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的际遇真是令人始料不及,比如沈岱就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邀请进入这栋房子,毕竟他曾像垃圾一样被扔出去过。 在他童年的印象中,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好大,好明亮,有一段弧线张扬的旋转楼梯,丝毫不担心浪费居住空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楼梯可以搁在屋内,站在那样的房子里,抬头,担心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头顶砸下,低头,害怕自己弄脏这光可鉴人的地板。 时隔二十年,再来到这里,它依然坐落在地价惊人且闹中取静的内环,只是小区已经有年头了,这栋别墅的造型风格和设计理念也早已过时。它的外墙翻新过,改成了近年时兴的偏法式的石材漆,花花草草也是需要精心打理才能维持的状态,但庭院里干涸的鱼池、石阶、花坛都有着风雨斑驳的痕迹,它乍一看还是昂贵和气派的,但已经不起细节的推敲。 网上流传的那些说法不会是空穴来风,惨淡的股价更骗不了人,尤家可能真的不行了。 两次来这里,两次皆非自愿,今天他是被保镖半“请”上车的。 由于当年对这栋房子的印象太深刻,那个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反而令他记忆模糊,不过肯定是没有现在这么老的。这个男人,曾经也是备受瞩目的财阀继承人,拥有A级信息素的Alpha,名校毕业,年轻英俊,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当年是多么的风光得意,可转眼间也能被资本市场无情地抛弃。 失意会融进一个人的精气神,又镌刻在脸上的每一道纹理,藏不住的。 沈岱站在尤兴海面前,沉默地打量着他,来应对尤兴海对他的打量。 尤兴海绷着脸,作为Alpha和父权的威严让他对沈岱波澜不惊的目光感到不适。他已经做好准备,想象沈岱会痛斥自己、诉说不幸,或者至少表现出明显的仇视,但是眼前的年轻人太淡定了。 在他被迫做出那个决定没多久,这孩子的全部资料就出现在了办公桌上——沈岱,27岁,Omega男性,未婚,科大材料工程学硕士,就职于星舟集团稀土研究所,家庭成员为Omega父亲和姥姥。 二十年前那个羞怯怕生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沉得住气的成年人,想到他的身世,和自己将要提出的要求,尤兴海不免有些心虚。 沈岱环顾四周,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掏出手机回了几条工作上的信息。 尤兴海皱起眉,清了清嗓子。 沈岱抬头,不卑不亢地说:“尤总,找我什么事。” “……你长大了。”尤兴海也是历经风雨,商海浮沉,此时却只能用废话缓解尴尬。 沈岱有些想笑:“尤总,不是有事求我,你是不可能主动找我的,直说吧。”一般这种时隔多年渣男父亲主动找回避之不及的私生子的戏码,通常都是绝后了,但是尤家没有呀,尤家的少爷要是出了事儿,不可能连个新闻都不上。 尤兴海面上有些挂不住:“‘求’倒不至于,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说吧。”沈岱之所以上车,主要是好奇。法制社会,又不是拍电影,他要是当街嚎上两嗓子,保镖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他来这里,纯粹就是想知道尤兴海找他要干嘛,说不定能收获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 尤兴海点了点自己面前的文件夹:“你欠了钱,七百万,这笔钱可不小。” “是啊,尤总要给我还吗。”沈岱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我可以给你还。” 沈岱的瞳孔猛烈收缩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儿子原本有一个很重要的婚约,现在他履行不了了,我需要你归尤家的籍,替他去结婚。” 这段话过于戏剧,过于狗血,过于扯淡,沈岱足足反应了五秒钟:“你是认真的吗?” “我什么身份,跟你开玩笑。” “他为什么不结?” 尤兴海的脸上顿时蒙了一层阴翳,似乎难以启齿:“他被别人标记了。” 沈岱沉默了,他内心不是没有挣扎,嫁给一个陌生人听起来挺糟糕的,可还能比背负一笔巨额债务更糟糕吗?他的人生,姥姥的晚年,都被这笔钱压迫得看不到希望,如果付出一些代价就能从泥潭里爬出来,岂能不去赌一把。 沈岱深吸一口气:“结婚,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要看你未来的丈夫,他要求你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岱纤长的睫毛快速颤动着,几乎没有太多的迟疑,他慢慢抬眼,看着尤兴海:“我要一千万。” 尤兴海眯起了眼睛,不意外,但也明显地不悦。 如果事实真如尤兴海所说,那么他的溢价一定会被接受。尤家口中很重要的婚约,必定事关集团命运和家族兴衰,才要付出唯一宝贝的Omega儿子,结果尤柏悦却被别人标记了,这无论对尤家还是联姻的那方,都是奇耻大辱。标记可以洗掉,但腺体上留下的咬痕却是现代医学无法抹除的,哪个有头有脸的家族能接受这样的羞辱,婚事必然要吹。 沈岱想起尤柏悦那张活跃在社交媒体上的精巧漂亮的脸,明明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就栽了跟头呢。一个Omega年轻时能够犯下的最荒唐的错误之一,就是没结婚却被标记。不过,换个思路,万一尤柏悦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抗婚呢,比如对方老,丑,残疾,有怪癖,有暴力倾向,这些风险完全有可能存在。 他是抓来救场的,尤家就算股价已经腰斩了,也不至于拿不出一千万。 果然,尤兴海干脆地说:“可以。” 沈岱很后悔,后悔要少了,他还是差点胆识。不过他心底对这件事的可信度还存疑,但他希望是真的,还债是他如今最迫切的愿望。 他站起身:“那就这么说定了,后面怎么弄你们安排吧,我还得回去上班,先走了。” 尤兴海惊讶地看着他:“你没有别的问题了?” “没了,只要你真给我钱。” “……你不问问你未来的Alpha丈夫是谁吗?” 沈岱低头扫了一眼手机,就这么会儿功夫,又一堆信息,他头也不回地说:“无所谓。” 他年纪轻轻却债务压身,前途渺茫,这辈子对婚恋早就没了任何期待和幻想,所以,哪怕对方可能糟糕到尤柏悦要用最极端的方式抗婚,只要能拿回房子,让姥姥老有所依,卖身而已,他认了。 是谁,无所谓。 离开尤家后,沈岱直奔研究所,虽然他们做科研的时间比较自由,不需要打卡,但大早上的莫名旷班也挺不好的。 他大学刚毕业就通过人才计划进了星舟集团,因为他的导师是稀土研究所其中一个项目的负责人,研究生课程基本是在实验室里完成的。其实他的薪水在同龄人里算高的,但面对七百万的债务,也只感到遥远和无望。 他认真思考过,要想翻身,一是天上掉钱,二是拿到专利,作为一个在职场和科研领域都不占优势的性别,也没长一颗顶尖的天才头脑,他为后者预设了一二十年的奋斗,没想到居然是不劳而获的前者变成了现实。想到他从小坚信的“读书改变命运”,未免太讽刺了。 “师兄。” “师兄早。” “早啊。” 一进研究所,师弟师妹们纷纷招呼他。 “哪儿早了,收拾收拾都能直接吃午饭了。”调侃声自背后响起,“沈岱,你可难得迟到啊。” 这是他的大学同学程子玫,一个女性Beta,俩人是多年的朋友,也是拥有共同学术理想的战友。 “我临时有点事,老师今天来了吗?”沈岱换上实验服,给自己倒了杯水。 “没有,万晟矿刚送过来的一批材料,你要看看吗?” 沈岱看了看表:“下午吧,先去吃饭。” 稀土研究所有自己的食堂,不过他们今天多走了几步路,去集团总部大厦的大食堂吃,两边是集体采购,伙食都很好,但菜色自然是大食堂多得多,他们经常换着吃。 俩人打好了饭,边吃边聊。 这时,就听着大门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小骚动,沈岱回头一看,一帮西装革履的人鱼贯而入,步履匆匆,午休通常是社畜较为放松的时刻,所以他们看着不像来吃饭,像来巡查。 大食堂非常大,从沈岱的距离看过去,基本看不清人脸,但他还是一眼就精准捕捉到了一个优越的身高和美好的轮廓。 “太子今天怎么会来员工食堂吃饭?”程子玫叼着筷子,抻着脖子往那边看。 沈岱的眼睛默默跟踪着被一帮人拥簇在中间的高大男子,从一颗颗攒动的人头里努力定格到了几个完整但不清晰的脸,直到他穿过食堂,进入包厢。隔着这么远,是闻不到他的信息素的,但沈岱还是感觉到了身体的一些躁动。 程子玫又自问自答:“可能是忙,请客户吃工作餐吧。” 沈岱的观察力很强,他注意到这一时间里对那帮人格外关注的,大多是Omega,没办法,Omega就是一种将慕强刻在基因本能里的生物,他也不能免俗,一个S级Alpha走路带风地从身边经过,空气中似有若无地留下一丝淡淡地信息素,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何况,身为星舟集团的第一继承人,瞿末予是个浑身布满光环的Alpha。 第二章 沈岱整理完一批实验数据,提早下了班。 他在研究所有个单间宿舍,平时加班晚的话就睡在这儿,但每周他都争取回一趟家。 家里的房子被抵押拍卖后,他给姥姥在郊区租了一套小公寓,虽然很偏远,但胜在便宜又干净,姥姥最在意干净。 他坐地铁又倒一次公交车,下车往家走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小菜市,这个点儿都快收摊了,他买了一些肉和菜,还有一束粉紫色的芍药,它的花瓣纤薄柔嫩,层层叠叠地抱作一团,又簇拥出向外偾张的生命力。 住在老房子的时候,姥姥养了一院子各种各样的花,四季各有佳期,那是他少时的桃源。现在搬到了狭小的公寓,只能在阳台种上几盆,还要跟许多杂物争夺舒展的空间。 公寓是次新的,整体维护的尚可,楼道里的灯暖融融的,拾阶而上,能听到越来越近的电视机的声音,放着姥姥最爱的昆曲。打开门,饭菜的香味飘进了鼻息,沈岱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阿岱?”姥姥从厨房的毛玻璃门内探出个头,笑道:“真会踩点儿,我这最后一道菜就要收锅呢。” 沈岱也露出温柔笑意:“姥姥。”他把菜放下,取一个花瓶,用清水涮过,将芍药斜剪了枝放进去,又用手掬一点水洒在嫩生生的花瓣上,往桌上一摆,顿时让整个家的氛围都丰富了起来。 姥姥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多少钱?”她放下菜,腾出手来逗弄花瓣,“真鲜灵,真好看。” “要收摊儿了,这么一捧才十块,我挑了个最新鲜的。” “那挺划算。”姥姥很稀罕地看着那花,“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就在东墙根那一片儿种芍药?” “当然记得。”沈岱去厨房把饭菜一一端上桌,又拿来碗筷,盛饭盛汤,“姥姥,坐。” 姥姥含笑看看花,又看看沈岱:“你好像白了些,要多晒太阳,可别成天闷在实验室里。” “放心吧。” 俩人边吃饭,边闲聊着生活和工作上的琐事。看着姥姥鬓边的白发在灯光下透出的微亮,沈岱的心中不免酸楚。 姥姥出生书香门第,虽没有大富大贵,也算家境殷实,如果不是不幸生养了一个自私又愚蠢的儿子,她现在应该在带花园的小别墅里,守着可观的遗产和退休金,种种花、看看书、晒晒太阳,安享余生。 即便如今落魄至此,她始终优雅得体,在窘困的日子里寻找生活的品质与乐趣,并尽量不拖累他这个外孙。但沈岱知道,亲生儿子的背叛,晚景的剧变,身体的病痛,已经让她的心千疮百孔,只是不肯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来。 如果尤兴海说的是真的就好了,他迫不及待地献祭自己,因为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养大他的姥姥能有一个舒适体面的晚年。 自一个星期前见了尤兴海,这段时间沈岱没有再收到任何消息,他从忐忑到失望,又有一些莫名的如释重负,总之心情十分微妙。他甚至怀疑那天的见面,是不是他穷疯了臆想出来的。或者尤兴海改变主意了,或者联姻的那方改变主意了,总之,这件事听起来如斯诡异,没有下文也很正常。 这天,他正在实验室里工作,人事的同事找到他,带着一脸探究欲,告诉他总部那边请他过去一趟:“沈工,你要调转吗?” “没有啊。”沈岱也莫名其妙,“有说什么事儿吗?” “肯定没说啊,不然我还问你。”同事琢磨道,“一般总部不怎么管咱们研究所的人事,你先过去吧,有人在前台接你。” “好。”沈岱回实验室跟同僚们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前往总部大厦。他犹豫过要不要给老师打电话问问,但决定还是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星舟集团的总部大厦建成耗资五个亿,真正的擎天一柱,沈岱来这里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去食堂,其他办公或科研区域极少踏足。 他走进大堂,见前台那儿站了三四个人,也分不清谁是来访,谁在等人,但他刚走过去,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就迎了过来:“沈工是吧,您好。” “您好。”俩人握了握手。沈岱道:“怎么称呼?” “我叫程若泽,是总裁助理。”他做了“请”的手势,并随手揽了一把沈岱的肩,大步往前走,很赶时间的样子,“咱们边走边说吧。” “呃,好。”Alpha的个子普遍都高,沈岱只得快步跟上他,“程助理,请问我是……” “这边。”程若泽用员工卡刷开了一部电梯。 那桥箱内饰华美,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一看就是给领导用的内部电梯,沈岱带着疑惑走了进去,还想问,又被程若泽打断:“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的,我就是奉命来接您。” 沈岱皱起了眉。对于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没有一点点思路。他们搞科研的,都是抓住一点启示、循着一丝线索,去判断、去试错、去探索,但是一点提示都不给,他是真的分析不出来啊。 程若泽的余光突然瞄到了沈岱后颈腺体上的信息素贴纸,明显愣了一下,整个人也无意识地往旁边撤了半步:“您是……Omega?” 沈岱微笑点头。 “不好意思。”程若泽尴尬地道歉。他偷偷将沈岱从上到下打量一个回合,眼前的青年体态修长清瘦,皮肤干净透白,斯文俊秀,从容淡定,那一身宽松的实验服恰到好处地凸显他身体的骨骼感,平直的肩膀和在布料里逛荡的腰,多一分就冗余,少一分就单薄,他的气质也同外表一般,给人以恰如其分的观感,多一分就冷漠,少一分就世俗。随着电梯快速飞升,程若泽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不羁。他们公司有这样的Omega,他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在正常的陌生人社交状态下,Alpha和Omega不该有超过握手以上的碰触,刚才程若泽揽他肩膀这个动作就不合适。但沈岱并不感到被冒犯,他知道自己从外形上不如大部分Omega那么纤弱柔和,更像个Beta,而且他的信息素平时味道很淡,贴上阻隔贴纸后几乎闻不到,他从小到大无数次被误认为是Beta。实际上这对他是件好事,尤其在工作上。 电梯直升28层,门一开,就看到一袭华丽的手工地毯,一直延伸到一间黑檀木大门的办公室。 沈岱深吸一口气:“难道是瞿董要见我?”莫非他要高升了?可最近他没出什么成绩啊。 程若泽收回心神:“这边请。” 沈岱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在看清屋内人时,顿时懵了,黑檀木的门,他怎么没想到呢。他无意识地将手揣进了实验服的兜里。周围人总说他人如其名,给予他诸如淡定、冷静、稳重这类的褒奖之词,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定心之术,只是觉得人应该多动脑子,少动情绪,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紧张。 “瞿总,沈工给您带到了。”程若泽看了看表,“会议十二分钟后开始。” “好。” 程若泽离开并带上了门,正坐在沙发里看文件的人同时抬起头来,二人四目,在空气中碰撞。 那是一个英俊到能点亮整个空间的男人,可以将任何背景无缝洽和进电影镜头,一张脸就是无限的幻想,他高鼻阔额,目若星海,五官轮廓如刀削斧凿般锋锐又完美。他以放松的姿态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却仍有一种横刀立马上的气势,只是他敛收着,遏抑着,就像风平浪静的海面,却没人敢小瞧水下的暗流汹涌。因为他是S级Alpha,一个生来就拥有顶级信息素,站在人类食物链顶端的天骄。 他就是星舟集团第一继承人——瞿末予。 沈岱怔怔地看着瞿末予。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着这个人了,似乎还能闻到一点点记忆中那黑檀木的气味,当然,这极可能是他的幻觉。在公共场合贴信息素阻隔贴纸是基本礼仪,贴上之后,必须近到社交距离才能闻到淡淡的味道,而沈岱此时还杵在门口。 他尽快平复了心绪,发现屋里其实还有别人,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Alpha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正在待命的模样。沈岱认得这个人,是集团法务部的,具体职位不清楚,但肯定是高管。 瞿末予不疾不徐地打量了一下沈岱,目光平和却又深不可测,他微微一笑:“沈工,坐吧。” 沈岱的喉结滑了滑,他走过去,微微躬身:“瞿总您好。”又向那名高管点头致意,这才坐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发现瞿末予手边的文件正是自己的人事档案,上面还贴着他的两寸照片。瞿末予怎么会找他? “沈岱。”瞿末予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他的资料,咬字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岱’指的是泰山吧。” “是。” “这名字真不错,谁给你取的?” “我姥爷。”沈岱心潮澎湃,“他是个国画师,非常喜欢画山。” “泰山是五岳之首,又是古代皇帝封禅的地方,这么重的字,看来老人家对你寄有厚望。”很难想象一个Omega会承载一个如此浑厚的名字,但奇怪的是,瞿末予觉得这个名字和眼前的人很搭。 沈岱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他只是喜欢泰山。” 瞿末予凝望着沈岱:“三年前那次实验室的‘事故’,对你之后的工作没有什么不良影响吧?” “没有,挺好的。”沈岱的脸顿时一阵滚烫:“您、您还记得。” “我记性很好。” “当时……谢谢瞿总帮了我。”沈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在他人生中最羞耻、最恐惧、最绝望的时刻,是瞿末予从天而降,不仅救了他,还为他封锁消息,摆平了之后的所有麻烦。让他在创伤平复后,回忆起那一天,最深刻的记忆反而是他和瞿末予那一段浓烈的信息素纠缠,欲望、灼热、冲动、煎熬、克制,未偿的渴求在他心底慢慢沉淀。 自那以后,每每看到或听到瞿末予,他都会格外留心,不知道这算不算暗恋,他偶尔也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更多的是仰慕,因为这个人太高、太远、太完美了,他从未想过那次事故之后,还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你是我们公司优秀的研究员,这是应该的。”瞿末予道,“我今天叫你来,一是正式地认识一下,二是想了解你有没有什么要求。” “……要求?”沈岱不解道,“瞿总,我不太明白,老师最近也没跟我说过什么。” 瞿末予微微挑眉:“我指的是,婚后,你有什么要求,比如生活费,居住环境,个人习惯,饮食,信仰,配车等级,等等,只要不过分,你都可以提出来。” 沈岱只听着脑子里“嗡”地一声。他不傻,甚至可以说挺聪明,但是这段话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瞿末予不着痕迹地瞄了一下腕表,他微微倾身,看上去并无不耐,只是语调压低了一些:“沈工,尤总说,你亲口答应了和我的婚约,是我们的信息有什么误差吗。” 第三章 沈岱汗都下来了。眼前的人忽远忽近,又朦胧又清晰,他的大脑一阵阵地发木,突然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他只觉得不真实,极度的不真实。 瞿末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沈岱把手揣进了兜里,轻轻攥成拳,他沉淀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们……我不知道是……您。” “你不知道是我。”瞿末予重复了一遍,唇角微微勾起。 沈岱有种无地自容的窘迫,这话听着确实挺玄乎,换他他也不太信。 “让你失望了吗?” “没有、没有。”沈岱忙道。 “那么,我们回归一下正题吧。”瞿末予道,“婚后,你有什么要求。” 沈岱慢慢换了一口气:“您有什么要求?” “这是一次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合作,我需要你在婚前签一些协议,明确财产和各种权利的归属,婚后做一个正常的妻子就可以,保密,低调,忠诚,有边界。”瞿末予说得快速且流畅,显然这些话已经完全预备妥当,只等到这一刻平铺直述出来。 沈岱点了点头。 “更具体的条款陈律师会与你沟通。”瞿末予看了一眼旁边的法务。 陈律师微笑着点头。 “好。” “那么,你的要求呢?我会为你提供与我的妻子匹配的生活条件,你不用感到难为情,这是你应得的体面。你也可以根据你的习惯,对你未来的住所进行适度的改造,刚才我提到的那些,有什么想法吗?” 沈岱发现瞿末予又快速地瞄了一下表。他失落地意识到,面对面坐在这里并即将结为合法夫妻的两个人,他的精神世界在为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地动山摇,整个人生也会就此发生无法预知的剧变,在这命运或将风起云涌的前夕,压抑的平静是他面对未知的唯一防具。然而,对于瞿末予,这件事只值得午休之后、会议之前抽出来的短暂空档,像一件日常工作般轻便快捷地处理掉。 婚姻大事不是“大事”,只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合作”。 沈岱发热的头脑冷却了下来,瞿末予说得对,这只是一场合作,他本来就是为了还债才答应和一个陌生人的婚约,只是在发现结婚对象居然是瞿末予之后便想入非非,是他带入了不必要的情感。 沈岱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瞿末予,身为一个Omega,要与一个顶级Alpha做眼神的交汇,实在需要勇气,就像一个小型食草动物要与大型食肉动物对视,哪怕对方完全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意图。他问道:“瞿总,我之后要住哪里?离公司远吗?” 瞿末予有些意外:“你还想继续工作?” “……不能继续工作吗。”沈岱迟疑起来,这份工作不仅仅是一份好的工作,也是他的理想,如果这就是代价,那真是太大了。 “当然可以,失去你这样优秀的员工,是公司的损失。” 沈岱顿时松了口气。 “沈工,法律和程序上的东西,你可以和陈律师详谈,有什么疑问和诉求也尽管提出。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他说着站起身。 “好,瞿总您先忙。”沈岱也跟着站了起来。 瞿末予太高了,即便是在普遍高大的Alpha里也算高的,像一堵墙,在沈岱身上打下一片阴影,沈岱仰视着眼前的男人,从进屋至今都没有消散的压迫感更重了,明明他看起来彬彬有礼且平和。 现实生活中,Alpha虽然常见,但S级Alpha凤毛麟角,S级Alpha的信息素压制是极为可怕的,如同手持重械,可以从生理及心理双层面击溃一个人,甚至被法律明文禁止为人身伤害,他虽然没见识过,但听说过。用和缓的姿态面对他人,是瞿末予身为上位者的修养,这让沈岱更生好感。 瞿末予信步离开,沈岱轻吁出一口气。 陈律师客气地说:“沈工,您请坐,我们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谈。”他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 沈岱瞄了一眼:“这是婚前协议吧。” “婚前协议是一个比较笼统的说法,这份合同不仅仅涵盖资产,还有保密条例,名誉商誉,婚后的权利义务等等,当然,就像瞿总说的,这是我方的要求,您也可以提出您的要求,我来负责中间的沟通与协商。” 沈岱拿起那份合同,象征性地翻了一下:“太厚了。” “没关系,您可以仔细阅读,我会在这里陪您,这是您的权利,但这份合同在签署之前不可以带出这个办公室。”陈律师道,“当然,如果您不想看,我也可以简单为您总结一下重点。” “请说。” “这份婚姻持续时间最长不超过五年,由瞿总决定结束时间。您要对这段婚姻完全保密,在婚姻存续期间及结束后,掌握到的任何有关瞿总和瞿家的秘密也要完全保密。在婚姻存续期间,您要尽到妻子的义务,像瞿总说的那样,保密,低调,忠诚,有边界,所谓的有边界,是指您要尽可能服从瞿总的安排,但不可以干涉瞿总的私生活和公务。关于生活这部分,后续会由瞿总的管家与您对接。此外,您可能需要配合尤兴海和瞿总办理一些资源的转让,这段联姻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整合两个公司的资源,您和尤兴海的血缘纽带是瞿总信任的基础。瞿总的婚前财产和婚姻期间创造的婚内财产均与您无关,您也不可以擅自孕育瞿总的后代,但在婚姻结束之后,瞿总会给您额外的补偿,只要您遵守协定,您会得到应有的自由与尊重,以及一笔可观的赡养费。” 沈岱平静地看着陈律师侃侃而谈,专业度和逻辑无懈可击,只觉得身体有点发冷。他不能算一个理想主义者,但也无法将婚姻当做一件完全功利的交易,没错,他的婚姻是一场交易,但他不认为婚姻应该如此,只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可是无论是尤兴海,还是瞿末予,还是眼前这个人,都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沈岱打断了他:“我都同意,就不耽误您时间了,直接签吧。” 陈律师带着标志化的笑容,丝毫不意外:“好的。”他将钢笔递给沈岱,“所有贴了便签的地方都需要您签名和按手印。” 沈岱埋头签了起来,他想着自己在签自己的卖身契,如果不是不合时宜,他可能会想笑。 签完以后,陈律师耐心谨慎地检查了两遍:“谢谢您的配合。” “客气了,那我回去了。” “您就没有什么要求吗?”陈律师换下了那种规整专业的口吻,带点奉劝的意味,“瞿总说了,您可以要求更加体面的生活,提出一些合理的需求。” “只要不欠人钱,我的生活就挺体面的,多谢了。”沈岱点头致意,从容离开。 一回到实验室,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正在忙的活儿,齐刷刷地看向沈岱。 沈岱笑了笑:“别八卦,没什么事儿。” 沈岱在这里资格最老,实验组刚成立的时候就被老师带进来了,颇有威望,他不想说,也没人敢跑他跟前八卦。这是沈岱最喜欢学术圈的一点,重资历,重成绩,相对不那么重性别。 但是程子玫不一样,俩人是同班同学,几乎什么都能聊,沈岱欠债的这件事除了他们的老师,也只有程子玫知道。 沈岱刚坐下,程子玫就一个椅子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什么情况?” 沈岱看着她:“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儿,伟大的科研事业可以等等我。”程子玫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沈岱为难地说:“我签了保密条例。” “啥呀,这么神秘。”程子玫瞪起眼睛,但她了解沈岱的性格,这人要是不想说,嘴是真撬不开,为自己的父亲背黑锅欠了一屁股债的事儿,还是他抗不住找自己帮忙的时候不得不说的。 沈岱苦笑一声:“反正,算是个好事儿吧。” “行吧,是好事儿就行。”程子玫笑嘻嘻地说,“苟富贵,互相旺啊。” 沈岱也笑了。 “对了,你去总部哪个部门啊,有没有碰到太子?” “没有。” “那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别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哪次偶然碰到太子,你不是眼睛都看直了。” 沈岱云淡风轻地说:“这不是很正常吗,他那么好看。” “那倒是,有时候我就想,世界上真有那么完美的男人吗,得什么样的顶级Omega,才能配得上他啊。” 尤柏悦就配得上,沈岱心想。现在最让他费解的,就是尤柏悦怎么会被别人标记,在知道自己的联姻对象是一个完美的S级Alpha之后,听尤兴海的口吻,不像是遭受了什么暴力事件,而是“孩子不懂事家门不幸”事件,他都替尤柏悦可惜。 只是,对于他白拿一千万还能和瞿末予结婚这件事,等于老天爷往他嘴里塞中奖彩票,他却感觉不到高兴,因为无数前人的经验告诉他,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第四章 接下来发生的事,效率之高,让沈岱措手不及。 先是尤兴海的律师找到他,跟他签了一些合同,帮他办理户籍迁移,他不想改姓,尤兴海也根本不在意这个,总之他们现在是法律上承认的真正的父子了。 想当年他的Omega父亲被尤兴海抛弃,带着他找上尤家,又被区区一百万打发走,谁都不会料到,有一天尤兴海需要他主动认祖归宗吧,虽然他觉得挺恶心的,也不得不为金钱低头。 办完手续之后,他就拿到了钱,看着支票上一长串的零,这比他做出一组优秀的实验数据还要刺激多了。 他在心里规划了一番,先把欠的钱还了,还剩下两百多万,虽然不够买房子,但付个首付是足够的,姥姥有医保和退休金,加上他的工资,治病、房贷和日常开销都不成问题。没有了这座压在心头的大山,他顿觉风轻云淡,未来的路都开阔了起来。不过,还得想好怎么和姥姥解释他突然有了这么大一笔钱,至于结婚的事,他决定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第二天,他不得不又请半天假,一大早跟瞿末予去婚姻登记处,拍照,注册,审查,签字,他能明显感觉到瞿末予对这些流程的不悦,为了防止被媒体拍到,他们在人家正式上班之前就来了。可惜,就算是瞿末予这么有钱的人,结婚也得本人亲自去。 办完之后,瞿末予又匆匆离开了。 沈岱看着手里的小红本,以及俩人的合照,发了一会儿怔。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在负债的那些年里,他知道自己不能拖累别人,所以断绝了开始任何感情的念头,对瞿末予的幻想就像放在口袋里的一颗糖,偶尔尝尝甜滋味儿就够了,人生需要一点安慰剂。 这一刻,他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拘谨一个敷衍,俩人都没有笑容,如果不是那大红的背景,和它贴在大红的结婚证上,谁都不会相信这居然是一张结婚照。可是瞿末予的脸正在他眼中闪闪发光,什么糖,什么安慰剂,远不止如此,这个人之于他是一道光,让他在黑暗的深渊得见明亮与温暖,两次,第一次在他被陷害发情的时候救了他,在周围所有Alpha都几近失控时,只有瞿末予用强大的信息素控制力安抚他,避免了无法想象的后果,第二次更是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将他拉出无底洞般的债务危机。 沈岱是个科学工作者,此时却不由得相信宿命论,他和瞿末予之间,会不会真的有一些命定的缘分? 他的思绪被陈律师的声音打断,下一刻,手里的结婚证就被抽走了。 陈律师将小红本放进公文包里:“这些东西都由我来保管,您就不必操心了。外面有车在等您,接您去瞿总的住所。” “现在吗?”沈岱看了看表,“我只请了半天假。” 陈律师笑了笑:“您现在已经是瞿总的夫人了,多请半天假也不会有事的,我送您去吧。” 沈岱对这个称呼感到由衷地别扭,整件事里贯穿的那种不真实感始终没有消散。 上了车,一路开向了城南。 沈岱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车开进一个别墅区,他才打开地图软件,查了下从这里到公司的距离,有点远,而且这附近一看就不像有地铁站。 陈律师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不用担心,以后这辆车就配给您,负责接送您。” 沈岱诧异地看着陈律师:“这不合适,这样的车接送我上下班,我没法跟同事解释,也不利于保密。” “您可以跟瞿总的管家协商一个更好的方案。” “好吧。” 车开进地库,一个满头银霜的男性Beta已经等在门口。 “沈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可以叫我恒叔,欢迎您来到这个家。” “您好。”沈岱看着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非常明确地感知到他并不“欢迎”自己。 陈律师离开之后,恒叔带着沈岱上了楼,为他大致介绍了一下这栋别墅的各个功能区域,他觉得自己像个来看房子的,恒叔一边走,一边介绍,基本上把他即将在这里生活的动线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比如“您的房间是二楼最南侧那一间”、“整个三楼是少爷私人的活动区域,未经允许请您不要擅自上去”、“您可以选择在房间用餐或者在餐厅用餐,当我建议您在房间用餐的时候,那就是少爷不想被打扰”、“地下一层的健身房和游泳池,只要少爷没有在使用,您就可以使用”,听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更像来看酒店客房的,毕竟这样的房子他不可能买得起,而他在这里也只是暂住。 最后,恒叔把沈岱带进了他的房间,这虽然只是一间客房,却比很多小一居都要大,有配备浴室和衣帽间,该有的生活设施和物品一应俱全,别说拎包入住了,简直是带上人就能住,而且不出屋也能活下去,这正合沈岱的意。 恒叔介绍道:“不知道您在生活上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我提前准备了一些,如果您觉得床品的面料不够舒适,洗浴用品不是喜欢的品牌,咖啡的口感不够好,等等,您都可以告诉我。” “谢谢,都挺好的。” “少爷说您每天还要上班,您对配车……” “哦不用了,我坐那样的车不合适,我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公司宿舍,平时打车就行。”沈岱当然知道这个家排斥他这个陌生人的闯入,他不可能自讨没趣,如果没有必要,就尽量不回来惹人嫌。 恒叔的眉毛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好的,您还有其他要求吗,饮食习惯之类的?” “没有,随意就好。”沈岱道,“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公司了。” 恒叔盯着沈岱,再次问道:“您真的没有任何要求吗?” “呃,暂时没有,如果我想到什么再和您说吧。” “好,我送您出门。” 俩人顺着楼梯下了楼,却碰巧见到瞿末予进门。 瞿末予看到沈岱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似乎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少爷怎么回来了。” “早上起太早,我回来休息一下,正好刚才离家近。”瞿末予脱下西装交给恒叔,“午饭吃过了。”他边摘下领带,边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沈岱。 “瞿总。”沈岱微微点头,便垂下目光,瞿末予一个扯领带的动作都令人怦然心动,真是要命。 “环境还可以适应吗。”瞿末予随口问道。 “很好的。” “需要什么就跟恒叔说。” “好的,谢谢您。”沈岱道,“我先回公司了,平时我都会住在公司宿舍,不会打扰您的。” 瞿末予转眼看向沈岱:“你要住公司宿舍?” “对,我……” “我们已经结婚了,你需要住在家里。”瞿末予将领带也交给了恒叔,边向沙发走去,“茶。” 沈岱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瞿末予身边,像员工聆讯一样站在一边,实际上他确实是瞿末予的员工。 恒叔端着茶放到了茶几上,退守一旁。 瞿末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将整个上半身放松地靠近真皮沙发里,拿出手机翻看着,同时说道:“虽然这是一场合作,但有些场面上的东西需要维护,可能你无法理解,但你可以照做,对吗。” 沈岱莫名地感到一种威压,尽管瞿末予连正眼都没看他,他道:“是。” “你对住处不满意吗?还是有什么心理上的障碍?” “没有,这里很好,我只是怕打扰到您。” “房子很大,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人,不会打扰到我。”瞿末予突然停下了打字的手指,抬头瞥了沈岱一眼,“还是说,你怕我要求你履行一些妻子的‘义务’?” 沈岱感到脸上有些发热,他偷偷瞄了恒叔一眼,发现恒叔眼观鼻、鼻观心,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他低着头,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除了写入那份合同以外的‘需求’,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瞿末予的一番话不失礼貌,但每一个字都是扇在沈岱脸上的巴掌,是点拨,是敲打,是警告。他想起合同里的那个条款——不可以擅自孕育瞿总的后代。像瞿末予这样得天独厚的Alpha,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想要讨好,甚至要闹到瞿末予入主公司第一年就开了三个人,才断绝了集团内部任何人对他的非分之想。说他担心瞿末予对他做什么,简直是个笑话,是瞿末予担心他图谋不轨,不会让他这个出身普通、信息素等级普通的Omega怀上瞿家的子嗣,所以把这条款白纸黑字地写在了合同里。 他又不蠢,从一开始就知道瞿末予不会碰他,只是听着这番裹在修养外衣之下的软刀子,出自他仰慕之人的口中,他难堪极了。 第五章 沈岱沉声道:“好,听您的安排。” 瞿末予满意地点点头:“吃饭了吗?” “还没。” “吃完饭再走吧,你的口味也跟恒叔说一下。” “好,谢谢瞿总。” 瞿末予站起身,一丝淡淡的、飘忽的气味闯入沈岱的鼻息,沉稳、干燥、微涩,厚重的木质香给人以坚毅的力量感,这是属于瞿末予的黑檀木的信息素,同他本人的气场十分吻合。 这气味勾起了沈岱深远的回忆。 三年前,他被跟他竞争人才计划名额的师兄下了药,诱导发清,随身携带的抑制剂完全失效,在实验室里痛苦挣扎,被折磨得理智几乎消耗殆尽,恨不得抓住他能抓住的任何一个Alpha,纾解体内的原始冲动。他的信息素是昙花,于是他的身体也具备一些昙花的特性,比如正常的Omega平均一年发清四次,一次平均七天,而他只有一、两次,一次只有三、四天,平时他的信息素味道很淡,在后颈腺体贴上信息素贴纸,能淡到常被误认为是Beta,可一旦发清,信息素浓度比普通Omega高好几倍。他发清时使用的抑制剂剂量都要比一般人大,被下药之后来得太猛烈,什么都控制不住了。 他当时觉得自己完了,在公共场所,而且是自己工作的实验室里发情,他的身体、他的前途、他的名誉、他的尊严、他的一切都将被摧毁。昙花馥郁的香味熏染了半个研究所,好几个Alpha都濒临失控,如果不是多名Beta同僚的阻拦,他们马上就会冲进来。那时候,正巧瞿末予在巡视集团旗下的研究所,年仅21岁的继承人,刚刚从国外的顶级学府学成归来,正式进入公司磨砺,只有从小就接受过严酷的信息素控制训练的S级Alpha,才有能力抵抗住Omega发情的诱惑。 当瞿末予来到他身边,他又恐惧又渴望,他怕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抱住这个人不放,他拼命想要从对方身上获取一些能够缓解痛苦的东西,但对方十分克制地固定住了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安抚,他已经混乱到什么都听不懂,只觉那声音如山涧清泉潺潺流过,稍微缓解了他的焦躁。而后,他感到后颈一阵刺痛,瞿末予给了他一个临时标记,安抚住了他的燥乱,等来了专门处理突发事故的安全部门,给他打上镇定剂。 没有经历过至深的绝望,就体会不到对救赎自己的人那种强烈的依恋,瞿末予只给了他一个临时标记,这标记却一直一直镌刻在心里。只是他知道俩人自那之后不会再有交集,他也早过了做梦的年纪,只将它当做一次奇遇,把心动掩埋,远远看上一眼,有一眼的欢喜。 可惜命运把他们强行扯拽到一起,给了一个在他眼里是暧昧,在对方眼里是交易的关系,他真的不想靠近,不敢靠近,他可以在远处做一个仰望的人,却无法在这么近的地方心如止水,他怕自己管不了这份完全不该有的幻想和期待,他怕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 瞿末予对站在一旁的沈岱内心的翻涌毫无察觉,他说道:“晚上会有人带你去量身,定做几套正式的衣服,过几天是我父亲的寿宴,我需要带你回家。”而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 沈岱回到研究所,从自己的宿舍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他也不需要带太多东西,那间客房里好像什么都有,环顾自己的小宿舍,还没人家的厕所大,可这里让他感到安全,那个地方,那个瞿末予的家,让他心慌。 下了班,瞿家的司机来接他,恒叔也在车上,陪他去一间定制西装的私人会所。 在恒叔和裁缝交流方案时,沈岱在面料和股纱的选择上也提出了一点自己的要求,他身材偏瘦,粗纺羊毛的材质能为他增加一点稳重感。 恒叔有些意外地看了沈岱一眼,大约是觉得沈岱一身朴素的通勤休闲服,不像是会懂定制西装的人。 沈岱看懂了那眼神,但十分平静,他极少会因为自己不在意的人而有情绪波动,他也能理解恒叔的诧异。他从小生长在一个富有艺术气息和浪漫情怀的家庭氛围里,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吃穿用度都是有品质的,只不过这几年太穷,自然就随意了。而且,长大之后他开始从内心抗拒文艺和精致,大学义无反顾地选择工科,不是他真的不喜欢少时的生活,而是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在那样的家庭里被宠成了一个天真烂漫、自私愚蠢的白眼狼。 他相信姥姥、姥爷的育儿理念本意是包容和美好的,鼓励孩子追求自我,为美、爱情和浪漫颂歌,但这种教育里缺少责任和务实,结果他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只有自我、异想天开、为爱情不顾一切的蠢货。后来又自以为在一个骗子身上找到了真爱,背叛自己的家庭,将所有资产偷走去为对方作抵押。比起一生就见过两面的尤兴海,他对他父亲的厌恶和鄙视更甚百倍。 沈岱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因为看到了与父亲那几分容貌的相似而拧起了眉头。 接下去的几天,沈岱使用了打车加地铁的方式通勤,虽然上下班比以前麻烦不少,但还好他不用打卡,时间相对自由,他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买一辆便宜的代步车。 周六晚上,他换上刚送来的西装,坐在客厅安静地等着,直到恒叔通知他,他才出门,上了门口那辆加长版幻影。 瞿末予正坐在车里看文件,他一身西装革履,高大健硕的身材在优质的面料和剪裁下被衬托无遗,他的皮肤光洁到发亮,从眉骨到鼻子再到下颌,峰是峰,谷是谷,线条险峻又秀美,就连头发丝儿都被完全归拢在合适的位置,每一帧定格下来皆是精修过的画报,贵气又优雅。后座的挡板完全放下,为他提供了一个豪华、宽敞又私密的空间,这里就像他的移动办公室。 这样一个空间,自然也充斥着他黑檀木信息素的味道。 沈岱默默坐了进去:“瞿总好。” 瞿末予抬头看了沈岱一眼,双瞳略略停留:“衣服挺合身。” “是的。” 车开动了,大半的路程,瞿末予看文件,沈岱看风景——在老板面前玩儿手机不礼貌。 然后,瞿末予合上了文件,调整了坐姿。 沈岱意识到瞿末予有话要说,便将身体微微转过去。 “今天带你回家,是与我的家人正式第一次见面,你不用紧张,长辈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也不需多话,不主动发言,保持礼貌和微笑就行。” “明白。” “我有一个堂弟。”瞿末予停顿了一下,“他可能会问你很多问题,甚至故意刁难你,你尽量回避,总之,不能把我们的‘合作关系’摆到台面上来,因为家里的老人不希望看到我们争斗。” 沈岱听完了这一席话,却没听明白,只能继续应和。 “你早晚要知道,所以我提前告诉你一些事。”瞿末予看出了沈岱的茫然,他十分平静地说道,“你应该听过一句话,一个家族里有一个S级Alpha,是绝顶的幸运,但有两个,就是一场灾难。我堂弟就是我们家第二个S级Alpha。” 沈岱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一个S级Alpha和另一个S级Alpha的关系,简单来说,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Alpha本身就是最具攻击性和竞争意识的性别,他们天生好斗,渴望征服,对权力有着无止境的欲念。而信息素等级为S级的Alpha是站在人类食物链顶端的天生王者,他们几乎都同时具备美好的外表、健壮的体魄和高超的智慧,还自带一样生化武器——信息素压制,他们是基因红利的掠夺者,垄断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资源,在各个领域能够站在巅峰之位的,大多是S级Alpha,他们是世俗化社会里不加冕的统治者和帝王,世人对他们有一个别称——顶级掠食者。 这样的王者基因,自然是十分稀缺的,一个家族里同时出现两位,就意味着他们一生都要活在残酷的内部竞争里,直到分出最终的胜负。 沈岱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第六章 瞿家的老宅也很有年头了,但对比尤家给人以家道中落的观感,这座庄园却是一件需要细细品味的古董,见证了家族三代人的荣耀。 下了车,瞿末予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不用紧张。” 他的声音还带着青年男子的通透感,却又有远超年龄的稳重与威压,当他说“不要紧张”的时候,明明语气平和,但比起安慰,更像一道命令。 “不会。”沈岱真的不紧张,因为这既不是他的主场,也不是需要展示自己的地方,他只是去当个摆件,又不是论文答辩,只要做个合格的摆件,碰到什么状况都有瞿末予呢,轮不着他操心。 但下一刻他就实打实地紧张了起来,因为瞿末予牵起了他的手。 宽大的、干燥的、有力量的手,包握住了他的,黑檀木的淡香萦绕在四周,触碰、温度、气味,所有的感官都让他觉得自己被瞿末予层层环绕。 咚,咚,咚,那是他心脏乱跳的声音。 瞿末予牵着他进了屋,老宅里放着古典乐,一屋子人散布在偌大的客厅各处,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品画,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末予回来了。”一名长辈笑盈盈地冲他点头。 “二叔。”瞿末予一一招呼道,“我父亲呢。” “接了个电话,可能在书房吧。”长辈看向沈岱,“这就是……” “介绍一下,这是沈岱,他也是稀土研究所的研究员。”瞿末予微笑着拍了拍沈岱的后腰。 “各位长辈好。”沈岱微微欠身。 “那很会读书的嘛,不错不错。” “这么说是在公司认识的。” 几人客套两句,其实对他毫无兴趣,很快就只围着瞿末予说话。 瞿家的宗亲出身优渥,见过世面,各个都是人精,从瞿末予不办婚礼不公开这一点,就知道沈岱拿不出手,关于沈岱的身世,自然也听了些风言风语,没人真的把他当做瞿家的人。 沈岱也很清楚这些,站在一旁放空自己,做一个合格的摆件。 对于一个Alpha,尤其是S级Alpha而言,有证、有仪式或有孩子都不算什么,和一个Omega最强的羁绊——是标记。因为一个Alpha同时只能标记一个Omega,一旦标记后,除非Omega死亡或洗掉标记,否则其他人都不能怀上他的后代,而强制Omega洗掉标记是犯法的。散布基因、通过数量筛选最优秀的后代是Alpha的本能,标记是一个S级Alpha能够对Omega付出的生命级别的忠诚,那代表着被垄断繁衍资源,强烈的情感捆绑,以及一年一度易感期时将最脆弱的自己毫无防备地交到对方手中。 绝大多数Alpha都会将标记伴随着婚姻给予自己的终身伴侣,这是诚意也是尊重,但是S级Alpha不同,孤高的王者难以忍受被别人束缚,他们中只有少部分,会标记给他带来极大好处的伴侣,作为资源置换的筹码。 所以显而易见,瞿末予口中的那个堂弟,标记尤柏悦的行为是赤裸裸的要发动战争,他也不知道日薄西山的尤家手里到底有什么宝贝,他还挺好奇的。 半晌,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中年Alpha,他是星舟集团的董事局主席瞿慎,也是瞿末予的父亲,沈岱只有在每年的年会上才会看到他。 “父亲。”瞿末予拉着沈岱走了过去。 瞿慎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岱身上。 沈岱躬身道:“瞿董好。” “嗯,叫沈岱是吗,听说你是稀土研究所的研究员,刘教授的学生?” “是的。” “你们组钻研的提炼和分离技术,对集团的未来非常重要,也能大大提升我们国家在稀土产业的国际竞争力,得好好努力。” “是,老师和我们都会努力,不负您的期望。” “你来,我跟你说点儿事。”瞿慎对管家模样的人说道,“七点半开饭。” 瞿末予跟着瞿慎又上了楼,留下沈岱一个人在一帮陌生人的屋子里,他默默退到墙边,欣赏墙上那幅荷尔拜因的画,能够摆在瞿家的客厅里,必然是真迹。 他姥爷是国画师,虽然没有画出多大的名堂,但在教育、艺术研究和鉴赏领域都很受尊重,如果姥爷还活着的话,他就可以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回家和老人好好聊聊这幅画了。 他突然很想姥爷和姥姥,这间屋子里这么多人,虽然称不上热闹,但人人都有伴儿,可是他没有,姥姥也没有,他独自对着一幅画的时候,姥姥可能在独自对着一盆花、一本书,蜗居在不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里,想着过往和爱的人,余生被痛苦、孤独和悔恨吞没。 这突如其来的伤感令他胸闷不已,甚至没注意到大门再次打开,又有人进来了。 直到他听到逼近的脚步声,一转头,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定在他身旁,此人与瞿末予在容貌上有三四分相似,不似的那六七分各有千秋,但同样地俊美脱凡,器宇轩昂,同样能让人感觉到强大的Alpha信息素。沈岱立刻猜到来人是谁了。 “嗨,我是瞿承尘。”瞿承尘双手插兜,露齿一笑,一副轻慢又随性的贵公子派头,“你是大哥刚娶的老婆吧,我好像该叫你一声嫂子。” 沈岱点点头,客气地说:“你好。” 瞿承尘的目光上下扫了沈岱一遍:“你还真不像个Omega,尤叔叔是怎么突然就……把你找回来的?” 沈岱心想,失策了吧,抢了别人的未婚妻,以为可以鸠占鹊巢,没料到你尤叔叔还藏了一手,从急于撇清的过去里扒拉出来一个私生子。但沈岱面上平静自然:“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瞿承尘挑眉:“你真的是尤兴海的儿子?” “是的。” “你真的是Omega?” “是的。” 瞿承尘没料到沈岱油盐不进,问了都答,答的都是废话,他微微眯起眼睛:“可是,我为什么闻不到你的信息素?”他突然一步绕到沈岱的身侧,同时弯腰迫近了沈岱的后颈。 沈岱本能地要转身躲避,后颈的腺体就像咽喉,都是致命之处,且比咽喉多了一层性的象征意义,属于私密部位,无论瞿承尘出于什么目的,任何人被陌生人突然凑近腺体都会做出基于动物本能的防御措施。 可是他的身体突然就动不了了,他整个人就像被魇住一般,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只能任凭瞿承尘的脸贴近他的后颈,皱着鼻子嗅了嗅。 “哦,你确实是Omega,但是信息素的味道好淡啊。” 下一瞬,沈岱的身体就被“解禁”,他大大后退了一步,愤怒地瞪着瞿承尘。 每个人在成长中都或多或少地遭遇过Alpha的信息素压制,有的是因为年少不会控制,有的是因为起了矛盾冲突,更严重的是遭遇了恶意的攻击。Alpha对比其他性别的人,好比拳击手,信息素就是他们的拳头,不同等级的Alpha攻击力自然也不同,但是在法治社会下,Alpha必须克制自己的武力,以避免对他人造成伤害。大多时候,他们不需要出拳,只挥一挥就能达成目的,比如释放一点信息素去威胁别人,当他们决定真正使用拳头的时候,只要不是失去理智,通常只会用在同量级的拳手上,那就是较量而不是单方面的迫害。 可是刚刚瞿承尘对沈岱进行了信息素压制,这是极大的冒犯,虽然只是让他暂时不能动弹,但已经足够恶劣。最让沈岱恐惧的是,瞿承尘释放的信息素极少,这屋子里那么多人,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察觉,这就是S级Alpha吗,碰到一般的拳手,普通人至少能挣扎、反抗一下,但瞿承尘控制他就像呼吸那样轻松。 瞿承尘眨巴着眼睛:“生气了呀,我向你道歉。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其实挺好闻的,就是太淡了,你的腺体是不是发育得不太好,会影响生育吧?” “承尘。”瞿末予低气压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沈岱倒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瞿末予,莹烁的瞳眸中带一丝惶惶,与平日冷静的模样截然不同。 瞿末予给了沈岱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冰冷地看着瞿承尘:“你刚刚做了什么?” “大哥。”瞿承尘皮笑肉不笑地说,“认识一下嫂子呀。” “你去闻我妻子的腺体?” “无意冒犯,只是他信息素味道太淡了,我还以为他是个Beta。” “道歉。” “已经道歉过了。” “我没听到。”瞿末予瞪视着瞿承尘,目光犀利不已。 瞿承尘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 两个顶级Alpha就在相邻两块地砖的距离里对视,与一笼关二虎有什么区别,客厅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两股强横的信息素隐而未发,更叫人心慌。 瞿承尘耸了耸肩,复又露出笑容,对沈岱说道:“对不起。” 第七章 作为瞿末予的妻子,沈岱不得不坐在了离瞿慎的主位非常近的地方。他们这位董事局主席不是星舟的第一大股东,瞿末予的爷爷才是,但瞿慎目前是星舟的最高决策者。 瞿老爷子退休多年,集团的各个业务板块基本上被分成了三份儿,分别在他两个Alpha儿子和一个Alpha女儿手里,最重要的稀土和有色金属由二儿子瞿慎掌握,但长子手中也把控着增长非常快的化工和能源项目。瞿慎这一辈就斗得很厉害,当瞿末予出生的时候,他本以为未来稳稳地抓在自己手里了,一个S级Alpha将毫无疑问成为星舟集团的领导者,没想到的是,第二年瞿承尘就出生了。瞿末予既不是长房也不是长孙,瞿承尘是长房但不是长孙,而且他是弟弟,从继承角度来说,谁都有理,那就只能谁行谁上、任贤任能。瞿老爷子知道两个S级Alpha的存在一定会带来无尽的内耗,这些年左右制衡,可惜他老了,子孙辈的争斗已经越来越摆在明面上。 沈岱想起自己从程子玫那儿听来的一些八卦,不禁偷偷瞄了一眼被安排在最远处的瞿承尘,出于各个原因,他反感这个人。 “我爸让我带了份礼物给二叔。”瞿承尘笑着对瞿慎说,“祝二叔生日快乐。” 瞿慎点点头:“有心了。承尘,你不小了,做事要有分寸。” “是,冒犯嫂子了,真不好意思。”瞿承尘笑道,“说来我跟嫂子是亲上加亲啊,小悦还是嫂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呢。” 瞿末予看似不动声色,但表情已经称得上阴沉,坐在一旁的沈岱能明确感觉到他带着怒意的信息素波动,尽管是收着的,可俩人离得太近,沈岱也感到有些窒闷。 真是钱难挣屎难吃,沈岱心想,今天接连受到两个顶级Alpha信息素的影响,看着一桌子美味他都毫无胃口。 有长辈赶忙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嘛一家人,哎,我给二哥拿的酒要不要今天开了?” 这场生日宴更像个商务聚餐,桌上聊得都是买卖,沈岱躲在瞿末予的阴影里安静地吃喝,心里唯一的期望就是能早点回去睡觉。席间他总能感觉到来自侧方的视线,他知道是瞿承尘在看他,眼神伤害不到他,但令他不适。 他知道瞿承尘是故意对他使用信息素压制,故意给他难堪,从瞿承尘的角度来看,虽然他是无辜的,但他的存在碍了别人的路。瞿承尘自以为标记了尤柏悦,破坏了瞿末予与尤家的联姻,截胡了他们各方都在意的那个重大利益,没想到他冒了出来,这证明尤兴海并不想和瞿承尘合作,阴谋没有得逞。 但瞿承尘也不能算白忙活,尤柏悦那样的顶级Omega,跟他十分般配。 想到尤柏悦,沈岱心中五味陈杂。他无法对一个从未谋面、毫无交集的人产生具体的嫉妒,尽管以前他常能在网上看到尤柏悦奢侈的、优越的生活,他也不会认为那些东西本该有他一份。但是命运好像在暗中牵引,让他们间接地有了交互,他很难不去想,他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原本属于尤柏悦。如果瞿末予顺利和尤柏悦结婚,会有盛大豪华的婚礼,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以及无数的赞美和祝福,今天所有人都会围绕着这门当户对的新人展开社交。 他并不想要那些东西,因为那些是属于尤柏悦的,可他也不能骗自己,他多希望他真的是瞿末予的妻子。 回去的路上,瞿末予把低气压也带进了车厢里,沈岱几番犹豫后,还是决定开口,不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轻声道:“瞿总。” “嗯。” “请问我每周末可以回一趟家吗,我姥姥一个人住。” 瞿末予淡淡扫了他一眼:“所以你是有要求的。” 沈岱愣了一下:“什么?” “婚前,我问过你有什么要求,为什么当时不提。” “我、我没想到。” “可能你没想到的还有很多,以后是不是都要零零散散地这样提出来?” 沈岱无言以对。 瞿末予轻扯唇角:“别紧张,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看到你作为一个普通人,在难得有筹码可以上桌的时候,却选择什么都不做,我不太欣赏这种脑子不清醒的行为。不过想了想,你也只是一个Omega。” 沈岱僵住了。 “你当然可以回家了,我为什么要阻止你见亲人呢。” “……谢谢您。” “我说过只要你做到你需要做到的,你就会得到自由和尊重,今天你表现得就很好。” “谢谢。” “不过我得提醒你,要小心瞿承尘。”瞿末予半旋过身,凝眸望着沈岱,那对瞳仁黑且深,车内幽蓝的氛围灯刚好映入他眼底,淡淡地、飘忽地,让他的目光平添几分诡魅,“他从小到大,习惯跟我争夺一切,哪怕是他不需要的东西。” 沈岱微蹙起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标记尤柏悦。” “为了破坏你们的婚事,破坏您和尤兴海的合作。” “对,现在他没有得逞,可能就会打别的主意。”瞿末予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一枚戒指,“我们的合作里,包括你的忠诚,我不会允许挂着我妻子头衔的人给我难堪,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沈岱深吸一口气:“明白,但今天是他释放……” “我知道,只是提醒你。”瞿末予转过了脸去,“并不是我看轻你,而是,对于一个Omega来说,很难拒绝一个顶级Alpha吧。” 沈岱低着头,默不作声。前面一句“你也只是一个Omega”,后面一句“对于一个Omega来说”,谁都知道Alpha骨子里不将Beta和Omega当做平等的人来看待,哪怕全世界都喊着人人平等,S级Alpha甚至都不将普通Alpha当做平等的人,可是从瞿末予这里感受到的居高临下,还是让他很难受。 “如果他冒犯你,你就告诉我。” “……是。”每当跟瞿末予在一起的时候,沈岱总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的感觉?有时他甚至怀疑,曾经给过他一个坚实的拥抱、在他耳边轻声安抚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他是真的有些害怕瞿末予。 周五下了班,沈岱回了姥姥家,他暂时还没有想到好的借口去解释他突然得到一千万巨款的事,就谎称拿了一笔项目奖金,打算周末先陪姥姥去医院,换一个更好也更贵的治疗方案,然后再一个人去看看房子,尽快定一个稍微规整就能入住的,精装或者二手的都可以,主要是干净和明亮,还要带一个日照充足的阳台,让姥姥可以好好侍弄花草。 周末晚上他回了公司宿舍,因为第二天从姥姥家走的话,到公司得两个多小时。睡前躺在床上玩儿手机的时候,程子玫突然转给他一个八卦,他点进去一看,是尤柏悦在自己的微博上发了一张和瞿承尘的情侣合照,俩人都是绝顶好的相貌,这张照片从美感到氛围,都像是偶像剧的剧照。 尤柏悦这种名媛式的网红,做点什么,吃穿用戴点什么,都能引起极大的关注度,何况是和瞿家少爷、顶级Alpha谈恋爱。尤柏悦堪称天眷之子,家世、财富、基因、美貌样样都是顶配,就连择偶对象也让人望尘莫及,他的存在不免会让人感叹老天不公。 程子玫在微信上发来一段话:你看,瞿承尘哎!我听了一个八卦,说之前咱们太子和瞿承尘都在追尤柏悦,结果尤柏悦没选太子。 沈岱感到心里有点堵得慌,他回道:是吗,不会吧。 程子玫道:我也觉得啊,瞿承尘一看就花,他才23吧,这几年被人扒出过各种明星网红什么的。他哪里比得上太子,太子可是第一继承人,又绅士又稳重,又洁身自好,一心都在事业上,尤柏悦什么眼光啊。 沈岱道:喜欢这种事说不好的。 程子玫回了个垮着脸的表情:渣男最会甜言蜜语,肯定是这样,尤柏悦这种小公主就吃那一套,我看他俩长不了。 沈岱心想,瞿承尘都已经把尤柏悦标记了,不可能轻易分开。不过让他不解的是,标记的时候受孕率是非常高的,尤柏悦是S级Omega,受孕率还要更高,能达到90%以上,可尤柏悦看起来既不像怀孕了,微博里也没有透露出订婚或要结婚的信息,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们没打算结婚? 程子玫还在为瞿末予抱不平:我们太子以后要娶的,绝对是那种家世相貌学历样样都好,还特别有内涵的,尤柏悦太肤浅了,也配不上我们太子。 沈岱顿感汗颜,不过程子玫说得也对,她说的是瞿末予“真正”要娶的。 第八章 沈岱在网上买了辆折叠自行车,以后改为骑车加地铁的方式上下班。从地铁站到瞿家只有四五公里,这样性价比最高,总的通勤时间也比开车要短,还能锻炼身体,一举多得。 只是当他骑着自行车进了瞿家大门后,恒叔的面色有些僵硬。 “这个可以放在院子里吗。”沈岱道,“不行的话,折起来放车库也可以。” 恒叔道:“沈先生,您会开车吗?” “会,不过我没车。”姥爷留下的车也早被拍卖了。 “如果您觉得司机接送不方便,我可以给您配一辆低调些的车您自己开。” “您认为低调的车也不太低调,如果我的生活质量突然大幅提高,身边同事都会好奇的,我希望能够遵照瞿总的指示,让这段……”沈岱突然有点说不出口“婚姻”二字,改口道,“让这段关系保密,所以我怎么上班,其实不重要。” 恒叔无奈道:“好吧,那就放在车库吧。” 沈岱看了看表:“那我先去洗个澡,晚饭就麻烦您送到我房间了。” “好的。” 明明已经入秋了,天气还是有些热,沈岱骑车出了一身汗,他回房间放下电脑和资料,赶紧进浴室洗澡。 今年他在写一篇新的SCI,在和瞿末予结婚之前,他经常在研究所留到很晚才回宿舍,因为研究所里更有工作和学习的气氛。但现在他都争取早点回来,最好能赶上热腾腾的晚饭,因为瞿家的大厨做的饭菜又健康又美味,他真的吃够了食堂和外卖。如果宿舍有条件的话他是想自己做的,可惜宿舍纯粹是睡觉的地方,每天晚上能吃顿好的对他很重要。 而且,虽然瞿末予经常有应酬,很少在家吃,虽然他都让帮佣把饭菜送到房间,免得自己这个外人唐突地出现,但是,偶尔当他工作到深夜,听到那辆幻影的发动机声出现在院子里,他会悄悄撕开窗帘的一条细缝,看着西装革履白手套的司机拉开马车式的对开门,瞿末予下了车,款步步入家门。那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就能让他一整天的期待有着落。 从前,在上万人上班的星舟总部大厦里,他想要见瞿末予一面难上加难,但现在他经常可以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感到很满足。 洗完澡,沈岱边擦着头发边坐在电脑前,查看他们南非研究所的同事刚发来的邮件,并随手把洗澡时忘了撕的、已经变得湿湿黏黏的信息素贴纸扔进了垃圾桶。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沈岱打开门,以为是他的晚餐来了,却见恒叔空着手站在他面前:“恒叔?” “少爷回来了,要您下楼一起吃饭。” 沈岱愣了愣:“呃,瞿总要我一起吃?” “是的。”恒叔看了看他半干的头发,“您把头发吹干就下来吧,但稍微快一点,少爷在等您。” “好,我马上。” 沈岱关了门,脱下睡衣换上便装,把头发快速吹干,才匆匆下了楼。 住到瞿家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在餐厅吃过饭,一直都在房间里,真正做到了“不打扰”,瞿末予当然知道,也从未邀请他一起进餐,今天是第一次,第一次,他和瞿末予“在家一起吃饭”。 下了楼,他见到了穿着居家服的瞿末予,比起平日总是一身笔挺的西装,这身柔软的棉质布料让瞿末予突然有了贴合其年龄的松弛感,无论是多么高级的信息素,这个男人毕竟也只有24岁,也需要强势的武装才能在比自己更资深老道的人群中杀伐决断吧。 沈岱走向餐厅:“瞿总,晚上好。”桌上碗筷饭菜都摆好了,瞿末予竟然真的在等自己,他顿时有些忐忑。 瞿末予头也没抬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正拿着触控笔对着一份文件圈圈点点,他用下巴点了点身边的位置:“坐吧。” 沈岱坐了下来。上次挨着瞿末予吃饭,他全程都紧绷着,但这次不一样,他是第一次见到瞿末予居家的一面,心中不免涌入一丝小小的喜悦。 一丝清雅的淡香突然飘进了瞿末予的鼻息,他微微一怔,抬起头来。 刚洗完澡的沈岱整个人看起来清透水灵,皮肤呈现着柔和的淡粉色,领口已经洗到泛白的灰色T恤和简单的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他清瘦的身体,湿润的发梢软软地贴附在那修长洁白的脖子上,再加上他明显闪躲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种少年初长成的涩,跟他穿着白色实验服时的淡然沉稳截然不同。 那一缕若隐若现的昙花香让瞿末予有短暂地恍惚。他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参观研究所,就遇到了突发事故——一个Omega竟然在实验室里发情了。Omega发情前都会有预兆,且会随身携带抑制剂,一个成年人在公共场合让自己陷入那种狼狈的境地实在是太粗心也太不负责任了。而且那香味过于浓郁,过于惑人,比起他做抗信息素训练时的模拟信息素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般的Omega发情时不会有这么强的信息素,一般的Alpha也不可能扛得住,如果他不能在安全部门抵达前控制事态,集团就会面临巨大的法律风险和舆论危机。 至今回想起来,那都是他人生中距离失控最近的一次。 此时他又闻到了这股昙花香,虽然浅淡得很,依然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看了一眼沈岱的后颈,果然,没有信息素贴纸,只有一片无暇的皮肤。人在喝酒、运动、洗澡等会让血液流速加快的情况下,信息素的味道自然会变浓。 沈岱注意到他的目光,猛地想起自己刚把信息素贴纸撕了,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后颈,跟着起身:“不好意思,我去……” “不用。”瞿末予收回目光,“没事,吃饭吧。” 沈岱迟疑着坐了下来,但坐立难安。他已经好久没在别人面前裸着脖子了,成年分化以后,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贴纸就像他们每天出门要穿的衣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不给别人带来困扰。也就是说,他们通常只会在家人和爱人面前不做遮挡。 倒不是说他们闻到信息素就一定会做些什么,但确实会对别人造成一定的干扰。沈岱此时就有些发慌,他不知道瞿末予有没有闻到他的信息素,如果闻到了,会不会有些……想法呢? 但见瞿末予神色如常,沈岱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听恒叔说,你买了辆自行车?” “是,我从这里骑到地铁站,坐地铁就直接到公司,很方便。”沈岱又解释道,“谢谢瞿总要给我配车,但是那样太招摇了,我这样通勤挺好的,比开车快。” “嗯,也好。” 这时,恒叔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新的信息素贴纸,沈岱连忙接过来拍在了后颈上,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找回了安全感。 那昙花香立刻消失无踪,瞿末予想起那天瞿承尘去闻沈岱的后颈,确实,他的信息素味道真的很淡,或许腺体发育真的不太好。 俩人沉默地吃起了饭,沈岱吃得比较拘谨,席间不停偷偷打量瞿末予,观察他喜欢吃什么东西,想他为什么要和自己一起吃饭。 瞿末予突然开口:“有件事要和你说。” “您说。” “上次你见了我的家长,接下来,我还要带你回尤家一趟。” 沈岱早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关,他心里有些抗拒:“好的。” “尤总说他这些年一直在照顾你,但根据我调查到的,他没有吧。” 沈岱放下筷子,沉声道:“没有。” “那么,你和尤柏悦有交集吗?” “也没有。” “没见过?” “没见过。” “这次去尤家,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瞿末予也放下了筷子,用那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沈岱。 沈岱一直不太敢直视瞿末予,只能做出聆听的样子。 “我怀疑瞿承尘给尤柏悦的不是永久标记,而是临时标记。” 沈岱面露异色,瞿末予和尤柏悦都因为这个标记解除婚约了,却还在意这标记是不是永久的,如果只是个临时标记……当如何呢?他心中顿时有一种淤堵的感觉:“会吗。” “临时标记的有效时间只有一个星期,但在它没有消失前,会有一些和永久标记一样的特征,比如Omega的身上有一个Alpha的信息素气味。临时标记的齿痕不深,后颈皮肤的破损能完全愈合,但他贴着信息素贴纸别人也看不到,如果他身上有瞿承尘的信息素的味道,不一定是永久标记,也可能是用瞿承尘的腺体提取物制成的香水。”瞿末予慢慢眯起眼睛,“他们之间的种种迹象,都让我怀疑这个标记的真实性。” 沈岱低着头:“那您需要我做什么呢。”他想起瞿末予曾经给予他的那个临时标记,他当然知道临时标记的种种特性,他曾经被一个S级Alpha的信息素保护和安抚,他曾经被黑檀木的气息包围,他曾经短暂地拥有过被瞿末予拥有的假象。 临时标记是一个虚妄的梦,醒来之后只剩下无尽的失落与空虚。 “我需要你去帮我确认。” 第九章 沈岱心里再难受,面上也是不动声色的:“要怎么确认?我和他完全不认识。” “直接问他,尝试激怒他,观察他的反应。瞿承尘和他都对我戒心,我也不适合太靠进一个已经被标记的Omega,但是你,我相信他会主动来找你的,他会像瞿承尘一样对你好奇。” 瞿末予说这段话时,表情与眼神所透露出来的冷酷,让沈岱一时有些怀疑,这真的是两次拯救过他的人吗,他低声说:“瞿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于一个顶级Omega来说,只能得到目标对象的临时标记,是一种羞辱,如果你拆穿他,他多半会恼羞成怒。” 沈岱愈发感到背脊发寒:“如果您猜错了呢,瞿承尘确实把他永久标记了呢?” “那你也会看到一个合理的反应。” 沈岱沉默片刻:“好。”他根本无法拒绝瞿末予,这个人说的每句话,对他来说无疑都是命令。 “这对你来说,是超出合同范围的要求,作为交换,你也可以提一个要求。” “……”瞿末予在与他的相处中,一直贯彻着“交易”的本质,而这顿饭甚至不是出于需要他帮忙的示好,仅仅是瞿末予在百忙中只愿意为他抽出这点时间。 “别忘了我上次说的,现在你又有筹码可以上桌了。” 沈岱的内心敲起了一连串的鼓点子。他不知道瞿末予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手里不过一个钢镚,看到对面堆积如山的真正筹码,他有什么胆子“上桌”,他有什么底气提要求,他就是霸气地all in,也只能赢来多几个钢镚,如此而已。 于是他谨慎地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能加您的微信吗?” 瞿末予微眯起眼睛,看着沈岱的眼神多了一种探究。 沈岱马上解释道:“我一时确实想不起来,既然您开了这个口,能给我一个延迟兑现的机会吗。平时见不到您,等我想到了,就可以马上和您说了,比如,那次我也是临时想到周末要回家的。”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不会随便打扰您的。” 瞿末予唇角轻扬,沈岱的心脏跟着漏跳了一拍,对方脸上那几不可查的笑意似乎带一点点嘲弄,也或许是自己心虚想多了。 “当然可以。”瞿末予把手机推给了沈岱。 回到房间,沈岱的心跳都还没有完全平复。他看着瞿末予的头像,是一段深灰色的、粗粝的、饱经风霜的树皮,布满沟壑的纹理分明有山间嶙峋怪石的气势,每一道皲裂的深谷里都藏着不可琢磨的故事。 沈岱的第一反应是,这是瞿末予那样的人会用的头像。 可是,瞿末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外界和公众视角窥见的他,三年前紧密拥抱过的他,以及现在能够近距离接触的他,全都不一样,仅仅展露一点但隐藏更多,这个人深不可测。 沈岱怀着期许点进了瞿末予的朋友圈,并不意外地发现了一条单调的横线,他觉得瞿末予不是屏蔽了他,而是这里本就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但他仍然为能靠近了瞿末予一点点、为有了随时可以联系到瞿末予的可能而欣喜。他知道这些想法很危险,人不该奢想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这并非他主动走近,是他被拽到了这里,他的光就在那么近的地方,用明亮和温暖诱惑着他,他还剩下多少选择呢。 沈岱知道自己早晚要再面对尤兴海,以及那个素未谋面、却随时能在网上看到各种生活片段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所谓的豪门真是形式主义的奴隶,明明双方都知道他和瞿末予结婚是怎么回事儿,还非得把走亲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都过一遍,就像瞿末予一定要他住进瞿家,都是为了给人看的。 尤兴海见到他时,表现出了虚假的慈爱,似乎生怕瞿末予嫌他这个替补太跌份儿:“阿岱,回来了。” 沈岱忍着恶心叫了一声“父亲”,接着他的目光越过尤兴海,看到了身后的人。 即便很多有关他的照片和视频推送得全网都是,即便沈岱认为自己已经被迫欣赏了这个人各种角度的漂亮脸蛋和漂亮生活,都不及见到本人那一刻的震撼。 尤柏悦美得像个AI建模的假人,仿佛连刘海的弧度都是经过算法多次演绎选出的最优解,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又生动极了。 尤柏悦在对着他的方向笑,当然,这笑容是为瞿末予。 “予哥。”尤柏悦信步走了过来,自然又轻快地迎着瞿末予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怯,“好久不见了。” 是怎样的熟识或者说胆识,一个Omega才能如此坦然地与一个顶级Alpha对视,这根本不是心理问题,是生理问题,好比人见到老虎能不害怕吗。 瞿末予笑道:“我倒是经常在网上见到你。” “你别寒碜我,我接点推广赚个零花,能跟日理万机的瞿总比吗。”尤柏悦的眼梢含笑带媚,热情烂漫,有一种不经意地撩人,他的目光从瞿末予转移到沈岱,神色还是很坦然,“你好,沈、岱。” 沈岱微笑点头:“你好,幸会。”他嗅到了一丝晚香玉的信息素,鲜甜又贵气的味道,别说是Alpha,他闻着也喜欢,同时,他也嗅到了属于瞿承尘的榛木的Alpha信息素。 尤柏悦用一种疏离又不失礼貌的目光悄然打量了沈岱一番,莞尔一笑,好像有话想说,又在不言之中。 沈岱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过分敏感的人,但尤柏悦的这种态度,可能比起瞿承尘故意直给的难堪,还要更轻蔑。当然,他也可以理解,相信尤柏悦对他的心情亦是十分复杂。 “承尘呢?”瞿末予问道。 “有点儿事晚到。”尤柏悦看了一眼手机,“也快了。” “你们先聊,我和尤总去谈些事。”瞿末予对尤兴海做了个“请”的手势。 尤兴海道:“小悦,你带阿岱休息一下。” “好的。” 俩人走后,留下沈岱和尤柏悦留在当场,气氛一度凝固。沈岱是完全不怕尴尬的人,就那么木然地站着,他确实答应了瞿末予要试探尤柏悦,但无论如何开启一段对话,都得尤柏悦卸下防备先开口,他相信尤柏悦会开口。 果然,尤柏悦说道:“要带你认识一下亲戚们吗?” 沈岱扫了一眼到场的亲戚,都在悄悄打量他,但没有人主动上前,当然了,他只是一个从前尤兴海弃如敝履的私生子,现在是有利可图又认了回来,没有人真的想要和他建立什么关系。 “不麻烦了吧。”沈岱道。 “听说你在星舟的稀土研究所工作?学霸呀。” “谈不上,只是份普通工作。” 尤柏悦歪着脑袋看着他,笑盈盈地说:“你是不敢看我,还是讨厌我?” 沈岱看向尤柏悦的双眸,礼貌地淡笑:“不是,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 “‘合适的话题’。”尤柏悦好像听了个笑话,失笑道,“我们之间的话题挺多的呀,比如我们父母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我们和瞿家兄弟的关系,其实挺奇妙的,我们之间穿插了这么多关系,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 沈岱点点头,觉得甚有道理:“确实,那你想聊哪个话题?”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尤柏悦反问道。 沈岱沉吟片刻:“为什么你会悔婚,这是你觉得我应该好奇的吧。” “难道你不好奇吗?” “我好奇,但我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 尤柏悦轻挑眉:“你这个人……有点意思啊。” “我知道了你的隐私,就要拿我的隐私做回报。”沈岱淡淡看着尤柏悦,“不如你直接说,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看看能不能告诉你。” “跟聪明人说话真方便。”尤柏悦笑道,“我想知道你和予哥睡了吗?” “没有。” “你想要他标记你吗?” “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相信你很清楚。” “你回避问题。” 沈岱微蹙起眉:“我已经回答了你一个问题,现在轮到我问了,你为什么悔婚?”从绝大多数人的认知来看,没有人会不想嫁给一个顶级Alpha。 尤柏悦的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向远处:“怎么,他没告诉你?” “没有。” “他说他永远都不会给出自己的标记。”尤柏悦轻轻努了努嘴,带几分嘲讽。 沈岱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如果我连标记都得不到,那我凭什么。” “……有那么重要吗。” “普通Alpha的标记当然不重要,可能祖上三代全副身家也不过市里一套房子,但是瞿家……”尤柏悦朝沈岱眨了眨眼睛。 “那你现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沈岱看着尤柏悦,目光沉静,又自有一种超然的力量感,“瞿承尘给你的,也不过是临时标记吧。” 尤柏悦顿时瞪直了眼睛。 第十章 尤柏悦的口吻冷了下来:“你在说什么。” “如果他已经永久标记了你,你就不会只发一张合照,毕竟,是为了宣誓所有权。”根据沈岱对尤柏悦的观察,这个人是从不吝展示自己的优越生活的,那既是他的性格,也是他想要打造的形象,得到一个顶级Alpha的标记比什么都值得炫耀,又怎么会悄然无声呢。 “我们还年轻,对未来的规划还有些不确定,当然要慎重些。” “所以你也没怀孕,没有听说你们打算订婚或结婚。”沈岱笑着摇了摇头,“等于除了一个标记,什么都没有,这样又怎么会不让人怀疑标记的真实性呢,我都能想到,瞿总也会想到的。” 尤柏悦哼笑一声:“怀疑又怎么样,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很多人不认为这只是你们的事,但至少跟我是没关系的。”沈岱看着尤柏悦漂亮的脸蛋浮现愠色,想他一定会把这段对话告诉瞿承尘,可以报瞿承尘那天冒犯自己的一箭之仇了。 沈岱能理解尤柏悦为什么对标记如此执着,正如他所说,那代表着未来将要捧到自己面前的巨额财富和地位,垄断一个顶级Alpha的繁衍资源就是为自己的后代创造顶级的生存条件,人终究摆脱不了动物性,所以当知道瞿末予不能给他的时候,他就转而向瞿承尘,非常清醒也非常聪明。 可惜哪个S级Alpha是能被轻易拿捏的,他猜尤柏悦和瞿承尘之间一定也有博弈。 这些藏在婚恋背后的赤裸裸的算计,让沈岱感到不适,他绝不是一个情爱至上的理想主义者,相反他非常成熟和务实,他只是觉得,人都是有感情的,权衡归权衡,两个人不该只有价值的匹配,还应该多少有些灵魂的触碰,毕竟这两样可以不冲突,何必那么功利。 当然,也可能是他没见过太多钱,无法从真正有钱人的认知高度去思考吧。 尤柏悦在短暂地被激怒后,又平复了情绪:“这是予哥跟你说的吧,他怀疑我们之间只有临时标记?” “不是,我只是顺着你聊你感兴趣的话题。” 尤柏悦轻笑一声:“其实你心里很担心吧。毕竟予哥是想和我结婚的,如果没有这个标记,他干嘛娶你呢。” 沈岱无奈地说:“反正我钱是拿到了,你们要怎么样都行。” 尤柏悦用审视的目光凝望着沈岱,想从神色中看出一些破绽,但沈岱表现得好像真的无所谓,从头至尾地淡定坦然,让他有些不服气。 正在气氛尴尬时,瞿承尘到了。 沈岱想起那次被信息素压制的经历,以及对顶级Alpha天生的畏惧,当瞿承尘走过来,他顿时感到不自在起来。 尤柏悦轻快地朝瞿承尘走了两大步,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撒娇道:“怎么这么晚。” 瞿承尘也顺手将尤柏悦抄进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堵车嘛,不是还没开饭。” 俩人看起来就像一对正常的年轻好看的小情侣。 瞿承尘看向沈岱:“又见面了。” 沈岱点头致意。 “我哥呢?” “在那边和……” “我是说。”瞿承尘轻笑,“他又放心把你一个人这么放着。” 沈岱不动声色地回道:“这里有什么危险吗。” 瞿承尘意味深长地说:“应该没有。” 这时,瞿末予也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揽住了沈岱的腰,语调轻柔:“是不是饿了?” 木质香从头顶笼罩下来,瞬间包裹了人的感官,沈岱心神一颤:“还好。” 瞿末予扫了瞿承尘和尤柏悦一眼:“既然都到齐了,就吃饭吧。” 走向餐厅时,沈岱低声道:“看他的反应,您应该猜对了。” 瞿末予发出一声“嗯”。 沈岱很想问问,瞿末予既然知道了这一点,是否有什么打算,或采取什么行动,反正他们什么时候离婚全凭瞿末予决定,但他又知道这不是自己该问的,甚至跟他毫无关系。 众人落座后,尤兴海举起酒杯,满脸笑意:“今天是个非常好的日子,在家里,在这么多家人面前,我就不说场面话了,这一杯,先欢迎阿岱能够回到这个家。” 沈岱一眨不眨地看着尤兴海,对他的脸皮和定力佩服无比,这就是干大事的人需要具备的心理素质吧。 近的,他想起尤兴海找他谈“合作”时,明明走投无路还要端着架子的嘴脸,远的,他想起二十年前,他的Omega父亲带着他找上尤家,被尤兴海厌弃地赶了出去,那年他只有七岁,却已经懵懵懂懂地知道什么叫丢人,什么叫羞耻,至少,小孩子对厌恶这种情绪的敏感程度甚至比大人还要高。那天很冷,可能还下了雨,爸爸抱着他在黑夜里哭,反复说着后悔生下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无措。 他不否认他爸的命运很大程度是咎由自取,但最初是因为遇到了尤兴海这个始乱终弃的人渣。 如今尤兴海一派春风得意,说“欢迎”他回到这个家?尤兴海当然得意,在尤家大厦将倾之际,攀上了瞿家这棵大树,手里既有尤柏悦又有他,无论押中哪个都不亏,要是能靠联姻起死回生,别说欢迎他了,恐怕连他爸都能恭敬地请进门。 他又去看尤柏悦,发现尤柏悦竟也泰然自若地跟着举杯微笑,难道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母亲遭受过的伤害吗?这份唯利是图的从容,真不愧是亲父子。 他实在觉得恶心,也只能假笑着喝下一口酒。 他平时很少喝酒,也没什么量,此时为了逃避这让他极度不适的社交场,逃避汹涌而来的不堪的回忆,只能一口接一口地送进肚子里。 等到晚宴结束,沈岱有些发晕了。 “该回去了。”一道磁性地男声在耳边响起,伴随而来的信息素的香,比酒还要让他沉醉。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接着他被扶着胳膊拽了起来。 “不好意思。”沈岱大着舌头说,“我有点……我没醉,只是有点晕。” “嗯,走吧。” 瞿末予坚实的手臂横过沈岱的后腰,支撑着他摇晃的身体,沈岱知道自己确实有点走不稳,但更多的是他不想稳,他宁愿放弃从一岁开始努力学习的平衡力,借着醉酒的名义和瞿末予靠近一些。 俩人走出尤家,当司机打开车门的时候,沈岱犹豫着不敢上,怕自己一身酒味儿,怕自己会不会吐在车上。 瞿末予将他按进了车里。 沈岱闭着眼睛轻吟,脑子里又热又混乱:“对不起,瞿总,我太失态了。” “你知道就好。”瞿末予不悦道。 车门一关,一丝昙花的淡香混杂着酒气,缭缭绕绕地充斥在车厢内。瞿末予皱起了眉,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不喜欢沈岱的信息素混着酒味儿。他看向沈岱,沈岱仰着脖子,一小块凸起的喉结在皮肉下轻轻滚动,微光下透粉的皮肤呈现釉一般柔润的光泽,全不复平日的沉稳和拘谨。 “对不起……”沈岱还在呢喃着道歉,他的眉毛紧拧着,尾睫有明显地湿润。 瞿末予突然发现,沈岱的脸上浮现了清晰地痛苦。 沈岱今天确实“失态”,而他之所以会失态,会喝多,原因不言自明。瞿末予在调查这个人的身家背景时,从寥寥几段话了解了他的过往,背调材料是不带修饰形容词的,但这一刻瞿末予看到了那些文字之下的伤痛情绪。 瞿末予递给沈岱一瓶矿泉水,沈岱接过来喝了半瓶,又把窗户降下一条缝,对着自己的脑门儿吹,他很想把酒劲儿压下去,他不想在瞿末予面前乱七八糟的。 “把窗户关上,噪音太大了。” 沈岱只得升上窗户:“瞿总……” “不要再道歉了。” “是。”借着酒劲儿,沈岱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瞿总,我们要离婚吗?” “什么?” “尤柏悦,如果只是被临时标记,您是不是要去和他结婚。” “我没那么闲。” 沈岱松了一口气:“那您让我打听这个……” “这个信息对我有用。” “哦。” 一阵沉默。 “瞿总。”沈岱感觉自己的大脑里有两拨人在拉锯,他十分想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但又十分确定自己不该说,可他还是说了,“我知道尤柏悦是临时标记,是因为,我也有过一个临时标记,是您给我的,您还记得吗。” 瞿末予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车厢这么小,不存在他听不见或漏听,但他仿佛充耳未闻。 “临时标记,确实和永久标记有些像,但不是……”沈岱慢腾腾地说,“但是我有过。” 又是长久地沉默。 最后,沈岱很小声地说:“谢谢你。” 第十一章 车开回瞿家,沈岱已经睡着了。 司机老吴打开车门,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瞿末予的指示。 老吴是瞿慎的司机的儿子,专门为瞿末予培养的,这样近密的关系,自然什么都知道。只是,尽管俩人不是真正的夫妻,尽管他只是一个Beta,他也不敢随便碰顶着瞿末予夫人头衔的人。 瞿末予下了车,绕到沈岱这一侧,低头看了几秒钟,便弯腰把沈岱横抱了起来。 沈岱比大部分男性Omega的骨架都大一圈,但抱在怀里还是轻。 沈岱在晃动中短暂地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看了瞿末予一会儿,又闭上了,好像只是围观了一个梦。 恒叔急忙迎上来:“少爷,沈先生喝多了吗?” “嗯,兰姨,你来给他换一下衣服。” 兰姨跑了过来:“要不要煮一点解酒茶?” “他现在喝不了,让他睡吧。”瞿末予抱着沈岱上了楼,走进客房,将人放在了床上。 起身的时候,瞿末予感觉到一点阻力,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沈岱不知何时拽住了他的衣角,所有的受力都在那拇指和食指捏住的小小布料上,很轻,很小心翼翼,但又显得很执拗。 瞿末予剑眉微蹙,眼神明明灭灭,有所思考,最后,他并不费力地抽回了自己的衣服:“照顾好他。” 沈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过头了。他平时上班不用设闹钟,早上自然就能起来,但他没有预设过自己会喝多这个意外情况。 他躺在床上复盘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也想起了自己在车上对瞿末予说的话,懊恼得简直想撞墙。他都说了些什么!那种话的意图太明显了,他在瞿末予面前尽力封闭着自己,就是怕暴露一些不该有的情愫。他和瞿末予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他不抱期望地远远欣赏,像从前那样。 如今瞿末予会怎么想,觉得他也在觊觎一个顶级Alpha的标记吗。 可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甚至想不起来后来又说了什么,以及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是谁把他送进屋,谁给他换了衣服。 不过,瞿末予如何看他,其实对他们的关系没有任何影响,应该说,瞿末予从来就没有真正“看”过他,他心里的这些纠结,不过庸人自扰,这样宽慰自己一番,也算以毒攻毒了。 沈岱看了看时间,就算现在爬起来去研究所,也只能上半天班了,而且他头还疼着,索性给程子玫发了条信息,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他起来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去下楼找吃的。昨晚上他被尤兴海恶心得吃不下饭,还喝了一肚子酒,如今饥肠辘辘。 恒叔看到他时,表情有几分古怪:“沈先生,早啊。” 沈岱没在意他的嘲讽:“恒叔,我饿了,有什么东西吃吗。” “午饭还有一小时,您是等一等呢,还是先垫一垫?” “我先随便吃一点吧,什么都行。” “来点糕点怎么样?” “好,谢谢。” 不一会儿,兰姨端来一杯牛奶和两块绿豆糕:“沈先生,开开胃,中午有很多好吃的。” “谢谢兰姨。中午就少做点吧,我吃完这些就吃不下太多了。”其实沈岱食量不小,但他现在胃不舒服,只想吃点东西缓解一下。 “多吃点嘛。”兰姨笑着说,“昨天我给你换的睡衣,哎呀,你太瘦了。” 沈岱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我们有什么麻烦。”兰姨笑得有些暧昧,“少爷稍微麻烦些,少爷昨晚……” 恒叔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兰姨没理他:“少爷昨晚啊,把你从车里抱到房间的。” 沈岱微怔,他掩饰地垂下眼帘,咬了一口软糯的绿豆糕,只觉那甜甜的滋味儿一下子就沁进了心里。他前一刻还希望自己能忘了昨晚发生的种种难堪,这一刻却只想记起瞿末予抱着他走过的每一步。 “阿兰,你不去厨房盯着。”恒叔催促道,好像怕她说更多。 “我也不是厨师,我盯什么。” 恒叔和兰姨都是自瞿末予小时候就开始在老宅伺候的,瞿末予独立后将他们带了过来,恒叔虽然是管家,但这家里的帮佣只有兰姨可以不听他的。 恒叔没好气道:“盯着时间,今天堵车,得早点给少爷送饭。” 兰姨看了看表:“来得及。沈先生,要不要去厨房看看?你也不说你喜欢吃什么,总说随便,那你喜欢什么,就直接跟厨师说。” “不用了,我今天中午……” “来吧来吧。”兰姨热情地拉起沈岱,“你搬来这么久,除了客厅餐厅和你自己的房间,哪里都没去过吧。” 瞿家的厨房大得吓人,分热餐区和冷餐区,有一整面墙全是储物柜,还有步入式的冷藏室,配一个厨师和两个徒弟,此时的流理台上摆满了精挑细选的食材。 兰姨介绍完厨师,便开始介绍今天的菜:“最近少爷吃腻工作餐了,我们就做好了每天中午给他送过去,少爷口味清淡一些,但是吃很多的,要不能长那么高。” 沈岱笑道:“瞿总的工作餐也是公司食堂送过去的吧,其实我们食堂挺好的,不过吃久了确实会腻。” “那是,怎么都不可能比得上家里。”兰姨对厨师说道,“小王,掐着点儿时间啊,恒叔说今天堵车,要早点走。” “好,我抓紧。” 沈岱拿起流理台上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今天要做的菜。 王师傅解释道:“这个是我写来给徒弟们备菜的,不一定都做。” “沈先生,你会做饭吗?”兰姨问道。 “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做,后来住公司宿舍就没有条件了。” 兰姨笑看着他:“不如你来给少爷做一道菜吧,让少爷换换口味,也节省点时间。” 跟进来的恒叔立刻反对:“阿兰,怎么能让沈先生亲自下厨,你别给小王捣乱了。” 兰姨瞥了恒叔一眼:“做个菜能怎么样,沈先生?” 沈岱心里有止不住的雀跃:“让我试试吧。”此时他满脑子都是——瞿末予会吃他亲手做的菜。 “来,你看这些食材,想用哪个都行。” “我做个虾仁豆腐煲吧,快一些。”沈岱禁不住唇边的笑意,“我家人都说我做这个菜很好吃。” 兰姨便过来帮忙,背着恒叔悄悄地说:“少放盐。晚上等少爷回来,我就问问他吃出来没有。” 沈岱摸不准兰姨有什么意图,也不敢妄自揣测,但他能感觉到单纯的善意。 兰姨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又小声说:“你们都结婚了嘛,别管是因为什么,日子好好过不好吗,我看少爷对你也不错,你们想办法增进点感情嘛。” “谢谢兰姨。”沈岱由衷地说道。 沈岱精心烧好了菜,洒上鲜嫩的葱花,用手机从好几个角度拍了照,虽然只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看着就很有食欲。他从前兴趣广泛,摄影也是其中之一,但后来背了债,生活中几乎就只剩下工作了,如今看来技术没退步太多,至少把他给瞿末予做的第一道菜拍得很可口。 这道虾仁豆腐煲装进保温盒,经过车程颠簸,送到瞿末予手里时,肯定就过了最好吃也最好看的时候,假如,假如他有机会和瞿末予聊聊这道菜的口味,他就会拿出照片,让瞿末予看看它最完美的时刻。心底那一点点喜悦和期待在克制不住地放大。 晚上快十点,沈岱才听到瞿末予的车的声音,他查了一下午资料,腰酸背疼的,这篇SCI已经写了小半年,有几个重要的实验数据一直论证不出来,他卡得很难受。他从电脑前站起来,走到窗边,一边抻展腰身,一边从窗帘的缝隙里偷看瞿末予。 听到瞿末予进门的声音,他犹豫片刻,决定下楼,为昨晚发生的事道歉和道谢。 刚打开门,就听到瞿末予低声轻斥:“不要再让他做饭,你在想什么。” 沈岱顿时僵住了。只听兰姨小声说了些话,他听不清,但语气分明有一点委屈。 接着便是一些脚步声。 沈岱悄悄地后退两步,悄悄掩上了门。倒也不算失望,毕竟这才是情理之中的发展,至少瞿末予吃了他做的菜,这就挺好了,他还想要什么,五星好评?他只是不明白瞿末予何至于为这个斥责兰姨?这让他对兰姨感到不好意思。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吃完早餐,背上包,从地库取了自行车准备去上班。 出门的时候遇到兰姨,兰姨看他的眼神有些闪躲,绝口不提昨天的事,他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他推着车子经过庭院,恒叔正在浇花,见到他便走了过来:“沈先生,早啊。” “恒叔早,您先忙,我走了。” “沈先生。”恒叔道,“我跟您说几句话。” 沈岱直觉这些话他不想听,但他无处可躲,只好把自行车停好,平静地看着恒叔。 “昨晚少爷回来,阿兰就说了你给他做菜的事,少爷不高兴了,说了阿兰两句,阿兰是把少爷从小带大的,少爷极少会对她大小声。” 沈岱垂下眼眸,等着他继续说。 恒叔的口气很温和:“阿兰没读过什么书,又一直在大宅里工作,人比较单纯,她照顾少爷二十多年,生活起居那是没得说,却没意识到她和少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能用她的想法去套少爷的心思,如果我不点她,她连少爷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沈岱淡道:“您想说什么。” “您读过这么多书,这么聪明,其实什么都应该明白的。少爷对您不错,是少爷修养好,但少爷不会希望您对他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他会觉得麻烦的。” 沈岱感到面颊阵阵发热,他的手下意识地想去找他实验服的大口袋,但身上的卫衣没有口袋,让他分外无措。 恒叔叹了口气:“您不要觉得我刻薄,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知道您是个正经的好人,我对您很尊重,所以才不希望您受伤。顶级Alpha的世界,不是咱们普通人能够理解的,喜欢少爷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但少爷需要的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他以后只可能找一个对他最有价值的帮手。” 第十二章 沈岱一上午都心神不宁,因为恒叔早上的那番话。 很多事情其实不需点破,他都清楚,但是人会自己骗自己,会讨价还价,会逃避,会侥幸,会让理性和感性无休止地天人交战。 他必须更克制,至少他不该成为瞿末予的“麻烦”。 一个师妹走了过来,打断了沈岱的沉郁:“沈师兄,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好,谢谢。” 刘息教授是国际稀土研究领域最具影响力的专家之一,也是沈岱的恩师,在他的带领下沈岱得以选入人才计划,进入星舟这个国内顶级稀土研究所。他最让沈岱敬佩的,不仅仅是在学术界的贡献,还因为他是一个在一众alpha中杀出重围的beta。 “老师。”沈岱进了办公室,随手拿起刘息的茶杯,“跟您说过多少次别泡这么浓的茶,对身体不好,还成天拿它浇花,养一盆死一盆。” “淡的不够味儿。”刘息从一堆文件中翻出一份稿子,“投资人会的材料写得不错。” 沈岱笑道:“谢谢老师。” “正好是你写的,这回你代我演讲吧。” “啊?” 刘息嫌弃地说:“这帮人,会议时间改了第三次了,我的机票也一改再改,南非那个矿到现在都没去成,我可等不了了,我明天就走,我跟他们说了,你代我去开会吧。” 沈岱有些傻眼:“那不就是下月初吗?” “是啊,你天天做课题,还需要准备什么?你以前也参会过,就讲讲咱们的成果和之后的计划就行了,其实很多他们也听不懂。” 所谓的投资人会,就是一年一度向集团高层、大股东和股民代表的工作汇报,他们组每年拿几个亿的资金,总得让出钱的知道他们干了什么,这可是个很重要的会议。 这意味着身为执行总裁的瞿末予肯定会出席。 沈岱无奈道:“老师,您心也太大了,这是投资人会啊,万一他们问我一些刁钻的问题,您不怕我扛不住吗。他们可能不懂稀土,但他们懂财报啊。” “我们今年有成果啊,有成果就有底气,怕什么。”刘息拍了一下桌子,眼神坚定,“要有气势,知道吗,他们跟你提钱,你就提未来回报,见招拆招吧,不出大问题就行,上面给我话了,今年不会砍预算,这我才敢走嘛。” “……好吧,那您什么时候回来。”沈岱直觉这一关没那么容易,在投入阶段,投资人往往会故意抛出一些难题,算是一种心理补偿吧,钱扔水里还听个响呢,科研工作十年八年不见成果的比比皆是。 “不知道,这个矿还没探明储量,但钕和镝的含量都不低,我可能要呆一段时间,你师兄师姐又在甘肃蹲着,这边就暂时交给你和子玫了。” “好,老师放心。” 为了准备演讲,沈岱这几天连续加班到很晚,这比他论文答辩还紧张,答辩搞砸了只是自己的事儿,但投资人会搞砸了会拖累整个项目组,虽然老师让他放宽心,他却一点都不敢怠慢。 有一天晚上,沈岱和瞿末予是同一时间回到家的——自那天之后,俩人没再打过照面。 沈岱点头致意:“瞿总好。”他想瞿末予不会提起那微不足道的一道菜,他也不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他醉酒说过的话,还是酒醒后的自作多情。 “这么晚回来,加班吗。”瞿末予随口问道。 “对,最近加班比较多。” “听说投资人会刘教授让你去演讲。” “是的,老师急着去南非探矿。”沈岱开玩笑道,“挺紧张的,请瞿总到时候高抬贵手。” “你要面对的不止是我,还有高层、股东和股民代表。”瞿末予低头看着沈岱,“多做些准备,到时候不要怯场,有什么说什么就行,我会和他们打招呼的。” “多谢瞿总。”沈岱心中一暖,瞿末予如此完美,不可能喜欢他不是瞿末予的缺点,是他的。 “你们组的课题是研究所里最有潜力的,董事会非常看好,不会砍你们预算的,如果南非的探矿进展顺利,还可能追加。” 沈岱喜道:“那太好了,老师对南非矿很有信心的。” 瞿末予点头:“早点休息吧。” 沈岱轻声道:“晚安。”这两个字一吐出来,他心里就泛起一阵酸甜。晚安与早安不同,上学上班也总与人说早安,但说晚安的对象却通常是亲近之人,于是这两个字被赋予了一层朦胧的暧昧。 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对瞿末予说晚安。 周末回到家,沈岱照常带了些菜和日用品,但是一进门,就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姥姥正坐在沙发上等他,脸是绷着的。 “姥姥,没做饭啊,那我做吧。” “不着急。”姥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过来,咱们聊聊。” 沈岱知道躲不过这一关,他坐下的那一刻,就决定还是说实话吧。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突然把债还清了?”姥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骗子呢,你上次带我去看病,说你拿了一笔奖金,你怎么可能拿那么高的奖金。” “姥姥,你别着急,咱们慢慢说。” 姥姥深吸一口气:“行,我们可以慢慢说,但是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沈岱点点头:“我不告诉你,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怕你生气。” “你、你这钱来的正不正?”姥姥紧张地攥着手。 “你放心,绝对正。”沈岱忙道,“你千万别瞎想,其实这钱是……是尤家给我的。” 姥姥瞪大眼睛,突然声色俱厉:“尤家?!”她恨尤兴海入骨,因为尤兴海毁了她的儿子。 “姥姥。”沈岱握住姥姥的手,柔声道,“你听我说好吗。” 姥姥缓缓低下头,她的胸口还在用力起伏着:“尤家为什么给你钱,那么多钱,不可能,为什么?” “原因听起来可能难以置信,但是是真的。”沈岱把自己需要替尤柏悦履行婚约的事简述了一遍,但隐去了瞿末予的名字。 姥姥沉默了许久,将沈岱的手抓得生痛,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半晌,她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沈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轻拭着姥姥的泪水:“姥姥,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尤家扯上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找他的,但是我们现在确实需要钱,而且这个合作并没有损害我什么,我照常上班,照常生活,还能把债还清,剩下的钱还能换套房子、给你治病,这笔钱帮了我们大忙。” “我知道。”姥姥哽咽道,“我就是知道,才难受。这些本来不该你承担,你爸爸变成那样,那个人渣固然可恨,我和你姥爷是教养有失,可你是最无辜的,倒头来要你赚钱养家,要你用终身大事去还债,把你什么都耽误了。” “不耽误啊,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解除婚姻关系的,等他们的合作完成了,应该很快的。”沈岱勉强挤出笑容,“姥姥,你往好处想,这都是好事啊,尤家这几年越来越不行了,儿子还不让他省心,咱们又拿了他的钱,又看了他的倒霉相,多痛快。” “他给了你一千万啊,这么大一笔钱,真的只是让你领个结婚证就完了?”姥姥忧心忡忡地说,“尤兴海是个什么畜生玩意儿,我是真的担心他另有所图。” “不会的,他是走投无路才找我的,现在钱我拿了,还花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姥姥满面愁容地摇摇头:“希望如此吧。那你的……和你结婚那个人,是谁啊,对你怎么样呀。” “是个陌生人,都没见过几次,客客气气的。”沈岱抚着姥姥薄削的背脊,“我们这个合作肯定不会太久,等事情办完了,离了婚,我也不过是多个婚史而已,就这么点代价,但是能换来我们过上正常的生活,是不是很划算?”这段话前面虽然是谎言,但后面却是真心话,合同里写的是五年,那是为了充分保障瞿末予的利益,实际不可能花那么长时间,要不了多久,他和瞿末予仅有的这点虚假的连接就会消失。 姥姥叹道:“你可千万不要跟尤家的人走太近。” 沈岱想到尤柏悦,不知为何也想起了瞿承尘,他微微皱了皱眉:“不会的。” “那……”姥姥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你们结婚,虽然是合作,但人家会不会要你……” 沈岱立刻听懂了姥姥的难以启齿:“没有,我都说了,没见过几次,没有公事也不联系。” 姥姥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Omega是最容易吃亏的,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分寸,想想你爸那个前车之鉴。” 沈岱的眼神暗了下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因为他就是那个犯错误的代价,又被迫用自己的人生去承担不是他犯的错误的后果,他沉声道:“我明白。” 第十三章 今天实验室的网络出了故障,要排查检修,沈岱难得提前下了班。因为跟兰姨熟了起来,他也偶尔会提几个喜欢吃的菜,连吃了好几天外卖,他现在就想尝尝瞿家大厨的好手艺。 只是刚踏进瞿家的门,他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客厅里坐着一位非常美的女士,气质优雅脱俗,她穿着一袭黑色的裙装,带着莹润的珍珠项链,秀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略施粉黛,也难掩光彩照人,就像油画里走出来的模板式的贵妇人。 沈岱只一眼就猜出这是瞿末予的母亲。 他一进屋,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眼神看着他,好像他不小心闯入了一个跨种族的场景中,他出现的莫名其妙。 尽管这里很多人他都认识,可当这位妇人以主人的姿态出现,整个屋子的磁场都改为围绕她展开。 “沈岱,对吧。”她淡淡一笑。 “您好。”沈岱微微鞠躬,“瞿夫人。” “过来坐。” 沈岱很少坐客厅的沙发,那种奶油色的稀有牛皮,看着就不禁脏,他身上的背包从大学背到现在,虽然结实又好用,但有些脏旧了,他坐下的时候,把背包放在了脚边。 他注意到恒叔和兰姨的表情都有一丝微妙的担忧。 瞿夫人的明眸上下扫动,快速将他打量了一个回合:“你有27了?看起来很年轻嘛,像个大学生。” 沈岱笑笑。 “你在研究所工作?星舟的研究所很难进的,你是硕士,还是博士?” “硕士,这两年准备攻读博士。” “一个omega能做到这样,真厉害呀。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姥姥了。”他心里已经把他爸这个失踪人口定为死亡了。 “哦。”瞿夫人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你的信息素等级呢?” “B级。” “不高呢。”瞿夫人的声音始终温温柔柔的,“几乎不可能生出顶级alpha。” “是的。”沈岱对omega的信息素评级是不屑一顾的,因为omega的评级跟alpha不同,繁衍能力占据了非常大的比重,反而体能、智力、天赋、遗传病这些对于每个人类来说都很重要的东西,居然成了非必须条件,可惜,将omega的价值与生育力挂钩,是贯穿整个人类史的传统。他自认为比大部分人都聪明、健康、勤勉,虽然腺体的不稳定导致生育能力低,但他根本不在意,也不认同这种分级方式,自然就不为此自卑。 瞿夫人看着沈岱淡然的模样,略有些意外:“你不在意吗。” “不太在意。”沈岱心想,我信息素等级低跟你们瞿家又没关系。 瞿夫人笑了笑:“我知道你和末予不是正常的婚姻关系,但毕竟现在住在一起,年轻人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有些想法,而且,末予一直是非常……”她用了一个含蓄的说法,“有吸引力的。” 不出所料,又是一个来敲打他的,难道他们觉得S级alpha是他能诱惑或者强迫的?这防贼一般的架势,让沈岱的屈辱感和不适感已经快要冲顶了。和瞿末予结婚这三个月,他什么也没做,却分别被陈律师、瞿末予本人、尤柏悦、恒叔和瞿夫人明里暗里地警告,警告他不要觊觎他远远不配妄想的人。 他是不配,但他也没妄想。 每当他的自尊受到侵害时,他只能安抚自己,赚钱嘛,不丢人。 恒叔和兰姨在一旁给沈岱递了个安慰的眼神,沈岱几不可查地颔首,他直视着瞿夫人的眼睛说道:“我非常尊重瞿总,我们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都是雇、佣、关、系。” 瞿夫人的眼里有一些茫然的哀伤:“我没有恶意,只是,这真的不是一个普通omega可以融入的世界。” 这时,瞿末予回来了,他脚步匆匆,踩得地砖哒哒作响,人回家的时候不会这么匆忙,除非是有事。 “母亲。”瞿末予见到瞿夫人的那一刻,明显调整了一下呼吸,“您怎么回来了。” 瞿夫人轻巧地将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我的儿子结婚了,都没人告诉我,我不能回来看看儿媳吗。” 瞿末予看了沈岱一眼:“你先回房间吧。” 沈岱就要起身,却被瞿夫人拦住:“没事,坐着聊聊嘛。” 谁出钱谁是大爷,沈岱当然听瞿末予的,他起身后鞠了个躬,转身就走。 瞿夫人也不恼,轻轻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会娶小悦的。” “小悦喜欢的一直都是承尘,你知道的。” “哦?你们还在意喜欢不喜欢吗。”那口吻中分明有几分讽刺。 这是沈岱在走完楼梯前听到的最后一段对话,他心中不免诧异,尤柏悦一直喜欢瞿承尘?虽说喜欢瞿承尘的标记也算是喜欢,但瞿末予表达的好像是另外的意思,那个更世俗化的、字面的“喜欢”的意思。而瞿夫人的反问也很是耐人寻味。 沈岱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顿时感到安全了。他何止是无法融入顶级alpha的世界,就连他的房间都仿佛是和整栋别墅处于两个次元的,虽然他每天晚上都要扒开时空的罅隙,偷偷看一眼瞿末予。 沈岱工作到深夜,依然毫无睡意,心中的烦躁因为瞿夫人的出现而始终消散不掉。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去恒温泳池游个泳。 平时他不敢用游泳池,因为恒叔在他还没搬进来的时候就表达过他要尽量避免和瞿末予出现在同一空间的要求,但都这个点儿了,瞿末予肯定已经睡了。 沈岱裹着浴袍下了楼,心里估算着至少游两公里,这样足够累了,肯定就很容易睡着了。 他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把浴袍脱了开始热身,刚做了一组拉伸,电梯门开了。他一惊,见瞿末予只穿着泳裤走了出来。 瞿末予也愣了一下。 瞿末予的身材正如雕塑般修长健硕,肌肉量比他覆盖着衣服时所能窥见的要厚实得多,线条丰俭得当,尤其那重要的部位在弹力的布料里隆凸有致,体态堪称完美。 沈岱瞬间大脑发热,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浴袍往身上披,但纯色的浴袍让他一时找不着反正,越急越找不着,显得尤为狼狈。 瞿末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沈岱的脸煮熟了一样红,他终于找到领子的方向,快速穿好了,然后用一种好像是要惩罚自己犯蠢般的力气狠狠地勒紧腰带。 “你要穿着浴袍游泳吗。”瞿末予调侃道,“毛巾布料,很吸水的。” “瞿总您玩儿吧,我回房间了。” 瞿末予歪着脑袋看着他:“你是怕我吗。” 沈岱根本不敢看瞿末予:“恒叔说, 您不喜欢被打扰。” “嗯。”瞿末予走向泳池,在与沈岱错身而过的时候,再次闻到了一缕昙花的淡香。昙花这种香,开花的时间那么飘忽不定又仓促,它不像玫瑰或薰衣草,能在世人心中形成完整的记忆点,人人都能闻香识花,人人也都能仅是看到花名就在脑海中形成固定的气味,可昙花太少见又太短暂,很多人都分辨不出,但只要闻过一次,那从含苞到盛开的过程中愈发馥郁的香,从淡雅到浓烈,从矜持到放荡,仿佛拼尽全力、使尽解数,只为绽放那一回,那一回,就要万物众生都为其驻足。 他用眼尾的余光瞄了一眼沈岱光溜溜的脖子,又细又白,令人产生一丝破坏欲。 当沈岱走向电梯时,瞿末予叫住了他。沈岱一回身,瞿末予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他怔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半晌,瞿末予从水里钻了出来,他一手抹过湿漉漉的头发,趴在岸边,道:“你现在看不着了,不用紧张了吧。” “……” “我母亲和你说的那些话,不必往心里去。” “不会。”沈岱沉沉地说。 “回去睡觉吧。” 沈岱转身走了两步,却顿住了脚步,他将手揣进浴袍的口袋里,回过身:“瞿总。” “怎么?” “我对您……”沈岱逼迫自己直视瞿末予,“也没有超过合同范围以外的想法,您可以放心。”不必再让任何人来给我难堪了,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瞿末予凝视着沈岱,水波纹折射进眼底,令他的眸光格外地明亮通透,仿佛两点瞳晶就足够看穿世间万物,他淡淡一笑:“好。” 第十四章 沈岱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准备演讲上,这些天饮食、睡眠、精神都不大好,非常容易疲累,还不太想吃东西,他开始以为是工作太累了,可三天之后他就担忧了起来,因为这些症状每个成年omega都不陌生——像是发情期的前兆。 正常的omega发情期相对规律,每隔三、四个月一次,时间并不精准,但也大差不差,身体会提前开始进行自我调节,例如厌食是为了排空生殖腔为受孕做准备,失眠、精神焦虑是信息素波动的表现。沈岱的发情期一年只有一两次,多在气候温暖的时候,所有omega都几乎不会在很冷的时候发情,除非受到外界刺激,例如alpha的信息素诱导,这也是非常动物性的遗传基因体现——冬天生下的幼崽不容易存活。但是现在刚刚入冬,并没有多冷,他在这个时候发情是有可能的。 沈岱被这个可能吓到了,虽然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也会有这些反应,但他不敢冒这个风险,他去药店买了抑制和推迟发情期的药,这种药直接作用于腺体,不好代谢,颇伤身体,都是紧急情况下才会吃。 果然,吃完药,那些症状当天就减轻了不少,但过几天发情期就会反扑,沈岱提前请了假,决定演讲完了当天就回家。 演讲的前天晚上,他才想起来没准备衣服。还好当时恒叔给他定做了几套西装,他举着裹在防尘袋里的三件套,在门口等预约的出租车,今天风大,吹得他眼睛又干又涩。 就在他揉眼睛的时候,一辆车缓缓停在了他面前,睁眼一看,是瞿末予的车。 司机老吴下了车,为他打开后排的车门:“沈先生,我们现在也去公司,少爷让您上车。” “哦,谢谢。”沈岱上车后,把西装挂好,“谢谢瞿总,我应该提前把西装拿过去的,忘了。” “没事。”瞿末予正在看简报,“你们组今年突破的这个溶剂萃取法对轻稀土的分离效果还不错,但是重稀土这块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对,主要是重稀土在分级沉淀和结晶的过程中特别不好控制,这也是我们未来主攻的方向之一。” “股东们肯定会问这方面的问题,但对于技术的市场应用这块,涉及到利润回报的,你可以回避,同时他们对今年公司新入股的南非矿非常感兴趣。” “好,这部分我都准备了,老师去了南非后,也发来很多有价值的资料。” “刘教授这么放心把实验室交给你吗,看来他最看重你。” “最看重谈不上。”沈岱坦诚地说,“甘肃的矿目前是公司稀土板块的主要盈利来源,我的师兄和师姐都在那边的研究所,他们的个人成就都高于我,但老师愿意培养我,我也会努力不辜负他。” 瞿末予看了沈岱一眼,目光不无赞赏:“你能做到这样不容易。我提醒你一下,一是今天瞿承尘会代表我大伯出席会议,二是今天列席的大多是Alpha,你最好是不让他们看出你的性别。” 沈岱在心下暗自叹了口气:“我明白。”瞿末予的提醒十分现实,作为普遍性格柔弱、体能低、易孕、一年发情四次一次七天的omega,在劳动力市场是垫底的存在,对于大中型企业,劳务法对omega入职的比率是有硬性要求的,而且他们可以帮助企业避税,所以星舟的omega还挺多的,但重要的岗位极少,总之,omega在职场举步维艰,科研领域就更稀有了,他是靠着成绩硬拼出来的。有些alpha自视甚高,骨子里就带有偏见和歧视,很可能质疑他的专业度,他是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的。 瞿末予的车停在专属车位,从内部电梯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沈岱则穿过半个停车场走员工电梯,一路上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看到。 他到了宿舍,换好西装,对着镜子扭身看了看自己的后颈,信息素贴纸都是肤色的,只有近看能看出来,正好最近他没时间剪头发,发尾和领子上下一遮,算得上隐蔽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拿上电脑和材料出门了。 会议是九点半正式开始,研究所目前一共五个组,他的顺序是第三个,还能再过几遍PPT。 走进会议厅,他的师弟师妹们不约而同地起哄:“妈呀,沈师兄今天好帅啊。” “第一次见沈师兄穿西装,太有气质了,一点都不像挖土的。” 他们自嘲为“挖土工”,因为日常的工作就是跟各种矿和化学试剂为伍,弄得脏兮兮的很常见。 程子玫夸张地鼓掌:“阿岱,你穿西装是真好看,这腰,这腿,啧啧。” 沈岱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了:“谢谢各位给面子啊,一会儿我上去,鼓掌也要这么用力。”果然人要靠衣装,这身西装价值不菲,又是量身定做,穿上当然好看,他想到今天的演讲,在属于他的时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到他身上,包括很少拿正眼看自己的瞿末予,瞿末予或许会看他很长时间,比过去所有的时间加起来还要长,那会不会也觉得他好看呢。 “沈师兄,坐。”他的alpha师弟周岚起身给他让中间的位置。 “不用,我坐边上儿,一会儿好出去。”沈岱落座后就打开电脑。 周岚拧开矿泉水放在沈岱手边:“师兄,喝点水吧,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给你买点?” “吃过了,你们呢。”沈岱随口问道。 “吃了,食堂新出了云腿馅饼,可好吃了。” 沈岱点点头,目光却始终盯着屏幕:“好,我改天试试。” 周岚的殷勤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工科男,示好的方式多少有些笨拙,但沈岱还是看得出他的用意,也觉得有些头疼。从前他不接受任何人的明示暗示,是因为他欠了那么多钱,根本没法谈恋爱,现在更不可能了,可惜这个师弟太年轻了,看不懂他不动声色的拒绝。 过两天让程子玫去帮他处理下吧。 其他科研组和领导、股东们陆续到达,很快偌大的会议厅就坐满了人。 沈岱看到了很多公司高层,但他的目光始终跟着瞿末予,瞿末予穿着三件套西装外搭黑色风衣,走路时衣袂带风,全程都在和身边的股东对话,并没有看过来。 瞿承尘也到了,他同样西装革履,提着灰色的公文包,边走还在边打电话,与上次见面时玩世不恭的样子截然不同,显得非常严肃正经。 “哟,太子和亲王难得同时出现。”程子玫的八卦之魂再度附身,她用手肘撞了一下沈岱,“咱们应该结识一些化工部门的同事,这样就能听到亲王的八卦了,他可比咱们太子有意思多了。” “别吵我,我要再过一遍稿子。”沈岱盯着电脑屏幕说道。 “你别紧张,好嘛,老师都说了这个会议不影响咱们的预算,你随便讲讲就好了。” “做事哪能‘随便’的。” “你真……哇!”程子玫激动地一把攥住了沈岱的胳膊,沈岱被捏得生痛。 会议厅里兴起一阵小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一个极为俊美的alpha信步走了进来,很多已经落座的高层又起身迎接。 “晏明修哎!”一个师妹兴奋地说,“他怎么会来啊。” “龙科重工啊,咱们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应该也有一点持股吧。” 沈岱也不免好奇,抻长了脖子去一睹晏明修的风采。晏明修是龙科重工的继承人,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二十出头的时候突然跑去混娱乐圈,演技一般,但靠着张神颜和s级alpha的优越基因大红了一阵,然后两三年就突然消失在了公众视线里,分明就是公子哥儿年少轻狂去浮夸的名利场玩儿了玩儿,最终还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晏明修是典型的顶级alpha级别的顶级相貌,看到真人的震撼更胜大荧幕。 “这里alpha浓度过高了。”程子玫耸耸肩,“还好我闻不到,我看看帅哥就行了。阿岱,你会不会难受啊?” 作为人口基数最大、创造最多社会价值的beta,确实是最稳定和方便的性别,虽然他们也扛不住alpha的信息素压制,但闻不到信息素,在日常情况下就很少受影响,比如此时,当室内空间里同时出现三个S级alpha和一堆其他alpha时,整个屋子里信息素乱飞,对于omega来说是很压抑的。 沈岱当然难受,他感到空气稀薄、胸闷气短,连眼睛都被熏得发涩,但要说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不至于,只是实在令人不适。omega这个性别真是太悲哀了,也难怪不好就业。他点头道:“我一会儿出去,快到我了你通知我。” 第一组开始没多久,他就借口上厕所,抱着笔记本偷偷溜了出去,在茶歇区呼吸新鲜空气,继续看他的PPT。 直到程子玫给他打了电话,他才返回会议厅,做好准备后,走上了演讲台。 第十五章 沈岱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就开始了汇报演讲。 虽然老师让他不用太紧张,但他半点都不敢怠慢,这段时间几乎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台下坐着的金主老爷们,不仅决定了项目组的预算,也很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他自己的独立课题的投资人,他很感激老师给他这次机会。 因为太多alpha齐聚一室所引发的不适,在他拿起话筒的那一刻就被兴奋感掩盖了。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寻觅到了坐在第一排的瞿末予,瞿末予果然在看他,只看着他,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轻轻点了点头。沈岱获得了极大的鼓励,他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开始了他的演讲。他切换着ppt,偶尔看手里的提示词,从很专业的角度出发,用尽量浅显易懂的语言阐述他们过去一年的科研成果和未来计划。 瞿末予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俊秀挺拔的青年,他自信大方,侃侃而谈,白皙的皮肤在聚光灯下更显明亮润泽,眼神清澈又充满着丰厚学识的沉淀,量身剪裁的墨蓝色西装将他那种介乎成人和少年之间的体态勾勒得非常完美。 整个演讲大约四十分钟,越往后,沈岱越感觉到有些胸闷。尽管在公共场合的alpha们都会控制信息素,也都会贴着阻隔贴纸,但是当人太多,空间透风又不太好的时候,无可避免地会混杂很多信息素。沈岱频繁地喝水,在保证大脑清醒地情况下把演讲完成了。 而真正的挑战可能才刚刚开始,因为接下来他要回答投资人的问题。 一个股东率先问起了早上瞿末予问过的那个问题,沈岱作了一番解释。又有人问这种升级的萃取法什么时候才能投入使用,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市场回报,沈岱也按照老师给的内容耐心讲解了他们的计划。南非矿更是引起了投资人们的普遍关注,沈岱早有准备,前两天找老师在矿区录了一个视频,由老师来介绍这个矿目前的探矿情况和未来的展望,老师一出场就显得更有说服力。 突然,瞿承尘举起了手里的钢笔,然后打开了面前的话筒,沈岱也严阵以待。 “沈工你好。”瞿承尘微笑点头,然后用钢笔划了一下面前写满笔记的草稿纸,“你的演讲做得很好,我总结了几个问题麻烦你回答一下。” “您请说。” 瞿承尘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在演讲中提到,你们团队在精矿的分解中尝试了一种新的氯化方式,这种氯化方式在传统的前处理中可以提高一定的效率,但是为此花费的预算太大了。前处理是一个技术门槛相对不高的步骤,各国都在使用的酸法、碱法或氯化法在时间、成本和损耗上都差不太多,我对稀土肯定不如你了解,但在我看来把钱花在提高前处理方式上是不划算的,集团对你们的期待是在更创新、更高效、损耗更低的萃取技术上,希望你能解释一下。” “您的这个疑问很有价值,我们最开始也希望能用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去实现我们对萃取工艺的理想,但是后来我们遇到了不少阻碍,在分解精矿的这一步如果做得不够好,会影响后续的好几步,这个问题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解释,一是非常耗时,二是非专业人士很难听得懂,通俗化来比喻,是前期费点时间把斧头磨更快,后期能砍更多柴。” “这个解释听起来挺合理。”瞿承尘低头看了一眼草稿,“第二个问题,目前世界上普遍使用的分离单一稀土的方式还是离子交换,但在你们的研究中,用溶剂法完全取代了离子交换,溶剂法确实在萃取效率上高于离子交换,反而缺点也很明显,目前哪些超高纯单一稀土和重稀土的分离,最有效的还是离子交换色层法,这也是导致你们的研究在重稀土这块没有进展的主要原因。刘教授对重稀土这块的突破非常有信心,给出了一个三到五年的……”瞿承尘笑了一下,语调有些轻蔑,“愿景,我只能用这两个字形容。而现实是,我们为什么要放着现成的离子交换法不用,耗费几十亿的投研资金去研究溶剂萃取工艺在重稀土上的提升。从商业的角度来说,这个投入产出比非常差。” 科研工作就是前期投入巨额资金去赌一个巨额回报,这是每个投资人都明白的事,当然,投资人真金白银花着,看不到回头钱,心里憋屈要拿人撒气也很常见。可是沈岱这组去年的成果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几个研究组里最好的,但瞿承尘在前面两组演讲时都没吭声,到了沈岱这儿突然就有点咄咄逼人,现场的众人也不免诧异。 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这就好像一个人往井里投石头,投一百个就能填满,但是投到五十个的时候就不耐烦了,沈岱得说服他继续投剩下的五十个。 沈岱尽管早有准备,也被瞿承尘的刻意刁难气到了,他扫了一眼那草稿纸,虽然距离较远啥也看不清,但是满满一张,他回答完这个,还有更刁钻的等着自己,此时他感觉胸腔越来越窒闷,身体也有些燥热。他再度深呼吸,平复了一下,不卑不亢地回道:“瞿总,离子交换法确实是目前最主流的分离方式,老师已经看到了离子交换法的天花板,我们对溶剂萃取法的前景非常看好,这也是我们组最重要的研究方向,一旦成功,无论是轻稀土还是重稀土,都能实现极大的效率提升,而回报也必将是惊人的。” “但从过去三年的表现来看,你们在重稀土这块的进展非常有限,而财报上的数字才叫真的‘惊人’,与其去钻牛角尖,为什么不选一个更稳妥的方式,比如,在溶剂萃取工艺上只钻研轻稀土。” 瞿末予的面色暗了下来,他隔着几个人,斜了瞿承尘一眼,可惜瞿承尘看不到。 沈岱擦了一下额角留下的汗:“我们……” “承尘。”瞿末予不知何时也打开了话筒的开关,低沉的声音在扩音器中略显失真,还伴随一些噪音,但是挡不住口吻中的不悦,“稀土萃取这块跟你们化工部门的关联有限,第一组研究有色金属的,也不见你这么好奇。” 瞿承尘笑道:“因为第一组的演讲没什么毛病,我没有疑问。我也不是好奇,是对股东负责。” “稀土研究我比你了解得多,刘教授无论是在前处理上的判断,还是对溶剂法的投入,都有扎实的理论和数据做支撑,他们的计划经过专业的评估,财报上的每一笔支出也都经得起核算和审计。”瞿末予的目光明明灭灭,又深又暗,“你专业知识储量低,难免会有很多地方不理解,但你应该对集团的风控能力有信心。” “风控是控制风险,代表风险确实存在。我确实不太懂稀土,让各位见笑了,但我认为我提出的都是合理的质疑,毕竟作为手持原始股的股东,他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有我一份儿。”瞿承尘冷笑一声,“答疑解惑,不就是投资人会的意义吗。” “你的那些质疑,在过预算的环节都被比你专业无数倍的人质疑过很多遍。” 兄弟俩隔着中间几个人,缓缓对视了一眼,在这种挑衅之下,抗争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在体内酝酿。 会议厅内鸦雀无声。瞿家的这两兄弟自小明争暗斗,早不是新鲜事儿,在公开场合呛起来却比较少见,当他们察觉到俩人悄悄释放了信息素时,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两个顶级alpha开始斗信息时,周围的alpha也必须释放信息素来保护自己。 正好坐在俩人中间的晏明修立刻开启信息素屏障来隔绝他们对自己的影响。那些股东和高管多的是alpha,也被迫放出信息素,唯恐被三个顶级alpha的信息素冲吐了。 晏明修黑着脸站起身,往会议厅外走去。 一时间,会议厅内的alpha信息素浓度急速升高,沈岱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浑身过电一般泛起密密麻麻地刺痛,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他一把扶住演讲桌,身体开始发抖。 瞿末予率先注意到沈岱的异样,他立刻收回了信息素。 瞿承尘也顺着台阶下来了,他做出歉意的模样:“不好意思,影响到沈工了。” “沈工竟然是omega?”一名股东诧异道,“真看不出来。” “研究所里还有omega?” 台下议论纷纷。 沈岱强撑着鞠了个躬:“抱歉,失陪了。”他用发软的双腿走下了演讲台,从侧门跑了出去,直奔洗手间。 完了,不对劲儿,身体的反应…… 洗手间门口站着一名高壮的保镖模样的男子,拦住了沈岱:“不好意思,请稍等。” “我等不了!”沈岱的脸白得吓人。 保镖看他一副随时要晕厥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帮你叫……” 沈岱推开保镖冲进了洗手间,然后和正往外走的一个高大的人影撞到了一起,那人一把拎住了他的胳膊。 沈岱抬头一看,正是晏明修,他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直往地下坠。 晏明修皱起眉:“你不会是要发情了吧?” “拜托您……帮帮我。”沈岱急得想撞墙,为什么总让他碰到这种狼狈的境况,三年前在实验室,这次在办公楼,他本来吃了药是可以推迟几天的,但刚才他的身体承受了大量的alpha信息素的冲击,彻底紊乱了,发情期原地反扑。 “我不会帮你,我有妻子。”晏明修无奈道,“我的保镖会守住门,我叫安全部门来处理。” “来不及的。”沈岱颤声道,“帮我叫瞿末予,求你了。” 只有瞿末予能救他,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第十六章 瞿末予赶到洗手间,在最后一个隔间里找到了沈岱。 他蜷缩在马桶旁,双臂反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着抖,雪白的脖子此时微微泛起一层薄粉,像一只被遗弃在冬天里的小狗。 周围充斥着昙花信息素的香,虽然还比较淡,但平时这个距离几乎是闻不到的,发情期的信息素正无孔不入地侵入临近alpha的感官。 瞿末予皱了皱眉,蹲下身去:“沈岱。” 沈岱听到动静,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他不敢回头:“我的抑制剂在电脑包里。” “带来了。”瞿末予将电脑包递给他。 沈岱这才慢慢挪过身,唯恐碰到瞿末予,快速抢过了电脑包,从里面拿出两只药剂,拧开喝了下去。 “你要吃两只吗。” “也可能……三只。”沈岱当然知道服用过量抑制剂伤身体,抑制剂本身就伤身体,但他的发情期就是比别人猛烈,如果两只扛不住就还要加量。 瞿末予看着沈岱浮着薄汗的脸,双颊透红,双目氤氲,睫毛快速颤动着,像暴雨中受惊的扑翼蝴蝶,他看起来一碰就碎。 抑制剂不会很快起效,一般都要提前吃,身体的燥热一时无法缓解,沈岱低着头不敢看瞿末予的眼睛:“瞿总,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心里充满了懊恼和憋屈,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噎了。他一个成年人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沦落到这么不堪的境地,他小心观察身体的反应,他常年贴身携带抑制剂,他二十年的努力奋斗,才换得今日来之不易的事业,如果因为这些蠢事毁了…… 瞿末予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三年前的那次事故,最后调查出是竞争者给他下药,那人已经被开除并剥夺学籍了,此次沈岱显然是被大量的alpha信息素影响,才变成这样。 “您能带我离开吗。”沈岱小声说。 “好。”瞿末予脱下风衣,将沈岱裹住,又将他抱了起来。 沈岱的身体本来软得使不上力气,此时却突然变得僵硬,属于瞿末予的alpha信息素强横地钻进他的嗅觉官能,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此时尚有理智,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做出什么僭越的行为。 晏明修还等在外面,他闻到沈岱的信息素,就避退了一步:“还好吗。” 哪怕沈岱现在还没有完全发情,释放的信息素已经是普通alpha难以抵御的了,但每一个S级alpha的自控力都非常强,俩人还可以保持镇定。 “吃了抑制剂,还是尽快离开得好。晏总,借你保镖用一下,护送我们到电梯口。” “好。” 离开洗手间的那一刻,沈岱把脸埋进了瞿末予的胸口。其实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还在会议厅里,走廊上只有零散的几个人,他想象被许多人围观的最糟糕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但是那个导致他出事的罪魁祸首出现了,他听到瞿承尘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渐近:“这是怎么了?沈工没事吧?” 瞿末予冰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不会是发情了吧?”瞿承尘跟了上来,他似乎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用轻咳掩饰,“哎呀,那该怪我们,沈工,真是抱歉了。” 沈岱气得牙痒痒,却不能发作,他的手揪紧了瞿末予的衣襟,只想赶紧离开,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能给他安全感的地方。 “大哥,你要带他去哪儿?他现在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可以叫应急……” 瞿末予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瞪视着瞿承尘,目光犀利又阴沉。 瞿承尘微笑道:“大哥生气了,你可千万消消气,要是再忍不住释放信息素,他可受不了。” 瞿末予只轻吐了一个字:“滚。”他转身快步走向电梯。 内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此时司机并不在,瞿末予从手机的app上打开了车锁,先把沈岱放了进去,然后关上车门,打电话叫老吴下来。 沈岱裹着瞿末予的风衣蜷缩在车座上,恨不能把自己无缝隙地包起来,他尽量往车门的方向靠,徒劳地想要离瞿末予更加远一点。 抑制剂怎么还不起效,为什么他还是口干舌燥,想入非非,为什么头脑越来越昏,身体越来越热,冲动越来越强,他是不是应该再吃一只抑制剂? 五分钟不到,老吴匆忙下来了,他隔着车窗看了沈岱一眼:“少爷,沈先生怎么了?” 瞿末予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问。 老吴立刻领会,俩人一起上了车。 车门一关,昙花香瞬间充满了密闭狭小的车厢,瞿末予看了一眼躲在风衣下的沈岱,目光变得又深又沉,他用手松了松领带,随手降下了车窗。当车外的冷空气灌进来,吹散了那丝缥缈惑人的花香,他才敢用正常的频率去呼吸。 “多久到家?” “四十分钟内吧。” “尽快。” “我要回家。”沈岱颤声道。 “是回家。” “不是你家,我要回我家……”沈岱强撑着神智,说了个地址。回家姥姥会照顾他,他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度过最难熬的几天——比起纾解性欲,此时的他最渴望的是一个安全的洞穴。 老吴在导航里输了地址:“这地儿可挺远,出城还堵车,得一个多小时。” 瞿末予命令道:“回家。” “是。” 沈岱发出小声的呜咽,身体在风衣下难受地扭动,他扯拽着身上的衣料,他磨蹭着双腿,却都不能缓解那越来越可怕的燥热,某个地方胀得发痛。 瞿末予发现开着车窗也不行了,昙花信息素的味道越发浓郁,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影响到行人,他不得不关上车窗。 老吴虽然是个beta,但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从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 沈岱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此刻的状态放大了他的感官,哪怕他捂着鼻子,黑檀木的信息素还是无孔不入,顶级alpha的气味,那么旺盛,那么狂野,那么霸道,充满了最强大的雄性的力量,勾起了他所有的原始冲动,让他只想不顾一切地去完成基因本能驱使的繁衍任务。 他从车座上滚了下去,痛苦地在脚垫上蜷成胎儿的形态。 他知道他很可能挨不到回家,就先失去理智,这次他是在服用了推迟发情期的药物后,同时被几十个alpha的信息素影响,导致了内分泌的紊乱,严重的程度恐怕和三年前被下药那次不相上下,两只口服抑制剂没用,三只恐怕也没用,必须下猛药。他哑声道:“去……去医院,或者药店,我要强效抑制剂。” 强效抑制剂是直接注射进腺体的,对身体的损害非常大,但是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抑制发情。这种强效抑制剂是处方药,药店必须有医生开单才能卖,不过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先使用再备案,现在就是紧急情况。 昙花香冲击着感官,瞿末予原本强迫自己看窗外,此时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脚边的人,他脸蛋绯红,眼中布满春潮,眼尾湿润泛红,面颊流下数道泪痕,头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领口被自己撕开了,露出了大片玲珑的锁骨,隐忍的痛苦同时也酝酿出极致的诱惑。 回头这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老吴从后视镜里用眼神询问瞿末予,是否要去医院或药店。 瞿末予摇头,一辆千万级的车,加上一个正在发情的omega,任何一个有手机的路人都可能让他在第二天就被安排上匪夷所思的八卦,大伯那边成天盯着他等着他犯错,这件事一定会被大做文章,甚至影响股价,他不会冒那样的风险。 瞿末予俯下身,慢慢伸出手,擦掉了沈岱脸上的泪水,并轻轻捏起他的下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求求你……”沈岱含糊地哀求着,却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是求他送自己去医院,还是求他立刻、现在、马上,就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瞿末予一手按下按钮,后座的透明隔板缓缓变成了雾面,隔绝了司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