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劈的脑袋欠揍的脸 大昌,正兴元年,京城楚府。 偌大的宅邸之中,鸡飞狗跳吵闹不休。 最深处的院落里,一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举着一块砖石,满面怒容。 “来,我看谁敢过来,谁敢迈进月亮门,我…我就给自己拍死!” 年轻人名唤楚擎,大昌朝工部左侍郎独子。 下人们堵在月亮门外乱作一团,央求不已,楚擎却不为所动,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架势。 三日前,惊雷乍起,电光自苍穹而下落在了楚府之中。 那银蛇一般的闪电,正降在楚府大少爷的头上,而楚擎这个来自后世的倒霉鬼,也自此被劈成了大昌朝侍郎之子。 对于穿越这种事,楚擎内心是拒绝的。 很多人都想要穿越,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屌丝。 楚擎不是,他是资深屌丝。 上一世,好不容易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奋斗了三年,整整三年,每一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都会去彩票站买一注彩票,坚持了三年这才终于中了二等奖,算是凑齐了房子的首付。 好事成双,在他舔狗一般的苦苦追求下,五个白富美中终于有一个同意了他的求婚。 房子快有了,老婆快有了,眼看人生快要达到巅峰,晴天霹雳。 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刚要去兑奖,大晴天就降下了一道雷,让他达成了“真.晴天霹雳”的成就,也给他劈到了这个所谓的大昌朝。 前世韶华倾负的楚擎,这一生成了楚府大少爷。 楚擎不是舍不得白富美或者上一世繁华,而是舍不得那好不容易中了的彩票二等奖。 被雷劈到了昌朝,那二等奖,不知道又要便宜主任家的哪个亲戚了。 卧床三日,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如潮水一般侵袭着楚擎。 官二代的身份,却让楚擎百般排斥。 昌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人渣中的极品,败类中的王者,百姓们人送外号活畜生! 赌坊之中,一掷千金的豪气后,掀翻赌桌不认账。 花船之上,声色犬马的荒唐后,仗着官二代的身份零元购。 街市之里,飞鹰走马的跋扈,光是京兆府中百姓投的状子不下五十份。 厚厚的一本大昌律法,也就是书皮儿他没犯过。 若不是官宦之后,他得被拉到菜市口砍头至少三个小时。 一炷香之前,楚擎终于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踹了个大马趴,然后出门右转找块砖石准备行凶。 “你!”楚擎伸手指向了一个老头:“吴一针是吧,扒我裤子是吧,扎着玩是吧!” 一语落毕,楚擎拎着砖石就冲了出去。 下人们一哄而散,那吴姓的郎中则是抱头鼠窜。 之前楚擎被雷劈了卧床不起,他老爹楚文盛心忧如焚,也不知是信了谁的邪,从京外请来了一位人称吴一针的隐世“名医”为府中为楚擎诊治。 楚擎并不是昏迷不醒,只是无法动弹,外界的一切,他都可以感知到。 偏方治怪病是不假,但是他没听说过有什么偏方可以治遭雷劈的,这事应该归消防队或者火葬场管。 “老东西,今天不拍死你,我跟你姓!” 挥舞着砖石的楚擎满腔怒火,可因这具身体太过柔弱,跑了没两步就气喘吁吁。 慌乱逃窜的下人们又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劝阻。 “大少爷,您大病初愈,快回去歇息吧,让吴神医再为您诊治一番…” “是呀,吴神医好生厉害,若不是他,您哪能这么快就苏醒过来…” “这可是老爷从城外请来的名医,换了寻常百姓,神医断然不会出手的…” 本来楚擎有些消了气,一听这话,顿时又怒了。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的很。 先不说这吴一针医术如何,那趴在床前眯着眼睛的猥琐劲儿就欠揍。 全身赤裸动弹不得被一个猥琐老头拿着一根细针支配的感觉,这感觉,永世难忘。 单单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这吴一针误以为楚擎昏迷不醒,拿着针纯粹就是扎着玩消磨时间,扎针都是打着瞌睡闭着眼的。 “给这老头绑起来,今天本少爷必须拍他!”喘匀了气的楚擎很快就进入大少爷的角色了,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不知好歹的小儿!”吴一针躲在人群之中,色厉内荏的叫道:“老夫行医四十载,不知诊了多少达官贵人,莫说是你侍郎之子,便是尚书府中也要礼遇三分,你若是再撒泼,老夫必不会善罢甘休!” “哎呀我去,没遭过社会独打是不是!” 见到楚擎又要动手,几位府中老资历的管事赶紧上去拦住,院落之中吵闹不休。 “住手!” 一声怒吼从月亮门外传来,一人着四品绯红色官袍,身材高壮背负双手,满面威严之色。 来人正是工部左侍郎楚文盛,也正是楚擎这一世的便宜老爹。 一看老爷回来了,大家纷纷站在原地,一位老管事连忙说道:“老爷您回来了就好,大少爷刚醒来,却如失心疯了一般追着吴神医喊打喊杀,这…” 吴一针顿时一甩长袖:“楚大人你来的正好,老夫尽心尽力诊治令郎,他却恩将仇报,今日无论如何你也要给老夫个说法!” “混账东西,堂堂的侍郎府邸,如此喧闹,成何体统!”楚文盛满面怒火,随即突然出手,一脚将身旁的吴一针踹倒,指着一群下人们大骂出声:“吾儿要打他,你们这群狗才非但不帮衬还要阻拦,气煞老夫,还不快让擎儿打个痛快!” 拎着砖石的楚擎一脸懵逼。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京中百姓称为活畜生了,原来根儿在这呢。 老爷都开口了,下人们一拥而上,将措手不及的吴一针压在了地上,然后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圈儿踢! 望着掐着腰让大家不要停的楚文盛,楚擎叹了口气,略显无奈的喊了声“爹。” 可谁知这一声“爹”字响起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下人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楚文盛呆若木鸡,所有人齐齐看向楚擎。 足足愣了半晌,楚文盛眼眶红了:“吾儿,吾儿啊…往日里,你甚至…你甚至都不肯叫我一声爹。” 楚擎满面呆滞。 不叫爹叫什么,叫王叔啊? 望着老泪纵横的楚文盛,楚擎顿时反应了过来。 这一声“爹”叫的,的确是与往日一贯作风不符。 自己这人设那就是狗都嫌,从小娇惯的不成样子,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飞鹰走马横行京中,即便是在家中那也是没大没小。 在别人家,那叫爹,在楚擎眼中,老爹就是一个人形自走ATM机,见了之后就俩字---要钱。 眼眶含泪的楚文盛看着好大儿,这原本应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声“爹”,竟让他心花怒放喜极而泣。 第2章 颜面 楚擎的气儿消了。 吴一针被下人们给抬出去了,后槽牙一颗不剩。 这就是古代,位高者别说揍个大夫,就是弄死个普通百姓都没人管。 甭管吴一针是不是如他说与许多达官贵人相识,楚文盛根本不在乎,因为他是宠儿狂魔。 正堂之中,父子相视而坐。 端着茶杯的楚文盛笑道:“吾儿痊愈,为父甚喜,双喜,双喜临门。” “双喜?”楚擎满面困惑。 楚文盛微微颔首:“为父有事与你商议。” “您说就成。” “这京中陶家,可有耳闻?” 楚擎摇了摇头。 两世的记忆如浆糊一般纠缠在一起,一时也无法想起这“陶家”是做什么的。 见楚擎不知,楚文盛道:“陶家,京中名门望族,家主为太子少师,府有一小女视为掌上明珠,如今到待嫁之念,求亲者如过江之鲫,爹亦是动了心,想要楚、陶两家结一门亲事,擎儿以为如何?” 楚擎一时没听明白:“我娶,还是您娶啊?” 楚文盛哑然失笑:“岂会是为父,自然是擎儿了。” “爹,不是求亲者如同过江之鲫,我能成吗?” 楚擎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就自己这长相,这才学,这品性,这名声,成功率小于等于零,谁家好闺女能嫁这么个玩意。 “你是我楚文盛之子,怎能妄自菲薄。”楚文盛面色一正:“你若去求亲,自然是断无成功的可能。” 楚擎:“…” “听为父与你细细道来。”楚文盛压低了声音:“陶家小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貌美如花,凭你这鸟德…凭你这单纯善良的心地,陶家小小姐自然不会钟情于你,不过陶家有一位大小姐,为父让你去陶家求亲,醉翁之意不在酒。” “您是说…”楚擎似懂非的问道:“借着求亲小小姐的名义,求亲大小姐?” “正是如此。”楚文盛微微一笑:“陶家大小姐的夫婿战死边关,如今守寡已有三年,用粗鄙的话来说那就是无人问津,一旦你得了手,咱…” “爹。”楚擎无奈的打断道:“咱换个措辞行吗。” “口误,是爹口误了,那守寡三年的大小姐,虽然是没人要的三手货,可毕竟姓陶…” “不是,我说的换个措辞,是说‘咱得了手’这句,太不文雅了,和要抢…等会!”楚擎突然楞了一下:“您刚刚说…三手的?” “不错,陶家大小姐第一任夫君不幸落水溺亡,第二任夫君战死边关,擎儿你要是得了…你要是与她两情相悦,楚家三代不愁。” 楚擎张了张嘴,想要问问对方是不是亲爹。 见到楚擎一脸不乐意,楚文盛摇了摇头:“为父虽为工部侍郎,可如今新帝登基,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尚书省隐隐传出风言风语,新君有意撤换些老臣,为父怕是官位难保,而陶家家主是太子之师,若两家联姻,为父官位也算是保住了,这朝堂之上,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为父非贪恋权位之人,可擎儿你…” 说到这里,楚文盛只是叹息,旋即道:“活在这天杀的世道,总是要有所舍弃,有的人,舍弃荣誉,有的人,舍弃尊严,而有的人,则要舍弃亲族,想当年为父年纪轻轻时,又何尝不是如此。” 楚擎好奇的问道:“那您年轻的时候舍弃什么了?” “脸面。” 楚擎没好意思吭声,那我也能。 “听父一句劝,陶家大小姐六年前死了夫君,守寡三年,新婚不足月余夫君战死,又是守寡三年,三年,整整三年,诶呦,可想而知要寂寞成了何等模样,你若去,必得手。” “明白了。”楚擎乐道:“三年之期已满,陶大小姐出关,不再隐忍,高低找个爷们乐呵乐呵呗。” 楚文盛一拍大腿:“不错,就是这么个理儿。” 楚擎嘴里暗暗发苦。 身在古代,楚擎倒不看重这种事,三手就三手吧,反正三妻六妾实属正常。 经过老父亲这么一说,加之脑中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大致上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别看楚文盛是左侍郎,可这侍郎是在工部当差。 朝廷六部唯工部无权,说白了就是搞建筑的。 京中楚家一门本就人丁不兴,又与主家闹翻了,若是老爹连官位都保不住,楚府衰败是迟早的事。 想要改变环境,首先要融入环境,楚擎没什么雄心壮志,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 飞扬跋扈当“活畜生”也好,低调做人也罢,前提是要活着,而活着的前提又是老爹官位不倒。 “三手就三手吧。”楚擎有些担忧的问道:“可甭管是几手的,人家毕竟是陶家大小姐,万一看不上我呢。” “诶,这是什么话。”楚文盛一脸淡然的说道:“陶家大小姐要比你年长一些,又是接连丧夫,你模样周正,岂会看不上你。” “原来如此。” 楚擎听明白了,自己不用有任何优点,因为对方全是瑕疵。 “好吧,岁数大就大吧,就当啃老了,还有个事,陶家大小姐多大了,比我大多少?” 老爹眼神有些闪烁:“些许。” “些许?”楚擎见到老爹的模样,脑子里警铃大作:“您别闹啊,到底比我大多少?” “十余岁。” “十一岁是十余岁,十九岁也是,不会真是十九吧。” “混账话。”楚文盛顿时不乐意了,一甩胳膊:“真大上十九岁,为父岂不是将你往火坑中推吗。” 楚擎微微松了口气:“那是大了多少。” “十八。” 楚擎:“…” “哎呀呀,你今年二十有二,陶家大小姐大你十八,也不过是暮春之年,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最是疼人。” “那是疼人吗,那是快到全身疼的岁数了吧,啃老我可以接受,问题是您不能直接让我啃个硬菜儿吧。” 楚擎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古人短寿,四十多不到五十就挂了,大有人在。 这要是给那陶家大姨追到手,刚成亲就得养老送终,这是去求亲,还是去陶府当孝子送温暖? “你怎就死心眼呢,关乎楚家兴衰,那陶家大小姐陶碧华…” “您等会,您说那陶家大小姐叫什么?” “陶碧华啊,怎地了?” 楚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菜儿,不但硬,且辣啊。 事,听明白了,可还有个问题楚擎不是很理解。 “既然要和陶家大小姐求亲,直接说就好了,为什么要打着求亲小小姐的名义?” “吾儿糊涂啊。”楚文盛怒其不争的问道:“提亲大小姐,去了陶府你要如何说,慕名而来么?” “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去了陶府敲开人家的大门,说是慕名而来,听说那陶家大小姐克夫,年岁又老,你最是稀罕这一口,所以才去的吗,自是不可,借着求亲小小姐之名义,见那大小姐。” 楚擎满面无语:“原来您也知道那大姨克夫啊。” “无碍,为父已找人为你算了一卦。” “算卦的怎么说的?” “擎儿你的命硬,任她克便是。” 楚擎:“…” “险些忘记问了,吾儿可知陶大小姐的容貌么?” “不知道啊。” 楚文盛微微松了口气:“没有便好。” “是不是那陶家大小姐巨丑?” “丑倒算不上,爹也未见过,倒是有所耳闻,似是身材有些壮硕,极为墩壮,应是不高,略矮,略矮,看着富态,吾儿可是不愿?” “哪能啊。”楚擎揉了揉眉心,露出了无比苦涩的笑容:“谁会拒绝一个克夫的三手煤气罐子呢。” 叹了口气,楚擎无奈的问道:“那我直接去说给人家当义子行不行,反正都是养老送终。” “胡闹!”楚文盛一拍大腿:“你不要脸面,爹还要!” 楚擎满面狐疑:“您…要么?” 第3章 融入 接连数日,楚擎已经适应了古人的生活。 此时天刚蒙蒙亮,起了个大早,跳了套广播体操后回到了屋中。 对于泡一个直立行走并且使用年限没剩多久的煤气罐子,他本能是排斥的,可却又必须这么做。 书案上,摆着一张泛黄的纸张。 这是一纸药方,“自己”被雷劈后昏迷不醒,老爹骑着快马跑遍了京城,试图寻访名医为自己诊治,这张药方就是父亲亲手抄录的。 纸张破旧,字迹模糊,可每一笔勾勒,每一抹痕迹,都蕴含着深深的舔犊之情。 屋子里,似乎还充斥这若有若无的草药味道。 自己昏迷后,老爹每日下朝后亲自煎药,手上不知被烫出了多少个水泡。 就连府中的下人们也整日为自己祈福,一些年纪不大的小丫鬟们,天天躲在花园里抹着眼泪。 想起这般种种,楚擎心中满是暖意。 为了守护这样的老爹,守护这样的楚府,娶个煤气罐子怕什么,就是娶个天然气管道他也得咬牙受着! 坐在铜镜面前,楚擎撇了撇嘴。 铜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极为瘦弱,五官线条虽然还算硬朗,可这气质,就如同练习生娘炮似的,浑身没有二两肉。 “这长相,也就修炼百年得到成精的煤气罐子能看上了。” 吐槽了一句,楚擎开始将自己的长发束起。 今天,便是去陶家拜访之日。 辰时到,外面传来了下人的“问安”之声。 “既来之,则安之,苟活着吧。”楚擎站起身走出屋子,关上房门,也彻底锁住了对“上一世”的留恋。 自此,不记前世,只看今生。 “老爷去上朝了,今日去陶府,少爷您是乘轿还是步行?” 开口的人护卫打扮,名换福三,长的精瘦,三十岁出头,下颚一道骇人的疤痕。 别看福三一副点头哈腰狗腿子的模样,入府之前也是混军伍的老杀才。 其实楚文盛并不是实质意义上的文臣,原本是边关的云麾将军,太上皇当年还是皇子时坐镇边关,楚文盛就一直跟着太上皇混。 后来八龙夺嫡,楚文盛随着太上皇回京争夺那龙椅之位。 太上皇夺了皇位后,不忍楚文盛回边关受苦,让老楚自此弃戎从笔,从拎着大刀的将军成了包工头。 可惜,太上皇登基不到十年就拉胯了,身体熬不住了,新君登基后,不喜当年从龙老臣,也导致如今楚文盛官位难保。 而福三原本就是楚文盛的护卫,入了楚府后,就一直贴身伺候着楚擎。 楚擎开口问道:“仨儿,这陶府距离咱楚府有多远?” “少爷咱是步行,还是乘轿,或是骑马?” “步行吧,步行要多久。” “过了南市就到,约么着,十多里吧。” “那也不远啊,如果是乘轿呢?” 福三思索了片刻:“十多里。” “骑马呢?” 福三再次思考了片刻:“十多里。” 楚擎足足愣了半晌,随即面色古怪的问道:“在我残缺不全的记忆中,你读过书是吧?” “入府前,读过了不足月余。” “有那学费,下次捐给山区吧。”楚擎叹了口气:“人类进化的时候,你是不是躲树上吃耗油跟呢,我问的是时间,时间明白吗,步行,或者是乘轿的时间。” “哦,原来您是要问耗费的时日。”福三面露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说道:“十余里。” “我特么揍你信不信。” 福三嘿嘿笑道:“您整日说要打小的,一次都没打过。” 楚擎都被气笑了:“感情你这是有恃无恐啊。” “是您大度。” 楚擎耸了耸肩。 这也是他对“自己”唯一满意的地方了,对外人,跋扈也就跋扈了,至少,对自己人还是蛮不错的。 “还有一事,老爷上朝前交代了几句话,让小的通禀您一声。” “说什么了?” 福三回忆了片刻后说道:“到了陶府,您莫要失了礼数,陶家诗礼传家最重此道,即便是言语上有些怠慢,您千万忍着点,陶家家主可是太子少师,您这这初生人犊不怕虎的性子,莫要…” “靠,那叫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人犊,你到底读过书没有。” 福三楞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 没错啊,老爷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啊。 “先吃早饭吧,吃了早饭再去陶府。” 楚擎背着手前往了膳房。 今天去陶府拜访,并不是直接求亲,而是先混个脸熟。 正常求亲的话,应该是媒人先上,走六礼程序,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其实和后世差不多,先拎着大包小裹的礼品过去,之后是了解双方背景,比如生辰八字之类的,男方是不是五行缺钱,女方是不是五行多事。 至于八字,如果男女双方都是走道内八字或者外八字的话,绝对是天作之合,最后就是花钱了,多钱一斤是根据市场行情明码标价的,双方一看两家各方面都OK的话就可以迎亲了。 楚擎这个情况比较特殊,醉翁之意不在酒,陶家那位掌上明珠小小姐他是没指望了,所以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今天就是打着拜访的名义让陶家误以为他是要求亲小小姐,实际上是奔着那个三手大姨使劲去的。 膳房已经准备好吃食,楚擎直接在后花园的石桌上吃上了。 一碗稀粥,两样爽口的小菜,外加几样点心,样式倒是极为别致。 也就早餐能让楚擎吃的顺口点,至于午餐和晚餐,基本上就是比较遭罪了。 昌朝的整体大环境和历史之中的初唐很相似,包括这食物。 北食粟,南吃米,西北整面食,边疆啃大馕。 这是主食,而菜色的话多是酱料,黑乎乎的一团,和八宝粥掉色儿似的,要么就是大锅煮肉或是大火烤肉,盐是粗盐,苦涩至极难以入口。 这都是大门大户吃的饭,换了普通百姓,用的都是醋布,也就是泡过醋水的布匹,因为布匹比液体好保存,而百姓们上工的时候就会将粗布戴在身上。 本身就泡过醋,又腌了一身的汗味,那味道,不比八个月没换过的原味黑丝强上多少。 吃过了饭,楚擎打了个饱嗝后站起身。 “走,奔赴陶府,跟少爷我见识见识那个三手煤气罐儿去。” 第4章 书画 楚擎选择了步行,正好见识一下京中繁华。 “来”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府。 楚府坐落在泰安坊,这里的宅子大多都是五品以上朝臣们所居住的府邸。 过了泰安坊的牌坊就是南市,昌京有东、南、西、北四市,每市直通四大门,而南市也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位置。 如果说“坊”是居住区,那么“市”就是商业街。 “少爷。”刚离了楚府没多远,福三叫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擎招了招手:“你不用非得落后我半步,咱俩并肩走就行。” “不可不可,哪有和主子并肩走的。” “不是,我这名声你也知道,别走着走着哪个刁民再冲出来噗嗤噗嗤攮我两刀,你离近点也好及时保护我。” “也是。”福三觉得很有道理,赶紧快步走了两步与楚擎并肩而行:“少爷,那陶府,都是读书人。” “嗯,知道啊,诗礼传家,怎么了。” 福三满面担忧之色:“可读书写字这种下三滥的事儿,并非少爷您所擅长,这冒失的去了,倘若遭受刁难可如何是好。” “也是哈。” 楚擎一时也有些犯难了。 虽说边关偶有战事,国内却一片歌舞升平,大昌朝承平已久,重文轻武之风日益渐重,士、农、工、商,文人最是受人尊崇。 楚府的扛把子楚文盛虽然是文官,名字也带个文字,可实际上是武将出身,也正是因为这点,与朝堂之上的文臣群体格格不入,平日交往的也多是武将。 而陶家的家主是为太子少师,更是京中名儒,即便是入了陶府,人家也未必正眼瞧上一下。 自己名声不好,老爹也不是什么实权人物,没准去了之后就吃个闭门羹。 “大少爷,咱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小的打听过了,陶府之中都是些酸儒,平日里最爱鼓捣些字画名帖之类的无用之物,要小的说,您不如买个字画等物送去,也好叫陶府高看一眼。” “我看行。”楚擎打了个响指,欣然应允。 上门拜访,哪有不带礼物的,没烟酒,弄几幅字画也行,算是对口。 正好路过南市,楚擎开始寻找着卖字画的铺面。 四市之中,南市虽不像其他三市那般人声鼎沸,却也是最为“高端”的商业区域,这百余家铺面卖的也多是“奢饰品”,丝绸布匹、奇珍古玩、字画书帖不一而足。 微风徐来,招牌旗帜微微飘扬,楚擎放眼望去,街面上的人虽不多,却多是身穿华服者,望眼便知都是些达官贵人。 置身于南市之中,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身上,也洒在了红瓦绿墙之上,眼前的世界又多了几分色彩。 “其实这昌朝…”楚擎露出了笑容,小声呢喃了一句:“也挺好的。” 几声音律轻吟若有似无,楚擎驻足,侧耳倾听了片刻才知是琴声。 琴声袅袅,时而悠扬,如同欢快的小溪缓缓流淌。 顷刻间,又如泣如诉,亦扬亦挫,深沉,婉转而不失激昂。 这琴声,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令人沉醉其中。 楚擎循声望去,声音来自街角处一家名为奇珍居的铺子。 不由得,楚擎带着福三快步走去。 奇珍居,二层红瓦小楼,琴声已是停了,楚擎回头笑着对福三说道:“我敢打赌,弹琴的一定是个女人,绝美的女人,你信吗。” “信。”福三附和道:“信,您说什么小的都信。” 哈哈一笑,楚擎掀开了帘子走进了奇珍居。 屋内略显空旷,墙壁上挂着各种字画,几张矮桌上,放着一些文玩等物品,最里处则是一张屏风。 幞头袍衫的掌柜和两个伙计背对着门口,面向屏风,能够看到屏风之后有一琴一人。 听见了脚步声,掌柜的转过身,见来了客人,顿时满面堆笑。 “二位爷。”叫了一声后,掌柜的连忙吩咐伙计去泡茶。 掌柜的微胖,四十上下,习惯性的哈着个腰:“这位公子,可是头一次来咱这奇珍居。” 楚擎根本没搭理掌柜的,而是想找个角度看看屏风后的抚琴之人长的是何模样。 可惜屏风厚重,只可隐隐约约看到个人影,至于身材长相什么德行就不得而知了。 福三接口道:“掌柜的,我家少爷想要挑一些字画。” “有的,字画是有的。”掌柜的指了指三面墙壁:“皆是名家所作,不知这位公子是要字画,还是名赋,若是古玩,店里也是有的,府中观赏,赠友人长辈,皆有,皆有的。” 楚擎努力看了半天,还是没办法看清楚屏风后面的人,无奈之下只好放弃,随意的说道:“给我整两斤字画,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掌柜的闻言一愣。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买字画用“整”的。 不过掌柜的倒也没见怪,在这南市中做字画的营生,接触的大多年轻人都是勋贵之后以及官宦之子,而这些公子哥的肚子里哪有什么墨水,多是买回府中装装样子附庸风雅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掌柜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客人,一个是不识货,再一个是不差钱。 楚擎背着手看向墙壁,连连颔首,最后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 那上面好多字写的和鬼画符似的,都不知道写的什么玩意。 不过楚擎还不敢问。 他怕掌柜看出自己是个屌丝。 随手一指,楚擎问道:“那个怎么卖的。” “公子好眼力,梨春赋。”掌柜的一看就是老销售了,笑着说道:“这梨春赋的作者黄四虽名不见经传,可这文采却是有的,一首梨春赋,道不尽的哀与…” 楚擎不耐烦的打断道:“我着急去啃硬菜儿,没那么多功夫墨迹,你直接说多钱就完事了。” 掌柜的也不恼怒,笑着说道:“四贯大钱。” 楚擎表情微变。 在昌朝,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而一两白银,可以兑换一千文钱,也就是一贯。 这一贯钱可以买一石米,一石等于六十公斤。 “靠,你拿我当榜一大哥呢。” 掌柜的一头雾水:“你是觉着,价高?” 第5章 十三文 “四贯钱,这也太贵了吧。”楚擎问道:“能打折不。” 掌柜的不明所以:“打折…不知公子是何意?” “就是能便宜点不。” 掌柜的哭笑不得,倒是没马上撵人。 这奇珍居不但售,也收,梨春赋是被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头送来,每过几个月便要将一些诗词低价卖过来,署名都是黄四。 不说这诗词好与不好,掌柜的只知晓但凡是这个叫做黄四的诗,基本上都卖不出去,主要原因就是声名不显,没人听说过。 见到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帮着处理“尾单”的冤大头,掌柜的岂能轻易放过。 “若是公子看上了这梨春赋,作价三贯大钱如何。” 楚擎大手一挥:“一百文,卖不卖。” 掌柜的一脸懵逼:“公子莫不是在说玩笑话?” “一手破诗能值几个钱,别糊弄我,我总买,一车一车往家里拉的,你直接给个批发价吧,下次我再过来多批点,还能给你介绍点顾客。” 掌柜的强颜欢笑道:“一百文是万万不可的,公子莫要说笑了,您再出个价可好。” 其实楚擎也摸不准诗词歌赋究竟值多少钱,不由回头看向福三:“你觉着这首诗值多少钱。” “大少爷您这真是为难小的了,我哪懂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啊。”福三笑道:“不过这诗词确是卖的上钱的,区区几贯钱罢了,算不的贵。” 掌柜的双眼放光。 果然碰上了个有钱的冤大头,连下人说话都这么阔气。 身上根本没带钱的楚擎问道:“那你兜里有多少钱。” 福三:“十三文。” 掌柜的双眼之中的亮光瞬间暗淡。 他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位公子哥,非同寻常。 人家都是不识货,但是也不差钱。 眼前这主儿,那是真不识货,完了还差钱。 楚擎看着福三,满面无奈:“兜里揣十几块钱,你跟我唠身价上亿的嗑?” “小的觉得不贵啊。”福三满面理所应当的表情:“反正小的也没钱。” 楚擎张了张嘴,突然发现无懈可击。 这番话,很有道理啊。 上一世,他也觉得法拉利不贵,反正他也买不起。 正当楚擎寻思再挑个便宜点的字画时,屏风被拉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这位小兄弟,当真是看上了这梨春赋?” “焯!”楚擎暗骂了一声。 刚刚弹琴的,竟然是个老爷们,而且还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你一个糙老爷们没事弹什么琴。”楚擎猛翻白眼:“还弹的还和个深闺怨妇似的,咋的,你基友跟人跑了啊。” 身材壮硕的大汉一出现,瞬间打破了楚擎刚刚一切的美好幻想。 他还以为如同影视作品中,抚琴的都是妙龄少女绝美的人儿,结果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玩意,这身材和随时要去偷袈裟的黑熊精似的。 国字脸大汉五官挺拔,粗眉大眼,面向极为威严,倒是没听懂楚擎所说的话,微微拱了拱手:“这位公子如何称呼,鄙人姓黄,单名一个四字,梨春赋正是鄙人所作。” 福三悄声说道:“少爷,这逼人又是弹琴又是作诗的,不像什么正经人呐。” 楚擎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谁家好老爷们天天整这些没用的,作诗也就算了,你还弹琴,能是正经人吗。 掌柜的没想到大汉就是“批发尾单”的黄四,哭笑不得。 刚才黄四进来的时候,说是来买琴的,掌柜的也没当回事,不过有一说一,这大汉琴是抚的正经不错。 “原来这位公子便是黄四,久仰,久仰。” 掌柜的抱了抱拳,颇为热络。 奇珍居挂着很多署名为“黄四”的诗词歌赋,都是尾单,卖不出去,之所以挂出来,就是因为送诗词来的老者出手很阔绰。 别人都是送来书画寄卖,奇珍居抽成。 黄四的书画,卖掉就成,卖多少钱无所谓,有时掌柜的不愿意收,送书画的老者还要倒贴钱。 其实这样的人并不少,许多公子哥或是读书人都愿意这么做,博个名声罢了,见怪不怪。 “你就是正主儿啊。”楚擎乐呵呵的说道:“那咱就别让中间商赚差价了,十三文,卖给我吧。” 黄四似笑非笑:“十三文,这位公子可是在羞辱黄某。” “羞辱?”楚擎翻了个白眼:“不卖算了。” 看向掌柜的,楚擎满面豪气:“你这店里,什么物件十三文,我要了,不讲价。” 掌柜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楚擎。 这装扮,明显出身不俗,可这一开口,也忒抠了吧。 其实还真不是楚擎抠,他是真没带钱,按理来说出门应找府中管事索要些钱财,只是忘记罢了。 掌柜的陪着笑:“这位公子莫要说笑了,奇珍居里,便是无甚声名的字画,至少也要一贯钱,哪里有十三文的物件。” 楚擎也意识到自己快要暴露屌丝本质了,一旁的福三却较起了真:“胡吹大气,老子还就不信了,你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没十三文的东西?” 一旁的黄四冷笑一声,四处看了看,正好见到一个伙计在用石锤装裱字画,满面揶揄的一指:“十三文,可买那伙计手中的物件。” 福三没听出来弦外之音,还以为是字画,乐呵呵的说道:“这不就结了,十三文可买,我家少爷买了。” “十三文…”楚擎一头黑线:“他说你能买个锤子。” 福三挠了挠后脑勺:“买锤子作甚,陶家能收吗?” 楚擎:“…” 黄四不屑的看了眼楚擎,转身去看其他字画了。 楚擎有些犯难,上门泡人家闺女,不带礼物可不成。 瞅了瞅梨春赋,楚擎没好气的说道:“写的什么破玩意还卖这么贵。” 黄四猛然回头,眯起了眼睛,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怒色。 掌柜的也不乐意了:“这位公子,能将诗词寄售于此的皆是名家,您若不要,转身离去便是,何故出言不逊。” “寄售?”楚擎双眼一亮:“那我写个几十首寄售,不不不,也别寄售了,我没那功夫,咱换一换好不好,我念五首诗换你一首,怎么样?” 掌柜的一指门口:“公子慢走,不送。” “靠,这梨春赋都能卖,本少爷的诗为什么不能卖。” 掌柜的不为所动,只是指着门口,谁知黄四却突然开了口,语气阴沉。 “好,莫说五首,便一首如何,倘若你连一首都作不出,黄某,可是要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OK。”楚擎清了清嗓子,缓缓开了口。 “成年人的体面,是将苦累打包,然后继续洋洋洒洒地活。” 福三猛拍双掌,激动的不行:“好,好诗,好诗好诗。” 掌柜的瞠目结舌,望着楚擎,如同望着一个傻缺。 黄四愣了一下,满面鄙夷之色:“这也叫诗?” “就知道你们没品味。”楚擎翻了个白眼:“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奇珍居之中,寂静无声。 半晌之后,福三不太确定的看着楚擎:“大少爷,这是诗么,小的还是觉得刚刚那个好。” 楚擎:“…” 第6章 零元购 卖钉的哪能不识铁,掌柜的虽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大儒,可毕竟是干这一行的。 楚擎这半首诗一开口,掌柜的双目火热。 “好诗!” 便是黄四也是神情微动,嘴中反复念叨着,连连颔首。 楚擎得意道:“不用克制,请献出脑残粉一般的掌声。” 黄四回过神来,望着楚擎,面色狐疑:“你作的?” “废话,不是我作的还是充话费送的啊。” 其实楚擎也是突然想起来了这首诗,谁作的,他也不知道,就是有点印象。 至于剽窃别人的诗词这事会不会有心理负担,开玩笑,脸这东西最是累人,楚擎要是要脸的话也不可能要娶个煤气罐子。 黄四问道:“为何只有半首。” 楚擎愣了一下:“这是半首诗,不是整首的吗?” 这话一说出口,掌柜的和黄四齐齐目露鄙夷之色,这摆明了就是剽窃吗,剽窃也行,你倒是剽完啊,剽一半算怎么回事。 “哎呀,半首就半首吧,诗这东西需要创作灵感的,半首诗,随便换个什么字画,赶紧的,本少爷还有急事。” “这位公子,换倒是可换。”掌柜的面露苦笑:“可先不说这诗是否是你作的,便是你作的,哪有半首诗相换之理,要不,你还是去别的铺子寻寻,我这…” 楚擎不耐烦的打断道:“那我再给你整半首?” 掌柜的哭笑不得。 诗是文人雅趣,是你作的便是你作的,不是便不是,若不是却拿来交换或是售卖,岂不是欺世盗名,再说你总一半一半的来,这叫什么事。 倒是一旁的黄四来了兴趣:“吟来听听。” “别和我打马虎眼啊,你给钱我就剽…不是,我就即兴创作,你不给钱我和你吟什么。” 黄四哑然失笑:“钱财罢了,若是佳作,不管出自何人,黄某赏析一番予你些钱财又何尝不可。” “好。”一听这话,楚擎放心了,章口就莱:“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嚎完之后,楚擎问道:“这半首行不行,加上刚刚那半首,凑够一首,赶紧给钱,我找掌柜的买个字画。” 掌柜的就和个工具人似的,又一拍双掌:“好诗。” 黄四低声念叨了几句,面色越来越古怪。 这明明是整首诗词啊,哪是什么半首。 可如此佳作,他却丝毫未听闻过。 心中越是回味,越是震惊,这诗,足可流芳千古! 楚擎还以为黄四不满意,又开了口。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这个呢,你报个价?” 黄四瞠目结舌,就连掌柜的都惊着了。 又是一首佳作,未曾听闻过的佳作,未曾听闻,却足以流芳千古的佳作! 昌朝文风鼎盛,京城更是一国之中枢,汇聚天下大儒才子,所谓大儒,所谓才子,不知多少人凭着一首诗词声名远扬。 更有甚者凭着一首佳作被举荐为官,所以京中一直有着才子易寻佳作难闻之说。 而楚擎这“两首半”,真若是出自一人,那此人,毕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名士。 可既是大儒名士,又为何未曾耳闻过? 楚擎见到黄四不吭声,面色沉了下来:“哥们,你是不是白嫖狗啊,你要是不给钱我可不吟了啊。” 黄四满面懵逼:“还有?” “那必须的啊,这玩意多的是。” “亦是佳作?”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这个怎么样。” 黄四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入袖掏出了一张百贯银票:“还有么?” 楚擎出手如电,双指一伸一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银票已经攥在了他的手中。 “哎呀,一看这个大哥就长着一副不差钱的嘴脸,有,必须有啊。” 清了清嗓子,楚擎再次开了口,这一次,想到哪,剽到哪。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 一连七八首,还都没剽全,掌柜的和黄四二人早已震惊异常。 掌柜的倒是没那么高的鉴赏水平,只知道诗好,没听过,而且还大多是半首,之所以震惊,是因黄四。 黄四就如同一个直立行走的ATM机似的,机械式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张,都是百贯,楚擎嘴巴一张一合,银票就到他的手中。 掌柜的双眼红的和个兔子似的。 京中豪商巨贾见多了,可像黄四这般出行带着如此多银票的人,不敢说京中没有,但大多是行商大宗采买。 楚擎也是对“钱”真没什么概念,手里攥着一团银票,直接拍到了掌柜的胸口。 “这些钱,够买字画吗?” 掌柜的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能买多少?” 掌柜的呼吸粗重了:“随意挑选!” 楚擎哈哈一笑,对着福三说道:“听见没,能买多少买多少,挑些便宜的,送礼吗,咱走量就行,不用走质,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后,楚擎转身就要离开,他总觉得这个叫黄四的汉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果不其然,黄四开口道:“公子留步。” “怎么的?”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楚擎一脸戒备:“问这个干什么?” “公子大才。”黄四正色道:“黄某愿结交一番。” “额…本公子乃是工部侍郎之子,有事去府里找吧,我今天有急事,886。” 说完后,楚擎不待黄四再开口,赶紧离开。 福三微微皱眉,却未开口,而是和个大爷似的挑着字画。 楚擎是工部侍郎之子不假,可没说左右。 他也是怕黄四再是个“冲动消费”,别过一会后悔了找他退款去,所以才没说实话。 黄四是不是冲动消费不知道,只知道连忙找店中伙计要了纸笔,将刚刚楚擎所说的诗词全部记了下来。 出门第一日,楚擎完美达成了“零元购”的成就,数首流芳百世的诗词,换来一大堆奇珍阁那些文人们用来充门面的无病呻吟之语。 当福三出来的时候,活脱脱像个逃荒的流民,身上挂着六个大包袱,里面全是卷的和厕纸似的诗词。 楚擎心满意足的走了,没一会,黄四也出来了。 不得不说,楚擎的担忧一点不假,原本出宫想要寻个尚好古琴的黄四,突然觉得刚刚是有些“冲动”了。 诗是好诗,可这钱,花的有点冤枉,主要是这些银票现在都跑掌柜的兜里了。 站在屋外,黄四转了转手指上的血红玉扳指,几个呼吸后,一个面白无须的华服老者跑了过来,低头垂首。 “花销了些冤枉钱,查一查这奇珍居背后的东家是何人,寻个由头把钱要回来。” “老奴这便去。”老太监抬头恭敬的问道:“敢问贵人,刚刚花销了多少银两?” “八百多…不到两千贯吧。” 老者一脸无语,八百贯和两千贯可差的太多了。 不过他太了解贵人的脾性了,照两千贯“讹”回来,准没错。 “还有一事,去查查工部的右侍郎,看看家中哪个子弟颇有才名,若是品性良善,嘉许一番。” 说完后,黄四摸了摸下巴如同针尖一般的胡子茬,微微一笑。 “这人,倒是有趣的紧。” 第7章 出手阔绰 楚擎二人步行前方陶府,边走边聊。 随着对“金钱”有了具体概念后,楚擎后悔了。 自己这哪是零元购啊,明明是被那掌柜的给坑了。 看着福三身上的大包小裹,越想越是后悔。 拿着那些银票直接呼老丈人的熊脸上多香,买什么诗词啊。 最主要的是,楚擎刚刚得知,府中也是不好过,老爹虽是工部侍郎,名下也有些良田,可毕不是大富之家,就刚刚花出去的银票,都够府中小半年的开销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楚擎暗暗诧异,那自称黄四的汉子,这么土豪吗。 二人溜溜达达的,一直来到了陶府之外。 陶家,名门望族,京中陶家是主家,其他各道州府是旁支非嫡,陶家家主陶瑸更是当朝太子太傅,执京中士林之牛耳者,声名远播。 陶府,烫金二字,煜煜生辉。 藩王称府,官员称宅,庶人称家,陶瑸虽不是天潢贵胄,可当今圣上特许赐“府”匾,陶家可称府,彰显圣恩。 漆红大门有些破旧,砖墙虽高却略显斑驳,两个门子分站中、侧二门,门前通南市,巷子中落下了七八顶轿子。 “人不少呢。”楚擎驻足张望了一番,见到不少人去寻那老年门子塞着东西,笑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就是个教育职业,这么多达官贵人给门子塞钱?” 福三笑道:“少爷,那不是银票,是拜帖。” 楚擎哦了一声:“咱的拜帖呢?” “您不需要拜帖,那些人都是想要拜访陶家人,成与不成,递个帖子,也有礼单,八成是为了给陶家人留个印象,未必有什么正经事。” “也是。”楚擎微微嗯了一声,打了个响指:“走,少爷带你扛煤气去。” 大步而行,楚擎来到陶府门前,两个门子,一老一少,齐齐望了过来。 未见轿,不是文臣,未乘马,不是武将,手中无礼单与拜帖,更不是商贾,两个门子倒是一时摸不清楚楚擎来意了。 “这位公子,不知前来陶府有何贵干。” 老年门子身穿布衣,腰背略弯,眼神倒是明亮。 楚擎回道:“抗煤…不是,提亲的。” 少年门子噗嗤一笑,老年门子瞪了他一眼,随即冲着楚擎问道:“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楚擎。” “楚?”老年门子态度略显恭谨了一些:“可是鸿胪寺少卿楚大人后辈?” “不是。”楚擎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老年门子面色大变,连忙躬身施礼:“原来是金尧卫大帅楚将军亲族,小老儿失礼,公子莫怪。” “也不是。”楚擎耸了耸肩:“我是楚…” 话没说完,老年门面露惊容:“老奴有眼无珠,竟是楚妃娘娘亲族,老…” “什么楚妃,没听说过,也不是。” 老年门子愣住了,抬着头,满面茫然:“那公子是…” “工部左侍郎之子,楚擎。” 老年门子愣了那么两秒,紧接着脖子一扭看向远处。 “老爷身体不适,公子改日再来,慢走不送。” 楚擎想骂娘了。 咋的,我爹不配被称为大人呗。 不过楚擎也没办法发作,谁叫老爹是个工部侍郎呢,还是个左侍郎,品级虽然高,可影响力与手中的权利,的确没办法和陶府相比。 这就和主任这个职称似的,都叫主任,一个是银河系全球人大代表主任,一个是育红小学三年二班班主任,能是一回事吗。 毕竟是来扛煤气的,楚擎也不能摆脸色,好声好气的问道:“这位大爷,怎么称呼?” “老朽姓秦。” 从这自称也能见些端倪,老朽,小老儿,老奴,果然是门子,逢人开口表尊卑。 “哦,门房秦大爷啊,我也知道个姓秦的门房,失敬失敬,能问一下,陶大人什么时候方便见客?” “月余吧,老朽不过是区区门子,不敢下断言,过几日问了府中管事才知。” 话音刚落,一个绯红色的轿子落下,轿中走出了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二十上下,面色倨傲。 年轻人未开口,下人打扮的随从快步而来。 “李府二少爷李林拜见陶大人,还望入府通禀一声。” 老年门子点头笑道:“有交代,有交代的,用不着通禀,李二少爷入府便是。” 说完后,旁边的门子赶紧推开偏门,唤作李林的年轻人带着随从快步而入。 楚擎傻眼了:“你刚刚不是说陶大人身体不适吗?” “是啊。” “身体不适还怎么见客。” 老年门子何曾见过这样的愣头青,冷笑道:“李二少爷的爹爹,是当朝吏部左侍郎之子。” “我爹也是左侍郎啊。” “李大人是吏部左侍郎。” “我爹…”楚擎怒了:“行,老头你记住了啊,你等哪天你家房子刮风漏雨的,你看有人给你修没。” 福三小声提醒道:“非是官宅,不归工部修葺。” “啊?”楚擎不明所以:“工部不是盖房子的吗?” “营造工程、水利、衙署建盖修缮之事,不事私宅建盖。” “所以工部管不着他们,他们不用鸟咱们,不给我爹面子?” 福三没好意思吭声。 不给颜面,不是因为老爷是工部的,而是因为老爷是…是老爷。 福三是府中老人了,很多事门儿清,可心知口不能言,没法说。 新君登基,按道理应恩威并施,可谁知那端坐在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睥睨天下只有雷霆手段,单单是朝臣不知撤换掉了多少,而工部官员更是遭了大震荡,五品以下的官员非是撤裁,而是贬官调任,与流放无异。 如此节骨眼,谁愿与工部之人打交道,更莫要说,工部右侍郎乃是先帝宠臣,一朝天子,便要一朝臣,先帝在位时,工部左侍郎就是狗都嫌的玩意,更不要说如今新君即位了,大家躲还来不及,哪能亲近。 若非如此,楚文盛又如何会狠得下心让膝下独子来陶府求亲呢。 值得一提的,楚文盛也算是给楚擎坑了,只是想着煤气罐没人要捡个漏,哪能想即便是煤气罐,大家也对楚家人避而远之。 楚擎虽不知晓全部内情,却也明白轻重,被拒之门外,若是就此离开,岂会甘心。 想了想,楚擎看向福三:“把你袖子里的钱都拿出来。” 福三没有犹豫,将十三个铜板交给了楚擎。 楚擎四下看了眼,随即又将铜板塞在了老年门子的手中。 老年门子低头一看,嘴巴咧的大大的。 送钱行个方便的,他见过。 但是送钱同时顺便侮辱一下自己的,他是头一次见识。 十三文钱,这不是侮辱人是什么? 福三都看不过去了,扯了扯楚擎的袖子,压低声音开了口。 “少爷,就是个门子罢了,给的太多了。” 老年门子:“…” 第8章 老门子 门子秦大爷算是彻底服气了。 面前这主仆二人,也忒特么抠了。 十三文,自己都懒抬胳膊,对方竟嫌给的多? 观其子,知其父,毕竟是陶府门子,人情往来见的多了,阅历与年纪也谓是人精一个,见了楚擎“抠搜”的模样,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可想而知工部左侍郎楚文盛在朝堂之中为何招人嫌弃了。 已经没了耐心的秦大爷挥了挥手:“已是说了,府中老爷身体不适,不见客,莫要纠缠,还望公子速速离开。” 楚擎想过自己会被冷落,只是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 深深看了眼满面不屑的门子,楚擎的火气也上来了,重重的哼了一声,一撸袖子叫道:“走就走,再见!” 福三满面无奈,刚要追上,楚擎又驻足了,回头瞅着门子:“对了,你们陶府中人,不都是文人吗,不都喜欢诗词歌赋吗,今日本少爷就留下一首诗送给你们。” 福三双眼一亮。 本来吧,他认为楚擎是毫无文采的,可刚刚在奇珍阁,那高瘦汉子心甘情愿花大价钱“听”诗,这代表什么,代表自家少爷是文曲星下凡啊,只是平日里不曾显摆罢了。 若是赋诗一首,保不齐能惊动陶府老爷。 “留诗?”秦大爷也是微微一愣。 还真别说,楚擎一副公子哥打扮,而京中的高门之子都是颇有文采的,出口成章者不胜枚举,而自家老爷最是欣赏年轻俊杰,若是对方口出佳作,没准老爷还真能见上一见。 楚擎清了清嗓子,随即朗声开口道:“陶府门前一老翁,近看一瞅是老登,上去一顿大逼兜,怼的老登双眼懵!” 福三一捂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谁知门房秦大爷突然一拍大腿:“好诗,合辙合韵,通俗易懂,好诗,好诗呐!” 楚擎:“…” 他是看出来了,这陶府哪是文人齐聚啊,这完全就是文化沙漠,还不如自己呢。 门子虽是下人,好歹是个门面,就这文化素养,丢人不。 “公子好文采,此诗便是小老儿也能听懂,好诗,好诗。” 楚擎摇了摇头。 他觉得秦大爷没听懂,要是听懂了,应该一个大耳帖子呼过来了。 秦大爷嘴里又念叨了一遍,连连点头,笑道:“留名不如留诗,一会小老儿卸了差事,见到管家便将此诗念上一嘴,好叫老爷听听,兴许老爷赏识你的文采便会见你一面。” 楚擎依旧摇头,速度更快,和个拨浪鼓似的,还连连摆手:“别,秦大爷你别闹啊,还是拉到吧,这诗不是什么好诗,你可千万别让陶老爷听着。” 原本还乐呵呵的秦大爷,突然面色一变,破口大骂:“你这夸口小儿,竟也知不是好诗,真当小老儿不通笔墨么,还敢拐弯抹角的羞辱我!” 楚擎傻眼了,脸上大写的懵逼:“感情你能听懂啊。” “愧你还是侍郎之子,竟如此粗鄙,与小老儿一个下人斤斤计较,如此肚量果真是令人小瞧!” 楚擎抱了抱拳:“干门子你都屈才了,你应该去当演员,本少爷还以为你真没听懂。” 老头气呼呼的,怒目而视。 楚擎耸了耸肩,懒得继续墨迹下去,冲着福三打了个响指:“走,打道回府。” 其实楚擎也是挺无奈的,自己是什么,是穿越者,咱不求什么装B打脸之类的,至少能像个人似的吧,结果呢,结果和个门房老大爷磨磨唧唧半天,完了还没墨迹明白,这叫什么事啊。 眼看楚擎都放弃了,谁知老头突然喊了一声:“慢着。” 楚擎面露戒备之色:“怎么的,想碰瓷啊。” “过来。” 楚擎没动地方。 “老朽叫你过来。” 楚擎到底还是走过去了:“怎么的,要讹我啊。” 秦大爷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边楚擎,突然又笑了,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 要知道古人虽有刷牙的习惯,不过都是用细盐加之柳树条洁口,亦是达官贵人才会这般做,寻常人与普通百姓却没这个习惯,所以大多都是牙齿黑黄。 “你这娃娃倒是古怪,旁人府邸的少爷公子,要么眼高于顶,要么,谨小慎微,不管如何,总归不会和老朽区区一门子计较,便是多说上几个字似都污了身份,你父楚大人虽不得势,却也是侍郎之身,你这小儿在京中也是蛮横的主,可却和老朽这门子纠缠半晌,为何。” “本少爷比较贫。”楚擎摊了摊手,也挺奇怪的:“你不是门子吗,和我贫这么半天做什么?” 这一点楚擎倒是了解,门子分为两种,一种是官署的门子,一种是宅邸门子。 前者,非是看门的,而是伺候官老爷的差役,后者就如秦大爷这般,守在门口,收拜帖,收名帖,只迎不送,算是宅邸的颜面。 一些高门大阀的门子,多为一老一少,年纪大的多是府中老人,人精似的,少的多是半大的孩子,透着机灵劲,跑个腿传个话。 就说这老的,都是在府中有着资历,宰相门前八品官,非是说门子趾高气昂,而是在府中的资历,仅次于普通管事,甚至高于管事次于管家。 这种人便是晴雨表,也是主子的态度。 知了你的名,心中对上了号,就能分辨出主子待见与否,不待见,自是冷眼相对关门谢客,待见,便是礼遇有加满嘴吉祥话。 楚擎也不是傻子,通过这老头的态度就能知道,自己的老爹,不是不被待见,而是…狗都嫌啊,连个门子都不给面子。 “老朽问你,当真是奔着我家小小姐亲事来的?” 楚擎犹豫了一下,四处打量一番,一咬牙心一横:“不满老丈,其实,我是奔着煤气,不是,是奔着老小…也不是,是奔着大小姐来的。” 老头面露惊容:“要提亲府中大小姐?” 楚擎叹了口气,看老头模样就知道,估计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个屌丝了,谁家好人会求亲这么个玩意。 谁知老头又是一副鄙夷之色:“就凭你?” “我靠。”楚擎不乐意了:“我怎么了,你家大小姐煤气罐成精,还是个三手的,我楚府就是再落魄,至少我是行货啊,十成新,模样也周正,怎么就不行了呢?” “你可统军?” “捅谁?” “老朽是问你,可有韬略,统掌大军开疆扩土。” “开玩笑。”楚擎一挺胸膛:“瞧不起谁呢,我连杀个鸡都不敢。” “那你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知天文晓地理?” “惭愧惭愧,区区不才,只能算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老头脸上的鄙夷之色更重:“既不能武,亦不能文,你凭何本事要提亲府中大小姐。” “因为我是正常人啊。” “滚走。”老头这怒意说来就来,一挥手:“莫要在让老朽见到你这混账小子。” 没等楚擎开口,福三已是忍不住了。 “你这老狗,三番两次辱我家少爷,陶府门前犬,眼中无尊卑,哪来的狗胆呵斥我家少爷!” 福三的怒意不是毫无来由的,甭管哪里的门子,也只是门子,可这门子也太过嚣张了,就算府中主子不喜,至少地位尊卑摆着呢,哪轮得到你一个区区门子恶语相向。 楚擎倒是没生气,乐呵呵的拦住了福三。 “急什么眼啊,黄土都埋眉毛的人了,没必要和老人家置气…” 话没说完,侧门被推开,一身形瘦高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何人在陶府门前大呼小叫。” 另一个年轻的门子连忙低头恭声道:“大少爷。” 被称为大少爷的中年人微微颔首,随即冲着秦老头施了一礼:“秦伯,可是有人恼怒了您?” 说完后,还拧着眉面色不善的看了眼楚擎。 楚擎打了个哈欠。 第9章 礼 被称之为大少爷,自然是陶家人,陶家大少爷。 中年人叫陶少章,陶家家主陶瑸长子,官拜大理寺少卿。 陶府大少爷,却对一个门子态度恭敬,那么这位门房秦大爷自然不是普通人,至少不是普通下人。 资历肯定是老的,陶瑸的书童,粗通拳脚,自幼就是陶瑸随从,主仆二人相伴足有五十载,陶家的少爷小姐什么的,都是秦安看着长大的。 按着秦安的资历,当个府中大管家都不是问题,可莫说管家,便是管事都需通些文墨,秦安没读过书,担任不了要职,等于是府中的闲散人员。 毕竟资历和辈分在那摆着呢,加之府中皆知,陶瑸对秦安以“至交友人”待之,好的和亲哥俩似的,所以谁敢差使秦安。 可秦安总是以奴仆自居,闲着无事做,隔三差五客串个门子或是迎客,算是打发时间发挥余热了,再一个是陶府之中的确没什么家丁,就那么仨瓜俩枣的,下人们什么都干。 见到陶少章出来了,秦安没好气的说道:“莫是有人恼了老仆,只是见了哗众取宠之辈罢了。” “哦,哗众取宠?” 陶少章侧目看向楚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般。 楚擎忍不了了,斜着眼睛问道:“你几个意思啊,这老头说哗众取宠之后,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就看我,我脑袋上写哗众取宠四个字了?” 秦安笑道:“这里就你二人,不看你看谁。” 楚擎指了指福三:“怎么不看他呢。” 福三挺了挺胸脯:“我复姓哗众,名取宠!” 楚擎:“…” 陶少章微微挑眉,见到楚擎一身华服,又带着像是军伍中人的福三,不由问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楚。” 陶少章露出了笑容:“原来是楚少卿楚大人之…” 楚擎翻着白眼打断道:“不是楚少卿之子,不是楚将军亲族,更不是丽妃后辈,是侍郎,工部侍郎,工部左侍郎楚文盛之子,没错,就是工部左侍郎楚文盛之子,楚文盛是我爹,我就是楚文盛的儿子!” 陶少章面色古怪:“你为何如此得意?” “我…” 楚擎一脸郁闷,我什么时候得意了? 陶少章转头看向秦安:“安伯入府歇息片刻吧,膳房炖了些…” “你等会!”楚擎怒了:“你能不能尊重点人,怎么的啊,报上名号就不搭理我,你有点素质行不行。” 陶少章看向楚擎,敷衍的施了一礼:“原来是楚公子,久仰久仰,慢走,不送。” “我尼玛…” 福三小声说道:“少爷,他这是没把您当人看啊。”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楚擎眯起了眼睛,屡次三番被无视,胸中不免升腾出了几分火气。 面色阴晴不定的楚擎,终究还是妥协了。 便宜老爹本就是官位不保树敌无数,若是再得罪个陶府,楚府更是步履艰难,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卵巢囊肿,被无视就被无视吧,先回去再和老爹商量商量再说,不过也算是不虚此行,至少零元购了好多字画,一会顺道去奇珍阁看看能不能退货。 福三见到楚擎气呼呼的,劝说道:“少爷,咱先回去吧,莫要冲动,开罪了陶府不值当,陶府都是一群狗才酸儒罢了,去他娘的,理他们作甚。” 不得不说,福三真的是一个合格的侍卫,一开口就吸引了陶少章和秦安的注意力,二人怒目而视。 楚擎也算是服了。 有福三这种侍卫,自己能活到现在可谓是奇迹了。 他现在十分怀疑,自己被京中百姓称之为活畜生,很有可能这里面有福三的功劳。 果不其然,陶少章满面怒容:“你这口出恶言的奴仆,骂谁是狗才酸儒。” 福三双眼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吭声了,陶少章却将枪口对准了楚擎。 “怪不得坊间传闻工部左侍郎之子整日飞鹰走马鱼肉乡里,观其言知其行,果然是纨绔恶少,放任家丁在我陶府门前口出恶言,明日,本官定要在殿上参你楚家一本!” 一听这话,楚擎心里咯噔一声。 根据老爹所说,刚上任的皇帝正在想方设法搞工部,正愁找不到理由,而陶家家主又是太子少师,陶家人弹劾自己老爹,很多朝臣肯定会附议,到了那时,新君直接找个借口给自己老爹的官帽摘下可就坏了。 想到此中关节,楚擎照着福三的屁股就是轻轻一脚。 “让你说话了吗就说,回府之后就处罚你剁你两条胳膊。” 教训完了福三,楚擎连忙冲着陶少华拱手:“陶少爷别生气,他一个护卫懂什么,心直口快藏不住话罢了,你别介意哈,我们就是来送礼的,真的。” 陶少章倒还真不是得势不饶人之辈,虽然气哼哼的,却只是挥了挥手:“离我陶府远一些,日后,莫要让我见到你二人。” 楚擎陪着笑点了点头。 这份气,得受,要是换了后世,早就开喷了。 形势比人强,人家爹是太子少师,自己爹,只是个侍郎,还是工部的,完了还是个左侍郎。 昌朝以右为尊,右比左大。 当然,别说是左侍郎,就是右侍郎也没用,因为是工部的。 楚擎不是没脾气的人,只是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在这身份尊卑极为严明的世道,逞一时口舌之快,招破家灭门之灾,比比皆是。 楚擎再次拱了拱手,刚要离开,秦安开口道:“既是带了礼品,那便将礼物留下吧。” 陶少章面色有变,微微看了眼秦安,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也未开口。 楚擎倒是秒懂。 收了礼,是让自己心安,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陶府的人也不会找麻烦,至少不会因为今日之事找麻烦。 连忙将福三身上挂着的六个包袱取下,放在了秦安脚下。 秦安低头瞅着包袱,一脸的懵逼。 这包袱本就是奇珍阁掌柜的“赠送”的,都是些旧布,脏兮兮的。 毕竟一次性买那么多,全都装裱的话要耗费不少时辰,加上楚擎比较不拘小节,这才拿一些破包袱一股脑塞进去了,塞了六个。 陶少章都被气笑了:“礼单何在。” 楚擎摇了摇头:“就是一些诗画什么的,第一次上门,也不知道送些什么。” “诗画?”陶少章眼底略过一丝鄙夷之色:“诗画,如此至多,还用包袱裹着?” 楚擎没接茬。 不用包袱裹着怎么的,还给你镶俩钻啊。 陶少章面色又沉下来了:“楚公子,你莫非是来羞辱我陶府的,真以为本公子不敢明日在殿中弹劾楚文盛教子无方么!” 楚擎深吸了一口气,隐隐有着要爆发的前兆:“你是不是有病,都说送礼送礼了,找茬是吧,你袍子下面穿JK了,真以为我不敢喷你是不是。” 要是直接骂自己也就算了,一而再再而三,总是拿自己爹说事,楚擎又是“初来乍到”,确实压不住火了。 “好,本公子就看看,你送的是何礼!” 陶少章已经确定了,楚擎就是来找茬的,一弯腰将其中一个包袱打开,用力一甩,洒落了满地的字画。 刚要冷笑出言嘲讽,结果定睛一看,陶少章愣住了。 第10章 体验生活 陶少章满面狐疑,初以为,皆是赝品。 可弯腰随意捡起一副,面露惊容,真品无疑! 每一幅字画下面都缝制着个绣巾,上面有着“奇珍”二字,意为南市奇珍阁经手鉴定售卖。 再一看散落的其他字画,陶少章懵了,下意识脱口道:“皆是真品,福旺,速速拾起,勿要损毁了。” 叫做福旺的少年门子连忙弯腰捡拾,陶少章则是再打开其他包袱,倒吸了一口凉气。 直到所有包袱都被打开后,陶少章看向楚擎,脸上就俩字,尴尬,大写的,还是加粗加大的。 的确是送礼的,而且这“礼”极为贵重。 陶家虽是名门望族,京中陶府家主陶瑸更是朝堂众臣。 可陶家和其他世家门阀还不同,诗礼传家,族中并无经商子弟,陶家人名下也没有太多良田,靠的都是朝廷发放的俸禄度日。 所以说的再直白点,陶少章没见过什么世面。 倒是经常有人来陶府走动,也会送些贵重的礼物,可一般都是先看过礼单,若是些价值高昂的,自会婉拒。 而陶少章最是喜好诗词歌赋,平日里也总喜欢去奇珍阁这种场所转转,不过买不起,就是看看,赏析一番罢了。 要只是单单一副字画,价值几贯,最多十几贯,倒也无甚所谓。 可这几十副字画,还都是京中大儒名士所作,陶少章顿时不知道该先看哪个了,恨不得带着包袱马上回到卧房之中慢慢赏析。 古人就是如此,没什么娱乐活动,尤其是这些所谓的文人雅士,就喜欢字啊画啊,爱好就是临摹赏析,和后世的宅男突然得到几十G…几十个刚发布的3A游戏大作差不多。 “哎呀,楚公子这…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贵重,太过贵重了啊。” 要么说是当官的,经过最初的尴尬,陶少章顿时热络了起来,连连拱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家父总是训诫,不可收重礼,贵重,着实贵重了啊。” 楚擎连翻白眼。 这陶瑸也够逗的,你要说你不收礼吧,还能敬佩你几分,结果你整个不收“重礼”。 什么意思,铜钱银子太“重”了,银票轻呗。 客气话都会说,见到对方热情了几分,楚擎也假客气的摆了摆手:“初次见面不带礼物不好,我这人就爱交朋友,知道陶家人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不可不可。”陶少章正色道:“虽是文雅之礼,却价值过重,心意领了,这礼品…” 楚擎略显失望,知道对方是真的觉得太贵重不敢收,刚要去拿回包袱,谁知陶少章又补了一句。 “这礼品…我倒是可与家父观摩几日,过几日再还你楚府。” “焯。”楚擎满面佩服,心悦诚服的说道:“陶家人果然都是又当又立之辈,在下佩服。” 看热闹的秦安也没想到还都是名家所著的字画,转念一想,这么多字画,可不是只能用包袱装吗。 老头突然笑了,也不知是觉得楚擎有趣还是怎么的,对着陶少章说道:“大少爷,既是客,也携了礼,入府歇息片刻喝两口粗茶也是应有之意。” 陶少章神情微变,似乎犹豫,随即点了点头:“好,那便随愚兄入府饮几杯清茶。” 楚擎大大的松了口气。 入个陶府大门也太费劲了,不过还好,可算是能进去了。 嘴上虚情假意的客气着,楚擎这才跟着陶少章从侧门进了陶府。 门大庭微,这便是陶府。 外面看着挺大的门,可入了府才发现,里面还没楚府大。 三进的院子,东西两厢房,景致倒是赏心悦目,可墙砖大多破旧斑驳,一正房,两耳房,后面应该是女眷住处,打眼一看就知占地较为狭小,不符合太子少师这从二品的官职。 莫说从二品大员,就是京中从八品九品的微末小官,宅邸中比这宽广十几倍的也大有人在。 一路将楚擎领到了东厢房外的小凉亭,陶少章笑道:“家父正在待客,不如愚兄陪贤弟坐上片刻可好。” 要么说拿人手短,这么一会,都愚兄贤弟了。 楚擎也算看出来了,估计对方根本就没准备给自己引荐陶瑸,也不说破,笑着客气了两句。 秦安倒是没跟进来,下人送了茶水,二人相视而坐,福三站在了一旁,东瞅瞅西看看,满脸优越感。 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优越的,楚府是又大又气派不假,问题是楚文盛本本就是工部侍郎,工部营建各处宫殿官宅剩下的那点边角料,都让他扛回家修葺楚府了,今天扛俩砖头,后天踹一兜钉子,那能不气派吗。 陶少章笑道:“饮杯粗茶,陶家太慢了。” “客气客气。”楚擎学着老爹的模样呷了口茶,发觉满嘴一股土星子味。 这茶是挺粗的,里面泡的茶叶和锯末子似的。 陶少章也拿起茶盏吹了吹茶叶沫子,却未喝。 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俩人都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气氛尴尬的能让福三用脚趾头再给陶府抠出一个北厢房。 二人放下茶盏,瞅着对方,确实很尴尬。 的确是没什么可唠的,一个是京中出了名的恶少,人称活畜生,一个是文采斐然的年轻俊杰,如此年纪就身居高位,俩人,基本上不同频。 楚擎有点急。 这可是自己将来的小舅子或者大舅哥,不能什么都不唠啊。 清了清嗓子,楚擎也是没话找话。 “哥们…额不是,陶兄在哪混日…也不是,陶兄在哪高就啊。” “愚兄在大理寺任职,担少卿。” “平常都干些什么啊?” “平日无事,只是统统寺役罢了。” 楚擎楞了一下:“司仪怎么了,为什么要捅他?” 陶少章清了清嗓子,一时没听明白。 “嗯…对了,不知贤弟平日都做些什么差事。” “我无业游民,也没什么事做,平日里就是鱼肉鱼肉乡里,欺压欺压百…” 楚擎及时住嘴,突然想起来。 这特么是自己的人设,好说也不好听啊,唠这个干什么。 想了想,楚擎沉声道:“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是何意?” “就是了解了解百姓疾苦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一语落毕,陶少章神情微变,嘴唇蠕动了一番,霍然而起,居然朝着楚擎施了一重礼。 没等不明所以的楚擎反应过来,陶少章扭头喊道:“来人,换茶,奉香茗!” 楚擎心里连连骂娘。 这家伙果然是狗眼看人低啊,怪不得这茶水喝着一股土腥子味,自己还怀疑茶壶里面都是锯末子,感情是没拿正经茶叶上来啊。 第11章 被鄙夷 新茶奉上来了,便是连茶壶都换上了精美的紫砂壶。 茶水入口,唇齿留香。 正是因为这茶水“好喝”,楚擎脸上的鄙夷之色才更重。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昌朝文人,更是如此。 府外门子拦,府内锯末子。 甩出字画,这才入了门,也只是入了门,这茶水都能喝出肾结石,无意间一句朱门酒肉臭,奉上了香茗。 楚擎感慨万千,而陶少章则是念叨着“朱门酒肉臭”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 楚擎也是有所不知,陶少章的经历极为特殊。 陶家祖祖辈辈都是诗礼传家,到了陶瑸这一代才出仕,这还是太上皇数次征辟的缘故。 搬入京中之前,陶家子弟大多都是教书先生,尤其是陶少章这一代,四处游历,也是南北讲学,因此陶少章与其他人京中官员和世家子不同,见惯了人间疾苦,亦尝遍了世态炎凉。 昌京之外,多少人间惨事藏在了被粉饰的太平之下。 见了这些惨事,再入京为官享所谓的盛世繁华,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了。 “贤弟真知灼见,定是有大经历之人。”陶少章语气满是复杂之色:“愚兄曾入赣南道游历年余,赣南道水患,相隔一坊,知州府内满是靡靡之音,酒肉满堂,高歌起舞,而知州府外,却卧着数十瘦骨嶙峋衣不遮体的乞儿,悲哉哀哉。” 楚擎讪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大经历,肯定是有的,而且经历极为特殊,毕竟一般人都没挨过雷劈。 至于府内喝酒吃肉,墙外饿殍遍野,他没见过,但是能想象的到。 府内与府外,何尝不是两个世界,就如同这世道严明的尊卑等级一般,庶民是民,应爱民护民,可这民,只存在与读书人的夸夸其谈中。 不过这些都和楚擎没关系,他是来扛煤气的,不是和大舅子谈人生理想的。 见到未来大舅哥连新茶都换上了,自己也算留下个好印象,楚擎懒得墨迹,开门见山。 “陶兄,其实今天来是这么一个事,那个,陶府大小姐,能引荐一下吗?” 刚刚还一副和楚擎相见恨晚模样的陶少章,面色一变:“你是来提亲的?” 楚擎点了点头。 陶少章:“就凭你?” 楚擎:“…” 望着说变脸就变脸的陶少章,楚擎差点没被气的吐出一口老血。 这陶府的人都属大师兄的吗,翻脸比翻书还快。 楚擎也算是想明白了,陶府的人就这个德性,扛煤气这事,十成十是够呛了,这也太狗眼看人低了,老子不受这窝囊气了。 既然没的谈,楚擎也懒得墨迹,直接开口:“包袱和字画还给我,拜拜。” 陶少章傻眼了:“字画不是礼品么?” “是,但是我不送了,还给我。” “过几日成不成。” 楚擎直接站起身,斜着眼睛说道:“不,现在,立刻,马上,赶紧的。” “留步留步。”陶少章连忙扯住了楚擎的袖子:“贤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提亲舍妹一事,断然不可的,可愚兄却可与你留个交情如何。” “我和你一个大老爷们留什么交情。” “这…”陶少章满面通红。 不得不说,楚擎也是误打误撞拿捏住陶少章了。 大理寺九寺少卿,掌刑狱,从四品,也算是京中大员,更是陶家大少爷,平日里想巴结的人不知凡己,可陶少章却是个清冷的性子,对旁人不假辞色。 不是没人送过字画,而是没人像楚擎这样,一出手就是六个大包袱。 最重要的是,大家送的字画太过贵重了,都是名家或是绝品孤作,价值连城,陶少章莫说收,便是借几日赏析一番亦不敢。 而楚擎送来的,要说是地摊货吧,也不是,都是京中大儒名士所作,要说特别高大上吧,更不是,署名之人还都在世,而且其中不少人陶少章还认识。 说是赏析,其实就是想知道这些人的水平,文人相轻,自己也好比个高下。 说的再通俗点,楚擎这礼送的,不是珍馐美味,却是量大管饱,正正好好掏到到了陶少章的命门上了。 “哎呀呀,何苦呢,愚兄与你一见如故,稍待片刻如何不…” 楚擎不耐烦的打断道:“既然是一见如故,那就把你妹介绍给我。” 陶少章笑容一收:“凭你?” “我特么…”楚擎彻底怒了:“去你大爷的,包袱给我,赶紧的!” 陶少章又露出了舔狗一般的讨好笑容:“哎呀,愚兄赏析几日,就几日,过几日亲自奉还楚府。” 楚擎深吸了一口气,也算是被弄的没脾气了,再次坐下正色问道:“你陶家大小姐,就那熊…不是,我怎么就配不上她了呢。” 陶少章微微看了眼楚擎,幽幽问道:“你可有官职在身?” “没。” “京中颇有才名?” “没。” “可打算科举入仕?” “没。” 陶少章望着楚擎,如同望着一个咸鱼,并且显得很是困惑,困惑这条咸鱼在干什么。 “既无官职,也无才名,亦不科举入仕…”陶少章措了措辞:“贤弟你…愚兄若是委婉之言,你不就是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懒汉么。” “说句题外话。”楚擎极为认真的问道:“那你能告诉告诉我吗,你要是不委婉的话,该怎么形容?” “人憎鬼嫌。”陶少章果然是个实在人:“将舍妹引荐于你,岂不是将亲族推入火坑。” 楚擎深以为然,你妹就是个煤气罐,可不是不能往火坑里推吗。 其实昌朝尤其是京城比较开明,男婚女嫁这种事倒是没太多不合理的教条,女子出入坊间也是常有的事,婚嫁之前,男女双方也可见面增进增进感情。 一般说婚前不让见自家闺女的,大部分都是闺女特别丑,怕吓着男方,婚前不让见面,婚后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无法退货了。 楚擎是看出来了,自己还以为扛煤气吃亏了,结果对方却看不上自己,这事,自然是黄了。 事办不成,礼送的也就没意义,没意义,也就没必要送了,可也不能交恶。 “这样吧,你随便挑几副字画,也不用你还,自己留着慢慢撸吧,其他的我带走。” 楚擎话音刚落,正堂之中,突然传来朗声大笑。 扭过头,只见一个一老一少从正堂之中走出,老的,身穿儒袍,个头不高,微胖,满面笑容,看穿着打扮,正是陶家家主陶瑸,而年轻的,正是刚刚在府外见到的李府二少爷李林。 楚擎满脸的羡慕嫉妒恨。 人家入府,什么都没带,门子笑脸相对直接入府,老爷亲自接待,再看自己,和个傻缺文青墨迹半天,还特么是坐在室外。 李林路过二人时,见到了陶少章,驻足拱手,连称陶兄,可陶少章却重重的哼了一声,和谁都欠他一张五百万彩票似的。 第12章 账目 陶瑸将人送走,转头看到了楚擎与陶少章二人。 俩人连忙站起身,陶少章叫了声“父亲”。 楚擎也想叫声父亲,没好意思。 见到陶少章亲自接待,陶瑸面露笑容:“这位后生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楚擎叹了口气,自报家门:“工部侍郎楚文盛之子,楚擎,见过陶大人。” 果不其然,陶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来做什么?” 楚擎翻了个白眼:“被嫌弃。” 陶少章赶紧说道:“小妹婚嫁一事,陶公子过来询问一番罢了。” 陶瑸:“凭他?” 楚擎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都习惯了。 陶瑸挥了挥手:“陶家不与楚家人来往,送客。” 陶少章还惦记那六个包袱呢,连忙说道:“父亲,楚公子倒也不是坊间传闻那般不好相与,虽是不通礼数家境堪忧无官无职恶名累累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飞鹰走马纨绔度日花天酒地其父为人又颇有争议,可楚公子…楚公子他…他…” “至少我还带礼物来了。”楚擎叹了口气,有这口条,当什么少卿,你去南市说贯口好不好。 想了半天楚擎“优点”的陶少章双眼一亮,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正是如此,楚公子带了礼物。” “自不量力。”陶瑸哼了一声,随即对陶少章说道:“李林之兄李木贪墨萧县赋税一事,压下去吧,刚刚李林已是说了,肥私的税银共计一千七百五十二贯,全数奉还,李家乃是三朝元老,李木虽触犯了昌律,却也是小恶,你明日回到衙署之中,下个条子,将人放了吧。” 陶少章顿时急了:“父亲,萧县赋税连年亏空,便是连账目都懒得做,李木为县府,其罪难逃,更是搜刮民脂民膏,素有李三尺之称…” “住口!”陶瑸怒声打断道:“此事便是连你大理寺寺卿都不闻不问,你一少卿却揽在了身上,不知天高地厚,明日将人放了!” “不放!” “放!” “不放!” “放!” 眼看父子二人僵持不下,楚擎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您二位继续水,我先告辞行吗?” 根本没人理他,父子二人和顶牛似的,狠狠看着对方,寸步不让。 其实这种事,不应该当着外人面谈的,尤其是当着楚擎的面谈。 看似是没将楚擎当外人,实际上这是根本没把他当人,完全是当空气了。 一时之间,楚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尴尬。 最终还是陶瑸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了几分:“痴儿,你如此脾性,岂能不吃大亏。” 老爹让步了,当儿子的也不好继续硬刚。 “就知李家肯定会找人与您说项,将人放了也可,不过却要那害民的李木补足所有户部赋税亏空。” 陶瑸思索了片刻,颔首道:“也好,免的好事之人对你有所非议,你这便核算一番,要补足多少亏空,为父命人去李府传话。” “今春一季李木贪墨了一千七百五十二贯,接连三年亏空,想必去年冬季应该两千余贯,秋季至少也要三千贯,夏季四千贯,春季五千贯…” “慢着。”陶瑸一头雾水:“吾儿是说,这李木,越贪越少?” “是如此,往年多,今年少。” “可有证据?” 陶少章极为敷衍的说道:“没有,孩儿推测出来的,再加上大致核算。” 看热闹的楚擎,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哥,您这数学是放高利贷的教的吧? 光听说过越贪越多的,没听说过越贪越少的,萧县是昌京下县,不足万户,这么算的话,三年下来光是贪墨的官税都赶上昌京一年赋税了。 陶瑸也反应过来了,登时火冒三丈:“你还是不愿放人!” “补齐亏空就放!” “你这哪是亏空,明明是狮子大开口。”陶瑸气的须发皆张,指着陶少章叫道:“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陶瑸冷笑不已:“为父就给你半日时间,将那账目做出来,若是能做出来,有了真凭实据,李家若不补足亏空,老夫在殿中参他们一本,可若是你做不出来,明日就将人放了!” 陶少章神情微动:“此话当真?” “为父何时骗过你。” 陶少章微微一笑,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淡淡的说道:“孩儿…不会做账。” “你他娘的不会做账和老夫费什么唇舌,呀呀呀,混账东西!” 太子少师,竟然爆了出口,明显是气坏了,一甩袖子就要走。 这事换了谁都生气,明显是胡搅蛮缠呢,不懂账目瞎在那算什么。 结果陶瑸都迈出右腿了,突然猛的转头看向楚擎:“你看什么看,滚出去。” 楚擎:“…” 陶瑸气呼呼的走了,一边走嘴上一边嘟囔什么。 “扑通”一声,陶少章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满面灰败之色。 看了半天热闹的楚擎略显失望,他还以为陶瑸会给陶少章来个老父亲之慈爱大撇子呢,结果就这么走了,一点都不过瘾。 陶少章哪还有心情搭理楚擎了,便是连旁边摆放的包袱和字画也不多看一眼,喃喃道:“连户部都查无可查,账目,更是一塌糊涂,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难不成,真让这害民之人逍遥法外。” 楚擎好奇的问道:“这账目是什么意思啊,就是县里的账本,记录着赋税徭役还是什么?” “县民赋税,丁口抄录等等,正是因为没了账目,本官才一筹莫展,可精通算学之人,少之又少,糊涂账,糊涂账啊。” “算学?” “说与你听你也未必懂,哎。”陶少章心灰意冷的说道:“楚公子离开吧,本官不便相送,那些字画…那些字画也一并带走吧。” 楚擎翻了个白眼。 刚才还愚兄贤弟呢,字画不想要了,又成公子和本官了。 心里鄙夷了一番,楚擎开始让福三收拾包袱,准备离开,而陶少章则是让人将卧房内的账目找来。 福三收拾好了,陶府下人也将账目送来了,陶少章旁若无人的开始翻看,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 楚擎随意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目瞪口呆,脱口叫道:“这尼玛也叫账?” 这一声喊叫,吓了陶少章一跳。 “你通算学?”陶少章满面狐疑。 “这谁做的假账,太不专业了。”楚擎定睛扫了一眼,乐不可支:“太业余了吧,业余到了都能推论出真实数额,做账的是故意的吧。” “你真通此道?” “我当然…”楚擎顿了一下,嘿嘿笑道:“如果我将账目复原,并且当做你大理寺的证据,有理有据的证据,而且证明亏空数额特别高,那你能把你妹介绍给我吗?” “就凭你?” “告辞。” “慢着慢着。”陶少章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连忙抓住了楚擎的衣袖:“你真懂?” “当然懂了,做不出来,字画全送给你了。” 陶少章二话不说,马上扭头,朝着远处喊道:“来人,换茶,换贡茶,快!” 福三一头雾水:“少爷,没见您学过算学啊。” 一听这话,陶少章再次回头:“不用上茶了,来人,送客。” 楚擎:“…” 第13章 老嫌少喜 入府不足半个时辰,但是这陶家人的嘴脸,从门子到少爷,从少爷到老爷,楚擎算是看的清清楚楚,忒势利了吧。 所以没二话,坐下后,直接拿起了硬黄纸和硬毫笔。 没等陶少章开口,楚擎先使劲甩了甩毛笔,嫌上面的墨汁太多。 墨迹,洒在了纸张上,陶少章心口一抽。 昌朝的造纸业并不发达,多是用竹简,虽有黄、粉蜡、藤等纸张,可皆是达官贵人所用,极为昂贵,桌上摆的这些硬黄纸还是陶少章从大理寺中“顺”回来的,平日都不是很舍得用。 楚擎哪里懂这个,就是明白也不会在意。 他不但不懂,更不会用毛笔,右手抓着毛笔和要捣谁似的。 陶少章已经确定了,眼前这家伙,连毛笔都不会用,哪能懂算学啊。 陶少章刚要开口,楚擎微微一笑,一指账目:“这字念啥?” 陶少章:“…” 不会用毛笔也就算了,还他娘的不识字! “人呢,来人,送客,都聋了不成!”陶少章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呼小叫着。 其实还真不是楚擎不识字,主要是上面好多都是篆文体,还不是繁体字,看着挺工整,可和后世的简体字有着极大的区别,“初来乍到”的他哪能看的懂。 见到陶少章已经准备亲自撵自己了,楚擎知道,展示才艺的时候到了。 “‘该’字是欠的意思对吧,萧县修衙花费了三十二贯,砖石十七贯,铁料百三十贯,动用的是官银,其中雇佣民夫七十人,动工月余…” 抬起头,楚擎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对吧。” 陶少章下意识点了点头。 “进为税收,下县动用了官银,又雇佣民夫花了钱粮,还购买了石料铁料,就是石头和金属的意思是不是,而石头和金属作坊,又是李家名下的,车马也是雇佣的李家车马。”楚擎敲了敲桌面,沉吟了片刻:“你现在懂了吧。” 陶少章看向账目,感觉懂了,可又像是没懂,眉头紧皱。 正好下人跑来了:“大少爷,小的这就送客。” “送什么客,奉茶,贡茶,快去!” 下人一脸无语的跑开了,陶少章看向楚擎:“问题出在哪里?” 楚擎耸了耸肩:“我哪知道。” 陶少章扭头冲着刚跑走的下人喊道:“回来,送客!” 一旁看热闹的福三都想掏刀子了,这陶家人,太他娘的不是个玩意了。 楚擎赶紧说道:“你得算啊,这一看就有问题,左手倒右手,一算就算出来了,有大问题啊。” 下人跑回来了:“大少爷…” 陶少章:“快去奉茶!” 楚擎:“…” 昌朝无论是商贾还是官府,账簿采取的都是类似于龙门账法的记账方式。 核算重点是总账,涵盖了比较健全的会计报表内容,以“收”、“付”为记账符号,分为“进”、“缴”、“存”、“该”四大类,而“该”字代表的正是负资产,也就是欠的金额。 楚擎随意一扫就看出问题了,因为这账目做的太外行,外行到了后世小学生都能看出不对劲,总数是能对上,可将各类账目拆分细化后,发现都是重复的数字。 最逗的是,官府花的钱,花给了商贾,而这些商贾,还都是李家名下的。 不过有一点楚擎也是有所不知,萧县县府大人李木被发现贪墨官银还不是因为账目问题,而是因为被个愣头青监察使弹劾了。 李木的老爹是三朝元老,户部不愿意管,其他朝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另一个愣头青陶少章得知了这件事后,这才揽到了大理寺。 原本陶少章是准备搜集人证物证的,可一无所获,只有账本,哪怕找了在户部当差的友人,也只是大致能看出账目有问题,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陶少章不敢轻视楚擎了,因为之前找的那个友人,和楚擎观点一样,没说左手倒右手,却说了官商勾结。 茶水送上来了,楚擎都懒得喝,他怕喝一口再被讹上,陶家人的嘴脸,他是真的不敢恭维了。 为了扛煤气,楚擎也不得不认真的计算起来。 无非就是加减乘除罢了,不断验算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也渐渐有了眉目。 一旁的陶少章,脸都直抽抽,价值高昂的纸张,楚擎寥寥几笔就写满了“大字”,可谓是“奢靡至极”。 渐渐地,陶少章看的入了迷,轻声问道:“贤弟,这是…” “减法公式,括号。” “何意。” “买了石料,石器行收了钱,数额对上了,可修葺衙署的日期对不上,修葺衙署民夫应算是徭役。” “那又如何?” “你傻吧,这一看就是用的免费苦力,账目上写的却是雇佣民夫,你这大理寺少卿是花钱买来的吧,这都看不懂。” “原来如此,那这个是…” “除法公式,日期,大哥你上没上过学啊,大理寺少卿多少钱买的,贵不,给我也整一个吧。” “那这个密符又是…” “是括号括号,一个左一个右,瞎吧,你能不能闭嘴,别烦老子。” “好,喝茶,喝茶。” 不知不觉间,陶少章开始“卑微”了,又是倒茶又是给暴躁的楚擎研墨的,陪着笑,陪着小心。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陶少章不懂“公式”,却看得懂数字,楚擎计算的结果,的确是与他私下调查出的一些事情吻合。 这也就是说,不用跑断腿,不用找人证物证,光是能通过这些所谓的“公式”计算出李木究竟贪墨了多少钱。 而越是看楚擎写出的数字,他也越是心惊,这李木,当真不愧为李三尺之称,刮地三尺! “贤弟竟通算学,大才,大才之人呐。” 陶少章是真心佩服,要知道即便是户部的老吏,莫说核算一个下县数年账目,便是一季,都要十数人齐齐校对,还要耗费数日之久,用的都是笨方法,却也总有出入。 陶少章看不懂,但是不妨碍他不明觉厉。 眼看着天色暗了,楚擎也快算出个最终结果了,谁知陶瑸从正堂之中走了出来。 一看楚擎还没走,再看满地都是价值高昂的“废纸”,登时怒了。 “混账东西,又在胡闹些什么。” 陶少章连忙眉飞色舞的解释道:“爹爹,楚公子竟通算学,三笔两笔之间便可将萧县的糊涂账算的清清楚…” 话还没说完,陶瑸沉声打断道:“楚文盛之子懂个屁的算学,你呀你,要为父如何说你,这夸口小儿的名声可谓是臭不可闻,莫说算学,识不识字都是两说!” 楚擎转过头,轻咳了一声:“陶大人,那个,我还在这呢,您能不能顾及一下当事人的感受。” 陶瑸根本不鸟他:“来人,将他给老夫赶出去!” 陶少章急了:“父亲。” “住口!” “您为何要包庇李家,您是太子少师,难道还怕一个李…” “混账东西!”陶瑸一甩长袖:“你还想反了天不成。” 陶少章刚要据理力争,楚擎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哥们,这样吧,你要还愿意继续查下去,来楚府找我,我先离开,你们父子俩接着吵,要不然怕你们放不开。” 说完后,楚擎瞅了眼桌子上的镇纸,暗示极为明显。 他是真的将陶瑸这老东西烦的透透的了,好歹是太子的老师,这什么鸟人。 陶少章本想挽留,最终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 老管家走来,楚擎与福三二人跟着老管家离开,便是连那六个包袱都没带走。 第14章 暗中窥伺 楚擎二人出了府,煤气罐子没抗成,反倒是给陶家扛把子留下了个极为不好的印象。 走出了好远,福三这才低声说道:“少爷,那李家可不是好相与的,您何必掺和这种事啊。” 楚擎苦笑一声。 他何尝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如今楚家自身难保,按理来说自己是不应该管这件事的。 可他看了那账目,那账目每一笔,每一划,记下的哪是数额,哪是钱粮,而是血肉,这一行行数字背后,不知是多少萧县百姓的血泪枯骨。 萧县县府大人李木,贪墨的是官税不假,可正是要补上亏空,百姓多服了不知多少徭役。 现在来看,陶府大少爷陶少章倒是对他感官不错,可陶瑸这老东西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这也就是说,楚家几乎没什么出路了,既然没什么出路,那有什么可怕的,破罐子破摔吧。 过了片刻,当楚擎和福三早就走远时,陶少章捧着一大堆纸张,气呼呼的也出了府,无人知道要去哪里,只是穿着官袍。 而当陶少章的身形隐入月色后,一个落在巷子里的轿子掀开了轿帘。 轿中之人,正是李府二公子李林,离开李府之后,一直暗中等在外面,深怕最近盯着他大哥的陶少章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去府外打听一番,陶府之中,出了何事。” 候在一旁的李家管事应了声“是”,快步走向了陶府大门。 过了片刻,管事回来了,恭声道:“二少爷,关于大少爷在萧县的账目一事,说会陶少章寻了个人看了账目。” “谁?” “工部左侍郎之子。” 李林满面冷笑:“这楚家,想死了不成!” 管事轻声问道:“是明着来,还是暗着?” “明着来吧,你去寻户部右侍郎张远大人,就说,楚文盛之子多管闲事,明日朝堂休沐,让张远大人亲自去楚府训斥一顿那楚文盛父子,楚家衰败已是定局,范不着大费周章,警告一番就好。” “明白。” 再说穿梭在南市之中快步而行的陶家大少爷,陶少章是九寺少卿从四品,其他京中文臣,哪有出门不乘轿的,唯独这这家伙去哪都靠两条腿。 和老爹大吵了一架后,陶少章的牛脾气反倒是上来了,萧县县府贪墨官银这件事,他必须查清楚,而他要去的地方,正是户部。 六部九寺之中,也只有户部的官吏精通算学,刚刚楚擎算的差不多了,可陶少章却死活看不懂,所以要去户部找人问问。 现在已是入夜,戌时过半,别的衙署早就下了差。 不过最近是税月,各州府的税银都送到了京中,户部最是繁忙,便是郎中、主事等大人也是在衙署之中忙的天昏地暗。 陶少章到了的时候,果然户部内一片灯火通明,正门四敞大开,衙役们捧着账本进进出出。 户部,掌管户籍财经,国朝中枢重中之重。 衙署占地广阔,穿着官袍的陶少章并未受到阻拦,直入最里侧的班房。 户部有一从六品主事,与陶少章有些交情,名叫陈言,陶少章找的就是这位陈主事。 从六品的主事,在京中算不得大员,户部之中亦不算,所以加班的苦逼们自然有他。 入了班房,陈言一看是陶少章,苦笑连连。 “陶兄此番前来,又是因萧县李家之事?” 陈言身材消瘦,相貌普通,与陶少章二人年岁差不多,可这品级却差了不少,由此也可以看出在京中为官,有背景和没背景的人区别多大。 “今日无意间寻了位高人,不,也不知是不是高人,总是是看似懂些算学,言谈之中煞有其事,快来帮我瞧上一瞧。” 陈言站起身,满面无奈的为陶少章倒了杯茶,这才说道:“怕是又被人蒙骗,通算学之人,京中屈指可数,多半在户部之中,算学一道晦涩难懂,不比四书五经,坊间真若是有精通算学之人,为何我户部未曾听闻过。” 陶少章也不废话,直接将一摞子纸张扔在了书案上。 陈言随意一撇,可这一看,愣住了,面色大变。 放下茶壶,陈言连忙抓起纸张,满脸凝重之色。 陶少章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可是核算对了?” “这…这…”陈言转过头:“这胡乱画的是什么鬼东西!” 陶少章傻眼了:“你看不懂?” “鬼画符一样,谁能看懂。” “看不懂为何见你面露惊骇。” “自是惊骇,京中纸贵,你竟有这么多上好的纸张耗费,奢靡,奢靡无度啊。” 陶少章:“…” 陈言喋喋不休的说道:“有纸张,不如送到兄弟府中,也好抄写两句诗词添些雅趣,哎呀呀,可惜了,可惜了。” 陶少章哭丧这个脸,指了指纸张:“毫无章法可言?” “看不懂,乱写一气罢了。” “非是算学?” 陈言哈哈大笑:“这算哪门子算学,古里古怪的,究竟是何人,连你大理寺少卿也敢蒙骗。” “工部左侍郎之子楚擎。” “楚擎?”陈言乐的更欢了:“那世人皆嫌的狗东西,你竟不知他名声,莫说算学,怕是大字都未必识得几个。” “可刚刚在府中,他说的煞有其事言之凿凿,很多数额,更是与我在萧县中…罢了,罢了。” 陶少章满面失望之色,一想到回府之中不知要被老爹如何奚落,只能沉沉叹了口气拱了拱手:“你公务繁忙,那愚兄便告辞了。” “我送你出衙。” 那些纸张,陶少章也懒得拿了,心灰意冷的离开了工部衙署。 结果等陈言回到班房时,突然一个人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陈主事,陶大人寻你又是因萧县之事?” 开口的也是个管事,二人品级相同,名叫吴勘,平日里和陈言不是很对付。 “与你何干。” “陈主事,莫要招灾引祸,尚书大人得知了,怕是你官位不保。” 陈言冷哼了一声:“卫尚书刚正不阿,正是因不知此事才让李家如此跋扈,若是知晓了,定不会轻易放过李家。” “笑话。”吴勘压低了声音:“你真以为,卫大人不知此事,岂会不知,只是懒得过问罢了,国朝赋税何其多也,区区一个萧县,又与李家有所牵连,何必多事。” 陈言懒得墨迹,直接骂道:“滚开,老子还要处理公务。” “你…你竟口出污言秽语!” “就是骂你,如何!” 二人你来我往,声音越来越大,也不由吸引了周围人群的注意力,眼看二人都开始问候对方女性亲属了,正堂突然被推开,一个须发皆白的魁梧老者迈步而出。 “谁他娘的胡嚷嚷,想死了不成!” 第15章 无心栽柳 开口之人,正是六部尚书之一,卫长风卫大人。 户部尚书,自然是文臣,可这位卫大人,虽年过六旬却生的是虎背熊腰,官袍敞着怀儿,睡眼朦胧,明显是刚刚小睡了一会被吵醒。 作为朝堂上真正的大佬,卫长风可谓是尽职尽责,税月一到,连府邸都不回,每日除了上朝就是泡在衙署之中主掌大局,要知道连左右侍郎都早早下了差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一看户部扛把子出来了,看热闹的人群齐齐低下头。 卫长风皱着花白的眉头:“刚刚是何人争吵,又怎地了。” 众人都看向陈言与吴勘二人。 吴勘恶人先告状,连忙躬身施礼说道:“大人,陈言负责的明明是栗城税事,却每日操心萧县的账目,刚刚大理寺少卿陶大人来了,二人不知又谈了什么,应还是萧县之事,这,这不是节外生枝吗,萧县税事,与他何干。” 官场上最忌讳这种事,给同僚找麻烦。 陈言知道自己没理,赶紧施礼解释道:“大人,下官与少卿陶少章私交颇好,并未谈论萧县一事,只是他偶遇了一人说是精通算学,不知是否具备真才实学,这才带着账目前来询问。” 陈言也没说实话,没敢说陶少章被“骗”了,毕竟是个挺丢人的事,陶少章好歹是少卿,传出去会遭人耻笑。 谁成想,正是因为他没说实话,卫长风却突然来了兴趣:“精通算学么,如今户部正缺人手,倘若是颇为才干之人,纳为书吏也未尝不可,账目在哪里,老夫瞧瞧。” 陈言傻眼了,一脸死了老娘的表情。 早知道刚才说实话好了,现在这么一闹,自己也得被耻笑。 吴勘刚刚一直在爬墙眼偷听陶少章和陈言二人谈话,立马跑进班房内,将鬼画符一样的演算草纸取了出来,屁颠屁颠的送到了卫长风面前。 颇有兴趣的老卫打眼一看,破口大骂:“这他娘的写的是何…” 骂到一半,卫长风愣住了,眯起了眼睛再次看了下去。 这越看,卫长风的双眼越是亮堂。 “这2,应是对照着贰,3,对照的肆…” 这一看,卫长风入迷了。 要么说人家是户部尚书,有真才实学的,虽然不懂阿拉伯数字,但是却通过公式大致猜测出意思,毕竟楚擎在最后几篇写出了几个验算结果。 众人们面面相觑,正当不明所以的时候,卫长风头都不抬的大喊道:“掌灯,快!” 说完后,卫长风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捧着草纸进屋了,一群文吏赶紧点燃油灯跟了进去。 入了屋坐在书案后,卫长风抓起纸笔就开始写写画画。 其实外界有所不知,卫长风不是没关心萧县税银之事,相反,他比任何人知道的内幕都多,之所以不声张,倒不是牵扯李家,而是因为有着其他原因,问题的根本,不是一个萧县,而是整个国朝的赋税制度,太多漏洞可钻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连新君都私下找他密谈了几次,迟迟寻不到解决办法。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萧县被贪墨了多少银两,一个极为骇人听闻的数字。 而楚擎这些乱七八糟的公式,与他所致的数字基本吻合! 这一写写画画,卫长风激动的眉飞色舞了起来,一拍桌子:“陈言,速来。” 外面内心七上八下的陈言赶紧跑进来,卫长风一指草纸:“这X是何意?” 陈言傻乎乎的摇了摇头。 卫长风又问:“这密符又是何意?” 问的都是乘除等常用数学符号,陈言连阿拉伯数字对照文字都没看出来,更别说这些符号了。 一问三不知,卫长风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认识哪个?” 陈言实话实说:“下官哪个都不认识。” “饭桶,本官问你,这纸上的内容,是哪位大家所书?” “不知…知道知道。”陈言终于有知道的事了,赶紧说道:“工部左侍郎之子楚擎。” “有些耳熟。”卫长风霍然而起:“跟本官走,现在就走,去备些礼品,重礼。” “您这是?” “去楚府,拜访高人!”卫长风抚须大笑:“高人,当真是高人,老夫虽是只懂其意不知其理,却能看出这书写核算的法子,极为便捷,看似深奥,初窥门径却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更难得的是…” 说到一半,卫长风轻轻一拍桌子:“险些忘了,一个时辰后,淮州税银就要报上来了吧?” “是如此。” “哎呀呀,真是恼人,那只能明日一早去楚府拜访了,他娘的,本官心痒难耐,心痒难耐的紧呐。” 陈言低头瞅了眼书案上的纸张,到现在他还没看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只知道一件事,户部扛把子卫长风最是“稀罕”人才,只要能给户部办事,这位老大人总是会做些令人啼笑皆非之事。 堂堂户部尚书,亲自登门拜访一个少年人,还是恶名满京城的少年人,这叫什么事啊。 ………… 楚府之中,楚擎哭丧着个脸,正在和老爹楚文盛相视而坐。 “狗日的陶家,狗眼看人低!” 原本楚擎还以为楚文盛会喷自己,结果没想到老爹更生气,破口大骂。 “这是为父失了势,若是没失势,谁稀罕理这群酸儒。” 楚擎没好意思吭声。 失不失势,您也是左侍郎,还是工部的,才四品,人家太子少师是从二品,差距太大了。 不过楚擎也觉得挺郁闷的。 三手的,煤气罐儿,还克夫,陶家哪来的自信,保质期都过了,还当个宝似的。 骂了一会,楚文盛皱眉问道:“你确定是说了陶家大小姐,而非是小小姐?” “那能说错吗,说的就是大小姐,您都不知道,我一提这事,他们眼皮子一番,就俩字,凭你,都恨不得把鄙夷俩字纹脑门上了。” 楚文盛不骂了,沉沉叹了口气:“时也命也,既如此,为父…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楚擎也有些不落忍了,老爹看似给自己往火坑里推,可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真的要是没了官职,自己也没好日子过,看得出来,老爹比自己更闹心。 “您再想想别人,还有没有相熟的官员了。” “官员倒是没有。”楚文盛拧着眉,苦思冥想,喃喃道:“不知谁家还有没人要的寡妇,哎呀,让为父好好想想。” 楚擎:“…” 第16章 登门问罪 楚擎一脸郁闷的回卧房了,满心槽点。 怎么的,我就不配找个正经姑娘吗,非得奔着寡妇使劲,你是我亲爹吗? 回到卧房躺在床榻之上,楚擎枕着胳膊,却是辗转反侧的来回折饼儿,死活睡不着。 闭上眼,就是那些繁杂的账目。 上一世,楚擎为了追一个做风险评估的女神,寻思投其所好,结果没搞明白什么叫风险评估,报了个会计班学了两天,所以对账目这种事还算了解。 不过是几本账目而已,可看出的问题却有很多。 这萧县县府李木挪用了官银,说是雇佣民夫,可实际上,民夫根本没收到钱,因为出的是免费的“徭役”,也就是无偿劳动。 这也就是说,李木贪墨的官银越多,治下的百姓出的徭役也就越多。 恶性循环就是如此,百姓徭役多了,无暇农事,粮产欠收,官府收的税银也就越少,税银越少,李木就越是强令百姓服徭役。 百姓什么都不干,光去服徭役了,根本交不上租子,如何养家糊口? 官府剥削,租种田产的主家剥削,两层皮剥了下来,百姓是何等惨状,不言自喻。 原本这些和楚擎毫无关系,以他的处事之道,能避则避,天下不公之事何其多,本就自顾不暇,何必招惹是非,更不要说如今身处这世道这年月,不平之事随处可见,哪里管得过来,又有几条命去管? 可一闭上眼,就胡思乱想了起来。 想这该死的世道,想步履艰难的老爹,想那势利嘴脸的陶瑸,也想,那身居要职却书生意气的陶少章。 沉沉的叹了口气,楚擎感慨万千。 陶少章老爹是太子少师,所以,他可以管,他可以任性,可以义无反顾。 自己又算什么东西,莫说管,便是嚷嚷一声都是招灾引祸。 数着绵羊,数了快上万只绵羊,楚擎这才沉沉睡去。 殊不知,这一夜楚文盛也同样难以入眠,坐在书房中,唉声叹气。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天刚亮,楚府的大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要知自从新君登基后,楚府门可罗雀,哪里有什么客人登门拜访,而且听这急促的叩门之声也知是来者不善。 古人叩门是有讲究的,如何叩的,轻重缓急,是中门还是侧门,都有说道。 响的,是中门,声音又急促,和来催物业费似的。 一看是中门,下人们赶紧过去取下门栓,谁知这中门刚显出一条缝,两扇大门直接被踹开了,下人差点没磕到鼻子。 “楚文盛,给本官滚出来!” 人还未跨过门槛,洪亮的叫骂声先传了进来。 楚文盛一夜都在正堂之中,神情大变,快步跑过了影壁。 一过影壁,看清来者,楚文盛连忙行礼。 “原来是邱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邱大人,大名邱万山,户部右侍郎! 要说这六部之中,吏部被称之为天官,掌管官员考评升迁调任,可谓是操控着官员们的生杀大权,而对国朝最为紧要的,新君最为注重的,则是户部了。 尚书最大,下面就是左右侍郎,邱万山这户部右侍郎,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朝堂大佬了。 五十出头,身材消瘦,穿着官袍,负手而立,满面怒火。 别看这邱万山只比楚文盛高了半个品级,可便是平级的工部右侍郎见了邱万山也得弓着腰喊一声大人。 “你那废物儿子在哪里,给本官滚出来!” 本就是一头雾水的楚文盛面色一沉:“不知邱大人寻犬子所为何事,若是冲撞了大人,下官…” “少废话,让他滚出来!” 骂了一声后,邱万山就如同进自家后花园似的,满面怒容的径直走进了正堂。 楚文盛和个受气包似的,紧紧跟在身后,弯着腰,态度谦卑。 二人没打过交道,最多是在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罢了,邱万山也是第一次来楚府,踏步而入,明显是不礼貌的,可楚文盛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这便是官场,当年在边关那守关的副将楚文盛,骑着快马扛着陌刀,不知砍掉了多少凉戎贼子的脑袋,可来到这京中,成了这工部侍郎,便是见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也要低着头弯下腰,任其辱骂。 到了正堂,邱万山直接坐在了主位上,冷笑连连。 正好下人端上了差点,谁知这邱万山突然一挥手臂,将差点扫洛一空。 “楚文盛,你好大的胆子!” 楚文盛眼底略过一丝怒意,可脸上却是一副求饶的样子:“邱大人,不知犬子如何冲撞了您,您责骂下官,下官受着就是,可总得让下官挨骂挨个明白吧。” “你那败类儿子,昨日,可是去了陶大人家里。” 楚文盛心里咯噔一声:“是如此。” “好,承认就好…” 说到一半,隔壁听到叫骂声的楚擎走了进来,拧着眉,面色阴沉。 未等楚擎开口,“啪”的一声,邱万山一拍桌子:“你就是那狗胆小儿!” 楚擎扫了眼邱万山身上的玉带,大致知晓了对方是个侍郎,又看了眼老爹,面露困惑。 “愣着作甚,还不快给邱大人见礼,不不不,快赔礼,快些赔礼。” 楚擎虽不明所以,却依旧弯腰行礼:“小子楚擎,见过邱大人。” 邱万山哼了一声,随即沉声道:“跪下!” 这一声“跪下”后,楚擎愣住了,楚文盛也是面色剧变,胸膛起伏不定。 老楚终究还是压住了火,陪着笑问道:“邱大人,昨日犬子去了陶府不假,可不知,不知道为何引的您一大早便来兴师问罪。” “不知内情是吧,好,本官便告诉你,大理石少卿被有心之人所蒙蔽,误以为萧县县府李木贪墨了银两,可陶大人收了账簿却无迹可寻,谁知你这儿子入了陶府,胡言乱语说是精通算学,口称看出了掌门有所猫腻,楚文盛啊楚文盛,你倒是教子有方教出了个好儿子,擅管我户部之事为一,蒙骗大理寺少卿为二,污蔑萧县县府李木为三,此三件事,定叫你官帽不保,定叫你儿污蔑反坐,定叫你楚符灭门破家!” 楚文盛如遭雷击,木然的转过头看向楚擎。 楚擎面色阴沉如水,拱了拱手:“这位大人,这都是误会,昨天陶少章陶大人的确是提了账目的事,可我也没说…” “住口!”邱万山冷声打断,只是看着楚文盛:“本官今日前来,就是要告知你楚家父子,今日朝堂休沐,明日入殿,本官与诸位户部同僚,必会参你一本,你这工部侍郎的官帽若还能保住,本官告老还乡!” 第17章 贵客访 楚文盛并不知道昨日在陶府具体发生了什么,就是连当事人楚擎也没想到无意之间闯了这么大个祸。 知道了原因,楚文盛也无暇顾及询问楚擎了,连忙弯下腰,告罪连连:“大人,邱大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小儿胡闹,还望您周旋一番,犬子年少无知,岂敢开罪李家,岂敢管这闲事,误会,是误会啊,天大的误会。” 虽是武将,却也混成了文官,楚文盛也不傻,要是对方真准备明天参自己一本,又何必一大早跑来兴师问罪呢。 “原本此事与我户部无关,与本官亦无干系,可你儿楚擎却说萧县账目有猫腻,等同于说我户部办尸位素餐皆是蝇营狗苟之辈!” 顿了顿,邱万山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本官倒是可以不计较,可司职萧县税事的几位同僚,却是勃然大怒,孙大人和周大人,明日必会参你一本的。”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还望邱大人周旋一番。” 邱万山沉吟了片刻,装作一副极为为难的模样说道:“听说南郊你有些田产,这些田产紧邻孙大人的庄子,可是懂了。” 低着头不吭声的楚擎,神情微动。 看明白了,对方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过是要来讨好处罢了。 只要愿意讨好处,这事就有的商量。 其实楚擎早已是满腔怒火,可却深知不可再为老爹树敌了,是也好非也罢,先忍气吞声将这事遮过去再说。 楚文盛面色复杂:“邱大人,是想要…想索要我楚家名下的田产?” “你这是什么话,你那田产紧邻孙大人的庄子,便是将地契交于了孙大人,本官也未必会…” 话没说完呢,楚文盛突然笑了,随即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做梦呢,要田产,要你娘的个蛋!” 这一声大骂,不止是邱万山傻眼了,就是来连楚擎都懵了。 “你…你敢辱骂本官?!” “骂你又如何,再敢胡咧咧,老子砍了你!” 楚擎吓的够呛,赶紧拉住了老爹,低声劝说道:“爹,别闹,区区几亩田罢了,不值当的。” 楚文盛甩开楚擎,苦笑着说道:“痴儿,为父本就官位不保,家中就剩下那几亩薄田了,等被摘掉官帽,不知多少人要谋害为父,爹爹能留给你的,也只有那几亩田产了,爹虽不能继续庇佑于你,可至少却能让你不愁吃穿,这田,不能给了,给了,你要如何度日。” 楚擎的眼睛红了,望着老爹苦笑的模样,一时之间,满心都是内疚与懊悔。 深吸了一口气,楚擎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看向怒不可遏的邱万山:“三个数,滚,三个数过后还不滚,老子打爆你狗头!” “好,好!”邱万山霍然而起,咬牙切齿道:“明日,我邱万山,定叫你楚家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楚文盛转身就走,楚擎问道:“爹你干什么去?” “找单刀去,劈了这狗东西。” 楚擎都懵了,老爹这脾气可够火爆的啊。 其实这事老楚考虑的很清楚,就算给田产地契送了,最多就是账目这事揭过去了,可他这工部侍郎的官身依旧难保,横竖都是死,就是早晚罢了,还不如给楚擎留点家当呢。 当然,既然横竖都是死,楚文盛也懒得虚与委蛇了。 说做就做,楚文盛还真就要去花园里找单刀,正在这时,下人跑了进来。 “老爷,府外有人递了拜帖,说是要求见少爷。” 邱万山哈哈大笑:“竟还有人递楚府拜帖,眼瞎了不成。” 楚文盛也很困惑。 不但投了拜帖,还是“求见”,求见的还是楚擎? 所谓拜帖,和名片差不多,爵位、职位、籍贯、姓名、字、敬语最后加个拜,就比如五星上将马家沟詹姆斯下士敬拜这种格式。 接过拜帖,楚文盛扫了一眼,名是陈言,字是尚语,京中人士,携长者拜见工部左侍郎之子楚擎。 将拜帖交给楚擎,楚擎也是不明所以:“没听说过啊。” “好,擎儿先去见客,为父去寻单刀劈死邱万山那狗日的!” 邱万山明显是没遭受过社会毒打,又坐下了,大叫道:“果然是个粗野鄙夫,本官就在这里,楚文盛你敢对本官刀剑相向,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楚文盛头都不回,真就去找单刀了。 楚擎满面无语,只能跟着下人去看看这陈言究竟是何方神圣。 结果到了月亮门的时候,楚擎又有点害怕老爹真的会行凶。 要是砍死了邱万山,老爹可就不单单只是没了官身那么简单了。 “你去将人迎进来,我在这看着我爹。” 下人应了一声,跑去开门迎客了。 不出片刻,下人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一相貌不凡穿着儒袍的老者,一个脸上带着苦笑的中年人。 二人正是户部尚书卫长风与户部主事陈言,只不过二人未表明官身。 楚擎歪着脑袋看了两眼,确定自己不认这俩人。 陈言快步走来,率先开口:“想来这位公子就是楚擎楚公子了,楚公子果然仪表堂堂,学生陈言,见过楚公子。” 卫长风则是从上到下打量着楚擎,眼底略过几许失望。 之所以没表露身份,就是怕闹个乌龙。 账目他看过,公式也看过,虽然没全看懂,可知道什么意思,惊为天人。 只不过今天早上来之前一打听,明白了这楚擎是个什么玩意后,顿时狐疑了起来。 就这么个京中百姓万人骂的活畜生,能是算学大家? 可转念一想,陈言说了,这些草纸是陶少章送来的,而写草纸上内容的,正是眼前这小子,陶少章不屑于说谎,陈言更不会蒙骗自己。 想到这,卫长风露出慈善的笑容,抽出袖中的草纸:“楚公子年纪轻轻,如此多学,老夫久仰久仰,冒昧来访,唐突了,唐突了啊。” 楚擎一头雾水:“你们认识我?” “听闻过,听闻过的。”卫长风摊开草纸:“老夫是想问,这纸上的内容,可是公子所书写的?” 楚擎打眼一看,随即抬起手指,一指大门。 卫长风不解:“楚公子何意?” “滚犊子!” 陈言勃然大怒。 可卫长风却乐了。 八成就是这小子了,学算学的吗,都是这欠揍的模样! 第18章 招揽 楚擎不是不知礼数,而是一瞅卫长风手上的草纸就压不住火了。 就因为这几张破纸,现在老爹就满院子找单刀准备砍人呢,要不是自己多事,哪能出这么多幺蛾子。 陈言气坏了,冷声道:“你可知我等是何人,说出来,怕是…” 卫长风挥了挥手示意陈言禁声,自己却不恼怒,乐呵呵的指了指草纸:“是楚公子所书的吧?” 楚擎没好气的反问道:“陶少章让你们来的?” “不错。”一听这话,卫长风顿时确认了,眼前这小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见到了正主,卫长风面露激动之色,急不可耐说道:“这纸上所书,老夫知其意不解其理,这才前来请教,楚公子可否赐教一番。” “没兴趣。”楚擎又指了指大门:“再见,不送,886。” “这…楚公子,老夫备了薄礼,登门拜访,又是长者,岂有赶人之理。” “带礼物了?”楚擎瞅了眼陈言:“哪呢?” 陈言哭笑不得,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古书:“知楚公子是读书人,我等特意寻了《惠语》手抄本,此书乃是…” 楚擎满面失望:“我要这玩意干什么,我字都认不全,折现吧。” “折现?” “对,钱,铜钱,银票,有没有,不是要请教账目吗,拿钱。” 楚擎也是想通了,反正这事都闹到现在这个样子,避是避不开了,不如赚俩钱花花,将来和老爹跑路的时候也能用到。 陈言和卫长风二人面面相觑。 上你家拜访,直接开口要钱,这还要脸吗? “我靠,没钱好意思讨教学问,白嫖,你以为你们是探店的?” 卫长风赶紧对陈言说道:“愣着作甚,快使些钱财。” 陈言满面无语,从袖子里拿出个荷包,倒出了几串铜钱。 还没等数呢,楚擎直接一把夺过:“拿来吧你。” 陈言急了:“这可有一贯之多。” “就因为你家大少爷和账目的事,有个傻缺一大早就跑来兴师问罪,别说一贯,要你一百贯都少!” 拿了钱,嘴上骂骂咧咧的,楚擎抓过那几张草纸,就近来到花园中的石桌旁坐下了。 卫长风和陈言赶紧跟了过去。 楚擎指着草纸,头都不抬的说道:“听好了,我就说一遍,这是加好,这是减号,这个是报销比例,这个是…” 卫长风听的是云里雾里,出声打断道:“楚公子自然是有大才的,不过这密语秘符不急于一时。” 说完后,卫长风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账本,放在了石桌上:“不如楚公子过目一番,看看这本账目可有猫腻。” “这也不是萧县的账目啊,贺州是哪?”楚擎扫了一眼:“不是,你们家大少爷闲的蛋疼耐酸吧,他一个大理寺的少卿总管什么税收啊,这上面怎么写着贺州府。” 嘴上这么说,楚擎依旧翻开了账本,随意看了几眼,没好气的说道:“昌朝还有好人没,这贺州知州贪了这么多。” 陈言面色剧变:“胡说,于大人…” 站在楚擎身后的卫长风直接给了陈言一脚,笑吟吟的问道:“楚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瞎吧看不出来,明显是官商勾结啊,粮仓存粮逐年递减,贺州粮价居高不下,那粮商的交的税为什么越来越高,倒是没偷税漏税,正是因为没有偷税漏税,卖出的粮食数量,正好是官府的弃粮数量。” 扭过头,楚擎乐道:“这个太好抓了,证据都不用找,官府将官粮私下给了粮商,没了低价官粮,粮商趁机抬价,而查税的户部的官员,不是地方官员,所以粮商上缴税额不敢作假,数字对比一下就知道,正好是官府倒卖官粮的数额。” 卫长风双眼亮晶晶的,双目灼灼:“紧凭此账本就可看出?” “那还怎么的呢。” 卫长风和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账本:“这个如何,可有猫腻?” “你俩还有钱没?” 卫长风急的和什么似的,看向陈言:“还不快拿些钱财。” 吴言都快哭了:“下…晚辈身上已无分文。” “真的没有了吗,快看看袖中,怀中。” “晚辈真的没钱了。” “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那好。”卫长风伸手入怀,拿出了一串铜钱放在石桌上。 陈言:“…” 楚擎收了钱,这才翻开账本,看了几眼,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即回头喊道:“福三,取纸笔来。” 远处看热闹的福三跑开了,楚擎则是敲着桌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看下去。 全是数字,没有不认识的字,可这数字太过繁杂和庞大。 就连陈言也是满面紧张之色。 这本账目,是一道的账目,三州九府二十六县,上面的赋税,可是占了整个国朝的两成。 这账目是昨夜才交到卫长风手中的,之所以带在身上,是因为要报到宫中。 账目没问题,户部官员二十余人核算了足足八日才核对好的。 可卫长风却觉得有问题,要是没问题,也不会报入宫中。 至于问题出在哪里,不是账本,而是其他缘故。 福三将纸笔送来了,楚擎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抓着笔开始进行验算。 这一算就是好半天,半炷香的时间,可楚擎也只翻开了前三页。 “陈留城铁矿对不上,少了二百车,开矿的民夫是三千余人,对比往年…” 话还没说完,卫长风面色剧变,一把抓住了楚擎的肩头,声音都发颤了:“楚公子可有官职在身?” 楚擎明显是误会了,斜着眼睛拍掉了卫长风的胳膊,没好气的说道:“我可不去陶府打工,瞅瞅你们那嘴脸吧,一锤子买卖,十贯钱,这一本账目我全算出来至少要两日的时间,而且光是前三页就亏空了上万贯,就收十贯钱,不多。” 陈言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楚擎的目光,满是莫名之色。 他不知道这整整一道的账目都问题,但是他能看出来,看出来楚擎说对了,如果没说对的话,卫长风不可能这么激动。 便是连他自己开始激动了,因为楚擎说要核算完这整本账目,只需要两日的时间,而户部,可是二十多个经年老吏算了足足八日,完了还他娘的没算对。 正在此时,楚文盛拎着单刀从另一处跑来,路过楚擎等人时,叫了一嘴:“擎儿友人?” “算是吧,讹俩钱儿花花。”楚擎挥了挥手:“爹您吓唬吓唬就得了,别真砍啊。” “老子取他狗命!” 一语落毕,楚文盛冲进了正堂里。 陈言倒是正对着入口,可卫长风却是背对着的,所以楚文盛根本没看到,自己的府中,竟有一位朝堂真正的大佬。 卫长风哪里有心情顾及楚文盛,看着楚擎的目光,就和看失散多年的战地情侣似的,双目火热。 “楚公子,不如老夫给你谋个差事可好。” “没兴趣。” “你开口,几品。” “没兴趣。” 翻来覆去,就是仨字,没兴趣,因为鸡同鸭讲。 卫长风说的是几品,是指官职,作为户部尚书,他是可以举荐贤才入朝为官的。 而楚擎理解的,是家丁或是管事,大户人家打工的,也分几品几品,就好比家丁似的,从九品家丁开始干,就是干半辈子,最多混个管事。 “哦,讹俩钱儿花花。” “” 楚擎刚要让人送客,身后传来大骂之声。 “好你个楚文盛,你竟真敢亮兵刃” 第19章 抽他 陈言是看出来了,卫长风绝对会举荐楚擎为官,去户部为官。 莫说是卫长风,就是连陈言自己都心头火热。 这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这户部一年到头,不知道有多少烂账,不是户部官员尸位素餐,而是真的算不明白。 要只是贪墨官银在赋税上少了一些也就罢了,主要是折腾人啊。 知道有问题,却算不出来,然后户部就要派人去各个州府调查,就算能调查出个眉目,依旧没证据。 要知道户部掌管的可是一国的钱粮,六部、九寺、门下省、尚书省,各个衙署,都伸着手管户部要钱,国库哪来的钱,钱都让下面的人给吞了! 若不是如此,卫长风哪能天天在坊间搜刮精通算学之人。 陈言望着斜着眼睛打哈欠的楚擎,苦笑连连,他觉得是时候表明身份了,要不然老大人这么个墨迹法完全就是自取其辱,因为楚擎这小子都开喷了。 “不是,你挺大岁数人了,能不能别一说话就抓我胳膊,你撒开。” “哎呀呀,老夫是惜才,惜才啊。” “惜才有个屁用,我要钱,你给钱怎么都好说。” “好!”卫长风一听有门:“你每月要多少俸禄?” “一百贯!” 卫长风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不去抢国库? 楚擎一脸不屑:“逗傻子呢是不是,真当本少爷傻,萧县、贺州,光是这两个账本,我就能找出一万多贯亏空,更别说这一本了,哎呀我去,这是哪个地方的,太扯了吧,一年没了至少十万贯,我能帮你们弥补多少亏损,一百贯都不给?” 卫长风还真犹豫了。 事,是这么个事,可问题是,没这么办的啊,宰辅一个月的俸禄也没一百贯啊。 陈言哭笑不得,弯腰刚要提醒道:“老大人,您还未说您的身…” 话还没说完,一声怒吼传了出来。 “好你个楚文盛,明日在殿上我不参你一本,本官不当这右侍郎了,楚文盛,你找死!” 邱万山一路小跑,后面跟着扛着单刀破口大骂的楚文盛。 “参老子又如何,给老子滚,滚出楚府,明日若是被参,下了朝,老子拉你垫背,诛你全家!” “狗胆,威胁本官,你等着。” 邱万山跑到花园,刚要走,见到楚擎三人,大骂道:“还有你这夸口小儿,本官要你灭门破…” “家”字还没说出口,邱万山彻底愣住了。 因为卫长风转过了身,一转身,邱万山目瞪口呆。 “卫…卫大人?!” 卫长风挑着花白的眉毛:“你在这里作甚?” 邱万山一个激灵,连忙弯腰施礼:“下官见过卫大人。” 楚擎懵了,扛着单刀的楚文盛也懵了,转过头,随即眼珠子瞪的滴流圆。 “卫大人?!”楚文盛使劲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看错了人,确定真的是卫长风后,赶紧弯腰施礼:“下官工部左侍郎楚文盛,见过老大人。” 楚擎也傻眼了:“你是当官的,挺大吗?” 邱万山吞咽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的问道:“不知老大人在楚府…” 卫长风根本没理他,又转头了,瞅着楚擎,摆出了一副和善的笑容。 “楚公子思虑一番,思虑一番,慎重思虑一番,百贯,着实太多,便是一品大员也无如此多的俸禄啊。” 楚擎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是,大爷您刚刚说的几品,是说官职啊,还有,你到底谁啊?” “险些忘了表露身份。”卫长风哈哈一笑:“老夫户部卫长风!” “哦,卫大爷你好,那个,你是干什么的啊?” 卫长风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你没听说过老夫?” 楚文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快步走了过来,一巴掌呼在了楚擎的后脑勺上。 “户部尚书卫大人,为父天天和你提及,怎么就忘了呢,每日睡前,为父总是和你说,昌朝擎天玉柱国之栋梁天子信任百姓爱戴无人不知无人不识的户部尚书卫大人啊。” “尚书?!”楚擎一脸狐疑看着老爹:“就他啊?” 毫无意外,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楚擎揉着后脑勺,瞅瞅老爹,瞅瞅卫长风,很是郁闷。 他没记得老爹经常和自己提过户部尚书啊,他就知道老爹以前骂过,说户部那群狗日的都是抠抠腚眼还得裹裹手指头的破落户,铁公鸡一毛不拔。 “诶,不对啊。”楚擎顿时反应了过来,指了指邱万山,看向卫长风问道:“他也是户部的,那不是你下属吗?” 卫长风微微颔首,收起了笑意,转头看向邱万山:“你来楚府做什么?” 邱万山面色煞白。 他虽然不知道卫长风为什么在楚府,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因为眼神,卫长风的眼神,看自己,很不满。 “下官,下官是来与…来与楚大人叙旧的。” 楚文盛没吭声,因为他也不知道卫长风找自己的好大儿干什么。 楚擎满面冷笑,刚要说话,卫长风却淡淡的说道:“刚刚老夫听到,你要将楚府…破家灭门?” “这…这…老大人,下官…” 支支吾吾,邱万山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卫长风的面色越来越冷。 “你为户部右侍郎,掌管粮、铁、盐三库,不知楚家,犯了哪条昌律,老夫也不知你卫长风何时变成了大理寺或是刑部的官员,执掌了对楚府的生杀大权。” 话音一落,邱万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大人,口误,下官只是一时口误,怒极之下胡言乱语,岂敢对朝廷命官说这等威胁之语,是口误啊。” 别看邱万山是右侍郎,在户部算是二把手,与尚书看似只差一步一位,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卫长风作为户部尚书,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两朝元老,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新君,都要以礼待之。 掌管天下钱粮,必然是两袖清风之人,卫长风就是如此,而且生平最是痛恨耀武扬威之辈,在户部之中更是经常训诫属官们不可以权谋私或是以权压人。 户部的侍郎,换的不知道有多少,可这位尚书,却是铁打铜铸的一般稳坐高位不曾动摇过。 “这活,我干了!”楚擎突然霍然而起:“只要你保证我老爹能保住官位,小子给您做牛做马,养老送终,对了,那右侍郎刚才骂我爹,只要您允许小子给他俩大嘴巴子,明天我就上班,还有,不能让这家事后打击报复!” “混账话。”卫长风面色一沉,来到邱万山面前:“邱万山是国朝户部右侍郎,你一介白身岂能殴打官员,自然是…” 邱万山感动的不要不要的,然后,卫长风突然伸出胳膊,快,很快啊,猝不及防的,“啪啪啪啪”四个大嘴巴子,正反左右各两下,呼在了邱万山的熊脸上。 “自然是老夫来教训!” 第20章 大腿粗否 邱万山的双脸肿了起来,这四个大嘴巴子,一点折扣没有,那真是抡圆了。 楚文盛都看傻了。 他知户部尚书大人脾气火爆,只是没想到这么狠,说抽就抽。 楚擎乐的和什么似的。 他知道,就在这一刻,自己算是抱上了第一根大腿了,虽然这大腿有点老,可它粗啊! “丢人现眼的东西,上一旁候着!” 呼完了嘴巴子,卫长风还呵斥了一声,邱万山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忙站起身,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刚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窝囊。 楚文盛很意外,楚擎也很意外,唯独陈言不意外。 因为也只有陈言知道楚擎的价值,也只有他这个知道前因后果的人明白楚擎对户部,对卫长风意味着什么。 楚文盛很懵,脑袋晕晕乎乎的。 自己的好大儿,被京中百姓称之为活畜生的好大儿,怎么就和卫大人结交上了,卫大人甚至不惜为了擎儿抽了邱万山四个耳光? 更甚至,刚刚楚擎还提出了保自己官位,卫大人虽未准确答复,却给了邱万山四个耳光,答案,不言而喻。 一时之间,楚文盛如同置身梦中。 若是卫大人能够在新君面前为自己美言两句,自己…何愁官位不保,朝堂之上,谁还敢再给自己穿小鞋? 楚擎也是个人精,赶紧热络的拉着卫长风的袖子:“哎呀卫世伯赶紧入屋,入正堂,在外面坐着像什么,福三,福三死哪去了,快上茶,上茶点,我世伯来了,比我爹都亲的世伯,恨不得拜把子了,快来上茶。” 卫长风抚须含笑,任由楚擎拉着他进入了正堂,坐在主位之上。 都进屋了,就邱万山苦逼呵呵的站在正堂之外,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要是刚刚没语出威胁交恶楚家,而是谈笑风生,正好老大人入府见到了,八成也会高看自己一眼,而自己,也能和老大人套套近乎。 要知道哪怕平常是在公务之上,卫长风走的也是高冷范儿,侍郎虽是左右手,可卫长风更愿意亲近下面干实务的微末文吏们,反倒是对侍郎、郎中等人不假辞色,大家就是想讨好巴结也没机会。 坐在主位上的卫长风含笑道:“你这后生,老夫费了多少唇舌你却油盐不进,早知如此,刚刚便表露了身份,何须多语多言。” 楚擎一脸尴尬。 你要一进门说你是尚书,我能给你一脚,说我是尚书他爹! 楚文盛殷勤的不得了,又是泡茶又是递杯的。 “岂敢劳烦楚大人,让下官来就是。”陈言拿过茶壶,为众人斟了茶水。 四人都落座了,“反客为主”的卫长风眉眼带笑,望着楚擎问道:“不知道楚公子,师承何人?” 楚擎面色一滞,犯难了。 师承何人,总不能说是育红小学吧。 楚文盛赶紧插口道:“下官,师承下官,平日里温书遇到了不懂的,便是询问下官,下官为犬子答疑解惑。” 楚文盛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也没办法,总不能说楚擎从小到大没看过书吧。 “哦?”卫长风神情微动:“楚…楚…楚侍郎也通算学?” 卫长风是死活想不起楚文盛叫什么,只能以官职称呼。 “蒜学?”楚文盛依旧瞎话连连:“懂,懂一些,略懂略懂,犬子一些关于蒜学葱学的学问,都是下官传授的。” 楚擎:“…” 楚文盛连工部的活都干不明白,更别说户部的事了,他哪知道算学的算的哪个算,他光知道户部负责天下钱粮,包括京中大量的绿菜牲畜定价,所以他以为卫长风说的是大蒜这事。 不过楚文盛也不算是乱说,葱姜蒜嘛,都是作料,平常他也没事会给楚擎做点爱吃的,什么鱼放姜,什么肉放蒜,这种事,他是行家。 唯一让楚文盛诧异的是,户部尚书找楚擎研究厨子的事干什么,这事,直接问自己也成啊。 “诶呦,原来楚侍郎也是大家,在工部倒是屈才了。” 本来卫长风是没怎么正眼看楚文盛的,都是碍于楚擎的面子才客气几句,现在一听说楚擎师承他老爹,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刮目相看了,也是招揽人才,总需要拿出些实际的,卫长风开口问道:“刚刚邱万山口出威胁,不知是因何事?” 楚文盛不敢随意开口,看向楚擎,后者说道:“萧县账目的事,昨天我去了陶府,大理寺少卿陶少章陶大人无意间和我说了此事,哎呀我去,卫世伯您是不知道啊,当时我直接怒发冲冠了,蛀虫,害虫,畜生,这不是欺负老百姓吗,我这叫一个义愤填膺,气的我是花枝乱颤,这怎么行,这怎么可以,气的我不要不要的,当时我就说了,这账,得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老百姓一个公道,还这朗朗乾坤一个…还这朗朗乾坤一个朗朗乾坤,没的说,必须得施展我的才艺!” “说的好。”卫长风连连颔首:“账目一事,事关国朝,事关天下兴衰,岂容那些地方官员无良贪墨,你虽年纪轻轻,却有此良善心肠,不错,你这年轻后生,当真不错。” 一旁的陈言没好意思吭声。 不知道谁刚才往那一坐张嘴就要钱来着。 楚擎腼腆的说道:“卫世伯抬爱,让您贱笑了。” 卫长风越是看楚擎,越是满意,颇为感慨的说道:“要知此事,旁人可是避之不及,深恐惹祸上身,也只有大理寺少卿陶少章仗义执言,老夫欣慰,欣慰啊,如今又有你这娃娃挺身而出,好,好啊。” “应该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是这个意思吧。” 刚要喝茶的卫长风愣住了,嘴里念叨着,随即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说的好,说到老夫的心坎里了,好,便如此定下了,明日你来户部衙署,陈言会将一些账目交于你核算,待老夫下了朝再与你详谈,过些时日,老夫寻个机会与吏部说上一声,举荐你入朝为官!” 楚文盛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下官,多谢老大人。” 楚擎也站在了楚文盛身旁:“为不为官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我爹的官位…” 楚文盛又一巴掌呼在了楚擎的后脑勺上:“混账东西,你若是能入户部安身立命,为父别无所求,还不快叩谢老大人。” “哦。”楚擎老老实实的施了大礼,彻底将这个又老又粗的大腿抱实了。 第21章 举荐 卫长风好歹是尚书,又逢税月,不可能一直在楚府闲坐着,客套了几句后,带着陈言以及生无可恋的邱万山走了,和楚擎约好大宝明天见。 这仨人一走,楚文盛仰天大笑,笑的和脱档的手扶拖拉机似的,震的楚擎耳膜都发疼。 “天无绝人之路,好,好,老天爷不亡我楚家,幸甚,幸甚啊。” 楚文盛开怀大笑,接连数月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大叫几声,命下人们布置些酒菜,他要和楚擎痛饮三百杯。 楚擎乐呵呵的,任由老爹释放着喜悦之情。 楚府又不是什么高门大阀,更没那么多规矩,府中的事,下人都有耳闻。 自从新君登基后,老爷官位不保,少爷又遭雷劈,一连串的事情,楚府日日愁云惨淡,现在一看楚文盛的模样就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府内一片欢声笑语。 看着下人们忙来忙去,楚擎心生满足之感。 凭着自己的“本事”为老爹解了围,这种感觉极为莫名。 酒菜很快就布置好了,楚文盛吩咐老管家给下人们一人赏了二百文,府中更是热闹几分。 楚擎与老爹相视而坐,楚文盛率先拿起了酒杯:“擎儿,来,为父敬你一杯。” 楚擎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满面尴尬之色。 “爹您也太没溜了吧,哪有老爹敬儿子的。” 楚文盛哑然失笑:“奇哉怪哉,擎儿自从大病痊愈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楚擎瞳孔微缩,深怕老爹看出猫腻,随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了,哈哈一笑:“来,咱哥俩走一个。” “诶,对喽,这才是擎儿。” 楚擎:“…” 一口饮尽杯中浊酒,楚擎觉得自己这儿子当的挺失败的,但是老爹也强不到哪去。 放下酒杯,楚文盛这才问起昨日在陶府发生了什么。 楚擎早已有了腹稿:“还不是算学那点事,陶少章拿出了萧县的账目,我一看就发现问题了。” “账目,算学,哦…”楚文盛恍然大悟:“原来是算学。” “您以为呢?” “我以为是算学。” 楚擎哭笑不得,也没在意,楚文盛继续问道:“可擎儿怎还懂算学呢?” “哎呀,孩儿以前总去花船,您知道吧,有一次见到一个老色批,他也喝多了,穿着儒袍,手中还捧着一本书,叫什么算学小百科,走的时候把书落下了,我就给捡了,平常没事看上两眼,慢慢就会了。” 其实楚擎这谎撒的一点都不走心,根本经不起推敲。 可谁知楚文盛却给强行分析了一波,沉吟了片刻微微颔首:“不错,通算学者,必是京中大儒名士,而这群酸儒,最喜去那种烟花柳巷之地,去了还不痛快的耍上一耍,就喜拿着几本书装道德君子,他娘的都去花船了,还捧着书装模作样,he,pei!” 楚擎提起杯,满面敬佩的给逻辑鬼才敬了一杯。 这逻辑,也只有只有无懈可以击败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文盛脸上带着几分醉意,提起了正事。 “这户部官员多半品,吏部天官高一级,吏、户二部非同寻常,你能被卫大人赏识,是你的福分,在户部得了差事,爹也就安心了,便是这官身不保又有何妨,可你万万要记得,入了户部不可胡闹,莫要闯祸,可是懂了。” 楚擎点了点头:“爹您就放心吧,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 “好,擎儿懂事,为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为父欣慰,欣慰至极啊。” 楚擎又给老爹倒了杯酒,好奇的问道:“孩儿去了户部,能混个几品官儿。” “哎呀,为父也不好说,你未科举,走的定是举荐的路子,举荐你的人,是卫大人,想来不是不入流的微末九品或是文吏,不过你如此年纪,便是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八品?” “不好猜测,卫大人是户部尚书,以老大人的资历,便是举荐个从五品的官身也未尝不可,只需与吏部知会一声即可,太上皇在位时,朝堂之上倒多是举荐为官者,新君登基后,似是对仕途举荐之事极为排斥,吏部上了许多举荐的条子都被新君驳了回来。” 楚擎来了兴趣:“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不就有科举吗,那怎么还能满朝堂都是举荐的官员呢。” 楚文盛哈哈一笑,提起了一件趣事。 八年前,柳州闹了水灾,礼部派去了一位张姓左侍郎前往柳州灾后安民,结果到了地方后,这侍郎与当地官府勾结,强占了不少田产,最后东窗事发,太上皇派一位刑部的郎中去彻查。 郎中没查明白,但是太上皇通过其他渠道知晓了这案子没完结,又派了个吏部官员去了。 最后吏部官员回来了,说刑部的郎中和张侍郎俩人是亲戚关系,属于是自家人查自家人,互相包庇。 太上皇当时就怒了,这不是欺君吗,直接下了圣旨,诛张侍郎九族。 完了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太上皇很懵逼,早朝议政殿中,少了四分之一。 后来一问,太上皇傻眼了。 原来和地方官府勾结的张侍郎,是后来去查他的刑部郎中的小叔子,而把这个案件查明白的吏部官员,是这个小叔子的姨丈,最逗的是,仨人当初还都是鸿胪寺寺卿举荐入朝为官的,他和这仨人也沾点亲戚关系。 说得通俗点,那就是侍郎抢占田产,小叔子包庇,姨丈大义灭亲,完了仨人还都是亲戚。 就这一件小破事,太上皇一急眼要诛了张侍郎的九族,然后朝堂上少了四分之一的官员,全被抓大理寺和刑部大牢里去了。 楚擎听过之后,笑的是前仰后合。 怪不得如今朝廷大力发展科举制度,这举荐制度太坑人了,感情朝堂上的官员相互之间都是亲戚关系。 楚文盛也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说道:“就是如此,官员大多出自世家门阀,相互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正是因此缘故,新君登基后才对举荐之事极为排斥。” 吃了两口小菜,楚文盛继续说道:“不过擎儿也莫要有心,卫大人的薄面,新君还是要给上几分的,不管如何,在户部谋个差事,吾儿也就不算是一介白身了,来,咱哥俩再饮上一杯,爹爹敬你。” 楚擎:“…” 第22章 入差 古代的酒,度数不高,楚擎喝了十几杯,觉得这浊酒还没营养快线度数高,和老爹随意的聊了一会后就回卧房了。 倒是楚文盛那开心劲还没过去,拉着老管家和福三又来了第二轮。 楚擎早早就睡下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是有个班上了,不能等闲待之。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天刚亮楚擎就被福三叫醒。 京中官员的作息比较魔幻,辰时就要上朝,入宫参加早朝,也就是上午七点,这也就是说,官员们五点左右就得起床,捯饬捯饬就要入宫,六点左右到皇宫,六点半之前在议政殿外面等着。 现在初入夏,倒还好,要是到了冬季,官员们待朝的时候一个个动的和死狗似的。 能参加早朝的都是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楚擎不在此列,他现在别说上朝了,品级都不知道是几品。 而五品以下的官员,也就是各个衙署的,虽然不用上朝,但是也是七点之前就得点卯打卡上班。 楚府坐落泰安坊,距离皇宫不算远,老爹已经穿着官袍去上朝了,楚擎则是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身读书人穿的儒袍。 武将骑马,文官乘轿,楚擎靠十一路。 户部距离皇宫不远,距离楚府也不远,溜溜达达的,也就二十分钟就能走到。 泰安坊本就是五品以上官员聚集的地方,一路上看到了不下百顶官轿,这里也是上朝必经之路。 “福三,你说这些官老爷,早上五点…也就是早上卯时就起来,参加完了早朝,回到衙署之中,又干到戌时,比九九六都夸张,他们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福三思考了几秒钟,不太确定的说道:“或许这些大人的乐趣,您不懂吧。” “有道理。”楚擎深以为然,科考不就是千军万马独木桥吗,挤破了头皮削尖了脑袋,为的什么,为的就不是成为官员鱼肉百姓吗。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士、农、工、商,士大夫阶层无疑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人群,而“官”就是“士”的进阶版,想要成为人上人,想要天天人上人,也只能当官,至于种地、务工、当商贾,没前途的。 到了户部外,陈言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了楚擎徒步而来,微微一笑,快步迎了上去。 “楚公子可算来了,陈某已是等候多时。” 陈言是从六品的主事,没到上朝的级别,昨日离开楚府后卫长风就交代他了,让他今日带着楚擎“熟悉工作”。 “怎么还站门口等着呢,客气,太客气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这么客气。” 楚擎和个人精似的,笑的比陈言都甜,热络的不得了:“以后还请…额…大哥你叫什么来着?” “陈,单名一个言字。” “哦,陈哥,额不,陈兄,看我这记性。”楚擎轻轻一拍额头:“以后还望陈兄多多照顾了。” “好说好说。”陈言也是颇为感慨,自称也改变了,道:“应是愚兄感激楚公子才是,若不是楚公子,愚兄哪里有让卫大人多看一眼的机会。” 楚擎楞了一下:“卫大人不是陈兄带到楚府的吗?” “是如此,可却是因你那算学草纸,陶大人将草纸带来,无意中被卫大人见到了,这才让愚兄有了亲近卫大人的良机,还要多谢楚公子了。” 楚擎面色有些古怪:“你是几品官来着?” “从六品,户部主事。” “你和卫大人,平日不熟?” “愚兄不过是微末小官,哪有这福气与尚书大人熟络。” “哦。”楚擎笑容一收:“带路,别墨迹。” 陈言都傻了,这小子刚刚还满脸巴结讨好的模样,一听说自己是从六品,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 其实还真不是这回事,从六品吧,不至于楚擎巴结,他爹还是从四品呢,主要是眼前这个陈言,非但是从六品,还是陶少章的友人,楚擎自然不会给好脸色了。 这得亏是草纸让卫长风看到了,要是没看到,邱万山就能整死他们楚家,归根结底,还不是陶少章乱折腾。 恨屋及乌,一看这陈言是陶少章的朋友,楚擎能给好脸色才怪。 陈言也是哭笑不得,不过也有些心理准备,学算学的吗,脾气都古怪,户部中几个老吏也是品级不高,可脾气臭的很,不正是因为精通算学被卫大人高看一眼了吗,算是持才自傲吧。 陈言性子宽厚,懒得与楚擎计较,带着后者入了户部衙署。 毕竟是朝廷衙署,不可带下人亲随,作为楚擎的侍卫,福三只能苦逼呵呵的守在门外,等待楚擎下值。 现已快至辰时,官吏们忙碌穿梭,见到了穿着儒袍的楚擎也只是多看了一眼罢了,不以为意。 班房二十二栋,建盖两侧,皆是主事与八品以上官员差办公务之所,卫长风已经授意陈言,将楚擎先带入正堂,也就是尚书待的地方。 不少人一看陈言带了楚擎进入了正堂,这才侧目不已,暗暗猜测着。 如此年少,却入正堂,八成是名门之后,怕不是皇亲国戚。 入了正堂,楚擎寻了个位置坐下,随意打量着。 左右两排木椅,居中后侧一张书案,书案后是雕木大凳,也是尚书之位,屋内没什么摆设,连个花瓶什么的都没有,显得有些空旷。 陈言泡好了茶,这才说道:“卫大人已有交代,楚公子要先行将那些秘符传授于一些主事,至于核查账目一事,卫大人要亲自面授机宜,除此之外,关于昨日所看过的那些账目,不可与外人道也。” 楚擎神情微动:“那些坏账,其他人不知道?” 陈言压低了几分声音:“其实除了萧县之外余下那两本账目,便是陈某也未曾听闻,牵扯太广,不宜外传。” 刚刚还外面还自称愚兄,见到楚擎变脸了,也就自称为陈某了,不算热络,却也算不得冷淡。 楚擎不是傻子,大致明白了深浅:“明白,秘符…就是加减乘除那些公式呗,行,谁要学,我教他就是了。” “好,那便如此,陈某这就去叫上几位主事和老吏。” 说完后,陈言离开了正堂找人去了。 都是卫长风交代好的,不过却未点了谁的名字,只是说先找一些主事罢了。 陈言找人,自然是找与自己交好的同僚,他是知道内情的,日后户部免不了都要使用楚擎的法子核算税事,早一日学会了多多少少也省些力气。 第23章 暴躁先生 混官场,必先要消息灵通。 陈言这一出正堂,不少人围了过来,悄声打探着楚擎的身份。 入正堂,明显是等卫大人,身份非同小可,有猜是皇亲国戚,有猜是卫大人家中后辈。 陈言哭笑不得,可也不能言明,他也不知卫长风会如何安排,只能说是尚书请来的“先生”,教授大家算学,日后可能会在户部谋个差事。 这么一说,反倒是令众人浮想联翩。 如此年纪,哪会懂什么算学,而卫长风最是厌烦“走后门”这种事,既然能破天荒的亲自安排一个年轻人来户部,还美曰其名教授大家,这年轻人来历,一定非同小可。 “总之,诸位同僚莫要胡乱猜测,陈某亦不知具体内情,等老大人下了朝,应是会向诸位言明的,不过尚有一事是老大人交代下来的,需挑选部中几位主事,楚公子会传授大家算学的学问。” 一听这话,大家心里很是鄙夷,可却不敢表现出来。 鄙夷,是因不认为楚擎懂什么算学。 可不敢表现出来,正是因胡乱猜测着楚擎的身份。 不管什么身份,肯定是非同寻常,借着“学习”的机会巴结讨好一番总是要的。 顿时不少人自告奋勇,说什么想要聆听一番学习一番。 陈言哪能不知道这群人心里的小九九,原本想要找几个私交不错的人,可又怕得罪人,只能听之任之了。 值得一提的是,与陈言总是不对付却极为善于钻营的吴勘也在其中。 二十多个户部官员,品级虽都不高,资历却也不低,都入了正堂,一个个满面笑容的望着楚擎。 “楚公子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啊。” “老夫陇有为,不知楚公子仙乡何处。” “楚公子…” 一群人这一进来,七嘴八舌的套着近乎。 楚擎一头雾水。 各位大人…都这么谦虚好学呢吗? 看向陈言,陈言却是满面苦笑的模样。 楚擎站起身,搭理这个不是,不理那个也不是,无奈之下只能说道:“找个小马扎,带好纸笔,在外面学吧,先学阿拉伯数字,人太多了。” 大家听的云里雾里,阿拉伯数字是何意? 不过既然楚擎说了,大家只能回到班房取了纸笔,却没带“小马扎”,他们根本不知道小马扎是什么意思。 楚擎站在正堂外面,挑了挑眉:“你们就站着学啊?” 众人脸上挂着笑,心中鄙夷万分。 还真想教点东西啊,这不是哗众取宠吗。 “也行。”楚擎也从陈言手中取来纸笔,从一到零,全都写了下来,举过头顶:“先背这个,再教你们加减法符号,很好学,循循渐进,由易入难,来,跟我念,一。” 众人面面相觑。 楚擎指了指“1”字:“念啊,一。” 众人依旧面面相觑。 “聋啊,1,这就是一,念啊。” 二十多人发出了死气白咧的声音:“一…” “对喽,二。” 众人:“二…” “三。” “三…” 就这样,从一念到零,楚擎写了加减乘除:“跟我念,加。” 不少人脸上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这是逗傻小子呢吗,大家还不知道“加减”是什么意思吗。 “念啊。”楚擎也是无心之举,随手一指一个四十来岁的主事:“来哥们,你先来,念,加。” 主事叫孙尧,也是过来凑热闹的,被楚擎这么用手指指了一下,有些不乐意了。 要知道在古代,在昌朝,指别人是很不礼貌的事情,放到后世,类似于“你愁啥”。 “这位小公子,不知我等学这些,有何意义。” “诶呦我去,还有什么意义,那你告诉告诉我,你家池塘要换水,问,半米深,就是这么高,就算半丈吧,横竖也半丈,每一个时辰可入水八桶,出水三桶,六十桶能够填满池塘,需要多久才能换完水。” 孙尧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却未开口,直接蹲下在纸上写写画画。 原本楚擎还是满面自信的笑容,寻思震一震大家,结果有些傻眼了,因为孙尧不像装样子,写了好多,嘴中念念有词,什么粟米有言、商功有解、方田似之。 而孙尧嘴中念叨的,正是《九章算术》。 楚擎也是有所不知,《九章算术》最早的版本出现于东汉初年,所谓算学,正是初版中的内容,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卫长风对楚擎青眼有加,最主要的还是“会计专业”,而户部官员执掌天下钱粮,岂能都是饭桶。 孙尧念叨了半天,写了半天,终于站起身,看向楚擎满面不屑之色,朗声道:“本官…算不出。” 楚擎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你特么算不出你墨迹半天干什么呢。” 孙尧反问道:“那你能算出?” “这不是废话吗,算不出我问你干什么。” 二话不说,楚擎也开始写写画画了。 半晌之后,楚擎哈哈一笑:“需要正正好好两个时辰的时间!” 众人面露震惊之色:“公子真通算学,竟是大家?!” 楚擎一脸得意。 他通算学,是真的,这两个时辰的答案,瞎说的,也是真的。 他自己都忘了刚刚出的是什么题了,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但是不耽误他装B,他不需要算出来,他只需要知道大家算不出来就好了。 “你们也不想想,我是卫世伯找来的,我要是不懂,卫世伯能让我教你们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卫世伯”,就这仨字,已经透露出很多信息量,足以让大家回府之后脑补三天三夜。 还是那句话,称呼是有说道的,世伯二字,对父辈朋友中年龄大于己父者的通称,也通用于与自家交好长辈。 楚擎哪知道这么多啊,昨天也是随便叫就叫顺嘴了,没想那么多,也不懂那么多称呼。 叫大爷吧,生疏,叫爷爷吧,整的和自己还有六个兄弟似的,叫老东西吧,怕挨揍,叫爹吧,人家不能认,所以只能叫世伯。 “行了,就这么个事,跟我继续念,加减乘除,来,加。” 这一次,二十多人齐声叫道:“加!” “减,念。” “减。” 大家十分踊跃,不是因为楚擎糊弄大家给出了水塘的答案,而是因为“卫世伯”仨字。 阿拉伯数字念完了,加减乘除念完了,除此开始写公式,九九乘法表的公式。 人生第一次当老师的楚擎,十分卖力。 然而,半个时辰后,楚擎气的嘴都瓢了,怒吼连连,如同从业至少八年以上的驾校教练。 “废物,都特么是废物,盯又盯不懂,学又学不废,二六十二,没错,结果三六给我整出个七十七,来,怎么乘的出来个七十七,告诉告诉我,你们的数学都是放高利贷教的?” 二十多人满面羞愧之色。 九九乘法表,他们明白了,还真是大学问,验算都对,问题是,这背就有点太费劲了。 孙尧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楚先生,本官…下官年岁已高,背是可背的,可这身体熬不住,可否,可否让下官搬个木凳来。” “你要点脸不,连五都背不明白,还木凳。”早已是气的失去理智的楚擎随手一指:“去,一人拿个砖头垫着,继续背,背不下来,让你爹来学校领人…不是,背不下来被吃饭了!” 一群人如丧考妣,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去盆景旁边一人捡了块砖石垫在了屁股下面,继续死记硬背。 陈言在一旁都看傻了。 就楚擎这气势,知道的是工部左侍郎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户部尚书他爹呢。 楚擎的怒吼声,响彻在工部衙署之中。 “今天我算是涨见识了,你们来告诉告诉我,来,谁来告诉我,在你们户部发育出脑子,得判几年,TMD就你们这智商,走大马路上,交警抓着都容易三枪罚二百,给老子继续背!” 第24章 开窍 卫长风刚下朝,一进衙署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二十多个户部官员,加上几个老年文吏,屁股下面垫着个砖石,耷拉着脑袋和一群受气包似的。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五八四十…” 期间夹杂着楚擎的破口大骂之声,口水喷了这群倒霉催的一脸。 对这群户部官员来讲,九九乘法表并不难背,主要是“顺序”和“概念”问题。 其实在先秦时期《管子》一书中就有提及,《九章算术》中也有昔在包牺氏作九九之术等记载,说的也是九九乘法表,随着之后的演变,和后世基本差不多,只是顺序不对,是从九九八十一到二二如四,从大到小,不是从小到大,再一个是用的也不是阿拉伯数字。 接受倒是好接受,入了门,也很好理解。 主要是心理压力大,楚擎喷他们喷的。 都是读书人,喷人也算是他们的强项,但是像楚擎这种可以一句话就让他们破防并且开始怀疑人生的家伙,他们是第一次见到。 再说楚擎,他的怒意也不是没来由的。 三分之一是气的,被这群“笨蛋”气的,还有三分之二,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因为“账目”。 包括萧县在内的三本账目,每一笔数字之后,都是民脂民膏,都是百姓的血肉和枯骨堆积的数字。 这些,楚擎都能看出来。 他不愿意管闲事,甚至想要装出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 可他真的能不在乎吗,同样也是“百姓”出身,同样也曾水深火热的挣扎过,如何能不在乎,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告诉自己在乎罢了。 而这股明明在乎却不说的怒意,都发泄在了户部官员的身上。 在潜意识里,楚擎知道,就是这群“饭桶”,尸位素餐的饭桶们,连账都差不明白,所以导致了税收一事处处是漏洞,地方的官员,更是利用这些漏洞去欺民害民。 刚跨进门槛的卫长风有点发懵。 户部官员和小学生似的,排排坐,背着乘法表,挨着喷。 楚擎坐在台阶上,破口大骂,陈言在一旁陪着笑哄着楚擎,深怕楚擎气坏了。 什么叫“算学大家”,这就是算学大家,脾气越爆,本事越大。 楚擎喷人,有理有据,随便写了个公式,放个屁的功夫,户部从官员到文吏,从尚书到门子,一百三十六人的每月俸禄直接算出来了,大家惊为天人,然后…就低着脑袋开始挨喷了。 不挨喷也不行,他们也想像楚擎那般,眨眼功夫就可以计算出上百个不同品级官吏的俸禄。 要知道在这年月,学问就是财富,自己会的,别人不会,那就是财富,试想一下,谁愿意把自己的财富交给别人,谁愿意把自己的学问,传授给非亲非故的人? 楚擎喷他们算什么,侮辱他们又算什么,要知道在他们求学的时候,先生们大嘴巴子都是照脸呼,戒尺都不知抽断了多少根。 至于其他官员,都绕着楚擎走,躲的远远的,可也拿着竹简和笔记录着,疯狂的汲取着他们一知半解的知识,目光中,满是火热之色。 终于有人发现卫长风来了,连忙弯腰施礼喊上一声“老大人”。 大家回过头,齐齐起身,弯腰施礼。 喷人正过瘾的楚擎,那变脸就和翻书似的,满面的怒意,瞬间化为了春风,起身就迎了过去。 “卫世伯,卫世伯您回来啦,辛苦辛苦,为国操劳,擎天玉柱,金枪不倒,卫世伯果然是我辈楷模。” 卫长风哭笑不得,微微颔首:“有劳楚公子了。” 俩人不过就是短短的一句对话,都是无心之语,可听在众人耳里,却无疑于一声惊雷炸响。 果然,楚公子以“世伯”相称,卫大人,还对楚公子说了一声“有劳”。 这是什么,这就是态度,这就是信号啊。 铁面无私脾气火爆的卫大人,何曾对年轻人如此和颜悦色过,这俩人,果然关系匪浅。 不过要说震惊,大家也算不上太过震惊,这楚公子没背景,敢和喷孙子似的给这么多工部官员骂的狗血淋头吗。 卫长风看了眼贴在墙壁上的公式和阿拉伯数字,神情微动,刚要开口,楚擎回头骂道:“杵着干什么,给我继续背,背完了,写公式,半炷香内,必须用我教授的公式算出六部官员千余人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算不出来,别吃饭了!” 二十多人,屁都没放一个,坐下之后,继续开始连背带写。 卫长风面露惊容:“半炷香内,核验出千余人的俸禄数额?!” “是的,世伯您放心,我给所有人的俸禄都改了,他们就算提前知道答案也不准确,必须用公式算出来。” 卫长风张了张嘴,他想说的,不是答案正确与否,而是,太难为人了吧,要知道京中官员调动频繁,俸禄发放也总是变来变去,每次到了月末发放俸禄,户部少说也有十几个文吏算上几数日,还要核查好多次。 刚要开口,孙尧举起了手,楚擎皱眉道:“放。” “楚先生,一…一炷香行吗,一炷香,学生,学生定能算出来,半炷香,半炷香太短了。” “还敢和讨价还价,你中午别吃饭了!” 卫长风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孙尧不由开口问道:“一炷香,你独自一人便能算出来?” 孙尧一脸死了亲娘的表情,点了点头:“下官可算。” “果真?” “下官哪敢蒙骗老大人。” “好,那你便核算,现在核算,莫说一炷香,一日都成,不,你独自一人,三日都成。” 孙尧小心翼翼瞅了眼楚擎,后者没好气的挥了挥手:“算你运气好,一炷香,现在算!” 结果谁知楚擎话音一落,又是七八个人把手给举起来了。 “楚先生,楚先生,下官也可一炷香,一炷香可算。” “学生也可,一炷香!” “一炷香,那学生也能。”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深怕真的吃不上午饭。 卫长风咧着嘴,如梦似幻。 短短几个时辰不见,自己的属官…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第25章 授官 事实证明,一炷香,二十多个官员,其中四分之三都算出来了,数字,都对,六部之中的官员,千余人一个月的俸禄,全算出来了。 卫长风嘴巴就没合上过,双目呆滞。 呆滞,很快变成了狂喜之色。 这效率,可以说是呈几何倍提升了。 楚擎撇着嘴验收“答案”,虽然是正确的答案,可依旧不满意,嘴上骂骂咧咧的。 瞅了眼依旧抓耳挠腮的六个户部官员,毫无意外,楚擎破口大骂。 “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屁都没学会,就你们还官员,户部官员,你们的官职都是从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上买来的吧,老天爷向人间播撒了智慧,你们是打伞了还是穿雨衣了,啊,别人都在学算学,你们是不是躲下水道里和忍者神龟练习耗油跟呢,废物,饭桶,一群…” 楚擎怒不可遏:“说,你们是谁!” 算出答案的官员们,齐吼一声:“我们是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官员!” 秦游又指着没算出答案的人:“说,你们是谁。” 几个户部官员低着脑袋:“我们是吃屎的阿拉蕾。” 他们不知道阿拉蕾是谁,但是刚刚楚擎就是这么骂的,谁算不出去,谁就是阿拉蕾,反正是极尽所能打击他们的自信心瓦解他们的尊严挑逗他们的智商。 “好,既然是阿拉蕾,那就别…” 还没骂完,卫长风突然大喊一声。 “贤侄!”一声贤侄过后,卫长风热情的那就和什么似的,直接抓住了楚擎的胳膊。 “贤侄劳累,劳累了啊,快入屋,快入伍喝口茶歇息片刻。” 楚擎依旧是光速变脸,连忙躬身:“世伯客气,世伯太客气了,快,您入屋,侄儿先给您沏上杯茶顺顺气,没必要和这群废物们置气。” 楚擎太清楚不过,大腿,只要抱住一根就行,只要在户部抱稳了扛把子卫长风的大粗腿,其他人,正眼都不用看的。 凡事,都要和领导看齐,卫长风为什么找自己,不就是因为属官全是饭桶吗,卫长风为什么找自己传授算学,不就是为了让这群人开窍吗,既然连卫长风都看不上这群废物,自己何必和颜悦色,喷就是了,卫长风找自己,就是干这个的。 “爷俩”就这么互相搀扶着入了正堂,一个笑的比一个甜。 上朝的不止一个卫长风,还有十几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在旁边看的是云里雾里,见到卫长风入屋了,这才像属官们打探楚擎的来路。 众人七嘴八舌的讲着,只是说楚擎是有真本事的人,就是脾气不咋地,主要是素质也不咋地,但是绝对是佩服的。 可说来说去,还是没说明白楚擎的“背景”。 倒是昨天在楚府挨了四个大嘴巴子的右侍郎邱万山不发一言。 他是知道楚擎背景的。 准确的说,楚擎哪有什么背景,一个工部左侍郎的爹,如今京中是个官员都唯恐避之不及。 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一旦说了,可能会面临加倍的问题,大嘴巴子加倍。 因为他很清楚,楚擎有没有背景已经不重要了,从今天开始,卫长风就是这小子的背景。 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正堂之中的楚擎,邱万山决定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因为他看出来,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 昨天在楚府的时候,当着尚书的面前就要给自己两个耳光,这是丝毫情面都不留,这种人,还是尽量别招惹了,不按套路来,一般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 再说正堂之中,卫长风乐的见牙不见眼,坐在凳子上,那叫一个甜赛蜜。 他知道楚擎有本事,但是决然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大”的本事,就上个朝的功夫,属官竟能用一炷香内核算出六部一千余官员的俸禄,要非是亲眼所见,谁若是如此和他吹嘘,他早就一个大嘴巴子呼过去了。 “贤侄果然是有大才。”卫长风一副捡到宝的模样:“老夫的户部,就缺你这样的大才,求贤若渴,求贤若渴啊,哈哈哈哈。” 卫长风发出炮仗一般的长笑声。 楚擎则是满面腼腆之色。 不是本公子有大才,是你户部属官都是弱智。 “楚公子有此才学,老夫早就应将你纳入户部之中才对。”卫长风颇为感慨:“你楚家家学渊源,可你父怎就成了工部的侍郎,若是你父子二人同入户部,老夫如虎添翼。” 楚擎没好意思开口。 还家学渊源,我爹算超过个位数的数字都得掰手指头。 不过楚擎也没办法说破。 学问,总是要有来历的,真要是无师自通,那不是天才,是妖孽,对待妖孽,人们不会赞叹,而是会排斥,嫉妒,甚至是捧杀。 同样一个脑袋两只手,凭什么你就能无师自通,凭什么我们就要寒窗苦读数十载,不公平的,既然不公平,你就是异类,是异类,就不允许存在,这就是人性,凡人之性。 “也好,老夫户部得贤侄,已是意外之喜。” 沉吟了片刻,卫长风语气有些感慨的说道:“算学一道,晦涩难懂,真正通此学者的大家名儒,哪个不是将此大学问捂的严严实实不授于外人…” 看向楚擎,卫长风脸上就俩字---特么满意! 他让楚擎来,主要是为了核验几本账目,这种事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所以寻思找几个人给他打打下手,这才知会了陈言,没想学什么“公式”,就是明白个加减符号是什么意思就行了。 结果楚擎倒好,上来连前戏都没有,直入正题,不是授人以鱼,而是直接授人以渔,可谓是让卫长风既惊喜又意外。 这怎能不让卫长风感慨万千,学问,是安身立命之本,谁会轻易传授他人,更别说是一传授就是几十号人,如此高风亮节,如此胸怀,世间罕有,当然,也不排除脑子多多少少有点大病。 当然,楚擎根本没想到这一茬,学问这种事,在他们“老家”那都是九年义务教育,老师拽着你耳朵让你学,完了还好多人不愿意学。 面露正色,卫长风开口道:“与老夫说说,你楚家之事,说一说你父之事。” 楚擎神情大动,顿时会意。 昨日在楚府,卫长风虽说让自己来户部,却对老爹的事只字不提,明显是有所保留,可现在,主动提及,态度上的转变自然代表了很多事。 楚擎也不敢嬉皮笑脸了,施了一礼,朗声道:“小子也知之不详,只是听家父说工部官员要被撤换,当今圣上对工部的官员极为不满,家父官位不保,这才导致府中每日愁云惨淡,单单只是官位不保也就算了,主要是老爹担心被夺了官位后有人会斩草除根,一棒子将我爹…将楚府彻底打死,毕竟在官场之上…” 抬头看了眼卫长风的脸色,楚擎继续说道:“您是户部尚书,您一定懂官场上的这些事,如果只是告老还乡还好,可要是被罢了官,就是庶民,而我们楚家人又都是京中人士,府中名下的产业,田地…” 话不多说,点一下就好,楚擎相信,卫长风明白自己的意思。 “老夫懂了。”卫长风凝望着楚擎,问道:“老夫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你父楚文盛,可有贪墨之事?” “没有。” “可有草菅人命之事?” “没有。” “可有巧取豪夺之事?” “没有。” “可有欺民害民之事?” “没有。” “可敢作保?” “敢!” “好!”卫长风霍然而起,轻轻拍了拍楚擎的肩膀:“从今日起,你便是户部八品署丞,明日老夫会命人去吏部递个条子,回了府,转告你父楚文盛安心待之,过几日入宫,老夫面见天子,若是真如你所说你父楚文盛官声清白,这左侍郎之位,他可安心处之。” “小子楚擎,谢过老大人!”楚擎长身施礼,面色激动:“楚擎,带家父,谢过老大人。” “在户部用命就是,你这八品署丞,亦是算学教习,勿因外人所扰,施手为之便可,切莫失了本心,若能守住本心,既便闯了祸事,老夫定保你周全。” “小子敢不从命。” 弯着腰的楚擎,无声的叹了口气。 本心,祸事,周全…自己终究还是卷入了这贪墨水银的漩涡之中,不过也好,总比去扛煤气倒插门强不少。 已经认命的楚擎丝毫没发觉,自己,竟隐隐有几分窃喜,这窃喜,来源于他可以管一管这世上的不平之事了。 第26章 剑 教习,为学官,昌朝之中的教习分为两种,一种是宫内教习,多为宫中属官,教导宫中贵人学识,讲经授文,还有一种是国子监的学官,教授学子四书五经,品级不一。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也可以称之为教习,无官身,可贩夫走卒,可官员文吏,担任讲学之职,授学之人需对其口称先生,以学生自居。 三省、六部、九寺,亦有,不过多为民间大儒和名士,非是长期任职。 楚擎现在几乎是有了官身,就等吏部批复,不过是八品署丞的末流小官,这点薄面吏部还是会给卫长风的。 在六部之中,八品官员多如狗,不入流的署丞满地走,可这教习的“身份”却是非同小可了。 因为这教习,大家可以不喜欢他,可以讨厌他,可以在心里各种骂他,但是,必须尊重他,因为楚擎是“师”者,哪怕只是传授个一加一等于二,那也是传授学问了,如果连传授自己学问的人都不尊重,就会遭受鄙夷和唾弃,这是规矩,文人的规矩,而官员们,都是文人,天地君亲师,无论是什么师,哪怕就是足疗师,只要带个师字,都需尊重。 署丞是没有班房的,可教习有,卫长风将陈言叫了进来,让陈言为秦游倒腾出个办公的地点。 陈言满面无奈,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闲着的班房了。 要么说卫大人是尚书呢,解决问题很干脆,就一句话----那好,把你的班房让出来,让楚擎搬进去。 然后,陈言就成了户部之中唯一没有办公地点的六品主事了,被楚擎鸠占鹊巢。 楚擎和陈言离开了,前者乐呵呵的,后者满面苦笑。 二人一走,卫长风微微轻咳了一声,守在外面的文吏走了进来。 “去将右侍郎邱万山叫进来。” 文吏应了一声,匆匆跑走,过了会,邱万山态度谦卑的走了进来。 “不知老大人唤下官有何吩咐。” “坐。” 邱万山心里咯噔一声,恭谨的坐在了一旁。 “本官只问你一遍,昨日为何去楚府,谁叫你去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说与本官听。” “老大人,昨日下官…” “本官说了,只问一次,你若是不愿讲与本官听,自行离去便是,若是只是卖了他人的情面,无关痛痒,本官自不会追究。” 邱万山面色剧变,连忙说道:“大人,下官只是得了李家二公子的知会,前去训斥一番楚家人罢了,仅此而已。” “萧县账目,与你可有关联。” “没有,断然是没有的,下官不敢虚言。” “李家二公子,是叫…” “李林。” “是这个名字。”卫长风冷笑了一声:“萧县县府是叫李木,李家的大公子,原来如此,楚擎去了陶府,在陶少章那里见了账目,此事被李林得知,事关他的兄长,这才让你去警告一番。” “是,是如此,其他的,与下官毫无关联,包括萧县税事。” 邱万山汗流浃背,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在户部,卫长风就是“王”,说一不二,左右侍郎是朝中大员,可在户部,如果卫长风想要换掉个侍郎,不过是入宫一句话的事。 卫长风的威严,来源于五十载的人品,来源于宫中宠信与其他大人的敬畏。 而在户部之中,卫长风对贪墨这种事最是深感痛觉,知道一个弄掉一个。 昨天去楚府“讹钱”的事,可大可小,京中是常态,可要是在户部,算的上是以权压人了,如果卫长风想要较真,他这右侍郎分分钟被撤裁掉。 “这话,本官是信的。”卫长风话锋一转,淡淡的说道:“若是本官记得不错,你出自清河邱家,邱家与尚家联姻后,你虽不是邱家核心子弟,却被尚家赏识,保举到了京中为官,平隆七年,你入户部担任主事,之后你便以尚家人自居,前年时,尚家将你的妹子送入宫中成了才人,吏部接连两年京评,对你皆是给出了上佳的评语,这才成了右侍郎,只是新君登基后,你那妹子失势,你又以邱家人自居,是如此吧。” 邱万山老脸羞红。 他本以为,尚书大人从不会关注京中这些世家之事,甚至连户部官员籍贯是哪里都不记得,可谁成想,这位平日里对此不言不语的老大人竟知晓的如此详细。 卫长风继续说道:“到了侍郎这位置,想要再进一步,难如登天,你妹子失了势,吏部岂会再给你颜面,便是顶着侍郎之身告老还乡,也不是轻易之事,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想要巴结李家,对么。” “扑通”一声,邱万山双膝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却不知该如何搭话。 “你啊,寻错人了。”卫长风轻笑一声:“本以为你只是才智平庸却善于钻研,没想到,便是连这押宝的双目也是瞎的令人发笑。” 邱万山抬起头,满面茫然。 “本官不瞒你,新君对这税事极为关注,北侧凉戎这几年屡屡犯边,粮草却总是供应不上,说来说去,无非钱粮二字罢了,这钱粮哪里来,自然是税事官银,可这官银,却都被世家门阀和地方豪族侵吞了,萧县之事,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邱万山惊叫出声:“天子要行税改之事?” “不错,既是改,必先要纠,既是纠,自然要查,你喜押宝,老夫便给你个机会,押在我户部之上,差事办的好了,老夫必会对天子提及,让新君赏识于你,之后仕途,凭你的本事,若是不押,亦可,无他,往日如何做,日后你便如何做。” 邱万山面色一变再变,转念之间便反应了过来,声音发颤:“老大人是要…是要让下官以身为剑,彻查天下各道税务,这…这不是知要得罪多少地方官员,这些官员,又都出自门阀,这…这是取死之道啊,老大人,这,这是取死之道啊。” “不,这剑,你还不配,而是另有旁人。” “那是?” “楚擎,无名之剑,正因无名,却也无懈可击,而本官要你做的,便是让这无名之剑不出任何差池,这剑,莫说折了剑身,哪怕是出了缺口,毁了剑穗,楚擎他…便少了一根汗毛,本官,唯你是问!” 说完后,卫长风拿起茶盏,呷了口茶,耐心等待着。 邱万山胸膛起伏不定,足足半晌,这才开口问道:“老大人高瞻远瞩,天子要办,此事自然不可违逆,楚擎出自楚府,楚府不与世家交好,游离在门阀之外,声名不显毫无根脚,确是揭开浓疮的不二人选,可下官…” 一咬牙,邱万山沉声道:“可下官只能为其遮挡明枪,至于这暗中之箭,下官断无办法,不敢担保。” “好。”卫长风微微一笑:“这暗箭,自是老夫这户部尚书提防,从此刻起,你便是楚擎上官,督管他核查账目一事,此子性情…老夫也看不出深浅,你自行拿捏,可这人,不能有闪失,更不能给本官将人气走,你可懂了。” 邱万山苦笑连连,点了点头:“下官懂了。” 懂了,怎么会不懂,无非就是当爹似的伺候着呗。 说的好听,自己是上官,督管,结果呢,结果您说这小子性情不咋地,还不能气走,你直接说让我认个爹就完事了呗。 第27章 护剑者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卫长风历经两朝,贵为户部尚书,执掌天下钱粮,岂是因惜才便轻易破了规矩之人。 各道各州府的账目一团乱麻,他岂能不知,账目查无可查是真,不知该如何揭开这惊天丑闻,也是真。 他是户部尚书,按理来说是可以捅破这层纸的,可一旦到了那时,户部就会遭受攻讦,遭受来自各方的攻讦,而左右侍郎,亦是朝堂大员,与各方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即便是下面的主事也是如此。 那么谁来揭破这层浓疮将血淋淋的恶臭公之于众就成了难题,原本,卫长风属意的人选是陶少章。 陶少章是大理寺少卿,掌管刑狱,嫉恶如仇,算是不二人选。 若非如此,陶少章岂能如此轻易的获得萧县账目。 值得一提的是,陶瑸也正是隐约看出了猫腻,才让陶少章不要沾惹此事。 可惜,陶少章长的像炮灰,但是并不具备优质炮灰的实力,而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傻了吧唧的楚擎跳出来了,懂查账不说,还不怕得罪人,少年性情极重。 这不二人选,也自然变成了楚擎。 其实这也算不上谁利用谁,大家各取所需罢了,卫长风保楚府,楚擎给卫长风当炮灰,互有需求。 别说楚擎不知道自己被坑了,就算知道,他也得往坑里跳,至少,卫长风会为最大限度的为他遮风挡雨。 而且老卫也是个实在人,心眼,肯定是有的,却不是坏心眼,要不然也不会让邱万山明面上护楚擎周全了。 不说卫长风的计划,单说楚擎,到了陈言的班房后,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那是一点都不“见外”。 陈言站在一旁,如同刚做完绝育的公猫下意识想舔一下蛋蛋一般,心情很复杂。 活久见,从六品主事,连个办公的班房都没有,说出去都得被笑话。 楚擎乐呵呵的说道:“陈大人,快坐下啊,别客气,当自己班房就行。” 陈言很好奇,一开口就能精准无误掏别人心窝子上,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以后大家算是同事了,互相照顾啊,哦对了,我现在是署丞,是不是得管你叫大人啊。” “在衙署之中,自是要如此称呼。” “哦,陈大人是从六品吧,那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啊。” “你这署丞是八品,本官是从六品。”陈言都被气乐了:“只是差了两品四级,却也是天差地别,这两品四级,不知对多少人就如那鸿沟一般不可逾越。” 楚擎和个好奇宝宝似的问道:“那我多久能干到从六品?” “这…这本官哪里知道。” “那陈大人干了多久?” 陈言微微一笑:“本官是平隆三年的进士,入朝观政,同年调任涠江…” “你就说几年吧。” “整整十五载。” “这么久啊。”楚擎皱着眉头喃喃道:“那我至少也要五年的时间吧。” 陈言有点想骂人了:“别看是有十五载,可本官已是…” 楚擎抬头:“那陈大人从一介白身混成八品,耗费了多久?” 陈言刚要开口,突然满面尴尬:“额…三年有余。” 楚擎呵呵一乐:“我用了两天。” 陈言:“…” 楚擎又问:“那我这八品署丞平常都应该做些什么吧。” “抄录公文,撰写税示,听后主事们的差遣。” “差遣我做什么?” 陈言笑了起来,准备打击打击楚擎:“这可不好说,不过也无非是端茶递水的活计罢了,不过楚公子年少有为,只耗费了区区两日就成了八品署丞,熬上几年资历,自然无人再会差遣你做些杂务了。” “那我一般都听谁的啊?” 陈言笑意渐浓:“尚书大人今日明本官在衙署之外等候你,现在又是本官操办你日常琐事,想来,应是本官了。” 说到这里,陈言清了清嗓子,瞅了眼茶盏,意思很明显。 楚擎瞬间明白过来了,连忙拿起茶壶给陈言倒了杯茶,陪着笑又问道:“那以后就拜托陈大人多多照顾了,对了,还有个事,平日里教习都负责什么事啊?” “教习?”陈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教习?” “就是算学教习啊,卫世伯说了,除了是署丞,我还是户部的算学教习。” “教习,我户部算学教习?” “是啊,怎么了?” 正在喝茶的陈言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反倒是为楚擎倒了杯茶:“哎呀,贤弟快快请坐,喝些茶歇息片刻。” 楚擎微微一愣,不由问道:“这教习,是不是就是老师啊,负责所有人,教授所有人算学?” “是,是如此的,卫大人如此交代,那想来就是如此,既是户部算学教习,便是二位侍郎大人也要恭称一声先生。” “哦~~~~”楚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坐下了,呵呵一乐:“那陈大人别杵着了,赶紧去做题吧,一炷香内,算出六部衙署所有官员的俸禄。” 陈言傻眼了。 楚擎哈哈大笑:“逗你玩呢,咱俩这么熟,开个小玩笑。” 陈言满面无语。 楚擎又补充了一句:“你得半炷香做出来。” 陈言:“…”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楚擎不是瞅陈言不顺眼,而是看陈言的“好友”陶少章不顺眼,仅此而已。 楚擎不是不会交朋友,只是不想交陶少章的朋友为朋友,陶家人,每一个好鸟,和陶家人混的好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都是狗眼看人低的玩意。 现在成了户部官员,老爹的问题也解决了,鬼才会继续研究扛煤气,既然不抗煤气,给陈言好脸色看干什么,只要抱好卫长风的大腿就行。 当然还是那句话,对户部官员,楚擎丝毫好感都没有。 班房的房门被推开,邱万山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陈言连忙施礼:“邱大人。” 虽然昨天在楚府邱万山挨了四个嘴巴子,陈言看到了,可人家毕竟是右侍郎,就是挨了四万个嘴巴子,还是右侍郎,远远不是陈言这种小小主事可以幸灾乐祸的。 邱万山望着楚擎,面色复杂。 楚擎站起身,敷衍的施了一礼,也叫了一声邱大人。 然后,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邱万山率先开了口。 “贤…贤弟饭否。” 这一开口,邱万山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府中送来了一些饭食,不如与愚兄同食一些如何,喜食鱼否,不喜的话,贤弟吃什么合口,愚兄命人去南市酒楼中差买一些可好?” 陈言目瞪口呆,这邱万山…是一点底线都不要了? 楚擎面色一沉:“你想毒害本少爷?!” 第28章 相见恨晚 堂堂户部右侍郎,那叫一个卑微,恨不得卑微到泥土里。 按岁数,他和楚文盛年龄相仿,楚擎叫一声老弟都不亏。 按资历,按官职,按身份,反正甭管按什么吧,邱万山都和要认干爹似的,那叫一个讨好巴结。 陈言在旁边看的是直吸凉气。 他知道邱万山这人挺没底线的,只是没成想,这邱大人的底线如此深不可测,这都上赶着给楚擎端茶递水了,和报菜名似的,京中知名的酒楼食坊,还有这些场所的拿手吃食,挨个报上了一遍,就是问楚擎喜欢吃哪个。 楚擎别说吃了,茶都不敢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邱万山会不会是恼羞成怒想要谋害自己。 “茶不合口?”邱万山陪着笑问道:“那什么茶饮入的了贤弟的口,言语一声,愚兄命人去采买。” 楚擎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有?” “有,自然是有。” “野生史莱姆榨汁你有啊?” 邱万山眨了眨眼,回想了半天,没听说过。 楚擎身体向后坐了坐:“邱大人,我也不是刚出道的素人,咱开门见山吧,你想说什么,或者是想干什么,直接说,要是因为昨天那事,没必要,这事算结了,日后咱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你要是想坑我,没问题,不过事先和你说好了,我这人别的不会,但是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这种事最擅长了,你要是坑我,我就去找卫大人打小报告,就比咱俩谁不要脸,谁更心黑手辣。” 邱万山一听这话,春风一般的笑容变换成了苦笑,微微点头:“好,那就开门见山。” 回头看了眼陈言,邱万山冷声道:“这里无你的事了,出去候着。” 陈言纵是有万般不舍想要看热闹,也只能应了一声,出去的时候还反手给门关上。 没了旁人,邱万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楚公子,你可知这屋外,这户部衙署,诸位大人都在议论什么?” “还能是什么,议论我呗。” “不错,楚公子是聪明人。”邱万山压低了声音:“那你可知,大家如何议论的?” “议论我和卫大人什么关系呗,不是,咱别兜圈子,我没心情听你墨迹,你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你不顺眼,有话直说,别绕来绕去的。” “楚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不错,大家议论的正是你的来历,猜测万分,误以为,你真是卫大人的后辈,大有来历。” “嗯,怎么的呢。” “可本官却知,你是楚府公子。” 楚擎渐渐失去耐心了:“你知道又怎么样?” “难道就不怕,大家知晓了你的身份,排斥于你,要知你父楚文盛,可是大家避之不及的,官场之上,遭同僚排斥,这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不是,是我理解错了,还是你表达错了,你是不是威胁我呢,你可以试试啊,可以告诉大家我是楚府大少爷。”楚擎表情古怪:“不过你要是真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就特别好奇,大哥你怎么当上侍郎的,我爹别说是工部侍郎,就是个种田的,又能怎么样,我现在的靠山是户部尚书,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毫无下限不要脸面的去讨好卫大人,我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吗,我只要讨好巴结卫大人就好了,没错,我就是这么不要脸,你能怎么样,咬我啊。” 邱万山神情微变,指着楚擎:“你年纪轻轻,如今也算是官场中人了,更是官宦子弟,竟口出如此不要颜面的之语,只需讨好卫大人,还无所不用其极,你…你…你让本官…” “让你咋的。” 邱万山深吸了一口气:“让本官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楚擎:“…” 邱万山的目光变了,望着楚擎,双目之中满是莫名之色,竟然,还透露出了几分欣赏。 没错,正是如此,邱万山年轻的时候,也如楚擎这么不要脸,谁官大,谁背景大,谁大腿粗,他就投靠谁,就给谁当门下走狗,那是真一点脸都不要了。 一时之间,邱万山不由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这小子,他娘的有前途啊! 仕途一道,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没才学,不是没背景,就怕要脸,人呐,这一旦要了脸,那就完了,事事束手束脚,事事瞻前顾后,反倒是难进寸步。 “哎,楚公子…本官倒是有一句良言相劝。” 楚擎没好气的说道:“说,怎么的。” “日后,倘若你真是飞黄腾达第,切莫忘了本心,忘了初心,真要身居高位时,定要如现在这般,颜厚心黑,如一旦失了本心爱惜羽毛在乎风评,定是要吃大亏的。” 楚擎眨了眨眼睛,反应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了。 这叫良言相劝,劝本少爷一辈子不要脸,这叫不失本心? “没想到楚公子也是心怀大志之人,倒是叫本官一时唏嘘啊。” 楚擎:“…” “好,既然你我是同一类人,那本官也就开门见山了。”邱万山也算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继续说道:“刚刚卫大人已是面授机宜,税事,大查,彻查,且是明查,此事,本官督办,可揭开这盖子的,却是你楚擎楚署丞,这税事,一旦深入其中,凶险万分,你初入官场,许多事不甚了解,不过无妨,只需听从本官教诲就好。” 楚擎喝了口茶,没吭声。 “楚署丞,你可是明白了本官的意思?” “明白啊,刚刚卫大人就说了。” 邱万山瞳孔一缩:“卫大人与你和盘托出了,那为何还要与本官…” “没,但是能听明白,他说施手为之便可,还时候什么别失了本心,当然,不是说你刚刚说的那个本心,还说闯了祸事,他保我周全。” 楚擎苦笑一声,继续道:“几本账目我看过了,其中一本账目涉及到了十数万贯,肯定不是一个县或者一个州府,普通的官员哪敢贪这么多,明显是常态了,官官相护,不知道牵扯多少人,谁率先揭开这个盖子,谁就是公敌。” “你竟紧凭卫大人三言两语就想通此中症结?” “那有什么想不通的,卫大人就差直接告诉我让我去冲锋陷阵吸引火力了。” 邱万山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重新打量起了楚擎。 楚擎突然嘿嘿一笑,身体前倾,也是压低了声音,满面坏笑:“邱大人,卫大人和你说这个事,还说让你出面督管,肯定是等于将你也给推火坑里了,对吧,到时候大家整我,你得背锅,不如…不如咱也找个背锅的,怎么样?” 邱万山不明所以:“何意?” “就比如…比如有个大理寺少卿,是个愣头青,非要逼迫户部小小的八品官员查账,不查,就要整这个小官,甚至还要整户部右侍郎邱万山邱大人,邱大人不怕大理寺少卿,可大理寺少卿他爹是太子少师啊,得罪不起的,那怎么办,只能被强迫喽,谁知因为萧县一事,这大理寺少卿又知晓了其他各州府的账目,说什么都不乐意了,非要为国朝除害,可他不懂查账啊,自然是又去逼迫小小的八品官员和户部右侍郎,还说要是不配合,就要让八品小官和户部右侍郎吃不了兜着…” “腾”的一下,邱万山霍然而起:“跟我走!” “去哪?” “为兄带你去醉来楼痛饮三杯,权当是祝贺楚贤弟与为兄成为同僚之喜!” 一语落毕,邱万山直接拉住了楚擎的胳膊,满面感慨之色:“相见恨晚,相见…他娘的恨晚呐!” 第29章 心安的理由 户部之外停着许多官轿,邱万山随意挑了一顶就给楚擎推进去了,他自己则是乘坐自家官轿,目的地,醉来楼。 楚擎还是“第一次”乘轿,浑身别扭,无他,慢。 这官轿是二人合抬的,还没一个十五岁金毛走的快。 福三跟在后面,很是佩服。 自家少爷这人缘,没的说,当差第一日就有日请酒,还是昨日来府中找麻烦的右侍郎,想来是这侍郎大人被自家少爷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坐在轿中的楚擎暗暗诧异,这才刚到中午,右侍郎就敢明目张胆的跑出衙署饮酒,户部管理也太混乱了吧。 不过他很喜欢这种“工作环境”,等他混到侍郎这官职时,最好也能天天摸鱼。 楚擎有所不知,这是常态,众人见怪不怪,便是卫长风也不会阻拦,正儿八经的侍郎,谁天天下了朝还去衙署,早就回府午睡了,像邱万山这种,都算是比较勤勉的朝堂大员了。 正是因为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所有要钱的衙署都要来户部,这就涉及到人情往来了。 如若是国库充沛,户部官员大手一挥,哪里要钱给哪里。 可实则不然,昌朝国祚已有百余载,举荐制度盛行,士族把控朝堂,地方官员皆出自世家门阀,官官相护,世家相护,税银是一年不如一年,都在吸百姓的血,也算是在吸朝廷的血,国库捉襟见肘。 新君登基之前,又是长达六年的八龙夺嫡,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人都在争取自身利益最大化。 新君登基之后,又开始了大清洗,许多官员专业根本不对口,在其位,不谋其政。 如今朝廷的运转,就如同一个锈迹斑斑的机器,看似是在运转着,可也只是运转着,百年的基业,如今只是吃老本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新君才要励精图治,一改国朝颓势。 想要改变体制,改变制度,自然离不开钱粮支持。 而作为掌管钱粮的户部,最是为难。 官员俸禄、兵部的粮草、赈灾的银子、各道的卫所和衙署,都需要钱,给了这个,就给不了那个,拖了今天,就需犯愁明日。 户部的官员两面不是人,有的时候可以硬气,有的时候也要当孙子搞“公关”,花些小钱请请酒,搭些礼品,也好让其他索要钱粮的衙署官员宽限些时日。 不入流的微末官员,连户部的大门都进不去,可上了品级的大人,自然是需要管事甚至是侍郎亲自下场搞“公关”。 邱万山不通算学,只是仅仅懂一些税事公务,能混到今天稳坐侍郎之位,还不是靠的那股臭不要脸长袖善舞的劲儿,当值出来饮酒,再是平常不过,他就是负责干这个的。 醉来楼,距离不远,坐落于南市之中,虽是酒肆,却也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 二层小楼,临街而建,白底儿的幡子上一个大大的醉字,随着微风起舞。 迎客的小二弯着腰,迎来送往,一日下来,那腰板就没直起来过。 午时过半,酒肆中已有三成客人,楚擎与邱万山下了轿子后,小二连忙凑了上来。 没说什么喜鹊一大早落他脑门子上的吉祥话,只是弯着腰,脑袋垂的低低的。 昌京的大人们,不需要听吉祥话,更不需要听贩夫走卒口中说出来的吉祥话,仿佛即便是看自己一眼,都会辱没了身份。 “楚贤弟,随为兄吃些吃食,这醉来楼的六样红可是京中美味。” “邱大人先请。”楚擎笑的比邱万山还虚伪。 二人结伴入了醉来楼,门口的小二赶紧抬头偷摸打量了一眼楚擎,将楚擎的容貌记在心里,能被户部右侍郎礼遇有加,不知是哪位高门中的公子。 以前楚擎都混迹在北市,很少来南市,毕竟他也不傻,知道南市全是达官贵人,所以都去百姓比较多的北市嘚瑟,再一个是南市都是一些“高档风雅”的场所,性价比不高。 掌柜的是个中年人,微胖,略矮,亲自将两人带到了二楼,引入一个临窗的位置。 沏了茶,掌柜的哈着腰问道:“邱大人今日…” “酒要梅酒,食要天甲。” “好嘞。”掌柜的反身离开。 邱万山微微一笑:“梅酒,自是要与友人相饮,而这饭食,楚贤弟可知天甲为何意?” 楚擎摇了摇头:“不造。” “天、地、人,甲、乙、丙,宴的是何人,这人是何官职,我户部官员为何要宴,可是懂了。” 楚擎恍然大悟。 真.看人下菜碟呗。 “那这天甲,是最好的,还是最差的?” 邱万山哭笑不得:“为兄与楚贤弟相见恨晚,自然是顶佳的饭食。” “哦,那是你花钱,还是户部花钱啊。” “诶呦,这话问的,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为兄心中欣喜,当然是户部花销。” 楚擎翻了个白眼。 望着楚擎那死出,邱万山赞道:“知为兄奈何不了你,所以喜怒形于色,不巴结,不奉承,喜恶摆在脸上,甚至懒得对我敷衍,而知晓卫大人与你前程息息相关,你口甜如蜜,虚伪到了骨子里,好,兄弟果然是可塑之才啊。” “不是,大哥你这是夸我呢吗?” “怎的不是,换了旁人,自是鄙夷万分,可为兄嘴里,却是真心实意夸赞于你。” 楚擎挠了挠下巴,一时不知是喜还是该忧。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口是心非阿谀奉承之辈。 要是能肆意率性而活,谁愿意当舔狗。 楚擎叹了口气,现实啊现实,怎能不叫人感慨万千。 没办法,爹只是个左侍郎,要是老爹是个王爷自己是个世子话,本少爷能打空一条街,谁还在北市混啊,天天来南市,出门带着狗腿子,看谁不顺眼就削谁! 二人位置在角落,周围也无食客,邱万山还是压低了声音,提起了正事。 “贤弟,刚刚在衙署之中,你说要坑…不是,是要帮着大理石少卿陶少章为民除害一事,可有章程?” 楚擎不答反问,似笑非笑的问道:“邱大人,能问一问,为什么前天我去了陶府看了眼账目,第二天一大早你就找上门来,不是巧合吧,从哪得来的消息?” 楚擎一直在奇怪这件事,太寸了,陶少章是前一夜带着草稿去户部寻陈言,所以才被卫长风看到了。 而邱万山当时应该不在户部,在的话,第二天也不可能来楚府找麻烦,这也就是说,对方是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消息。 那么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陶家人,泄露消息的,也一定是陶家人了。 “楚贤弟果然聪慧,为兄不瞒你,不错,正是李府二少爷李林命人知会了我,想让愚兄给你楚府一个教训。” “顺便讹俩钱儿花花是吧。” 邱万山不怒反笑:“贼不走空,哈哈哈。” 楚擎竖起大拇指:“您可真是个极品。” “彼此彼此。” 楚擎呷了口茶,面色有些复杂。 果然如自己所料,这陶家人包括陶少章,都不是好鸟。 陶少章将草纸给了陈言,本身就算是给自己卖了。 别人不知道这深浅,陶少章还能不知道吗。 这也就算了,李家人当夜就找邱万山教训自己,肯定是陶府泄露了消息。 陶府能这么轻易就将消息泄露了出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是根本没拿自己当回事,都不考虑自己会不会被报复。 既然是这样,那没的说,你陶家人无情,也别怪我楚擎无义了。 想到这,楚擎颇为感慨。 陶少爷啊陶少爷,何苦呢,咱俩本能成为一家人的,可你偏偏不让我抗这煤气,还差点给本少爷全家坑死,那就只好对不住了,既然你愿意为民除害,那我楚擎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第30章 辱没官身 楚擎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不是坏人。 好坏都在一线间,是非都在一念间,善恶,不是自己说的,而是旁人说的。 从本心讲,楚擎是佩服陶少章的,敢于揭破丑事、恶事,可谓正义之士。 可殊不知,这世间多少嘴上说着要行正义之事的人,无形之中伤害了多少无辜者。 这样的人,无疑是自私的,成就了自己,成就了自己的“善”名,身后却不知有多少无名枯骨,可谁有在乎呢,这些枯骨,无名罢了。 两辆奔驰失控的火车,都有人,只能停住一辆,左侧的火车,一百人,右侧的火车,十个人,必选题,停哪辆? 都会选左侧的火车,因为左侧火车人多,问陶少章,陶少章也会救百人弃十人。 可要是右侧火车里那十个人是陶少章全家呢,他老爹老妈,他妹子,他爷爷奶奶,他儿子闺女,他还会救右侧火车里那百人吗? 不会,谁都不会。 可陶少章想过没有,不是只有你陶家大少爷有亲族有爹妈,我楚擎,同样有亲族,有所在乎的人。 世间的是非就是如此,你的是,是他人眼中的非,是非不分事,分人。 “大理寺少卿陶大人,没的说,就一句话,我辈楷模。” 酒菜上来后,楚擎为邱万山倒了杯酒,继续说道:“他本来就想要查萧县的账目,钉死李家,想要查账目,肯定是问陈言,问户部,没错吧。” 邱万山连连颔首:“不错,而户部,在无意之中让他得知萧县账目,不过是九牛一毛,这天下各道的亏空数额,骇人听闻。” “以陶少章的性格,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在朝堂上揭露此事,朝堂震惊,引起轩然大波,天子龙颜震怒,一定会下令彻查。” 邱万山双眼越来越亮,接口道:“天子知道兹事体大,各方势力深涉其中,想要查,必须命一信得过的人主理此事,此事需刚正不阿,需身居要职,需主管刑狱,需不被外物所扰,需不被旁人所胁,这人…” “必然是死猪不怕…必然是大义凛然的陶少章陶大人!” “没错。”邱万山轻轻一拍桌子:“就是此理。” 二人相视一笑,轻轻一碰杯,饮尽杯中风雪。 邱万山心情大好,为楚擎夹了一口菜,微微笑道:“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啊,想当年,为兄也有知己两三人,一碗浊酒,几声笑语,坑人皆在…指点江山皆在三言两语间,可到了如今,当年那些志同道合的好友们,抄家的抄家,下大狱的下大狱,也就为兄独自一人身居高位了,唏嘘不已啊。” 楚擎都懒得接这茬,倒不是因为邱万山将自己和对方化为一类人导致自己心里不舒服,只是觉得挺不吉利的,怀疑对方也是个“克人”的货。 “楚贤弟一看就知,定是可塑之才,为兄有一句良言相赠,贤弟可是要听上一听?” 楚擎摇了摇头:“不想听。” “好,那为兄可就说了,谋己者,自会害人,害人者,终究被害…” 邱万山脸上那浮夸的笑容逐渐消失,微微眯起了眼睛,轻声继续说道:“涉过千山万水,躲过明箭暗箭,再回首时,身后已是尸骸遍地,居高处,放眼非是山水风景,而是…而是彻夜难眠,镜中之人,早已面目全非狰狞可怖,身边,再无可亲近之人。” 楚擎愣住了,邱万山则是又恢复了那副虚与委蛇的表情,端起了酒杯。 碰杯之声轻响,楚擎面色有些复杂,微微看了眼邱万山,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前这位侍郎大人了。 “下官想问…”犹豫了一下,楚擎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邱大人是想说,想说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 “愚兄随口一说罢了,只是想到了你我初见之时,你要掌掴为兄,为的,应是给楚文盛大人出一口恶气。” 楚擎满面尴尬,喃喃不语。 “在你楚府之中,你父自知官位难保,想要留下几亩闲田保你衣食无忧,宁得罪我这户部侍郎也要执意如此,而你这楚府大少爷…” 顿了顿,邱万山自斟自饮了一杯,继续说道:“你不傻,反而极为聪明,既不傻,又为何在陶府之中为陶少章核算账目,又为何在户部之中,大骂那些主事文吏都是饭桶,想来,心中满是怒火,这怒火,还是因账目,因这账目上的亏空与贪墨,因这账目,笔笔皆是血账。” 楚擎神情微动,刚要开口,邱万山提杯:“天下账目一事,就多仰仗楚公子了,你我共饮一杯,祝我邱万山有朝一日,亦可睡个安稳觉,也祝你楚擎,有朝一日目视镜中之人时,可满心坦荡。” “好。”楚擎抬起了杯子:“祝大人早日睡上个安稳觉!” 这一刻,楚擎突然发觉,自己面前这位邱大人,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或许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能当个好官,谁愿意当个贪官呢。 酒壶之中已是没了酒水,邱万山的形象似乎变的有些高大了,轻轻敲了敲桌面,小二快步走来。 邱万山面露几分豪迈之色:“取酒来,本官要与楚公子再痛饮三杯。” “小的这就去。” “慢着,告诉掌柜的,酒钱挂在户部的账上,多记上三贯,一会我等离去时,直接将那三贯钱交于本官就好。” 楚擎一脸鄙夷。 活该你晚上睡不着,靠! 小二走了,楚擎哭笑不得的问道:“邱大人你好歹是个侍郎,四品大员,这样…” “哎呀,三贯钱是有些辱没了侍郎身份,可如今是税月,已是和这醉来楼索要了不少,下个月,到了下个月自然不会如此小气了,吃上一次,怎地也要五贯起步。” 楚擎算是服气了。 我说的是这个事吗,感情你是嫌回扣少了配不上你这侍郎的身份呗。 “邱大人,能多嘴问一句吗,这一桌饭菜,多少银子?” “不到一贯钱吧。” 楚擎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到一贯钱,你要人家三贯钱的回扣… 拱了拱手,楚擎真心实意的说道:“佩服,佩服至极,邱大人的底线,果然深不可测。”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 楚擎猛翻白眼。 是夸你吗,跟谁搁这得意呢? 第31章 窃文老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擎示意自己吃饱了,准备继续回户部熟悉熟悉工作去了。 其实这醉来楼的菜肴,不是说不好吃,只是太平常。 上一世虽不是大富大贵,可各地的小吃名吃,他都尝试过,就这京中名店醉来楼做的东西,都不如家楼下的早市呢。 让楚擎无比叹服的是,邱万山吃个饭,挂的是公账,挂公账也就算了,还要回扣,回扣拿了,这王八蛋还打包! 将食盒递给了楚擎,邱万山微笑道:“帮本官提一下,一会放入轿中便好,本官好歹也是户部侍郎,带着食盒离去,怕是要伤颜面的。” 楚擎接过食盒:“原来邱大人也还要颜面。” “要的,要的。” 眼看着二人要下楼,一楼突然传来了叫喊声,一声齐齐的“好”字。 邱万山双眼一亮,扭头看向掌柜的:“今日要揭文榜?” “回大人的话,是如此,今日是月中,咱醉来楼是要揭文榜的,这不,未时刚至,下面已是聚集了不少文人。” “最近公务繁忙,竟是忘记了。”邱万山连忙低声说道:“本官这就下去凑凑热闹,快去,取纸笔来。” 说完后,他也不和楚擎解释怎么回事,急匆匆的跑下了一楼。 楚擎不明所以,跟着走了下去。 原本刚刚还没什么人的一楼,早已是人声鼎沸。 正正好好二十桌,座无虚席,都是穿着儒袍的读书人,老少皆有。 而在一楼中间,三块两米高的木牌竖在那里,上面罩着大红布。 楚擎给跑前跑后的小二叫住,问道:“这怎么了,澳门赌场开业了?” “这位爷,您问的可是文榜?” “嗯,就是文榜,什么意思。” “诶呦,这位爷一看您就是外地人士。” 随着小二三言两语这么一解释,楚擎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所谓文榜,其实就是京中读书人闲的蛋疼搞的娱乐活动。 三块木牌,分别是一首诗、一首词、一个对子,只要你是读书人,作品都可以留在上面,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必须博个满堂彩。 所谓满堂彩就是大家都认为你的诗词和对子比木牌上写的好,出的好。 虽说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京中读书人的水平层次不齐,这文榜搞了七八年,大浪淘沙,作品挂在文榜上的人,就是那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京中名儒大家。 除此之外,只要作品挂在了文榜上,就有十贯钱“红赐”,本来这红赐是赏钱,京中各个酒肆、茶楼、书房等文人墨客常聚集的店家出资,每个月揭一次文榜,要是自己的作品没被“比”下去,拿就能拿两个月的赏钱,也就是二十贯,以此类推。 不过读书人是什么,那是傲娇属性点超了点成了精神病,自诩文人傲骨,谁也不愿意拿一群商贾的钱,跌份儿。 可谁知新君登基后,酷喜文风,还总是微服私访,无意间得知了此事后,竟然将去年年底文榜中一个出对子的读书人破格提拔成了九品文官。 而这“赏钱”也就变成了“红赐”,宫中出钱。 宫中的赏钱和商贾的铜臭可不同,拿的安心,拿的骄傲。 这倒是其次,主要是能上达天听,自此,每个月的红榜可谓算是京中盛事了,到了日子,读书人都找就近的店家,水平不行就看个热闹,水平好一些的,也想碰碰运气。 楚擎了解过前因后果后,多嘴问了一句,询问自从去年年底新君破格将一个读书人提拔成文臣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了。 小二说没有,就那一个被天子青眼相加的。 楚擎暗暗好笑。 新君是去年秋季登基的,今年改的年号,在位快半年,可就在民间文榜上择才了一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新君玩的高啊。 老爹说过,新君,也就是四皇子本是马上的将军出身,所以刚登基的时候,不说文臣如何,反正士林中人是不太待见。 人在外面混,甭管是干什么的,混的就是个人设,不被士林待见怎么办,那就融入呗,故意释放出信号,朕也喜欢文章,也稀罕文化人,咱是一个圈子的。 所以说这文榜,如今反倒是成了新君人设的宣传工具。 楚擎敢打赌,通过文榜入朝文官的,估计也就是那一个幸运儿了,因为新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每个月宫中只花费三十贯,就能收获士林中人的“心”,简直不要太划算。 “贤弟,贤弟快来,坐在这里。” 穿着官袍的邱万山,直接将一桌读书人给撵走了,强行占人家的桌子,冲着楚擎不断招手。 楚擎走了过去,寻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打发时间了。 看着邱万山,楚擎笑道:“邱大人已经贵为户部侍郎,凑这热闹干什么?” 邱万山颇为得意,压低声音说道:“这酒肆里,不少穷酸都是没根脚的读书人,一会若是吟诗作对,又落了榜,那为兄可偷偷记下来,回到府中稍稍一改,不就成为兄的大作了吗,过些时日再放出来,平添为兄几分才名。” 楚擎愣住了。 邱万山,总是能够刷新自己对下限的认知。 想为李家出口气,顺手讹楚府几亩地… 吃个饭,挂公账… 挂了公账,要回扣… 要了回扣,还打包… 就连揭个文榜,都要顺道“偷”人家几首诗词… 楚擎突然怀疑起了一件事,之前劈自己的那道雷,是不是老天爷瞄歪了啊,这雷应该是劈进邱府内才对,而且还得是和渡劫似的一道接着一道。 拱了拱手,表示佩服,楚擎什么都没说。 因为千言万语都不足以表述他对邱万山的鄙夷了。 店家特意搭了个台子,掌柜的走上去后,冲着四周抱了抱拳。 “诸位爷,时辰到了,这就揭第一张文榜,若是有哪位大家愿上台斗榜,可带着大作挂在榜下让大家赏析一番。” 一语落毕,掌柜的一把揭开了第一张红布。 紫藤拂花树,黄鸟度青枝。 思君一叹息,苦泪应言垂。 署名,陶一。 周围一片愁云,不少读书人甚至还骂了娘。 邱万山苦笑连连:“又是这陶一挂了榜。” 楚擎好奇的问道:“陶一是谁?” “无名小卒罢了,不过也不能说是无名小卒,京中只知其名,却不知其人,自从有了这文榜之后,但凡是诗榜,皆是陶一挂榜。” 说到这里,邱万山也骂了声娘:“最他娘的气人的是,这陶一也斗榜,拿自己的新作去斗文榜旧作。” 楚擎乐不可支:“这不是羞辱京中读书人呢吗。” “正是如此,我辈读书人颜面无存啊,京中读书人不知凡几,单说诗词一道,在这陶一面前皆是黯然失色抬不起头来。” 说完后,邱万山定睛看向榜上的新作,眉头一挑:“怎的又是如深闺怨妇一般。” 没等楚擎询问诗词何意,突然一个老者坐在了邱万山旁边,满面冷笑。 “老夫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窃文老狗邱万山!” 第32章 面相 窃文老狗邱万山! 这一声叫骂,声音不大,但是也不小。 周围人听到之后,憋着笑,却不敢大声笑出来。 邱万山又羞又怒,楚擎则是侧目不已。 骂邱万山的是个老者,穿着儒袍,身材消瘦,酒糟鼻,须发花白,一开口,不少读书人纷纷问安。 “李先生身体安康。” “学生赵孝鹏见过李先生。” “李先生…” 这位李先生今年六十有五,大名李鹤鸣,京中大儒名士。 什么叫读书人,刑不上大夫的叫做读书人,什么叫大儒,指责朝廷弊端开口必喷达官贵人的叫大儒。 李鹤鸣不是官,却是大儒,一个即便是朝堂不少大员见到了都要执弟子礼的大儒。 邱万山是朝堂大员,他不想执弟子礼,他应该执孙子礼,因为每次都被李鹤鸣喷的和孙子似的。 其实俩人最初没什么交集,只能说邱万山点子背。 两个月前,李鹤鸣也想斗一斗文榜,结果他不按正规程序来,非想玩什么装B打脸扮猪吃老虎,苦思冥想写了首诗,没用本名,让府中下人送来斗榜。 邱万山哪能认识一个下人啊,还以为是外地来的穷酸读书人,听了人家的诗,虽然没斗过陶一的榜,却也是佳作,然后就给偷偷记下来回府中随便改几个字,据为己有了。 斗榜输了,李鹤鸣也就不敢大肆宣扬。 结果过了一个多月,邱万山在外面装B,给改过的诗念了出来,受到不少人吹捧。 李鹤鸣知道这事后,这才发现这诗就是自己作的,无非改了几个字罢了。 这给老李气的,逢人便骂邱万山是窃贼,窃诗之贼,二人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怎地,邱大人又来行窃了?”李鹤鸣抬高了音量,四下看了眼:“诸位可是要小心些,真若是有了佳作,切莫让这户部右侍郎邱万山邱大人听了去,若不然,过了数日,你那佳作可就成了邱大人的了。” “你休要血口喷人!” 换了别人,说不定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邱万山是什么人,这可是买半斤海带都得管老板要三只螃蟹的货色,颜面,呵呵,不存在的。 “李鹤鸣,本官敬你是京中名儒,不愿与你计较,可你逢人便说本官窃文,屡次三番,你是何居心,为何要污本官清名。” “好胆!”李鹤鸣一拍桌子:“还敢与老夫耍上官威。” 楚擎连忙坐直了身体,进入看热闹吃瓜的状态。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他知道邱万山是个什么鸟人,这老头八成没说错。 “本官虽每日俯身于案牍之上操劳公务,却也是饱读四书五经之人,区区几首诗词罢了,你做得,本官为何做不得。” 邱万山那义正言辞的模样,不知内情的人,还真以为这家伙有些墨水。 “本官还未说你血口喷人,你竟敢如此污蔑,李鹤鸣,再纠缠本官,莫怪本官不客气。” 李鹤鸣寸步不让,冷笑连连:“朝堂上的大人,哪个不是熟读四书五经,唯独你,唯独你邱万山,不过是凭着钻营,靠着姻亲,恬不知耻才居此高位,好不知羞,还敢与老夫大言不惭。”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还真别说,要是没邱万山大夫人娘家人也就是尚家的操办,他还真成不了户部右侍郎。 “你又算什么东西,仗着在玉山书院教授了几年书,认识了不少王公贵族,整日以师者自居招摇撞骗博取名声。” 本来大家都是来看揭文榜的,现在也不看了,就瞅着俩人对喷。 揭文榜,哪有揭大人物的短处过瘾。 “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四个“好”,李鹤鸣怒极反笑:“邱大人才华斐然,好,恰逢老夫今日也来斗这文榜,既如此,你我就比拼个高下,若是无才学一首佳作都做不出,便是欺世盗名之辈,老夫定让京中士林皆知你邱万山的丑恶嘴脸。” 一听这话,邱万山的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他要是会作诗,跑这杵着干什么,自己回家作几首多好。 “这…本官整日忙于公务,哪有闲暇之时,佳作,自是要…” 话没说完,李鹤鸣冷笑着打断道:“老夫本是只作了一首,不占你便宜,即兴再作四首,老夫五首,你只需作一首,邱大人,莫不是连一首诗都作不出?” 话音一落,不少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读书人连连叫好,顿时是一阵马屁如潮说李鹤鸣学富五车章口就莱,开始起哄架秧。 这就属于是“法不责众”了。 要是就两三个读书人的话,捧一踩一,他们哪敢啊,深怕被邱万山惦记上。 可这一楼少说也有三四十人,邱万山总不能挨个算账吧。 邱万山面红耳赤,即便平日里巧舌如簧,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走吧,这事肯定会传出去,不走吧,他别说作诗了,光在这一坐就浑身湿淋淋的。 楚擎也是大呼过瘾,一拍桌子:“说的好,来,邱大人,露一手,大家呱唧呱唧。” 他最喜欢看大人物丢人了。 邱万山怒目而视。 你他娘的哪头的! 结果这楚擎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李鹤鸣扫了他一眼,哼道:“物以类聚,观你面向,又与邱万山同行,想来也是曲意奉承恬不知耻之辈。” 楚擎一脸震惊:“我去,您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个马屁精啊,这么厉害呢吗?” 李鹤鸣张了张嘴,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这是夸你呢吗? 谁知楚擎拱了拱手,嬉皮笑脸的说道:“巧了,小子我也粗通面向,一看您这五官,八成活不到年底,听小子一句劝,别出来嘚瑟了,赶紧回去,该吃点啥吃点啥,该喝点啥喝点啥吧。” 李鹤鸣闻言大怒:“你敢辱骂老夫。” “没啊,不是看面向吗,怎么的,你能看我面向,我就不能看你面向了?” 楚擎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不愿意得罪人,尤其是所谓的大儒名士。 可问题是他以后是要混官场的人,今天这事早晚会传出去,现在是无名小卒,那以后呢? 万一以后自己飞黄腾达了,大家就会说,哎呀我去,这不是当年醉来楼被大儒李鹤鸣一顿喷的那小子吗,当时和孙子似的,被李鹤鸣说是马屁精,现在身居高位,肯定是拍马屁拍上来的。 “说的好!”这次轮到邱万山一拍桌子了:“这老匹夫,你能看本官贤弟的面向,本官贤弟为何不能断你面向。” 第33章 章口就莱 这一下,算是炸了窝。 要不说邱万山坏就坏在这呢,这“贤弟”二字一出,算是彻底分担伤害了,甚至让楚擎成了火力吸引。 果不其然,李鹤鸣冷笑连连:“当真是一丘之貉,难怪。” 楚擎翻了个白眼:“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吧,别在这叽叽歪歪了,吃一口少一口,说一句少一句。” “混账东西,你父何人,竟教出如此不知礼数的后生。” “我爹是谁,和你有个毛的关系。” “哼,观其子,知其父,想来你父也是粗鄙之人。” 楚擎的表情终于变了,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我去,您真懂看面向啊,您怎么知道呢,我爹连字都不认识,的确粗鄙,相当粗鄙了。” 周围人都傻眼了,如同看一个傻缺似的看着楚擎。 李鹤鸣也是心生一拳头怼棉花上的无力感。 楚擎呵呵一笑,也不怒,指了指邱万山:“别光和我墨迹啊,你俩继续。” 邱万山面色古怪的看着楚擎,目光,那是愈发带着欣赏之色了。 本想着让楚擎拉一下仇恨,分担分担“丢人”这种事,结果这家伙,比自己都不要脸。 还真是这样,楚擎可不是傻子。 李鹤鸣是来喷邱万山的,自己凑什么热闹,唇枪舌剑一番寸步不让就好,没必要将火力全吸引到自己身上。 再说了,老爹本来就大字不识一箩筐,要不然混什么工部啊,真要是识字,太上皇直接给他弄礼部去多香啊。 本来,按照事情的发展,李鹤鸣是应该继续喷邱万山的,可谁知这老头和楚擎八字不合还是怎么的,还是没搭理邱万山,依旧抓着楚擎不放。 “说,你父姓甚名谁,官居几品,是何职务,他日,老夫亲自登门,倒是要问问,你父平日里是如何管教的,竟能教出你这么个败类。” 楚擎闻言眯起了眼睛,不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能冒昧的问一下吗,就是…就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找我爹就找我爹?” “老夫李鹤鸣,京中大儒名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精通诗词歌赋!” 李鹤鸣一脸傲色,那优越感,都溢出手机屏幕和耳机了。 其实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有些年少的公子哥冲撞了大儒啊,官员啊之类的,人家也懒得和年轻人掰扯,直接登门问罪,然后人家老爹再狠狠的给自家儿子一顿抽。 “大儒是吧,会作诗是吧。”楚擎又露出了笑容,笑的人畜无害:“想要装B打脸是吧,行,本少爷成全你。” 说完后,楚擎一指台子:“那赶紧上去吧,您这活一天少一天的年纪,就别耽误了。” “好,就看看你有几斤几两,哗众小儿!” 一语落毕,李鹤鸣猛的一挥长袖,起身走到了台上。 邱万山大呼过瘾,满面意外之色:“贤弟竟也通诗词?” “不通啊。”楚擎呵呵一乐:“我能念出来的,不都是大人您平日里随意作的么。” 邱万山微微一愣。 楚擎站起身,压低了声音:“成了,五五分,不成,反正你都得丢人。” 说完后,楚擎走到了台子上。 邱万山终于反应过来了,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正如邱万山所预料到的那般,楚擎走上去后,面带笑容,冲着四周拱了拱手,先报上了邱万山的名号。 “小弟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上台斗榜,也是代我家带人邱万山邱大人丢人现眼…不是,是丢人献丑…额也不是,总之就是献丑了,平日在衙署中,总会听邱大人吟诗上几首,正好都记下来了。” 邱万山急的和什么似的。 脸,他是不要的,不过也分情况,这里这么多读书人,真要是丢人了,不出几日就得传遍京中。 他肯定是没作过诗,做了楚擎也不知道,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那就是楚擎要“即兴”创作。 去楚府找茬之前,他是打听过了,这小子连书都没读过,和他老爹一个样,哪能做出诗来,还是打着自己的旗号。 赶紧站起身,邱万山本想上台将楚擎拉了回来,谁知那李鹤鸣已经是率先开口了。 “好,老夫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赏析邱大人的大作。” 李鹤鸣也不是头一天出来混的,一看邱万山的模样就知道这家伙“怕”了,立马横在了楚擎面前,看着邱万山继续说道:“怎地了,莫不是邱大人想亲自上台。” 这一下,邱万山可谓是骑虎难下。 将楚擎拉走吧,不对,自己上去吧,更不对,留着楚擎在上面吧,四个字---丢人现眼,完了丢的还是自己的脸,因为这小子从始至终就没报过他的名号。 估计掌柜的平常瞅邱万山也挺不顺眼,可算找着机会了,连忙说道:“这位公子,上了台,揭了榜,那便是要斗,可又与李先生同台而斗,不知谁先来?” 楚擎耸了耸肩:“他先来吧,老人家吗,过一天少一天的。” 李鹤鸣冷哼了一声:“你是后辈,自然是你先来。” “也行。”楚擎不以为意,回头瞅了眼榜上陶一所作的诗,清了清嗓子,张口就来:“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整个一楼,彻底安静下来了,李鹤鸣嘴巴微张,邱万山目瞪口呆,那些看热闹的读书人沉默了。 “好!” 一个读书人大叫了一声:“好诗!” 这一声“好诗”落下后,一群读书人们纷纷叫好,不少人看向邱大人连忙行礼:“邱大人果然文采斐然,佳作,上乘佳作。” 一时之间,马屁如潮。 原本还满面焦急的邱万山,微微一背手,风轻云淡的开了口:“不过是平日即兴而作罢了。” “慢着!”李鹤鸣一声低吼:“这陶一所作诗词,意境、对仗、韵、平仄,与邱万山所做诗词,皆不符,如何斗榜,笑话。” 楚擎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感情还得是“同一类”啊,他以为是个诗就行。 不少读书人也是想起这一茬,纷纷点头附和。 看的出来,邱万山平常是挺不招人待见的。 回过头,楚擎看向掌柜的,指了指榜单:“这诗词具体什么意思啊,告诉我,我剽个…不是,我再回想回想邱大人平日里有没有念出过相似的。” 掌柜的也是半个文化人,能当“主持人”,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三言两语一说,楚擎明白了。 紫藤拂花树,黄鸟度青枝,思君一叹息,苦泪应言垂。 说通俗点,就是深闺怨妇老娘们的精神痛苦,诗就四句,前二句写景,后二句言情,情因景发,很是富于含蕴,大致意思就是美好的年华无人顾惜,觉得自己挺美,但是也没人勾搭勾搭啥的,等闲虚度,完了草木春荣秋衰,芳颜不可能长久留驻,总之就是害怕容颜老去,老了之后更没人勾搭她了。 这也是陶一这首诗霸榜的主要原因,读书人都是老爷们,诗会做,但是谁能做出这种以女性角度为核心的诗词,就算做出来了,传出去也被人笑话。 可不管怎么说,这诗肯定是作的好,但是该笑话陶一还是笑话,不耽误。 “原来如此。”楚擎大致了解意思后,笑了:“相似的,也有,我们邱大人也曾经作过类似的诗词。” 众人哭笑不得,看着邱万山的眼神,怪怪的。 楚擎清了清嗓子,众人屏气凝神,很想知道堂堂的户部右侍郎大人,是在什么心境和意境下做出这么一手“深闺”小诗。 “今天的我…”楚擎微微吸了口气,以浑厚的假音吟道:“你爱理不理,明天老娘,让你高攀不起!” 再一次,醉来楼陷入了令人“智熄”的安静与沉默之中。 第34章 三榜的寂寞 经过最初的几秒沉默后,醉来楼发出了爆笑之声。 不是一个人,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所有人。 不少读书人笑的都滑到了地上。 笑声经久不衰,还是大笑之声,爆笑之声。 楚擎则是满面失望之色。 这群读书人,水平也不行啊。 都是以女性角度来抒发心情,同样是沉默之后的爆发和励志,满满正能量,更难得的是,自己这首“诗”还通俗易懂合辙合韵,有什么可笑的。 邱万山老尴尬了,尴尬的能用脚丫子抠出一个海底隧道,正好钻进去一辈子都不冒头省的丢人了。 笑的最大声的就是李鹤鸣,呲个大牙,抚须狂笑。 要不还说掌柜的是受到过了专业训练,死死咬着大厚嘴唇子,没笑,但是发抖,忍的挺难受的。 楚擎瞅了眼掌柜的:“作的不好吗?” 掌柜的没吭声,指了指下面捧腹大笑的读书人们,不言而喻。 叹了口气,楚擎一副满脸郁闷的模样,又开了口。 “那这个吧,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这个和陶一的是不是一个类型?” 笑声,没有了,满屋的读书人,傻眼了,李鹤鸣的笑声也是戛然而止。 楚擎皱着眉:“也不是吗,那这个呢,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绸正断绝,春鸟复哀吟,这个行不。” 屋内,寂静的和鬼片拍摄现场似的,一个个读书人发不出声来,脸色则是五花八门。 李鹤鸣嘴巴蠕动着,面色大变:“这诗…” 楚擎还以为这老头要说也不符合,连忙打断道:“那这个,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簪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李鹤鸣倒吸了一口凉气:“这…” “这你妈个头这,还不满意,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嗡”的一声,一楼终于炸了。 每个人都在说着什么,可每个人甚至不知道他自己说的是什么,因为他们需要说些什么,也不管别人听没听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出他们听懂了,表示出他们的欣赏水平很高,好像越是激动,自己的水平越高一样。 楚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瞎剽,想到哪剽到哪,可算有一个让大家“满意”了。 一个中年读书人突然大吼一声:“文榜诗榜挂上,词榜挂上,诗词二榜,皆应是邱大人的佳作!” 他这一声喊,其他人也大声附和着。 “没错,邱大人大才,这几首诗词,可流芳百世!” “挂榜,掌柜的现在就挂,抄录一番,送于其他文人墨客汇聚之地。” “邱大人诗词,足以盖昌京,邱大人大才!” 不少人都开始朝着邱万山行礼了,中州读书人就是这样,听闻了佳作,就好像精神升华了一样,比捡了钱还开心。 “闲暇所作,即兴,即兴罢了。”邱万山明明激动的和什么似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还得尽量表示出一副心平气和洒洒水的模样:“本官公务繁忙,即兴,即兴罢了,诸位抬爱了。” 楚擎也是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几首诗就已经足够了,最后一首词,反倒是歪打错着算上斗榜斗到了二榜也就是“词”榜上了。 掌柜的还算理智,连忙压手之后施了礼:“诸位公子,邱大人可是有三诗一词,不知挂哪个佳作,再者说了,李先生还未…” 话还没说完,邱万山突然背着手走到了台前,冲着面色极为复杂的李鹤鸣微微施了一礼:“邱某献丑了,李先生还未开口,邱某岂敢说已是拔得头筹,还望让众人赏析一番李先生大作。” 这次,轮到李鹤鸣尴尬了,老脸就俩字---特么丢人! 他是准备了几首诗,不假,不过最多也就是斗斗陶一的诗,而且未必能斗的过。 再看楚擎刚刚那四诗一词,都可谓是传世佳作,自己一旦念出口,那就是自不量力贻笑大方吗。 见到李鹤鸣支支吾吾不说话,邱万山哈哈一笑:“李先生刚刚还说,邱某是窃诗之人,却不知这博了满堂彩的四诗一词,不,就算是三诗一词吧,不知窃的是哪位名家?” 说完后,邱万山转过头,看向大家:“诸位,可有谁听过刚刚本官贤弟所吟诗词。” “没有,断然没有!” “邱大人大才,若是他人所作,我等岂会未曾耳闻。” “此二诗一词,极具风格,如妇人所作,若是听过,断然不会忘记。” 邱万山眼底略过一丝郁闷。 他刚刚也听出来了,楚擎念的,怎么都好像都是老娘们作出来的呢。 不过无所谓,是佳作就行。 邱万山再次转身看向李鹤鸣:“李先生,为何还不吟念,刚刚还说五首,不,一首就好,同台而斗,为何不言语。” “老夫…”李鹤鸣的老脸红的如同猪肝一般,死活说不出话来。 邱万山那叫一个得势不饶人啊:“念啊念啊,李先生刚刚不还是率先上了这台要口出佳作吗,快念啊,本官已是迫不及待了。” 别说李鹤鸣了,楚擎都想给邱万山个嘴巴子了,这王八蛋太能嘚瑟了。 “老夫…”李鹤鸣终于故作了勇气,一声冷笑,然后朗声道:“老夫家中尚有要事,耽误不得,告辞!” 然后,就在楚擎满面懵逼的注视下,李鹤鸣就这么走了,那背影,就和刚刚给所有人都打了脸装B成功骄傲的离开了一般。 还真就没人在乎李鹤鸣了,全都冲着台上的邱万山拱手道喜,说这个月的文榜,肯定是邱大人挂在榜上了,就算其他文人墨客汇聚之地也不会有人作出的诗比邱大人的佳作还…还佳作。 楚擎也是闲的没事干,纯粹好奇,给第三个榜单拉下来了。 就是个对子,楚擎歪了歪头,随即冲着掌柜的说道:“这什么鬼,上我…上我家邱大人的,寂寞寒窗空守寡,三个都挂邱大人的吧,不差这一个了。” 掌柜的期初一听没觉得有什么,脑袋里转了一遍,面色大变:“诸位,诸位且静,邱大人也有对子,也有对子啊,寂寞寒窗空守寡。” 第N次,所有人再次安静了下来,看向了邱万山,惊为天人。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惊为天人,不少人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做的诗词,都是以妇人的角度,就这对子,绝,绝对是绝对,可这对子,不是八辈子没见过老爷们的老娘们,她都想不出来。 没错,寂寞寒窗空守寡,原本是明清换代的时候,出自一个江南女子,这位江南女子不但漂亮,还特别有才华,对当时的世道充满了失望,出家做了尼姑后,在寺庙的墙上写了这个上联,并说若有人对出来,她就嫁给谁。 总之这上联七个字,就表达一个意思,寂寞,老寂寞了,寂寞的不要不要的。 所以,大家看邱万山的眼神,怪怪的。 第35章 打卡第一天 邱万山离开醉来楼的时候,如同吃醉了酒,身子都轻了几分。 出来时,那群眼高于顶的读书人齐齐躬身相送,满面崇拜之色,唯独眼神有点怪。 不过这无所谓,邱万山不在乎,他只要霸榜就行。 文榜的内容是相同的,今日同时在京中各处文人墨客聚集之地揭开,最后所有斗榜的诗文都要贴示出来,由京中各大名儒点评,最终选出挂榜的诗文。 楚擎跟在身后,看的暗暗发笑。 白嫖狗白嫖狗,怪不得都愿意白嫖,爽呗,不劳而获是人类的天性。 不过邱万山属于是白嫖了楚擎这个白嫖狗,后者也没什么资格鄙夷前者。 邱万山也不上轿,徒步而行,一副想要和别人分享喜悦的模样。 “贤弟,你这诗词…”邱万山好奇的问道:“不知哪里买来的。” 一旁的楚擎哭笑不得:“自己作的。” “莫与愚兄说笑,哪里买的。” “真是我自己作的。” 邱万山嘿嘿一乐,笑容带着几分猥琐的模样:“愚兄懂了,懂了,哈哈。” “不是,你懂什么了?” “贤弟是怕将这作诗词的大家介绍给了愚兄,贤弟就无法再从中间赚些…嘿嘿,愚兄懂了。” 楚擎哭笑不得,感情这家伙是寻思自己要赚中间商差价啊。 “真是我自己作的,不过你要是需要装个小B打个大脸什么的,你来找我,一分钱一分货,我卖你。” 楚擎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邱万山更加肯定刚刚那些诗词都是别人作的了。 “好说,好说好说。”邱万山神情大动,越是想,越是心痒难耐,不由又动了心思:“哎呀,愚兄不会亏待贤弟的,不如就将这位大家介绍…” 要么说老邱瞎了他那八卦玲珑心,这都想直接越过中间商找厂家“进货”了。 楚擎翻了个白眼,打断道:“一首诗五贯钱,我抽三成,人不可能介绍给你认识,行就行,不行拉到。” “行,行行,怎地不行,那说好了,五贯钱一首诗词,你赚取多少…嘿嘿,愚兄不管的。” 楚擎懒得吱声了。 和这种人沟通,正经的方式就不行,爱咋想咋想吧。 “贤弟,若是多买一些,可否…” “量大打折,你买多少?” “六贯两首可好?” 楚擎二话不说,直接回头进入了轿中。 他怕忍不住喷人,五贯一首,六贯两首,你直接说买一送一得了。 邱万山不以为意,乐呵呵的钻进官轿之中。 回到户部衙署后,楚擎不再是刚刚那副“没大没小”的模样,恭敬的跟在了邱万山的身后。 私下关系再好,总是要讲究个尊卑,即便邱万山不在乎,楚擎也要顾及自己的风评,毕竟以后是要混官场的。 老邱直接带着楚擎来到了靠近正堂旁的屋子里。 早已候着的文吏送来了茶点,邱万山让文吏退出去,随即从身侧的木箱中拿出了一个账本。 “楚署丞,你在陶府看的账目,实为陈言抄录,虽无遗漏,却不齐全,这本,才是萧县报上来的账簿。” 回了衙署,外面人来人往,邱万山自然不可能在口称愚兄贤弟。 都是职场老油条,甭管私下里什么关系,到了“单位”,肯定是要装样子的,这个不用名言,二人都懂。 楚擎走上前去,接过账簿翻看了起来。 和之前看的差不多,不过记录的数额更加繁杂。 楚擎随意的翻看着,邱万山开口问道:“你与陈言,可有交情?” “没有。”楚擎摇了摇头:“昨天才认识的。” “好,既如此,那就先核验萧县的账目…” 说到这里,邱万山不由压低了几分声音:“陈言与陶少章交情莫逆,你核算出萧县的账目后,无意之中再让陈言了解其中猫腻,他自然会告知陶少章。” “明白了。” “卫大人命你为算学教习,户部之中,自是没人督管于你,只需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教授诸位主事就好,遇了事,莫要在衙署中寻我,下了值再与我说,可是懂了。” “懂了。” “好,还有一紧要之事,七贯钱,两首如何?” 楚擎二话不说,拿着账本扭头就走。 离开了班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场所,将房门关好后,楚擎寻来了几个空白竹简,开始仔细认真的核查。 轻车熟路,这种假账对他来说,如同缕空丁字裤,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猫腻。 随着时间推移,楚擎很快就看完了账本,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戌时。 昌朝官员的上班时间挺吉利,七七七,早上起点干到晚上起点,一周干七天,后世华尔街大鳄都得跪。 戌时一到,楚擎推门而出,第一个离开户部衙署。 福三一直在外面候着,见到自家少爷出来了,连连招手。 楚擎望着福三,这家伙那表情就和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似的,搞的楚擎心里略微有些愧疚。 古人一天就两顿饭,至少普通百姓都是这样,福三一大早没吃东西,等到了中午,又在醉来楼外面杵了半天,回到户部衙署外,又是一下午,明显是一天都没吃东西。 “以后你给我送来后就回去吧,午时的时候来送饭,送完了回府歇着,戌时快到了再来接我。” 福三摇了摇头:“这怎么成,小的还是一直在外面候着吧。” “少废话,就这么办。” 要不是自己“恶名累累”,楚擎都想自己独自上班下班了,让福三接送,也是怕哪天突然跑出来个百姓再噗嗤噗嗤攮他两刀。 一主一仆二人边走边聊,福三好奇的问道:“少爷,您在户部衙署,都处理什么公务啊。” “就是账目什么的,一些琐事。” 福三哦了一声,陪着笑说道:“小的要是多在外面待些时日,和诸位大人混个脸熟,能不能也入户部衙署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 “看看公文账目啊,长长见识。” 楚擎猛翻白眼,上一世自己有个四大爷还是医院干保安的呢,干了七八年,也没听说哪个大夫让他进手术室拉两刀过过瘾。 “小的在边关砍了八年人,累计的军功,都不如个九品文臣,都说京官厉害,六部的京官更是厉害的紧,能入六部的衙署,就是祖坟喷火了,天大的福分。”福三一脸佩服的说道:“还是少爷您厉害,这年纪就能入了户部衙署,令人好生羡慕。” 楚擎微微一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是瞎猫捧着死耗子了,运气使然。 回到了府中,管家说老爷刚刚已经回来了,又被宫中的太监给叫走了,说是涠江那边刚刚闹过蝗灾,工部和礼部的人都被召进了宫中商量怎么安置流民。 福三叹息了一口:“这正兴元年也不知是怎地了,处处闹灾。” 管家也是苦笑:“还好,涠江蝗灾就闹了不足月余,那边山多林多,受灾的百姓不过万人。” “少爷。”福三看向楚擎问道:“记得以前老爷说过,这蝗虫的天敌是鸡,涠江不是有好多山民都养了鸡娃子,怎地还闹了灾,鸡都去了哪里?” “鬼知道,打篮球去了吧。” 第36章 囊中羞涩 工部虽然没什么实权,可劳心劳力的事却不少,尤其是受了灾,最是忙碌。 楚文盛好歹是户部左侍郎,涠江那边闹灾,自然要与其他大臣商议如何安民。 所谓安民,就是灾后安置灾民。 礼部负责精神上的抚慰,工部负责物质上的保障,前者废嘴,后者费力。 京城和涠江相隔何止千里,今日京中得到的消息,可涠江那边都闹灾小半个月了。 大半夜给楚文盛叫走,想来是宫中会让各部官员连夜启程去涠江那边善后。 楚擎和管家大致了解了一下工部的情况。 管家姓包,大名包贵生,今年正好四十,心宽体胖,整日笑眯眯的,十分和善,长的和个福娃似的。 当年包管家进京赶考,屡考不中后就在京中当个无业游民,平日里靠给百姓写写家书收写碎钱度日。 楚文盛回京走马上任当了侍郎后,一寻思家里也没个识字的人好说不好听,就让福三随意去街上拉个读书人,然后福三就带着五个护卫去了北市,一看包贵生长的挺好欺负的,还穿着读书人的长衫,就花费了五百文和六个大嘴巴子给鼻青脸肿的包贵生“请”回府中了。 包贵生也是个乐天知命的人,既来之则安之,这一干就是七八年,早已算是真正的楚家人了。 楚擎和包管家坐在花园中,两叠酱菜,一壶浊酒,福三在旁边打着瞌睡。 “估计老爷是要去涠江安民了,大少爷您也莫急,常有的事,短则夏尾,长则到初秋便能来回。” 饮了口浊酒,包管家乐呵呵的说道:“今日老爷回来后,还和老夫说呢,只要您安生了,楚家上上下下包括老爷在内,辛苦便辛苦一些,算不的什么。” 楚擎敬了包管家一杯:“对,不提这茬我还忘了,昨天户部尚书卫长风大人也没给个准信,今天找我了,老爹这官位保住了,亲口说的。” “此话当真?”包管家瞬间就激动了,双目灼灼:“您可莫要蒙骗老夫,往日里,您总是拿老夫解闷儿。” “这种事哪能胡说啊,真的。” 福三在旁边附和道:“今日那户部右侍郎还请少爷吃酒咧,少爷在户部可谓是如鱼得水,哪能乱说。” “诶呦,好事,好事啊。”包管家满面欣慰之色:“大少爷就是福星高照之人,好事,顶天的好事。” “对了,家里的钱都是包叔您管着的吧。” 包管家闻言一愣,紧接着眼眶红了。 “大少爷,您平日里都喊老狗,这今日…怎地还称呼上了叔了呢。” 楚擎满面尴尬,以前的“自己”,的确挺不是个玩意,这楚府上上下下,都把自己当亲人对待,自己虽然没欺负过下人管家们,可嘴上也没太多的恭敬。 “包叔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叫你一声叔也是应有之意,以前是我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包管家连连摆手:“哪敢,哪里敢呐,您叫什么都成。” 看着楚擎,挺直腰板往那一坐,也不复往日那般坐没坐相的模样,包管家抚须笑道:“前些日子那一道雷,劈的好啊,打那之后,少爷您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瞧着就是龙凤之姿。” 楚擎满面无语,难怪自己以前总管对方叫老狗,也不是没道理的,这情商,真不咋地。 “说正事,府里的钱,都是包叔管着的吧。” “是如此。”包管家微微一笑,满面自豪之色:“自从入了府,这府中的开销入账,皆是老夫负责,老爷更是对我信任有加,府中的钱,自然都是老夫管着的。” “咱府里有多少钱?” “没钱。” 楚擎怔怔的瞅着包管家:“没钱?” “是的,不知少爷是月初用,还是月中用?” “月初。” 包管家摇了摇头:“月初无钱。” “月中呢?” “月中也无钱。” 楚擎算是服了。 没钱你说你管什么府中钱财,管空气呢。 包管家看了眼楚擎:“少爷要钱作何,又为何是月初或是月中用,月末不可吗?” “月末有钱?” “也没有。” 楚擎都想骂人了:“那你问什么月末。” “老夫只是好奇。” 楚擎到底还是懒得吱声了。 要啥自行车啊,五百文加六个嘴巴子“请”回来的管家,平日也不开工钱,就管吃管住,凑合着用吧。 楚擎要钱,主要是想送礼。 不说平日里在户部的人情往来,就卫长风这根大腿都得牢牢抱住,光是凭“才学”可不行,也得让老大人知道自己是个马屁精,要不然就是持才自傲了,不招人待见。 那些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的官员们,身体肯定是诚实的,不是不收礼,是没送对东西。 关于送礼这种事,楚擎太熟了。 可要送礼,得需要钱,没钱,别说送礼了,送温暖都没的送。 转念一想,楚擎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以前的自己总去北市嘚瑟,花钱那叫一个大手大脚,老爹就是直立行走的ATM机,这怎么还突然没钱了呢? “咱府里养了十多号人,平日我也总出去浪,没觉得府里穷成这样一点钱都没有啊。” “以前自然是有些余财的,不过前些日子老爷自知官位难保,将家中的一些铺子都转了手,除了给下人多发了一季的工钱外,其他钱财都拿去置办田产了,为少爷您置办田产。” 楚擎微微哦了一声,心情复杂。 原来如此,老爹知道楚家要完蛋,所以提前处理了家业,都换成了地挂到自己名下,算是给自己谋了条后路。 可谁成想,柳暗花明又一村,官位是保住了,可府里却是一点钱都没有了。 下人们的工钱到还好,提前发放了三个月,可问题是平日花销也需要钱啊,不说自己用,光是府里这将近二十口人,吃喝什么的,哪哪都需要钱。 “算了,明天找邱万山讹点去。” 楚擎大致算了一下,如果诗、词、对子都能挂榜的话,红赐是三十贯,上台之前,自己和邱万山说是五五分,这也就是说,自己能拿十五贯。 一时之间,楚擎有点犯愁了。 十五贯对普通百姓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对自己来说,杯水车薪。 “哎呀,得想办法赚点钱啊。” 站起身,楚擎伸了个懒腰,开始胡思乱想了。 第37章 机缘 皇宫,敬仪殿。 大臣们上朝的地方叫做议政殿,而敬仪殿则是偏殿,平日里新君昌承佑都是在这偏殿之中批复奏折或是召见大臣。 端坐在书案之后的天子面无表情,不足一指长的密报在指尖转动着。 天子才至而立之年,登基不久,可那雷霆手段手段和御下之术却早已是炉火纯青。 三位大臣盘膝而坐,皆是工部官员,分别是工部尚书刘勋、右侍郎広海尚、左侍郎楚文盛三人。 刘勋贵为一部尚书,掌管天下土木营建,也是两朝老臣,可在这新君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右侍郎広海尚更是不堪,冷汗已是打湿了后背,老脸煞白。 唯独楚文盛好一些,只是垂头不语,即便注意到天子扫来的目光,也是一副不亢不卑的模样。 许多人,私下里说自己是老臣,天子都要给几分薄面,可到了新君面前,和个鹌鹑一般。 也有人,嘴上说着怕新君怕的要死,恨不得跪在新君面前喊一声爸爸,可见到了新君,不亢不卑,处之泰然。 工部尚书刘勋与右侍郎広海尚就是前者,反倒是官位最小的楚文盛,面如常色。 “正兴,正,正法则,选贤良,匡纠国朝,而兴,创也,盛也,这正兴元年…” 天子昌承佑的目光在三人的脸庞上一一扫过,微微哼了一声:“工部,倒是给朕奉上了一份大礼。” 広海尚第一个承受不住压力了,连忙爬起身跪倒在地:“臣知错。” 刘勋则是叹了口气,站起身长身一拜:“老臣,罪不可恕,还望陛下责罚。” 一把手和二把手都认错了,楚文盛也站起来,没跪下,只是学着刘勋的模样,面无表情弯腰施礼:“臣有过错。” 昌承佑凝望着楚文盛:“只是过错?” 楚文盛没吭声,保持着施礼请罪的姿势。 “你这口中的过错,害的,可是朕的子民,大昌子民。”昌承佑语气平淡:“去年年关,涠江三城六县的粮仓,皆是工部营建,月前,蝗灾至,平隆城欲调粮救灾,祸不单行,三处粮仓恰逢水灾,这水灾…真是可笑,城墙未毁,民居未毁,便是连下县都未受几分波及,反倒是工部营建的甲子号粮仓坍塌,万石新米就这般损耗了。” 刘勋和広海尚二人汗如雨下,刚要再次出口请罪,天子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话锋一转:“広侍郎,听闻你家公子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倒是翘楚之姿,你这儿子,教的不错。” 包括楚文盛三人都愣住了,一头雾水的模样。 天子站起身收起了笑容,似是自言自语:“这一日都埋首于案牍之中,倒是有些乏累,朕,出去透透气,片刻既回。” 说完后,在一个老太监的陪伴下,天子迈步离开了敬仪殿。 这天子一走,刘勋苦笑连连:“二位,天子的意思,可是懂了。” 楚文盛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当然懂了,给三人叫来,无非就是三选一,选出一个背锅的,三人商量,商量出结果,一会天子回来的时候谁来主动背锅。 正常来讲,这背锅的人,应该是右侍郎広海尚,毕竟去年涠江几处粮仓修葺都是他督办的。 可刚刚天子临走之前,突然提起了広海尚儿子文采斐然一事,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天子虽是马上将军出身,可也算是文武双全,登基之后营造出酷喜文风的人设,突然提起这么一茬,明显是对広海尚有些好感,也无疑是释放出了一个信号。 果然,刘勋看向了楚文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武安,这事,怕是要你担着了。” 武安是楚文盛的字,平日里,刘勋很少这么称呼楚文盛。 一般领导特别亲切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要你顶锅了。 楚文盛却是满面犹豫之色,这一犹豫,反倒是让刘勋面带狐疑了。 要知道便是楚文盛他自己都在工部衙署里嚷嚷,说他早晚被撤职,而且一副早已认命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勋还以为楚文盛会坦然接受。 一看楚文盛不吭声,広海尚顿时急了:“楚文盛,刘大人问你话,何故不答。” 楚文盛一咬牙,回道:“粮仓一事,与下官毫无关系,非但如此,营建之初下官便说了,石料不应从京中运送,耗损甚大为其一,其二是,难免有…” “住口!”広海尚神情大变:“天子本就对你心生不满,便是无此事,你也是官身难保,难不成还痴心妄想以为过了此事你便可以高枕无忧吗。” 楚文盛没吭声。 换了两日前,他肯定会背这个锅,反正早背晚背都一样,不如卖刘勋一个人情。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好大儿被户部尚书卫大人青眼有加,此事还尚有余地,若是自己先行辞官,便是卫长风入宫为自己求情也是晚了。 “刘大人。”広海尚深怕自己背锅,看向刘勋急忙说道:“您刚刚也听到了,天子赞赏下官教子有方,又说犬子文采斐然,摆明了是…” “本官听到了。”刘勋微微颔首,看向楚文盛:“粮仓修葺之事,虽是右侍郎督办,可你这左侍郎,亦是批了条子的,武安,你本就是武将出身,多年来不善衙署公务之事,不如就此告老还乡避开这朝堂漩涡,全身而退,何尝不可。” 広海尚松了口气,附和道:“本该如此,你这左侍郎还不如寻常主事,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不知耽搁了多少…” “住嘴!”刘勋冷哼一声,瞪了一眼広海尚后,再次看向楚文盛,脸上带着几分愧色:“一会见了天子,本官,会为你说项一二,保你全身而退。” 楚文盛面如常色,虽是满腔怒火,也未表露出来。 这锅,老子不背,就死挺,死挺着,等卫长风给自己求情。 与此同时,议政殿外,天子昌承佑漫步走在玉石阶上。 “孙安。” 天子驻足,轻唤了一声后,旁边的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低头道:“老奴在。” “朕敢说,一会回了殿,那刘勋必会将楚将军…” 说到这里,昌承佑轻笑一声:“看朕这记性,总是叫错了官职。” 名唤孙安的老太监接口道:“何止是陛下,便是老奴站在一旁也能感受到楚大人的杀伐之气,穿着文臣官袍,却也总像是战阵之上的将军。” “不错,当年朕还年幼,不知深浅溜出了封地又被乱民裹挟,若不是楚大人带领亲随一路砍杀收复了崖洲,朕怕是早就遭遇了不测,便是时至今日,朕也总是会想起那一日楚文盛单骑闯阵的勇武模样。” 微微叹了口气,昌承佑颇为感慨:“无人可敌的猛将,却整日与石料木料相伴,又不通官场之道,父皇这安排,看似是为楚文盛寻了个好下场,却不知是令美玉蒙尘。” 孙安看两眼昌承佑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似是有话要说。 注意到了孙安的模样,昌承佑笑道:“可是不解,不解楚文盛有恩与朕,朕却不明言,更不解朕明明是惜才却又为何不重用他,对吗?” “老奴岂敢揣摩陛下深意。” 说不好奇是假的,老太监怎么能不好奇。 别人不清楚,他却了解,天子是重情义之人,楚文盛当年无意间救了天子一命,天子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就连楚文盛也不知道有这份机缘,可天子明明心里念着着这份恩情,却流露出了要撤掉楚文盛的信号。 “无甚可揣摩的,楚文盛有大才,武略之大才,应重用,却不应以文臣之身,而是武将,不,而是以统帅之身受朕重用!” 孙安瞳孔微缩。 要知道将和帅是有区别的,将,兵部多得是,就是一个从九品的陪戎副尉也可以称之为将军,可帅却不是了,至少也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甚至是归德大将军才有资格称帅,因为只有从三品的将军,才能执掌至少一路大军或是八营军卒,方可称之为“帅”。 再看各道,只要是从三品以上的武将,哪个不是跺跺脚连地面都抖三抖的主儿,这楚文盛,是要发达了。 “回去吧,朕倒是要看看,楚文盛这老匹夫,是否还能如往日那般‘得意’。” 孙安苦笑不已。 平日里,天子也总会召工部官员,包括楚文盛。 楚文盛在天子面前,是挺恭敬的,可那份恭敬,太过敷衍,这也是太子总想要敲打这家伙的主要缘故。 第38章 笑点太低 原本昌承佑都走到敬仪殿外了,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今日京中揭了文榜,可有哪问大儒斗过了那陶一?” “有,是有的。”孙安笑着说道:“虽还未有京中诸位大儒点评,不过宫外传来了消息,醉来楼有人斗榜,而且还是斗了三榜,五诗一词一对,博了个满堂彩,就连大儒李鹤鸣都自叹不如掩面而逃。” “哦?”天子来了兴趣:“三榜不说,竟有五首诗,快吟来听听。” 孙安知道天子惦记这事,清清了嗓子,将五诗一词一对子轻声背了出来。 这一听,昌承佑双眼大亮,倒是不急于回到敬仪殿了,反复念叨几句,神情颇为激动。 “大才,此人大才,虽是这寓意和心境似是妇人而作,可不正是斗了陶一的榜么,是何人所作?” “户部右侍郎邱万山邱大人所作。” “什么?” 刚刚还神色激动的昌承佑,一听邱万山这仨字,顿时是哭笑不得。 “你可确定?” “是,醉来楼中有千骑营的探子,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不可能,断然不可能。”昌承佑一脸古怪的说道:“那邱万山举荐出身,资质平平,若是有此才华,朕岂会不知。” “您这么一说,老奴都是想起来了,上了斗榜台之人,是个年轻后生,说是平日听了邱大人随意念出的诗词,所以才代邱大人斗榜。” “年轻后生?” “不错,还有一事,老奴听着好笑,说是那年轻后生还念了一首诗,不伦不类。” “说来听听。” “今天的我,你爱理不理,明天老娘,让你高攀不起。” 昌承佑愣住了,紧接着哈哈大笑。 可笑了几声,又突然神情微变,天子喃喃道:“成年人的体面,是将苦累打包,然后继续洋洋洒洒地活…” 孙安奇道:“这不是前些日子您在奇珍阁听到的那…” “不错,就是那自称工部侍郎之子的公子哥。”昌承佑神色微动:“原来如此,是一人,定是一人,就是那工部左侍郎広海尚之子,果然是出口成章文采斐然,这人倒是有趣,有趣的紧啊,出口便是佳作,却声名不显,反倒是将如此佳作换做钱财,更为有趣的是,这名流千古的佳作,换了钱财,又购买了奇珍阁那入不了眼的无病呻吟之语,倒是奇人,奇怪之人,有趣之人。” 也不怪天子误会,楚擎当时刘留个心眼,光说侍郎之子,没提左右,而世人皆知,楚文盛大字不识几个,更是将独子宠的和什么似的,从小连书都不读,这种废物,怎么可能出口成章。 孙安反应过来了:“陛下您是说,斗榜的人,吟的非是邱大人所作诗词,而是他本人所作,这人,正是当日在奇珍阁的那年轻后生,也是広大人之子?” “不错,八成是如此。”昌承佑眉眼带笑:“年纪轻轻,深藏不露,却又喜好钱财,一会你将那斗榜诗词都抄录下来,朕要品评一番,还有那对子,初听之下不以为意…” 说到一半,昌承佑突然又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还哪有天子的威严,可谓是捧腹大笑。 孙安也是第一次看到天子这模样,不知所措。 “这人…这人…”天子毫无形象的拍着大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生生将那邱万山给耍了,怪不得,怪不得啊,你听听,寂寞寒窗空守寡,哈哈哈哈,还有那些诗词,邱万山颜面不保,颜面不保啊,哈哈哈哈。” 孙安从小入宫,倒是读过几年书,不过也仅限于此罢了,也品不出这诗词深意,云里雾里。 天子笑了足足半晌,这才喘匀了气:“这人,太有趣了,有趣至极。” 一语落毕,昌承佑调整好面部表情,进入了敬仪殿中。 刚刚这位皇帝的笑声可谓是声振寰宇了,殿内的三位臣子不明所以。 入了殿,昌承佑坐在书案后的软垫上,刚要开口,突然看到了战战兢兢的広海尚,又是一副眉眼带笑的模样。 “広卿家,教子有方,不错,不错啊。” 这一声“広卿家”,叫的三位臣子面色各异。 刘勋满面茫然,広海尚却是一脸狂喜之色,唯独楚文盛,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面色如常。 要知道新君一向不喜形于色,那就和高位截瘫似的,脑门以下都瘫痪,平常基本没什么表情,对臣子的称呼,大多也是官职,也叫过卿家,不过都是对吏、户两部尚书如此称呼,最多加个尚书令宰辅,至于这口称爱卿,也只有几位王爷才有这个待遇了。 今日,天子却对広海尚叫了一声“爱卿”,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 原本刘勋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给楚文盛“卖了”,现在一看天子毫无缘故的对広海尚口称“爱卿”,顿时下来决心。 “陛下,涠江粮仓一事,老臣请罪,工部难逃其咎,而…而左侍郎楚文盛督管此事,明日早朝,便会请辞。” “明日早朝便要请辞?!” 昌承佑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明显是没想到刘勋竟然这么狠,他还以为刘勋会以先拖上一阵子,然后再拿楚文盛出来顶锅。 按照天子的计划,应是楚文盛待参,让这桀骜不驯的老匹夫担忧些时日,同时也让其他文臣攻讦于他,当楚文盛快要屈服时,天子再下个条子,恩威并施,也好将这老匹夫的“心”彻底收住为天子所用。 这就是昌承佑的筹划,名义上,所有臣子,所有人,都要给他卖命。 可实际上昌承佑比谁都清楚,真正有本事的人,哪里有这么好“收服”的,尤其是像楚文盛这种以前跟着太上皇混的武将们,对他这位刚登基的新君,也只是口服心不服罢了。 即便事与愿违,昌承佑却也有对策,只是微微颔首道:“此事,早已传遍涠江,受灾之人何止万户,朕会命千骑营彻查,待查出个原委,朕再决议,退下吧。” 一听这话,包括楚文盛在内,三臣皆是面露惊色。 千骑营,不属六部,不属三省,算是天子亲军,设掌营二人,大统领正是天子最为信任的老太监孙安。 虽然是叫千骑营,可并不是只有千人,具体有多少人,没人清楚,原身是还未登基的新君亲随,也就是越王府的私军。 天子登基后,这些私军便成了千骑营探子,充斥在昌境各道各州府之中,暗中监察万民百官,有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快马入京送入宫中。 涠江粮仓有失这件事,正是千骑营的人报上来的。 现在天子让千骑营彻查此事,明显是要大动干戈了,不知道要牵连波及多少工部官员。 就这样,孙安带着三位臣子出宫了。 敬仪殿中,刚刚还满面威严之色的昌承佑,突然轻声念叨着:“寂寞寒窗空守…” 还没念完,昌承佑突然一捂嘴,发出了公鸡打鸣却突然被人一把掐住嗓子的笑声,极力忍着,乐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就是天子,昌朝权柄最重之人,也可能是昌朝笑点最低的男人。 第39章 上工 楚文盛回到楚府的时候,已经快到丑时了,也就是凌晨一点左右。 刚刚离宫后他还与広海尚吵了几句。 这広海尚,话里话外都希望楚文盛赶紧背锅早日上书请辞,看那焦急的模样,八成是要“毁灭”罪证,甚至要栽赃到楚文盛的头上。 而这一切,工部尚书刘勋看在眼里,却也只是冷眼旁观,不说二话。 楚文盛心灰意冷。 他甚至不知保了这官位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以后还真的要一直留在工部吗? 这样的工部,莫说是左侍郎,就是右侍郎,甚至是尚书,他也不愿意当了。 可官场就是如此,激流勇进,若是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回到府中,老管家还未睡,乐呵呵的告诉楚文盛,楚擎已经说了,卫长风亲口答应的,要保楚文盛。 可楚文盛听过之后,只是强颜欢笑应了几声。 独自一人回到卧房之中,久久难眠。 原本,卫长风要保他,他应是开心的。 可如今天子要动用千骑营来调查工部一事,倒不是说卫长风不能保,而是这人情,太大了。 楚文盛不想让楚擎欠下卫长风这么大人情,这人情,他楚府也还不了,也还不上。 真要是欠了这人情,楚擎怕是要一辈子为卫长风卖命出力。 最终,楚文盛还是下了决定,此事,就不要告之楚擎了,也莫要让楚擎通知卫长风。 还是那句话,楚文盛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官位了,只要楚擎能在户部混个一差半职,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他这后半辈子,都活在楚擎身上了。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楚擎起来时,楚文盛又提前离开了府邸去上朝了,比平日都要早上半个时辰。 楚擎也没多想,打着哈欠洗漱了一番,也没吃难以下咽的早餐,带着福三离开了楚府,前往户部衙署当差。 今天出门比较早,楚擎特意绕路而行,走的是泰安坊另一侧,也就是文鼎楼,多绕了二里路,也算是错开了官员“早高峰”路段。 另一侧是“民市”,一大早就人声鼎沸,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楚擎喜欢这种烟火气,一个文鼎楼,错开泰安坊,却仿佛两个世界一般,北侧一大早上工的百姓络绎不绝,叫卖之声吵杂,而南侧皆是官轿,明明也有许多人,却极为寂静,只有轿夫赶路的声音,仿佛谁掀开轿帘和人打个招呼就容易折寿五十年似的。 楚擎摸了摸肚子:“仨儿,兜里带钱没?” “带了。” “多少。” “十三文。” 楚擎竖起大拇指,就这十三文,福三这么久还没花出去,这是一个节俭的男人。 “正好,随意买些东西,我带到衙署中吃。” “好。”福三四处张望了一下后说道:“我去买几个橘子,少爷您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说完后,福三跑开了,楚擎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太对,似曾相识。 很快,福三捧着七八个橘子跑回来了。 楚擎笑道:“我就吃两个,剩下的都给你。” “那您能够吃吗。” “够了。” 楚擎嘿嘿一乐,一边扒着橘子,一边带着福三往户部衙署的方向溜达。 身着华服的楚擎无疑是极为显眼的,路过的百姓们下意识避开。 便是路面,都是泥泞不堪的黄土,而不像是泰安坊以南,全是青砖铺路。 楚擎四下打量着小商小贩,不由开口问道:“你说有没有什么买卖,可以迅速赚到钱财的。” 福三都听了乐了:“小的要是知道,早就去做了。” “想想嘛,发动你的智商,要知道咱府里现在一穷二白,而且我还得在户部中送送礼联络联络感情什么的,没钱可不成。” 福三思考了片刻,问道:“少爷您需要多少钱。” “你有私房钱?” “倒不是,不过小的也有辙子,您需要多少钱?” “说不上来,最好是不投入本钱,快速变现,就是很快能赚到钱,并且越多越好。” 福三双眼一亮:“倒是有辙,只是需联络些官员。” “官员?” “是。”福三看向楚擎:“少爷,您与刑部的官员熟络吗?” 楚擎摇了摇头。 福三又问:“那您可结识京兆府的衙役?” 楚擎依旧摇头。 福三叹了口气:“那小的就没办法了。” 楚擎一头雾水:“赚钱就赚钱,和刑部官员以及京兆府的衙役…” 说不下去了,因为楚擎终于反应过来了。 感情福三说的快速赚钱的法子,都他娘的在《昌律》里写着呢,那可不要认识刑部官员或者京兆府衙役吗,被抓之后就用的上了。 “拉倒吧,还是我自己想办法。” 楚擎不想继续交谈下去了,指望福三,不如想办法去邱万山那里讹个仨瓜俩枣了。 到了户部衙署的时候,楚擎吃了十来个橘子。 活这么大,他第一次拿橘子当早餐顶饱的。 进了衙署后,发现又来晚了,一群管事文吏正在点卯。 楚擎满面尴尬之色,点卯的是一个郎中,须发皆白。 见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往队伍最后面站,郎中哼了一声:“已至辰时,却刚入衙署,成何体统。” 没尚书,没侍郎,户部里几个大佬都去上朝了,山中无老虎,郎中称霸王,这老头子也的确是现在衙署之中资历和品级最高的人了。 有点眼花,正好楚擎穿的是藏青色的衣服,和九品小官的官服差不多,老头以为是哪个刚入衙署的新官儿。 楚擎心里暗暗叫苦,心生一种上学晚了要挨批的荒谬感。 吹胡子瞪眼,郎中走了过去,结果定睛一看是楚擎,顿时老脸如同菊花一般绽放。 “老夫当时谁,原来是楚教习,站在这里作甚,路途劳顿,还不快入班房之中歇息片刻解解乏。” 楚擎也是才看清楚老头长相,也乐了。 原来是昨天学算学的户部官员之一,而且这老家伙还是一炷香内算不出来官员俸禄的吃屎阿拉蕾之一,明明是当爷爷的年纪,昨日一上午却被楚擎喷的和孙子似的。 点卯的官员都转过头了,一个个目露笑容,那叫一个殷勤。 楚擎照着四周拱着手,笑的比谁都甜,一口一个大人。 他丝毫不怀疑,当将自己懂的这点“算学”知识全掏空后,这群王八蛋都不带正眼瞅自己一下的。 可实际上还真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在瘪三的眼里,他看谁都是瘪三。 官员翻脸快不假,可官员都是读书人,“师者”二字,他们极为重视。 第40章 为官 衙署里热热闹闹的,都是和“楚教习”的问好之声。 虚情假意的客气一阵子,楚擎回到了班房之中。 泡了壶茶,楚擎坐在书案之后,犯起了难。 自己是睡会觉呢,还是睡会觉呢,或者,睡会觉呢? 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第二天上班,还是睡会觉吧。 打了个哈欠,楚擎也不喝茶了,怕影响睡眠,趴桌子上就开睡。 昨天他和包管家聊了一下,所谓六部署丞,就是不入流的小官,专门跑腿的,根本没什么公务可忙碌。 可楚擎又是教习,没人敢使唤他。 这也就是说,他是可以睡觉的,因为他什么正事都没有,属于是户部闲散人员。 至于核验账目这件事,萧县的已经全看完了,就等着陈言上钩,如果是他主动去找陈言,未免将这坑挖的太明显了。 趴在硬木书案上,楚擎是怎么睡怎么不舒服,想着明天来的时候从府里带两个软垫过来。 睡不着,也只好发呆了。 人就不能闲着,一闲着就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楚擎渐渐陷入了了沉思之中。 老爹的事,算是解决了,户部的尚书,保一个无关痛痒的工部的左侍郎,反掌观纹一般简单,毕竟卫长风在八龙夺嫡时就坚定不移的站队支持新君,这点面子还是能要来的。 老爹没事,楚府没事,楚府没事,自己这楚家大少爷自然也就没事了。 继续当纨绔子弟没事去北市嘚瑟? 楚擎烦躁的揉了揉脑袋,陷入了迷茫之中。 想要当人上人,要么当官,要么当官二代,士、农、工、商,除了士,其他行当没前途的。 而这个“士”,泛指读书人,读书人读书为了什么,不就是当官吗。 可真的步入了官场,同样是千军万马独木桥,尚书只有一个,侍郎却是有俩,两个侍郎下面,郎中,员外郎,管事之类的,不计其数,光靠熬资历,最多就是个老资历的小官,屁用没有。 六部之中,五十多岁的主事冲着三十多岁的上官下跪叫大人的,比比皆是,简直不要太正常。 可想要步步高升,那就需要强大的背景,而大多身居高位的年轻官员,多是出自世家门阀,楚家根本不具备这个硬件条件。 卫长风倒是一条大粗腿,问题是这老头都一把年纪了,最多也就是再干个五六年就要告老还乡,自己总不可能在五六年内就身居高位吧,等老头退了,人走茶凉,自己还是毫无背景。 揉了揉眉教,楚擎觉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房门被推开,来者正是陈言。 “楚教习。”陈言进来后,笑呵呵的,如同朋友一般开着玩笑:“刚刚点卯时见你哈气连连,还当一入屋就见你在睡觉呢。” 楚擎翻了个白眼。 我倒是想睡,可这屋子隔音效果太差了,刚刚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路过的时候在外面放了个屁,光听声音都能大致猜出来这家伙早上肯定是喝粥了。 就和进自己班房似的,陈言倒了杯茶,坐在了楚擎的对面。 准确的说,这还真是陈言班房。 “陈大人,有事没?” “无事,来看看楚教习。” “没事你老来我这溜达什么,自己没地方待啊。” 陈言笑容一滞。 他就一直很奇怪,楚擎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开口不到三句话,绝对会扎别人心窝子。 那可不就是没地方待吗,他班房让楚擎给鸠占鹊巢了。 二人四目相对,陈言张了张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聊些什么了。 原本他是户部之中第一个见到楚擎的人,双方算是有了渊源,楚擎能在户部有一席之地,和他密不可分,年岁又相仿,按理来说,应是有很多共同话题才对。 当然,这是陈言自以为是这么想的。 对楚擎来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能和陶少章这种鸟人玩到一块去的,还是敬而远之吧。 不是说陈言不好,而是这种人很危险。 这个世界上对普通人来说,最危险的人不是坏人,相反,恰恰是那些善良的人。 很多善良的人,他所认为的正义,并不是大众眼中的正义,而是“大义”,为了大义,连牺牲小我都没问题,别说牺牲朋友了。 就好比很多圣母婊,坏人没整死几个,身边的朋友倒是全害了个遍儿,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害你之前,还觉得你死有所值,被坑的也值得,根本不问当事人的心情,流下两把不值钱的泪水,然后…就没了,他继续当好人,你尸骨无存。 陶少章无疑就是这种人,那么陈言八成也是,既然都是这种人,楚擎岂会愿意去结交,躲都来不及。 “陈大人,我得办公了,要是没什么事,你出去吧。” 楚擎瞅着陈言,突然发现这小子长的还挺帅,三十来岁,浓眉大眼的,没带官帽扎着个拢辫,一脸的伟光正。 越看陈言,楚擎越是讨厌。 他最讨厌这种长相了,就是那种一身正气去路边摊吃个烤面筋都非得管人家阿姨要个发票的操蛋玩意。 “陈大人,下官要办公了,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 陈言指着空空如也的书案:“不见竹简,不见账目,不见名册,你有何公务可办?” 楚擎反问道:“你懂算学吗?” “笑话,本官身为户部主事,必然是懂的。” “那请你扎心自问一下,关于算学,是你懂还是我懂。” 陈言楞了一下:“你懂。” “知道什么是算学吗,就是手中无竹简,脑中有公式。”楚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到了我这个水平,处理公务哪还需要用竹简和笔啊,咔咔咔在脑子里一算就完事了,明白了吧。” 陈言摇了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慢走不送886。” 陈言哭笑不得:“楚教习,本官冒昧的问上一问,你是否…是否不喜本官?” 楚擎点了点头:“嗯呢。” “为何。” 楚擎没吭声,倒是陈言呷了口茶,自顾自的说道:“可因本官在户部之中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 陈言自嘲一笑:“不错,本官看不惯这满衙署皆是酒囊饭…皆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之人,为官者,当忠君,当爱民,当为天下苍生…” 楚擎连连摆手:“别搁这苍,要苍你上外面苍去。” 陈言也不恼怒:“那楚教习当这户部署丞,当着昌朝官员,又是为了什么?” 楚擎愣住了。 这问题,他刚刚也想过,并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当官为了什么?”楚擎耸了耸肩:“不当官我还能当练习生去啊,问的这不是废话吗。” 第41章 明哲保身 楚擎一副慢走不送的模样,可陈言却是自顾自的喝着茶,也不恼怒。 呷了口茶,笑吟吟的望着楚擎。 这目光,让他很难受。 他不喜欢别人这种目光,就是这种“我早已看透你”的目光。 尤其是当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自以为是正义人士的人,当他流露出这种目光时,危险又迷人。 因为当这种人流露出“我早已看透你”的目光时,而且还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潜台词就是,咱俩是一种人,来吧兄弟,一起作死吧,一起为了大义作死吧,你先上。 果不其然,陈言放下茶盏,开口了。 “楚教习倒是个秒人,嬉笑怒骂着,对卫大人一副曲意奉承的模样,对右侍郎却毫无尊敬之色,对同僚们,又是口出谩骂之语,本官知晓,你心中有怒,对萧县账目愤怒,对这世道不公愤怒,可是如此?” 楚擎撇了撇嘴。 “我对您这副德高望重的嘴脸也挺愤怒的。” 陈言站起身,莫名其妙的对楚擎施了一礼。 楚擎心里咯噔一声。 没事对自己赔礼,那肯定是没好事。 果不其然,陈言坐下后正色道:“昨日你下了差,我来屋中寻些笔墨,却看到了萧县账目已是被你查验完毕,我…我连夜抄录,今早,已是令人送去了大理寺交于少卿陶少章陶大人,待他下了朝便会看到。” 楚擎瞠目结舌。 这家伙…这么配合吗? 自己刚刚还想着怎么含蓄的、隐晦的、不着痕迹的让对方往坑里跳,谁知,陈言竟然马不停蹄、快马加鞭、谁都拦不住、恨不得打着车直接跳入坑里。 这么配合的倒霉催,楚擎是第一次见识。 陈言凝望着楚擎,半晌,道:“你不怒?” “哦对,对,发怒。”楚擎这才反应过来,一拍桌子:“陈大人,你几个意思,啊,偷偷摸摸抄录我写的公式,然后送去了大理寺交给陶少章,我…我好愤怒啊,呀呀呀呀呀。” 这次轮到陈言懵了,望着表情浮夸演技拉胯的楚擎,突然露出了笑容,一拍大腿满面兴奋之色:“本官果然没看错,楚大人果真是良善之人正义之士。” “不是,大哥你从哪看出来的?” “换了旁人,早就怒不可遏,可你却丝毫不怒,双目之中还隐隐带着几分窃喜之色,这足以说明,楚教习是想要查这萧县税事的,是我辈中人,是道德君子,是心志高远之辈。” 楚擎眨了眨眼睛。 人生第一次,无话可说。 就陈言这推理能力,这鬼才逻辑,这企业级理解,当主事都屈才了,应该去当编剧。 楚擎深深怀疑,就这种人当官,是怎么四体健全的活到现在的,户部的人都这么善良吗,就没人坑过吗,昌朝的官场,就这么小清新吗,这家伙就差在脑门上纹上一排字了----快,坑我,来,亏克雷。 其实陈言或多或少知道卫长风的意思了,不止要查萧县的税事,甚至要查其他州府其他道的税事。 而且昨日他看到邱万山被叫到了正堂之中,之后便是邱万山带着楚擎离开了衙署,回来时,二人身上带着隐隐的酒味。 所以陈言推测了出来,卫长风是将这件事交给了邱万山和楚擎去办。 可邱万山是什么人,那是扣扣腚都嗦了嗦了手指头的玩意,铁公鸡一毛不拔不说,为人也好为官也罢,饱受诟病,就彻查税事这差事,不知要得罪多少人,邱万山铁定是出工不出力的。 然后,陈言又又猜测了,楚擎肯定是想要查,不查的话,昨天一回到班房干嘛要火急火燎的核算萧县账目。 再然后,陈言又又又猜测了,楚擎想要查,但是人微言轻,邱万山又是个操蛋玩意,所以楚擎肯定着急,指望不上邱万山,想查也没办法查。 现在看到楚擎表情浮夸的表演着他很“愤怒”的模样,陈言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无比正确的,眼前坐着的这位楚公子,与自己是“同道中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素质不咋地。 “楚教习放心,本官不是愚钝之人,此事涉及颇广,牵连了不少贵人,待今天下了差,我便去寻陶少章陶大人,定不会让他泄露出是你核算出了萧县账目。” 楚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我能相信你,问题是,我相信不了陶少章啊。 不过如今正中他下怀,顺水推舟就是。 微微看了眼陈言,楚擎调整了一下表情。 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再是叹气,最终,他又咬了咬牙,五官都纠在了一起,仿佛刚刚遭受了阿鲁巴酷刑一般。 陈言面露困惑之色:“楚教习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楚擎翻了个白眼:“我有点宫寒。” 陈言:“…” 楚擎也只好继续演下去,一拍桌子,装作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陈大人,其实…其实不止是萧县账目,还有其他账目,被贪墨的税银,太多太多了,卫大人有交代,都查,全查,彻查。” 陈言神情微动:“果然如此。” “如果,我说如果啊,如果我将所有账目都核算出来,我能不能被你和陶大人列入证人保护计划?” “整人保护计划?”陈言一脸懵逼:“何意?” “是特么证人,不是整人,你这一开口我心里都发虚,就是你们揭露这件事,但是别提我,要保护我人身安全。” 陈言霍然而起,长身施礼:“这是自然。” “好。”楚擎长叹一声:“哎呀,我这人,一直没干过好事,今天咬咬牙,就为了正义,为了良心,为了大爱无疆,为了代表月亮,好,就这么办,我下定决心趟这摊浑水了。” 陈言抬起头,看了眼楚擎,笑道:“楚教习真是秒人,你那双目,又是带着几分窃喜,哪像是踌躇万分难以抉择后痛下决心的模样,明明就是早就想给这天下一个公道!” 楚擎眨了眨眼。 自己的演技,这么差吗? 想了想,楚擎也懒得解释了,主要是也没法解释,不需要解释,因为陈言都已经夺过他手中的铁锹卖力的挖坑了,迫不及待想要往里跳。 鬼使神差的,楚擎突然问道:“你不怕被打击报复吗,一个闹不好,你这身官袍都不保,你就没想过后果,不说为官最重要的四个字就是明哲保身吗。” 第42章 岔子 楚擎这话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陈言死不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不死就行,问这废话干什么,对方再反悔可怎么办。 可谁知陈言却满面洒脱之色。 “明哲保身?”陈言轻笑了一声:“此四字,出于西周.尹吉甫《诗经.大雅.烝民》,意为明于事理之人善于自保,可在官场上,便是为保住利益而做下违背良心之事,对不公之举,视若无睹,乃至是随波逐流。” 陈言看着楚擎,淡淡的说道:“若官场之上,皆是明哲保身之人,这朝堂,这天下,这百姓,又谁来保,谁来顾及,不如,就让愚兄为楚教习言说一个故事可好。” 楚擎摇了摇头:“我不想听。” “好,那我便讲与你听,柳州郡城,有一富户,富户家境殷实,老爷乐天知命,亦是乐善好施,颇有善名,总是接济乡亲百姓,而当地县太爷却贪婪无度,剥削治下百姓,这人呐,越是缺失些什么,嘴上,越要述说些什么,地方官员四年便是一次考评,县太爷能力平平,无甚政绩,遇到考评,却毫无夸口之词,灵机一动,便说他有善名,虽是官,却也是百姓交口称赞的善人,大善人,有一日,京中礼部学官来到郡城,未着官袍,遇见百姓,便笑问此地最大的善人是谁,百姓说是陈老爷,接连遇到数人,皆是如此询问,百姓也皆是说陈老爷,那礼部学官便走了,未入郡城县府,回了州府,将此事告知了吏部的官员。” 楚擎皱着眉头:“然后呢?” 陈言依旧是笑着,可双眼之中,却带着几分莫名之色。 “之后,那县太爷被查出了贪墨官银之事,被拿了后,吏部与户部官员询问如何贪墨的,县太爷自知无法侥幸逃脱便胡乱攀咬,说是那富户陈老爷与他勾结,四年来,贪墨了无数银两。” 楚擎叹了口气:“那富户陈老爷,就是你的父亲对吗,之后你父亲锒铛入狱,自此你陈家家道中落,所以你才立志要做官,要做户部的官,最见不得这种贪墨官银的官员,对吗。” “不错。”陈言点了点头:“正是因家父,我才科举入朝为官。” 楚擎靠在了凳子,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要不是为了老爹,谁来户部当差。 再次看向陈言,楚擎突然发现这家伙长的没那么讨厌了。 为陈言斟了些茶水,楚擎感慨万千的说道:“人,就是这样,许多事想要去做,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人,却没能力,有了能力,这些人已经不在了,不管如何,如今你在户部当差,也算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陈言微微一愣:“家父活的好好的,何来的在天之灵?” “啊,你爹没挂啊?” 陈言哭笑不得:“户部去郡城查税事,我爹使了些钱财,自然是平安无事。” 楚擎一头雾水:“被栽赃,还要花钱平事?” “没被栽赃啊,我爹本就与那县太爷合谋贪墨官银,那县太爷虽是攀咬,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你爹不是大善人吗?” “是啊,正是因为贪了太多,又无甚花销,便当买个善名了。” “不是…”楚擎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你爹善名是真,官商勾结贪钱也是真,然后被查的时候,又花了钱破财免灾?” “是如此。” “你不说那县太爷怀恩在心才攀咬你爹吗?” “不错,因为我爹贪的比他还多,并以此事为要挟,那县太爷贪的,不过十之一二罢了,余下的,都被我爹贪了。” 楚擎彻底愣住了,足足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这两级反转…也…也太特么反转了。” 楚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猛然之间,楚擎一拍大腿:“我懂了,这套路我熟,你看不惯你爹,准备大义灭亲拿下你爹。” “我为何要大义灭亲?” “你刚刚不是说因为你爹你才科举入朝为官吗?” “不错,我若不来京中科举,早晚会被他害死,既如此,不如来到京中科举,当了官,便定居于京城,与家父划清界限,日后他出了事,也无法牵连到我的头上。” 楚擎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最后竖起大拇指,给陈言点了个赞。 “不是,大哥我有个事能冒昧的问一下吗,你不想大义灭亲,那你和我讲这个故事干什么,炫富呢?” “愚兄是想说,我为户部官员,督管税事,虽无法查自己的爹,可愚兄,却能查别人的爹啊。” 楚擎再次震惊了,这次是是左手右手都竖起了大拇指。 圣母婊,他见过。 双标狗,他也见过。 良善之事,正义之士,他见的更是不少。 可像陈言这种长着一张正义之士的脸,做着良善之事,完了还特别圣母的双标狗,他是第一次见! “靠,感情别人的爹不是爹,你爹就是爹了,你怎么不去查你自己的爹呢?” “那可是我亲生父亲。” 楚擎都快跪了。 这解释,太TMD无懈可击了。 不过楚擎还是想不通,想不通陈言和自己所这个“故事”的目的。 这故事不说还成,一说了,不是遭人鄙夷吗。 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楚擎依旧没有了解事情始末,陈言之所以讲述这个故事,是期盼有朝一日当楚擎的位置够高时,真正了解到整件事来龙去脉时,便能知道这个故意的真正意义了。 房门被推开,刚刚下朝的邱万山满面阴沉之色。 进来后的邱万山瞅了眼陈言,一挥手:“本官与楚教习有要事相商,你且退下。” 陈言起身弯腰施礼,问了声好就退下了。 邱万山反身将房门关好,这才快步来到楚擎面前。 “卫大人,可说过要保你父楚文盛?!” “是啊。”楚擎眉头一皱:“怎么了?” “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楚擎霍然而起:“天子这点面子都没给卫大人?” “莫慌,莫慌,听愚兄与你细细道来。” “别他妈细了,长话短说,快点说!” 第43章 落不定的尘埃 随着邱万山的“细细道来”,楚擎这才明白今日早朝在议政殿中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天子下旨,千骑营为辅,刑部为主,彻查涠江粮仓偷工减料一事。 关于这件事,其实没什么主辅之分,千骑营是天子亲军,但凡是千骑营参与了,刑部几乎就没什么话语权,最终不过是走个形式做做总结。 而千骑营参与的事,都是要案,甚至是国朝震惊的大案,也足以看出天子对这件事的重视。 第二件事,则是天子嘉奖了工部右侍郎広海尚,准确的说,是嘉奖広海尚之子広高智。 広高智并未入朝为官,只是平日里操办広家名下的商队,天子也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広高智文采斐然出口成章,说是広海尚教子有方,大致意思就是培育出个好儿子,挺不错的。 新君登基后,的确喜好文风,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嘉奖的都是些京中大儒,像広高智这种年轻人还是第一次被天子口中褒奖连连。 第一件事,天子要彻查粮仓一事,这件事是工部的锅,千骑营都参与了,这么大个事,当尘埃落定时,至少也要下去个侍郎。 而侍郎就两个,一个右侍郎広海尚,一个左侍郎楚文盛。 第二件事,天子嘉奖了広海尚之子。 那么问题来了,俩侍郎,天子夸了一个,剩下那个,肯定是要背锅的,也就是楚文盛。 也因此,引发了第三件事,那就是楚文盛被攻讦,被工部的同僚和一些监察使攻讦。 粮仓的事还没有查出个头绪,可他们认为天子已经释放出信号了,当场就挥起了屠刀,蹦出来七八个人弹劾楚文盛。 还是因为粮仓的事没出头绪,他们不能拿这事弹劾楚文盛,所以是拿其他事,而开这个头的,正是広海尚。 広海尚说的是昭武殿修葺一事。 昭武殿年久失修,拖了好几年,原本那大殿根本没人主,可毕竟是在皇宫里面,旁边都是富丽堂皇的偏殿大殿,唯独这昭武殿破败不堪,就差谁去墙上画个大大的“拆”字了。 天子估计也是看着闹眼睛,最终咬了咬牙,从内库也就是皇库中挤出了一些钱,交于工部修葺。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是皇宫里,所以就交由左侍郎楚文盛去办了。 可不知道怎么的,楚文盛一直没当回事办,眼看着还有不到俩月交工了,连块砖石都没拉过去。 所以広海尚就给楚文盛举报了。 这种行为无疑是破了规矩,六部总有争执,面对其他衙署,本衙署的官员不管平日里怎么不对付,都会团结一致,很少出现同一个衙署弹劾自己同僚的。 大家也看出来了,広海尚这是要一门心思弄死楚文盛。 结果这无疑就释放了一个信号,让大家联想到了第一件事,那就是粮仓的事,肯定是楚文盛导致的,要不然広海尚不可能这么狠,这是要破鼓万人捶。 监察使和一些文臣一看広海尚“简在帝心”,没的说,跳出来跟风,开始弹劾楚文盛。 也正是因为如此,卫长风根本没办法为楚文盛求情了。 老卫倒不是不办事,而是有所顾忌,如果粮仓的事真的是楚文盛的锅,谁敢管这事,再者说了,之前卫长风还问过楚擎,楚文盛是否违法了,楚擎说绝对没可能。 这也就是说,卫长风不算没遵守约定,因为如果楚文盛违法了,正直的老卫不会去保楚文盛。 楚擎听过之后,面色阴晴不定:“这个什么広海尚,平日就和我爹不对付?” 邱万山苦笑连连:“这工部的事,本官哪里知晓。” 楚擎刚要再问,一个文吏推门而入:“楚教习,卫大人寻你。” “我这就去。” 楚擎心乱如麻,赶紧跟着文吏去了正堂。 卫长风也是刚下朝,和邱万山一前一后回来的,坐在正堂主位上,面色发沉。 见到楚擎走来了,卫长风率先发问:“老夫问你,涠江粮仓一事,当真是你父楚文盛导致?” “绝对没可能!” 楚擎施了一礼,脸上没有任何犹豫之色,朗声道:“我爹不是那种人,他平日里根本没有任何花销,府中下人也少的可怜,家里大部分的花销都是我拿去败坏了,即便如此,我以前每个月最多就是花个十贯八贯罢了,如果我爹真的是贪官,我不可能在北市酒馆、赌坊、花船上欠了那么多银子,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对于老爹,楚擎还是有信心的。 老爹就是想贪,他也没那个头脑啊,再者说了,真要是贪钱了,前阵子还变卖那么多产业给自己买地干什么。 卫长风都被气乐了;“你这纨绔,还有颜面说在赌坊花船那等地方赊了账目。” 楚擎满面尴尬:“年轻人嘛,总得有点小爱好。” “坐吧。” 楚擎赶紧殷勤的跑过去,给卫长风倒了杯热茶后,这才坐下。 “奇哉怪哉,既与你父无关,那工部右侍郎広海尚,为何急不可耐的弹劾你父,说不通啊。” 卫长风满脸纳闷,可紧接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情微变:“难不成,粮仓一事与你父楚文盛无关,而是広海尚操办的,広海尚这才恨不得马上将你父置于死地!” 楚擎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反正我爹不可能贪墨公家的钱,而且粮仓事关那么多百姓,他不是那种人。” 卫长风眉头皱的和川字似的,沉默不语。 楚擎看了眼卫长风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卫大人,您可是答应小子的,一定会保我爹。” “老夫既然说出了口,自不会食言,可今日朝堂之上,倒是古怪至极,陛下,怎会好端端的突然褒奖了那広海尚之子,老夫平日里也关注这京中士林,从未听说过哪个年轻人如陛下所说那般文采斐然,仿佛文曲星下凡了一般。” 楚擎猛翻白眼。 这天子也够逗的,朝堂之上说的是国家大事,你没事研究诗文干什么,这皇帝是有多闲。 “不如这般,你先回府询问你父楚文盛一番,确保这粮仓之事与他无关。” “他下朝得去工部吧。” “不,今日你是未见到,工部官员,对你父楚文盛如同蛇蝎一般避之不及,他岂会再回衙署,工部尚书刘勋,也应是让他回府待参。” “好,我现在就去,您放心,如果我爹真的贪墨钱财了,我就是做牛做马做牛马也给他补上。” 卫长风苦笑连连。 他还以为这小子要说楚文盛真的贪钱的话他就大义灭亲呢。 “若真是贪墨了钱财,哪是补上亏空便能弥补的。” 楚擎一咬牙:“那我再加点利息。” 卫长风:“…” 楚擎早已是心急如焚,又施了一礼,匆匆离开了,准备回府当面问问老爹是怎么回事。 他这刚走没一会,一个年轻官员躬身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竹简和毛笔。 “卫大人,吏部今日派人送来了官员撰录,关于楚教习的官身要报备选司台,需抄录其籍贯等信息。” “放下吧,老夫来操办。” “是。” 留下竹简和毛笔,年轻官员离开了。 卫长风望着书案上的竹简,最终微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帮楚擎填写上相关信息。 他对楚擎的才华是肯定的,可谓是求贤若渴。 可卫长风更加注重人品与道德,倘若楚文盛当真是个欺民害民之官,那其子楚擎,可就不单单只是个被百姓称之为“活畜生”的纨绔子弟了。 官宦子弟,纨绔一些罢了,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要是当着他卫长风的面还敢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去为楚文盛打包票,这样的人才,户部不要也罢。 卫长风喃喃道:“楚家父子,可莫要让老夫看走了眼。” 第44章 三百六十度翻身 楚擎一路飞奔,几乎是以竞走的速度跑回了府中。 本来他想跑回来的,但是不少官员乘轿下朝回各个衙署,他要是跑的话太过引人注目了,毕竟他如今也算是一名骄傲的大昌朝官员了,得注意形象。 回到府中,楚擎呼哧带喘的,问了门子,果然,楚文盛一下朝就回来了,正在后花园中饮酒。 楚擎跑到了后花园,定睛一看,满面愁容。 因为老爹也满面愁容的自饮自酌。 见到楚擎来了,楚文盛诧异:“擎儿不是在户部之中当值,怎地还回了府中?” 楚擎走了过去坐在楚文盛对面,没好气的说道:“卫大人一下朝就和我说,说您被弹劾了,事还挺大。” 楚文盛微微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好,好啊。” “您笑的这么爽,难道是根本没事?”楚擎面露喜色,老爹乐的和什么似的,八成是自己担心多余了。 “为父欣慰啊,卫大人一下朝便与你言说此事,显然是对你青眼有加,拿你当自家人,好啊,为父开心。” 楚擎无语至极。 他算是服了,老爹这关注点,太奇特了吧。 “不是,爹,我回来是问你涠江粮仓的事,你没参与吧?” 楚文盛收敛起了笑意,微微哼了一声:“畜生才做这种事,丧心病狂的活畜生…额,爹不是骂你,是说其他人,莫要多心。” “爹,您要不多余加后半句话,我都不带多想的。” 楚擎微微松了口气,听到老爹这么说,那么这件事就肯定是其他工部官员贪钱了。 将楚文盛面前的酒杯拿走,楚擎正色问道:“爹,您和我说实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小事罢了,为父自会…” 楚擎打断道:“爹,我现在在户部当差,咱哥,不是,咱爷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要是出了事,我也得跟着倒霉,您想想,如果您光荣下岗,别人会怎么看我,对不对,就不说粮仓这事,武昭殿修葺是您负责的吧,到底怎么回事。” 楚文盛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茬,微微颔首。 楚擎说的有道理,父子二人皆是入朝为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他楚文盛背负骂名,楚擎这当儿子的,未来的仕途之路也会步履艰难。 “好,那为父便与你说说吧,先说那粮仓一事,此事与为父无关,是右侍郎広海尚那狗日的督办,他有一亲族,经营京中石料木料行当,原本,修建粮仓是应在涠江就地取材,可这広海尚为了中饱私囊,便交由了他那亲族去操办,生生从京中不远万里将石料木料拉到了涠江。” “原来如此,工部下订单,外包给了他亲戚,他亲戚又多费了一番事将建筑材料拉到了涠江,没控制好成本或者其他缘故偷工减料了。” 楚文盛也不懂楚擎嘴里的订单和建筑材料是什么意思,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他那亲族也是贪得无厌之辈,应是草草了事,这才一遇水灾便坍塌。” 说到这里,楚文盛微微一笑:“吾儿无需担忧,千骑营与刑部彻查,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为父担心的并不是此事。” “是武昭殿翻修那事?” “不错,此事的确是为父督办的。” 楚擎连忙问道:“那怎么不修呢,邱万山和我说根本没动工,是不是工部其他人不配合,还是说连皇帝的钱他们也都贪了?” “不是,而是…”楚文盛呵呵一乐:“为父没那闲工夫。” 楚擎一脸懵逼,咧着嘴问道:“爹,您看我理解的对不对啊,当今天子要翻修宫殿,花的还是他自己的钱,交给了工部,您来负责,然后…您没时间,就没修?” “是如此。”楚文盛夹了口菜,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模样说道:“天子要整老子,老子凭什么给他修宫殿。” “凭他是天子,凭您是工部左侍郎啊,大哥…不是,老爹,您是不是喝多了,不能啊,喝的再多也不能好几个月不醒酒吧。” 楚文盛没好气的说道:“当时那时尚书省传出为父要被撤裁的风声,修葺宫殿要至少一季的时间,而为父当时想着这天子雷厉风行,莫说一季,怕是月余之内便要对为父动手。” “完了您就破罐子破摔,一寻思反正过几天就下台了,去他大爷的,谁给他出苦力,所以就没修?” “嗯。” 楚擎急了:“您还嗯,您可真是我活爸爸啊,卫大人要保您的,您这官袍穿的稳稳地,怎么还能干这事呢。” 楚文盛也不乐意了,撇了撇嘴:“那时为父哪能知道卫大人会为为父说项求情。” 楚擎哑口无言。 老爹这思路,不能说不对,死猪不怕开水烫呗。 可事是这么个事,情况却不是这么个情况啊,眼瞅着官身保住了,又闹出这么个幺蛾子。 楚擎一把夺过楚文盛的筷子:“您快别吃了,那破酱菜有什么吃的,齁咸的,您现在就回工部,马上召集您的小弟,赶紧把宫殿修了,千万别落人话柄。” 老爹哈哈一笑,满面傲色:“不需。” “为什么。” “为父不懂。” 楚擎:“…” “宫殿需要砖石,工部哪里还有剩下的砖石,最近四处闹灾,石料都运出了京城,更不要说,为父哪懂这土木营建,除此之外,工部皆知为父如今的境地,谁还会听从于我。” 楚擎的心凉了半截:“您是说,没材料,也没人可用?” “不错。” “那钱呢,钱总该有吧,您别告诉这钱也被别人给贪了。” “笑话。”楚文盛摇头道:“这可是天子的宫殿,天子的钱粮,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们避之不及才将此事交于了为父,这天子的钱,他们哪敢贪墨。” 楚擎松了口气:“他们没贪就好。” “他们自然是没那个狗胆贪墨。”楚文盛微微一笑:“但是为父给贪了。” 楚擎:“…” 这一刻,楚擎陷入了巨大无比的惶恐之中。 不是说贪天子的钱这事,而是关于老爹的智力问题,当然,也是一个事。 什么样的人,能说出其他人没那狗胆贪天子的钱,然后呵呵一乐,说他自己给贪了,感情别人没那狗胆,你有呗? “哎呀,莫要如此看为父,当时也是为父惦记京中下县那些百姓,私自挪用罢了。” 第45章 钱钱钱 随着楚擎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才了解事情始末。 天子将钱拨给户部后,专款专用,这笔钱是存在钱庄里的,宫里派了个太监,给了银票,楚文盛过两天就给取了,取的现钱,放在了工部之中。 正常人是不敢动这笔钱的,毕竟是天子的钱。 但是这个正常人的范畴嘛,楚文盛明显不在此列。 京中有一下县,紧邻萧县,叫做岚县,好几个村庄,建在山脚下,结果过了年后也是遭了洪灾。 造灾很正常,工部派人去善后就完事了。 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国四处都造灾,工部根本没有足够的石料和木料去赈灾。 楚文盛骑着马去瞅了一眼,见到百姓衣衫褴褛无家可归,心一横,将工部的那笔钱,也就是天子修宫殿的钱整出来了,该雇人雇人,该拉送材料拉送材料,火速救灾。 其实这种操作也很正常,之后户部拨下来钱,再补上就行了,以前不是没发生过,只是没人狗胆包天动天子的钱。 可错留错在,楚文盛错误估计了自己的人缘。 那右侍郎広海尚就等着楚文盛倒霉呢,去户部的时候,少报了一笔款项,就是岚县赈灾这钱。 那么问题来了,户部不知道工部提前垫付了,所以就没发这笔钱,这笔钱填不上,楚文盛就没钱给天子修葺武昭殿。 加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楚文盛知道自己官位难保,想着虱子多了不痒,爱咋咋地吧,而且他也不是中饱私囊,就算这事被揭发了,正中他下怀,拿天子的钱去为百姓谋福利,还能落个好名声。 所以,就是现在这么个情况了。 楚擎听过之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爹这操作,属实够骚,这可比陶少章和陈言狠多了,能坑到天子头上。 没错,这事即便最后真相大白了,楚文盛也能落个好名声,问题是天子会怎么想,其他臣子们会怎么想,谁愿意有个拿自己钱赚名声的下属? 可要说这事冒失了,也不是,老楚考虑的很全面啊,本身我就官位不保,反正你要搞我,我拿你钱赚个名声不挺好吗,多带劲。 还真别说,楚文盛也算是聪明了一次。 要知道没了官职的官员,想要混的好,就得靠名声,就和大儒名士之类的,有了名声,甚至这名声到了一定地步,连天子和朝廷都拿你无可奈何。 如果天子要拿这事处罚楚文盛,处罚的越狠,百姓越会赞扬楚文盛,百姓赞扬楚文盛,天子反而不能怎么样了。 可惜,楚文盛千算万算,死活没算到,他这官身保住了,还得继续当官,继续跟着天子混。 “爹,能给您当儿子,我楚擎,三生有幸。”楚擎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满面生无可恋的表情。 “有你这样乖顺的儿子…”楚文盛哈哈一笑:“为父也是三生有幸。” “爹,我是夸您呢吗。” “不是吗?” 楚擎失去了继续开口的兴趣。 本想着楚府好不容易翻身了,结果老爹加了把劲儿,是翻身了,三百六十度翻身,又爬地上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老楚倒是挺看得开,心也挺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楚擎望着老爹,如同望着一条咸鱼,并且很困惑这条咸鱼的行为。 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得罪的可不是别人,而是天子,九五之尊,皇帝,金口玉言瞅谁谁怀孕看谁谁灭族中州权柄最大的人! “算了,想办法弄钱吧。” 楚擎长叹了一声,老爹不上心,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亡羊补牢,不管晚不晚,至少做出个姿态。 “钱?”楚文盛搓了搓牙花子:“莫说没钱,便是有,石料从哪里得来?” “不就是砖头吗,弄呗,那玩意成本也没多少。” 这次轮到楚文盛失去继续谈下去的兴趣了,他觉得好大儿比自己还能吹。 楚擎的大脑快速计算着。 不是盖个宫殿,而是翻修。 既然是翻修,那就不用大动干戈,无非就是上上漆料,修补修补砖墙,大不了再“赠”天子点绿化和个大平层露台就好了。 这么干,需要砖头,人工,颜料,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字,钱。 钱能买漆料,能雇人手,能买材料制砖,只要有钱,什么事都能结了。 “这事交给我吧,我来办。” “你?”楚文盛又搓了搓牙花子:“如何办?” “您别管,我得先去武昭殿看看,好好合计合计,计算一下工程成本,对了,武昭殿不是在宫中吗,怎么进去。” “凭着牙牌。” “牙牌呢,您交给我吧。” 楚文盛挠了挠下巴,考虑了片刻,误以为楚擎会去找卫长风帮忙,也没多想,叫来了管家。 “去,卧房书案下有个木牌牌,给擎儿取来。” 楚擎再次佩服的五体投地。 皇帝给的可以自由出入宫中的凭证,让老爹拿来垫桌脚,还果然是真的没准备给皇帝老儿修宫殿啊。 从管家手中拿了牙牌,楚擎站起身,给老爹倒了杯酒。 “您慢慢喝吧,拜拜。” 楚文盛笑眯眯的回道:“莫要往心里去,安心当差便是。” 楚擎头都不回的挥了挥手,耷拉着脑袋带着福三离开了楚府。 一走出楚府大门,楚擎满面茫然之色。 怕什么来什么,刚想着上哪弄点钱花花,老爹就给自己揽了这么大一个活,别说不知道去哪弄钱,他现在对昌朝的经济概念还是一知半解。 脑子中快速将所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无非就这几个仨瓜俩枣,陶少章、陈言、邱万山外加一个卫长风。 陶少章就别想了,不熟,本身就要坑人家。 陈言应该是有钱人,但是瞅那熊样,未必会拿家里的钱。 邱万山,这可是铁公鸡一个,鸡毛不拔,也够呛。 卫长风就别想了,下属得喝多少假酒才会去找领导借钱,而且还是公家单位的领导,完了还是入职第二天。 “算了,先去看看武昭殿的情况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手中甩着牙牌,楚擎带着福三走向了皇宫的方向。 第46章 陶一 京城北郊,陶宅。 陶家有两处宅邸,或者说是两处府邸,靠南市泰安坊一处,叫做陶府,城外京郊还有一处大宅。 这处大宅原本是上一任宗正寺寺卿也就是吴王的庄子,八龙夺嫡时期吴王站错了队,新君登基后直接给他撵回封地了。 吴王走的时候寻思恶心一下新君,就把宅子送给了太子少师陶瑸,后者当初属于是坚定不移的四皇子阵营,也就是新君阵营。 这事恶心就恶心在这,吴王政治斗争失败,将宅子送给了对方阵营的陶瑸,难免让外人猜测纷纷。 原本陶瑸是不想要的,怕遭猜忌。 谁知后来陶家大小姐却坦然笑纳了,非但收了宅子,还说她陶家没有闲钱养那么多下人和打理宅子,直接一次到位吧,吴王您将宅子附近的田产也一并送给陶家算了。 就这样,本来想恶心恶心新君和陶家的吴王,反倒是被陶家大小姐讹了好多田产。 地方是大,不过在京郊,入城少说也要花费一个时辰,陶家父子也不知道是嫌忌讳还是嫌远,没住过,不过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就将女眷都安排进去了。 此时的陶宅,一个身姿妙曼的女子站在花园之中,黛眉微皱。 看似年纪似是二八年华,可明亮的双目之中又有着少年人决然没有老成阅历,捧着一本书卷随意走着,一举一动,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成熟韵味。 此人便是陶家大小姐陶若琳,同样也是京中士林只知其名却不知其人的“才子”陶一。 微风徐来,轻纱之下的妙曼身姿被勾勒出了惊人的曲线,陶若琳的五官很美,美的令人心惊,更是深邃,仿佛老天爷花费了不知多少功夫亲自勾勒出的一般。 尤其是双目,如同秋水一般,一开一合,又仿佛满天星辰汇聚于眼眸之内令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好奇怪的诗词。” 陶若琳双目一直未曾离开过手中的书卷,随意坐在了躺椅上,修长的双腿搭上了石桌,黑纱轻薄下沉,白皙的双腿几乎全部裸露出来。 这形象别说没有名门大小姐的风采了,便是乡野村妇见了也要骂一声“不要脸的狐媚子”。 一个身材魁梧又矮又壮的妇人端着茶水走了进来,苦笑连连:“诶呦大小姐,即便是在自家里,您好歹多穿几件衣裳啊,奴婢见着都脸红。” “碧华,你都说了是在自己家里,又无外人,羞什么。”陶若琳盈盈一笑,放下书卷望着天空中的弯月,喃喃道:“这些诗词,绝非妇人所作,若是妇人,又岂会作出岐王宅里寻常见这样的佳句,可若不是妇人,又哪能有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这样的心境?” 大丫鬟碧华为陶若琳倒了杯茶,扫了一眼书卷问道:“大小姐,您是在看今早小六抄录的文榜诗词?” “不错,四诗一词一对,心境不同,寓意不同,尤其是…” 说到这里,陶若琳突然掩嘴娇笑,越是笑,声音越大,到了最后,竟然轻拍着平坦的小腹笑的前仰后合。 碧华满面无奈之色。 她知道大小姐在笑什么,无非就是那句今日的我,你爱理不理,明日老娘叫你高攀不起。 碧华死活想不出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反倒是每个字都带着一种欠打的味道。 足足笑了半晌,陶若琳这才收敛一些,可眉宇之间依旧满是笑意,双眼弯弯的如同月牙一般。 碧华没好气的说道:“大小姐,您要不要入京看看小小姐去,这段时间以来,有好多入咱陶府求亲的人,可宫中毫无音讯,听小六说,小小姐每天都在闺房中伤心着,惨兮兮的。” 陶若琳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口:“我早就提及过,天子不会让皇族子弟迎娶陶家人的,阿妹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那宫中,又是清清冷冷,仿佛不在人间一般,哪里有这世俗的万般乐趣,她为何非想要嫁入宫中,不见,见了又耍脾气,且伤心着吧。” 碧华也是跟着叹了口气。 同样是陶家小姐,大小姐和小小姐明明相差不过七岁,可这见识和阅历却是天差地别。 别看碧华只是个奴婢丫鬟,可伺候陶若琳这么久了,很多事也看的通透。 这事,大小姐说的一点都没错,小小姐生性跳脱,自幼被娇惯的不成样子,若是入了宫,就如同被关进笼中的鸟儿,莫说是开心度日,便是安康一生都是奢求,这宫中,就如同噬人野兽,稍有不慎尸骨无存。 陶若琳晃了晃手中的书卷:“去帮我查查,这些诗词,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不都说了么,是户部右侍郎邱万山作的。” “凭他?”陶若琳面露不屑:“就是他陶家三十七口聚在一起苦思冥想也作不出个一言半语,去查查,我可是好奇极了。” “哎呀,有甚可好奇的,不就是诗词嘛。” “你不懂,这见诗如观人,字里行间便可知这人的模样与心境,京中所谓的那些大儒名士,尽是无病呻吟之语,可即便如此,我也能将他们看个里外通透,唯独这人的诗文,莫说心境,便是连年岁都猜测不出,哪能不好奇,明日就去,若不然,我怕是连觉都睡不成了。” “好好好,今夜我就去,去醉来楼打听打听。” “记得带着面纱,打着陶家大小姐的名号,还有,别忘了陶家大小姐是叫陶碧华,可不许说是叫陶若琳。” 说到这里,陶若琳又是一脸笑意,满是一副恶作剧的表情。 “又打着您的旗号啊。”碧华哭笑不得:“京中如今不少人都以为奴婢是您,您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这世间,哪里有配得上我的男子,不嫁最好,乐得逍遥快活。” 碧华苦笑连连的离开了,陶若琳则是歪着脑袋又看向了手中的书卷,一个一句的去读,去念。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陶若琳喃喃了几声后,幽幽叹息了一口,可过了片刻,又突然捧腹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毫无淑女风度,宛如一个…重度精分! 第47章 入宫 楚擎有些怀念后世了。 在后世,他就是去了故宫,无非就是买个门票排排队。 可现在,他和十三香小龙虾似的,得经过十多道“工序”才能入宫。 皇宫外,禁卫先看牙牌,入了宫,搜身,走出三百米,脱衣服,就穿个里衣,被俩太监浑身上下摸一通,上了望德桥,太监拿着竹简登记,再往里走,继续搜身。 好不容易快到武昭殿了,又来了一群禁卫,看手上有没有茧子,是不是习武之人,再摸摸他身上的肌肉,又做了一些看似很科学实际毫无意义的检查。 这才只是去外围的宫殿武昭殿,要是去议政殿,楚擎估计自己都得被做个肠镜什么的。 福三就根本没进来,因为只有一个工部的牙牌,一个牙牌只能一个人进。 领着楚擎往前走的是个小太监,十三四岁,还没楚擎胸口高,和个小大人似的,装模作样的默默叨叨。 “入了宫,不可随意张望。” “虽然见不到贵人,可要是见了,需下跪行礼。” “行礼时,不可抬头,一眼都不能多看。” 楚擎低着脑袋往前走,只看着脚下的路,深怕一抬头就被一万个刀斧手冲过来剁成肉酱。 “宫中规矩多。”小太监老气横秋的说道:“多担待便是。” 楚擎嗯了一声。 这哪是规矩多啊,这是破事多,知道的是入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参观豹纹大熊猫呢。 又走了片刻,终于到了目的地,小太监抬手一指:“那就是武昭殿,你工部要修葺之处。” 楚擎抬起头,傻眼了。 宫中灯火通明,武昭殿就在五十步外,纤毫毕现。 就瞅了那么一眼,楚擎确定了。 这哪是年久失修啊,这明明是让自爆卡车给怼了,而且还未必是一辆。 偌大个宫殿,和一片残垣四个字,仅差一阵八级大狂风了。 四米高左右,占地广阔,大约三百多平,金顶红门丝毫没有庄重之感,反而是令人感受到一种危楼的压迫感。 别的宫殿上的飞檐二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武昭殿的俩龙,有点像是刚难产的长虫,眼珠子还掉了一个。 红瓦砖墙斑驳老旧,大殿共四角,就剩下一个了,长窗也没关好,摇摆着,咯咯吱吱,就仿佛拔氧气管子之前对狠心儿女的最后奢求。 楚擎无意识的轻咬着下嘴唇。 这武昭殿,应该是绿巨人和灭霸战斗后的遗址吧,这还修葺什么了,直接推倒了种点大白菜啥的多香啊。 “莫要随意走动,咱家去通知内监的公公。” 留下一句话,小太监走了,楚擎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到没人,皱着眉来到武昭殿门前。 原本他还对老爹有点怨言,现在一到“施工现场”,突然发觉老爹也没错啊。 这还修什么了,有那钱捐给灾区人民才是正道。 楚擎背着手在绕着大殿走了一圈,都没敢进去,怕进去之后突然刮阵风大殿一塌再给他砸死。 拿出了怀里的纸笔,楚擎开始满面苦笑的记录着。 没错,楚擎的确懂盖房子,就如同懂“会计”一般。 当初他追一个古典文学系的女神,想着投其所好,然后,还是报错了兴趣班,人家是古典文学,他报的是古代建筑兴趣爱好培训班。 不过这两千多块钱也没白花,后期见到别人也有一些吹嘘的资本,非说他是古典建筑设计师。 古人没有钢筋和混凝土,建筑多是用糯米、石灰浆、泥土、木头等材料,通过榫卯等工艺技术建盖房子。 昌朝已经有了成熟的建筑体系,在建筑材料方面,砖的应用逐步增多,包括砖墓、砖塔等,木构架的作法已经能很科学的运用材料性能了。 所谓国事曰殿,家事曰宫,宫中的建筑,分为宫与殿,二者不是一个意思,武昭殿在皇宫建筑群外围,算是规模比较小的一个寝宫,昌朝历任皇帝都比较勤劳,龙子皇孙特别多,也就是近几代皇帝的产能才开始下降,所以越来越多的宫殿都荒废了,武昭殿就是其中之一。 也正是因为在外围,不少入朝的官员离得老远就能看到,或许是有碍观瞻,新君这才抠搜的挤出点钱让工部修葺。 楚擎是彻底麻爪了。 他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这武昭殿和“修”字是一点不沾边,和“推”“拆”俩字沾边,然后重新盖。 拿修房子的钱,要重新盖个楼? 楚擎心里给皇帝全家都问候了一遍,这新君直接告诉工部他要零元购就完事了呗。 几声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楚擎转过头,只见是一个手里拿着佛尘的老太监快步走来。 楚擎弯腰施礼,喊了一声“见过公公”。 在封建社会中,到处都充满了阶级等级,尤其是宫中。 坊间,看穿着,官场上,看品级,宫中见到太监,则是看佛尘。 肉分五花三层,太监也分三六九等,不能看年纪,而是看身上身上佩戴的配饰和手中拿着的东西。 就说这佛尘,宫中数百上千号太监,能拿佛尘的,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只有在皇帝或者妃嫔身边的大太监,才有资格拿拂尘。 身份低贱的小太监,为了方便干活,他们是不能或者说没有资格拿拂尘的。 而大太监身份比他们高,跑腿、干活的事儿,吩咐他们就行了,自己就帮皇帝除除尘,端茶倒水,贴身伺候皇帝和和后宫的各位主子就行。 皇帝身份无疑是尊贵的,太监用手直接接触其身体是大不敬,所以得用佛尘去除灰,和骂街大姨要抽自家考试没考好的熊孩子似的。 除此之外,拂尘原本是道士们的法器,象征着扶正辟邪,太监们手中的拂尘,也多了一层为皇帝扫去烦恼以及厄运带来好运气之意。 不管怎么说,手拿佛尘的太监都是近侍,便是外朝的臣子见到了都要热络几分。 老太监走来后,定睛一看,满面困惑:“楚大人未来?” “楚文盛是家父,小子楚擎。” 老太监露出了笑容:“原来是楚公子,无需多礼。” 楚擎瞅了眼老太监手中的佛尘,开始盘道了:“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咱家姓孙,楚公子称呼咱家为孙公公既可。” 第48章 甲方很坑 孙安,很普通一个名字,可这个老太监却不普通,因为他是御前掌案太监,宫中奴仆群体中的第一人! 御前,自然就是天子近侍,而掌案,则是代表帮助天子处理公务的意思。 除了御前掌案外,孙安还有一个臣子皆知的身份,那就是天子亲军千骑营的大统领。 这也就是说,孙安就是天子的眼线,通过这个眼线,天子可以了解到外朝、京城,甚至是全国的关键讯息。 而孙安之所以亲自跑来,并不是巧合。 天子一直对楚文盛青眼有加,只不过碍于某些缘故,无法直接抛出橄榄枝,还总要磨一磨楚文盛的锐气。 当然,天子也没想到他根本没磨明白,他是越磨楚文盛,楚文盛就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懒得搭理天子。 天子得知楚文盛负责武昭殿之后,特意交代了孙安,如果楚文盛入宫带人修葺武昭殿的话,就好好观察观察,随时向天子汇报。 而之前天子又当着孙安的面透露出了一些口风,明显是准备重用楚文盛了,孙安也是个人精,一听说工部的人来了,立马跑来,只不过没想到不是楚文盛,而是楚文盛之子楚擎。 虽然不是正主,可却是正主独子,楚文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提前熟络一番未尝不可。 “楚公子还通土木一道?”孙安笑眯眯的。 “略懂,略懂。” 楚擎侧目瞅了眼武昭殿,满面郁闷。 这根本不是翻修的范畴好不好,这事应该找个开放商才对。 “老子英雄儿好汉,不错。” “您抬爱。” 楚擎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这老太监是怎么混成拿佛尘的,不说天子特别不待见老爹吗,这老太监不知道么,还上赶着在这夸自己,消息也太闭塞了吧。 “咱家也不懂这土木之事,不过听闻还有不足二月就要交差,不知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 来不来得及楚擎也得这么说,要是说来不及,这事传到天子耳中,老爹肯定要倒霉。 孙安也是无心之语,不经意的问道:“咱家记得此事是许久之前陛下交代下去的,迟迟不见动工,怎耽搁了这么久?” 楚擎早有腹稿,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开口说道:“老公公您有所不知,就为了修这武昭殿,我爹可谓是操碎了心,白天想,夜里想,无时无刻不在想,这可不是别的地方,是皇宫,这活不是别人交代下来,是陛下交代的,那能不好好办吗,所以每天就是画图纸,白天画,夜里画,咔咔咔就是画,务必做到精益求精让陛下满意,所以才耽搁这么久,所谓欲速则不达,光是图纸,我爹就画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这不,才画完。” 孙安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楚大人竟如此重视此事?” “瞧您这话说的,天大地大都没有陛下大,陛下交代的事,能不重视吗。” “是么?” 孙安脸上满是狐疑,心中诧异。 咱家也总能见到楚文盛,这位武将出身的楚大人,没看出来将天子当回事啊。 楚擎一看孙安不是太信的模样,连忙叹了口气:“公公您是不知道啊,这礼部做事,伤嘴,一天天巴巴的搁那说,户部做事,伤神,整天算来算去的,刑部伤身,天天跑这跑那,而工部,尤其是我爹这工部侍郎,接了这活后,那只剩下伤脑筋和伤不起了,就想着怎么把这活干好,哦对了,您要是能见到陛下,可得如实汇报一下啊,不是我爹消极怠工,而是天天研究图纸。” 孙安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微微“哦”了一声,问道:“那不知楚大人想要如何修葺,何时修葺?” “三天之内,三天之内我就带着咱大昌朝最专业的施工队入宫给陛下把这破鸡…把这有些破旧的武昭殿彻底翻修一下。” 孙安满面困惑:“楚公子带人修葺?” “额,差不多吧,家父主管大局,我负责打下手。” “原来如此,也好。”孙安看了眼天色,随即交代道:“戌时便要落宫门,楚公子莫要耽误了时辰,那咱家就不打扰楚公子了。” “好说好说,对了,那什么,我知道规矩,但是我今天真的没带钱,下次一定补上。” “规矩?”孙安又是一头雾水:“补什么钱?” “就是给太监们钱啊,我看大家都这么干的。” 楚擎深怕孙安不信,甩了甩袖子:“真的,今天真没带,下次一定给您补上。” 孙安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楚公子可真是个妙人,不必了,咱家这里不兴这一套。” 楚擎满脸都是“我懂得”的表情。 不贪钱,入宫当什么太监啊,挨那一刀,纯属业余爱好啊? 微微点了点头,孙安笑呵呵的离开了。 楚擎也没什么可继续看的了,愁容满面的走向皇宫南门的出口。 不说楚擎怎么搓着牙花子问候皇帝全家,孙安直接去了敬仪殿。 偏殿之中,天子昌承佑正在批复奏折,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微微一笑:“楚文盛早朝才被群臣弹劾,这便入宫去看那武昭殿,想来是顶不住压力了。” 孙安苦笑道:“陛下,不是楚文盛,而是他的独子楚擎。” “楚擎?”昌承佑眉头一皱:“也是在工部任职?” “老奴倒是没问,不过应是如此,说的头头是道。” 老太监不敢隐瞒,将楚擎刚刚说的话全部重复一边,非但如此,也并没有任何主观上的评价。 结果天子这一听,顿时怒了。 “楚文盛,好你个老匹夫,当朕是三岁稚童吗,明明就是将朕的银子救济了灾民,还敢口口声声说是为此事愁白了头发,混账!” “啪”的一声,天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不可遏。 孙安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很明白,天子生气的缘故,不是因为楚擎一通忽悠,而是楚文盛的“态度”,完全没把天子当回事。 “好,那便让他修,朕倒要看看,楚文盛这马上将军出身的工部官员,能修出个什么模样,去,连夜带人,将韬武殿搞的再是破败一些。” 孙安心头苦笑,应了声“是”。 第49章 满面愁容 楚擎出宫后,愁容满面。 见到楚擎的模样,福三问道:“少爷,怎地了,武昭殿不好翻修?” “那是不好翻修吗,那是就等着拆迁了。” 楚擎骂了声娘,陷入思索之中。 要说这京城最专业的施工队,肯定是工部的匠人,可现在老爹成了过街老鼠,这些听命于各个主事的匠人是指望不上了,哪怕是给皇帝干活,工部那群官员肯定得给老爹穿小鞋,暗中告诉匠人们出工不出力。 工部被排除掉,那就只能选择民间的人手了。 可京中根本没有施工队或者开放商这种行当,要知道百姓盖房都是自己上手的,叫上乡里乡亲,铲两把土上去踹两脚就完事了,大户人家也差不多是如此,要不然私下请工部专业团队,要不就是临时雇一些人。 想来想去,楚擎头都大了,主要还是钱的问题,没有钱,什么都办不了。 “算了,明天去讹邱万山去,看看能讹多少。” 说完后,楚擎骂了声娘,带着福三回楚府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楚擎起床后收拾了收拾,准备去找卫长风请个假,先把老爹这事结了再说。 临出门前,楚擎问了一嘴,这几天老爹不用上朝了,正在屋里呼呼大睡。 也不得不佩服楚文盛的心大,换了别人,未必都能睡得着。 其实还真不是如此,最近一段时间,楚文盛就没好好睡过,可现在一看反正都这熊样了,该吃吃该喝喝,爱咋咋地吧,反倒是释然了。 楚擎到了户部,还是踩着点进去的,装模作样的在班房门口站了一会,见到点完了卯,满脸堆笑的冲着陈言招了招手。 二人进入了班房,陈言直接开口道:“你主动寻我,定没好事。” 一看这么容易被揭穿了,楚擎也懒得绕圈子了。 “你有钱没?” “多少。” “你有多少。” “五百文。” 楚擎一指门口:“再见。” 陈言早就习惯楚擎这死德行了,乐呵呵的坐在凳子上:“第一次见你时,你便锱铢必较,爱财如命,如同商贾一般,听为兄一句劝,这钱财,足够平日花销便可,总是心心念念,便会…” 楚擎翻着白眼打断道:“回家和你爹陈老爷说去。” 陈言:“…” 熟悉的表情,熟悉的白眼,熟悉的不出几句话就扎他心窝子。 楚擎一脸嫌弃的说道:“你是从六品的主事,还是京官,京中户部的官员,总共家当就五百文,你怎么混的?” 一听这话,陈言不乐意了:“只是身上携带罢了,家中还有些余财。” 楚擎双眼亮了:“家里有多少。” “三百二十七文。” 楚擎:“…” 张了张嘴,楚擎一脸揶揄:“哎呀我去,那你挺豪横啊,这一出门,身上就带了一多半的家当,听听,三百二十七文,都精确到个位数了,这么一笔巨款,是不是所保险柜里还请了二十多个保镖看着?” 陈言满面坦然之色:“没甚钱财,又不是丢颜面的事。” “不!”楚擎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说道:“穷就是万恶之首!” “你还未告诉愚兄,你要钱作甚。” “修葺武昭殿。” 陈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是因昨日议政殿之事。” “你怎么知道?” 陈言笑道:“这京中,本就没有秘密,昨日你被卫大人叫走之后,就有几位大人谈论了此事,说是你父楚文盛被朝臣弹劾。” “一群碎嘴子。” “他们也不知你是楚府少爷,谈论一番罢了。” 楚擎撇了撇嘴,懒得吐槽这群闲的蛋疼的大人们了。 陈言颇有兴趣的问道:“本是天子交代的差事,为何楚大人还未动工。” “钱让我爹花了。” “什么?”陈言面色大变:“天子调拨的钱粮都被楚大人贪墨了?” “什么玩意就我爹贪墨了,当时下县不是有灾情吗,工部赈灾没钱,我爹见那些灾民们可怜,直接给天子的钱用了,用在赈灾上了。” 陈言瞠目结舌:“此话当真?” “这事我骗你干什么。” 陈言突然站起身,朝着楚擎施了一礼:“楚大人乃我辈楷模,一心为民,实为难得,请楚公子代楚大人受学生一拜。” “那你给我磕俩吧。”楚擎掏了掏耳朵:“或者你整点实际的也行。” “实际为何意?” “就是钱。” 陈言二话不说,直接从袖子里抓出了半贯钱放在了楚擎面前:“拿去用就是。” 楚擎望着这半贯钱,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谢谢吧,太少了,毛用不顶,直接收了吧,好像还欠挺大人情似的。 陈言满面敬佩之色:“没想到,楚大人竟是如此爱民之人,狗胆包…不是,是义薄云天,敢挪用天子修葺宫殿的钱粮救济灾民,佩服,令人佩服啊。” 楚擎呵呵笑了一声。 我也挺佩服我爹的,卑服卑服,没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此事,除了钱粮,主要是人手,工部官员对楚大人避如蛇蝎,那些匠人想来是不能为楚大人所用。”陈言轻轻敲着书案,自言自语道:“若是有了人手,此事便成了一半,即便无法在两个月之后修葺完善,可毕竟做了这事,也能少一些责罚,这人手…” 顿了顿,陈言神情微动:“陶家就有人手!” “陶家?” “不错,陶家被吴王赠予了一处北郊的庄子,大约有百十个庄户,如今正是农闲之时,倒是可以借调差使些时日。” 说到这里,陈言又皱了下眉头:“只不过陶少章不喜参与皇家之事,又是生性执拗,你楚府此举,未免有曲意…” “啪”的一声,楚擎一拍桌子,横眉冷对:“陈言,你怎么说我大舅哥呢!” 陈言傻眼了:“大舅哥?” 楚擎拍了拍胸脯:“不错,未来大舅哥,我们都是一家人,这点小忙,他肯定会帮。” “你楚家,何时与陶家…”陈言瞳孔一缩:“陶家近些时日求亲者络绎不绝,原来你楚家也去求亲了,难道陶家是准备将陶家小小姐许配与你?” “差不多吧。” 陈言:“凭你?” 楚擎:“滚你大爷的。” 怪不得陈言能和陶少章成为好朋友,就这“凭你”二字,那神态,那语气,和连体婴儿似的。 第50章 隔壁老卫 楚擎直接给陈言撵走了,趴桌子上就开始写写画画打发时间,想着一会等卫长风下朝之后去请个假,顺道看看能不能找邱万山讹俩钱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楚擎画完了只有三岁以下的小朋友才能看懂的图纸后,又开始发呆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上朝的官员们都回来了。 楚擎赶紧推开了房门,见到了卫长风走入正堂后,贴着墙边紧随其后。 卫长风刚要泡茶,一看楚擎进来了,堂堂的尚书大人,竟流露出了几分紧张的神色。 “可是问了你父,涠江粮仓一事,武昭殿一事,钱粮,他可是毫无瓜葛?” 看得出来,卫长风真的挺重视楚擎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这么紧张,因为一旦楚文盛私德有亏,户部也不可能任用楚擎了。 “卫世伯,瞧您这话说的,我爹能是这样的人吗。” 一听楚擎又管自己叫世伯了,卫长风哈哈大笑:“看你这没大没小的皮赖模样便知,这两件事,与你父无关。” “对喽。”楚擎给卫长风添了些热茶,乐呵呵的说道:“四个字,毫无关系。” 卫长风似笑非笑的凝望着楚擎,颇为无语。 最初的时候,这小子知道户部得依仗他,一口一个卫世伯,叫的那叫一个甜,可昨日出了楚文盛那档子事,躬身弯腰的又改口叫卫大人了,而今天确定了楚文盛确无过错后,对自己的称呼,又变成卫世伯了,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官场老油条,该亲近就亲近,不该亲近又恪守下官之道。 “就武昭殿那事,我爹将天子的钱用在救灾上了。” 楚擎也不隐瞒,三言两语这么一说,卫长风感慨连连:“倒是未曾想到原来还有如此隐情,你父倒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不错。” 楚擎与有荣焉。 其实楚擎也是故意的,逢人便说这件事,因为他知道这是攒名声的行为,一旦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至少老爹还能有个善名傍身。 很多事,很多人,就是这样,你可以说他傻,但是必须要佩服,很多值得佩服的人与事,其实都是在犯傻,因为在这个该死的世道,傻子活不下去的,没人愿意做傻子。 嘴上附和着,楚擎略微有些失神。 陶少章是个傻子,陈言是个傻子,卫大人似乎也是傻子,就连老爹也傻乎乎的,可转念一想,如果傻子越来越多,这世道,会不会更好一些,所谓的太平盛世,不正是一群连命都不要的傻子们开创出来的吗? “既是如此,于公于私,本官都会为你父周旋一番,只是这武昭殿,接了差事,就必然要办。” 卫长风看了眼楚擎,拧着眉继续道:“如今寸木未动,可有章程?” “我来找您就是说这事的,我想请几天假,就是告假,主要是为了帮我爹操办这事,给宫中翻修那破房子,不过您放心,不耽误的,您要让我查什么账目,直接让人抄录给我就行,我晚上回府中核算,核算出数字后就给您送来。” “此事倒是不急,税事改革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老夫还未与陛下商议太多,萧县账目核算出来便好,过几日将这事先抛出去以观后效徐徐图之。” “那这假,您算是批准了吧。” “这是自然,此事关乎你楚家一门,老夫岂会不放人。” 卫长风倒是个很体恤下属的好领导,微微一笑:“你父此事做的仁义,老夫钦佩,若是有何事需要帮衬一二,可对老夫言语。” 楚擎犹豫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额…的确是有事求您。” 卫长风似笑非笑:“你这小子,当真是不知羞了,换了旁人,定会以为是客气一番,你倒好,老夫这才开口,你便要央求。” 楚擎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您有钱没?” “钱?” “是啊,现在人差不多有了,就是缺钱。” “缺多少?” “不知道,不过多多益善。” 卫长风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半晌,冲这么门外喊了一声,进来了个文吏。 “去,上外面打听一番,当初天子要修葺武昭殿时,从内库中拨了多少钱粮至工部。” 文吏应了一声后跑出去了,过了片刻回来给出了数字,千五百贯。 楚擎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他现在对金钱没有太准确的概念,依旧是吓着了。 一千五百贯,这给户部所有官员一人割个腰子卖了也凑不出来啊。 一贯钱,就是一千文钱,而一斗米现在是五文钱,一斗相当于六斤重出头,那就是说,一贯钱能买一千多公斤的大米,换算一下,相当于后世七千块钱左右,那么一千五百贯,就基本上合一千万了。 天子拿出一千万,翻修个四百多平的房子,有这钱你重新盖一个好不好? 当然,还是楚擎的算法不对,他是按照现在和后世的汇率算的,根本不准确,昌朝北地的米粮便宜,南方则要高上三成,而且木料石料也不是这么换算的。 他觉得多,实际上这一千五百官翻修一个宫殿,预算并不是很多。 不过不管多也好少也罢,楚擎是肯定没这个钱。 “千五百贯,倒是不多。”卫长风伸手入怀,然后拿出了两串大钱,也就是两贯钱,笑眯眯的说道:“先拿去用吧。” 楚擎哭笑不得。 一千多万,你说不算太多,然后给了我两贯钱,你要不掏袖子,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张百夫长黑金卡呢。 “算了,您这巨款还是留着自己花吧,小子再去想想别的辙吧。” 楚擎可不傻,两贯钱,杯水车薪,弄的和欠下个天大的人情似的,得不偿失。 “慢着,老夫尝试为你筹措一番。” 一语落毕,卫长风朝着屋外喊道:“来人,将衙署内七品以上之人都叫来。” 楚擎目瞪口呆。 老卫…这是要现场水滴筹? 瞅了眼老卫,楚擎满面狐疑。 卫大人,和自己长的也不像啊,而且楚府旁边的府邸也不姓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