有茶商都得罪了。 孟呈炜这招一使,叶家不光要损失大笔银钱和失去多年合作的园户,叶崇明这个茶行行首的位置,也绝对保不住了。 想起这个,叶崇明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恨不得马上到山上去,交银子签契约,一口气跟园户把契约签下来。 叶鸿昌也被吓得不轻。侄女的厉害固然叫他震惊,可孟呈炜出重金抢夺园户的严重后果,却叫他心颤得根本没功夫赞叹侄女的厉害。 没想到孟呈炜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二计不成还有一招损人不利已的毒计。幸好侄女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了,否则,父亲的行首位置保不住,园户也丢了,还成了众矢之敌,这临安城他们就呆不下去,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行当。 想想这后果,他就不寒而栗。 “祖父您等等。”叶雅茗却叫住叶崇明,“您把跟园户签的契约模本拿来给我看一看。” 叶崇明不明所以。 不过他现在根本就不会多问,直接掏出钥匙打开木匣子,将里面抄写好的契约拿了一份给叶雅茗。 因为要跟园户签订契约,这些契约他早早就叫账房给抄写好,一共七十八份。这些签约都是一模一样的。 许多园户不识字,到时候他们会把契约读一遍,对方确定无误后,他们填上对方户主的名字与预订的茶叶大致数量,再由对方签字画押,这契约就成了。 第四十一章 红契 叶雅茗将契约看了一遍。 她主要想看看有没有违约责任。 可这大晋的合约上,并没有这一项。而与现代合同不一样的地方是,合约上还有担保人。这担保人一栏,不约而同地都写了“里正”两个字。 所谓的担保人,就是责任转嫁。即甲借乙一百两银子,由丙作保。如果甲逾期不还,乙是可以向丙追债的。 大晋的行政管理机构中,以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一乡,每里置里正一人。这个里正,相当于现代的村长。 江南的茶不止出在一个山头,而是一处群山。山的高矮不一,方圆大致十几里。与叶家合作的村落都相邻,是在两位里正的管辖范围内。 里正手握着纳税、派徭役的权利,这契约有里正作保,倒是有所保障。毕竟这些园户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里正。 但要说有保障也不一定。毕竟就算有个别园户违约,叶家也不可能追责到里正头上。得罪了里正,叶家再想在那一片预订茶叶,可就难了。收到的茶叶没准也良莠不齐,被人动了手脚。 反正这个契约吧,没事就好。一旦有事,吃亏的只能是叶家。 叶雅茗把自己的顾忌跟叶崇明和叶鸿昌说了。 两人听得又是一惊。 “这契约,从我曾祖时就这么签的。”叶崇明揉了揉脸,不知道应该暗叫侥幸,还是应该感到惭愧。 “那怎么办?”叶鸿昌问道。 叶雅茗问:“这契约,是白契吧?” 契约分成白契与红契。白契是双方找个中人作见证,三方签字画押,这契约就成了。这种契约不必去官府交税,也没有官方的法律保障,靠的是民间的道德约束。 而红契是到官府备案,交纳税费,受律法保护。一旦对方不履行合约,那就要被官府抓去问责的。 叶崇明点点头:“是的。” 他现在有点明白叶雅茗的意思了,摇头道:“不过你想变成红契,难!” 俗话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古代百姓,对于衙门从骨子里产生惧怕。再加上山里离县衙远,交通不便,园户们可不会跟他去县衙签红契。 他以为叶雅茗不清楚,便将这其中的问题跟她一一说了。 叶雅茗也知道难。但如果在契约上加上违约金,就更没有操作性了。 如果赔付的违约金少,根本杜绝不了孟呈炜动手脚。可赔付的违约金多了,园户们根本就不愿意签。 毕竟茶这东西,也是要看天吃饭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交付那么多茶叶给叶家。白纸黑字地写在契约上,做不到还要倾家荡产地赔许多钱给叶家,他们怎么可能签? 反正他们的茶叶不愁卖。就算没人出这笔预订金,他们直接卖到榷务司去,也完全可行的。只不过少了一笔收入罢了。 相对于倾家荡产的风险,他们宁愿少赚点,也不会签这种风险极大的契约。 再一个,就算把违约金写上了。他们真违约,想要追责也是个大问题。不说这是个人情社会,律法也不够完善,便是法律健全的现代,打官司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也是难事。 而在叶家与园户发生纠纷时,里正肯定是先维护园户利益的。毕竟他们是乡亲。 所以还是得从红契这方面去下工夫。老百姓害怕衙门,那么这一纸契约去衙门里备了案,跟园户们说违了约就要被差役抓去坐牢,别人给再多钱他们也不会违约了。 叶雅茗道:“不用跟园户直接打交道。咱们给里正一笔钱,让他代园户们去衙门把红契签上。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事,白得一笔钱,想来他是很乐意的。再者,这白契变成了红契,对里正这个担保人来说也是一层保障。” 叶崇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不让园户们知道,只让他们把契约签了,然后我跟里正去衙门把契约变红?” 这样做,就不地道了。一旦被园户知道,那叶家这么多年经营的好名声就毁了。 叶雅茗摇头:“当然要跟他们说清楚。你先跟里正通好气,只说是衙门那边倡议的。然后签红契的园户,你会送一份礼或银子。反正也不用他们交税,又不用他们跑衙门,想来园户为了这份礼,也会同意白契改成红契的。” 叶崇明的眼眸渐渐发亮。 他一拍扶手:“这办法可行。” 里正肯定愿意白契变红契的。这些年外地茶商越来越多,诱惑越来越大,里正也很担心哪户人家猪油蒙了心,做出毁约的事情来。到时候麻烦就得找到他身上。一旦改成红契,他的风险立刻小了。 再有一笔谢银给他,他哪有不乐意的? 而只要里正愿意帮叶家圆这么个说法,帮着叶家说服园户,园户又有一份礼拿,自然不会不同意。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山去办这事?”他问叶雅茗道。 办了一辈子的事情,老了老了,这会儿叶崇明竟然觉得有叶雅茗陪着,他才感觉安心。 叶雅茗摇摇头,对两人正色道:“祖父,孟呈炜不光会在茶叶预订那边动手脚,很有可能在人身安全上作文章。一旦我或堂姐落入他的手中,被他羞辱,毁了名声,那叶家就得被要挟,最后还是落入他的手里。” “所以这段时间不光我不出去,家里的女孩儿最好都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祖父您外出时也要多带护院随从,保证自己的安全。” 叶崇明和叶鸿昌心中又是一凛,背脊发凉。 叶崇明长叹一声:“老天保佑,咱们叶家,幸好有茗儿。” 要不然,怎么的都会落入孟呈炜的陷阱里。 叶鸿昌如果说最开始听老父说起叶雅茗的种种时,还有些怀疑,觉得是不是老父夸大其词。现在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叶雅茗的厉害了。 他觉得老爹先前的担忧真是多虑了。 这样的人,他敢跟她作对,与她争长短吗?叶雅茗真想要这叶家家产,只要动动她的小脑瓜子,大房就得灰飞烟灭,家产尽悉落入二房手中。叶雅茗愿意与大房和平共处,大房就烧高香了。 他一会儿要回去好好问问妻子、儿子,这段时间有没有得罪叶雅茗。要是有,一定要跟她诚挚地赔礼道歉。 第四十二章 暴怒 听了叶雅茗的话,叶崇明极不放心,又回了正院一趟,一再叮嘱老妻管好家中的女孩儿,别让她们出门,这才出发去白藤县。 叶鸿昌目送着白发花白的老父出门奔波,满心不是滋味。 虽说叶崇明仍然每年坚持上山一趟,拜访里正,联络感情,主要是两位里正住的地方并不在深山,马车可以通达,路也比较平坦。 现在要提前预订茶叶,与他们签订契约,就得一家家拜访,山路崎岖,很多地方马车根本进不去,只能骑马。 叶崇明六十岁的人了,叶鸿昌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可他腿上受了伤,虽说伤势不重,但就这么带着伤四处乱跑肯定会出问题。 二弟去了桐乡,四弟又不争气,被打了十几大板后现在还只能趴在床上养伤。 至于叶嘉兴,临安城里总得留个人来做支应。他不够老练,去山里签契约肯定不行,只能留在城里。 “你骑马去回春堂,让郎中给开些丸药,送到城门口给老太爷。”叶鸿昌吩咐随从。 看着随从应声出门,他才稍稍放了点心。 …… 这边叶鸿昌才回到临安城半日,孟呈炜也收到了劫匪那边传来的消息。 “什么?人只是受了点轻伤,茶银还没被劫走?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拿了我那么多银子就做成这样,这是光拿钱不干事?”他咆哮道。 屋里一阵沉默,谁也不敢说话,就怕触了孟呈炜的霉头。 要知道那群劫匪不光没重伤叶鸿昌,没把茶银劫走,还有一个劫匪被捉住了,送到了官府。 好在这件事他们没出面,而是找了个随从乔妆打扮了去跟劫匪联系的,否则他们这会儿该担心衙门里的差役上门了。 孟呈炜发了一通火,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缓缓地把一盏茶喝了,开口道:“孟良,我叫你派人去盯着叶家那位三姑娘,情况怎么样了?” 那位叫叶雅茗的叶家三姑娘,他是真喜欢。 孟呈炜在京城时本就是个花花公子,他最感兴趣的不是青楼女子,而是良家女孩儿。他最喜欢看到那些女孩儿因为他年轻多金,才华横溢,英俊潇洒(bushi)而为他心动,要死要活闹着要嫁给他,享受这么个猎艳的过程。 看在叶三姑娘长在他的审美上的份上,他是打算用点心思在叶三姑娘身上的。 原先还只是叫孟良派人打探她的行踪,好来个巧遇。如果他能让那姑娘心动,进而要死要活地想嫁给他,那事情就好玩了。 这种事,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那个过程。 可现在,在叶家身上动的手脚屡屡失败,而中秋眼看着就到了,孟呈炜对叶家是真没耐心了。 他现在打算把那阴私手段用到叶三姑娘身上。 设个套,让叶三姑娘出个什么事,中个迷香,而他赶巧遇上,救下叶三姑娘,结果叶三姑娘非得往他身上扑,他被迫与叶三姑娘成就好事…… 想一想叶崇明知道此事时的表情,他就想笑。 到时候,叶崇明再不愿意,叶三姑娘订亲的对象再是举人,他也得捏着鼻子求着他把叶三姑娘纳为妾氏。 注意,是“求”! 哼,等叶三姑娘成了他的妾氏,叶家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给个三瓜两枣,制茶方子他们就得奉上。什么园户、茶叶,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 这招他也不想的,是叶家逼着他走到这一步。 孟良跟在孟呈炜身边也有两三年了,最是了解这位远房堂弟的尿性。 看到他半眯着眼,露出那种志在必得的表情,孟良心里就生出了不好的预订。 他低着头,两股战战:“我派人盯着呢。可那位叶三姑娘真是邪了门了。这几日一直呆在家里,都没有出门。” 如他所料,一个茶盏就朝他的面门砸了过来。孟良十分有经验地用手肘护着他门面,可饶是如此,那茶盏还砸得他的手臂生疼。 好在茶盏里的茶被孟呈炜喝光了,否则就不仅仅是砸得生疼那么简单了。 孟呈炜的小厮心有余悸。 幸好刚才一听那人报的信,他们就悄悄后退了几步,就担心主子暴怒之下伤人。 孟呈炜平时还好,不大轻易动怒,最多骂骂人。可一旦他算计别人时接二连三不顺,他那积压起来的怒火就极为可怕。 孟良好歹是他的族弟,族里的人他也不好全得罪了,所以孟呈炜暴怒之下朝他身上砸东西,他还能躲,或是用手挡。 可如果是他们这些下人,敢躲或敢挡,那紧接着的惩罚就更厉害。所以是死是伤都得受着,那都是命! “叶家其他女孩儿呢?只要年纪差不多的,都行。”孟呈炜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喜不喜欢了。 因为他心计过人,手段也狠辣,父母兄弟都不敢惹他,偏在宫里打拼的姨母最欣赏他的这份心计与狠辣,因此他在家里家外都是一个小霸王。 这么些年来,他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然,京城权贵多,他姨母虽是四妃之一,却不受宠;孟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他是个聪明人,也会审时度势,不能惹的人他也不敢惹,就算别人得罪了他,他也不敢轻易使阴招,就担心别人查到他的头上。 而临安城跟京城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别人他不敢动,可这小小的叶家,无权无势,没有背景,那一家老小也是没经过什么大风浪的,傻得厉害,那还不是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结果呢?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叶家身上栽跟斗。这怎么不叫他发狂? “是是,我这就再去打听。”孟良此时恨不得离孟呈炜远远的,因此一听这话,就麻溜儿地滚蛋了。 孟呈炜看向自己的狗头军师刘启林:“刘管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启林想说自己没话说,但他不敢。 想了想,他道:“后日就是中秋了。叶家姑娘那边得找机会,一时半会儿地想要叶家求上门来合作,怕是不行。要不,咱们从与叶家合作的园户下手?多花点银子,把园户都抢过来。” 第四十三章 上山 这做法,孟呈炜不是没想过。其实打一开始他就想过这做法。 但他最想要的是叶家的制茶方法,以及叶崇明这个茶行行首的人脉。 抢园户这种事,一旦做了,就是跟叶家撕破脸了,还损人不利已。毕竟要花大量的银子抢园户呢。等到明年,要是不给这么高的价钱,那些园户肯定不跟他合作;给高价吧,他感觉就很吃亏。 买了毛茶,没制茶方法,制不出好喝的团茶或散茶,那也白搭。 所以他一直没想过用这招数。 可现在…… 他心情极为烦躁。 刘启林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又道:“叶家姑娘要是出事,他们定然也不待见咱们,非得怀疑是咱们设的局。要是他们硬压消息,不承认他家姑娘破了身子,随意找个破落户嫁了,那咱们的计划就得落空。” 见孟呈炜若有所思,眼见着把他这番话听进去了,刘启林精神一振,继续道:“可要是在园户这边施压,要抢夺他们的园户,那叶家就得好好掂量与您合作这件事。恩威并施的恩不能行了,那威总是双管齐下才保险。” 孟呈炜转过身来,坐到了椅子上,脸上露出笑容,夸赞道:“不错,刘管事你这番话说得好。” “事不宜迟,这件事就由你去办。”说着他又道,“动作要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临安这边的惯例,是中秋的第二日到榷务司纳税交钱。等榷务司这边的手续办好,茶商和园户当即在榷务司外找个地方把预订茶叶的契约签了。 如此,茶商不必再麻烦跑一趟山上,园户中午的那顿饭又可以由茶商来招待,不必自己抛费,一举两得。 刘启林在接事前却得把话说清楚:“当初担心打草惊蛇,咱们没去榷务司找听过叶家跟哪些园户合作。这会儿还得去打听,稍欠些时间。最快也得明日才能上山去寻那些园户。” 虽没打听与叶家合作的园户,但刘启林这段时间还是承孟呈炜的命令,把椎务司那边的关系走通了,给一个小头目送了礼,算是混了个脸熟。 因此只要再约那人出来吃顿饭,又送上丰厚的礼,与叶家合作的园户名单就能到手。倒是省了点时间。 孟呈炜点头:“去吧。” …… 刘启林去找榷务司小头目联络感情的时候,叶崇明已经到达一个里正的家里了。 这个里正名叫周家旺,现年六十多岁,跟叶崇明年纪相仿。相交几十年,叶崇明又会做人,有意交好,两个老头儿彼此感情已很深了。 叶崇明也不隐瞒,直接把事情跟他说了,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只得来求你。我知道重利面前,你也不能保证每个园户能听你的话,把茶叶留给叶家。我也不用你多做,只在园户们签了契约后,你去跟我到衙门把契约变成红契,一任费用都由我出。” “另外,茶币的事也是自愿。原先我是担心茶银被劫凑不够银子,这才跟宝丰钱庄商议发行茶币。现如今茶银保住了,仍然拿茶币出来,不过是感激宝丰钱庄的东家在我危难之时伸出援手。而我给园户的利息是一百两银子半钱利,如果园户中有那不急着用钱,愿意赚这份利钱的,就可以拿茶币。” 说着,他抬了抬手,李富便将一个藤箱打开,一百两白花花银子呈现在周家旺面前。除了这一百两银子,还有几匹十分鲜亮的绸缎。 周家旺面上表情看似没什么变化,但叶崇明还是看得出他眸子里那一抹亮光。 周家旺在这富庶的江南茶山上做里正,家境也还不错。但这不错也只相对于周边的园户而言,真说多富有那也是没有的。一年里省吃俭用能积攒下来一百多两银子就算是很好了。 这一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笔大钱。更何况那几匹一看就值几十两银子的绸缎。 叶崇明的要求也不过份,不过是把白契改成红契,也无需园户自己交税。只要安安份份地把茶叶卖给叶家,白契还是红契对园户来说根本没区别。 至于茶币,如果叶家拿不出银子,只能给大家茶币,那他还有些为难。但叶家明摆着有银子,不需要要茶币的可以直接拿银子,茶币的利钱也还不低,这件事就没什么难度。 这两件事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还卖叶家一个人情,也没损害园户的丁点利益,还白得一百两银子,这样的好事他哪里还会拒绝。 “行,咱俩一辈子的交情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他豪爽地道。 说着又假意推辞:“这银子你拿回去,我不能收。” 叶崇明自然不肯,两人你来我往地推辞一番,最后周家旺收下了银子。 白得了一百两银子,周家旺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道:“走,我陪你上山,趁着天色还早把这附近的两个村子走完,晚上你也别回去了,就在我家歇着,免得上山下山的来回折腾。” 叶崇明来时就是这么打算的。就算周家旺不提,他也得请求周家旺派他家儿子跟着。 现在周家旺愿意亲自去,那再好不过了。 那两个村位于山脚下,村里的路可通马车。 两人上了叶崇明的马车,周家旺道:“一会儿去到村里,外地茶商的事你就别提了。只说往年因为契约出过不少纠纷,现如今官府要求一致签红契。” 叶崇明一脸感慨:“所以说我第一个来找周老哥,别人再没周老哥这么古道热肠,为我着想的了。” 这话说得周家旺“哈哈”大笑起来。 山脚下两个村落一个是三十来户,一个是四十来户。但山上有茶园的,两个村加起来也只有三十多户,有周家旺这个里正带着,叶崇明很顺利地跟这三十多户园户签订了契约。 至于红契的事,叶崇明和周家旺只是告知他们一声,并不需要他们亲自去衙门。周家旺是里正,又是担保人,到时候只需他跟叶崇明一起去衙门里去办手续即可。 当晚叶崇明就住在了周家旺家里。 第四十四章 出了意外 第二日他又去了另外一个里正家,将事情谈妥,由他陪同去了附近的三个园户比较多的村落,又签下了二十多户契约,他这心里终于安定了许多。 剩下的二十来户人家,却是住在山上的小村了,且比较零散,有的村子就十几户人家,而拥有茶山的的园户可能就只其中的一两户。 山上的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马车根本走不通,需得骑马,两位里正不可能陪着他跑,叶崇明只能带着随从慢慢走,一户一户拜访。 好在他为人厚道,极讲诚信,往年就算是遇到灾荒,园户交不出预订的茶,他也答应把订单留到下一年,不逼着园户退钱。 有园户家中出事急需用钱用人,只要求到他那里,他能帮的也尽量去帮。 现在他只是把白契变成了红契,也不要大家多纳一文钱,而是由里正去办,还给一份礼物;又听说里正陪着叶崇明跑了两个村,那两个大村都同意了,园户们自然给叶家这个面子,对这事没意见。 至于茶币,本来大家听到不给现银,心里是打鼓且拒绝的。 可听说一百两银子的茶币到春天交茶的时候再跟叶家兑换,能有半钱银子的利钱,这在除了茶叶也没什么收益的园户们来说,也是一笔意外之财,因此大部分不急着用钱的园户都跟村下的那些园户一样,愿意要茶币而非现银。 这让叶崇明十分高兴。 园户们接受茶币越多,他对梅重林那边也更好交待。 如此从早到晚地又跑了一天,眼看着只剩最后三个小村了,且这三个村园户的茶园的面积都不大。 李富劝道:“老太爷,您要不歇歇吧,这两家明儿个再去。” 其他随从也开口相劝:“就是。大老爷和大少爷都还有伤在身,操心不得。要是您累倒了,家里的大小事可就没人操持了。” 叶崇明叹了口气。 虽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这两个村的茶最好拿下,但他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两天累的不轻。再跑下去还真有可能病倒。 “成,那就明天再去。”他道,“今晚就在山上别院好好歇息一下。” 大伙儿松了口气,赶紧扶着叶崇明上马车,慢慢回了别院。 看到叶崇明的马车停要门口,守别院的老苍头就松了口气,迎上来道:“老太爷,您回来了?周里正家的三爷已等您多时了。” “周兴?”叶崇明一听到这话,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急匆匆进了门,到了厅堂,原先在房间里歇息的周兴也出来了,对叶崇明行了一礼:“叶伯伯。” 叶崇明跟他寒暄了两句,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 “今儿个中午,有个外地的茶商去拜访了我爹,许了重金想让我爹让他管辖下的园户跟他签契约,明年春天把茶卖给他。我爹自然是拒绝了他,并派我来跟您说一声。” 叶崇明的眼睛一眯,问道:“那人叫会名字?” “刘启林。” 叶崇明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孟呈炜的情况,他早就派人查清楚了。他知道孟呈炜身边带了三个能独挡一面的人,除了他的堂弟孟良,还有两个管事,一个叫刘启林,一个叫袁方。 这刘启林,就是孟呈炜的人。 果然不出叶雅茗所料,孟呈炜派人来抢园户了。 幸好他先下手为强,早他们一步跟绝大多数园户签了契约。虽说还没去衙门把白契变成红契,但两位里正跟四个大村的园记说了红契的事,园户们惧于官府,应该不会想着违约。 而两位里正既拿了他给的好处,又跟他合作多年,叶家在临安的根基也不是外地茶商能比的,他与吴师爷的关系两位里正也清楚。 想来他们会坚定立场,不会为了丁点小利就改变主意,去劝园户们违约。 至于还没签约的两个村子,茶园面积不大,丢了就丢了吧,对叶家没大影响。 这么一想,叶崇明也不着急了。 第二天在家好好用了早膳,他这才带着随从往那两个村的方向去。 这两个村离临安城其实挺近,叶崇明从叶家别院出发,现得往山下走。只不过大部分的茶园都位于南坡,这两个村则在东坡,且茶园面积不大。所以他当初就直接往南边走,打算绕一圈后回来,再去这最后的两个村子。 路很小,往年都是用骡子驮着茶叶出来的。叶崇明骑着马慢慢走着,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这才到了第一个村。 “有人在家吗?龚大牛在吗?”茶厂的管事巫庆平上前一步,朝着院子里喊话。 好一会儿,屋里才出来一个中年妇人。 巫庆平往年是跟着叶鸿昌来订茶的,认得这个妇人。 他先对叶崇明介绍道:“这是龚大牛的妻子赵氏。” 说着他又对赵氏道:“龚婶子,这是我家老太爷,过来跟你家订茶。” 赵氏开了院门,却站在门口没请大家进去,脸上倒是带着些许笑容:“原来是叶老太爷。不过您今年来晚了,我家的茶已经预订出去了。”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一怔。 巫庆平呆呆地重复了一句:“预订出去了?” “对。” 叶崇明心里虽然有猜测,但为防万一,还是眉头微皱地问道:“我能问一问,预订给谁了吗?还有,明年你们是不是也准备跟他合作?” 赵氏脸上的笑容一僵,表情随即淡了下来:“预订给了谁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事情都是我当家的拿主意,我是不管这些事的。” 说着她道:“今年的茶叶没有了。您老还是请回吧。”说着她把院门一关,转身进了屋里。 巫庆平呆了一呆,皱眉道:“龚家这是以后也不打算跟咱们合作了?”要不然,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叶崇明可是叶家的老太爷。他老人家都亲自上门了,龚家的茶再预订出去了,也应该请他进去坐一坐,喝上一盏茶。 可龚家这样子,跟直接翻脸也没两样了。 第四十五章 走个对脸 他转头看向叶崇明,等着他的示下。 叶崇明微眯着眼看了龚家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道:“走吧。” 一行人跟着叶崇明走出了龚家村,叶崇明这才吩咐巫庆平道:“我们在这里等你,你去村里问一问是什么情况。” 龚家村位于山坳里,龚大牛家中茶园最多,算是龚家村的富户。村中其他人家也有少许茶园,往年都跟着龚大牛家一块儿卖给叶家。因为茶田面积小,大家还靠打猎或种植、采药为生。 村里还有杂姓,且贫富不均,整个村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给钱,不怕打听不出消息。 巫庆平往年都来这里收茶,跟这里的村民都打过交道的,自然知道村里的情况。 他答应一声就往回走,一盏茶后他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跟叶崇明道:“老、老太爷,有外地茶商先我们一步过来收茶,给的价钱还挺高。本来如果这样,龚家村的人是不卖给他的,但他造谣说……” 他看了叶崇明一眼,没敢说下去。 巫庆平以前跟着叶鸿昌来过这些村子,路比较熟,对各村的情况也比较了解,这才被叶崇明叫了一起来。 他并不知道孟呈炜其人其事。只以为有外地茶商捣鬼。 “说!”叶崇明沉声道。 “那人造谣说,咱们叶家的茶坊出了大问题,赔了很多银钱。现在根本没钱收茶。就算明年把春茶收齐,也填补不了窟窿,到时候他们的茶就得打水漂。” 巫庆平说到这里顿了顿:“为了这个,龚大牛派他儿子特意出山一趟,去咱们收茶的地方打听,发现咱们果然不是给现银,而是给茶币,还要求大家去官府签红契,龚大牛就鼓动村里人都答应把茶预订给了那外地茶商。” 叶崇明的脸沉了沉。 虽说心里已预料到这事肯定是孟呈炜捣鬼,可证实了这事,心里还十分窝火。 而且龚大牛明显是拿了刘启林的好处,他儿子才会这么曲解事实,否则就不会这样跟村里人说叶家的情况。 随行的人也很气愤,低声咒骂了几句。 “走吧,回别院。”叶崇明道。 巫庆平一愣:“王家坳不去了?” 叶崇明摇摇头:“龚大牛担心咱们记恨报复他,肯定会联合王家坳一起的。” 巫庆平点点头,很赞成叶崇明这猜想。 王家坳离龚家村不远,两个村还互有通婚。龚大牛的母亲就是王家坳的。他既得到了消息,并坚信不疑,那肯定会通知王家坳的人。 “我还是去走一转吧,万一呢。而且往年咱们都买他们的茶,今年如果问都不去问一声,他们转过头来反说咱们毁约,于名声不利。”他道。 叶崇明也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他御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作为新人他会提点。但巫庆平当了这么多年管事,如果这一点都想不到,或不愿意辛苦,装作没想到,叶崇明会另外派人去王家坳。但这个巫庆平以后想要往上升就难了。 “成,我让孟吉和一个护院跟着你去。”叶崇明道。 当即他点了个护院,跟着巫庆平一起去了王家坳,叶崇明自己则回了别院,途中派了周祥和两个护院去了附近一个已经订了契约的村子打探情况。 他想知道那些谣言是否已传到那边去了,而那些村子园户的反应又是如何。 等到天黑时,周祥和巫庆平两批人同时进门。 “怎么样?”叶崇明歇了半天,还是一脸的疲惫。 年纪大了,就是恢复得慢。 巫庆平是管事,地位高些,率先开口:“王家坳果然跟龚家村一起把茶预订给了那外地茶商了。跟您猜测的一样,是龚大牛去劝服的他们。” 跟着巫庆平一起去的那个随从大概是受了些气,满脸气愤地道:“哼,这个龚大牛真是没良心。当初他家老爷子生病,还是老太爷派了郎中来给他爹看病,这才多活了好几年。这会儿不光自己背叛咱家,还去劝王家坳的人一起,白眼狼!” 叶崇明没理会他。现在说这些话都没用。 他转眸看向周祥:“你们那里怎么样?” 周祥道:“那些人应该今天才开始来预订茶叶的,他们从这东城山脚开始往上走,先去的龚家村,再去了王家坳,然后再往南边去。我们到半山村的时候,他们才刚刚进村。” 这些人的路线正好跟他们倒着来。 要不是他们动作快,先从园户多的大村开始,恐怕还真会给他们抢走一些园户。 叶崇明严肃起来:“你们看到他们了?姓甚名谁?” 周祥开始没提及名字,是因为巫庆平和另一个管家在这里,他不知道老太爷愿不愿意让他们知道孟呈炜一行人的存在。 这会儿叶崇明问起,他道:“远远地瞧了一眼。为首的穿着绫罗绸缎,三十来岁年纪,叫刘启林。随行的还有几个随从、护院打扮的人。” “刘启林!”叶崇明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是孟呈炜的人。 “半山村的人怎么说?”叶崇明又问周祥。 “他们半信半疑,也争执不休。有人说您对半山村有恩,那茶币也能兑换,还有利钱,不愿意要茶币要现银也可以,可见叶家并不是没钱。反正契约都签了,而且还是红契,里正大人不光愿意作保,还愿意去官府立契,可见那姓孟的说的都是谣言。” “刘启林知道我们已预订了茶叶,他们怎么样?”叶崇明问道。 “哼。”周祥嘲讽一笑,“他们听村民说咱们先他们一步订了茶,就傻了眼。” “因为签了契约,还是红契,他们知道就算说得天花乱坠,给再多的钱,村民们也不可能再把茶卖给他们了,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我给了几个铜板让村里的小孩儿去偷听他们谈话,那两人打算不跑了,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后天再回去跟孟呈炜说,他们走了七八个村子,这些村子的茶都被叶家用茶币预订去了。他们尽力劝说,那些人也不改变主意。” 第四十六章 菊花茶 听到这里,叶崇明笑了起来,神情十分愉悦。 总算不枉他老人家这两天的辛劳,赶在孟家之前把茶给预订下了。 “行了,好好歇着。明天下山。”他道。 第二天,叶崇明从山上下来回了府。 这几日叶鸿昌在家里担心得要命,一听叶崇明回来了,他就急急叫下人把自己抬到正院,问道:“爹,茶叶预订下了吗?” “预订下了。”叶崇明十分了解儿子那焦虑的心情,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叶鸿昌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正要说话,忽听外面有丫鬟禀报:“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回来了。” “鸿盛回来了?”叶老太太听到禀报声,惊喜地快步从隔壁走了过来。 叶崇明道:“叫人去通知茗儿过来。” 叶老太太连忙吩咐丫鬟出去。 不一会儿,叶鸿盛就进来了。 叶崇明看到他眉眼间虽稍显疲惫,精神头却极亢奋,两眼晶亮,满面笑容,一看就有大好事儿。 他心里一动,问道:“是不是那菊花……” “对。”叶鸿盛用力点头,给父母和大哥见了一礼,转头对叶崇明道,“爹,那菊花是真的好,味道甘甜,清香满口,喝了对身体也极好。” 说着他转过身,接过小厮手中的小罐儿,打开来放到桌上,倒出一朵菊花来,递给叶崇明:“爹您看看。” 叶崇明接过菊花,放到鼻尖一闻,一股菊花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对于二儿子的味觉是极信服的。能得叶鸿盛一句夸,这菊花的味道肯定非常好。 他问道:“这菊花多吗?价钱几何?” “还好,那里盛产菊花。这种菊花味道最好,我已跟当地人签了契约,让他多种,明年我们悉数收购。也不贵,一斤也才五十文。” “干的?”叶崇明问道。 叶鸿盛点头:“干的。” 叶崇明面露惊喜,又问:“你买了多少?” “二百来斤。其他的菊花也买了一些,统共有三百来斤。” “好好好。”叶崇明禁不住连声叫好。 他常年卖茶,最知市场对于饮品的需求。 这菊花虽不是茶叶,但味道好,对身体也有益,完全能跟中档的茶叶相提并论。一斤不说三四百文吧,二百文是一定能卖出去的。五十文买进来,利润可观。 最最重要的是,因它不是茶,不受榷务司的管控,他想卖多少就卖多少。他有现成的销售渠道,只要跟当地人订购了菊花,这笔钱就赚得稳稳当当。 他又问:“你预订了多少斤?” 叶鸿盛摇摇头:“他们都是种来自己喝的,我收的都是散户。不过因我给的价钱不错,他们表示明年都用田地来种。至于一亩能种出多少,他们也拿不准。愿意明年种菊花的,我都跟他们签了契约。至于明年能收购多少斤,还真没个定数。” 叶崇明听了这话,不光没失望,对于二儿子的表现他还很喜出望外。 二儿子打小不大爱说话,唯有在喝到好茶、或是遇上懂茶的人时,他才会滔滔不绝地讲上一通。因此他一直没叫二儿子管事儿。 结果这一次叶鸿盛出去,把事情办得极为漂亮。不光把今年所有的菊花都收购了,还知道预订明年的菊花。 看来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祖父,对于二房这父女俩的本事,他是真不了解。 “辛苦了。你们二房,这一回立了大功。” 他当下把家里的情况跟叶鸿盛说了一遍,尤其强调叶雅茗的功劳,极力夸赞她的聪慧。 饶是知道大女儿很能干了,听了老爹的夸赞,叶鸿盛仍然觉得十分意外。他只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心里异常高兴。 “也是爹您肯听她一个小孩子的话。否则,她有再多的主意也是枉然。”他道。 叶鸿昌感慨道:“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半桶水晃荡,一桶水不响’了。茗儿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却是个干大事的人。” 他这话明着是对叶鸿盛这个父亲夸赞他女儿,实则还有一层意思,是说给叶老太太听的。 叶鸿荣总自诩自己是个聪明人,靠着嘴甜哄老太太开心,总看不上二哥叶鸿盛,觉得他木讷。叶老太太也是如此,所以偏心小儿子,不大喜欢二儿子。 可在叶鸿昌看来,二弟可比四弟聪明多了,他是内秀。只是不说话而已,作人作事却是再通透不过的。 叶雅茗是他的女儿,有这样聪慧之极的表现,叶鸿昌虽然意外,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日叶崇明上山后,他回到后院,便把妻子、儿子都叫过来,把所有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他还告诫两人道:“聪明绝顶之人,无论男女,都是有出息的。茗儿小小年纪,处理起事情来比我跟父亲都强,这样的人往后还不定有怎样的造化呢,你们可别犯了糊涂,得罪了她。跟二房交好,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陶氏面上嘴硬:“这还要你说?我又不是那等糊涂人。我平时对二房就挺好。”却把丈夫的话牢记在心里了。 等她跟着丈夫也尝了一杯叶雅茗制出来的桂花茶,对丈夫说的这番话感受就更深了。 她不嗜茶,可这桂花茶却深得她的喜爱。她觉得,在能吃得饱饭的情况下,手头再紧,她也会买上一点桂花茶来喝喝,好好享受一下。她都有这样的念头,可以想见那些权贵夫人小姐会如何了。 这桂花茶,不光能赚大钱,还能成为叶家茶的招牌,打响叶家茶的名声。这给叶家带来的可不仅仅是金钱上的收益。 至于叶嘉兴,叶雅茗这段时间的出色表现,他已然从祖父那里听说了一些。 家中这一代只有他一个成年男丁,下面的堂弟才七岁,祖父母和父母将叶家家族兴盛的压力全放在他身上,他自己又是个中人之资,常常感觉压力山大,不堪重负。 如果叶雅茗是个男孩儿,他作为长孙或许还有压力与家主地位不保的危机感。可叶雅茗是个女孩儿,并不能成为叶家下一任家主,对于堂妹的能干,他就没有丁点不满,反而全是意外与惊喜了。 第四十七章 改变 “爹您放心,我对二叔会更加尊重,对二婶和茗儿堂妹也会跟对二叔一样尊重的。”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会儿见叶鸿盛从桐乡回来,带回来了新饮品,而且这饮品以后能成为叶家茶楼的又一支柱,且还不受茶政桎梏,可见二弟也是很能干的,并不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木讷,叶鸿昌越发打定主意要跟二房交好。 听得长兄夸赞叶雅茗,叶鸿盛比自己得到夸赞还要高兴,赶紧谦虚了几句,又把叶嘉兴夸了一番。 换作平时,叶崇明是最乐意看到兄友弟恭的。可他心里记挂叶雅茗那边的情况,实在不耐烦听两人商业互夸。 他转头问叶老太太:“茗儿那边的茶制得如何了?” “很顺利。”叶老太太道,“可惜散茶不多,桂花也收不到多少了。” 临安城并不是盛产桂花的地方,不过是有大院子的人家门前屋后种上一株,图个香气儿。他们派人收了几日,这桂花是一日比一日少了。眼看着散茶也有限,叶雅茗打算制完今日就不制了。 明知道桂花茶一上市,必受人追捧。可现在因为没茶胚和桂花,是有钱都赚不了,实在叫叶老太太难受。 “万事不可太贪。”叶崇明道,“在这关头,茗儿能做出桂花茶来,对咱叶家来说已是大幸。别贪心太过。” “我不过是平白感慨一句。”叶老太太嗔道。 不一会儿,叶雅茗进了门,一一给众人行礼。 看到叶鸿盛回来了,她很高兴。而且一看叶鸿盛那兴奋的眼神,她就知道此行定然不虚。 问了一下菊花茶的情况后,她便向叶崇明询问起了茶山那边的情况。 听得叶崇明说孟家派人传谣,她当即道:“祖父,我这边桂花茶已经制得差不多了。您派个妥当的人,送茶去京城,然后咱们定个日子,桂花茶要京城和临安同时上市。” 叶崇明点点头:“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孟呈炜既在茶山上散布谣言,现在订不到茶,肯定也会在城里传谣,影响我在茶行里的地位。一旦谣言四起,就算咱们推出桂花茶,也定然会受影响。不如一开始就堵住这个漏洞。” 说着他在心里叹气。 也不知道齐知府那案子要审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孟呈炜绳之以法,关进大牢里。 “对,正是这个理儿。”叶雅茗笑道。 叶崇明又问:“一共制了多少桂花茶?” “五六百斤。”叶雅茗道。 五六百斤茶,对于在京城和临安城有大茶坊和茶楼的叶家来说,还真的不多,稍微卖卖就没了。 叶崇明自己劝叶老太太不要贪心,可听到只有这么点茶,还是忍不住遗憾有钱没办法赚。 叶雅茗看出他的遗憾,笑道:“祖父别急,这桂花既然能窨花,那茉莉花定然也能。等到明年夏天茉莉花开的时候,咱们再制茉莉花茶。” “真的?”叶崇明浑浊的双眼一下子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叶雅茗点头:“道理是一样的。” “那其他花是不是也能窨茶?”叶鸿盛立刻进入了研究状态。 叶雅茗微笑点头,启发道:“是的。而且我觉得不光用花来窨,茶叶本身也是可以激发出不同的香味来的。” “爹爹您发现没?那山顶上向阳坡上的茶树,茶虽不如半山坡上的茶叶那么嫩绿,但茶香却比半山坡上的要香。” “对对对。”叶鸿盛这个科研狂人如同遇见了知音,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不同高度、不同土壤、不同茶树种类种出来的茶叶,味道如何不同来。 此时俞嬷嬷已在叶老太太的示意下,给大家泡了菊花茶。 叶崇明和叶老太太见叶鸿盛在叶雅茗时不时的应和下,说起茶来眉飞色舞,哪有半分平时的木讷?两人心绪也是极为复杂。 他们一向重视长房,忽视二房,如今看来是他们错了。 在家里遭难时,是二房父女担起了叶家的一片天。想想桂花茶给叶家带来的广阔前景,两人觉得,或许以后叶家真得靠二房振兴家业。 叶崇明忽然道:“鸿盛,你去桐乡一路辛苦。不过接下来你还得辛苦一趟,带人送这茶去京城。” 他指了指叶雅茗带过来的一包桂花茶。 叶鸿盛愣了愣,旋即点头道:“好的。” 他没多想。在他看来,大哥和侄儿都受了伤,不能出行;老四闯了祸,被父亲打了几十板子,也躺在床上养伤。老四膝下的两个儿子,最大的只有七岁。能送茶去京城的,可不就只有他了么? 叶雅茗却看了叶崇明一眼。 大概叶鸿盛年轻时被叶崇明使唤过办这种大事,后来看他言辞不出众,也就歇了培养的心思。 反正在原主的记忆里,家里生意上的大事从来都是大伯去做的。大堂哥叶嘉兴从十五岁起,也开始参与家中生意。偶尔他们没空,就使唤叶鸿荣。 反倒是正值壮年的叶鸿盛,只管在茶厂里呆着。有什么事,叶崇明都不会想起还有一个二儿子。 这会儿使唤叶鸿盛,想来不光有大房父子都受了伤的原因,还有看重二房、奖励她的缘故。 要知道,叶嘉兴那点小伤,养了这几天后,已经没有大碍了,去京城也是去得的。反正坐在马车里,无需他自己走路。 叶崇明能重用叶鸿盛,自然是好事。二房地位突显,对她获得更大的话语权是极有利的。 “祖父,”叶雅茗提醒道,“孟呈炜没准还在盯着咱们,桂花茶不能这么正大光明地往京城运。最好是先把茶叶运到舅祖父家,从舅祖父家出发。我爹伪装成梅家人或护院随车而行,至少出了临安界远一点后才去除伪装,而且还要请镖师护送。” “对对对。”叶崇明发现自己考虑问题还没有叶雅茗一个小姑娘周全。 主要是大晋国泰民安,临安到京城这一路又是官道,十分安全。叶鸿昌这十几年来每年来回七八次,都没遇到什么麻烦。 当初他请镖局的人去京城那条路迎叶鸿昌时,关沧海还很惊讶。请镖局护送的,都是去偏远地方,京城到临安这条路,根本不需要护送。 说是让叶鸿盛送茶去京城,可他才刚回来,总得歇两天。明日又中秋佳节,叶鸿盛也就没提启程之事。 第四十八章 不如跟杨家合作 此时,客栈里,孟呈炜正听着刘启林两人大倒苦水,脸色越来越黑,他的小厮早已避出了门口,恨不得整个身子都缩到门外去。 “……我们鞋都走烂了两双,去了好几个村,可那些村民都说跟叶家签了契约,还是红契,死活不改变主意,哪怕我们把价钱提到了叶家给的三倍,他们也不愿意,说怕被抓进衙门。” 刘启林也战战兢兢,脸上各个神经都绷紧了,生怕孟呈炜一个茶盏或砚台砸过来。前者还好,后者若是砸到要害处,那真就完了。 没想到孟呈炜虽然脸黑得像锅底,却是没有动手。 他坐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叫孟良来。” 刘启林两人赶紧答应一声退出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派人去寻孟良。 孟良这几日都没等到一个叶家女孩儿出门。不说叶家的姑娘,每日除了叶嘉兴会带着护院、随从去茶楼外,叶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出门,连小厮婆子都呆在家里。 这委实让孟良郁闷。 担心孟呈炜发火,他这两天都不敢到他面前去,而亲自跑来蹲守,希望能得到点消息。 叶家这样,自然是老太太听了叶崇明的话,约束着叶家人不许出入。不光叶家女眷,丫鬟婆子,连每日采买的人她都没有派出去,唯恐孟呈炜丧心病狂地在叶家食物里做手脚。 叶家有田产庄子,田庄里出产的米面和菜蔬、猪羊肉,都是隔个三五日送到府上来。叶家宅子大,池塘边还有个菜园子,菜园子旁边也养了鸡鸭。哪怕不出去采买,叶家人也饿不死。 于是就出现了叶家自我封府的状态。 这情况实在没法跟孟呈炜交待,以至于孟良接到小厮传言,说孟呈炜要见他时,心里那叫一个慌。 好在孟呈炜听到他说叶家女眷一直没出门时,并没有发火,而是递给他一个帖子:“送去给叶嘉兴。” 孟良一愣,接过帖子看了一眼,上面果然写着叶嘉兴的名字。 “爷,您这是……” 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就向小厮打听了,已知道刘启林他们去抢园户碰了壁,叶家竟然抢先一步跟园户签了契约的情况。 既如此,那叶家肯定知道他们一行人的存在,也知道孟家想抢他们的园户了——刘启林他们天天跟孟呈炜在一起,他不相信叶家能蠢成这样,不知道刘启林是孟呈炜的人。 双方既然撕破了脸,孟呈炜为何还要递帖子给叶嘉兴?难道是要正面宣战么?那有意义吗?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把早已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爷,既然那叶家那么不识抬举,咱们何必非得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呢?这几天那杨家的少爷杨泰不是在想方设法跟您套交情吗?要不,爷您跟杨家来往来往?” 孟呈炜一来到临安城就往外放消息,说他是皇商少主,是敏妃的亲外甥。 这消息一出,临安城就有一些人巴结了上来。孟呈炜到茶楼喝茶的时候,时不时便有人上来自荐,跟他聊上几句。 只是孟呈炜对这些人都淡淡的,架子端的很足。 可越是如此,上来巴结的就越多。 孟呈炜对于这些人也不是毫不在意,而是让刘启林等人查探了一番,了解了这些人的身份地位与身家,就想看看有没有可利用的地方。 据孟良所知,这其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就数杨家了。 杨家也是茶商,虽说是后起之秀,上一代才崛起,但运势极好,势头极猛,家业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现任杨家家主都能与叶崇明在茶行里平起平坐了。 在孟良看来,与其在叶家身上花那么多心思,完了人家还不理会他们,不如直接选择与杨家合作。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杨泰花了大价钱奉承于他,完了他还看上了杨泰的妹妹杨姝。 “杨家跟叶家能比吗?”孟呈炜不耐烦地道。 他之所以在叶家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就是因为叶崇明不光是茶行行首,叶家声誉极好,他家的制茶技术也是一流的。这样的人,要人脉有人脉,要口碑有口碑,要技术有技术,跟他合作,孟家在茶这一块才大有所为。 那杨家,在临安上窜下跳这么多年,想把叶崇明拉下来自己上去做行首也没成功,可见是样样不如叶家。他放着最好的不去合作,反而跟次一等混在一起,那还能成什么事? 孟良见孟呈炜的脸色虽不大好看,却没有发火的迹象。他壮着胆子继续劝道:“要是有时间,咱们还可以慢慢来。可很快就要到中秋,马上要预订茶叶了。这再不选定一家合作,今年的茶叶买卖……” 孟呈炜脸色忽然一变:“你少给我出馊主意。叶家跟杨家向来不对付。我要是跟杨家人混在一起,叶家还会跟我合作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说,杨泰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极力推荐他?你小子是不是还看上杨泰的妹妹了?” 孟良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想到,杨泰跟他的接触那么隐蔽,就背着孟呈炜去喝了一顿酒,孟呈炜竟然能发现,什么都知道,他这位族弟,年纪轻轻就能独挡一面,还真是厉害得可怕。 “我、我没有……”他打死都不敢承认,“他就是请我喝了一顿酒,让我帮他说几句话。” “我就觉得吧,上赶子的不是买卖。叶家不理咱们,杨家却这么巴结,而且他们的人脉、制茶的手艺一样不缺,咱们不如跟杨家合作。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并不是杨家给我钱我才帮他们说话的。我真没拿他们的钱。” 孟呈炜半眯着眼看了孟良一会儿,直看得孟良冷汗潸潸,面色苍白,眼神畏缩不敢跟他对视,他这才收回目光。 水至清则无鱼,他既要用这位族弟,孟良的小心思小手段别超过他的底线,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道:“行了,且饶你一回。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你不光滚回家去,我还会在家族里放话,叫谁都不敢用你。” 孟良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我再不敢了。” 第四十九章 难道是用桂花制茶? “行了,出去吧。不管跟谁合作,官府那边都得打点好,多拿些茶引。只要咱们手上有许多毛茶,就不怕那些人不来跟咱们合作。” “是。”孟良赶紧低着头退了出去。一直走到门外,这才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他刚才,差点腿一软,就要跪下去救饶,什么都招了。 孟呈炜的护院匆匆走了过来,见到孟良拱了拱手,便径自进了屋子。 孟良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轻啐了一口。他抬头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随从,见对方眼睛正望着外面,他这才站直身体,背着手转身离开。 孟呈炜虽把他带在身边,但手下办事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护院、管事,一个个都是能干的人。大家打听消息各凭本事。 而孟良除了一个身份,再会巴结讨好几句,论能干、手段,还真比不上这些孟呈炜手下得用的下人。 屋里,护院对孟呈炜道:“爷,前段时间陶家在城里收桂花的事,小人打听到了。陶家下人说,是因为叶家有人想要来做桂花蜜,托他家帮着收购。” “桂花蜜?”孟呈炜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一听就是幌子。 叶家人真要做桂花蜜,大大方方收购便是,哪里用得着转个弯托陶家帮着收购?这里面没猫腻就怪了。 可叶家收桂花不作桂花蜜,是想用来做什么?莫不是跟茶有关? 他问道:“茶叶呢?叶家茶叶有没有少?” 那护院确实是能干的,道:“小人装作一般茶客去茶坊里买茶,各样都买,结果发现叶家散茶缺货。” 散茶? 孟呈炜的眼睛猛的睁得溜圆。 莫不是叶家用散茶和桂花茶捣鼓出什么新茶来? 这么一想,他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回走了几转,对小厮道:“去看看五爷那里,帖子递得怎么样了。那件事不容有失,你亲自去盯着。” 孟良在族里排行第五,孟家下人都称他为五爷。 小厮赶紧应声去了。 …… 孟呈炜就在叶家的集香楼里喝茶,叶嘉兴这段时间都在茶楼里打理事务。因此孟良送帖子倒是方便得很,直接从二楼下到一楼去,找到茶楼的掌柜,将帖子给他,让他送去给叶嘉兴。 他倒想直接从另一边的楼梯上三楼呢,但叶家护院在那里守着,根本不放人上去。 叶嘉兴看到林振生递过来的拜帖,帖子上说在山上一别多日,甚是挂念,约他见上一面。 他简直要被孟呈炜的厚脸皮惊呆了:“他竟然还好意思上门递拜帖?” 他今日一早就到茶楼来了,还不知道叶崇明和叶叶鸿盛分别从山上和桐乡回来了,也不知道孟呈炜派人去抢园户的事,否则会更加震惊。 林振生被叶崇明一再叮嘱要看着叶嘉兴,不让他被孟呈炜近身,唯恐他一不小心就落入了孟呈炜的圈套里。为此,通往三楼的楼梯口都多派了一个护院把守着。 他神色紧张地道:“还不知道是何事,这事大少爷你还得回去问过大老爷。明日是中秋了,算算日子,如果顺利的话,老太爷今日也回来了。你还是问过他们再回复孟呈炜吧。” 叶嘉兴也有些紧张,点头道:“好。” 他正要打发下人回府里去问叶鸿昌一声,林振生道:“大少爷,茶楼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你早些回家去。这件事,你最好亲自跟大老爷商议。有些话,大老爷是不方便跟小厮说的。” 叶嘉兴回家了,他也放心些,免得时时担着一颗心,没办法做事。 叶嘉兴一听觉得有道理,遂道:“好,我这就回去。” 他让小厮收拾了一下,从后门下了楼,直接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孟呈炜来集香楼多次,就是想来巧遇叶嘉兴,自然知道叶家人是从后面的楼梯上下的,不与茶客共用一个楼梯。 孟良知道孟呈炜心里窝火,被他差遣来做事,可不敢有半点马虎,递了拜帖后就去了另一边窗户旁,一直盯着叶家人专用的楼梯。叶嘉兴下楼上了马车的行径,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他连忙回去禀报孟呈炜。 孟呈炜终于把茶盏给摔了。 他本来想打个时间差,趁叶崇明没从茶山回来,把叶嘉兴哄住,找个理由解释一下抢园户的事,看看能不能再挽回一下,争取争取,尤其是想到叶家有可能用桂花制茶后,这种念头就更强烈了。 谁知道这个叶嘉兴竟然不给他半点机会。 这头叶嘉兴回到家里,本来是打算找亲爹要主意的。结果一下马车,就听门房说叶崇明和叶鸿盛前后脚回来了,他高兴得不行,赶紧去了正院。 叶崇明累了几日,叶鸿盛车马劳顿,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散了,叶崇明沐浴后正打算去榻上躺躺,就听丫鬟来报,说叶嘉兴回来了,有急事找他,连忙穿了外裳出去。 “何事?”他问孙子。 叶嘉兴把拜帖递上,道:“孟呈炜给我递了个拜帖。” 叶崇明差点没接稳帖子,瞪大眼睛问道:“你说谁?” “孟呈炜。” 叶崇明心脏一缩,转头吩咐丫鬟:“去请三姑娘过来。” 叶嘉兴一怔,看那丫鬟答应一声离去,这才反应过来,张嘴想说什么,见祖父已经低头认真看拜帖了,只得闭上了嘴。 三堂妹的表现,他听祖父和父亲说了很多遍,父亲还一再叮嘱他要跟三堂妹打好关系。他也承认三堂妹很厉害,比他厉害,他也佩服得不行。父亲还跟他分析过利弊,说不要嫉妒三堂妹,就算她在家中的地位越过他们父子,心里也不要有负面想法。 他当时也是认可的。他慕强,觉得如果三堂妹比他厉害,他肯定不会有想法。 可这会儿家中出了事,祖父第一时间不是找父亲,而是找三堂妹,他这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得劲儿。 叶崇明看完拜帖,抬起头来正要问叶嘉兴什么,看到他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第五十章 退亲如何打算? 他又转头对另一个丫鬟道:“去把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请来。” “是。” 叶嘉兴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祖父看出来了,连忙道:“我知道祖父是体恤我爹身体有伤,二叔车马劳顿。我没多想,真的。三妹妹厉害,这件事祖父跟她商议即可,我没意见的。” 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叶崇明都不忍直视。 他以前咋没发现孙子这么蠢呢?还没有半点城府,他半句话没说呢,这家伙就把心里所想都抖搂出来了。 他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不,我不是体恤,我听到孟呈炜三个字,第一时间就是找你堂妹过来商议。祖父我害怕栽到孟呈炜挖的坑里。满府里,只有你三堂妹的眼睛最厉害,孟呈炜目前所有的诡计都不能逃过她的眼睛。我、你爹,都不行。” 好嘛,这话直白的,直接把叶嘉兴心里那点子不自在给击碎了。 可不是? 连祖父自己都觉得不如三堂妹,想必老爹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替他矫情个什么劲儿? 不一会儿,叶雅茗和叶鸿昌就前后脚进来了。大房离正院近,二房稍远,所以叶鸿盛是最后一个来的。 叶崇明将拜帖给他们看了,问叶雅茗道:“茗儿你是个什么想法?” 叶雅茗道:“直接找个借口拒绝就是了。” 孟呈炜被齐知府盯上,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 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明日就是中秋,后日就要去榷务司交税拿茶引,再跟里正去衙门办红契,这时候没必要去跟他正面扛上。 最后就是一“拖”字诀。 担心叶嘉兴不明白她的意思,傻傻地跳进孟呈炜的坑里,她耐着性子把自己的分析跟众人说了。 如果叶家没遇上大风大浪,叶嘉兴守成还是可以的。但跟孟呈炜比起来,三个叶嘉兴都不够孟呈炜玩的。 叶崇明也是这么个想法。现如今得到了叶雅茗的肯定,他拍板道:“就这么办。” 不过是写个回帖,但对方是孟呈炜,叶崇明丝毫不敢大意,他亲自操刀写了个回帖,以叶嘉兴的口吻,说他回来后又患了风寒,最近一直咳嗽得厉害。这几日虽去茶楼,却不敢跟人接触,唯恐给别人传了病气。末了感谢孟呈炜的记挂。说等病好后再去回访。 写最后这句话,叶崇明不过是想稳住孟呈炜,并不会真的让叶嘉兴上门拜访。 写完后他让叶嘉兴把回帖抄了一遍。 “反正时辰也晚了,这回帖明日再送去,能拖一天是一天。”他道。 叶嘉兴点点头。 见两人把这件事敲定,叶雅茗道:“祖父,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叶崇明赶紧放下茶盏,坐直身体:“你说。” “明日是中秋,后日预订茶叶。如果孟呈炜想散布谣言,肯定是明日。这个谣言我觉得没必要去澄清。” 叶崇明和叶鸿昌一愣,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因为谣言出来,你们又不澄清,身边的人表现就会不一样。有言道:患难之中见真情。我们不必非得等到落难了才去看清人心。趁这机会能辨清好坏,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说着,叶雅茗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不光叶鸿昌和叶嘉兴,就是叶崇明都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从小继承家业,顺风顺水,得到的都是奉承。身边人是人是鬼他们都辨别不清,别人设个圈套可不就钻进去了吗? 如果孟呈炜散布谣言,对叶家来说还是件好事。就跟后世娱乐圈里虐粉一样。黑料满天飞时还能坚持相信你、支持你的人,都是真正的粉丝。听到谣言还关心叶家,甚至伸出援手支持叶家的,才是真正的朋友。 叶家人,尤其是叶嘉兴,特别需要这么一场“教育”。 叶崇明想明白叶雅茗的良苦用心后,再一次庆幸叶家有叶雅茗。 这个时候,他甚至格外盼望孟呈炜能散布谣言,而且越广越好。 至于这些谣言会不会影响以后的生意,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一茬儿。 如果没有桂花茶,他还会担忧一下。可桂花茶一上市,不知有多少人挤到集香楼去要茶叶,到时候叶家的名声大振,生意兴隆,谣言不攻自破,哪里用得着担忧? 再说,能让子孙经历一次风浪,提高看人的眼光,筛选出他们身边的小人,就算对生意有些影响,这代价也是值得的。 “好,就这么办。”叶崇明道。 他扫了儿孙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叶嘉兴身上:“你明日跟我去茶楼。” 担心叶嘉兴会上孟呈炜的套,他原打算明日起让叶嘉兴留在家中,直到孟呈炜被绳之以法后再放他出去。 可现在,叶崇明觉得必须得让孙子出去接受风浪的洗礼,而且必须是第一个浪头。 见几人商议完事情了,叶老太太把叶雅茗叫到了她房中:“退亲一事,你是怎么打算的?需要祖母帮你做什么吗?有你尽管说。祖母别的不说,手下的人还是有几个的,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做什么事,都方便一些。” 叶雅茗道:“前几日要制茶,实在没空。今日散茶已制得差不多了,我把夏嬷嬷派出去给宋家送些东西,顺便打探一下那边的情况.” 她是前日才在原主的衣柜里发现,原主给余氏和宋易风各做了一身秋天穿的夹衣.只是有一件做了大半,还没做好。 她以需要制茶,没时间做衣服,衣服是中秋礼为由,叫尹氏院子的婆子把剩下的那部分做完,今天派夏嬷嬷送了过去。 她倒不想送任何东西给宋家人呢,但中秋算是大节,不送东西过去那边必然怀疑。现在事情还没有办妥,不能打草惊蛇。 而她派夏嬷嬷过去送中秋节礼,也是为了让夏嬷嬷去向宋家的丫鬟小香打探消息。 宋家的下人少,小厮是贴身照顾宋易风的;厨娘整天在厨娘里忙活,还要搞家里卫生,基本呆在家里;唯有小香,平时要侍候余氏,还每天早上跟余氏出去买菜,时不时要出去买点东西跑个腿,往外跑的机会最多。 宋家三个下人里,小厮是宋易风的死忠;厨娘置身事外,保持中立,也会根据利益左右摇摆。 唯有小香,因余氏对下人严苛,经常非打即骂,她不喜欢余氏,也不喜欢宋易风。她喜欢叶雅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