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康熙三十七年三月,仲春时节,京城。 午后暖阳照的人昏昏欲睡,仿佛世界都安静下来,位于西城的董鄂伯府也是如此。 舒舒坐在书房,对着两个豆青釉盖碗,分别品鉴。 一杯奶茶,一杯清茶,奶茶醇香,清茶却是差了一等,带了发酵的涩味儿。 她带了笑意,杏核眼都带了几分水润,隐隐的有些兴奋,好像离财务自由又进了一步,这样想着拿了笔墨,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开始记录下来,茶庄……货源…… 杭州——西湖龙井,苏州——太湖碧螺春,徽州——黄山毛尖,云南普洱……还有福建……不知道乌龙茶现在出来没有…… 缺少本钱,只能选择派人采购,要不然直接去买茶园自产自销是最好的选择。 随着天下太平,京城的茶馆也越来越多。 不过后世耳熟能详的名茶现在或是没有出现,或者不流行,大有可为。 舒舒正思量着如何凑银子与选人手,就有丫鬟小椿进来传话:“格格,顺安银楼侯掌柜在前院侯见……” 顺安银楼原是舒舒生母觉罗氏名下产业,年初与茶楼一起转到舒舒名下,成为未来嫁产的一部分,都是舒舒学着打理,所以侯掌柜的才会直接求见小主子。 前院偏厅里,侯掌柜坐在凳子上候着,四十来岁,精明中透着几分焦虑,见小主子进来,连忙起身:“格格,桂丹真叫人往北城兵马司递状子告银楼‘以次充好’、‘售假’……这官司真打么……” 舒舒入座,没有急着回话,而是沉吟着问道:“王大那边呢?可拿了口供与实证……” 侯掌柜听了,带了苦笑:“已经录好了,按了手印……忘恩负义的东西,白辜负了主子与格格的器重,身契还在主子名下,就为了八十两银子不做人……” 王大是银楼元老,负责银楼匠做间,楼里的银匠大多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舒舒并不觉得意外,年初她接手银楼就发现银楼的弊端,那就是银楼匠做间损耗过大,每月损耗黄金七、八钱,白银六、七两。 实际上金银加工损耗都有限,毕竟银屑也好金屑也好,都能二次加工,依旧是材料。 按照觉罗氏的话“水至清则无鱼”,总要让下边人有油水。 舒舒并不赞同这个观点,觉得还是要赏罚分明的好。 这胃口越养越大,容易成后患,毕竟这里是银楼买卖,所谓“损耗”都是真金白银。 二月初匠做间那里,舒舒就重新制定了奖赏制度,标准就是“多劳多得”,损耗也规定了范围。 对于其他匠人都是好事,对于王大则没有了贪污的余地,对这种“改革”私下不乏埋怨,近期开始对差事有懈怠。 舒舒随后就打算整理人事,解决王大贪污之事,就赶上有人上门大言不惭的要收购银楼,正是京中新贵,皇上宠妃宜妃娘家侄子郭络罗桂丹。 原来正月里顺安银楼对面郭络罗家新开了一家”金银坊”,也是卖金银首饰,生意不如老牌子的顺安银楼,桂丹就打着九阿哥的招牌,想要吞下顺安银楼。 要是九阿哥出面,摆明车马强取豪夺自己也就认下,谁让皇权大于天? 郭络罗家一个才成丁的小子出头,就想要半价贱买鼓楼的旺铺,就是做梦。 才抬旗没几年的包衣人家都退让了,那往后谁都能冲董鄂家招呼。 这几年舒舒除了熟读《大清律》,还仔细了解八旗制度。 八旗是一种军制,也是一种户籍制度,分为八旗,每一色旗下又分满洲、蒙古、汉军、包衣四种,其中核心是八旗满洲。 佐领是“牛录”的汉译,是八旗基本单位,每个佐领一百户左右,佐领上面是参领,参领上是都统,都统是一旗最高长官,负责这一旗军民的户籍、兵册、差事、婚丧嫁娶、养赡等。 董鄂家是开国勋贵,当年又是率部来投,只族人就占了正红旗几个佐领。 正红旗满洲都统基本也是由本旗宗室觉罗与董鄂氏族人之间选任,现在担任都统的正是舒舒的父亲齐锡。 旗人之间分等级,宗室、勋贵、官员、普通旗民,舒舒作为顶级勋贵之女,自然也就不将桂丹这个纨绔子弟当回事。 桂丹月初时带了化名“金二爷”的九阿哥到顺安银楼,指名道姓的要见东家。 舒舒去是去了,即便看破九阿哥的身份,可只装作不知。 九阿哥倒是没有说贱买铺子,却直接开口讨要掌柜,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桂丹显然不肯死心,依旧是鬼鬼祟祟的顺安银楼打转转。 这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舒舒烦了,就放出个钩子。 桂丹要是没有坏心自然不会上当,要是存心不良就只有自食恶果。 舒舒胆大十足,侯掌柜却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免顾虑的多,低声劝道:“能和解还是和解为好,真要对簿公堂,两家面上不好看,到底是妃主娘家,还有两个皇子外孙……” 舒舒想了想,还是摇头:“即便要和解,也不是现下……不经过公堂,他们只会想着强取豪夺,怎么会晓得律法无情……” 遵纪守法是个好习惯,同银子一样,律法也能带给舒舒底气。 主仆两人正说着,就有管事来禀告:“北城兵马司来人,要见顺安银楼的主家,夫人问是格格去见,还是夫人亲自见……” “我去见……” 舒舒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半新不旧小立领藕荷色宁绸便袍,外面罩缎底蝙蝠纹坎肩,见外客也不算怠慢,便打发候掌柜离开,自己带了丫鬟去了前院倒座房。 倒座房小厅里,北城兵马司衙门副指挥使都等了好一会儿,却是半点脾气都没有。 谁让这里是都统府! 这不仅仅是董鄂家私宅,随着齐锡任正红旗满洲都统,这里就成为都统府! 八旗都统虽是正一品武官,却没有常设衙门,平日里除了宫中轮职,就是居家办公。 出入都统府的,有旗下正二品的副都统、正三品的参领、正四品的佐领,品级最低的也是正六品的骁骑校。 就是一个管事出来,副指挥这个七品官也不会觉得怠慢,更不要说见到了正主董鄂家大格格。 待舒舒带丫鬟过来,彼此见礼,宾主入座。 副指挥使看了一眼,就移开眼,不敢直视,态度十分恭敬:“我们大人说,怕是这其中有误会……八旗联络有亲,都不是外人,哪好真的闹到公堂上?要是能调解还是调解为好……” 舒舒神色很是庄重,颔首道:“大人说的有道理,可是银楼生意最重口碑,总不能平白污了名声……即便要调解,也要撤了状子给与赔偿再说调解……” 副指挥使脑门子的汗立时出来,要是原告肯撤状子,那自家指挥使还愁什么? 今天上午接了状子,指挥使大人就打发自己过去郭络罗家,想要找桂丹的长辈劝阻此事,可是郭络罗家长辈都在盛京,剩下的管事下人也没有资格管教小主子。 指挥使没有法子,只能再打发自己来董鄂家,看是否能退一步,先做调解。 谁晓得这董鄂格格话里这样刚,提出的条件不仅是撤状子,还有赔偿。 副指挥使嘴巴里发苦,依旧是挣扎着:“到底是涉及两家名声大事,大格格要不要同都统大人、都统夫人商议一二?” 舒舒心平气和道:“大人放心,银楼是我私产,我能做主……”说罢,端起茶盏。 副指挥使无奈起身,告辞离去。 舒舒则是收敛了笑,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总是不小心忘了现在的年龄与身份,实际上哪里好自专? 还是做下报备妥当。 第二章 家宴 走到正房廊下,舒舒就听到屋子里觉罗氏的声音。 “格格大了,夏装再添置四套,两套用石榴绫,那个色儿鲜亮……另外两套外袍用实地纱,格格不耐热……” “格格屋子里的窗纱换得了,就用那匹玉色软罗烟,剩下的做帐子……” “每天早上给格格熬一碗燕窝……之前买了两斤官燕,还有一斤在库房存着……” 桩桩件件都与自己相关,舒舒只觉得眼圈发热。 虽然三年前她发烧觉醒了记忆,知晓自己是两世为人,曾经生活在没有皇权、外卖自由的网络时代,可是丝毫不影响她这一世的幸福感,就是因为拥有世上最好的父母家人。 “格格来了……” 早有丫鬟看到舒舒,一边口中问好,一边挑了帘子,迎舒舒进去。 次间里,觉罗氏炕边坐着,四十来岁年纪,穿着紫红色宁绸袍子,粗长的辫子在头顶盘成单髻,除了衣襟上戴着一串沉香十八子别无饰物。 几个管事媳妇垂手站着听吩咐。 见姑娘来了,觉罗氏阖上账册,打发管事媳妇下去,又吩咐旁边丫鬟:“去给格格冲碗杏仁茶,再加一盘肉脯……” 舒舒听到吃的,不由摸着肚子,真觉得有些饿了。 觉罗氏见姑娘衣服都宽松,心疼地在后背抹了一把,嘴里却是嗔怪:“都是你阿玛惯得你,多大了还挑食,还不如小六懂事?这瘦的都硌手……” 小六是舒舒幼弟,今年七岁。 舒舒也心疼自己,她的个子将近一米七,选秀前就不胖,一百零几斤,结果宫里熬了半月,瘦了十来斤,看着就单薄。 实在不是她故意挑食,而是宫中的膳食实不能恭维。 尤其是她们这一批留宿的秀女,供应的菜品都是固定的,肉有猪肉、鸡两种,不是炖的,就是烤的,菜就白菜、萝卜这两样,小炒吃起来也像是熬出来的,满是菜腥味,实在无法下口。 舒舒顿顿就用饽饽与奶茶扛着,才没有饿坏了。 “想吃羊肉锅子,还有红焖羊肉,改天等珠亮他们休沐,多叫些洞子菜……” 舒舒说着,自己也馋了,只觉得口舌生津。 舒舒是长姐,下边还有五个弟弟,如今都在读书,尤其是三个年长的弟弟,一个是八旗右翼官学,两个在正红旗官学,因为走读的缘故早出晚归,只有休沐才能白天逮着人。 觉罗氏难得见姑娘露出孩气,眼中越发宠溺:“想吃就吃,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说着,片刻等不得,立时吩咐丫鬟去厨房传话:“去羊肉铺买只小羊,要半年的,洞子菜也多要几种,小黄瓜、菠菜这两样是格格爱吃的,多找几家也要买上……” 舒舒眼睛发亮,补充道:“再去鱼市买几斤开河鱼做丸子,额涅爱吃那个……阿玛爱涮炸豆腐,也买几斤豆腐回来自己炸,外头现成的不干净,用的都是老油;去西四买棋子烧饼,福松与珠亮他们都喜欢用那个配锅子……” 本是寻常日子,娘俩个却热热闹闹的张罗起大餐来,也不嫌絮叨。 除了自家九口人,隔壁伯府一家三口,母女两个也想到了。 只是因临时起意,没有当天叫人吃饭的道理,那不是请客,反而成了提溜。 觉罗氏便道:“回头打发人送只羊腿、二斤小黄瓜过去……你大伯同堂兄身子弱,都重养生,非时令菜不吃,只有你阿牟,喜欢用黄瓜丝儿汆面……” 舒舒听着,想起汆面的劲道清爽,又跟着馋了:“那明早咱们也做面条,黄瓜汆面、羊肉汆面……” “几个肚子,这想一出是一出的……” 觉罗氏抱怨着,还是吩咐旁边的丫头记下来。 等舒舒吃了半盘子肉脯,喝了一碗杏仁茶,想起正事,将桂丹告状之事说了。 觉罗氏不是之前的慈爱模样,立时横眉竖目:“这是什么破落户?行事怎么没规矩?别说是妃主娘家,就是正经的皇后娘家对咱们家都客客气气的,轮得着他们家张狂?打官司就打官司,反正闹出来丢脸的不是咱们家!皇子阿哥怕什么,皇上可有十几个阿哥……” 舒舒不好瞒着,摆摆手打发嬷嬷丫鬟下去,才附在觉罗氏耳边,低声将其中“隐情”说了。 觉罗氏不由愕然,随即笑着瞪了女儿一眼:“这好强小心眼的模样还真是随根儿,跟你阿玛一样,不过长辈说句话就能解决,反而要闹出这些花样……随你闹腾,只要不吃亏就好……” * 日暮时分,在外奔波了一天的表少爷福松回来了。 福松比舒舒小一岁,是舒舒大舅的长子,生而丧母,继母不容,在董鄂家长大,与舒舒一个肖父、一个肖母,看着仿佛龙凤双生,感情也与亲姐弟一般无二。 因出身已革宗室,不能补宗室缺,可也不能归在普通旗人中上兵册、补“旗缺”,福松以后注定只能做个自在闲人,这半年成了表姐舒舒的左右手,帮着舒舒照应外头的铺子。 今天福松出去,就是听从舒舒吩咐盯着桂丹找到了内务府内造办的匠人,威逼利诱拿了相应口供。 “那王八蛋做事可真够糙的……自己出面找的人手,连封口费都没想着,就给了二两银钱当工费……人家心里也骂孙子,哪有这样先例……” 福松大口大口吃茶,带了几分鄙视道:“那些假首饰就是在内造办关联的作坊里打的,上了作坊册子,蠢不蠢……” 舒舒将口供收好,知道这波算是稳当了。 福松放下茶盏,带了好奇:“桂丹真肯赔铺子?要是耍赖怎么办?” 舒舒十分笃定:“就算他舍不得,也得有人舍得……越是身份显贵,越是重脸面……堂堂皇子,哪里会是这个格局?反而是桂丹,估摸在盛京猖獗惯了,行事才没有顾忌……” * 今天晚饭就在正房,等官学上学的几兄弟都下学才开始涮锅子。 齐锡与觉罗氏坐了主位,左手是舒舒、右手是福松,其他几个儿子按照排行坐在姊弟中间。 福松是客居,按照规矩当坐在小辈中首位,可董鄂家没人将他当亲戚待,平素里都是自己小子一样待的,自然也就排在舒舒之后。 桌子中间,放着两个铜锅子,一个是羊肉酸菜锅,一个是羊汤鱼头锅,还有满桌涮菜,八盘羊肉、两盘羊肉香菜丸、两盘鱼丸、两盘小菠菜、两盘黄瓜片、两盘炸豆腐、两盘木耳、两盘粉丝、两盘绿豆杂面、两盘棋子烧饼,还有一大海碗的雪梨银耳羹,这是隔壁伯夫人给的回礼。 齐锡看着摆在妻子跟前的鱼丸,还有自己跟前这盘炸豆腐,嘴角要裂到耳朵边:“正想要吃这口儿,还是咱们大格格孝顺贴心……指望这几个臭小子,擎等着喝西北风去……” 舒舒亲自盛了一个大鱼头递给齐锡:“都是女儿不孝,让阿玛额涅跟着担心……” 舒舒进宫半月,瘦的岂止她一个? 觉罗氏原本身形健硕,还不明显,就是圆脸有些成椭圆;齐锡就很明显,瘦的腮帮子都瘪了,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齐锡看着鱼头,想着姑娘已经十六岁,就算求了恩典自己择婿,可也拖延不了几年,只觉得胸口发酸,扭头跟妻子道:“要不咱大格格还是招赘……这离家半月都舍不得,更不要说真给了旁人家……” 觉罗氏瞥了丈夫一眼,懒得接话。 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夫妻两个不是没有想过招赘之事,可打听了一圈,都断了念头。 正经人家的子弟,谁肯为赘婿? 能点头的多是些出身家庭有瑕疵的人家,可那样根基出来的小子人品如何能保证? 好好的姑娘,色色齐全,娘家也得力,什么亲事寻不到,非要招赘这样的人做女婿? 齐锡还在叹气,觉罗氏不放心几个小的,对长子珠亮与侄儿福松叮嘱着:“看着几个小的吃鱼,别卡了刺儿……尤其是小六,不长记性,每次吃鱼都卡嗓子……别给他鱼肉,涮鱼丸吃……” 舒舒则安慰齐锡道:“阿玛,女儿可不急着嫁,等过了二十再说亲也使得……反正不离开正红旗这地界,到时候溜溜达达就回来了……” 齐锡也是如此打算,舍不得姑娘“远嫁”,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咱不往远了嫁……” 珠亮听了,犹豫了一下,看着舒舒想要说什么。 舒舒直接夹了棋子烧饼过去,珠亮双手捧了盘子接了,知趣的闭嘴。 小六吃着香喷喷的鱼丸,满脸陶醉模样,看着觉罗氏很是认真的恳求:“额涅,儿子也做小格格吧,不用跟先生读书,跟大姐琢磨好吃的……” 董鄂家小辈排行,长子珠亮是“小二”,这个幼子就成了“小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与长房堂兄一起序齿,实际上是顺着长姐舒舒做的排行。 觉罗氏想了想,对小儿子摇头道:“不行,谁家有这么黑的小格格?那不得砸手里,你还是好好上学,等成丁自己讨生活去……” 小六小脸缩成一团:“可《三字经》太难了……” 舒舒安慰道:“你才启蒙,不着急,以后晚上过来,我给你补……” 小六眉开眼笑道:“好,好,那我以后每天去找姐姐……” 齐锡嫌弃的看着小儿子一眼,想起一件事:“别扰了你姐,好好跟先生念书……过几天带你去宫里……皇上要给十五阿哥选哈哈珠子……” 第三章 官司 这消息一下来,几个小的都看着小六都带了羡慕。 皇子的哈哈珠子,就是一个前程了。 现下是陪着读书玩耍,长大了或是外放武官或者跟着皇子为侍卫。 小六小脸发光,满眼期待:“我进宫读书,那不是能吃御膳了?” 舒舒想了下十五阿哥的身份,庶妃所出,归在小阿哥里,不在“九龙夺嫡”之列,还有个胞兄出继为铁帽子,他的伴读身份很安全。 想到这里,舒舒不由望向小五,决定以后要督促他好好读书。 自己这几个弟弟,十四岁的珠亮以后有正四品佐领世职打底,现在也进了八旗右翼官学,相伴的同窗都是有爵位或世职传承的勋贵子弟;十二岁的双生子小三、小四读的正红旗官学,等到成丁补旗缺就是;七岁的小六以后凭借着皇子伴读身份,最差也能补个侍卫。 就是九岁的小五,官学的名额都被哥哥们占满了,只能在家读书,日后前程比兄弟们吃力。 小五不知愁的年岁,哪里会想到这些,对姐姐咧嘴一笑,露出个黑洞,连忙又抿了嘴。 这一顿火锅,直吃到入更才结束。 舒舒没有急着走,等兄弟们都离开,说了今天被起诉之事。 齐锡的脸阴沉着:“不知死活的小崽子,竟然欺负到你头上?你别管,交给阿玛……” 舒舒就怕这样,要是大人出面,要不事情闹大,要么事情消弭,连忙拉了齐锡胳膊:“阿玛,您可别出面,只装不知情就行……咱们可不能吃亏,总要剥了他一层皮下来……”说着,低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齐锡皱着眉,不太乐意:“哪里就要你自己露面应对?阿玛还护不住你了?” “要单是桂丹,那自然阿玛露面就行……不是后头还牵着九阿哥,君臣有别,怎么能丁是丁卯是卯的算清楚?到时候传到皇上耳中,倒显得阿玛跋扈,连皇子阿哥都不放在眼中……”舒舒忙劝阻道。 皇上君威日重,齐锡也明白这个道理,到底不放心:“实在不行,我找五爷打个招呼……总不能放任着郭络罗家的小子拐着九阿哥胡闹……” 舒舒想了想附和道:“是该如此,不过不着急……阿玛还是先装不知,等官司打完再用‘教女无方’的名义跟五阿哥陪个不是……” 齐锡拗不过女儿,勉强答应了,却是决定才不会用“教女无方”的名义。 自家大格格处处都好,哪有什么可挑剔的? 明明是桂丹那王八蛋“狗仗人势”,五阿哥要是自己不管教,自己就要“帮”着管教。 *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三月十九,北城兵马司开堂问案的日子。 正所谓“旗民分治”,八旗军民的司法自成体系,并不跟其他民人百姓一样经县、府。 这京城内城之中,旗人之间的寻常纠纷由五城兵马司负责,涉及到房宅田产的则归户部八旗司,刑案则是步军都统衙门,涉及宗室觉罗归宗人府,两旗之间诉讼则是两旗都统衙门同审。 八旗就这么点儿人口,不是姻亲,就是故旧,真正能走到打官司的时候还真不多。 附近闲的发毛的老少爷们提笼架鸟,跟逛大集似的赶过来凑热闹,也引得不少过路的人驻足。 一个老爷子提着鸟笼随大流过来,带了几分好奇:“顺安银楼遭官司?那不是咱们正红旗都统夫人的铺子?谁吃了豹子胆了?” 旁边一个略年轻的旗人接话:“呵!这京城地界,都是皇亲国戚,都统算什么?一旗三个,总共二十多个呢……” 老爷子带了自豪:“那不是寻常都统,是董鄂家!别说咱们正红旗,就是八旗都是数得上的人家,堂兄是公,胞兄是伯,族人占着几个世袭佐领,几辈子与康王府联姻……” 又有消息灵通的回应:“被告不差,原告差了?递状子的是镶黄旗三官保大人家的孙子,宫中妃主的亲侄儿……” 议论纷纷,有人说起话就失了分寸:“郭络罗家怎么教的孩子,忒不晓得轻重……董鄂一族是他们能惹的起的?” 大红旗装的少女就是听到“郭络罗氏”才被引来看热闹,听了这话却是恼了,扬声道:“郭络罗家是皇家外家,也能称一声皇亲国戚,董鄂家倒是猖獗,连皇子外家都不放在眼中?” “……” 无人接话,一时冷场。 谁家的小姑奶奶游街,丫头侍卫环绕的,还直接冲董鄂家去了? 没听说齐锡家与谁家结怨呢? 怎么就这么不客气? 衙门后堂,北城兵马司主官指挥使金成璧穿着六品补服,眉头却是深深地“川字纹”,带着几分苦相。 能不苦吗? 不仅心苦,还想哭! 眼看就要开堂,他依旧不死心,看着原告被告双方,苦口婆心道:“既是今日都到场了,未必要当堂陈明,或许有什么误会可以先行说明……” 后堂之中,泾渭分明。 东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略显单薄,细长瑞凤眼,下巴扬着,神情倨傲,正是舒舒见过一面、自称“金二爷”的九阿哥胤禟,身穿簇新侍卫服的大胖子桂丹带着几个护卫侍立在后。 西侧舒舒身上是群青色江绸衬衣,茶色蜀锦大氅,脚上是四寸高的花盆底旗鞋,只身量就能傲视对面之人,身后也站着福松、侯掌柜等人。 原本齐锡还让带上府中管家或幕僚,都让舒舒给拒了。既然要装作董鄂家长辈不知道,那就装的像样些,因此就是她自己安排的从人。 九阿哥矮了半拳头,本就不自在,再看清舒舒穿着打扮,眉眼阴沉下来。 撞衫了! 九阿哥不喜欢与人一样,没用男装常用的石青宝蓝色,而是用了更鲜亮的颜色。 偏生舒舒为了显得稳重,摒弃粉红浅紫等女孩常用的娇嫩颜色,而是选了中性色。 还有饰品,九阿哥的帽正用的是珊瑚,舒舒头上只插了一件首饰,就是珊瑚团花,这又撞上了。 舒舒团花上的珊瑚比九阿哥的还大!颜色还正! 两人的衣服与饰品都撞上,都是瓜子脸,乍一看像是姐弟。 自然舒舒是姐,九阿哥是弟! 九阿哥瞥了舒舒一眼,带了轻蔑:“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舒舒瞥了眼九阿哥的站位,给了个轻飘飘的眼神,慢条斯理道:“金二爷倒是有自知之明!” 皇子阿哥了不起么? “九龙夺嫡”的输家,除宗籍,连名字都保不住的可怜虫儿。 九阿哥没想到舒舒敢回嘴,还有这让人不舒服的眼神,只觉得被冒犯,皱了眉头,很是不快:“无理搅三分,也就剩下牙尖嘴利,改日遇到齐锡大人,倒是要好好问问,这就是董鄂家的教养……” 舒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带了些许同情:“我董鄂家的教养源自历代主母,告诉我们‘非礼勿言’,倒是金二爷,像是未学此礼,正好与君共勉!” “你!” 九阿哥被堵得满脸通红,这不是牙尖嘴利是什么?骂人不带脏字,损不损? 董鄂家历代主母不是公主,就是宗女,自己刚才确实失言,可这董鄂氏也半点不吃亏,立马就骂回来。 就算上次见面她猜不出自己身份,真当自己是郭络罗家的表亲,可后来还不晓得? 桂丹后来在鼓楼打听旁人家铺子时可是打了自己旗号,可依旧被董鄂氏截买! 自己就跟她讨要个掌柜,她坚持不给,自己也没有计较,她反而记仇,哪有这样的道理?! 都说满洲女子彪悍,可那是入关前,九阿哥接触过的嫂子们妹妹们,哪一个不是将贤良淑德摆在脸上? 像董鄂氏这样桀骜无礼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就算那顺安银楼在她名下,可遇到这种诉讼大事,不是该上告父母,哪里就用自己大喇喇的来衙门应诉? 舒舒并不将九阿哥的怒气放在眼中,越是明面上结仇,越是一种束缚。 到时候九阿哥敢针对董鄂家,就是挟私报复。 反而与九阿哥有了这一重嫌隙,以后“八爷党”想要拉拢人,也拉拢不到董鄂家头上。 指挥指金应璧无人理睬,带了讪笑,尴尬中带了几分破罐子破摔。 即是调解不了,那只有开堂问审。 等金成璧带着书吏去堂前,后堂就只剩下舒舒与九阿哥两伙人,早有人抬了椅子近前,两人各自落座。 眼见舒舒神色依旧从容,九阿哥嗤笑道:“买卖不干净,还跟爷硬气!这招牌做起来难,毁起来容易,旁人怕你们公府伯府的不敢揭开,爷可不怕……” 舒舒不由好奇,看了九阿哥好几眼,直到九阿哥要发火,才开口询问:“金二爷没读过《大清律》?” 第四章 反转 九阿哥脸色不由发黑,又不作奸犯科,谁好好的读《大清律》? 上书房皇子要学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还要学数学、国语、蒙语,还有骑射,日程满满的。 因九阿哥喜欢,还学了义大利语与法兰西语,谁还会专门再专门学法。 他今天能出来,还是递了假条才出宫。 舒舒摇摇头,眼中带了同情,但凡读一遍《大清律》,也不会有胆子折腾出眼前的闹剧。 律法无情,尤其现在是康熙皇帝在位,不仅推行儒学,还重法制。 法制与儒学一样,都是集中皇权的好武器,正可以遏制八旗过去的领主制,鲜少有官员敢违律,因为法不容情。 隔着屏风前头已经传来惊堂木声,随后是吏目高呼:“带原告镶黄旗满洲第五参领第十五佐领下……侍卫桂丹……” 桂丹得意的看了舒舒一眼,随后雄赳赳、气昂昂的从后堂出去,正五品的三等侍卫装扮,比金应璧这个正六品兵马司指挥使还高两级! 金应璧咬着后槽牙起身,对桂丹做了个拱手礼。 桂丹大喇喇的受了,轻飘飘的回礼。 围观人群,立时有人议论纷纷。 “呵!穿着顶戴来了,这叫指挥使怎么判?”有人替指挥使操心。 “能怎么判?董鄂家没顶戴?齐大人还是正一品呢……”提着鸟笼的正红旗老爷子依旧看好董鄂家。 “那能一样么?人家是小的,你老的直接出来也跌份……”年轻旗人看好桂丹的多,皇子表弟,靠山硬气,董鄂家再是开国重臣之后,也是好几辈子之前的风光了。 桂丹直接出面上堂,舒舒并不觉得意外。 这王八蛋,里里外外的也就这两手,“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今年是八旗五年一度遴选侍卫与拜唐阿的年份,旁人家侍卫的名额还在请托考校,桂丹却已经连侍卫服都穿上,凭什么? 不就是因为姑母是宫妃,表哥是皇子,早就预定了侍卫缺。 桂丹披着这身皮上堂,也是自觉得对指挥使、对董鄂家都是一种威慑。 舒舒望向九阿哥,九阿哥的面上果然带了几分得意与笃定,看来这表兄弟两个的脑回路一样,却不想想,董鄂家既然敢接官司,会忌惮一个三等虾? 公堂之上,吏目已经再次扬声:“传被告顺安银楼主事……镶蓝旗满洲第四参领第五佐领下旗员……爱新觉罗·福松……” 堂上立时肃静,就是后堂也跟着安静下来。 九阿哥咬牙切齿,盯着舒舒满脸的不可思议,恨恨道:“要脸不要脸?” 舒舒挑眉,语调平缓:“这不是金二爷‘珠玉在前’,我不过‘见贤思齐’……” 要不是对方存了“以势压人”的心思,会让桂丹亲身上阵? 不过是变相施压,让北兵马指挥使做审理时有所偏重,如今自己不过是同样应对。 前堂,金成璧已经起身见礼,并且叫人抬了椅子上堂,恭恭敬敬请福松入座。 别看福松还没成丁,身上也没有黄带子,可“国姓爷”岂是闹着玩的,都是显祖血脉,一品官见了都要见礼,更不要说区区六品官。 “原告镶黄旗满洲第五参领第十五佐领下侍卫桂丹,可是你本月十三日递了状子,状告顺安银楼金银首饰售假?” 金应璧重新入座,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就开始扬声问案。 方才在后堂时,没人介绍,金成璧还不知藏着这一尊大佛,现下国姓爷都上堂了,他预感越发不好。 “确是我递的状子,告顺安银楼以次充好,售卖假货!且有证人证据!” 桂丹察觉到有变,望向福松带了忌惮,可依旧挺着肚子,理直气壮说着,也交上了涉案“证据”。 一对寿字金手镯,一支福字金扁方,一支金梅花簪,都是常见的金饰,自用与送人都体面。 眼下这几样饰品都有损伤,明显切面,露出里面的银子来,竟然是金包银,只有外边一层薄薄的金皮。 首饰上面都有顺安银楼的戳子,也有顺安银楼开出的“售后票证”,上书某年某月售某首饰,纯金重几两几钱,一年内免费清洗,三年内可以凭借小票更换款式。 之前出面买金首饰的董鄂家管事也出面做“人证”,口述某月某日去银楼购买。 金应璧认真起来,望向福松:“阿哥爷可有话说?” 福松则从手中褡裢里拿出两个册子,道:“此乃银楼首饰入库账册与柜上出账,都有描影,写明该首饰材质重量尺寸……只需对比这几样‘证物’的大小与分量,若是两样都对上了,那再说其他……” 这一对比,规格尺寸对上,重量却完全不同,只有票据上重量的一半,六两重一对金手镯,只有三两四钱;五两四钱的扁方,只有三两重;二两六钱的金簪,也只有一两五钱。 听到这个结论,堂上堂下自然心中有数。 谁也不是傻子,金银差一半分量,能被糊弄住。 要是那家贫的人家,没有摸过金银的还能说的含糊,可郭络罗家显然并不在列。 舒舒看了眼九阿哥,九阿哥之前就没问问?这么漏洞百出的“物证”,桂丹怎么就敢理直气壮打官司? 九阿哥哪里还不明白,董鄂家有备而来,桂丹那小子掉坑了,“腾”的起身,吩咐身边人:“撤状子!”说罢,瞪了舒舒一眼,大踏步离去。 前堂金成璧得了吏目传话,知晓后堂那位爷终于撤了状子,差点喜极而泣,当机立断,拍了惊堂木:“镶黄旗满洲第五参领第十五佐领下侍卫桂丹状告顺安银楼金银首饰售假一案证据不足,撤回告状!退堂!” 随即衙役们也驱散人群,阖上衙门大门。 桂丹不知者无畏,依旧强词夺理,带了不忿道:“哪里就证据不足?那戳子与票据还能是假的不成?要是按照金大人这么糊里糊涂的判,那银楼不是就能继续售假,祸害军民百姓……” 金应璧被搅合的烦闷,还想要继续劝告,福松已经望向从后堂转进来的舒舒。 舒舒点头,谁也不是包子,官司不是对方想打就打,想撤就撤诉的。 福松立时从褡裢里掏出几张纸,起身对着金成璧正色道:“爷要告桂丹伪造证据、诬告夺产!有被其收买的银楼匠人王大的口供为证,还有收了银子造假的内务府匠人赵剪口供为证!” 桂丹脸色骇白,说不出话。 金成璧觉得脑子“嗡嗡”的,按照《大清律》售假杖八十,“诬告”反坐! 被告桂丹是职官,这不是单纯的银钱纠纷,涉及谋夺产业,不是小小的兵马司衙门能受理的案子,要惊动兵马司的上一级督察院、两旗满洲都统衙门、宗人府并户部八旗司! 真要是正式问审,这动静就大了! 就算不填一条人命在里头,可涉及两家体面,齐锡家与三官保家也结下大仇! 金成璧看向正主舒舒,带了几分恳求:“大格格,阿哥爷年轻气盛,思虑的难免少些,可在兵马司打官司是小事,闹到上面惊动两旗都统与宗人府,可就伤了脸面,还是当调解为好……” 舒舒哪里不晓得这个道理? 真要落到两旗都统与宗人府都惊动,郭络罗家讨不得好,董鄂家也会被人嚼舌头。 “这银楼做的是金银买卖,口碑顶顶重要,经了这一回,说不得铺子就要关了,这其中损失总要有人弥补,听闻桂大爷在鼓楼大街也开了一家银楼,勉强也能作为赔偿……”舒舒不紧不慢的说了条件。 金成璧苦笑,晓得再劝就是得罪人,只好叫书吏收下状子。 舒舒带着一干人扬长而去,留下一个管事盯着此事。 不管是之前桂丹案结案赔偿,还是福松撤案,都不是一句话的事,还需要相关文书,现下着急的就不是她了。 第五章 指婚 等到桂丹灰溜溜的回了郭络罗家,就迎来九阿哥的破口大骂:“爷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这里不是盛京,那也不是郭络罗家能挑衅欺负的人家,你竟敢‘无中生有’的伪造证据诬告?你脑子被驴踢了?” 桂丹老实跪了,带着委屈:“那不是九爷夸顺安掌柜的是个人才,可以当大用……可上回跟董鄂格格讨要她也不给爷面子,奴才就想着打官司,不管输赢,坏了招牌,让他们晓得厉害,他们就老实听话……谁会想到他们属狗的,不仅闻着味儿盯着紧,连证据都有了……” 九阿哥脸色阴沉,踹了桂丹一脚:“蠢货!还没想明白,这就是个套!两、三日的功夫,谁会准备的这么齐全!?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过是先前讨人时有些不客气,就闹出这些来……截买了爷的铺子不说,还敢下套算计爷!” 桂丹被点醒,反应过来,忙不迭的点头:“对,那丫崽子就是故意的,故意叫人说什么市面上有假货、不都是真金白银的话!还提什么戳子印记做不得假,说什么有专门的人负责这个,要不是听了这个,奴才哪里会想起来可以告银楼售假……” 絮絮叨叨,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带着桂丹案的结案文书来了,同行的还有舒舒留下的管事。 已经开堂审理的案子,即便撤了告状,也要有结案文书归档。 根据舒舒的意思,相关赔偿都要立在文书上,不仅包括铺子,还有铺子里账面的存货。 听了舒舒提出的赔偿条件,九阿哥脸色铁青:“要千金坊做赔偿?好大的胃口,就不怕撑着?!” 千金坊挂在桂丹名下,却是九阿哥的本钱! 桂丹弄了这一出,只是想要挖人,董鄂氏却是直接抢铺子,难道真是愚钝不知道自己这个“金二爷”就是九阿哥? 还是自诩勋贵千金不将自己这个光头阿哥放在眼中? 瞧着那振振有词、贪财狡诈的性子,哪里是愚钝的?! 九阿哥无法再自欺欺人,自己好像真的被一个女人小瞧了。 可不和解又能如何? 证据确凿,真要是将这个官司打起来,必输无疑,诬告夺产,使得郭络罗家落个贪财的名头,到时候别说他与五哥,连着宫里的娘娘、贵人都跟着没脸。 “好!给她!”九阿哥阴沉沉道。 爷就不信了,自己还能总是个光头阿哥,都是京城住着,总有“回报”的一日! *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盘腿坐在炕上,看着手中的折子面沉如水。 近侍梁九功躬身在旁,屏气凝声。 秀女出宫已经三天,指婚旨意却迟迟没有发下去,就是因为卡在九福晋人选上。 原本皇上早已经择了合适人选,谁会想到临了出了变故,佟家插了一脚,将阿灵阿夫人乌雅氏的出身给翻出来。 乌雅氏是德妃异母妹妹,不是正室嫡出,只是大家都以为她是侧出。 因为满洲旧俗,“并嫡”制,侧福晋也是妻,子女与嫡出同等待遇,只有妾、媵、外室所出才归在庶出。 当年乌雅家与佟家联姻,乌雅氏高嫁阿灵阿,谁会怀疑她的出身是妾媵所出? “佟家同太子往来亲密?”康熙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人。 是太子不想要宜妃与德妃之间扯着关系?还是不乐意见九阿哥联姻老十的外家? 梁九功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道:“国舅爷早年待太子爷亲厚,自忠勇公殉国,似有疏远之意……” 康熙闻言一怔,涉及到佟国纲之死……二十九年……乌兰布统之战…… 自己本是御驾亲征,因风寒提前还朝,留下主力计划围剿葛尔丹,结果因为天气缘故,东路三路兵马迟迟未至…… 最后对外宣告是“大胜”实际上说“惨胜”都是勉强,八旗十万精锐,折损四成,战损将佐四十余人,忠勇公佟国纲就是殉于此战…… 后葛尔丹打完火器败退时,佟国维曾主力追剿,被索额图所阻…… 康熙长吁了口气,合上了折子,丢在几案上,拿起另一个册子,翻了开来,上面记录了这届选秀十六名“留宫住宿”秀女资料,有出身、相貌、性格行事。 “皇上,奴才赵昌回来了,有事禀告!”门外传来说话声。 “进!” 康熙望向门口。 进来个四十多岁的太监,却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瞥了眼侍立在旁的梁九功。 梁九功见了,只做不知,依旧是眼观鼻、鼻关口、口关心模样。 “九阿哥去哪儿了?”康熙沉吟着开口问道:“是郭络罗家,还是……去了佟家……” “九爷……去了北城兵马司衙门……” 赵昌很是一言难尽模样,却不敢耽搁,痛快讲述着:“郭络罗家大公子桂丹三日前往北城兵马司衙门提了状子,告齐锡大人家的顺安银楼制假……今早衙门审理此案……” 康熙脸上露出诧异,他想了各种可能,都没想到九阿哥会是这样行程,不由得好奇:“齐锡应了告状,出面跟桂丹打官司?” 赵昌连忙摇头:“齐锡大人多半不知晓此事……奴才问过指挥使金成璧,虽派人去过齐锡大人家调解官司,可没有见到齐锡大人,而是见到董鄂家大格格……那铺子是齐锡夫人私产,年初转到董鄂家大格格名下,今日去衙门应诉的也是董鄂家大格格……不过没有上堂……” 赵昌本就亲眼目睹此事,描述起来自是活灵活现,稀奇的是连堂后九阿哥与董鄂家大格格的对话也都讲的差不多。 康熙听着小儿女斗口,不如莞尔:“老九素来傲气,这回倒是被人小瞧了!”说着,重新拿起了秀女名册,位列第二位的赫然就是“董鄂氏,正红旗满洲第一参领第四佐领都统齐锡之女,母觉罗氏(已革宗室霸尔巴女),康熙二十二年十月十三生,娴静端庄、温婉柔顺、矜持得体、待下宽仁”,不用说,后边这一连串的褒赞,就是董鄂氏“留宫住宿”半月,内务府嬷嬷给出的点评。 性子与赵昌的描述截然不同,康熙却并不觉得意外。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样聪慧伶俐的丫头才是齐锡的闺女,之前宫里见的跟木头桩子似的,低眉顺眼的,让人记不住。 父母吃斋拜佛求来的孩子,怎么娇宠都是应该的,难得没有惯坏,凡事都守着规矩律法。 “生辰好,当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康熙放下名册,望向赵昌,面上带了郑重:“董鄂氏真不晓得九阿哥身份?” 赵昌将自己知晓的想了一遍,摇头道:“当是不知……桂丹之母出身内务府高丽佐领金氏,九爷对外自称‘金二爷’,冒的应是金家身份……” 康熙神色稍缓,看着册子,陷入沉思。 * 都统府,舒舒已经简单梳洗,换了家常衣裳,在书房做了记录。 又长了见识,参与了一桩民事诉讼案,律法确实能保全财产,至于人情与权势会不会干涉律法? 或许地方上好徇私,在京城天子脚下,御史盯着,到底清明许多。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自从三年前记忆觉醒,舒舒就常记录些生活随笔。 实在是后世所知的历史,与真正的历史略有偏差。 不说别的,就说眼下这旗人女子装扮,压根就不是后世影视剧里展示的“两把头”与“大拉翅”,而是一种编发盘头,已婚盘单髻,未婚盘双髻,也不是满头金银,只有出去见客的时才点缀一二。 不过随着天下太平,康熙推崇儒学,八旗也开始汉化,年轻一辈装扮开始偏向奢华,饰品比老一辈丰富。 齐锡与觉罗氏都是疼姑娘的,自然不肯少了舒舒的。 从舒舒留头之前,首饰就预备了好几匣子,从她十岁开始留头后也逐年在增加。还有两匣子的宫花,绒花、绢花、纱花都是时兴什么就备什么。舒舒不习惯这些,在家从来不用,只出门时戴上一两件不显失礼。 午饭过后,舒舒如常小憩。等她醒来,小椿从前院回来,带了管事拿回来的结案文书。 舒舒看着上面写的赔偿,只觉得神清气爽,离茶园似乎更近一步,正想去跟额涅分享战绩,就有正房的丫鬟过来传话,觉罗氏传召。 等到舒舒赶到正房,见到觉罗氏,听了几句,却是如遭雷击:“什么,指给九阿哥为嫡福晋?!” 九阿哥福晋不是“都统董鄂七十之女”? 自己的阿玛叫齐锡,不是七十! 第六章 不喜 实在是董鄂氏族人众多,除了正红旗所在的几个佐领,还有正白旗、镶红旗的几个佐领,舒舒才十几岁,见过的族人也是有数的。 舒舒即便早就晓得九福晋的身份,也没有去打听“董鄂七十”,更没有想到自己身上。 她月初参加选秀,是为了抬高身份,权当走个过场,没想到竟然真有指婚旨意下来! 旗人兴早婚也兴晚婚,二十来岁出嫁也不算稀奇,齐锡夫妇打算将闺女多留几年。 在外人眼中,齐锡夫妇膝下一女五子都是嫡出,子嗣繁茂,实际上早年为了子嗣也有过愁苦的时候。 两人少年夫妻,多年没有生育,寻医问药毫无效果,夫妻两人就没头苍蝇似的,求佛问道。 还真是巧了,有一年元旦夫妻两人去了怀柔红螺寺求子,偶遇贫寒老妪摆摊,出于怜悯就包圆了她的李子干,结果回来没多久觉罗氏就害喜。 十月怀胎,生下了个浑身紫红色的女婴,直到满月紫色才消退,成了粉粉嫩嫩的模样。 舒舒的名字,就是来源于此,是满语“紫红色”的意思。 生下闺女后,觉罗氏虽是又接连生下五个儿子,可最疼爱依旧是舒舒这个艰难得来的头生女。 关于舒舒的亲事,齐锡夫妇之前有过人选,就是舒舒姑表兄,礼烈亲王曾孙康亲王椿泰。 舒舒高祖父是“开国五大臣”之一董鄂氏族长何和礼,高祖母是太祖嫡长女固伦公主文哲,因此这一脉世代与公主胞弟礼烈亲王代善一脉联姻。 小舒舒在时,亲近姑母,也不反感表兄,自然没有异议,可等有了上辈子的记忆,难免觉得表兄妹与亲兄妹无异,做夫妻跟乱伦一样,哪里受得了这个? 早在三年前舒舒就很坚定的在齐锡夫妇跟前回绝,请他们另择女婿人选,并且用自家这一脉人丁几代不繁来举例“近亲结婚”的坏处。 当初自己的曾祖父、曾祖母姑表成亲,运气还算可以,生了两个儿子,可同为姑表成亲的嗣曾祖父、嗣曾祖母就没有那个好运气,一辈子没有亲生子,只能过继嗣子;等到祖父,是隔房表妹,生了两个儿子,可长子病弱,先天不足;等到伯父,是堂舅表妹,连一儿半女都没生下,怀孕两次都流了;反而是舒舒父亲,没有继续与母族联姻,娶了其他支的宗女,反而生了一女五子。 齐锡夫妇爱女心切,并不完全相信女儿的理由,可也舍不得强迫她,自然答应另择人选,也在姻亲中看好了两人考察中。 只是这挑女婿,除了门第教养,还要挑能力前程,所以就想等着今年遴选侍卫后再看。 谁会想到,皇帝指婚了! 觉罗氏同样意外,小声跟女儿嘀咕:“十福晋人选前几年就订下,因十阿哥当时还在孝中才没有下旨……这一批选秀,不少人家都盯着九福晋的位置……你阿玛选秀前也悄悄打听过,就是怕你不小心碍了旁人的眼,先前影影绰绰的说是阿灵阿家的长女,不晓得这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换成咱们家……” 已经出了三福晋一个皇子福晋,谁能想到董鄂家还能再出一个皇子福晋?! 齐锡之前大着胆子求恩典自行聘嫁,也是笃定这个皇子福晋人选不会落到自家头上。 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这是……要准备接旨……”舒舒忍着烦躁道。 觉罗氏瞥了女儿一眼:“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指婚旨意是给你阿玛的,自然是你阿玛去乾清宫接旨!” 舒舒沉默,对这个嫡福晋也真是敬谢不敏! 要知道九阿哥流传到后世的,除了“贪财”、“黑心”,就是好色! 这又是皇家指婚,压根就没有离婚的选项。 早知如此,还不如接受康亲王府的亲事,那样姑母康亲王太福晋选秀前跟宫中打个招呼,两家亲事过个明面,也就没有眼前这一遭。 觉罗氏也想到此处,叹气道:“不想着攀高枝,到底攀了高枝!” 舒舒郁闷不已,什么破高枝? 说是破船还差不多,压根就不稳当,而且还会连累董鄂家。 觉罗氏看着面上毫无羞涩的女儿,不由头疼:“早先想着要么你姑姑家,要么低嫁,规矩上才没有限了你……可这嫁到宫中,上面好几重婆婆,你规矩也该学起来了,该柔顺也学着柔顺……” 舒舒摇头,带了不赞成:“还能装一辈子?” 人设是那么好立的,立人设的下场基本就是人设崩塌。 觉罗氏怼了一句:“装不了一辈子,也得装个一年半载的,省的让人退回来!之前‘留宫住宿’不是装的挺老实,就那样就成!” 舒舒却是后悔了,小声道:“额涅,不会是我在宫里装的太乖巧,才被宜妃娘娘看上?” 在这一批秀女中,舒舒不管身份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为了不抢旁人风头,很是安分守拙,是那种毫无特色的乖巧老实。 可要是因此被选上皇子福晋,还真是自作自受。 觉罗氏否定了这个猜测:“应该不是,咱们这位皇上年少登基、素来自专……即便是皇子生母,要说指个宫女子还行,却无权插手嫡福晋人选……” “那有没有……可能退婚……”舒舒迟疑着,还是凑到觉罗氏耳边,压低音量:“皇上与太子父强子壮,不知何时夺嫡风波再起,九阿哥到底是皇子,难免搅合进去,别连累了咱们家……” 觉罗氏看着女儿,神色变得肃穆,声音虽低却十分郑重:“不会有退婚!即便是重疾,也只有病故与出家……别说咱们做臣子的,就是宗室王爷,不听指婚也是悖逆大罪……” 舒舒不由得烦躁,却也晓得这不是假话。 这种选秀“指婚”的制度执行了数十年,哪里会家家都满意呢?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敢反抗,那就是因为这是皇帝这位“八旗共主”权利一种延伸,是君权的一种,哪里容人违逆? 母女之间闲话,外头就有消息灵通的贺客上门。 今天来的都是各府送帖子的管事,族里出了皇子妃,自然是举族欢庆之事;不仅是同族,就是同旗,各旧勋人家也要打发人来贺;再有,就是各支宗室姻亲。 整整一下午,董鄂家贺客不绝。 舒舒留在次间,听着外头管事汇报各方贺礼,心跟着沉了下去。 不仅董鄂家,整个正红旗都惊动了。 回了自己院子,舒舒神色寻常,等到书房拿起毛笔,却是思绪繁杂。 拆散八九CP? 做梦还差不多! 自古都有“疏不间亲”的道理,一起长大的十几年的亲兄弟与半路指婚的妻子,孰轻孰重还用说? 妻子能换,手足能断? 要是自己真的在九阿哥面前露出挑拨兄弟情分的意思,那等待自己的只有被厌弃。而且自己还不占理,女子“七出”就有“口舌”这一条,到时候上一层的皇帝、宜妃、太后都能处置自己,还给家族蒙羞。 徐徐图之呢…… 可眼下已经是康熙三十七年,夺嫡大戏不远,没有宽裕的时间。 那就只能另辟蹊径,在不直接挑拨八九的前提下,慢慢割裂开两人的关系…… 八阿哥……八福晋…… 弟媳妇与大伯子扯不上关系,那与嫂子呢? 要知道那一位打小养在王府,早有骄横之名在外,自己亦是顶级权贵之女,年轻气盛的,这妯娌不合不是寻常事? 妯娌不合,即便两兄弟亲厚,两家能交融的地方也有限,潜移默化的,是不是距离就拉开了? 舒舒想到应对的法子,将有字的纸融了,哪些能落到小本本上,哪些不能留,这个要有分寸。 舒舒直接去见福松,福松带着管事招待了半天外客,也才得了松口气的时间。 “哪怕早一天,这官司也打不起来!” 福松憋着笑:“这就是话本子上说的‘不打不成交’?那铺子的事是不是算了?” 舒舒慢条斯理道:“瞎大方什么,谁有也不如自己有……结案书上写十日为期……还是叫人催着,早点过户才能心安……” 忙活了一场,剩下一个铺子,她可不想损失了。 “还能赖账?不能吧?这又不是给了旁人?” 福松深表怀疑:“皇子阿哥又不差钱,还能这样小气?” 舒舒却是叹气,就是因为不是别人,不用担心董鄂家跟他讨要,才有可能赖账。 至于皇子阿哥差不差钱,自然是差的,否则九阿哥折腾什么? 这官司虽是算是和解,可到底伤了九阿哥颜面,他要是不趁机扯皮才怪。 不能这么被动,舒舒眯了眯眼,有了计较:“你叫人继续盯死了桂丹那王八蛋,等他再置产,咱们继续截胡!听说除了铺子,还打听了郊区的地,现在春耕已过,并不是买地的好时候,这时候张罗买肯定是急用……凭着那王八蛋的德行,哪里会规规矩矩的置产?少不得有什么短处,截胡也就截了……” * 紫禁城,翊坤宫。 九阿哥瞪着瑞凤眼,一下子跳起来:“怎么指了她?” 第七章 竹马 九阿哥脑子里立时想起董鄂氏的模样,不由的带了嫌弃。 个子太高了,竹竿子似的…… 脸上干瘪瘪的…… 眉毛粗,肤色也不白皙…… 眼神可恶,冒着贼光…… 小嘴“叭叭”会说…… 哪里有半点闺秀的贤惠温柔…… 这批秀女身份最高的是外戚一等公阿灵阿之女钮钴禄氏,之前宜妃母子两人也私下里说过此事,按照皇上之前的示意,亲事会落到钮钴禄家的格格头上。 选秀期间,宜妃也数次召过钮钴禄格格,除了年纪略小,只有十四岁,容貌品格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钮钴禄氏不仅是后族,还是十阿哥的母族,九阿哥与十阿哥感情好,并不排斥与那边结亲。 董鄂家人才再多,再是旧勋,有三阿哥在前,他能分得的势力有限,更不要说刚刚打了官司,而且就是指婚的人选董鄂氏! 那个桀骜无礼狡诈贪财的丫头片子,就要成了他的嫡福晋? 这怕是噩梦! 宜妃是个玲珑丰满的美人,看着不过三十来许,慢条斯理道:“皇上挑儿媳,重血脉出身,父族如此,母族也是,钮钴禄格格生母德妃之妹,名为侧出,实际是记名,滕妾所出,估计皇上才想起叫人查……” 宫里哪里有秘密? 佟国维挂着领侍卫内大臣,查的又是内务府的档案,消息自然瞒不过内务府出身的几个妃子。 别说是宜妃,怕是其他几个宫妃也晓得此事。 宜妃性子阔朗,虽是圣宠最隆,并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知晓皇帝避讳,并不插嘴两个儿子婚娶之事。 之前皇上选钮钴禄氏,她并不反对;如今选董鄂氏,她依旧不反对。 两家都是世族大姓,后头母系出身还更体面。 九阿哥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欢喜,反而胸口憋闷,皇上挑儿媳妇看血脉出身,那对儿子呢? 众皇子之中,除了皇太子与十阿哥是勋贵后妃所出,其他皇子阿哥都是包衣妃嫔所出! 皇上瞧不起庶孽血脉?! 似乎也不稀奇,毕竟自打太祖皇帝时,就将儿子分成两等,福晋、侧福晋所出的称为“大阿哥”,给个排行,其他小福晋所出为“小阿哥”,连排行都没有。 太宗、世祖皇帝亦是如此,其中世祖皇帝还称序齿为四子的荣亲王为“第一子”,无视了前头的庶子。 董鄂氏不将桂丹放在眼中,是不是认为郭络罗氏低微,是“满洲下人”出身? 那对自己这个皇子爷呢? 装作不知道自己阿哥身份,不参不拜,哪里有半点尊重? 九阿哥越想越气,口不择言:“没有旁人了?怎么选了她?那是国主苗裔、旧勋贵女,还与亲王府世代联姻,会瞧得起我这光头阿哥?” 宜妃吓了一跳,忙训斥道:“浑说什么?这是皇上恩典,素来疼你,才选了这么好的福晋给你……放心,大选时额娘亲见了,是个娴静柔顺的好孩子,比不得三福晋俊,也清秀可人……” 九阿哥嗤笑道:“娴静柔顺?董鄂一族对外素来‘好教养’,尊崇汉学,实际上不过装模作样……” 宜妃不知儿子为什么犯倔,瞪了他一眼:“娴静柔顺还不好?那才是嫡福晋的品格与肚量!反正初定礼的日子定了,就是半月后,好不好的到时候你自己去看……” 九阿哥素来孝顺,并不顶嘴,只是窝着一肚子的心火。 回到所居乾西五所的二所,九阿哥依旧是愤愤难平。 那丫头片子性子明明是桀骜不逊,在宫里却装成“娴静柔顺”,这是想要攀高枝? 瞧不起自己,那眼中瞧得起谁? 汗阿玛? 还是太子爷?! * 既是这样的大事,到了晚上,舒舒家再次聚集。 除了自家一家九口,隔壁伯府一家三口也都过来了。 二等伯新达礼,是齐锡胞兄,舒舒的大伯,是他们这一支的承爵之人,因身体病弱的缘故,一直没有上兵册,也没有出仕,就守着个爵位过日子。 伯夫人是礼烈亲王曾孙女,顺承郡王府的县主。 夫妻成亲三十年,没有儿女,眼下只有个庶出的儿子锡柱,比舒舒年长半岁。 今天接了指婚旨意,齐锡面上做激动感恩状,心里却难受的不行。 同舒舒一样,他也后悔了,还不如选了椿泰做女婿,那是亲外甥,自己这个做舅舅的,还有资格管教一二;换了九阿哥,那以后姑娘受了委屈,自己也护不住。 反倒是伯爷坐在炕上,神色十分激动:“一族两个皇子福晋,这还是勋贵里头一份,万万没想到会有这般隆恩!”说着眼泪都出来了。 齐锡只能附和着:“是啊,万万没想到……怕是堂兄那边,都跟着吓一跳……” 齐锡口中的堂兄,就是董鄂氏一族现在的族长一等公彭春,战功昭著,是当朝武将中数得上的人物,现在任正红旗蒙古都统,也是三皇子的岳父。 “咱们满人军功最重,我却身体弱,无法顶门立户,咱们这一支的前程都在你一人身上,势单力薄……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色……可锡柱不当用,珠亮他们兄弟还小……得了这一门皇子贵婿,子孙两代人都有姻亲扶持,总算能缓一口气……” 伯爷很是唏嘘,却不是不疼侄女:“再没见过比舒舒还聪慧的孩子,不说别的,过个太平日子还不是手拿把掐?回头好好盯着珠亮他们兄弟几个,成才了以后也能给舒舒撑腰……” 齐锡咬牙切齿,望向坐在小凳子上的一排少年,发狠要好好操练这几个兔崽子,可培养他们当闺女的靠山得多少年去?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多活几年? 他今年四十二,就立个目标,冲八十使劲。 九阿哥现下是皇子,还能永远是皇子吗? 总有成了宗室的时候,到时候就算还有尊卑限定,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女眷在西屋,伯夫人拉着舒舒,眼中带了心疼,嘴里却安慰觉罗氏:“舒舒这样品貌,真要嫁到国公府、将军府也可惜……如今是皇子福晋,可不占长、不占嫡也没有什么担心的……” 觉罗氏叹气道:“我就担心她的规矩……之前没想着高嫁,在家里散漫惯了……少不得要板一板……” 舒舒听了,不由露出苦闷,连忙祈求:“额涅,可千万别……往后守规矩的日子多着呢,也就松快这几个月……” 能进宫选秀,基本的规矩都是学过的,其他的就可以随意些。 初定礼日子定了,那成亲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觉罗氏轻哼道:“别的不说,针线不得捡起来……打小学的好好的,说撂下就撂下了……不指望你做什么大活计,可绣个荷包、做个扇套抹额什么的总要差不离……” 舒舒不由羞愧,好像自从自己觉醒上辈子的记忆,生活节奏就快起来,想的是“养生健体”,想的是“财务自由”,都没有好好做活计孝顺长辈。 明明当年自己拿起针线时,许了一堆出去,给阿玛的扇套,给额涅、阿牟的袜子,给福松、珠亮他们的荷包,可是一场大病都撂下了。 要不是觉罗氏今日提起女红,舒舒还想不起来。 伯夫人舍不得舒舒难受,见状劝道:“哪里有色色齐全的人,舒舒已经很好了……账算得好,也会管人……膳食什么的也安排的妥当……有一二不足,不是坏事……” 觉罗氏却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求她精通,可也没有必要将这短处露在外头叫人说嘴……” 舒舒小声问道:“那……我跟阿牟学珠绣……” 伯夫人也道:“就是,别跟针线上的学,那些都是精细活儿,扎手还费眼睛……明儿开始每天上午过东院,我带着学珠绣……” 觉罗氏是亲娘,又不是后母,自然也疼闺女:“大嫂别破费,别糟蹋好东西……回头我打发人从外头买几匣子珠子给她……” 伯夫人却是不乐意听这话:“我的东西,都要留给舒舒的,怎么就糟蹋了?” 两人名为妯娌,可还是同族姊妹,相处多年感情素来深厚。 伯夫人没有亲生骨肉,不乐意教养庶子,觉罗氏又是接连产育,舒舒打小还真是没少由伯母接到隔壁伯府照看,名义上是伯母,实际上也算养母。 舒舒的嫁妆前些年就开始预备,其中值钱的古董摆件、内造的镶金白玉如意,都是伯夫人这些年陆陆续续的馈赠。 那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件,就能换几匣子金珠子什么的。 觉罗氏想到这个,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嗔怪道:“大嫂就惯着吧……可敢花钱了……前些日子就拿着这些年的压岁钱在鼓楼买了个布庄……” 伯夫人却只有赞的:“城里铺子难得遇上……只归拢了库房,将铺子赁出去也是好的……” 舒舒点头不已:“阿牟说的正是,这不是难得遇到吗?” 要不是桂丹打着九阿哥的招牌压价,逼得东家为难,也不会痛快的转手铺子。 只是这铺子里有福松的辛苦,不好直接归在公中,也不好直接挂在福松名下,少不得舒舒暂时留在手中,做个生钱的营生。 等到晚饭前,珠亮将舒舒叫到外边,小声道:“大姐……椿泰表哥前几天送了两本古籍……我还犹豫着怎么给你……” 第八章 约见 舒舒不由蹙眉:“犹豫什么?直接给我,早抄完了,再还给表哥就是……” 这几年舒舒存了不少书,亲朋好友知晓了,也没少帮她踅摸。 “可是表哥之前还指望亲事……” 珠亮带了不忿,直接点破:“大姐也是,小时候待表哥多好,转眼就变了人似的……” 舒舒长吁了口气,也带了几分怅然,她与椿泰是青梅竹马,很好的小伙伴。 她打小稳重,爱装小大人似的,家里的表弟、弟弟们也给治的服服帖帖,到了王府那边,反而是表哥哄着她。 骑马、射箭这两样,都是表哥手把手教她的,当时两家长辈也是默认两人亲事,就是她许诺出去的荷包也有椿泰一份。 真要说起来,只有她亏欠椿泰的,记忆中的少年像小王子似的,温柔体贴,斯文俊秀,自己乐意跟在他屁股后头,也是因为“好颜色”。 椿泰开始或许只是对亲戚家小妹妹的照顾与体贴,可随着年纪渐长,眼中也多了璀璨。 舒舒原本想着之前两人都小,即便有些孩子之间好感,几年过去也就放下了,依旧恢复到表兄妹的距离,可显然椿泰并不这么想。 她心里沉甸甸的,好像自己做了“渣女”,可有了决断,没有藕断丝连的必要,否则对人对己都是不尊重:“那就算了,你退回去,代我谢谢表哥……” 珠亮露出不满,可也晓得指婚旨意下来,绝无更改的余地,只能闷声应了。 因为要突击学习女红,舒舒的日子就过得紧凑起来。 每天早饭过后先读书,将应季的食谱或是养生汤摘抄一二,随后去隔壁跟着伯夫人学珠绣,同时吩咐那边厨房预备相应的养生汤之类的,用了午饭后回来小憩,然后校场射箭半个时辰用来强身健体,然后就是跟着觉罗氏学习打理家务,等到晚上一家人用了晚饭,就回去写小札,还有写收购茶园的计划。 舒舒原本是想要自己攒银子收购茶园、经营茶庄,可如今改变了主意,打算写好计划,拉着觉罗氏与伯夫人入伙。 觉罗氏出身已革宗室,嫁妆并不丰盈,这些年攒下的大头就是顺安银楼,如今给了自己,也少了一大进项。 伯夫人那里并不缺银子,可谁嫌银子多呢?往后手头宽裕,庶子、庶媳不乐意亲近,养个孙子、孙女什么的,也能化解寂寞。 至于金银坊那边,福松催了两次,正如舒舒预料的那样,九阿哥不肯安排人过户铺子,反而提出要见舒舒一面。 “不会是真要赖皮吧?实在不行让姑父去说?” 福松虽是传话,却不乐意表姐去见人:“他是不是觉得指了给他,就不好意思要铺子了?” 舒舒自然没有什么忌讳的:“想见就见,估摸就啰嗦几句……左右也要接手千金坊……” * 三月二十三,指婚后第四天,这对新出炉的未婚夫妇就在顺安银楼二楼的雅室相见。 舒舒带着福松、小椿等人,九阿哥带着桂丹与近侍、护卫之类的,差不多还是前几日打官司的人马,东西分列。 桂丹毫不见外的凑到福松跟前,挤眉弄眼,小声嘀咕着:“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幸好和解了,多悬呢,我要是挨了八十板子可不冤枉?” 福松看在都是亲戚的份上,颔首致意,留心九阿哥的反应。 九阿哥的目光落在舒舒身上,似有不善。 舒舒依旧是衬袍罩氅衣,常见的宁绸料子。 九阿哥却看着不顺眼起来,衣服料子不奢华,可纽子是宝石的,押襟是多宝串,领口袖口的滚边用了缂丝,这是显摆董鄂家富贵? 舒舒没有再装糊涂,规规矩矩的行了万福礼:“请九爷安!” 九阿哥似笑非笑的看着舒舒,冷哼一声:“不装模作样了?这时候晓得爷是九爷,爷就不信,你先前不晓得爷的身份?” 舒舒则是带了疑惑,看着九阿哥:“不是九爷自己报的‘金二爷’?我自然顺着九爷的意思,也是尊重体贴……” “呵!里外还都是你的理!知晓爷身份,你还敢开口要铺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早就得了指婚的信儿?” 九阿哥说着,想到这个可能,眯着眼睛,嘴角挑了起来:“够心黑的,没进门就想要抠爷的私房,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舒舒被这揣测雷得不轻,盯着九阿哥,见他似乎真的这样想,只能无奈解释道:“桂爷盯上顺安银楼时,选秀还没开始……九爷上回来这里讨人,我还没‘留宫’,桂爷一时糊涂惹出的麻烦,怎么九爷学会颠倒黑白了?” 九阿哥晓得自己的猜测微乎其微,可还是被舒舒直白不婉转的话气到,难道真如他怀疑的那般? 董鄂氏有凌云志? 那之前盯着的是汗阿玛还是太子爷? 不会是汗阿玛,汗阿哥到底有了春秋,不会无故纳勋贵之女为妃。 那就是太子爷? 太子妃无出,两个庶子生母低微,大有可为。 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哪个满洲贵女不知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现在虽然不像入关之前那样“并嫡”,可宗室侧福晋的地位依旧不同,相当于“平妻”。 亲王侧福晋服饰与郡王嫡福晋同,那太子侧福晋差不多就是同亲王嫡福晋等同,所出子女为“侧出”,享受的却是嫡出待遇,并不算是庶出。 九阿哥转过头,压下心底烦躁,神态越发刻薄:“既成了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铺子就别想了……实在想要长脸,爷就添在聘礼里……” 舒舒并不意外他会赖皮,从荷包里掏出结案文书:“十日过户……若是违背,说不得就要再上告……到时候也是新闻,郭络罗家的少爷‘诬告’侵产,还侵占到未来的九福晋家……啧啧……到时候也算是给八旗的老少爷们添个乐儿……” 九阿哥脸色涨红,怒视舒舒:“你这是威胁爷?” 舒舒喝了一口茶,泰然自若:“怎么会是威胁?这不是正常程序?这文书盖了衙门大印,自然要遵守……怕是九爷还得看看《大清律》,这九爷的是我的,我的依旧是我的,我的却不是九爷的……” 九阿哥越发羞恼,只觉得被鄙视,仿佛当他是不学无术的白痴。 读了《大清律》有什么了不起,尾巴都翘起了!? 这样恃才自傲的女子,哪里晓得“以夫为纲”的道理! 九阿哥想到两人真的会结为夫妻,只觉得眼前发黑:“既看不上爷,那爷就成全你又如何!顺安银楼还有之前截买的那个布庄……补给爷,爷就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 九阿哥发誓,此时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退亲,却也不乐意白白便宜了董鄂氏,才想要宰一刀。 舒舒却跟看白痴似的看着九阿哥,半响说不出话来。 臣子不敢违背皇权,皇子阿哥就敢了? 皇父皇父,皇在前,父在后!皇子阿哥也是臣子! 就算九阿哥真的发狂退婚,对董鄂家也是灭顶之灾,损害的也是舒舒的名誉。 或许会有人觉得九阿哥不对,可更多的人会质疑董鄂家的教养,怀疑舒舒的品貌到底多差劲才会让人这般嫌弃,宁愿抗旨也要退亲。 拿出自己名下的嫁产跟九阿哥交易,让他断送董鄂家与自己的名誉,脑子抽了么? 九阿哥也反应过来,带了几分萎靡,神思恍惚道:“这亲事真的退不成么?” 舒舒简直要被气笑,还真是相看两厌:“成不成的再说,铺子先过户……要不然状子送晚了,再跟初定礼撞上也是新闻……” 随着指婚旨意一起下来的还有皇子婚姻初定礼的时间,四月初六,还有不到半月。 九阿哥耷拉脑袋,没有再挣扎,拿了地契、房契出来:“过就过吧……” 舒舒自然不会客气,立时安排人带了九阿哥的随从去户部过户。 九阿哥黑着脸,舒舒已经起身,吩咐侯掌柜:“正好九爷在,挑几个人去接手金银坊……” 九阿哥露出诧异,显然没想到舒舒会这样操作,不仅急着过户,还急着交接?这是怕他不在时桂丹会赖账?还是担心他过后反悔? 这是信任他呢?还是不信任他? 千金坊就在顺安银楼斜对面,一行人说话之间就到了。 舒舒跟巡视领地似的,内外看了一遍。 五开间的门脸,比顺安银楼的门脸还多两间,很是气派,上下两层,后头带了小院。 银楼这边的掌柜与伙计,站了一屋子,都带了几分不安,看着舒舒多了畏惧。 这是未来的女主子? 人还没过门,直接将阿哥爷的产业给抢了? 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他们管事的几个都是郭络罗家的家生子,之前身契才转到九阿哥手中,又要转手了? 别人还可,掌柜的与账房都瞄着桂丹,希望他能记得这些老人。 桂丹哪里会留意这些下人管事,只看着柜台上的锦盒:“可惜了了,不算这些镶嵌好的首饰,只库房材料上的金锭子就存着二百五十两……” 第九章 好心 桂丹不是没想过动手脚,可谁让过后指婚旨意下来,这再动手脚倒显得九爷小气,只能忍痛割肉。 九阿哥却是忍不住留心舒舒与侯掌柜的应对,那不单单是老掌柜对小主子的尊重,而且还带着由内至外的宾服与恭敬。 “叫账房造册……成品饰品先收入库,回头再想法子处理……” 舒舒看着柜台上展示的几套首饰,有点明白千金坊生意不好的原因。 追求高端,首饰多是镶嵌宝石珍珠,可是样式老旧,就讲究个“大”,大块宝石,大颗珍珠,自然价格不菲,可年岁大的妇女更认纯金首饰,年轻女子不会喜欢这种笨重的款式。 还有就是人事臃肿,小小银楼三十来号人,看着穿着打扮,掌柜、账房外,剩下的分为伙计、护院、厨娘,其中护卫、厨娘加起来十来人,伙计十几号,人数是顺安银楼的两倍多,却没有自己的匠人。 “格格,这铺子怎么办?做别的买卖,还是继续做银楼?” 侯掌柜一边吩咐下去,一边犹豫着问道:“实在是两个铺子太近,还做银楼的话,自己跟自己抢生意……” 舒舒想了想,看了桂丹一眼,笑道:“将铺子隔出两间,一间三开间,继续做银楼,主打银包金首饰……分出厚包、薄包来……价格也分出高低,比鎏金的首饰高一档……” 侯掌柜立时明白过来,眼睛发亮:“格格真是点金之手,如此一来与对面有了区别,还能做个互补……京中银楼,卖的要么金银首饰,要么是便宜铜鎏金、铜鎏银首饰,主打金包银首饰的还真是没有……” 至于为什么将大铺子拆分,也就有了原由,这边是中低档首饰,门脸自然不好比顺安银楼更气派。 九阿哥憋气的不行,哪里不明白自己看走眼! 顺安银楼花样倍出,什么“免费清洗”、“以旧换新”的,不是掌柜的精明能干,多半是董鄂氏的手段! 桂丹也跟着狠拍自己的脑袋瓜子,懊恼道:“这么好的点子,我之前怎么没想着用,要是用了还打啥官司,这银楼买卖不是就做起来了……” 舒舒都忍不住笑了,吩咐掌柜:“咱们不占便宜,支五十两金,酬谢桂爷帮咱们想出个好点子!” 侯掌柜应着,去点了金锭子出来,送到桂丹手中。 桂丹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双手捧着金锭子,如在梦中,可怜巴巴的望向九阿哥:“九爷,奴才能收吗?家里一年才给奴才六十两……” 这没出息的样子,九阿哥都跟着脸红,可也看出董鄂氏是退了一步。 有了这一退步,给郭络罗家脸面,之前两家小辈的纠纷也就只算是纠纷,正式和解翻篇,即便两家长辈说起来,也不过一笑了之,不用再尴尬避讳。 闹到最后,就亏了他一个! 亏了他第一个产业! 里外值四、五千两银子! 可他能不点头吗?真要让两家有了嫌隙?还是让董鄂一族笑话自己小气? 到时候旁人问起缘故来,大家都跟着没脸。 九阿哥缓慢的点头,不知恨桂丹愚蠢还是该恨这桀骜的董鄂氏狡诈若狐。 “嘿嘿嘿嘿!”桂丹搂着金锭子都笑傻了。 舒舒已经继续吩咐侯掌柜:“分出来的两间门脸,重新收拾一下,先做茶楼……” 鼓楼的旺铺,自然不是西四大街可比的,等到回头采买了茶叶,这里就是现场的茶庄。 今年时间上来不及,本钱也不足,还是先筹银子,年底打发人出去,为明年的春茶采购做准备。 侯掌柜虽不明白舒舒的计划,可听到改茶楼也觉得妥当,这个本钱最小,先支应着,费不了几个钱,回头铺子或是赁出去或者改其他买卖也容易。 千金坊的掌柜等了半天,无人理会自己,忍不住带了祈求望向九阿哥:“主子……那奴才们……” 九阿哥这才看到旁边站了一地的掌柜账房等人,眼中也多了几分纠结。 小伙计之类的还好,辞退就是,这掌柜与账房却是郭络罗家的世仆,是外公专程挑给自己的,都是拖家带口的从盛京过来。 可自己只有这一处产业,哪里还有地方安置他们? 九阿哥轻咳了一声,望向舒舒,希望她知趣些,将这些人手帮着暂时安置了,不管是继续留在这银楼,还是分到茶楼都行。 舒舒却恍若未闻,压根不搭茬。 她正缺银子,可舍不得多浪费银子。 要是掌柜能用,那留着也没什么,可显然不是个能用的,否则也铺子也不会经营成这样。 至于账房,更是没有用外人的道理。 “请神容易送神难”,与其堵心不落好,还是开始就不沾手。 九阿哥气的脸色涨红,到底说不出软话,想起之前的猜测,莫名觉得帽子发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听说康亲王太福晋最是喜欢你这个侄女,常接你过府,你……不会是惦记椿泰吧?”后一句,却是压低了音量,只有两人听闻。 这几日的功夫,足够九阿哥将董鄂家与舒舒打听一遍。 董鄂家与康亲王府世代联姻,每一代都有嫁娶之事,舒舒与椿泰没有正式议亲,可之前也有些影影绰绰的消息传出来。 舒舒即便不乐意嫁给九阿哥,也不想给自己戴个不安于室的黑锅,正色道:“要是我对表哥有男女之思,姑母早跟太后娘娘打招呼,哪里会有现下指婚?” 九阿哥听了,并不觉得愉快,反而心里更加发堵。 椿泰已经袭了和硕康亲王,这样的身份董鄂氏都不乐意嫁,那盯准的真是太子爷?! 九阿哥黑着脸离去,舒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白了就是熊孩子,顺从是没用的,只会越惯着脾气越大,还得让他明白什么是不好招惹,才会得到该有的尊重与体面。 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既然九阿哥不客气,那舒舒自然也不会留情,叫福松继续盯死了桂丹,如今入关多年,八旗人口滋生,可京里的铺子与京郊的地却是有限的,想要置办产业实在不容易。 桂丹这回长了记性,并不遮遮掩掩,打着九阿哥的名义开始寻摸城里的铺子与郊区的庄子,却是不按照市场价走,而是压低了三、四成不止。也因为之前跟董鄂家碰过吃亏,这王八蛋长了心眼,就挑那家底薄的人家。 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来的,都是八旗人家,谁没有几门体面亲戚,少不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拖延着。不敢不卖,怕得罪皇子爷,也不甘心贱卖吃大亏。 舒舒叫人盯着,自然一截胡一个准,却没有压价,而是按照市场价交易,这已经是占了大便宜。 总共三处产业,一处地安门外大街的酒坊,五间门脸,上下两层,后边带了小院子配房十一间,总共是二十一间房,作价一千零二十两银子;一处海淀小庄,三百六十亩,作价三千二百四十两;一处大兴的大庄,六百四十亩地,作价四千四百八十两银。 不过这第三回,过契大兴大庄,舒舒让九阿哥给堵住了…… “董鄂氏,你到底做甚么?爷不跟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户部衙门外,九阿哥带着桂丹匆匆赶来,却是迟了一步,已经交割清晰,不由气的浑身哆嗦,厉声道:“你是故意打爷的脸?拿了铺子还不知足?非要一回一回搅合爷的事?” 舒舒原本笑吟吟的,听了这话,小脸立时绷起来:“我倒是想问问,九爷想要做什么?” “哈?你截买铺子庄子,还成了爷的错不成?”九阿哥愤愤道。 “按照市场价正常交易成了截买?那半价强买算什么?皇子阿哥的脸面,就只值这几大文?”舒舒不答反问。 “……” 九阿哥一愣,随即回头怒视桂丹。 桂丹“噗通”跪了,吭哧道:“这……不是银钱都压在千金坊账上,让大格格接手了,剩下的银子有数……” 九阿哥脸色涨的通红,好半天才咬牙骂道:“再信你这个王八蛋,爷就是你孙子!”说着,望向舒舒道:“这回,爷领你的情……” 这京城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半价强买产业,真要坐实,就是个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爆出来,到时候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倒也不必,不过是担心有人胡乱行事坏了九爷名声,才多此一举……现下九爷心里有数,直接原价接了就是……”舒舒口气缓和许多,摆摆手随意道。 九阿哥听了,不由心动。他要不是事情赶得急,宫外无人可用,也不会明知道桂丹不妥当还不换人。 “之前的银子用的急,还瞒着家里,可是从钱庄抬的,四分利呢……”舒舒身后的福松忙“小声”提醒:“这户部交割都落在纸面上,这传出去,倒好像九爷白使唤人占姐便宜……” 九阿哥简直要被气笑了! 什么意思?还要加价?要不然爷就是小气人? 真当爷是大傻子不成!? 第十章 初定礼 三日后,九阿哥还是做了大傻子,高于原价两成接手了舒舒新买的一个铺子,两个庄子。 谁叫内城的铺子这么稀缺? 简直是有价无市。 八旗人家就算有家道中落的,产业也鲜少往外出售,多是同族或是姻亲接手。 更不要说京郊的地,随着人口滋生,京外的土地从顺治年间的两、三两银子涨了几倍,就这也是难得碰上出手的,多少人家的地都买到保定去了。 九阿哥不许桂丹继续打着自己的招牌,那就更别指望能短时间内置办合心的产业。 不过九阿哥手头银子有限,就拿了五千两庄票做定金,回头凑上剩下的五千四百八十八两后再过户。 两人依旧在顺安银楼见面,舒舒看着手中有零有整的五千两庄票,心满意足:“剩下的不用着急,反正都给九爷留着……” 九阿哥恢复成小公鸡模样,趾高气扬:“哼!爷不过一时手紧,过两日就凑了给你!” 舒舒点点头,语气很是真诚:“九爷是皇子阿哥,自然不缺这几个银钱……” 九阿哥直觉得太阳穴只冒青筋。 缺! 光头阿哥,月例五十两银子,一年才六百两,可阿哥所上下服侍上的好几十人都需要打赏,一年能剩下几个? 幸好还有生辰与年节,长辈们有赏赐,外家有孝敬,勉强攒下一万多两。 之前的千金坊,一千六百两银子买的铺子,柜上库房还有价值四千多两的金银首饰,这就是私房的一半,都让董鄂氏占去了。 这回置产,又让董鄂氏占了便宜!还真是个搂钱的耙子! 董鄂氏,你等着! 得意个屁!别以为爷没看出你憋着笑? 等你落到爷手中的那天! 九阿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舒舒素来大方,直接点出四百四十两银票,递给福松:“二一添作五……” 这截买的主意是舒舒提的,可这大半月带人盯梢,内外打听消息,跟着卖家周旋辛苦的都是福松。 福松笑着接了,只抽出四十两庄票装进荷包,剩下的递回去道:“这个我收了,大头姐帮我收着,千金坊的份子就算了……” 舒舒却是摇头:“一码是一码,这买卖总要人盯着……两成的份子又不多,不要啰嗦……等你过了生日分户就好了,先头的钱攒下不少了,到时候抽出钱来在外城买几个铺子收租……” 实在是福松曾祖爱度礼悖逆,不仅是已革宗室,在太宗驾崩后,八旗王公宣誓拥护皇子登基、济尔哈朗与多尔衮两位叔王辅政时,拒绝宣誓,结果被多尔衮处死。 实际上爱度礼并不是反对皇子继位,而是不忿亲叔叔济尔哈朗辅政,因为济尔哈朗的镶蓝旗牛录本是他父亲阿敏贝勒所有。 一时义气,不仅自己损身,也殃及子孙,过后顺治爷恩典,几个庶弟都重新复入宗室,只有爱度礼这一支儿孙不得赦免。 康熙上位几十年,也没有想起给这一支恩典,只能等下一位皇帝。 估摸觉罗氏也是这个打算,所以打小将福松的功课盯得很严,不叫他懈怠,这两年大了功课才放下。 谁会想到康熙待机时间会那么长?还有二十几年的时间。 舒舒却是心知肚明,就想帮衬着福松立下家业,娶个妥当妻子,然后等雍正朝能出仕就出仕,不能就培养下一代。 福松咧着嘴笑了。 哪里就缺银钱了? 姑父姑母当他跟儿子一般无二,在钱上并不曾紧过他,也就姐姐眼中,老当他小可怜。 * 安郡王府,内宅西跨院。 红色旗装少女十六、七岁,常见双髻一侧插着金镶红宝石团花,一侧插戴着镂空金蝴蝶,耳朵上珍珠耳坠,手腕上镶宝金镯若隐若现,富贵逼人,正是曾在北城兵马司衙门口前说董鄂氏猖獗的女子,王府外孙女、未来的八福晋郭络罗格格。 真要说起来,她这个郭络罗氏与桂丹的郭络罗氏八竿子扯不上关系,一个是正蓝旗,一个是内务府包衣抬入镶黄旗,最多就是族地在一处,根本不是同一个祖宗,不过到底同姓,不乐意被人小瞧才多嘴了两句。 眼下她扬着下巴,满脸不快:“什么‘五大臣’、‘八大家’的?好大的名头,还比宗室血脉尊贵不成?” 身边的奶嬷嬷四十来岁,收拾的也体面,盘头上隐隐露着金扁方,比寻常人家的主母都不差,附和着:“自然比不得格格,董鄂家名头大,咱们郭络罗家也是旧勋,那董鄂格格的外家不过已革宗室,怎么比得上格格,外家是王府……亲外祖母还是外藩格格……” 郭络罗格格依旧怏怏:“怎么今年就指了嫡福晋?后天就是初定礼,瞧着架势,怕是大婚也在今年……真是扫兴!十阿哥与九阿哥同岁,这回才指了个格格……” 奶嬷嬷不由苦笑,自家格格素来争强好胜,可这有什么可比的? 八阿哥早就当差了,上个月还封了多罗贝勒,九阿哥只是光头阿哥。 自家格格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下月,眼前嫁妆才是重中之重。 京城厚嫁成风,出了皇子福晋又是阖族之喜,妆奁都是阖族帮衬,可谁叫格格打小养在王府,不亲近本家,嫁妆只能靠着王府准备。 王爷素来疼爱这个外甥女,可王府当家的是太福晋,并不是格格的亲外祖母,要防着太福晋糊弄。偏生太侧福晋一味吃斋念佛,将格格全托付给郡王爷夫妇手中,诸事不理。 奶嬷嬷小心提点道:“格格,嫁妆之事,王爷可是有话说?” 郭络罗格格带了几分得意:“自三十一年皇上指婚,舅舅就派人去江南采买嫁妆,拉了两船的东西回来,别说一百二十抬,就是两个一百二十抬也够了,我倒不信董鄂家几个月功夫能凑出什么体面东西来!到时候对比起来,谁没脸谁知道……” * 转眼就到了四月初六,舒舒与九阿哥的初定礼。 皇子阿哥与福晋初定礼早已先例,都是内务府按照规定操办,还有上赐的饽饽席与御酒。 九阿哥穿着皇子专属的石青色龙褂,正面绣五爪金龙四团,两肩前后各一,间以五色云,两位内务府大臣领着,五阿哥、八阿哥相陪,前来拜见福晋父母。 齐锡亦是吉服,在族亲簇拥下,在大门外迎接皇子下降。 九阿哥到了下马,被簇拥着进了董鄂家宅子。 到了正堂,九阿哥对齐锡这个岳父行跪拜礼,齐锡还礼三拜,就算是全了参见礼。 董鄂氏正红旗这一支的大臣、侍卫、职官统统出席皇子、福晋初定礼,旗主康亲王因守孝未能亲至,可也派了长吏过来帮衬。 只是因与八阿哥初定礼相隔不远,少不得有人比较一番,比不得安郡王府的初定礼时遍地王公,满堂贵胄,却也不算冷清,满堂顶戴也召显着董鄂一族的富贵繁茂。 实际上齐锡缩减了订婚宴人数,只是本旗近支族人,要是连上姻亲与其他两旗族人,那宴会人数还会翻一倍。 齐锡为了给女儿撑腰,自然也想要往热闹里办,只是在预定宾客时被舒舒劝阻,借着康王府有孝的由头,这一支姻亲都没有请,否则就成了皇子勾连宗室的桥梁,祸福难测。齐锡既是八旗都统,皇上信重的臣子,更适合“慎独”。 看着满堂顶戴,最高的是超品国公、超品伯,最低的也是从五品侍卫,只这宗亲职官就有三十多人,九阿哥并不觉得高兴,这是给自己下马威? 显示董鄂一族的底气? 再看董鄂氏的胞弟,一溜五个小舅子,前头还站着病秧子堂舅子与福松阿哥。 这一细瞧之下,九阿哥不免腹诽,董鄂氏真是齐锡亲生的,不是寄养? 怎么跟几个胞弟就三分像,反而跟福松有七、八分像。 不过九阿哥也就是一想,八旗户籍最是仔细,庶出、领养、过继都标的清楚,更不要说福松是宗室血脉,更不可能冒他姓。 他心情很复杂,初定礼一过,就要准备大婚,自己真的要与董鄂氏做夫妻了! 让人烦躁,却隐隐的又有些期待,是为了更好的教训董鄂氏?九阿哥也说不清。 九阿哥这样神思不属,没有个欢喜模样,落到董鄂家诸人眼中,不少人都黑了脸。 齐锡本来是笑面,此刻也笑得多了阴沉;舒舒的大弟珠亮则是主动与九阿哥来个“拉手礼”,可这劲道就有些废手。 陪同前来的五阿哥、八阿哥察觉到气氛不对劲,都发现九阿哥的失礼,少不得各自悄悄叮嘱。 “别黑着脸,今天是不能跟老八的定亲礼比,那是安王府几辈子人的脸面……董鄂家规矩知礼,行事本分,这才稳当……”这是五阿哥苦口婆心的吩咐。 “到底要顾忌到彭春大人那边,那边是国公府邸,嫡支门长,这边不好热闹太过……”八阿哥亦是小心规劝着。 九阿哥满心不耐烦,却晓得两个哥哥都是好意,都点头听了。 这时,到了随大小舅子去内院席面上拜岳母这一步,九阿哥隐隐有些好奇。 不知道董鄂氏在家什么样?是始终桀骜,还是扭捏作态?就不信她在亲长面前也是那副牛逼轰轰的臭德行! 第十一章 鸳盟 内院正房中,觉罗氏与长嫂伯夫人招待女客。 舒舒平日里并不怎么化妆,今日是大日子,涂粉、描眉、口脂、腮红,色色齐全,原本九分的颜色成了十分。 她身上也盛装打扮,穿着正红色牡丹纹纺绸氅衣,领口荣华绣了如意纹,双髻上也都是正红色绢花,还插戴了两个镶珊瑚如意小梳子,富贵中透着几分娇嫩,耳朵上也是带足了耳钳,脚上不是船型的平底旗鞋,而是更正式的花盆底,成了背景板,真是人见人夸。 舒舒肖母,五官本就精致,这一打扮,粉雕玉琢跟仙女似的,真是惊艳了不少人。 “大格格竟是这般品貌……早知道,前几年我们世子选福晋就该求了宫里恩典……” 不请自来的简亲王福晋拉着舒舒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满口子的称赞。 现任简亲王雅布是郑献亲王济尔哈朗之孙,是太祖胞弟舒尔哈齐这一支宗室的门长,也是觉罗氏的从堂叔,是近支堂亲。 只是之前一个是亲王府,一个是已革宗室女,并无什么往来。 直到三年前,齐锡任正红旗都统,两家才恢复了走礼,也不过是逢年过节走个过场罢了。 舒舒低头不语,对这位不请自来的从堂舅祖母有些腻味。 这话有什么意思? 舒舒与那位从从堂舅世子不仅差着辈分,还差着年岁,旁边的世子嫡福晋都进门五、六年。 这继母与嫡长媳妇斗法也挑挑时间好么? 旁人家的喜事,就不要跟着扫兴。 又有福松继母,舒舒的亲舅母马佳氏视线黏黏糊糊的落在舒舒的八宝压襟上,半响移不开眼,嘴里啧啧道:“可惜了了,原还盼着亲上加亲……” 不过是嘴上念叨,她亲生子年幼,将继子福松当成眼中钉一般,怎么会乐意见他有门好亲事? 之前怕齐锡夫妇真要招福松做个女婿,她不敢挑剔舒舒这个贵女什么,可没少给福松倒脏水,说他命硬克亲,不仅刑克生母,连外家也克了,否则也不会姥爷、舅舅都没了,绝了门户,日后怕是对妻儿也有妨碍。 实际上都是扯淡,福松的姥爷、舅舅是亡于乌兰布统之战,当时八旗折损的将士数万,干福松一个小孩儿什么事? 为了她这些话,觉罗氏这个大姑奶奶还专门回了趟娘家,没有发作到兄弟媳妇身上,却是提了棒子将福松阿玛给打了一顿。 福松的姥爷、舅舅为什么父子出征? 就是因为福松阿玛嘴欠,得罪了镶蓝旗的参领。 福松外家也是镶蓝旗的,那参领不敢报复到福松阿玛身上,就故意刁难到福松外家头上,将父子两人都上了调兵册,结果父子皆亡。 马佳氏拿这个说嘴,给福松添罪名,就是丧了良心。 福松阿玛教训了妻子一番,觉罗氏也连着几年没让马佳氏这个兄弟媳妇进门,给足了教训。 舒舒笑的脸都僵了,借着更衣才去了厢房坐着,缓了口气。 吃了半碗面茶,漱了漱口,舒舒就听到大弟珠亮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了?” 舒舒早已经等着,直接推门出来,正与珠亮身边的九阿哥对了个正着。 之前在宫里也好,出去也好,为了不招惹是非,她都是略作修饰,今日露出真容,又是精心修饰过,自然不同,冰肌玉肤、貌若桃李,行动之间婀娜多姿,开口慵懒软糯。 九阿哥只当是其他女眷,虽是惊艳可依旧是守礼移开目光。 随即反应过来不对,这个正红色装扮…… 恍惚熟悉的瓜子脸…… 他又转了过来,狠狠地盯着舒舒,视线落在舒舒的眉毛上、嘴上、肩膀上,像是在找不同。 骗子! 大骗子! 不是清秀可人? 怎么肤色白了? 眉毛细了? 肩膀也窄了? 这样算清秀可人,那什么才算长得好? 娘娘的眼睛没瞎,那就是这个丫头片子又骗人了! 怎么敢换了个人似的? 要不是那眉眼之间的桀骜依在,谁会想到这才是董鄂氏的真面貌! 舒舒笑吟吟的看着九阿哥,老老实实行了个万福礼:“见过九爷……” 两人之前见了好几面,不是不欢而散,就是有正经事,如今才能好好欣赏九阿哥,五官极精致,瑞凤眼眼角上挑,乍一看像是桃花眼,睫毛浓密,鼻梁高挺,嘴唇薄厚适中。 就是这身材…… 略显单薄…… 不过也少了成年男人的油腻,多了几分清爽可爱…… 舒舒的目光毫不收敛,肆意的在九阿哥身上游走。 九阿哥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如同敲鼓似的。 牙尖嘴利,还得意忘形! 这眼中的不逊都不遮掩! 先前自己想差了,她连在宫里容貌都遮掩了,应该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都说董鄂一族出美女…… 或许是真的…… 这丫头眉眼勉强还算精致…… 九阿哥觉得嘴巴里发干,有些发热,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气扑鼻而来。 珠亮察觉到九阿哥的异常,侧身将他的视线挡住了。 这样盯着女眷看太轻浮,就算是未婚夫妻,也当尊重! 九阿哥却是移步,依旧盯着舒舒,咬牙道:“你……没有什么解释的……” 在宫里掩饰容貌情有可原,出来打理生意时不张扬也说得过去,可是指婚旨意下来后见的那三次呢? 怎么还遮遮掩掩,不肯真面目示人? 舒舒却是心情大好,带了几分促狭:“解释什么……” 未婚夫妻这样对视着,珠亮在旁都迷糊了。 竟是认识的? 做弟弟的只觉得心里发酸,看着九阿哥更不顺眼,少不得提醒道:“九爷,额涅还等着……” 九阿哥点点头,对舒舒轻哼了一声,随着珠亮离开。 舒舒重新回到厢房,神色恢复如常。 与九阿哥如何相处,扩大对彼此的影响力,她想了很多。 夫妻关系摆在前头,琴瑟相和是最自然的法子。 人皆有好色之心,不管是日久生情,还是日久生情,美貌都是催化剂。 * 九阿哥随着珠亮登堂入室,矜持的对岳母觉罗氏行了参拜礼,随即应对着岳母的打量,也不由自主的打量起觉罗氏。 眉眼与董鄂氏有些相似,就是神态更温柔,语言也可亲,可这高挑健硕身量,这慈和就让人觉得有压力,九阿哥莫名就觉得后脊背发凉。 觉罗氏看着皇子女婿,笑眯眯的寒暄,确实没有表面上的满意,腹诽不已。 这也太瘦了,细麻杆似的,那小腰有两尺没有? 既是宠妃所出,五官长得不差,可这没有二两肉的模样,眉眼又带了倨傲,就显得人不太可亲,比椿泰的敦厚可差远了。 看来这女婿,还得让姑娘好好调教。 * 热热闹闹的初定礼结束,宾客散去。 齐锡已经醉的不行,回到正房一躺就打起了呼噜。 觉罗氏安置好丈夫,就拉着舒舒在次间传授御夫之术。 “九阿哥看着性子不是好的,这日子有的磨……当弟弟似的,人前敬着,人后哄着……也不能太惯着,那就惯坏了……” 觉罗氏小声道:“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要松弛有度,不说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也是差不多……别想着做贤妻,对外贤惠,自己一肚子苦水,能调教就当是自己的男人,调教不出来就客客气气,权当是房客搭伙过日子,就是要记得主次……在宫里时,摆出恭敬来,将九阿哥推在头里;等开府出来,这宅门之中,自然是女主人说了算……至于听不听话?该出手就出手,修理服了也是服,就是记得瞒着人……这两口子屋子里的事,就算下手轻了重了的,男人好脸面,只有瞒着的,不会四下嚷嚷……” 舒舒听着,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还觉得惊诧。 您厉害了! 这是怂恿闺女“PUA”加“家暴”?! 连皇子都不放在眼中,这是血脉遗传的力量? 毕竟自己的高外祖阿敏贝勒当年就是勇猛桀骜,才会被皇太极处置;曾外祖也是在除宗籍后依旧敢与几位掌权王爷大小声,才会被处死。 这哪里是御夫之道? 更像是游刃有余的狩猎! 自己家没有侧室庶出,难道不是夫妻恩爱,而是额涅将阿玛修理服了? 觉罗氏又道:“旁的也没有什么啰嗦的,平日里家里接人待物你都看着……遇到什么为难事,想想我与你阿玛怎么应对……” 齐锡别看笑眯眯的,一副憨厚人模样,实际上睚眦必报,最是不吃亏;觉罗氏则是性子刚强,与人交往十分大方,“不占小便宜”。 用齐锡的话来说,“是包子,就别埋怨狗惦记”,人都欺软怕硬,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用觉罗氏的话,“贪小便宜,露了粗鄙,叫人瞧不起”。 觉罗氏这准则,自然没的说,舒舒也是如此,也知晓其中不足,与外人如此难免有被占便宜的时候,与自己人如此又太过分明,显得有些冷清。 至于齐锡这种睚眦必报的行为,舒舒双手赞成,如今她的社会地位已经超越这大清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还不痛快的做人,非要委委屈屈做小媳妇,那不是有病么? 宁愿做咬包子的,也不会做包子! * 乾西二所,二进院正房。 “啊!” 九阿哥额头汗津津的,从噩梦中醒来,刚才梦中被啃了一口,现在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白日里忙活了一整天,还被灌了不少酒,他回宫后就睡了,眼下还有些迷糊。 “阿哥爷……” 次间值夜的嬷嬷端了油灯进来:“阿哥爷怎么了?是饿了?可要填巴填巴……”后一句,却是压低了音量。 九阿哥迷迷瞪瞪的,没有什么胃口,可习惯使然还是点点头。 嬷嬷蹑手蹑脚的出去,随即冲了满满一盏面茶。 炒熟的糜子面,上面洒着果脯、芝麻、花生碎,香味扑鼻。 九阿哥吃了,漱了口,等嬷嬷出去,才揉了揉腿肚子。 哼! 董鄂氏还真是属耗子的,梦里都咬人! 第十二章 伏线 次日,舒舒才得了空,查看昨日内务府大臣送来的上赐,也算是皇家的“彩礼”。 皇子阿哥参拜岳父母,算是“文定礼”,随后内大臣代表皇上赐下东西,就是“纳采礼”,这都是一天进行,时间分了先后。 舒舒这个皇子福晋,收到的赏赐不多,金项圈一,大簪子三支,火焰簪子三支,坠子三副,项圈带子之云子上夹手中束四,坠角宝盖四,项圈配金四两六钱,焊药两钱,特等里子貂皮七十,袍子用里子貂皮七十,被子用里子貂皮七十,褥子用里子貂皮七十,披领用染水獭皮七,做帽子用染貂皮三。 这些东西除了几样成品首饰能留下,其他的内务府还要抬回去,做成相应的成品再送回来,作为舒舒嫁妆的一部分抬进宫。 齐锡作为福晋之父,也有上赐,带圈一副,小刀一,牙签筒一,制作前鞘、柄、筒所钉中束九,梅针箭一,套环二,刀柄二,铁箍二,钱一,挂刀圈一,甲钉十一。 觉罗氏则是袍子用里子貂皮七十,披领用镶边染水獭皮六。 简单看了一遍,打发人上册封箱,舒舒只觉得亏了。 不是说现在流行奢婚吗? 怎么彩礼这么简薄? 只是皇家彩礼能简薄,董鄂家嫁妆却不能如此,否则怎么体现阖族感念皇恩浩荡? 这些日子,外头风声本来就有些不对头,多有盛赞安王府,贬低董鄂家之意。 舒舒叫人打听了一圈,也知道闲话的来源,正是出自安亲王府,就出自那位性子骄纵的郭络罗格格口中。 舒舒早就想着为将来“妯娌不合”做准备,就安排人推波助澜,却不是那种口无遮掩似的闲话,而是摆事实。 整个四月,京里西城与南城茶馆里最热门的八卦就是董鄂家又准备了什么嫁妆。 上旬是妆田,有说房山的,有说通州的,最后消息灵通的,有亲戚在户部的,得了准确消息,是用房山的庄子置换了通州的地,在通州凑了十顷地。 京郊的地难得,十顷地已经不算少。 下旬说起陪嫁铺面,开始说是两间,一处鼓楼大街的银楼,一处西四大街的茶楼。 等到千金坊生意好了,也有人知晓了这也在董鄂家大格格名下,可谁家陪嫁都是双数,没有单数的,就有人等着,董鄂家是扣下一处,还是再添一处。 没等几日,就有消息传出来,添了一处铺子,是伯夫人的陪嫁,西四的饽饽铺。 舒舒不过是小小的动了手脚,可后续就有些控制不住。 关注两家嫁妆的,除了八旗闲丁,还多了宗室。 人都有势利眼,习惯性的踩地捧高,去年五阿哥、七阿哥同日大婚,就没少被人说嘴。 实在是两人身份差距大,一个是宠妃长子,太后抚养;一个是低级嫔御所出,天生有疾,年幼时差点出继给已故纯靖亲王为嗣。 可两人福晋的家世却是反过来,都是八旗老姓、旧勋之女,可五福晋只是旁支,中等人家,祖父巡抚,勉强算是高官孙女;七福晋则是“满洲八大家”之一的哈达那拉氏的嫡支,家族世袭佐领,与宗室世代联姻,是说得上的门第。 去年五阿哥、七阿哥成了谈资,今年这八阿哥、九阿哥两位的同年大婚也有人盯着。 尤其是三月里安郡王府操办的“初定礼”还那么张扬,自然也惹了不少宗室王公的眼。 如今话里话外的抬举董鄂家,未尝不是故意打脸那边的缘故。 牛什么? 已经不是亲王府倒是弄得比亲王府还牛气! 不过是正蓝旗多是失势宗室,无人与安王府抗衡,安王府这代六兄弟又是两个郡王、两个贝子、两个奉恩辅国公,握着三十几个佐领,是正蓝旗的旗主,才看着声势显赫。 养在王府的外甥女,还真的能当闺女用? 将亲事当成是宗室与皇室联姻,将人家正经的皇子岳家郭络罗氏无视,想要干什么? 订婚宴气派,嫁妆呢? 王府里当家的太福晋赫舍里氏,是索尼之女,索额图之妹,太子的姑外祖母,会愿意掏出真金白银给嫁给大阿哥一系阿哥的便宜外孙女做脸? 要知道赫舍里氏所出的嫡幼女去年出阁,封了县主,嫁给太子妃的堂兄,嫁妆都是有数的。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郭络罗格格还能越过姨母去? 先一辈婚丧嫁娶刚利索,小一辈也起来了,能为一个外姓女置办什么嫁妆? 就算几个舅舅乐意,舅妈们也未必会乐意。 大家等着看安郡王府的笑话,话里话外难免开始抬举董鄂家。 舒舒如常所愿的成了“对照组”,成了八卦的中心。 * 安郡王府,西跨院。 京中闲话里舒舒的“对照组”,郭络罗格格听着奶嬷嬷说着府外的传言,“腾”的起身,凤眼高挑:“董鄂家想要干什么?我还没说什么,就轮到他们张扬?想要谁的强?” 奶嬷嬷的荣辱都系在小主子身上,自然也受不了她吃亏,上次提点了一次不成,这回就直接小声道:“格格……王爷三十一年是叫人采办了两船东西回来,可当年小舅爷娶亲就用了些,这几年太福晋哪年不打发人往九格格、十二格格处几车东西……去年十四格格出嫁,明面上的嫁妆是九十六抬,可还有两个陪嫁宅子,谁晓得搬过去多少……” 郭络罗格格不通经济,很是不以为然:“小姨母是多罗格格,嫁妆不是内务府置办?都有前例在……” “内务府置办是内务府置办,可也不禁各府贴补……”奶嬷嬷依旧嘀咕着。 郭络罗格格不由闷气,十四格格是她的长辈,实际比她还小一岁,姨甥两个同府长大,少不得比较,早年里吃穿用度,这个姨母都要比自己高一等,还能说是长幼尊卑;可这出阁,十四格格嫁的不过是旧勋侍卫,自己嫁的是皇子,这嫁妆也要让一头? 凭什么? 就凭嫁的是太子妃的堂兄? “我去库房,我倒要看看谁敢弄鬼?” 说话功夫,郭络罗格格风风火火的起身,直接奔向王府的内库房,要开库房查看自己的嫁妆。 管库太监哪里敢开门,少不得言语拖延着,打发人急匆匆去禀告太福晋。 太福晋赫舍里氏年将花甲,富态雍容,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佛珠,听着姑子善讲,眼皮子抬都不抬:“要看就让她看……一百二十抬在那里摆着,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老福晋虽是安和亲王三继福晋,可是前面的原配嫡子没有立住,继福晋也只留下一个女儿,她却生了六子七女,除了夭折的,还站住四子四女,在宗室福晋中算是数得上的有福之人,平生却有三件恨事,那就是长子养到三岁,死的不明不白;二就是嫡次女养到十九岁,出阁前风寒而死;三就是嫡三女抚蒙远嫁,三件事都与郭络罗格格的亲外祖母侧福晋吴喇汉氏脱不得干系。 安和亲王儿女众多,王府也以内斗闻名宗室,二十子二十三女,活到成婚的只有六子八女,剩下的不少死于内斗。 因安和亲王早年地处高位,不仅福晋、继福晋、三继福晋都是满蒙贵女,四个侧福晋也都是蒙满勋贵出身。 当时入关没多久,嫡庶不分明,还是“并嫡”,侧福晋也是妻,与嫡福晋斗得势均力敌,你死我活。 在赫舍里氏进门前,嫡福晋所出三子一女,尽数夭折,继福晋只生下一女,四个侧福晋三人绝育,只有吴喇汉氏生下一儿三女,其中夭折一女,占住三个,并且儿子成了长子。 而后赫舍里氏的长子出生前,吴喇汉氏的长子夭了;吴喇汉氏的长女夭了半年,赫舍里的长子也夭了。 吴喇汉氏先头的四个儿女,只保住一个活到出嫁,后来添的幼女养到十三出花死了;赫舍里氏也陆续折了五个儿女,其中次女都长到十九岁,在出门子之前死于风寒。 如今王爷走了多年了,那贱人也幽居佛堂多年,可仇恨能忘么? 郭络罗氏就是那贱人血脉,还指望踩着平王府坐享荣华富贵? 做梦! 这门亲事藏着毒,可那几个眼皮子浅的不孝子只当是好事! 皇帝压了安王府一脉二十年,怎么说抬举就抬举了? 要知道国朝最重军功,自己的亡夫安和亲王可是两朝大将军王,打败喀尔喀、平定三藩之乱,军功赫赫,世袭罔替都是该得的,可是却落得第二代就降袭。 安和亲王诸子成丁六人,其中四个是太福晋嫡出,亲王在世前除了世子之外,剩下三个嫡子也都封爵,两个郡王、一个贝子,两个庶出也封了奉恩辅国公,何其风光;可等到安和亲王病故,世子降袭郡王爵不说,其他两个郡王也找不是降了一个成贝子,这就夺了九个牛录。 皇帝之前就分封恭亲王常宁到正蓝旗,只是当时是康熙十四年,皇权还弱,宗室王爷贝勒权利正盛,皇弟入旗是从上三旗带了牛录过来,并没有直接分正蓝旗牛录,宗室王公也就没有理由反对。 可随着皇权稳定,当年征战天下的宗室王爷贝勒相继凋零,皇上也就不要脸,违背太宗不夺下五旗牛录的誓言,直接让皇子入旗直接领下五旗牛录。 现在八阿哥是贝勒,只是小领主,可以后升爵呢? 大阿哥与三阿哥封了郡王,领十二个牛录,那亲王数呢? 要知道皇兄裕亲王福全,可是曾领二十牛录! 此消彼长,谁晓得旗主哪天易主! 定亲礼弄得虚热闹,不过是给皇帝看罢了,难道还真的倾家嫁女? 内库房里,郭络罗格格看着琳琅满目的家具,一盒一盒成套首饰,一箱子一箱子的成衣,上百匹的绢纱云缎,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奶嬷嬷已经看看直了眼,目光在黄花梨雕花大柜上看了又看,等看到首饰时,目光也在几串珊瑚朝珠上流连,看到后头的白玉首饰时更是瞪大了眼睛,看到金首饰时还不经意的拿起几支看了…… 第十三章 嫁妆 当着管库太监,奶嬷嬷什么也没有说。 一直回到西跨院,再没有旁人了。 奶嬷嬷低声哽咽道:“格格……那些家具都是翻新,是主子当年的嫁妆重新上油……首饰里的珊瑚、白玉也是旧物……金首饰倒是新制的多,可没几套实心的,不是镂空就是掐丝,轻飘飘就是看着好看……还有衣服料子,只有绢纱云缎宁绸云锦,值钱的蜀锦、金花缎、软罗烟、石榴绫一匹也没有……几箱子大毛衣服,也只是貂皮的,用的是初定礼时宫里赐下的貂皮,应该是内务府制好抬回来的,再没有旁的,小毛的也只有一箱子银鼠皮的,剩下的都是灰鼠皮……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就是格格素日里家常穿的,还是银鼠皮呢……” “真是旧的,没看错?” 郭络罗格格实在不敢相信,向来视自己为亲女的舅舅、舅母会在嫁妆上糊弄自己。 奶嬷嬷本就是王府包衣,是郭络罗生母的陪嫁,自然见过这些旧物,饮泣道:“再没有看错,一水的黄花梨,刻的是长寿草……正合了主子的名字,还是老主子当年早早就叫人预备的……” 郭络罗格格素来骄纵,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立时往前院书房寻当家人安郡王马尔浑去了。 “舅舅,我的嫁妆怎么回事?不是说找的江南工匠制的家具,怎么换成了我额涅的旧物?” 郭络罗格格瞪着眼睛,很是委屈的质问。 马尔浑膝下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早年疼爱郭络罗氏这个外甥女是给老王爷看得,日子久了宠习惯了,也就养出真心实意来。 得了八阿哥这位皇子贵婿,马尔浑早就预备齐整了一副体面嫁妆给外甥女长脸面,就是比大福晋与太子妃也不会差,可谁晓得会让太福晋给换了,还瞒的他死死的,直到初定礼过后叫人开库房拟嫁妆单子才发现不对。 衣服首饰还能私下里找补,家具陈设是实在来不及另外置办,就只能挪用了姐姐当年的嫁妆。 “是你舅母糊涂,将你的陪嫁与你小姨母的弄混了……家具陈设来不及重新置办,可现在这一套传家也体面,放心,舅舅舍不得让你委屈,除了之前预备的两间宅子、两个铺子、一个庄子、十顷地,还托人另外置产了,到时候嫁产翻一倍,银钱宽裕,比置办这些死物件体面……” 郭络罗格格这才破涕为笑。 她也不是傻子,自然晓得这府里谁真心疼爱自己,舅妈或许只是面上情,可舅舅的疼爱却不作假。 要知道,嫁妆里,嫁产才是大头。 几个已经成亲的皇子福晋中,除了大福晋与太子妃的嫁产有十几处,其他人不过六、七处,自己嫁产翻一番说不得比大福晋、太子妃也不差什么,更不要说那个董鄂氏。 * 都统府,觉罗氏与伯夫人妯娌凑到一起,也在拟嫁妆单子。 舒舒在旁,却是听得皱眉不已,是不是太多了? 不是置换了通州的十顷地,怎么还有庄子? 海淀小庄四百五十亩,是伯夫人的陪嫁。 铺子四间,觉罗氏私产两间,伯夫人的陪嫁一间,舒舒新得的银楼一间。 宅子四套,三进的三套,两进的一套,其中三进的一套伯父送的、一套是公府堂伯父那边送的,剩下的是三进是府中公中,两进的是大二房长辈所赠,就是裕亲王母舅那一支董鄂氏。 只不动产就这么多! 就算想要财务自由,舒舒也没想着厚着脸皮搜刮娘家。 要知道堂兄马上就要成婚,自家下边的五个胞弟没几年也陆续成丁,到时候婚娶补差事,处处都要银子,她怎么好意思占大头? 董鄂家传承许久,可这不是族长一房,继承的祖产有限,加上祖父当年一直挂着侍卫,并没有外放谋缺,也算是坐吃山空。 也就是伯夫人嫁妆丰厚,觉罗氏经营有道,两房经济才没有见窘迫。 舒舒认真的劝着:“阿牟,额涅,不用这么多……将家里都搬空了,我以后怎么好意思见嫂子弟妹……那不是成了最讨人厌的姑子?” 伯夫人轻哼一声:“小姑奶奶这是外道了?你额涅的收得,阿牟的就收不得?” “哪是外道,不是早得了好几匣子首饰了么?皮毛料子也好几箱,又占这便宜,到时候表姐吃亏了,阿牟别心疼……” 舒舒忙拉着伯夫人的胳膊撒娇:“咱们偷着实惠,不用都放在面上……” 长房只有锡柱一个独子,却是庶出,前两年就由伯爷做主,求娶伯夫人娘家侄女顺承王府庶出大格格。 大格格今年十六,两人的婚期早就定好的,就是本月迎娶。 伯夫人在舒舒的胳膊上拍了一下:“那边是侄女,你就不是侄女?小白眼狼,白带了你几年……嫁妆就是你的脸面,这个时候不用缩着,该张扬就要张扬,要不然被人小瞧,岂不要白跟着生气……” 娘几个说说笑笑,到底按照两位长辈的意思拟了。 舒舒还真是不敢再说什么,否则就要惹伯夫人伤心了,便抱着伯夫人胳膊,小声道:“等日后九阿哥开府,阿牟在家里憋闷了,咱们就去海淀庄子上待着……” 舒舒已经决定,等茶叶生意做起来,就花银子在伯夫人送的庄子好好修个别院。 伯爷的身体病弱,本不是长寿之兆,如今也是望五的人,到时候当家做主的就是庶子,就算伯夫人日后身边侍奉的庶子媳妇是亲侄女,也未必顺心如意。 伯夫人忍不住笑了,拍着舒舒的手:“装也装老实两年,等生出小阿哥、小格格来,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旁人都挑不出毛病,再想着松快的日子……” 生孩子? 舒舒心里忍不住盘算起来,她与椿泰血脉关系近,与九阿哥远吗?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舒舒就拿起纸笔,计算起自己、椿泰、九阿哥三人的血脉重叠部分。 从舒舒的曾祖父和硕图说起,是太祖长女所出,四分之一太祖血统。 和硕图迎娶代善之女(太祖孙女),生下了拥有四分之一太祖血统的祖父。 祖父迎娶代善孙女(太祖曾孙女),生下拥有十六分之三太祖血统的父亲。 父亲迎娶太祖侄子阿敏的曾孙女,生了自己,自己的太祖血统是多少? 三十二分之四,八分之一! 椿泰表哥那里,是太祖玄孙,父系这里继承十六分之一的太祖血脉,母亲董鄂福晋与舒舒父亲一样,也是拥有十六分之三的太祖血统,椿泰就是三十二分之五。 从董鄂家这里论,椿泰的外祖是舒舒的祖父,两人各有四分之一相同的血脉。 两姓血统加起来,两人重叠点就是八分之三,比同父异母兄弟、或者同母异父兄弟重叠部分少不了多少。 九阿哥也是太祖玄孙,十六分之一的太祖血脉。 与舒舒的八分之一相比,两人重叠的部分十六分之一。 现代社会禁止的是三代之内旁系、直系血亲,那是四分之一的血脉重叠。 十六分之一,血缘应该不算近了! 法律都不禁了! 至于茶叶买卖,舒舒拿起旁边放着的计划书,面上带了沮丧。 早就做好了计划,可是当她拿着这个找两位长辈商量时,两人都毫不犹豫的拒绝。 伯夫人教训道:“钱财够用就行,家里如今这样正好……再多了扎眼,反而是祸患……你素来大气,怎么眼下钻牛角尖?只陪嫁就足以供应你衣食无忧,皇子福晋的身份,是你扶持娘家的底气,却不好用来敛财,那才是得不偿失……” 觉罗氏并不反对这门生意,可也是认为自家不宜插手:“即便是亲人,也怕牵扯到经济……往后你要规划你自己个儿的小日子,丈夫、儿女、公婆,而不是老惦记娘家这头……之前跟郭络罗家的官司,谁晓得宜妃那里会不会记着,你这个留在手中,回头要是宜妃待你过得去,你就用来与五福晋合伙……若是宜妃待你寻常,你就留着以后十福晋进门跟十福晋合伙,妯娌里不用各个都交好,可总要有一二亲厚……” 舒舒没有法子,只好打定主意,等到几个弟弟娶亲时贴补。 至于堂兄这里,婚期就在眼跟前,自己未出嫁的身份,倒不好重礼,就等着他儿女落地时备上。 * 转眼到了四月三十,舒舒堂兄锡柱娶亲,伯府大摆宴席,招待贺客亲朋。 伯府就在都统府东侧,两府相邻而居。 只是同都统府的人丁繁茂相比,伯府这边同样的两跨五进大宅却只有三个主子,冷清了许多。 喜棚前天就搭好,今天是正日子,正席就设在未时。 按照古礼,迎娶本应该在晚上,可是因为施行宵禁,从前朝开始迎娶都改成了白天迎娶。 新娘子的嫁妆,昨日就送过来,在新房里铺陈好了,如今是陪嫁嬷嬷看着屋子。 宗女实际上分两种,一种是有爵有俸宗女,是奉恩辅国公以上爵位宗室的嫡女与侧室女,依照父亲品级同等封爵,嫁妆也有内务府置办,剩下的宗女都是无爵宗女,嫁妆自备。 新娘子虽是郡王府格格,可是妾室所出庶女,所以没有封爵,可到底是郡王长女,王府预备的嫁妆也堪为丰厚。 舒舒也是见识了一把,什么是奢婚。 九十六抬嫁妆,除了第一台如意是象征性的,其他分了几大类,房产、地、铺子这种不动产,没有舒舒的多,也有六、七处,收益做私房钱也足够宽裕。 家具大的衣柜、八仙桌、书桌、箱子,小到匣子、小杌子,涵盖了客厅卧室的全部家具。 再就是陈设,从昂贵古董摆件到寻常果盘茶叶罐,五花八门。 还有化妆品与日用品,梳洗用品、化妆品、床上用品、各种门帘。 然后就是四季衣服,鞋袜、其他穿戴,剩下的就是金银首饰。 还有就是人口,女子四名,人两户。 董鄂氏族亲好友自然是大早上就上来帮衬,等到花轿的队伍要出发前,宾客也都陆续到了。 舒舒这个小姑子,昨晚就住在伯府,这边有她专门的院子,今天也有待客任务,负责招待客人中的千金闺秀,却没想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十四章 骄客 未来的八福晋郭络罗格格,随着伯母郭络罗太太过来吃席。 郭络罗太太也是宗女,还是觉罗氏的亲堂姑,作为多罗贝子之女也有“县君”封号,姑侄年岁相仿,娘家宅子都挨着,未出嫁前相伴长大。 八旗就是如此,来来往往的,联络有亲。 只是这郭络罗格格不是打小就养在安郡王府? 在安郡王府备嫁? 这眼看出门子,怎么随着郭络罗家的长辈出门做客? 又是这个身份,这边并没有给她递请帖。 觉罗氏出来迎客,察觉到其中蹊跷,却也不好当面相问,吩咐人传话舒舒出来待客。 舒舒与郭络罗格格两人都是没进门的皇子福晋,相陪身份也合适。 舒舒早听过不少郭络罗格格的传言,也计划着在她身上做突破口,可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相见。 看来郭络罗格格“骄纵”的评语不是无稽之谈,否则也不会这样顺心所欲,直接不请自来。 这般想着,舒舒不由得看向这位在史书上都留下好几笔的八福晋。 十七、八岁的少女,身量高挑,比自己还高两指,腰身挺得笔直,标准的瓜子脸,丹凤眼眼角上翘,习惯性的扬着下巴,睥睨一切的架势。 还有这装扮是不是喧宾夺主了? 正红旗装,八宝项圈,手上是翠玉手镯,双髻除了镶红宝的金团花,还用红色牡丹描金宫花,这是被流言刺激到了,到董鄂家炫富? 郭络罗格格也在打量舒舒。 比自己矮,过于单薄,不够端庄,容貌勉强中上,却两颊无肉不是福像,笑的很假,大眼珠子水汪汪的,看着就轻浮,还有这穿着打扮,藕色氅衣,丁香色坎肩,头上也是藕色宫花,只插了一把小玉梳。 看着像是小门小户的,哪有半点气派? 等到舒舒将人领走了,郭络罗太太才松了一口气,拉着觉罗氏的手小声抱怨道:“说起来都是笑话,都是被王府那边惯的,实在没个样子,今儿是半路堵的我……要不是说好过来,我都想要立时回去,但凡我有个姑娘,也不会容她这样败坏郭络罗家的名声……” 觉罗氏不好说旁的,只客套着:“到底是王府教养大,端的气派!” 郭络罗太太低声抱怨:“满洲女儿金贵,谁家姑娘不宠着?可也没见谁家有这个宠法……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宗女,行事尚不得肆意,更不要说只是外姓臣女……真当自己成了皇子福晋就尊贵?我这个亲伯母入不得她的眼,瞧瞧她的态度,哪里当我是长辈,怕是直接当奴才看了……这也就是皇上直接指婚,但凡按照规矩选秀,这样德行也过不了‘留宫住宿’那一关……” 姑侄俩对视一眼,各有未了之意。 安和郡王在世时,这宠爱或者是真宠爱。 等到安和郡王病故,太福晋当家,能真心宠爱昔日情敌的外孙女? 安王府的内斗过去多年,眼下又有再起之势。 异母兄弟之间,同母兄弟之间,还有着热闹可瞧。 * 花厅里,都是跟着长辈来吃席的未出阁小格格们。 大家多是姻亲故旧,彼此认识,就好奇舒舒带进来的新客。 董鄂家多与宗室联姻,舒舒的表姐妹中宗女不少。 今天坐在首位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闺名清如,容貌只是中上,可看着斯斯文文的,气度从容,是今天舒舒最重要的贵客。 清如也是宗室女,是太祖玄孙女,出自太祖九子巴布泰一支,是巴布泰长子已故辅国公噶布喇的孙女,辅国将军、头等侍卫德义与嫡妻瓜尔佳氏之长女。 因为之前觉罗氏与康王太福晋有了联姻的念头,给长子珠亮相看妻子时就没有从康王一脉找,省得成了换亲,落人口舌。 不过因是长媳,觉罗氏也不敢找不熟的人家,都是在姻亲人家里留心,早早盯上这一家。 清如之母瓜尔佳氏是太子妃的胞姐,伯石文柄之女,生母是礼烈亲王的曾孙女,与董鄂家原本就是旧亲。 瓜尔佳氏出嫁前不缺教养,出嫁之后不仅家事料理的好,子嗣也是繁茂,两女五子,长女都谈婚论嫁,小儿子还没过周岁。 都说女儿随母,清如这位具有宜男之相的将军府大格格可是婚嫁的热门人选。 最后经过一番争夺,还是董鄂家凭着家风与口碑博得头筹,订下婚事。 真要论起来,实际上清如与珠亮差着辈分,比珠亮矮了一辈,只是八旗婚俗议亲就只看年龄,不论辈分。 郭络罗氏不认识清如,听了介绍,一个将军府的宗女,只以为是太子妃的外甥女才会被礼敬,鄙视舒舒过于谄媚:“我家从高祖辈就与皇室联姻,迎娶了显祖公主,曾祖母是太祖公主,祖母是太祖孙女,三代姑表联姻,就是到了伯父这一辈,本应继续姑表联姻,只是安王府没有年岁合适的宗女,才联姻远支宗室,等到我阿玛议亲,就又续上姑表联姻……” 所以不说出嫁后的身份,只是姻亲关系,自己比董鄂氏长一辈,论年纪也是自己为长,所以不是自己应该首位?! 这一连串的联姻,听得贵女们都更加恭敬。 原来郭络罗格格的底气不只是和硕格格所出,父族也这般显赫么? 竟然是世代与皇室联姻,怪不得气度不是寻常闺女能比。 只有清如看出郭络罗格格对舒舒的敌意,不免有了偏向。 与宗室世为姻亲的人家多了,董鄂家文哲公主所留下两个嫡脉,公府也好,伯府也好,不都是如此? 祖宗八代的荣光,都拿出来显摆,那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可显摆的。 怎么不从父母说? 没出生,生父就判了斩监侯,三岁又没了生母。 寄养在外家的孤女,亲伯父也不过是个世袭佐领,没有什么实缺,要不是皇上隆恩,连亲事都要被人挑剔。 成了皇子福晋,就目中无人? 却不想想八阿哥是什么出身,诸皇子中生母出身最低微。 皇帝可有十几个儿子,以后就是十几个皇子福晋,到时候郭络罗格格这位八福晋能要谁的强? 舒舒前几天刚计算过自己的血脉,听到郭络罗格格这番话,忍不住也在心里默默算了起来。 郭络罗格格高祖父娶显祖公主(太祖胞妹),生郭曾祖(二分之子太祖血脉)。 郭曾祖娶太祖公主,生郭祖父(二分之一太祖血脉)。 郭祖父娶太祖孙女(母舅饶余郡王阿巴泰之女),不过因郡主早逝,郭父是侧室出(四分之一太祖血脉)。 郭父娶太祖曾孙女(嫡母舅安和亲王之女),生郭络罗格格(十六分之三太祖血脉)。 八阿哥是太祖玄孙,十六分之一的太祖血脉。 两人重叠的部分也是十六分之一! 没有孩子! 这十六分之一的血脉重叠,这么远了,也影响生育?! 在座的几个人各有所思,没有人接郭络罗格格的话,气氛就变得沉闷起来。 旁人都在走神,还没有察觉,郭络罗格格却是恼得狠了,面色不善的盯着舒舒。 不言不语这是什么意思? 嫌弃自己说阿敏一脉是宗室远支?! 远支都是好听的,要知道太宗时阿敏罢爵问罪,这一脉都是罪人之后。 也就是顺治爷厚道,念着阿敏开国有功,除了董鄂氏曾外祖这个长子外,其他诸子都恢复了宗籍,封了贝子、国公。 大清宗室,繁衍至今,黄带子两、三百人,除了联姻蒙古,不少宗女嫁入勋旧人家。 皇上是不是岁数大了,忘了这一茬,怎么给九阿哥选了母族是破落户的董鄂氏? 郭络罗格格本就恼了,又见末座两个格格低着头嘀嘀咕咕的,也怀疑是在议论自己,盯着那眉眼有些与舒舒相仿的,刚才介绍是觉罗氏亲侄女的,冷笑道:“什么人都能出门做客?既是罪人之后,不是该老实的躲在家中?莫要出来丢人现眼,还是当攀上了高枝,就能阖家上天了?” 小格格被说的脸色骇白,眼泪都在眼珠子里打转转。 除籍的国姓女对寻常旗人还有底气,对上宗亲贵女却是不敢回嘴。 舒舒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看着郭络罗格格皱眉道:“郭络罗格格‘非礼勿言’的道理都不懂?” 郭络罗格格嗤笑一声,用帕子点了点嘴角:“怎么?实话说不得?不是说民间有句老话,‘儿不嫌母丑’?都统夫人出身低,听说舅家还行商贾事……律法虽没禁止旗人经商,可顺治爷当年下旨‘不许与民争利’,八旗人家谁不是最重军功?这样买卖门第,还真是少见……” 舒舒的脸色更寒,也带了讥讽:“人活着,总能看见稀奇事儿,像郭络罗格格这样不请自来、口无遮拦、见识浅薄的闺秀,我也是头一回见!” “你竟然敢骂我?!” 郭络罗格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带了愤怒,指着舒舒呵斥:“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你遮遮掩掩藏起出身,旁人就不晓得你家底细?” 舒舒立时回怼:“还真是乌鸦看不见自己黑,竟然大言不惭的说旁人是罪人之后?当着女儿贬低其母,这是做人的道理?难道要让我家长辈上安王府问问,这就是王府教养出来的格格?我素来脾气好,性子绵,只晓得讲道理,换了那刚性的,怕是早就两耳刮子过去了!” 第十五章 新人 但凡换个时间,不是堂嫂进门的日子,舒舒都不会忍着。 谁还不是贵女了? 舒舒忍得,郭络罗格格却不会忍着,她涨红着脸,站起来扬起手来就要对舒舒甩耳光。 舒舒一把捏住郭络罗格格的胳膊,甩到一边,也是恼了。 这是没事找事? 真要动手? 自己还想要学着人前做个宽和人,可孝母维护生母也不当是过错! 清如起身拦在舒舒前头,带了郑重道:“都是姊妹之间斗口,还是不要惊动了前面的长辈为好……谁对谁错的,还能掰扯到御前打官司不成?就算不顾及自己,也想想皇子阿哥体面……” 一场闹剧,随着郭络罗格格甩袖而去落幕。 舒舒看着郭络罗氏的背影安坐,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清如没有法子,只能自己亲自送了出去,少不得到正房女眷处低声跟伯夫人与觉罗氏悄悄禀了。 伯夫人最是疼爱舒舒,哪里受得了这个:“什么东西?还不是皇子福晋呢,这就上门来欺负人?” 觉罗氏的脸色也不好看,现在不是皇子福晋,可下个月就是了。 现在还顾忌着,到时候没了顾忌欺负舒舒怎么办? 就算舒舒不是能吃亏的脾气,可到底碍着长幼尊卑的名分,少不得憋气。 郭络罗太太脸色也难看,可人是跟自己来的,到底担了干系,连忙告辞追了追去。 * 花厅里,贵女们齐齐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的说起郭络罗格格。 同族的三格格惊讶道:“只听说长得好,没想到是这样脾气秉性!” 后邻那拉格格附和着:“是啊,都说蒙古格格性子彪,郭络罗格格也差不到哪儿去……” 有蒙古亲戚的宗女格格则是八卦道:“她亲外祖母是蒙古贵女,带了蒙古血统……” 舒舒则是低声哄着小表妹:“不用理睬旁人胡吣的话,她是想要旁人敬着她,我没接茬才发作到你身上……” 小格格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小声道:“嗯,就是欺软怕硬……不敢直接找表姐的不是,就拿我做筏子,倒闹得自己灰头土脸……” 八旗之中联络有亲,即便无人特意宣扬,郭络罗格格今天不妥当之处也会传开。 舒舒之前说的还算客气,只说了“不请自来”、“口无遮拦”、“见识浅薄”,实际上最诟病的是“没有教养”。 不管是不请自来做了恶客,还是当众大喇喇的讲究觉罗氏的娘家,都不是规矩人能作出的事。 舒舒心中却憋着气。 就算旁人背后讲究郭络罗格格不好,也没人敢当面说,对郭络罗格格来说无关痛痒。 凭什么? 难道自家这冤枉气就要白受了?! 等到清如回来,将舒舒拉到旁边的屋子,劝告一番:“姐姐今天也太鲁莽,忍她两句又如何?现下嘴里痛快,可万一传到宫里去……就算她有十分错处,可姐姐这一回嘴也落得三分不是……” 舒舒自是晓得这是好话,世人就是如此,严于律人,喜欢找不是,恨不得旁人都是圣人。 郭络罗格格的不规矩肉眼可见,对她苛责的反而不会太多,大家会觉得她失了父母教养,被尊贵的外祖父娇宠,有不当之处也情有可原;而像舒舒这样正常家庭长大的女孩,反而当宽容、忍让,不与之计较,否则就会被人挑剔说嘴。 这完美福晋的人设立不得。 舒舒想着,轻声解释着:“除非一直让着,否则总有对上的时候……与其吃亏受气,还不如开始就将撅回去……倒是连累了弟妹,小心她记仇……” 清如脸色一下子红了,瞪了舒舒一眼,娇嗔道:“姐姐混叫什么?” 姊妹俩嬉笑着,将郭络罗格格的事情丢到一边。 * 前院传来消息,花轿已经出了郡王府,往回折返。 八旗军民在内城分片居住,董鄂家与顺承郡王都是正红旗,都在西城这一片,路上不到两刻钟的路。 舒舒带着一干贵女往前院去观礼。 少一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到了。 花桥落地,新郎射轿门,然后就是清如这个“全福少女”出场,拿了天地桌上的脂粉,用手指蘸着在新娘子的两腮上抹,一面红,一面白,谓之“添脂粉”。 舒舒这个小姑子,也要充当工具人,拿着一个半尺高的银鎏金的瓶子,送到新娘子手中,新娘子手中本来还捧着苹果,就一手托着苹果,一手抱着宝瓶下了花轿。 接下来拜天地父母,夫妻对拜,新娘子就被送到新房“坐帐”。 新房里里外外都贴着红喜字,却是满人规矩,贴的是单喜字,而不是后世常见的双喜字。 只因满人认为,双喜字是“奸”的别写,用它来贺婚嫁不吉利。 新房里又是一大串的规矩行事,撒帐子,新郎挑盖头,“插花卜喜”,夫妻喝合卺酒,然后就是吃子孙饽饽与长寿面。 子孙饽饽是娘家准备的,长寿面是男方准备的,子孙饽饽要“生”,长寿面夫妻对坐,互相喂着吃。 这一套下来,新娘新郎都臊红了脸。 新郎出去敬酒陪客,长辈女眷也都去坐席,舒舒与清如才算派上用场,在新房里陪着新娘。 新娘子与舒舒同庚,月份大几个月,闺名桂珍,长了副笑面,行事很是周全。 “我可惦记上了,大嫂陪嫁了两箱子书,回头可要借我两本瞧瞧……” 舒舒笑说道,两人认识多年,自然也不生疏。 因皇帝推崇儒家,八旗汉化已经不止于勋贵百姓,连宗室也如此,新娘子的陪嫁中就有不少书籍字画。 桂珍爽朗一笑:“妹妹喜欢只管拿去,那些不过是装点门面……前几年宗亲里不少格格闹着结社,还给我发过帖子,只是我看书就头疼,倒是清如妹妹这里,赞的人多,还是个小才女呢……” 清如听了,带了腼腆道:“不过是闲着没事打发时间,用来自娱……外头世界这么大,咱们能见的就是京城这巴掌大的地方,没去过的地方,没看过的地方,书中尽有,权当是去过,看过了……” 舒舒在旁跟着点头,这也是她与清如投契的缘故。 清如能有这般见识,还真是难得,多少贵女闺秀学着琴棋书画,想的是以后夫妇和美这些,只有她想的却是自娱。 桂珍笑道:“我倒不惦记外头的山山水水,就是惦记着好吃的……舒舒素来淘气,淘换了书来读,就跟着里面的做美食,去年冬天姑母外感风寒,犯了咳疾,舒舒就对着前朝的《古今医鉴》弄出来蜜梨噙,吃了三天还真止住了……听说前些日子入夏,舒舒就对着《本草》叫人做了‘五豆饮’,清热祛湿……” 清如看着舒舒,不由星星眼,由衷赞叹:“姐姐真是灵秀……” 舒舒讪讪,谁让自己嘴馋还惜命。 想起了上辈子,她可不是为这辈子的医疗条件担忧,想的是惜命,然后改善生活质量。 现在京中各宅门的菜谱单调,肉类不是烤就是炖,时蔬小炒调味品也有限。 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贵女,直接弄出美食方子就太诡异了,从书中所得是个名正言顺的途径。 还有舒舒的惜命,要知道三年前一场大病,就是因为秋冬交替时得了风寒,陆陆续续的拖了半月,差点病死了才觉醒上辈子回忆,还留了后遗症,就是“咳疾”,秋冬与冬春,冷暖交替时都容易犯病。 就是舒舒这几年养护的好,叫人做了类似口罩似的遮挡,不直接接触冷空气,才犯的少了。 “蜜梨噙”就是舒舒不乐意吃药,为自己找出来的,因这个有用,倒是让舒舒对中医更重视起来。 这三年《本草》与《易经》都让舒舒翻烂了,这两本是中医的基础。 只是《本草》还罢了,虽然有些纲目描述略玄幻,可大部分的草药效果都描述的比较客观,可是《易经》就太不客观。 舒舒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已经养成了世界观,很难接受《易经》的认知设定。 她就不难为自己,就更多的在《本草》上使劲,还有就是收集试用一些成方。 如今不说是学成,对于一般配伍的功效也略知一二。 至于桂珍,虽说嘴里这样说,实际上惦记的不是好吃的,而是其中的养生药膳。 她的丈夫锡柱先天不足,没开始吃饭就吃药,调理了十多年,也比寻常人身体弱些。 就是今日的射轿门,虽没有出纰漏,可肉眼可见的吃力,如何能不让人担忧? 就着书籍之事,几人闲话起来,桂珍也去了新妇的拘谨。 等到新郎满身酒气的回来,舒舒与清如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大嫂这般品格,伯夫人与夫人都会喜欢……” “酸了,放心,也喜欢你……” “我是怕自己做的不好……” 清如带了不安,或者像桂珍这样的宗女才是正常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家庭,将一切生活规划都围着自己的丈夫转,然后生下一串儿女,再抚育教养这些儿女成人,而不是跟自己似的,看了太多的书,不想要过那样的生活。 舒舒拉着清如的手,轻声提点道:“只看着阿牟与我额涅的日子,哪里就需要担心了……” 或许其他人家,夫妻之间还要论个乾坤尊卑,可董鄂家内宅因世代是宗女为主母的缘故,都是女主人说了算。 宗女就是宗女,规矩里过日子,比寻常新妇好做多了…… 就像自己,同让人牙疼的九福晋相比,她更乐意当个宗室格格…… 第十六章 “回礼” 婚礼过后,就是“三朝回门”,然后才拆了喜棚,这喜宴才正式结束。 随后又过了端午节,舒舒的日子才恢复往日的悠闲。 伯夫人本就是亲姑姑,又不是刻薄性子,桂珍处事也周全圆润,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半日跟着婆婆学着管家,半日陪着丈夫,隔上三、两日还会来隔壁与堂小姑子研究养生药膳,很自然的就融入了董鄂家。 舒舒心中却惦记一件事,那就是给郭络罗格格一个教训,总不能让她白过来威风一把,否则不是被白欺负了。 舒舒的小本子上就添了这一则小记,将郭络罗格格的无礼描述了一遍。 等到五月初九这天,福松带来了九阿哥的传话,剩下的银子凑齐了,明天下午可以过户。 初夏的京城干巴巴的热,舒舒外出的衣服从氅衣换成了马甲,罩在罗纱大褂外头,凉快不少,饶是如此,也是团扇不离手。 初十这天,舒舒带着小椿上了马车,福松则带了几个常随骑马跟着。 姊弟却是没有直接去户部衙门,而是去了离户部不远的茶楼。 这是九阿哥指定的地方,约定今日未正在这里交割。 舒舒身上带着怀表,在家里估摸着时间出来的,提前一刻钟到了。 等到舒舒与福松进了茶楼,二楼就下来个面熟的蓝衣小太监,正是九阿哥的近侍何玉柱,恭敬行了千礼:“格格与阿哥来了,主子已经在楼上等了……”说着,躬着身子引两人上了二楼。 二楼最大的雅间里,九阿哥已经到了。 看到舒舒姊弟进来,九阿哥看着舒舒毫无遮掩粉盈盈的脸,立时移开眼,带了几分不自在道:“听说‘千金坊’的生意日进斗金……怎么着,连个新匾额也舍不得换?就差那二两银子,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用爷的招牌?” 九阿哥原本盼着今日见面,可知晓千金坊生日兴隆也觉得憋闷。 连八哥都听说了,还私下里问了自己一嘴。 舒舒带着福松大大方方的入座,推了盘果子给他零嘴,才解释道:“要是旁人的招牌,自然没有跟着用的道理……不正是九爷的招牌,才想着用么?” 反正婚事黄不了,到时候是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依旧是我的,想到这里,舒舒不由莞尔。 跟后世只保证男性与男性私生子财产权、对女性不友好的法典相比,现在这种女主人掌握财产权的方式也不错。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带了几分不满:“还真是厚面皮,什么便宜都占……” 舒舒理直气壮,毫不心虚道:“难道要大张旗鼓的换招牌,让人打听这换东家的缘故?再将先前的官司翻出来让人嚼舌?” 得了便宜还卖乖。 九阿哥的脸更黑了,将手中的荷包一推:“这是剩下的庄票,地契、房契呢,拿出来让何玉柱去过户……” 舒舒没有清点庄票,也没有急着掏契书,而是给自己倒了半杯茶,不紧不慢喝了,才换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容我多嘴一句……九爷着急忙慌宁愿加价也要买下这几处产业,可是为了给郭络罗格格添妆?” 这并不是舒舒胡乱猜测,而是桂丹口风不紧,之前露过话头。 九阿哥也想到桂丹身上,不由皱眉,却是点点头,没有否认。 舒舒眉头蹙起,面上带了不赞成:“以九爷自己的名义?这……是不是容易落人口舌?别好心办了坏事……” 九阿哥看着舒舒,越发不满:“你真当爷是傻子?自然是八哥的名义!” 明明比自己还小几个月,却总是装大辈,开口闭口讲道理,什么毛病? 这是在家里当长姐当的习惯了? 九阿哥心中想要挑剔舒舒的不是,可又忍不住为她找理由。 或许真是这个缘故? 大阿哥待下边的小阿哥不就是这样,习惯性的说教。 五哥在旁人面前还行,到自己跟前也容易唠叨。 舒舒很是大方的说道:“那这交易不能是这个价!我怎么好赚八爷银子,还是原价过户算了!” 九阿哥倒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气恼,这里分出远近亲疏? 这是要“杀熟”?! 这个董鄂氏,真是叫人拿她没办法,恨也恨不起来。 他却不稀罕为了这几个钱去说谎,口气中带了不耐烦道:“不是八哥的银子,是我的银子……八嫂父母去的早,与郭络罗家也不亲,嫁妆全靠王府张罗,可那边毕竟太福晋当家,要是寒酸了也伤八哥体面……” 这京中果然没有秘密,聪明人都会想到郭络罗格格的尴尬处境。 舒舒真心赞道:“九爷义气豪爽,还真是兄弟情深!” 九阿哥没有反驳,点头附和:“八哥待人好,在爷这里,八哥同五哥都是一样待的……” “哦,原来有五爷的先例在,那九爷这回添补也是应该的。” 舒舒好心建议道:“听说九爷同十爷感情也深厚,想来不会比跟八爷的差多少,是不是也该提前预备下添补,省的到时候匆忙……” 十阿哥指婚的旨意也下来,就是前几年定好的蒙古格格,初定礼在年底,婚礼要在明年初了。 一番话听得九阿哥迷糊:“什么先例?五嫂娘家好好的,哪儿就需要添补……老十那边也是,汗阿玛既从蒙古择贵女指婚,嫁妆只有更丰厚的,不会简薄……” 舒舒直言不讳道:“五福晋虽是旧勋之女,可只是他他拉氏的旁支,其父祖官职也低,嫁妆自是比不得其他皇子福晋丰厚,怎么不需要添补?郭络罗格格家是家族嫡支,几辈子与皇室联姻,几代公主郡主的陪嫁在库房,要是凑嫁妆还难,五福晋岂不是更艰难……” 九阿哥没有说话,却是陷入沉思。 五嫂嫁妆真的简薄吗? 好像确实不丰厚。 去年五哥与七哥同日大婚,两位皇子福晋的嫁妆都是同日入宫,自然少不得被人比较。 七福晋是正红旗副都统法喀之女,“八大家”中哈达那拉氏的旁支,亦是世代与宗室联姻,族亲中不少人都在军中居高位,家资自然不是五福晋家可比的。 当时好像还有人笑话五福晋,说是诸皇子福晋中出身最低,嫁妆最寒酸。 自己当时没有当回事儿,毕竟五哥不差钱,五哥得太后抚育,得了太后不少私房,自己今天拿出的银子就是跟五哥开口借的。 之所以从三月底拖到现下,就因为上月五哥有差事去了京畿,不在京中。 好像,自己帮着八哥添妆是不太妥当。 五哥厚道,倒不会误会,可还有娘娘与五嫂…… 要是挑理,自己还真不占理。 九阿哥眉头紧皱,陷入纠结,可是之前跟马尔浑私下里透过话…… 舒舒看着九阿哥反应,“恍然大悟”:“九爷是不是去年疏忽了?那也没什么,往回找补就是……这不是正好三处产业,一位阿哥爷一处就是了……” 九阿哥眉头略松,随即摇头:“事情总有轻重缓急,老十大婚日子在明年,不急……五哥那里,爷回头赔个不是,等什么时候宽裕了再补上就是……” 舒舒收了笑容,带了几分认真:“那我呢?” 九阿哥不由疑惑:“哈?你怎么了?” 舒舒肃着小脸,一本正经道:“我娘家亦是寻常,玛法生前只是侍卫,阿玛不是承爵人,头几年才升了都统……额涅娘家除宗籍,连闲散宗室都比不得……我家里比五嫂家里也强不到哪里去……” 九阿哥开始还认真听着,随后觉得不对劲,立时反驳起来:“又当爷是大傻子糊弄?骗谁呢?!你家里还缺嫁妆?!不是有十顷地,四个铺子吗?!其中还有两间日进斗金的银楼,还好意思跟爷哭穷?” 舒舒叹气,带了几分无奈:“皇恩浩荡,指了我为九爷福晋,我阿玛、额涅素来忠心,除了倾家嫁女还能如何?可我为人女,又是长姐,怎么好意思看着祖产都归到嫁妆里,让家里喝西北风去?” 九阿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嘀咕道:“那也不用找爷添补,这嫁妆不是都女方族亲凑的?……爷要添补,那成什么了?那不是自欺欺人?传出去,也是笑话……” 舒舒没有反驳,只静静地看着九阿哥这个“双标狗”。 九阿哥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恼了:“你什么意思?非要拦着,不让我帮八哥是吧?!” 舒舒伸出手,将桌子上的荷包拿过来,打开认真清点,九张庄票,五张面值一千两的,四张面值百两,还有些零散的。 舒舒收好庄票,放进自己的荷包,将空荷包退还给九阿哥。 九阿哥的神色稍缓:“啰嗦了半天,还是拿出契书叫何玉柱早点去过户,别耽搁了……” 舒舒却没有掏契书的意思,反而问道:“九爷到底是想帮八爷长脸,还是想帮郭络罗格格长脸?” 九阿哥哼了一声:“废话!自然是帮八哥!要不是指婚给八哥,爷晓得郭络罗氏是老几?” 舒舒抽出三张一千两的庄票,推到九阿哥跟前:“既是帮八爷,自然当顾着八爷体面……听说宫里想要生活自在银子少不得,八阿哥之前简朴些没什么,总不能在新妇面前失了体面,花用新妇的陪嫁银子……九爷用这个做新婚贺礼,不是更实在……” 九阿哥看着三张银票,整整三千两,这真不少了,就算八哥封了贝勒,年俸也只有两千五百两。 董鄂氏说的似乎也对,私下里以八哥名义给郭络罗氏添妆,也只会给郭络罗氏锦上添花,反倒是八哥这里手头实在不宽裕。 可是,这不是爷的银子吗? 哪里就轮到她来分配! 第十七章 学习 直到出了茶楼,九阿哥看着董鄂家的马车,还有些恍然。 怎么又被说服了?! 这董鄂氏上辈子是讼师吧?! 就是马尔浑那边,既是之前透了话,少不得要去知会一声。 之前桂丹行事并无遮拦,董鄂家掺和也容易查。 九阿哥沉吟了一下,交代何玉柱:“去跟安郡王说,就说跟董鄂家的撞了,爷不好跟他们家争……让郡王想法子先从旁处拨几处产业……” 何玉柱掩不住的轻快,躬身应着:“奴才这就去……” 九阿哥瞪着他,质问道:“爷先前真不妥当?连你这奴才也觉得爷错了?” 何玉柱忙解释着:“主子都是兄弟义气,哪里有错?就是主子是弟弟,不是哥哥,做的多了,倒是衬着当哥哥的不当用……” 九阿哥无语,摆摆手打发了这奴才下去,自己也上了马。 又领了董鄂氏一个人情? 还有这董鄂氏是大方,还是小气? 要说她大方,自己都不信。 万事不吃亏的主儿,自己一个皇子阿哥,在她身上吃了几次亏。 自己是得了三千两庄票,可还剩七千四百八十八两,可都在董鄂氏荷包里揣着,没有退还的意思,那其中可还有五千两是跟五哥借的! 可要是直接开口讨要,他不是露怯了? 也张不开那个嘴。 * 马车里,舒舒圆满的达成目的,笑吟吟的很是欢喜。 小椿在旁道:“那酒铺不过给九爷了?格格自己开铺子吗?” 小椿是她身边内总管,自然晓得自家格格眼下一心攒银子。 舒舒却是摇了摇头:“还是赁给原来的人家就是……” 就算要铺陈买卖,也不是现下这个时候。 这几处产业,即便依旧在自己名下,可自己暂代九阿哥“保管”还说得过去,真当自己的吃相就太难看。 还有这庄票也是,现在也不宜挪用,名不正言不顺,暂时维持原样就好。 倒是郭络罗氏,眼见就是她正日子,倒要看看没了这三处,王府还用什么给她充数。 回到家中,舒舒将银票、地契、房契都收好了,就换了衣服去了校场,开始每日半个时辰的射击锻炼。 自从初定礼后,舒舒记得额涅的“教导”,对拉弓射箭就更上心。 真要到了讲理讲不通,需要动手的时候…… 这个只是以防万一,并不鼓励“家暴”。 校场上,小五、小六都在,正在跟着武师傅学习射箭。 两人拿的都是儿童弓,靶子距离也只有三丈远。 倒是舒舒,身体遗传的原因,比寻常女子力气要足,早就用了成人弓,而且不是寻常的三斗弓,而是五斗弓。 一轮三十支,除了三两支略偏离靶心,其他都正中靶心。 小五、小六看得直拍手。 “我要是像大姐一样厉害就好了,到时候就去考武举!” 小五星星眼。 舒舒撂下弓箭,擦了一把汗:“你才多大?保持勤勉,得你像姐姐这样大时,不会比姐姐差。” 小五点点头,目光带了坚定。 舒舒倒也不是哄骗弟弟,在五个弟弟中,双胞胎因是双胎的缘故,身体比其他兄弟略显不足,小二也资质平常,反而是小五、小六,要比同龄的孩子健壮,身体素质也好。 小六则是恳求:“大姐也好好教教我,等明年我进宫好去盖过他们去……” 小六已经被齐锡带进宫陛见,也见过了十五阿哥,被点为哈哈珠子。 只是因为十五阿哥生辰在冬月,离过年不远,康熙就将入学时间定在明年正月。 连上小六,总共算了八个哈哈珠子,囊括远支宗室子弟、勋贵子弟、大臣子弟、包衣子弟四类。 舒舒抹了一把小六的短发,这小兄弟两个还没有开始留头:“为什么要盖过其他人?宫里可不是争强好胜的地方。” 小六抿了抿嘴,小声道:“我出息了,好给大姐做靠山!” 舒舒心里又软又酸:“那我等着咱们小六出息了!” 小五没有说话,可瞧着神色,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舒舒心下难安,从校场出来,就去了上房。 觉罗氏屋子,摆了好几个杌子,坐着几个嬷嬷。 舒舒进来时,几位嬷嬷都起身。 舒舒上前一步,扶了两位年长的落座。 这两位都是董鄂府的老人,略严厉是齐锡的乳母周嬷嬷,神态柔顺的老妇人是觉罗氏的乳母吴嬷嬷。 另外两个略年轻的,舒舒也颔首见礼,其中个子高挑的是她的奶嫫嫫林氏,面容温和的是她的保姆嬷嬷齐氏。 舒舒小时候没有记忆,可也不算乖巧,不肯像其他孩子那样吃母乳到五岁,过了周岁就不肯吃母乳。 随后奶嫫嫫家去,接连产育,再回到舒舒身边当差时,舒舒已经大了,对这个乳母嫫嫫并不怎么亲近,反而更亲近陪在身边的保姆。 齐氏是觉罗氏的陪嫁,早年指了齐锡的常随,可惜命运多蹇,婚后三年丈夫没了,没有孩子,又回到觉罗氏身边当差。 正好舒舒身边缺人,觉罗氏就拨了齐氏过去,这些年真是尽心尽力。 年初的时候,舒舒进宫选秀,齐嬷嬷也遇到事情,就是送公婆的灵柩去关外老家安葬,端午节后才回京。 觉罗氏将几人叫来,显然是要为舒舒择选跟着进宫的人选。 按照前头几个皇子福晋的例,舒舒进宫可带六人,两个嬷嬷、四个丫鬟。 “嬷嬷年岁大了,本不该再劳烦嬷嬷,可谁让这是老爷的心肝肉,少不得再劳动嬷嬷一年,陪着她在宫里立住脚……” 觉罗氏首先择定的人选是周嬷嬷,周嬷嬷是王府包衣出身,是舒舒祖母当年的陪嫁。 周嬷嬷年过花甲,却并不是倚老卖老的性子:“就是夫人不说,老奴也要请命,跟着咱们大格格进宫去见识一遭……” 舒舒却知晓觉罗氏的用意,并不是真的要使唤周嬷嬷打理自己身边庶务,而是要借着她的辈分与资历做个镇山太岁。 九阿哥身边有皇子嫫嫫与皇子保母,周嬷嬷的王府包衣身份比不得内务府包衣,可到底是长辈的乳母,不必与她们平辈论短长。 觉罗氏又在林嫫嫫与齐嫫嫫之间游移,先对林嫫嫫道:“宫里离不了银子,大格格的产业也需要心腹人盯着,往后你就多尽心,别让大格格被糊弄了去。” 林嫫嫫不敢托大,早起身听着,带着几分亢奋,跪下应承着:“夫人放心,奴婢定尽心当差,看好了大格格的产业。” 她也知晓跟着进宫更体面,可丈夫儿女都在外头,离家久了也不安生,如此自然是两全其美。 觉罗氏目光最后落在齐嬷嬷身上,眼中多了复杂:“大格格性子懒散,御下又宽和,往后还得你跟在身边多盯着,别叫丫头们淘气。” 齐嬷嬷也已经起身,郑重叩首:“主子放心!” 等到几个嬷嬷下去,剩下母女二人,舒舒不由好奇:“怎么还请了吴嬷嬷?” 吴嬷嬷看着年轻,实际上比周嬷嬷还年长几岁,早已经休养多年,只逢年过节才进来请安。 关于其他几个嬷嬷的安排,母女两个早就定好的,今天不过是吩咐下去,让她们也各自准备。 觉罗氏瞥了闺女一眼:“今儿开始,吴嬷嬷去你院子里住……咳!有东西教你,你老实跟着学习……” 舒舒眨了眨眼,明白过来,看着觉罗氏就有些好奇,小声探问:“嬷嬷当年也教过额涅?” 觉罗氏拍了她一下:“瞎问什么?没大没小!” 却是没有否认,舒舒闷声笑,拉着觉罗氏胳膊:“都教什么了?” 觉罗氏瞪了她一眼:“教我勤洗澡,别这么臭……还不去换了衣裳,这一身汗津津的也不嫌脏……” 舒舒想起正事:“是不是要给小五找个正式师傅……总不能一直这样跟着护院练下去……” 觉罗氏道:“我与你阿玛早想着了,不过你这堂伯那里递了话过来,要准备开族学……咱们家不好不捧场,到时候少不得送小五过去……” 舒舒的堂伯彭春本是勋贵中的名将,可自打康熙二十九年乌兰布统之战后,圣眷就不同以往,康熙三十五年西征准格尔时立战功,可又因小事问罪,最后功过相抵,没有封赏,如今身上只正红旗蒙古都统一职。 早时不张罗族学,眼下张罗,也是为儿孙铺路,收拢家族子弟。 舒舒自是没有异议,反而生出几分期待:“堂伯手下,不少军中退下的老兵,小五过去也能学着正经东西。” 觉罗氏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咱们董鄂家军功晋身,子弟不能忘了根本,否则后继无人,日子就真难了。” * 等舒舒回到自己院子,吴嬷嬷已经在东厢房安置,齐嬷嬷陪着说话。 舒舒没有托大,直接过去探看。 老太太年将古稀,家中亦是四世同堂,早享福多年,还要劳动一场,也得多敬重几分。 至于“教学”什么的,总不能大白天的,这么着急。 至于“学习”什么? 舒舒并没有那么上心。 咳! 同只在“避火图”上学习的知识相比,舒舒自诩知识储备更详尽些。 不过就是妖精打架那些事罢了,让一个老太太耳提面命的也尴尬。 齐嬷嬷看出舒舒的漫不经心,少不得私下劝诫:“夫人这样安排,自有夫人的用意……吴嬷嬷早年坎坷,先为妻、后为妾、再为妻,换做寻常女子早熬死了,哪里这样善始善终……” 第十八章 人心 (双更求收藏、求票票) 到了晚饭后,吴嬷嬷过来,给舒舒上了第一课。 舒舒承认自己狭隘了。 吴嬷嬷并没有拿“男欢女爱”开头,也没有其他类似扬州某某圈的隐藏出身与技能,而是说起自己的经历。 “老奴祖籍怀柔,娘家世代酿酒为业,等到老奴初嫁,嫁妆丰厚,许字同村的耕读子弟,两人女财郎貌,也蜜里调油似的,生育了一双儿女…… 八旗入关,宗室圈地,京畿的地多成了官庄,百姓多为佃农…… 娘家长辈相继病故,我前夫已经是秀才,借此钻营到老主子身边,还贬妻为妾,娶包衣女为正妻…… 当时所有人都劝老奴认下,老奴不认,他能凭借书本晋身,我就不能么? 当时顺治爷也是推崇汉学,旗人女眷学着说汉话,认汉字儿,老奴就投靠到女主子名下,带着嫁妆与前夫合离…… 在女主子的陪房中,择了现下的男人为夫…… 虽说是半路夫妻,可半辈子下来,小五十年,哪里没有磕磕绊绊的? 可是他就算有父母兄弟为靠山,也不敢得罪了老奴这个孤女,除了老奴奶大了夫人,在府中有几分体面,还因为老奴手中不差钱,家里置办的房宅都在老奴名下,这夫妻情分不过是锦上添花,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了,别居也好,再次合离也罢,都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什么夫妻情分、儿女亲缘,只要不差钱,就都能彼此体面…… 可也不能当了冤大头,想着骨肉情分云云…… 要晓得这人心都是养大的,还不如早早的划出线来…… 什么时候,都是自己最重,才是真正的保全之道…… 别想着委屈求全,越是求,却是求不全…… 老奴那两个前夫儿女,就是前车之鉴…… 之前觉得他们可怜,想要带在身边教养,可是他们当时是富贵眼,看不上老奴这下堂妇…… 老奴也就不强求…… 等到眼下,都是孝子贤孙…… 不过老奴也明白,都是奔着钱来的…… 来就来吧,谁也不是圣人…… 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权当哄自己乐呵,不必苛责……” 老人家慢条斯理的讲述着,舒舒却听得敬佩不已。 要知道觉罗氏名下之前也是有酒坊的,前些年皇上下了“禁酒令”才关了。 看来用的应该是吴嬷嬷娘家的配方。 换做寻常妇人,经历娘家败落、丈夫变心、贬妻为妾这种大变,怕是只有郁郁而终,吴嬷嬷却是不肯认输,永远有自己的底牌。 这其中不乏“借力打力”、“狐假虎威”、“未雨绸缪”等算计,可是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所谓公婆,不是父母……当年老奴前头公婆,一进门就想要收拢我的嫁妆,一口一口‘长嫂如母’,恨不得将小叔子、小姑子的婚嫁之资都推到老奴身上…… 不过是欺负我新媳妇面嫩,不好拒绝,老奴直接在书坊里借了律书回来,日夜催促着前夫抄书,担起‘长兄’之责,也主动教导小姑子绣花,手把手的教她为妇之道…… 约莫着嫌隙深了,后来才支持儿子另娶,最后得了个‘如母’的跋扈长媳,也是‘求仁得仁’…… 这些闲人,不必放在心上,这些闲气也没必要生,不相干的人罢了…… 等到后来的公婆,大家就都客客气气的,彼此都守着礼儿,谁也不错规矩就是……” 舒舒越发肃然起敬。 或许有些人福气是天生的,有些人就是努力换得的。 看来自己误会觉罗氏,她想要通过吴嬷嬷教给自己的,不是男女之间的博弈,而是一种处事态度。 什么时候都要自立自强,不要委屈了自己。 等到第二天,舒舒凑到觉罗氏跟前,就有些感伤:“额涅,你与阿玛都要好好的……每个月要请平安脉,四时的食补也要跟着……” 夫妻两个成亲多年才有了长女,眼下都是四十多了,担心自己做不了女儿依靠也是有的。 觉罗氏轻揽着舒舒,抚摸她的后心:“额涅晓得你的性子,看着平和,气性最大……要想不受气,靠谁都不行,只是无需锋芒外露……有些成算在心里记得就行,没必要将精明刻在脸上……多少病都是气上来的,除去生死,没有什么事儿不能开解……” 舒舒心中叹气,眼下恐婚的不是她,而是觉罗氏,这就是“高门嫁女”的弊端。 “额涅放心,我一定会过的好好的……” 舒舒闻着觉罗氏身上越发浓郁的檀香味,郑重的说道。 等到回到房里,舒舒就将自己的记事本拿出来。 在担心“九龙夺嫡”的走向之前,自己还是应该学着做个“合格”的九福晋。 第一印象很重要,自己之前与桂丹打官司,与郭络罗格格针锋相对,显得性子过于锋利。 接下来,该展示守礼柔和的一面。 嫁妆,可以减抬数! 不管是序齿,还是爵位,九阿哥都逊八阿哥一头,自己的嫁妆减抬也是对前头兄嫂的恭敬。 还有郭络罗家那边,桂丹混账是混账,可没心没肺也不是爱记仇的,比较容易哄好。 郭络罗家那边却不是傻子,不过也无需担心,自己身份在这里,只有他们奉承自己的,到时候将茶叶生意分润出去一二,也就安抚住了。 舒舒做了调整,心里也就踏实下来。 就是万万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见识到真正的“学问”。 “有什么男人学的,女人学不得的?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传承了上千年的老理儿错不了…… 人前规规矩矩的,人后怎么闹腾那是两口子的小情趣…… 男人吗?都带着牲性,你不满足他,总有人满足他…… 阴阳调和,本是天道,调和不了,那只能外头找人…… 真要论起男女体力来,男人看似力气大,可女人有耐力…… 想要折腾他没有外心,很是容易……” 吴嬷嬷第二次“教学”,只留了舒舒与齐嬷嬷,将小椿、小桃几个都打发了。 舒舒接过吴嬷嬷递的小匣子,听着吴嬷嬷的话,知晓这才是正戏。 一套略粗糙的瓷器,都是两个小人一组,不过拇指大小,不过细节很是到位。 有些姿势常见,有些只听过名字,很有几分杂耍的意思。 “这两个姿势,女子下承,极易受孕……这几种姿势,胞宫不好着床,可用来避孕……这种与这种,多是男子发力,可以先行……后头这两种,男人力气不足了,可反客为主……” 吴嬷嬷依旧是慈和模样,慢条斯理的讲述着。 齐嬷嬷满脸严肃的听着,瞧着那意思,恨不得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头。 舒舒后知后觉,脑子里出现九阿哥的模样,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是羞臊的,而是觉得尴尬。 这种私密的事情,就不要当课题讨论了吧!? 这……这……这…… 不用这样认真…… 吴嬷嬷与齐嬷嬷对视一眼,只当舒舒才开窍。 吴嬷嬷笑眯眯道:“多听这些,不是坏处……省的到时候吓到了,疼到了,再烦了这个……” 齐嬷嬷亦苦口婆心劝道:“说白了,男女之间就是这点事儿……真要这个都烦了,那日子过的也热乎不起来……虽说嫡妻福晋,不需要媚上,可小年轻正新奇这个,夫妻和乐总比夫妾和乐要省心……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不管和不合心意,小主子落地前,还得笼络着,等生下一儿半女,想不稀罕就不稀罕……皇上指婚,格格的地位稳着,只要放宽心,不往窄处想,想要顺心如意过日子不难……” 舒舒心中囧的不行,却不好太过另类,装作腼腆的点头。 等到两个嬷嬷出去,小椿几个进来,脸上就带了几分不安。 舒舒依次看过,会算账的小椿、会推拿的小松、会厨艺的小棠、会梳头的小桃,都是打小跟着自己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 尽管当时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可是她明显怕死,取的都是这种寓意长寿的树木名。 这四人都比她年长一岁到两岁,也都是正华正好,尤其是小桃,长得格外好,胸脯鼓鼓的,娇嫩的蜜桃似的,性格也绵软。 舒舒亲手调教出这几个水晶人,自然没有让她们为通房的意思,少不得将话说在前头:“我早跟你们几个说过,我不用通房……指婚前是这个意思,如今还是这个意思……以后阿哥爷就算要纳妾,可以从八旗秀女里指,也可以从内务府秀女里择,就是不会推你们几个,你们陪我两年,想要外嫁,还是想要在府里择人,都任由你们……” 小椿几个立时跪了。 “主子放心,但凡有了那个烂心肝的念头,只叫奴婢不得好死,世世为娼!” 小椿最是忠心,嘴里说着狠话,望向其他几人也就带了质疑。 小松皱眉道:“反正奴婢是打定主意自梳……臭男人有什么好,奴婢才不要离了格格……” 小棠没有说话,目光如刀,落在小桃身上。 见她如此,舒舒的目光也落在小桃身上。 小桃满脸骇白,连忙磕头:“格格,奴婢……奴婢也不敢生这个念头……都是家人浑说的,奴婢万万不敢有这个心思……” 舒舒听了,心跟着沉了下去。 家人生出这样的心思,这人就有了隐患。 倒是小棠平日里最护着小桃,眼下却主动挑破此事,可见是气的狠了。 小棠与小松都丧母,且都是亡于产关,不是生她们时,而是生弟弟妹妹时,她们当时已经记事,显然是留了阴影。 小松觉得怀孕是原罪,嫁人生子有危险。 小棠则是恨上了母亲没死,就上赶子勾结姐夫想要做填房的姨母身上,将丧母之恨归罪与通奸的父亲与小姨身上,尤其厌恶男女私情。 舒舒没有立时发作小桃。 毕竟这种念头寻常,皇子通房,在下人眼中不亚于登天富贵,阖家都能改变命运,主仆之情算什么? 不管小桃生没生出这个念头,都不宜跟着入宫了。 第十九章 处置(一更) 到了晚上,舒舒在床上辗转反复。 真要论起这四个丫头来,她之前最不满意的就是小桃。 因为小桃脑子有些笨,不如其他几个有眼色机灵,可胜在听话,有什么好好教就是。 至于脑子笨也不怕,自己也不需要她动脑子。 眼下,听话就成了弊端。 可以听舒舒的话,也能听她家人的话。 她家人既生出这种念头,不能如意,就只有怨恨。 到时候耳濡目染的,谁晓得小桃会如何。 小桃是她贴身丫头,是万万不能随意放在外头的。 小椿外间软塌上听到动静,举着烛台进来。 “格格别为那糊涂东西费心思了……这些年格格怎么待她,她爹娘兄嫂怎么待她?但凡有一丝良心,也不会白听了那些混账话不与格格说一声……” 小椿提及此事,依旧恨恨:“直接交夫人发落就是……不顾给她留着脸面……” 舒舒苦笑:“我也是为这个堵心……她七岁就到我身边服侍,这朝夕相处了十年,我也盼着善始善终……” 小椿沉默了一会儿道:“周嫂子去年不是代她小叔子问过小桃……” 舒舒闻言,不由一怔。 小椿口中的“周嫂子”是舒舒小时候的大丫鬟云杉,前几年到了年岁就被周嬷嬷给长孙求娶了,早就定下来日后做舒舒的陪房。 去年云杉跟舒舒提小桃时,舒舒还只以为是看小桃长得好、性子绵软做妯娌不挑事儿,却舍不得。 现下想想,未尝不是瞧出小桃不妥当,又不好直说。 舒舒拍了下额头:“云杉姐姐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小椿叹气:“格格素来最疼小桃,总觉得她性子憨嘴也笨,担心她吃苦……奴婢却是瞧着她的性子,不识抬举,越是对她好,她反而不感恩,倒是一门心思讨好那种对她不好的……不说别的,就说小棠那丫头,与家里不亲,又折了同胞妹子,待小桃亲妹子似的,可小桃待她只是寻常,奴婢一直待她不热络,平日还多有训斥,她反而主动来讨好奴婢……这些话,之前不好与格格说,反倒像挑拨离间,如今眼看着她要走了,格格也想想她是不是这个品格?就是这样的糊涂性子,小聪明不在地方,格格不用为她伤怀……” 舒舒沉默。 人无完人,之前还没有小桃如何,只看她的老实听话,现在想想,自己怕不是傻子。 这哪里是“不识抬举”? 也是另一种“势利眼”罢了。 几个丫鬟中,小椿最得舒舒看重,在院子里做个总当家;小棠却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小厨房也是这两年才开始设立,之前就跟凑数的似的,没有什么存在感。 “罢了,不提她……倒是你,对嫁人有什么念头……之前你说要在姑爷的长随里找,这回怕是不行,阿哥爷身边服侍的老人都是公公……” 想起主仆旧话,舒舒不由失笑:“不过只要不着急,后头有好的,等开府出来,属官、侍卫里择品级高的……” 小椿也笑:“那奴婢可等着,到时候也捞个赦命……不仅要挑品级高的,还要挑俊的,生出小的来以后服侍小主子……要是丑么卡尺眼的,那奴婢可看不上……” 主仆说笑着,压下了对未来生活的忐忑。 次日,舒舒就将小桃的事情告诉了觉罗氏:“额涅看着安置吧,女儿不留了……” 觉罗氏点点头:“不着急,先跟三喜换个差事……” 三喜是觉罗氏房里的梳头丫鬟,是吴嬷嬷的孙女,相貌寻常,可却有一双巧手,不仅头发梳的好,衣服配色也有所长,年岁与小桃相仿,可却算是小桃的半个师傅。 舒舒自然没有异议,这种技术类人才,自然多多益善。 等舒舒从上房出来,就带了三喜回来。 小桃泪津津的,跪在地上不肯走:“格格,奴婢不走……奴婢不想离了格格……” 舒舒直视小桃,轻笑道:“谁说让你离了……择一个人家,回头做陪房跟我出门子,也是长长久久……” 小桃愕然,看看小椿几人,目光落在小棠脸上,含泪控诉:“你是故意的,你嫉妒我得格格的心,诚心要挤走了我……不过几句闲话,就闹到格格跟前……” 小棠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嫉妒?!只是几句闲话?你亏心不亏心?做什么放了裹胸脯子的小衣裳?还暗地里抱怨格格出门只带小椿姐姐……你既生了鬼祟念头,就算格格心软能容你,我也会告到夫人跟前,处置了你!” 小桃软坐一团,嚎啕大哭:“我没有……我没有……你冤枉我……” 舒舒只听得心烦,对婆子们摆摆手,扯着小桃下去了。 舒舒看着小棠道:“你也别恼了……不值当,大家伙儿都对得起她……” 小棠满脸愤愤:“奴婢只恨自己眼瞎心瘸,才看透了她,竟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舒舒讪讪,眼瞎心瘸的何止小棠一个? 自己也不是自诩是大人做派,看几个丫头都跟小孩子似的,也带了养成滤镜,多有优容。 三喜是新来的,不好点评旧人,可眼见气氛凝重,岔开话道:“奴婢既从夫人房里出来,倒是不好占着这名儿,还请格格赐名……” 觉罗氏屋子里的丫鬟,大丫鬟“福禄寿喜”,三喜归在舒舒名下,才这样说。 舒舒本就是个起名废,也没有给人换名字的癖好,便道:“姐姐原名叫什么?要是顺耳,换回去就是。” 三喜抿嘴笑道:“奴婢乳名杏哥儿,重了郑嫂子的名儿……格格辛劳,还是帮奴婢想一个,听着也跟小椿她们像是一伙儿的……” “郑嫂子”是舒舒另一个已经出嫁的大丫鬟银杏,所以三喜才说是重名。 “那就叫小榆,亦是长寿之木……”舒舒想了想,在枣、梨、槐、榆中择了最长寿的榆树。 三喜立时欢喜福身:“谢格格赏名儿,奴婢往后就叫小榆……” 小榆虽是年长,还在觉罗氏屋里当差多年,可并不托大,处处将小椿摆在头里,很自然的就接手小桃差事,融入进来。 倒是小椿她们三个,因来了新人的缘故,精神都绷得紧紧的。 舒舒看在眼中,不由羞愧,算是记住了这个教训。 怪不得上房的丫头总不是正可好,或者多一两人、或是少一两人,那边丫头的“上进心”都挺强,不像她这个院子,大家都安逸的开始养老模式。 舒舒为陪嫁人选操心,九阿哥那边也不省心,正闹心的不行。 * 皇宫,乾西五所,二所。 “椿泰什么意思?这是还没死心?” 九阿哥铁青着脸来回踱步,心里恼的不行,却也晓得分寸,不好对外人念叨这个,就跟何玉柱抱怨:“买个相邻的庄子,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呢?” 何玉柱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无奈接话道:“都是管事经手,康亲王或许压根就不晓得两个庄子挨着……” 九阿哥瞪了何玉柱一眼:“诸王府中,康王府最富,王府快有半个皇宫大不说,当年京畿圈地也是圈的最多的,还稀罕买个几百亩的小庄?这话,你这奴才信?” 何玉柱眨眨眼:“就算专门买了,想要给福晋主子添妆也寻常,嫡亲的姑表兄妹……正如福晋主子说的,董鄂家不宽裕,夫人陪嫁不丰厚,福晋主子又是要嫁入皇家,本就该亲族多帮衬着才是亲近体面……” 九阿哥站住,瞪着何玉柱:“这就正常?他一个亲王爷就这么闲?随便叫人预备些什么不是添妆,非要添嫁产?” 何玉柱小声道:“这守着老王爷的孝,可不是正闲着?” 九阿哥依旧愤愤,轻哼道:“倒是大方,也有脸面,九百亩的大庄……当初桂丹打着爷的名号,也只问了个三百六十亩的小庄……” 何玉柱倒不好说什么。 要说尊贵,自家主子是皇子,自然比宗室王爷尊贵,可是谁都晓得,即便以后封了亲王,也是恩封亲王,站班也会在功勋亲王之后。 更不要说,自家主子封爵遥遥无期,想要熬成亲王还不知什么时候。 九阿哥咬牙:“董鄂氏这些日子倒是安分……不会是她托的椿泰?”自言自语着,随后否了:“不会,有福松那小子在,她不差人使唤……看来真是椿泰大方……”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又出来一张粉盈盈的小脸,歪着头质问,“那我呢?…………我家里比五嫂家里也强不到哪里去……”。 九阿哥连忙摇头,将脑子里的人影驱散,却是带了几分犹豫:“董鄂家的日子好像真不宽裕,要不然她也不会将首饰铺子当命根子似的,宁愿撕破脸打官司也不肯转手……” 何玉柱跟着点头:“差不离……董鄂家就算风光,财产大头也在宗房……福晋主子这一支,虽是嫡支,可算是旁系了,当家的伯爷也病弱,可不是啃老本……” 九阿哥皱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差到哪里去?难道真要爷给她添妆?” 第二十章 风光(二更)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 八阿哥大婚前一日,安郡王府作为女方,大宴宾客的日子。 都统府早就收到安郡王府帖子,是下给伯夫人与觉罗氏的。 妯娌两人都不喜郭络罗格格,可下帖子的是安郡王福晋,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不仅是顾及到舒舒,主要还有郭络罗太太的面子。 妯娌两人既是安郡王府的姻亲,也是郭络罗家的姻亲。 郭络罗太太早就到了,面上笑得坦坦荡荡,出手添妆也显示了家族底蕴,一个房山的庄子,一处崇文门内的三进宅子,还有几抬足以传家的古董珍玩。 只有跟觉罗氏独处时,郭络罗太太才小声抱怨:“能如何呢?倾家之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人家还未必稀罕……可这是皇恩,只看着皇子阿哥的脸面,也得将心力尽足了。” 觉罗氏点头听着,没有附和。 不管这添妆是谁拟的,显然是存了私心。 陪嫁宅子是死的,位置寻常,就算舍得赁出去房租也有限。 土地是庄子,那就是大几百亩顶天,还有所谓“古董珍玩”,看着体面,可真不如金银顶用。 要知道郭络罗家与都统府又不同,是族长一房,祖产继承了大头,就是郭络罗大人如今只是世袭四品佐领,品级不高,不露富而已。 不过凭借着郭络罗格格的孤傲,家族如此相待也是自有因果。 不管如何,安郡王府这一日极风光。 宗室中的王府贝勒府,都有主子过来捧场,只添妆就能凑上几十抬。 不说旁人,就是寻常姻亲过去的伯夫人与觉罗氏,就各自添了首饰四件,蜀锦四匹。 舒舒已经安心备嫁,只等六月底的婚期。 不过对于郭络罗格格的嫁妆,她还是颇为关注,少不得跟回来的觉罗氏打听了一下,结果很意外:“一百二十抬?那不是跟五福晋、七福晋的重了?” 关于皇子福晋嫁妆抬数,大家自然参考前头几个皇子福晋的。 太子妃当初千挑百选的,婚礼筹备了好几年,先进门的就是大福晋。 大福晋当初为了避让太子妃,就选择了一百二十六抬嫁妆。 其次进门是十一、二入宫的四福晋,礼让嫂子们,也给未进门的三福晋留下余地,就择了一百二十二抬。 随后大婚的是太子妃,却是后册封的太子妃,先以太子福晋的身份入宫,没有压大福晋,也是一百二十六抬。 到了三福晋进门,董鄂家并不肯招摇,也没有因是嫂子的缘故就压四福晋,也是一百二十二抬。 到了去年五福晋、七福晋大婚,两家应是彼此通了气,都是一百二十抬。 不管嫁妆薄厚如何,只说这抬数就彼此谦让着,人人守礼。 到了八福晋这里,虽说早有风声传出来,说是预备一百二十抬嫁妆,可舒舒还以为王府会更周全些。 “一个糊涂人罢了,一味争强好胜,远近亲疏分不清……往后你面上过得去就行,不必忍着,也不必太理会……” 觉罗氏唏嘘道:“安郡王府不过是早前太风光,受不得眼下寂寥日子,想要借着八阿哥晋身,却不想想太子爷还好好的,皇上能容下他们做耗?如今这偌大阵仗,想要显示王府实力,实是愚蠢!他们兄弟虽多,可序齿靠后,没有实在军功,不过是吃老底子……还因为当时顺治爷有传位安和亲王之意,使得皇上对这一脉忌讳,本该缩着头过日子,熬到下一任皇帝这一茬就算过去了,偏不肯老实……好好的亲王传承降袭了郡王,开国诸功王中除了睿亲王系与豫亲王系,功王子辈直接降袭的还是头一遭……”后面几句,却是压低了音量。 “额涅,嫁妆不必再增,还是按照一百一十四抬……” 舒舒之前的嫁妆也是参照其他皇子福晋,初步拟定的是一百一十四抬,当初以为八福晋会是一百一十八抬。 觉罗氏想了想,点头:“如此也好,很不必在此处争锋……” * 皇宫,乾西头所。 嫁妆中午就抬进宫,早已经铺陈完毕,有先一步入宫的嬷嬷带着丫鬟在新房守着。 书房中,八阿哥对着九阿哥苦笑:“都是我之过,早听过风声,当早于安郡王提及此事……五哥素来宽厚,不会放在心上,七哥怕是恼了……” 七阿哥因天生腿疾缘故,早年是宫中禁忌,不许参加祭拜之礼。 幼年曾被送到纯亲王府给纯亲王福晋为嗣子,当时不过五、六岁年纪,知晓什么是过继,就不吃不喝,差点绝食而死。 纯亲王福晋也怕了,亲自安抚好了,送回宫中。 等后来诸皇子都在尚书房读书习武,七阿哥自成一派,却是文武兼修,不肯落后于兄弟,凭着毅力克服残障,骑射功夫在诸皇子中仅次于大阿哥。 凭着这股子倔强与毅力,得到皇父器重与愧疚,带着一起西征,还封了贝勒,算是将之前要过继之事抹掉。 不过七阿哥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见纯亲王福晋没有另过继嗣子,这些年也多有孝敬,除了名份上不是嗣子,其他的孝道该进都尽了。 皇上就这几个养成的兄弟,其中纯靖亲王不仅是幼弟,还弱冠之年病薨,守寡的亲王福晋也不是别人,是养姐和顺公主之女,亦是太祖血脉。 七阿哥不去亲近热门的裕亲王府与恭亲王府,而主动亲近门庭冷落的纯亲王府,不管是刻意为之,还是为早年渊源,都对了皇上的心思,这几年在御前很有体面。 要说七阿哥与八阿哥序齿挨着,年岁只差半岁,幼年都养在景仁宫,又是同年入尚书房,本该感情最好,可是因两人分宫后一个是乾东,一个乾西,隔得远,往来不如与九阿哥、十阿哥亲近。 饶是如此,好好兄弟,平白得罪了,八阿哥难免不安。 九阿哥心中却是庆幸,今日晒妆,八福晋的嫁妆何其风光? 不愧是安王府出手,嫁产就十几处,古董珍玩就有占了二十多抬,压箱银一万两,真是一辈子嚼用都够了。 别的福晋相隔的远,比较不着,却是将去年嫁进宫的五福晋、七福晋比个正着。 七阿哥在宫里素来威严,七福晋娘家也殷实,即便少了几处嫁产,可其他嫁妆也没有什么可说嘴的;反倒是九阿哥的亲嫂子五福晋被狠狠地比较了一番。 “这都是实数,箱子都是满的,哪像五福晋,都是半空的箱子,压箱银子也只有三千两。” “他他拉家也是老姓,出了皇子福晋,怎么这么不体面?” “不过中等人家,算不得旧勋,祖上传下来子爵,也在嫡支手中,他这一房旁支,拿得出手的就是一个巡抚……” 一星半点的透到九阿哥耳中,九阿哥都跟着恼。 也就是五阿哥豁达宽厚,否则觉得下面子记仇的怕是还得加上一个。 要是这份尴尬还有自己这亲弟弟的手笔,那让五阿哥如何自处? 九阿哥也明白了舒舒之前的提点,八福晋的嫁妆不会匮乏,自己之前差点自作多情。 反倒是五福晋,不论是家世,还是嫁妆,都是诸皇子福晋中最简薄,上面的几层主子不会因这个挑理,可内务府那些家伙都是势利眼,怕是没少受闲气。 去年进门的五福晋都被八福晋这份嫁妆映衬的寒酸叫人说嘴,那下个月入门的董鄂氏呢? 真要为了嫁妆比不得八福晋,被内务府的奴才小瞧说嘴? 九阿哥关心则乱,有些坐不住。 八阿哥玲珑心肝,看在眼中,自然也想到董鄂家的嫁妆,却不好说什么。 别看外头说的热闹,私下里不少人对比两位皇子福晋的嫁妆,可董鄂家不是招摇的做派,齐锡为人素来又谨慎,哪里会出这等纰漏? 他提了酒壶,给九阿哥满上:“今日没露怯,还多亏了九弟援手……这一年抛费大,安家银子还没下来,要不是九弟的银子,怕是我真要去户部支了……可也别说什么随礼的话,没有这样重的礼……权当是借了,等安家银子下来,我给你补上……” 九阿哥摆摆手,不以为意:“又不是别人,八阿哥外道什么?兄弟这么多,远近亲疏不同,哪里就要各各热络……就是这些,我还嫌少了,也就是弟弟拮据手头不富裕,否则翻一倍又值当什么?五哥有太后的体己贴补,老十有贵妃娘娘留下的私房,八哥还没开府,产业还没分下来,除了兄弟还能指望哪个?就是五哥挑理,我也这话……其他兄弟,也轮不到他们说嘴挑剔……” 三月里皇子分封,大阿哥、三阿哥直接分了佐领入旗。 虽说兄弟两个是郡王爵,可分的的佐领与包衣却是同康熙十四年的两位亲王叔一例。 剩下的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都是贝勒爵,即便佐领减半,也有六个牛录。 到时候这些都是八阿哥的门人,自有供奉与孝敬。 八阿哥这个新出炉的贝勒爷,最窘迫的还真是出宫前这几个月。 九阿哥的礼金,很是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八阿哥心思细腻,怕九阿哥因礼金之事落人非议,才告诫身边人掩下此事。 没想到九阿哥这般赤诚,他要是再想着什么周全之道,反而对不起兄弟这份情谊。 八阿哥红了眼圈,心却是踏实了。 第二十一章 添妆 到了六月,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董鄂家搭喜棚的日子。 婚礼前两日,照常是亲族添妆。 族亲这里大头早就送来,剩下的就是女眷之间的首饰料子这些。 倒是姻亲人家,康亲王太福晋打发心腹嬷嬷送了地契,添了海淀一个大庄,一柄金玉如意,一副点翠头面,一串珊瑚朝珠。 倒是也无人侧目,毕竟是嫡亲姑姑,又是姻亲之中身份最尊贵之人。 只是如此一来,嫁产就成了单数,觉罗氏与伯夫人商量着,舍不得减少,还是决定增加一处。 董鄂家愿意减少嫁妆抬数,那是守长幼尊卑的规矩,可这嫁产多少全靠娘家心意。 之前正好是十处嫁产,铺子、宅子都是双数,需要加一处庄子或者良田。 “公中还有一个庄子,却是在昌平,位置有些偏……要不然先加上那个,回头找了合适的再调换……” 觉罗氏迟疑着,原本就没有合适的,才统一置换了通州的地。 伯夫人道:“我还有个庄子,在怀柔,倒是更远些。” 驻京旗人出京,有四十里的限制。 超过四十里,公事还算方便,因私出京很麻烦,要禀明所在佐领,经过管官允许颁给印票才能出京。 就是宗室王公,没有正当理由,也不好老派人出京。 远郊的庄子,打理不方便,也不能老派人盯着,进益有限。 舒舒跟着堂嫂过来,正好听个正着,忙劝阻着:“不用再加了,没有必要非要凑成双数……” 桂珍则是爽快道:“我有个小庄在大兴,只是三百二十亩的小庄,都是沙碱地,平日里就种个果蔬,出息有限,正打算给妹妹添妆,妹妹莫要嫌弃简薄就好……” 舒舒忙推辞:“嫂子莫要跟着凑热闹……要是让郡王府那边晓得,倒显得是咱们家搜刮嫂子嫁妆似的……” “就不能是我这做堂嫂的提前孝敬你这个皇子福晋?” 桂珍揽着舒舒:“都是一家人,就莫要客气,还是太福晋尊贵,添妆你就收?我这个嫂子没有诰命,你就轻慢不收?” 舒舒哭笑不得,望向伯夫人与觉罗氏,见两人点头,才道:“那就承嫂子的情,等有了小侄儿小侄女,我再添回来……” 实际上舒舒手中还握着两个铺子,两个庄子,都是从九阿哥那边先后截买的,只是三个名义上已经“转卖”给九阿哥,不用动。 前一个铺子,已经低调经营,舒舒打算留给表弟福松。 福松身份尊贵,总不能真的只当成个管事用,可是他阿玛偏心后妻幼子,自己也是个荒唐无用的,家底散的差不多了,剩下那些,都在马佳氏手中。 满人早年在关外,是长子成丁分出去,幼子守灶,奉养父母。 马佳氏用这个做理由,不分给福松家产,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要是含糊说起来,千金坊隔出来的那个茶楼也算一处产业,可当初并没有到衙门改房契、地契,还是算作一个铺面。 前些日子九阿哥不知怎么想的,说要可以将之前三处产业都挂在舒舒名下做嫁产,舒舒婉拒了。 不过堂嫂这庄子,舒舒也不打算白占这便宜,之前想着的茶叶生意,计划已经做得周全,这做批发的茶庄也是其中一环,到时候拉堂嫂入股茶庄就是,这是她们姑嫂情分,伯夫人与觉罗氏也会乐意她们亲近。 有八福晋的十里红妆在前,董鄂家的嫁妆一出门,就有不少人盯着。 这边最后一抬嫁妆才出都统府,就有人立时往安郡王府内宅送消息。 “一百一十四抬!是董鄂家的行事品格!” 太福晋并不意外,嘴角带了几分讥讽:“只有那个傻子,自诩出身高贵,生怕人瞧不起,旁人鼓动两句,就要争这个强,真当皇家儿媳妇是那么好做的?她嫁妆抬数上打五福晋、七福晋的脸,后头牵着太后与宜妃……就是七阿哥,戴佳氏也是内务府老姓……” 皇宫这里,关注的人更多。 *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正看着宗人府的折子。 四月份清查宗室,革了贝子蕴瑞、镇国公刘永、根度、明瑞四人的爵,这四人所属佐领还没有分派。 按照太宗日子誓言,下五旗牛录只在本旗中转分。 康熙眯了眯眼,虽然设了南书房,遏制了议政王大臣会议,可宗室也需要安抚乱不得。 满人本就少,宗室繁衍了几代人,连上红带子也不过三、四百人之数。 开国功王凋零,八旗战力有疲软之势,实不宜再动荡。 想到这些,他就提笔,写了朱批。 蕴端佐领给安郡王马尔浑,根度佐领给镇国公门度,明瑞佐领转给镇国公吞珠,这三位都是恩封,佐领转给了同支;镇国公刘永是始封,所属四佐领就拨给原属。 皇子们已经封爵,除了老大、老三之外,其他几个皇子只是贝勒,所属佐领有限,下五旗的公中佐领够用,他并不打算再从上三旗拨佐领下去。 安郡王一系倒是猖獗,四月里自己刚割了蕴端的贝子爵,五月里依旧大宴亲朋,这是晓得他不会拿宗室开刀? 八阿哥…… 正蓝旗…… 康熙还在沉吟,李德全已经躬身进来。 康熙瞥了他一眼,看他手上托着黄色荷包:“这是得了九阿哥的赏?双份?” 李德全躬身,满脸欢喜:“托主子的福,奴才过去时正赶上五爷、八爷也在,得了好几份的赏赐……” 儿子们兄友弟恭,康熙只有欣慰的,挑眉道:“董鄂家的嫁妆都抬进宫了?” “奴才等到最后一抬进了阿哥所才出来……拢共一百一十四抬嫁妆,箱子都满满当当的,不说别的,只书籍字画就满满八箱,听说还有不少珍本,看到三爷眼睛都直了……” “一百一十四抬……” 康熙面上越发舒缓:“齐锡这做派,与彭春一脉相传,性子恭谨……” 当初三福晋是嫂子,即便是后嫁进来,嫁妆上也可以压四福晋一头,却只是一百二十二抬,妯娌一样。 上个月八福晋一百二十抬嫁妆入宫,真要论起来,并没有越过前面的嫂子们去,也可以说是从嫂子的例,可到底不够恭敬。 到了董鄂家这里,要是不想落下风,也可以跟着一百二十抬嫁妆,却选择了一百一十四抬,自是礼让前头的嫂子们。 * 乾西二所,正房。 嫁妆中的家具摆设已经铺陈开,其他的也都入库。 随着嫁妆入宫的齐嬷嬷带着小松、小棠两人看屋子。 九阿哥抿着嘴角,招呼着兄弟们在前院喝酒。 如今年长的皇子虽封爵,可还都没有开府出去,分住在乾东五所与乾西五所,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两个已经挪宫的小阿哥住回了兆祥所。 明天才是大婚正日子,今日兄弟们多是露了个面就走了,只五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在。 十四阿哥本也不肯走,可是他还有尚书房的功课,就被四阿哥提溜走了。 “董鄂家晓得规矩,又重视女儿,这门亲事选的好……” 五阿哥敦厚,不会那些弯弯道道,直接说道:“往后阿哥所交给弟妹管着,省的你手头散漫,弄出亏空来,老是四处张罗银子……” 九阿哥脸色通红:“五哥!” 五阿哥却不住口,只质疑的看着他:“你有什么花销的地方?一借就是几千两银子,上个月几千两,这个月又是几千两……反正下回再这样遮遮掩掩,不说明白,就别从我这里哄银子。” 八阿哥、十阿哥也看着九阿哥,各有疑惑。 两人都晓得之前八阿哥大婚,九阿哥给的礼钱是三千两,那是借的? 八阿哥心中带了不自在,那三千两银子不是老九自己的,是跟五阿哥借的? 幸好知道的人少,否则倒像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哄弟弟银子花。 要不是笃定五阿哥不知晓此事,他都要怀疑五阿哥是故意当着自己面提这个。 十阿哥则飞快的看了八阿哥一眼,并不赞同九阿哥之前的豪爽。 哥哥们都封爵,以后都有年俸,还有门人孝敬,哪里缺他们这几个钱? 只是给都给了,先不说了,那这个月的的几千两银子怎么花的? 人在宫中,拢共没出去两回,这么费钱? “九哥,你不会是被人骗了?仙人跳?还是沾了赌?” 十阿哥不放心:“这色啊、赌啊都沾不得,这个节骨眼,真要闹出不体面来,打董鄂家的脸,可叫人笑话。”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浑说什么?一时手紧周转周转,过几个月就好了……” 五阿哥认真道:“这两回就算了,权当接济你零花钱,往后你再用银子,我就交给弟妹,省的你糊弄我……” 九阿哥哭笑不得:“五哥,谁远谁近?” 五阿哥轻哼:“弟妹就是妹子,与你一样的,都一样亲近,说不得还比你懂事听话……” 九阿哥没有反驳,想着董鄂氏的嫁妆单子,眼睛有些发亮。 嫁妆一百一十四抬,诸皇子福晋中最少,却没有人会小瞧,箱子满满当当的,并不亚于八福晋嫁妆的丰厚。 嫁妆帖子上写的压箱银子两千六百两,比五福晋的三千两还少四百。 可是嫁产十二处,只比大福晋、太子妃少两处,与八福晋齐平。 九阿哥为了以防万一,怕董鄂氏的嫁妆真的艰难,送过去五千两银子,也当面表示可以将那三处没有过户的产业填在嫁妆里。 董鄂氏说是嫁产已经定好,没有要动那几处产业的意思,可却收了银子。 虽说明面的压箱银子写的少,比九阿哥拿出的还少,可是九阿哥还是体会到了董鄂氏的细心,这是保全了五福晋的脸面。 五阿哥只是宽厚不计较,又不是傻,只看他话里话外对未来弟妹的亲近,也就晓得他心中有数,领了这个情。 第二十二章 出闺(大婚求收藏) 都统府,上房,次间。 夜已经深了,依旧是灯火通明。 齐锡坐在罗汉床上,手腕拄着额头,眼泪却是“吧嗒”、“吧嗒”的掉。 “阿玛……” 舒舒看着,心中跟着发酸。 要是嫁到寻常人家,姑奶奶回娘家不过寻常事,这嫁入皇家,除非开府出来,否则父女想要再见一面还真不容易。 “当初你刚落地,就一尺半长,红彤彤的……阿玛当时抱着你,手都跟着哆嗦,看着你那肿眼泡都觉得稀罕的不行……这一转眼,你就要离了家去,这是割你老阿玛的肉……呜呜……” 齐锡说着,越发动容,忍不住呜咽起来。 舒舒的眼泪也跟着簌簌落下,脑子里是一帧帧的画面。 两、三岁时骑在齐锡脖颈上去逛庙会,四、五岁时被带着出去吃席听戏,六、七岁自己开始读书,老父亲外头盯着,生怕自己坐累了,喝了饿了的。 家里六个孩子,被当成眼珠子似的,只有她一个。 还有觉罗氏,虽说当年接连产育,可也没有亏待过舒舒这个长女。 从小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她这个长女拿头一份。 因为“八旗选秀”的缘故,旗人小姑奶奶尊贵,不少人家是盼着女儿攀个高枝拉扯娘家兄弟,齐锡与觉罗氏却从没有提过一句,反而教导儿子们,不要混沌混日子,以后给姐姐撑腰,别不着四六的丢了姐姐的脸。 离开这样的父母,舒舒也舍不得:“九阿哥十六了,没两年就该开府出来……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在西城选府邸……” 齐锡抽了抽鼻子,仔细想了想:“直郡王府、诚郡王府都在正红旗地界……五贝勒在正白旗地界……四贝勒、八贝勒在镶黄旗地界……可见皇子开府,选址都没个一定……直郡王同诚郡王都入了镶蓝旗,可镶蓝旗没有合适地方……九阿哥到时候开府,或许是挨着八贝勒那边,北城官房多,好改建……或是挨着五贝勒那边,未必能分开正红旗地界……”说着,嘴角又往下耷拉。 “到时候说不得是正黄旗或镶红旗呢,离咱们家也不过是马车多走二里地……都在内城,最远能有多远……到时候女儿往回跑两趟,阿玛额涅辛苦两趟,三、五天的见见又有什么难处?”舒舒连忙劝道。 八旗都住在内城,拢共多大的地方。 南北八公里左右,东西六公里左右,出行又可以坐车,道远也就多上半个时辰罢了。 齐锡犹豫了一下:“你见了几次九阿哥,九阿哥打没打听正红旗的事儿?八阿哥是要入正蓝旗的,九阿哥会不会入正红旗?” 想起这个可能,齐锡也不知自己该盼着九阿哥入正红旗还是不入正红旗,入了正红旗,说不得皇上会将自家所在的佐领分过去,到时候就成了旗属,多了主仆名分,想要给闺女撑腰不容易。 可事情有利有弊,正红旗都是董鄂氏的姻亲故旧,九阿哥想要立足,只会多亲近拉拢董鄂家,不敢怠慢嫡妻。 舒舒摇头:“不曾提这个……皇上膝下阿哥多,前头一茬一次封爵,九阿哥落了这一次,估摸要等后头十三、十四阿哥起来才一起封爵……到时候入旗,应该也不会是两红旗……”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音量:“皇上想要压着宗室,总不能五旗都压了,那样怕是八旗就不稳……两红旗都是礼烈亲王子侄后裔,天然的亲近抱团,有两蓝旗、镶白旗在前头,足够皇上蚕食,轻易不会插手两红旗旗务……” 齐锡看着闺女,露出惋惜,不由得埋怨起觉罗氏:“都是你不好,将舒舒生成了姑娘?要是大儿子,就不必嫁出去,骨肉离散……咱们家也能多个顶梁柱……” 觉罗氏哭笑不得:“是是,都是我的错……很不与老爷相干……老爷盼儿子,我却不后悔生姑娘……姑娘怎么了?不比臭小子贴心?老爷爱喝酒,酒量还浅,姑娘就寻来古方,叫人酿出比米酒味道还淡的稠酒……也没有用江米,换了寻常的老黄米,甜滋滋的,夏天喝着不仅解了老爷酒瘾,用冰镇过了还解暑……别说老爷,大伯如今也爱的不行,一顿也离不了……大嫂都说大伯每年苦夏都要掉几斤,今年用这甜酒滋补着,不仅没瘦,还胖了二斤……” 齐锡红着眼圈,却是难掩得意:“那是我姑娘孝顺,大哥白沾了光……”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三更天。 觉罗氏起身:“行了,明儿还得折腾一天,老爷也眯眯,我陪姑娘歇一晚……” 齐锡立时起身,提了灯笼:“我送你们娘俩……”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一家三口去了跨院。 目送妻女进了房,齐锡还在院子门口站了站,才叹息转身。 舒舒与觉罗氏简单梳洗,就都躺下了。 明日除了舒舒这个正主,齐锡与觉罗氏夫妇作为皇子福晋父母,也要进宫送嫁,领了晚上的赐宴再出宫。 京城的宵禁,是对臣民百姓的束缚,自是管不到皇家人头上。 如此算下来,并不需要起大早,日暮时分才会出家门。 舒舒却睡不着,不仅是舍不得父母,还因为忐忑。 再周密的计划,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那可是皇宫…… 自己前几个月虽见识过一遭,可不过是走了个过场…… 往后真要成了皇子福晋…… 觉罗氏性子比丈夫疏朗,眼见舒舒翻来覆去的不睡,拍了她两下:“好好睡,明儿打瞌睡寒碜不寒碜?” 舒舒嘴角带了笑,也不嫌热,凑到觉罗氏身边紧贴着:“额涅哄着我睡……唱《狩猎谣》……” “多大了?还作怪!” 觉罗氏嗔怪着,嘴里却是轻哼起来:“九月狐狸十月狼,立冬貉子绒毛长,小雪封地没营生,收拾压关打老黄……” 舒舒的眼皮沉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舒舒再睁眼,早已日上三竿。 全福太太已经到了,请的是主动请缨的简亲王福晋。 除了充当全福太太,简亲王福晋还与清如之母、伯夫人、彭春四继夫人觉罗氏为送亲太太。 早有会开脸的妇人候着,给舒舒开脸。 舒舒年岁在这里,脸上粉嫩嫩的,绒毛也细软,绞脸也并不觉得疼,就是绞眉毛的时候,感觉明显些,不过也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 “眉夹……” 舒舒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妆台上各种小盒子,有些熟悉,脑子里有些跑神。 或许自己的银楼又能多个柜台,制些鎏金镀银的化妆小工具? 皇子大婚,早有流程,董鄂家这边也早有内务府官员与礼部官员过来宣讲过。 皇子没有亲迎的规矩,今日护着喜轿过来迎亲的是两位领侍卫内大臣,带了内务府属官二十人、护军四十人过来奉迎皇子福晋。 齐锡夫妇与送亲亲朋则要送亲,进宫领宴。 舒舒穿的是内务府制的皇子福晋喜服,一应服制从朝服,就是龙褂从秋香色换成了正红色,绣五爪正龙四团,前后两肩各一。 头上戴着镂金三层的朝冠,用东珠、珊瑚为饰。 脖子上压着金约,镂金材质,用东珠、红珊瑚、青金石为饰。 一耳三钳,戴着也是金衔珠耳饰,胸前还挂着朝珠三盘,一盘珊瑚、两盘蜜蜡。 只这一套穿戴,就用了小半个时辰。 舒舒穿戴完毕,已经是一身毛汗。 小椿早备着冰块,用帕子包着,塞到舒舒手心中,用来解热。 小榆手中也拿着几块素棉帕子,在舒舒脸上小心擦拭。 舒舒很是庆幸,幸好之前上妆时很坚定的只涂了面膏,没有先涂粉,要不然现在估摸就是花脸。 流程一套一套的,舒舒蒙着盖头,顾不得感伤,就被牵引着拜别父母,又被珠亮背着,上了花轿。 舒舒手中托着宝瓶与苹果,晃晃悠悠的,好像过了许久,轿子才停了下来。 接下来,仿佛似沉浸式游戏。 等到舒舒下了花轿,入眼一片红彤彤,耳边是笙、笛、小锣合奏的《麒麟送子》。 早有两个穿着石青色朝褂的宗室诰命等着,扶着舒舒跨马鞍,到了天地桌前行礼。 舒舒能看的只有眼下这一块,金黄色的满绣龙褂衣角,不用说就是九阿哥。 等到娶亲太太喊过“夫妻对拜”,舒舒就被转了方向,对着人拜了下去。 两人之间距离两尺多,本还从容,九阿哥身后却有人推了一把,身子往前一趔趄,两人撞了个正着。 舒舒一手宝瓶,一手苹果,腾不出手来扶东西,脚下还是四寸高的花盆底,眼见着就不稳要跌倒。 还是九阿哥手快,一把揽在怀中,才没有跌倒。 “老九、斯文些,斯文些……”这是男人的打趣声。 “九哥脸红了……哈哈,还真是稀罕……”少年正处在变音期的公鸭嗓。 “哈哈……” “哈哈……” 各种调笑声中,还有男子的小声呵斥:“十四,别手欠!” 舒舒身边,早已经换回了宗室诰命,被搀扶着顺着红毯送进了婚房…… 第二十三章 妯娌 “坐床”、“撒帐”一套下来,舒舒的盖头就被挑开。 九阿哥手中拿着秤杆,与舒舒正好来个对视。 舒舒很是诧异,没想到九阿哥脸红了,不止脸,耳朵根都是粉粉的。 九阿哥被看得心烦意乱,移开眼睛。 舒舒头上戴着朝冠,不是绒花,也就没有了“插花卜吉”这一步。 又有人端来烤羊,宗室诰命拿了筷子,喂了舒舒与九阿哥一人一口。 窗户外头,已经是高声的满语吉祥话,似吟似唱。 送亲太太瓜尔佳氏奉上子孙饺子。 这回却不是夫妻互相喂着吃,而是宗室诰命夹了饺子,喂了舒舒与九阿哥一人一口。 “生不生?生不生?” 窗户外,响起小儿的嬉笑声。 舒舒嘴里饺子,强做镇定,这真要咽下去? 生猪肉陷的? 就是就是饺子皮看着好些,估计就是所谓的一分熟。 又是三伏天放了大半天,吃了不拉肚子? 她用眼角去看九阿哥的神情。 九阿哥显然没有准备,已经咀嚼了两口,神情凝住。 “生不生呀?” 外头童声还在催问着。 九阿哥猛地一咽:“生!生!” 舒舒见了,也跟着效仿,生咽了下去。 幸好这饺子是董鄂家预备的,觉罗氏心疼闺女,都是不足一寸的小饺子,生吞倒也不艰难。 可是…… 这只是开始…… 总共是七对饺子…… 等到最后一对时,九阿哥脸色早就红色褪尽,有些青白了。 舒舒也强做镇定,实际上嗓子眼一阵阵的发顶。 新婚夫妻对视一眼,都没有之前的羞臊,反而有几分同病相怜。 幸好饺子过后,长寿面是熟的。 将筷子面条下去,将恶心往下压了压,要不然舒舒真担心自己吐出来。 长寿面用完,九阿哥就出了洞房,去外头酒席上敬酒。 舒舒则从背西面东,调整了方向,背北面南,盘腿而坐。 今日喜神位正南,这一步为“坐财”。 几位充当娶亲太太的宗室福晋,已经陪着送亲太太们入席,新房里就剩下几个年轻福晋。 三福晋这个嫡亲堂姐并不在,因是怀孕的缘故,忌讳冲撞新人。 其他几位福晋,舒舒也认识大半。 八福晋……虽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印象深刻…… 依旧是不合时宜的穿着,接近正好的银红色旗装,头上也满是珠翠,看着富丽堂皇。 七福晋那拉氏,出身正红旗,身量高挑,相貌明艳大气,其父现在是副都统。 与舒舒家就是前后街,小时候也一起玩过嘎拉哈,算是半个闺蜜。 七福晋带了几分促狭,低声笑道:“去年我出门子,你怎么劝的我?老话说得好,还真不能说嘴,说嘴就打嘴。” 舒舒讪笑,要不是人多,真想拍自己的嘴巴一下。 言多必失。 她平时并不是爱嚼舌的性子,就是去年去那拉家添妆时见新娘子情绪不好,很是体贴的开解了几句。 做便宜娘虽然让人闷气,可事已至此,便只能自己开解自己。 旗人家规矩多,尤其是“敬老”、“敬长”、“敬尊”。 在娘家小姑奶奶当得再自在,出嫁为人妇也要从小媳妇开始熬,上面几层婆婆要敬着,大小姑子就是二层婆婆。 皇家就不同,宫中没有皇后,其他都是庶母。 即便是生母婆婆也不好在皇子福晋跟前托大,公主们性子更软,对嫂子们只有客气的,只要看得开,在皇家做媳妇比给寻常人家还省心。 就算得了便宜儿子格格的,庶子就是庶子,也不会担心失宠就失了嫡福晋地位。 要是寻常勋贵人家,侧福晋与嫡福晋实在不差什么,嫡子当着更是没趣。 没想到,去年她劝七福晋,今年自己就跟着进来了。 四福晋是双重姻亲,从礼烈亲王那边算是远的,从清如这里算关系就近,待舒舒也是透着亲近,拉着了她的手,嘴上话不多,却十分和气温柔。 舒舒也多看了几眼四福晋,论起年龄来实际上她与五福晋、七福晋、八福晋相仿,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可却是入宫的老人。 十二岁嫁入宫中,与四阿哥算是青梅竹马。 无奈的是,四阿哥当时已经十五,身边还有了两个十六、七的格格。 夫妾倒是更像是正经两口子,衬着原配夫妻成了过家家。 不过还好熬过来了,如今四福晋得了长子,神态看着也平顺。 舒舒望向几个不认识的福晋。 年纪看着最大、体态有些臃肿的应该就是连番生育的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站在她上首气度雍容金黄色朝服的是太子妃瓜尔佳氏,站在她下首抿着嘴对舒舒笑的,应该就是她的亲嫂子五福晋他他拉氏。 等到七福晋主动担当起介绍人,说起诸嫂子身份,果然舒舒都猜了个正着。 舒舒因是“坐床”的缘故,不好起身,便都颔首为礼。 大福晋的长女都十一岁,看舒舒跟两代人似的,和和气气道:“折腾了一天,早乏了,厨房已经预备吃食,一会儿弟妹先垫垫。” “谢谢大嫂……” 舒舒亦是恭恭敬敬。 太子妃亦道:“日头落了可还是燥热,叫人多预备了冰,一会儿叫人换了冰盆……” 舒舒亦是恭敬谢过,不仅是今日,日后怕是也要在太子妃手下讨生活。 自打瓜尔佳氏正式册封太子妃,后宫就有了新的女主人。 之前分理宫务的四妃将手头的宫权交了,如今是太子妃当家。 到了五福晋这里,气度与其他嫂子又不同,斯斯文文的,看着像是汉人闺秀,说话也绵软:“外头催了两次,嫂子们先去入席,我陪着弟妹就是……” 这是嫡亲嫂子,旁人自是没有话说,只八福晋冷哼道:“可见是分出远近亲疏了……” 五福晋蹙眉,正要开口,舒舒挑眉道:“八嫂这话,叫人听着糊涂?都是一色的亲嫂子,谁还是后嫂子不成?” 大喜的日子,不管心中如何,众皇子福晋面上都带了热络与亲近,只八福晋耷拉个脸,跟谁欠了她银子似的。 舒舒看在眼中,早记下了,就是不好发作,如今撞上来,正好怼怼。 八福晋不意外舒舒敢回嘴,冷笑道:“装什么糊涂?五阿哥是九阿哥同母兄长,你们妯娌不亲,还跟旁人亲?” 舒舒讶然:“这是宫里的规矩?皇子之间只有同母的亲近,其他的就疏远了?这倒是与寻常人家不同,我们寻常人家,都是从父论的,都是亲兄弟,正是彼此扶持依靠,哪里会论什么远近亲疏?那是与外人论的,一家人还说这个,就外道了。” 不管私下里如何,如今大家都在宫里住着,谁不是一好百好的,非轮得着她说远近亲疏。 八福晋性子傲,嘴巴却不是伶俐的,自己开始无礼,被怼了却是气了个半死瞪了舒舒一眼:“还真是八面玲珑,哈巴狗似的,看你能讨好几个?”说吧,转身离去。 大家脸色都不好看,亲近嫂子们就是“八面玲珑”? 那像她似的,有事没事就摆个架子、使个脸色的才正常? 七福晋是真担心了,不由皱眉:“这挨着住着,九爷与八爷还亲近……” 四福晋则小声提点道:“不用计较,先忍忍,回头他们就开府出去了。” 五福晋则带了些许认真:“是她说错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嫂子们为长,亲着敬着本是应当的,这是人情道理,哪里算是讨好……” 大福晋与太子妃对视一眼,两人倒是都不好说什么。 尤其是大福晋,原本应该帮着八福晋说两句好话,这一个月来她不是没帮着找补过,可是没有用,没人领情,她自己也腻烦了。 太子妃位置敏感,对众妯娌只有客客气气,不好亲近哪个,也不好点评哪个,否则传出一句半句的就是是非。 又有嬷嬷来催,众福晋都袅袅的去了,留下五福晋陪着舒舒。 小椿早在旁候着,上前帮着舒舒换下喜服喜冠,换上正红色绣了百子的衬衣,脸上也擦拭一遍。 五福晋减了在众妯娌面前的拘谨,自在许多,招呼门口侍立的宫人:“去传膳……之前叫人预备的凉面与甜瓜李子也一并带过来……” 等到膳桌抬进来,除了四碗四碟,还有两碗鸡丝凉面与一碟子冰镇甜瓜、一碟子甜李。 舒舒没有胃口,就只捡了凉面吃了,五福晋陪着,也是只吃凉面,吃饭的姿势极为优雅缓慢,如何一帧画似的。 舒舒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在上一届秀女中,五福晋家世不显却能脱颖而出,真是八分长相,十分气度,看了就叫人喜欢。 舒舒跟着放慢了进食速度,估摸着对方差不多吃完,才撂下的筷子:“谢谢嫂子爱护,要不然我怕是真要水饱了……大热天的,实不耐烦吃那些油腻的……” 五福晋温柔一笑:“不过是前车之鉴……去年我入宫,还是初夏,都燥的不行,看着膳桌实在难以下咽,闹得饥肠辘辘……” 舒舒听着,却是唏嘘。 瞧着五福晋的言谈,明显是个知书达理、通晓汉学的才女…… 或许这是被选为五福晋的原因? 可五阿哥似乎没有发现妻子的优点,听说这夫妻两人关系寻常,要不然八福晋也不会毫无顾忌,为了吃哒舒舒连带着五福晋都说在里头…… 第二十四章 花烛 二所前院,搭着彩棚,明灯高悬,亮如白昼。 众皇子阿哥都到了,陪着送亲的客人吃酒。 九阿哥由五阿哥、八阿哥几个陪着,挨着桌子敬酒。 轮到姻亲长辈,尊卑所限,各有拘谨,不过是走个过场,到了同辈,大小舅子们,年轻气盛,顾忌少了,就是灌酒主力。 偏生舒舒的亲兄弟都没有成丁,堂兄锡柱看着就病弱,出面的还是公府众从堂兄。 彭春膝下七子,除了最小的两个,其他都成丁,正是敬酒的主力。 一时之间,兄弟对兄弟,场面十分热闹。 彭春也是送亲之人,坐在齐锡上首,堂兄弟俩碰了一杯:“皇上隆恩,珠亮他们兄弟也渐大,咱们董鄂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齐锡喝了,又亲自执壶给彭春满上:“这些年,全赖大哥辛苦,屡立战功,才支撑起门户……就是今日之喜,也多有大哥的缘故,弟弟心里都晓得……” 堂兄弟两个这几年也多尴尬,倒不是兄弟有了嫌隙,而是齐锡的正红旗满洲都统之前是彭春兼着多年。 同彭春现下掌的正红旗蒙古都统相比,自然满洲都统握着实权,而且还要轮值宫中,与皇帝更亲近。 彭春却拍了拍齐锡肩膀:“莫要想多了,还是侄女出彩,皇上才下恩典……幸好有你……小一辈还撑不起来,要是董鄂家丢了这满洲都统,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轮回来,正红旗体面人家可不只是咱们董鄂氏……” 堂兄弟两人再次对饮,都在酒中,将前头的嫌隙都去了。 小一辈桌子上,九阿哥与几个堂舅子喝了一轮,就不肯再喝,拉扯了三阿哥过来:“三哥代弟弟陪客,好好陪,好好喝,不醉不归……” 三阿哥本在邻桌,被拉了过来,与几个大舅子、小舅子大眼瞪小眼。 还是五阿哥厚道,主动提起酒壶,要代弟弟敬几位酒,却是带了醉意,一句蒙语、一句满语的,舌头都硬了。 三阿哥哭笑不得,连忙扶五阿哥坐下,将酒壶抢在自己手中:“来来,我给几位新舅爷倒酒!” 公府的几个兄弟,立时老实了不少。 三阿哥虽是他们的亲姐夫(亲妹夫),却是新出炉的多罗郡王,皇子中唯二封王之人,别说他们兄弟,就是彭春在此也要陪小心。 九阿哥敬完一圈酒,被八阿哥领到厢房,这边早预备了醒酒汤,是蜂蜜水熬的酸梨汁。 九阿哥端起喝了个精光,被嘴里的酸涩激的一激灵,清醒了许多:“董鄂家怎么回事?那几个没完没了的灌人,不像是来撑腰,倒像是捣乱……” 八阿哥想了想道:“他们都是董鄂氏嫡脉,一个是门长一房,一个成了旁支……向来都是公府体面,不管是齐锡家这一支,还是伯王外家那一支,都没什么份量……这几年皇上却提拔起齐锡来,不仅将他们那一支分了新佐领,还晋了满洲都统……此消彼长的,老一辈历经沉浮不计较,小一辈却涉及世职之类的,可不是急了……” 九阿哥嗤笑:“好大出息?不想着自己攒功劳晋身,就惦记自家碗里的几块肉……” 八阿哥垂下眼,却是苦笑。 八旗入关数十年,天下大定,哪里还有什么大战事? 之前的准格尔之战,说不得就是近年最后一场大战。 要不是沾了这战功,他们兄弟几个也不会直接封了郡王贝勒。 或许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能高封,可他与七阿哥肯定要差一等到两等。 “子以母贵”,那四人是四妃之子,不是嫡出,可也不算庶皇子。 也就是眼下推崇汉学,旗人“并嫡”制度弱了,尤其是皇家,分了三六九等出来,否则按照太祖朝的规矩,就只有四妃以上所出的皇子才有排序,他与七阿哥这种生母位卑的就是连排行都没有的庶皇子。 等到以后九阿哥、十阿哥封爵,依照“子以母贵”的规矩,也会封在他上头。 幸好…… 有了之前的战功…… 有这一步领先,往后只要自己勤勉当差,只会处处先,不会被弟弟们爵位压一头。 九阿哥嘲笑完董鄂家,察觉到不妥当,那是他的岳家,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立时道:“齐锡家这几个倒是实诚,都不太机灵的样子,往后少不得拉扯一把……” 八阿哥不由莞尔:“是了,往后也是做姐夫的人……可要当姐夫的样子……” 九阿哥倒是听进去,连连点头:“反正公府那几个想要凭着年纪欺负那几个小的,可不成!真要那样,到时候我找三哥说理去!” 八阿哥笑着听了,没有再说话。 好弟弟成家了,往后有了自己的小家…… 董鄂氏,不仅是长女,还是叔伯两房唯一的女儿,娇养着长大,曾传出与妻子不睦的闲话…… “爷,福晋主子在外候着呢,要回了……” 八阿哥的近侍赵福躬身进来,小声禀告。 外头的喧嚣声渐歇,八阿哥掏出怀表看了眼,已经快到子时,便起身吩咐何玉柱:“扶你主子去新房……” 九阿哥酒醒了一半,脑子清醒,却有些脚软,就扶着何玉柱出来。 八福晋等在外头,看到九阿哥嗤笑一声:“你倒是娶了个好福晋,怪会看人下菜碟,谁都容让,就是要我的强!” 九阿哥听着稀里糊涂的,八福晋已经拉扯着八阿哥走了。 客人们散的差不多,有五阿哥帮着送客,九阿哥就转到新房来。 舒舒依旧是盘腿姿势,旁边却挨着一个小炕桌借力,使得腰身那么累。 五福晋不是健谈的性子,舒舒也累了一日,妯娌两人都是强撑着。 眼见着九阿哥进来,五福晋立时起身:“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安置……” “劳烦五嫂!” 九阿哥躬身道谢。 平日里不显,可这两日婚礼,五阿哥这个胞兄跑前跑后,没少受累。 九阿哥看在眼中,自是感激,对五福晋也多几分恭敬与亲近。 五福晋口称:“都是应当的……”带了嬷嬷、宫女离开,将新房留给一对新人。 舒舒嗅觉灵敏,被这扑鼻而来的酒气熏得作呕,忙道:“爷也乏了,快去梳洗……” 九阿哥被催的脚步一顿,带了几分不自在:“爷这就去……” 这边正房五间,新婚设在东稍间,官房与浴桶都在东耳房,九阿哥就转身出去。 舒舒松了一口气,忙望向旁边侍立的齐嬷嬷。 舒舒上午洗了澡换的衣服,可这一天下来,身上也黏黏糊糊的。 齐嬷嬷也叫人准备好了澡盆,抬进来,给舒舒里外擦拭了一番。 舒舒也换下百子衬衣,换上更轻薄宽松的红纱衬衣,头发也都放下来,松松的绑了。 九阿哥洗了个澡回来,剩下的酒也都醒了,看到舒舒坐在炕上就有些迟疑。 舒舒早困得不行,忍着哈欠,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九阿哥。 九阿哥犹豫了一下过来,带了几分质问:“怎么又得罪了八嫂?她到底是嫂子?” 舒舒听着这话不顺耳,仰着头,很是好奇:“是嫂子,我就要让着;那弟妹,以后不友爱?要是上面下面都陪着小心,那我这九福晋算什么?爷好好的妃主之子,处境这么艰难,我这当福晋的都要跟着受气?” 九阿哥轻哼道:“别往爷身上扯?我还没问你,你想着嫁妆银子让五嫂一步,怎么不想着嫁产让八嫂一头?这个上与她争锋,倒像是故意给她没脸似的。” 舒舒讶然:“抬数上不是减了六抬,这还不够恭敬?没听说还有人一对一比较嫂子们的嫁产,不过是说一句抬数与压箱银什么的……要是这样都计较,那前头几个嫂子互相结下多少仇?” 大福晋的嫁产自然比不得太子妃的嫁产,四福晋阿玛去世的早,家道中落,也与三福晋的完全没有可比性;五福晋与七福晋也是,嫁妆抬数相同,可压箱银子与嫁产都是量力而行。 各家都不同,家族地位财富也不同,谁好去计较这个? 九阿哥心里也觉得八福晋太计较,可依旧嘴硬:“爷一句,你八百句顶着,就不能学着柔顺!”说着,也不往炕边坐,转身去了南窗榻下坐下,面上带了几分得意:“之前你怎么要强是之前,今儿你进了阿哥所,往后就要守阿哥所的规矩!” 舒舒看着这小人得志的模样,觉得牙根直痒痒。 好吗,还没有见识公婆的下马威,就有这混蛋等着。 舒舒眯着眼,面上笑盈盈的:“爷什么规矩?” “凡事都听爷的,爷让亲近谁你就亲近谁,爷让敬着谁你就老实敬着谁,不用跟爷讲什么道理,爷的喜好,就是道理!” 九阿哥扬着下巴,越说越得意。 他虽担心董鄂氏被不开眼的欺负,可也不想将她纵的压自己一头,到了自己地盘,自然要弹压住。 舒舒听得心里呕的不行,这是什么狗屁言论? 自己是木头人? 没有喜好,完全要按照他的喜好? 脸真大! 舒舒腹诽着,神色越发温柔,看了眼炕桌上摆着的合卺酒:“出嫁从夫,自是都听爷的……” 九阿哥掩不住的得意,嘴角差点要裂到耳朵根,目光落在舒舒的梨涡上,鬼使神差的起身,走了过来:“你好好听话,爷往后也疼你!” 舒舒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酒盘上,露出雪白的脖颈。 九阿哥用尽了力气才移开眼,也晓得这是今日最后的礼仪,就提了酒杯放在舒舒手中,又提了另外一杯,嘴欠道:“这叫‘交杯酒’,你晓得怎么喝么?” 舒舒皮笑肉不笑:“我见识少,还是头一回喝,九爷见识多,好好教教我……” 九阿哥移开眼,嘟囔着:“笨,爷教你……”说着,伸手托了舒舒的胳膊,两人做了交杯的动作。 舒舒正欣赏九阿哥的模样,也是英俊少年,地道的小鲜肉。 唯一让人心里膈应的是被人尝了鲜儿,没吃上第一口。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今年八旗选秀时,也进行着一年一度的内务府选秀。 因九阿哥要大婚,宜妃就按照规矩指了两个内务府秀女过来教导人事,如今就在阿哥所后院,没有正式名分,只算是宫女子。 九阿哥却觉得晕眩,清冷的玉兰香扑鼻而来,端着酒杯的手都跟着发软,连忙喝了杯中酒,强做镇定,可是身上却燥热起来…… 第二十五章 朝见礼(上)(新书求收藏) 次日,周嬷嬷、齐嬷嬷没用丫鬟动手,亲自收拾了炕。 舒舒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小榆梳头,却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打量九阿哥。 谁会想到…… 九阿哥是鲜桃? 没被人咬过? 要是有经验怎么笨手笨脚的? 虽说第一次狼狈了些,可瞧着后头也不像是“病桃”? 可要没有被人“咬”过,那后院两个宫女子是怎么回事? 九阿哥只觉得舒舒的眼睛跟钩子似的,一下一下的勾着自己。 这大白天的…… 他的嘴里响干…… 这是压服了呢? 还是没服? 这女人…… 居然敢翻身…… 九阿哥想着昨晚,忍不住又咬牙切齿,不过看丫头捧上高底旗鞋,还是忍不住提醒着:“一会儿要去好几个地方,这样高的鞋子,脚还要不要了……” 宫中有辇车,可显然不是他们小一辈能用的,所以别管去什么地方,都要步行前往。 新婚夫妇二人,今天要依次前往皇宫东北角的宁寿宫拜见太后,然后去前面乾清宫觐见皇上,去西六宫的翊坤宫拜见宜妃,然后毓庆宫见同辈。 送鞋的是小椿,却没有立时拿走,而是望向舒舒。 “换两寸那双……” 舒舒吩咐着。 实际上舒舒的身高在这里,穿平底旗鞋个子也不矮,可那太家常了,显得无礼。 旗人规矩,最是讲究这礼,今日又是头一回给长辈请安。 小椿换了鞋子过来,舒舒换上了,依旧是全套吉服装扮,却不再是昨日的正红色,而是按照皇子福晋服的秋香色。 为了赶时间,两人没时间用早膳,一人喝了一碗面茶就从二所出来。 乾西五所,是五个相连的三进院,前头共用一个甬道,位置在紫禁城正北偏西地方,西内廷的外路。 夫妻两人没有多带人,舒舒身后是已经换了宫女服饰的小椿、小松,九阿哥身后就跟着何玉柱一个。 夫妻俩早就见过数次,打过交道,并没有那种生疏不自在,再加上昨晚闹了半宿,多了关系,又有不同。 “太后同几位太妃都住在宁寿宫,早先太皇太后在世,太后同太妃都住慈宁宫……后来太皇太后薨了,这边也修好了,就都挪到这边来……” 两人出了乾西五所侧门,穿过御花园,到了东路,九阿哥边走边说着。 紫禁城是对称建筑,出了御花园,就是与乾西五所对应的乾东五所。 从西到东,依次是头所、二所、三所、四所、五所。 “大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哥住这边,这边早年损毁,修缮的比西边晚,他们也是这几年才住过来……前些年住在散,大哥、三哥住在撷芳殿,四哥、七哥、八哥住在景仁宫,五哥住在宁寿宫……” 舒舒仔细听着,心中不由八卦,四四八八是竹马? 还有这乾西五所加上乾东五所,也不过是十个院子,怎么算也是排不开的。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不小了,一个虚岁十三,一个虚岁十一,不是能与宫妃混住的年纪。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住哪儿?” 九阿哥指了指东北角的方向:“都住在兆祥所……等年底封爵的哥哥们搬家呢……” 舒舒有了不好的预感。 隔壁的八阿哥年底搬家,那进来的是谁? 虽还没有见到十四阿哥,可昨日也间接见识了他的顽劣。 两人说这话,时间就过得飞快,约莫着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宁寿宫外。 早有宫人侯着,见两人过来,立时往里传话。 少一时,一个上了年岁的宫嬷嬷出来传话,唤两人进去。 太后没有升殿,直接在东次间见人。 太后五十多岁,典型的蒙古人长相,高颧骨单眼皮,略显富态,家常装扮,石青色蓝色宽松袍子,头上盘发,手中拿着一串和田白玉十八子,盘腿坐在炕上。 地上椅子上,坐着两位年纪相仿的太妃,也是蒙古太妃,年长的是端顺太妃,略年轻与太后相貌相似的,就是太后亲妹淑惠太妃。 舒舒跟着九阿哥,给太后行“朝见礼”。 地上放了锦垫,九阿哥的位置居左稍前,舒舒的位置居右稍后,九阿哥三跪九拜,舒舒六肃三跪三拜。 等到行完礼,小夫妻两人又给两位太妃见礼,这回简单了,九阿哥是“打千儿”,舒舒是“蹲安礼”。 舒舒会说蒙语,小时候学过几句,剩下大部分是这两月突击学习。 齐嬷嬷就是半个蒙古人,日常就带出一句两句的,可女眷常用的对话学习,简单的日常对话也够用了。 太后开始还磕绊着与舒舒用满语打招呼,却是因说的少的缘故,两三句里总夹着一句半句蒙语。 舒舒就很自然的转了蒙语接话,倒是引得太后脸上多了欢喜,拉着舒舒的手:“跟谁学的蒙语?说的很好。” “孙媳保姆就是出身蒙古,小时候跟着学过几句,那时候淘气,定不下心来,这两月又紧着学了些,也就是这几句吉祥请安话,多了就不行了……” 舒舒没有掩饰,实话实话道。 太后哪里听不出她的生涩,却喜欢她的实诚,轻拍着她的手背:“好孩子,长得俊,人也实诚,是个好孩子!”说着,就将手腕上的十八子撸下来,放在舒舒手中:“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长者赐,不可辞”,舒舒双手捧了,直接挂在衣襟上:“孙媳也跟长生天祈祷,皇祖母长命百岁……” 舒舒奉上自己的孝敬,一个宝蓝色抹额,并没有缝什么珊瑚、蜜蜡,而是用小米珠缝了三头拇指大小圆滚滚的小羊羔,羊眼睛有的黑玛瑙,两侧是如意纹组成的迷你蒙古包。 东西并不华贵,却胜在用心,太后摩挲好一会儿。 两位太妃的面上,也多了柔和。 太后没有亲生骨肉,这些年在宫里的体面都赖皇上的孝顺,到了小一辈,到底又隔了一层,能用这份心,难得可贵。 从慈宁宫出来,九阿哥的目光落在舒舒的衣襟上,倒会讨巧。 这串十八子看着简朴,可间珠与佛头用的都是蓝宝石,宫造上品,又是太后日常所用,意义自是不同。 小椿怀里捧着檀木匣子,是一对双喜双如意点翠金簪,那是太后常规赏赐。 每个皇子福晋过来行“朝见礼”,都有差不多的一份。 只这十八子又不同。 舒舒也晓得,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少一时,两人走到乾清宫,舒舒的脚底已经开始发酸。 这还真是二寸鞋底,要是穿了之前的三寸的,怕是更废了。 待传召进去,按照规矩肃跪,这一套是与太后那边一样的。 舒舒不好直视,不过也接着起身的时候飞快的看了一眼。 这边是西暖阁,地方比太后寝宫的次间要大的多。 康熙亦盘腿坐在炕上,旁边是几案,上面有笔墨折子这些。 第一印象就是个四十来岁清瘦的中年人,眉心已经有了川子纹,细眉细眼的,至于麻子……倒是看不真切。 康熙目光却落到舒舒的衣襟上,看到那串十八子。 他隔日到宁寿宫定省,自是认识这串十八子是太后手上的爱物。 能赏了给董鄂氏,显然是因为董鄂氏得了太后喜欢。 康熙神色稍缓,带了几分深沉莫测:“你们俩个,倒是有缘分……” 九阿哥满脸懵懂,舒舒已经醒过神来,连忙低下头,脸色变红,不是羞的,而是自己屏住呼吸生憋出来的。 要不然能如何? 总不能自己吓了一跳,脸色惨白? 这就是皇权森严? 京城动静,都在他眼中。 九阿哥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带了尴尬:“汗阿玛怎么晓得这个?都是桂丹闹出来的,儿臣都被他气死了!” 康熙瞪了儿子一眼:“下月开始,尚书房加一门《大清律》,回头朕要考!” “汗阿玛,儿臣都成亲了,还要去念书?” 九阿哥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哥哥们成亲后,不是开始学着当差?” “堂堂皇子阿哥,《大清律》都不通,不读书能做什么?” 康熙轻哼道:“什么时候读通了《大清律》,再说差事!” 九阿哥的脸立时成了苦瓜,望向舒舒的目光带了埋怨。 舒舒的脑袋低的更低,下巴都贴着胸口,真的生出几分忐忑。 康熙既推崇汉学,不会也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吧? 自己的嫁妆中,可是有八箱子书,不是为了操“才女”人设,而是为以后行事做个铺陈。 康熙的目光转到舒舒身上,看着她的鹌鹑模样,不由失笑,对九阿哥摆摆手道:“你额娘还等着,等董鄂氏过去吧……” 九阿哥恭敬应着,带着舒舒从乾清宫出来,前往西六宫。 直到出了隆福门,舒舒与九阿哥才齐齐的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着,九阿哥想起继续读书之事,低声抱怨:“都是你的不是,开口闭口提什么《大清律》……” 舒舒心中不忿,却不好在外头与九阿哥争执,只提醒着:“爷少说两句,难道还要让大家都晓得《大清律》的前因不成?” 九阿哥干瞪眼,直运气,哼了一声不再啰嗦。 隆福门出去,就是南北一条长道,依次有几个侧门前往西六宫各宫室。 斜对着隆福门的,就是前往翊坤宫的广生右门。 进了广生右门顺着甬道往西几十步,就到了翊坤宫正门翊坤门。 门口的小太监看到一行人过来,忙不迭往里传话。 等到舒舒跟着九阿哥进了院子,早有个二十来岁的大宫女在正殿前候着,蹲福见礼,引了两人进去。 翊坤宫正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一明四暗格局,入门就看到明间正中摆着宝座、屏风,中间与东西次间用花梨木雕花落地罩搁着,次间与稍间又隔扇隔着。 宜妃在东次间起居,舒舒就九阿哥就直接被引到东次间…… 第二十六章 朝见礼(下) 一见东次间,就见一个明艳美人临窗而坐,舒舒就有些移不开眼。 要说穿着打扮,就是杏黄色满绣吉服,可是坐在那里,浑身发光似的。 乌黑浓密的黑发,并没有戴吉冠,也不是家常盘发,而是绾在脑后,头顶是个黑纱网的半钿,上面点缀着两团点翠团花,这个装扮在这个时候算是开了先河,有些后世清宫美人的意思。 五官并不是绝美,却是处处精致,让人一见是喜欢,身材丰腴诱人。 难得的是,或许都是满人的缘故,郭络罗氏的脸型眉眼与觉罗氏有几分相似,都是容长脸、杏核眼,舒舒巴巴的看着,除了喜欢,就是不由自主的亲近。 宜妃笑吟吟的看着两人进来,目光也落到舒舒身上,在她的脸上多了几眼,笑容越发真切,看到她发呆的模样,更是“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九阿哥却是在旁边咬牙切齿,低声提醒着:“董鄂氏!” 舒舒醒过神来,脸腾得红了,带了几分腼腆“小声”道:“娘娘真美……” 宜妃看了眼旁边侍立的宫女,宫女起身去摆好了垫子。 见母妃的礼仪,比见太后、皇帝的减等。 九阿哥是两跪六拜,舒舒则是四肃两跪两拜。 等到舒舒起身,宜妃就起身拉了过去,娘俩在炕边坐了。 舒舒只觉得一种淡雅的梨子香环绕,丝毫不抗拒,挨着宜妃坐下。 这样的美人婆婆,谁不喜欢呢? 这是美人的味道? 同明艳的相貌相比,这味道很是清爽宜人。 宜妃笑着道:“本宫要是生个格格,就是这个模样……” 舒舒能感觉到宜妃的喜欢并不是虚伪作态,心中松了一口气。 九阿哥在旁边凳子上坐了,对生母的反应并不算意外。 自家这个额娘,平生最喜欢美人! 宜妃之前总览西六宫宫务,并未将人分出三六九等,可对于年轻长得好的还是多几分照顾。 之前对未来儿媳妇,不管是钮钴禄氏,还是换成舒舒,宜妃都没有什么反应,那是因为这两人相貌都中上,不算差,可也称不上出众。 没想到,还有今日之喜。 换做小心眼的,少不得要落下嫌隙,觉得舒舒之前装扮内敛是“藏奸”什么的,宜妃却不会计较那些,只觉得儿子占了便宜,小儿媳妇竟然是这样美人。 “这小子性子倔,嘴巴还坏,不会哄人……往后有欺负你的地方,只管与额娘说,额娘教训他……” 宜妃想起指婚时儿子的抗拒,心下一紧,面上却不显,和和气气的说着。 长子长媳夫妻不和谐,宫中众所周知;总不会次子这里,重蹈覆辙。 舒舒虽说头一回做儿媳妇,没有经验,可后世里将婆媳这点事儿就做成学问,这个时候顺着婆婆说丈夫不好才是犯蠢,满脸真诚道:“九爷很好,不仅长得好,为人也好,待人赤诚,也细心体贴……” 九阿哥在旁听着,嘴角要咧到耳根儿,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宜妃的心一下子落定,却是望向儿子,留心他的反应。 总要两情相悦才是真好,否则剃头担子一头热,也终于心凉那天。 眼见儿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瞄着舒舒,哪里还有指婚前嫌弃的模样? 即便是自己生的,宜妃也觉得没眼看。 哼,男人都是这臭德行,什么都是假的,好色是真真的! 宜妃虽对舒舒喜欢,也看见了太后的十八子,可依旧是之前预备的赏赐。 不患寡而患不平。 有两个儿媳妇,宜妃做婆婆都带了几分小心。 翊坤宫离乾西五所近,舒舒与九阿哥就先回了阿哥所,将几处的赏赐放下,也稍做休整。 两人是从卯正出发,眼下已经到晨正,早已饥肠辘辘。 可是还有毓庆宫,要赶着见礼,两人就着茶垫了几口饽饽,又出发前往毓庆宫。 毓庆宫的路程有些远,在紫禁城东路靠前的地方。 两人依旧是穿过御花园到了东路,然后顺着东六宫边上的甬道一路往南,到了毓庆宫。 毓庆宫名为宫,实际上就是个细长院子,大小比阿哥所大不了多少。 侧殿里,一众阿哥福晋、公主都到了。 太子、太子妃自然是主座,其他阿哥、福晋、公主左右入座。 太子妃是昨日见过的,今日笑着对舒舒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太子看了舒舒一眼就移开视线,对九阿哥道:“既大婚了,往后也是大人……往后何处当差,汗阿玛可提了……” 太子二十五岁,却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气势天成,即便口气和缓,可也不是兄弟之间的气氛,别出了君臣。 九阿哥十分尴尬,可还是老实回道:“汗阿玛让臣弟继续在尚书房读书……” 至于读什么,暂时就不用细说。 太子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反应也快,点头道:“你与老十班对班的,当初开蒙都在一处,后来读书也是,估摸着要等到老十成亲,汗阿玛才给你们安排差事……” 九阿哥眼睛一亮,望向十阿哥。 是啊,自己关心则乱,倒忘了这个。 多半是这个缘故,老十只比他小两个月。 哥哥们当初去六部学习,也不是一个一个去的。 拜见了太子、太子妃,舒舒就跟着九阿哥,先皇子后公主,按照序齿认人,福晋们昨日都见过,舒舒就多看了皇子与公主们。 都是平辈,无需大礼参跪,伯哥们,舒舒用的“蹲安礼”,对嫂子们是“抚鬓礼”,对小叔子是“颔首礼”,对小姑子“拉手礼”。 这些礼仪,都是旗人生活常用礼仪,并不是宫廷专有,舒舒早就熟的,规规矩矩没有错处。 大阿哥封了郡王,二十七岁,虽然身量魁伟,可并不是小说中那种五大三粗的武人形象,反而很英俊,在众皇子中数一数二,并没有摆什么长兄架子,只是也不亲近。 三阿哥长着笑面,看着十分和气,或许是因为妻族的缘故,神色之间对小夫妻也多热络。 三福晋相貌极佳,怀孕六个月也不减其色,挺着个肚子,拉着舒舒的手,真心欢喜:“万没想到皇上这般恩典,咱们姊妹成了妯娌……晓得叔父、婶子素来娇惯你,养的你小娇娇似的,往后阿哥所这边有什么不顺手不顺口的地方就来同我说……” 两人血脉至亲,这番话看着是贬低堂妹,实际上也是撑腰张目。 舒舒自是领情,笑道:“别的不稀罕,就稀罕姐姐的胭脂盒,回头可要讨了那玉兰花味儿的……” 三福晋“咯咯”笑道:“你倒是会挑,回头给你两盒好的……” 四阿哥才二十一岁,面容还稚嫩,细长脸,相貌平平,比不得大阿哥、三阿哥长得好,可是板着脸看着比那两位更像是长兄。 五阿哥二十岁,圆脸,不是长相圆脸,而是胖乎乎的感觉,比其他皇子阿哥富态,眼神单纯许多,只是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七阿哥十九岁,看不出腿疾,态度也温和。 八阿哥十八岁…… 这个相貌气度…… 舒舒十分惊艳,脑子里只出现一个词,“芝兰玉树”。 要说皇子阿哥的长相,与普通人比起来大多数并不差,毕竟宫妃也改良了皇家基因,可只能说爱新觉罗家的基因强大,大多还是遗传了细眉细眼。 只有八阿哥截然不同,剑眉星目,英姿勃勃,在众阿哥之间鹤立鸡群似的。 就是眉眼精致的九阿哥比起来,都逊色了一头。 难得的是,这种英俊不带女气,也不带攻击性。 舒舒好像明白他为什么好人缘了…… 人皆有爱美之心…… 舒舒的反应,八阿哥并不意外。 前头嫂子们进门时,他年岁还小,并不明显。 去年五福晋、七福晋见他,也都是如此。 他只能笑笑移开眼,不好有什么反应。 八福晋却是要气炸肺,怒视着舒舒。 九阿哥面上不显,可也眯了眯眼,咬了后槽牙。 舒舒也就是心中感叹了两句,已经笑吟吟的转向十阿哥。 十阿哥与九阿哥同庚,生日小两月,也是刚抽条的缘故,瘦的脸都瘪了,正在变音期的公鸭嗓也刺耳,眼珠子滴溜溜转,显然是个内秀之人。 十二阿哥十四岁,相貌中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十三阿哥十三岁,长相与十阿哥有些相似,都是瘦瘦高高的,眉眼间带了几分活泼。 十四阿哥十一岁,笑嘻嘻的,有些大酒窝,看着亲切可人,全无昨日的顽劣。 到了十五阿哥,舒舒多看了几眼。 十五阿哥虚岁六岁,实际上还不到五周岁,还是个四头身小娃娃,身边保姆嬷嬷跟着。 看着是个乖巧老实的孩子,舒舒想到小六,放下心来。 十五阿哥的胞弟十六阿哥更小了,虚岁三岁,说话还要奶嬷嬷在旁一句句的教。 最后的是十七阿哥,虚岁两岁,是养在宜妃宫的,是个害羞的小阿哥,脑袋藏在奶嬷嬷的怀里,叫了才探出头。 “九龙夺嫡”的主人公都在此,打酱油的小阿哥也都在,眼下却是和乐融融模样。 舒舒看在眼中,亦是心中感叹。 估摸着这些皇子阿哥,也没有想到会卷进去那么多人。 接下来是几位公主,从十六岁的皇九女到四岁大的皇十六女,总共有六人。 其中九格格是四阿哥的同母妹,十三格格与十五格格是十三阿哥的同母妹,都是历史上提过一笔的公主。 这几位命运都不好,前者因太后养育的缘故,没有抚蒙,嫁到京城,可早早病故,后两位也是抚蒙没几年就香消玉殒。 舒舒面上依旧笑着,可想到已知的未来,心里直发堵。 她倒不是圣母普照,同情起这些天家金枝玉叶,而是想到的家里人。 董鄂家在历史上如何了? 好像后世并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 泯灭众人? 史官记在的都是帝王家事,哪里会记录寻常臣子的家族兴衰? 第二十七章 二所 见礼完毕,舒舒收了一圈礼,也派出去一圈礼,从毓庆宫出来。 众人就分出不同来,年长的阿哥多是往前庭去了,十阿哥往下到十四阿哥往尚书房去,十五阿哥往下回东西六宫,其中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之母住在永和宫,位于东六宫,挨着毓庆宫不远,十七阿哥则有奶嬷嬷抱着回翊坤宫。 几位公主除了最年幼的十六格格还随生母居住在钟粹宫,其他几位都随着太后居住,前往宁寿宫方向。 几位皇子福晋又有不同,大福晋与三福晋都有肩與,嬷嬷扶着,宫女随着,乘着肩與而去。 剩下几人步行,到了乾东北所的小门前,众人又分作两处。 四福晋、五福晋、七福晋要回这边,剩下舒舒与八福晋要穿越御花园回西路的阿哥所。 几人看着舒舒都带了不放心,可当着九阿哥也不好说什么,就有几分欲言又止模样。 八福晋见状,嗤笑一声,也不与众嫂子打招呼,就先一步带着嬷嬷宫女走了。 七福晋低声道:“先远着些,她全无顾忌,咱们犯不上……” 舒舒握了握七福晋的手,点了点头。 宫里处处都是耳朵,七福晋昨晚也好,今日也好,都是站在她这一边。 不管是因幼时情分,还是因为其他,舒舒都领情。 四福晋本就寡言,昨日说了已经难得,当着小叔子实说不出什么,只冲舒舒嘱咐:“得闲了,只管过来说话……” 妯娌多,有投契的,就有不投契的,不投契的就远着些。 舒舒笑着应道:“我可当真了,到时候四嫂别嫌烦……” 九阿哥看着八福晋的影子,听着嫂子们的话,心中也生出烦躁。 怎么回事? 人人都晓得自家福晋与八福晋不合? 五福晋看着九阿哥,正色道:“九叔,九婶既是你的福晋,你们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要担起丈夫之责,护着她不受欺负!” 九阿哥听着不对味儿,可道理是真道理,也带了认真:“五嫂放心,弟弟省得!” 与三位福晋作别,夫妻走在御花园,都沉默下来。 “八嫂昨儿欺负你了?” 九阿哥迟疑着,开口问道:“不会是话赶话的,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被嫂子们误会了?” 昨天九阿哥听了八福晋的抱怨,先入为主,还真以为是舒舒有什么不恭敬处让人挑礼,可今日见几位嫂子的反应,明显被欺负的是舒舒。 八福晋想要做什么? 大喜的日子,耷拉着上门不说,还欺负新娘子? 舒舒没有添油加醋,将昨晚新房的情景说了一遍,叹气道:“平日要是刺个一句两句,我忍忍也就罢了……可昨晚上拿着兄弟远近说话,这谁能认下?她又是借着五嫂的话发挥,将五嫂顶在头里,我就只能回嘴了……我瞧着她说话也不是全无顾忌,并不敢与太子妃与大福晋吭声,反倒是对五嫂少了几分客气……但凡五哥出面护着,她敢这样待五嫂?五嫂今日不放心,多嘱咐你一句,估摸也是怕我步其后尘……” 九阿哥的脸沉下来,心中十分憋闷,可又不知如何解决。 八福晋嫁进宫一个月,脾气秉性都在大家眼中,最是心高气傲,满心满眼都是丈夫,其他人都入不得眼。 如今夫妻俩蜜里调油似的,自己要是去说什么,倒好像挑拨人家感情。 “五哥那里,明儿我去说……宫里都是势利眼,他不护着五嫂,谁护着五嫂……” 九阿哥到底义气,无法旁观此事,转眼就有了定夺。 舒舒不免好奇,难道除了八福晋之外,还有人敢怠慢五福晋? “有太后与娘娘双重靠山,还有人不开眼的欺负五嫂?” 九阿哥白了她一眼:“五嫂是皇子福晋,再不开眼的奴才也不敢直接欺负到跟前……可这宫里过日子,让人堵心的法子多了……” 关于八福晋,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九阿哥是觉得抹不开脸,觉得自己昨晚那几句话说早了,却也不会拉下脸赔不是。 舒舒则记得“事缓则圆”的道理,这才哪儿到哪儿。 夫妻俩说着话,到了二所。 一上午走了这些多路,又顶着日头回来,两人都汗津津的。 九阿哥去更衣,舒舒也换了穿戴,换了吉服,换上家常袍子;脱了旗鞋,换了软底布鞋;摘了吉服冠,面上也清水洗了。 九阿哥更衣回来,舒舒已经歪在榻上,等着传饭。 宫里一日两餐,早饭晨时,晚饭未时。 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早,可也没有主子饿肚子等着的道理。 二所有皇子膳房,就设在前院厢房。 等两人梳洗完毕,膳桌就摆了上来。 四碟四碗,四荤四素,荤是肥鸭一品,烧排骨一品,盐煎白肉一品,猪肉丝一品;素是烧茄子、溜白菜、炒面筋、烧豆腐。 点心两品,象眼小馒头一品、蜂糕一品。 汤一份,猪肉丝丝瓜汤。 粥一份,老黄米粥。 看着满满登登一膳桌,可能下筷子的不多。 不是住在宫里,吃的就是宫廷御膳! 皇子膳食,都出自各阿哥所的皇子膳房,由几位灶上妈妈料理。 能被内务府选上当差的,自然手上有几分真功夫,可是还有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每天固定的皇子分例,都是皇子膳房的人去御膳房支取。 谁能想到,皇子每日分例如此简薄,猪肉六斤,鸭子十只每月,陈米一升二合,白面二斤,时蔬六斤,调料也只有盐、糖、甜酱、醋、香油这几种,还有葱姜蒜三样。 如今多了舒舒这个皇子福晋,本应该也有分例,可昨日才进门,相应的份例还没下来,吃的就是九阿哥的例。 “鸭子给刘嬷嬷,盐煎肉给崔谙达,肉丝嬷嬷与周嬷嬷用了吧……” 舒舒见九阿哥面上带了嫌弃,迟迟不动筷子,就吩咐旁边的齐嬷嬷。 刘嬷嬷是九阿哥八位保姆中的头儿,崔谙达是二所的领侍太监崔南山,今早出去“朝见礼”前都见过。 几碗肉菜端下去,剩下的依旧不好动筷子。 幸好这会儿功夫,小棠带了食盒进来了,带进来两碟子小菜,麻酱萝卜皮、凉拌木耳。 舒舒饭量本就不小,今天一上午动的也多,就着两盘小菜,吃了半碟子小馒头,还喝了两碗老黄米粥。 满人有吃老米的习俗,尤其是黄米,陈米算是上等。 或许是有专门的存储技巧,并无陈米的霉味儿,反而比新米更粘稠。 九阿哥跟吃药似的,半响才动一下筷子,简直被舒舒的食量惊到。 等到撂下筷子,他盯着舒舒的肚子:“吃了这些多,你也不觉得顶?” 舒舒想了想九阿哥的饭量,就两个象眼小馒头,也是惊诧:“爷就吃这几口,能顶饱么?”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九阿哥道:“我的食量就是如此……倒是你吃的多,不是养生之道……” 舒舒差点要翻白眼了,这还多吗? 比在家的时候少很多了。 吃饭是个大问题,总不能老这样糊弄。 她想了想道:“爷有什么忌口没?分例到了膳房,这样做着不合口的,下人辛苦,咱们也不合心,往后比照着分例点菜,也省的吃不好……” 九阿哥摇头:“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舒舒心中直“呵呵”,好一个不挑食,刚才例菜,他就动了一口炒面筋,这叫不挑食? 自己还动了两筷子排骨呢? 既是不说,往后自己看着安排就是,左右不会比眼下的例菜差。 等到膳桌撤下去,齐嬷嬷进来道:“福晋,阿哥所上下人等已经在院子里候着……” 舒舒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望向九阿哥。 后院不是有两个宫女子? 那算是半个主子吧? 不是该先见那两个? 九阿哥只当舒舒露怯,提点道:“都是当差的,除了两人,其他不用太放在心上……崔谙达是爷当年挪宫出来,汗阿玛指的人……刘嬷嬷除了是爷的保姆嬷嬷,还是爷的奶嬷嬷,一直照顾爷起居……” 舒舒点点头,心中有数,起身跟着九阿哥出来。 院子里站了满满登登的人,目测足有八、九十号人。 为首站着两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内侍,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这两人就是九阿哥专门提点的崔南山与刘嬷嬷。 崔南山白面无须,略有些清瘦,躬着身子,神态很是恭谨。 刘嬷嬷长着一副笑面,看着是个好脾气的绵和人,昨日就露过面,里里外外的提点了周嬷嬷了不少,今早待舒舒这个女主子也恭敬。 这一院子就是皇子服务团的全部成员。 保姆嬷嬷八人,针线、浆洗、灯火、灶上妈妈二十四人,谙达太监一人,随侍太监六人,另有粗使太监四十余人。 其中嬷嬷与仆妇,都是内务府的妇人挑出来的,是他落地就在身边的,谙达太监与随侍太监是六岁就划到他名下,其他粗使太监负责的是这个阿哥所的差事,不在他名下。 这些人并不住在阿哥所,也不住在紫禁城,太监多住在皇城的排房,嬷嬷们则可以住在皇城宿舍,也可以请假回家去。 这些人分作三班,每班四个时辰,进宫来服侍九阿哥的生活起居。 至于宫女? 并不是皇子阿哥的常规配额。 直到年初,九阿哥这里指了宫女子进来,才配了四个小宫女进来当差。 如今,这六人并不在这里,要等舒舒传召,才能到前院来。 等两人出来,众人就齐刷刷跪下去磕头,异口同声说道:“主子大喜,福晋主子大喜!” “赏!” 舒舒带着笑,看着小椿将荷包一个一个派出去,心里却在滴血。 只这一个字,就要散出去四百两银子。 这只是新主子见面礼,听着五福晋昨日的提点,类似今日这样给身边人放赏,不是只这一次,而是成了常规。 一年好几次大节,端午、中秋、春节,都要放赏。 还有主子生辰,也要放赏,阿哥生辰,福晋生辰。 就算以后赏银减半,那一次也要二百两,五次就是一千两;再往少了算,一次一百两,也是五百两。 谁开的狗屁先例? 这些人不是都拿着月例么? 每天八小时工作,不需要007,也没有996,拿的月例也丰厚,为什么还要贴上这么多次的赏? 第二十八章 宫女子 舒舒虽被阿哥所放赏这种“陋习”不满,可也不会不自量力的挑战既定规则。 十几个阿哥住着阿哥所,其中成家的也六家,都没有人出来说话,哪里轮得着她这个新妇? 只是她也不愿意吃亏,少不得叮嘱九阿哥:“爷的月例赏银可得拿回来养家,要不然这放赏就放不起了……” 九阿哥瞥了她一眼:“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之前大几千两银子你收着,后给你的五千两银子还是你收着……” 提起这个,舒舒好奇道:“后头那五千两庄票……爷从哪里淘换的……” 明明之前付尾款的时候就艰难,怎么后头还有银子? 九阿哥不自在道:“能从哪里淘换,就是跟五哥借的!” 舒舒听着立时不对,觉得银子咬手。 要是九阿哥自己的私房,那她厚着脸皮昧下就昧下了,可是借来的…… “除了这五千,之前还借了多少?” 舒舒想起那一笔尾款,琢磨着要不要还上。 九阿哥喝了一口茶,带了不耐烦:“那是我们哥们之间的事,又不找你要,你啰嗦什么?” 舒舒见他逞强,也不揭破,只带了微笑点头:“好,我不啰嗦,只跟着爷一道领五哥的情……谁让爷是为了我的体面,才想着帮着撑脸面……” 这一句,舒舒是真心道谢。 九阿哥看着骄横,实际上心肠很软,才会想要私下帮衬八阿哥。 也不是不讲道理,否则舒舒之前再三挑衅,旁人早容不下,哪里还会有大婚前的五千两庄票? 舒舒笑吟吟看着,想起昨晚…… 小鲜肉是够鲜的…… 小奶狗也是够狗的…… 会啃人…… 九阿哥只觉得董鄂氏的目光热辣辣的,落到自己身上滚烫,脸红了起来。 他也想起昨天晚上,想起董鄂氏居然敢翻身…… 自己竟然还被压住了…… 他不由恼羞成怒,低声呵斥道:“大白天的,眼睛规矩些……” “爷俊,我还不能多看两眼?” 舒舒忍着笑道。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想起上午毓庆宫见礼的情景,心中生出不自在,面上却是露出郑重:“宫里人多口杂,行事要更加谨慎小心才是……弟媳妇见大伯子,哪里有直眉瞪眼往脸上瞅的?”后一句,压低了音量,却没有压着不满。 舒舒收了笑,没有反驳,老实认错:“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了……我就是一时诧异大爷的长相,外头都说是勇武,没想到跟爷差不多俊;还有八爷,眉眼倒与其他阿哥爷不同,想起卫嫔娘娘的传闻,说是后宫第一美人,可咱们娘娘的长相在那里摆着,实想不出比娘娘还出色会什么样……” 九阿哥听着,露出诧异来,打量着舒舒,半响不说话。 舒舒低下头,有什么不妥当? “你这不是嘴巴挺甜的,会说好话,怎么以前见了爷就只会呛人,爷就那么不招你待见?” 九阿哥想起舒舒之前的桀骜,开始找后账。 这一笔是抹不去的。 解释不好的,夫妻难免生嫌隙。 舒舒既是有了计划,要与九阿哥做“恩爱夫妻”,自然也有了应对之法。 她捂了嘴笑道:“谁能想到爷是九爷呢?当初爷打着‘金二爷’的招牌,满京城乱窜,任谁都会以为是桂爷内务府的表哥……就算是出身内务府三旗,表弟的表哥是皇子,大喇喇的上门讨要掌柜也太猖獗……我当时气坏了,可不是直愣愣的顶回去……等到北兵马司衙门再见爷,瞧着金大人的反应,才察觉不对劲来……还能请罪认错不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误会’……就是阿玛、额涅那里我都没敢提,要不然他们晓得我闯了祸,肯定吓到……说起来还是爷大气宽和,没有真的与我计较……” 九阿哥直勾勾的盯着舒舒,眼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里才舒坦了不少,嘴角也勾了起来。 十六岁的少年,这样似笑非笑的,谁受得住? 舒舒侧头看着,亦是觉得移不开眼,就着九阿哥喝了半碗茶。 九阿哥察觉,哭笑不得,却也莫名感触。 董鄂氏这与额娘一样的毛病,婆媳两个应该投契,这应该是好事吧? 好像八福晋那里,与卫嫔娘娘不甚和睦,宫里有些闲话出来。 屋子里气氛正浓,可惜天色还大亮。 这是,就有不开眼的过来破坏气氛。 次间门口,齐嬷嬷走过来禀道:“主子,刘嬷嬷带了兆佳格格同王格格过来给福晋敬茶……” 舒舒笑着听着,心里却是火起。 人总是要见的,毕竟是宜妃给指的人,可自己开口与旁人顶上门是两回事。 刘嬷嬷看着和气,行事却霸道。 这是昭显她在二所的权势? 眼见舒舒不吱声,九阿哥轻咳了一声道:“就是走个过场,要是碍眼回头不让她们到前院就是……” 舒舒打趣道:“有哪个要照顾的,爷只管吩咐,别委屈了爷的心肝肉……” 九阿哥脸上露出嫌弃来。 舒舒对齐嬷嬷点点头。 少一时,刘嬷嬷领着几个女子进来,两个旗装装扮,顶着盘发,四个大辫子宫女装扮,穿着深绿色宫女服侍,都是低眉顺眼,看不清长相。 真要说起来,眼前六人都有个统一称呼“宫女子”。 所谓“格格”,不过是口头上的敬称,称呼皇子身边的侍妾通房,实际上并没有诰封,就是吃穿用度分例比寻常宫女高一等。 至于寻常宫女,也统称为“宫女子”,吃穿用度生死都是内务府造册。 反而是舒舒带进来的四个丫头,上了宫册,只记为“家下女子”。 “阿哥爷,福晋主子既进门,两位格格也当奉茶,要不然岂不是不恭敬……” 刘嬷嬷依旧是笑面,对着九阿哥躬身说着。 九阿哥没有反驳,点头道:“那就磕头吧,认认女主子……” 小椿与齐嬷嬷侍立在旁,一人铺陈锦垫,一人端了茶杯。 两位格格侍茶。 其中一个身量高挑的领先,规规矩矩的跪下、叩首,奉茶:“奴才兆佳氏请主子喝茶!” 舒舒只看见发际线的一圈绒毛,轻声道:“抬起头来……” 兆佳氏抬起头来,平平无奇的一张脸,要说难看说不上,十七、八岁的年岁自带几分水嫩,可要说好看就有些谬赞,只能说平头正脸,也没有描眉画眼的。 舒舒掩下心中惊诧,端茶在嘴边沾了沾,目光在兆佳氏腰身看了两眼,放了个荷包在茶盘上。 “谢主子赏……” 兆佳氏再次叩首,起身退了一旁。 接下来的是王格格,身量娇小许多。 舒舒依旧喊了“抬头”,看了好几眼。 这个比兆佳氏强几分,可也只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勉强称为清秀,别说赶不上舒舒丁点儿,就是比小椿几个都差远了。 这就是宜妃挑的人? 舒舒决定,以后将宜妃当亲娘待了! 这是什么贴心的好婆婆! 不仅没有从八旗秀女中选格格,从内务府秀女中选两个格格还都是这个成色。 舒舒已经喝了茶,撂了荷包。 随后,小椿撤了锦垫,是四个宫女上来请安。 两个十五、六岁,两个十一、二才留头,看着也都是搁在人堆里找不出的长相。 舒舒叫起,示意齐嬷嬷给了赏。 刘嬷嬷还要开口,舒舒见了,立时堵住,对诸人吩咐:“我同爷有话说,先下去吧……” 旁人都老实应了下去,刘嬷嬷落在最后,看着九阿哥。 九阿哥摆摆手:“嬷嬷这两日也受累,出宫好好歇几日再进来……” 刘嬷嬷强笑道:“是,老奴谢阿哥爷恩典……” 屋子里就剩下小夫妻二人,九阿哥看着舒舒:“同爷说什么?旁人听不得?” 舒舒从炕上起身,走到炕桌另一侧,挨着九阿哥坐了:“爷,娘娘是个好额娘,也是个心善的好婆婆,往后咱们好好孝顺额娘……” 九阿哥被玉兰花香气冲的身上发软,却是嘴硬道:“别自作多情!额娘指了这两个过来时,你还没影呢……” “我知道,可依旧感激不尽……” 舒舒依靠在九阿哥身边,柔柔的说道。 九阿哥挺直了腰身,面上带了不耐烦,却没有推开舒舒,而是小声提点道:“五哥、五嫂那边闹成这样,娘娘心里不好受……说起来都是阴错阳差……按照历次八旗选秀的规矩,当年选秀了,都是当年大婚……当年五哥十七,五嫂十五,也是正好的年岁,娘娘就按照规矩选了两个内务府秀女过去……谁想到因为要备战的缘故,五哥、七哥的大婚就耽搁下来,直到去年才大婚,这里外差了整两年……五哥的长子都周岁,与刘格格的情分也好几年,倒是让五嫂尴尬……娘娘不是没说过五哥,可是这夫妻感情也不是旁人勉强的……” 实际上,被坑的岂止是五福晋? 同五福晋一批指婚、一样被耽搁亲事的还有七福晋! 七福晋进门没有便宜儿子,却也要面对怀孕的宠妾,没耽搁做便宜娘! 如今两家一家一个宠妾所出的庶长子立着,嫡福晋却是没有动静,日子能好过才怪。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估摸宜妃也怕再有什么万一,才选了这么两个过来,倒是便宜了舒舒。 第二十九章 教学相长 小夫妻俩正说着话,外头又有动静。 齐嬷嬷隔着门禀告着:“福晋,内务府来人了……” 舒舒望向九阿哥,九阿哥想了想道:“应该是送人手过来,按照规矩你名下能有八个宫女子使唤,除了家里带来的,还有四个的缺……” 舒舒点点头,示意齐嬷嬷带人进来。 进来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进来就行千礼:“奴才内务府会计司郎中黑寿见过九爷,九福晋……” 九阿哥点点头:“起吧……” 后边跟着一排宫女,都是一色装扮,绿色半身褂子,下边是散腿裤子,编着长辫。 身量高些的几个有十六、七岁,身量矮小的几个面容稚嫩,看着就十二、三岁。 舒舒打量着,看到排在第一个五官有些眼熟,眉眼似曾相识。 她眼神眯了眯,脑子里闪出一个人来,桂丹。 这宫女的眉眼,依稀与桂丹有些相似,不算十分出色,也是水灵灵的。 舒舒心中嗤笑着,这不会是宜妃的安排,那多半是郭络罗家或那个金家自作主张。 这是真当九阿哥是肥肉,想要先借着宫女身份过来,然后呢? 这亲戚的亲戚能当成真正的奴才使唤? 这是宜妃大嫂的娘家人,总要看着宜妃的颜面。 舒舒晓得这种事少不了,可依旧觉得恶心,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压根没有看几个宫女,而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黑寿:“有正白旗第七内管领的么?” “这个王三妞家里就是正白旗第七内管领的……” 黑寿指了最后一个宫女。 九阿哥扭头对舒舒道:“这一内管领包衣在娘娘名下……” 舒舒转念一想,就明白九阿哥用意。 虽说是亲生母子、亲婆媳,可在宫中生活都落在旁人眼中,多这么一个桥梁,有备无患罢了。 “听爷的,留下这丫头……” 舒舒说着,略过开头那个眼熟的宫女,择了第二个、第三个,又在后头小的里挑了个眼睛滚圆的。 宫女“小选”,是十三虚岁,这十六、七的算是老人,正好可以弥补小椿她们几个的不足。 剩下两个小的,好好调教,也省的以后青黄不接。 宫女的原名大多是大妞、二妞之类的,需要重新赐名。 舒舒就就对两个年长的道:“你们俩个叫核桃、花生……先跟着齐嬷嬷……“说着,又对两个小的,对那眼睛滚圆的道:“你叫桂圆……” 剩下王三妞就叫“榛子”。 两个小的跟在小椿身边打杂。 四人磕头认主,退了下去。 九阿哥看着舒舒,面上带了鄙视:“你不会只读了一本《大清律》撑脸面,旁的书都没读过吧?给丫头起个名儿都不会,花花草草的,什么起不得?什么花生、榛子,哪里是正经名字!可见一时忘了遮掩,是露了短处,是个贪嘴的!” “花呀、草呀的太过娇嫩,我起的名字是坚果……” “坚果?坚硬之果……什么跟什么……” 九阿哥依旧是不大赞成,嫌弃的摇头。 舒舒只看着他,这样嫌弃? 哪个孙子昨晚跟见了肉骨头的狗似的? 有能耐今晚别上炕! 九阿哥自是不晓得舒舒腹诽什么,可也有些被盯毛了,跟着说了一句软话:“你能晓得提前学习蒙语,是个机灵的……五嫂那里,性子太木讷,你找机会多提点她……” 舒舒对五福晋印象大好,自然也乐意帮忙。 九阿哥又挑起下巴,得意起来:“就是学的什么呀,磕磕绊绊的,好好端杯茶,往后爷教你……” 舒舒这个时候倒是没有犟嘴,直接端了茶杯送到九阿哥嘴边。 九阿哥神色诧异,就着舒舒的手将茶喝了,问道:“怎么晓得听话了?” 舒舒将茶杯塞到他手中,又递茶壶:“爷是不是也敬敬我?《大清律》有什么不懂的,我也能指点指点爷!” 九阿哥立时炸毛:“瞧不起谁?还用你指点?爷只是学得晚,之前对这个没兴趣,就学法兰西语与义大利语……”说到这里,眼睛一亮:“来,来跟爷学这个,要是你连这个都学会了,爷才服你……” 说着,九阿哥就招呼何玉柱进来,吩咐着:“去前院书房,将那本法兰西手札与义大利手札拿过来,就在书桌上,一本蓝布皮,一本草绢色皮……” 何玉柱应声下去,九阿哥想起一件事:“这宫里行走还是太监更方便……爷将孙金与李银拨给你使唤……” 这两人亦是九阿哥的贴身近侍,排在何玉柱之后。 舒舒听了,不由笑了:“爷只笑话我,不说说自己……这名字起得不直白……” 九阿哥轻哼道:“爷使唤的人,自是爷叫着顺口就行……怎么着,你还想着树啊,果儿什么的,要换了奴才名字……” “挺好,不用换,这名字听着吉利!” 舒舒含笑说着。 九阿哥也忍不住笑了,随后又收敛回来:“爷倒是忘了,你也是个财迷……” 舒舒实话实说道:“这世上,多少烦恼都从没钱上来……这银钱足了,就能解决大部分烦恼,不是更省心……” 人人都不屑谈钱,认为粗鄙,九阿哥还是头一回听这样说辞。 旁的不说,九阿哥年纪不大,却已经晓得银子多寡的好处,不由又怀疑起董鄂家的经济状况来。 看来,董鄂家的风光都在面上,内里应该真的不宽裕,否则也不会让董鄂氏有这样感触。 他哪里晓得,舒舒只是财务自由惯了,自从想起上辈子的记忆,就不习惯伸手要钱,不管是对父母亲人,还是对九阿哥这个荣辱与共的丈夫。 说话的功夫,何玉柱小心翼翼的捧了几本书进来。 “主子,草绢色书皮的拢共两本,都是洋文,奴才就都拿来了。” 何玉柱说着,仔细的将几本书放在炕几上。 舒舒低头看了,看着都够古朴的,像是有年份。 九阿哥也跟着小心翻着,递给舒舒:“这都是前朝传教士留下的笔记,少说也有几十年……你要是能学会,爷抄一份给你……” 舒舒接过,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法文夹杂着拉丁语。 舒舒虽不精通,可也简单学过,心下安定。 这正房五间,也布置了书房,就在西稍间。 小夫妻两个就移步过去,依旧是南窗炕上坐了,两人头碰头的,中间摆着小几,铺了笔墨纸砚。 九阿哥因着《大清律》之事在舒舒面前漏了怯,一直想要找补回来,眼下兴致高昂的做老师,连戒尺都准备了,一边拍打着手心,一边道:“爷可是严师,不会留情……” 舒舒媚眼如丝,瞥了九阿哥一眼。 小样儿,真要动手,谁怕谁? 九阿哥已经开口朗读起法语,他诚心为难,直接说了短句。 很奇怪的口音,舒舒听得很勉强,可依旧分辨出来,是“天气怎么样”的意思。 看着舒舒认真,九阿哥扬一扬眉:“别以为读了《大清律》有什么了不起,学法兰西话可比那个难多了……” 舒舒没有回答,而是缓慢了说了一句法语。 或许是因后世法语发音与现在有差异的缘故,只有五分相似。 饶是如此,九阿哥都惊住了,忍不住又重复一遍。 舒舒看着九阿哥的唇形,记住他停顿的重点,也跟着学了一遍,这回居然有七、八分与九阿哥的口音相似。 九阿哥瞪大眼睛看着舒舒:“你是不是学过?” 舒舒只好大言不惭的扯谎:“都是爷教的仔细,我才囫囵跟着说了,实际不过是鹦鹉学舌,并不解其意……” 她的人生轨迹都在京城,压根就没有接触过传教士,自然也无处可学。 九阿哥点头道:“倒是没看出,你还真有几分天分,跟爷比也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动静。 崔南山扬声道:“爷,福晋,皇上打发人赏菜过来……” 舒舒抬头看了眼书房的座钟,已经未初,到了晚饭的时候。 因他们俩早饭用的晚,还没有饿,倒是忘了传晚膳。 两人起身,门口跟着齐嬷嬷进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蓝衣太监。 “皇上看到这碟福字碟四喜烧麦,就想着九爷、九福晋,打发奴才送来……” 太监躬身笑着,双手奉上食盒,目光却在炕几的书册上看了两眼。 九阿哥双手接了提盒:“劳烦梁谙达……” 宫中规矩,御前下来的人都要上等封,崔南山早已准备好了,可听到九阿哥称呼,还是将准备好的荷包换了,亲自送了出去。 等众人出去,九阿哥跟舒舒介绍道:“那是御前太监梁九功,是汗阿玛的哈哈珠子太监 ,近日刚兼了乾清宫副总管……往后客气些,总没有错……” 怪不得九阿哥收敛了骄横,这么客气,原来竟然是他。 这可是康熙中晚期最有存在感的大太监,一直风光了好多年。 赏菜到了,舒舒也叫人传膳。 上午虽提了一句,以后皇子膳房点菜,可今天乱糟糟的没顾上,上的依旧是例菜。 这回多了鸡,炖鸭子换成了炖鸡,红烧肉、糯米鸭,焖羊肉,素菜是烧口蘑、芥末白菜、炒芹菜、蒜蓉油菜。 点心两品,猪肉白菜包子,金丝花卷。 汤一份,菠菜鸡蛋汤。 饭一份,白米饭。 这是舒舒的份例送过来了。 因为鸡蛋与羊肉,就是皇子福晋的每日分例才有。 第三十章 帝妃 相对于皇子阿哥的分例,皇子福晋的分例要丰富的多。 每天里只猪肉就二十斤,白面八斤,陈粳米一升二合,老米六合,鲜菜五斤,剩下几十种调料副食,都精确到几两几钱,每月还有羊肉十五盘。 实际上,这些就是单供应给皇子福晋一个人的。 至于舒舒带进来的陪嫁嬷嬷、丫鬟,上了宫册,饮食也按照等级供应食材。 不过嬷嬷的分例还好,还有猪肉,家下女子就只有菜与米。 因此舒舒的皇子福晋分例,还要贴补给身边人。 按照规矩,实际上是主子们先用,剩下的菜再赏人。 不过舒舒没有那样的习惯,也不想养成赏菜的惯例,就没有再开口。 两人“食不言、寝不语”的将晚膳用了。 宫里的菜寻常,点心却算是精致,舒舒就用了半碟子包子、半碟子花卷。 九阿哥依旧是吃药似的,就着半碗菠菜汤吃了一个金丝花卷,就撂下筷子。 舒舒将口中的饭菜吞咽完毕,也撂下筷子:“爷每顿都这么多?不是昨儿吃酒的缘故才用的少?” 九阿哥道:“少吗?这不是正附和养生之道?倒是你的食量,怎么回事?每顿吃这么多不怕积食……” “我正长身体呢,吃的饭量也不算多……” 舒舒说着,不由皱眉:“倒是爷的饭量,比我家小六还少……怪不得爷身上摸着都硌手,吃这几口,跟猫食儿似的,身体可不是亏了……” “浑说什么?”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并不承认自己体弱:“宫里习惯素来如此,并不重口腹之欲……日常也是七分饱……” 舒舒只想要“呵呵”,想要重“口腹之欲”也重不起来呀,就那样几样食材,可不是例菜也是固定的,早腻烦了,厌食都是情理之中。 九阿哥显然也是有厌食的倾向,胃口也饿的小了。 这个饮食习惯倒不好直接大改,否则身体受不住,还得慢慢增加,让胃口适应了。 舒舒想着,心中觉得好笑。 这哪里是当弟弟看? 怕是连当娘的心也操了! * 乾清宫,西暖阁。 膳桌已经撤了下去,今日的御膳总共八品,都是猪肉,只因为康熙饮食尚简朴,每餐只食一味肉。 今天晚膳是猪肉,一应菜品就都是猪肉。 除了二所的新婚夫妇,毓庆宫的太子、钟粹宫的惠妃、翊坤宫的宜妃,都得了赏菜。 别的还好,二所专门打发梁九功过去,康熙也想要晓得这小两口是否和睦。 之前点了董鄂氏,是因为人选合适,也因为这个女子聪敏,与老九有些“欢喜冤家”的意思。 等回过头来,康熙这当阿玛的,少不得担心起来,这两人要是“欢喜”还好,要是真成了“冤家”,也叫人操心。 “奴才过去时,九爷与九福晋都在书房呢,小两口脸对脸坐着……听着那话头,是九爷教九福晋洋文,九爷还夸九福晋,说是跟九爷似的有天分……” 梁九功跟皇帝描述起二所见闻,面上也带了笑:“九福晋学的也仔细,一句一句的跟着九爷学,神态恭敬着……” 康熙笑着点头,心中也多了得意。 这人选换的好。 老九素来慵懒,没有上进心,这娶了媳妇到底不同…… 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其他,能有教导媳妇这份心也是上进…… 董鄂氏又是通律法、明事理的性子,小夫妻教学相长,彼此影响,只有越来越好的。 总算是又完成一桩儿女大事。 倒是老八那面…… 康熙的好心情立时散了。 郭络罗氏倒不愧是安和亲王的亲外甥女,脾气秉性倒是与那一支的女人一脉相传,跋扈无礼。 这宫里的砖都长着耳朵,哪里有什么能瞒过御前? 八福晋嫁进来不足月,各种不当之处早就露出来。 上不能孝敬母嫔,中不能友爱妯娌,下不能宽待侍妾,至今还没有喝侍妾的敬茶。 不过是自欺欺人,难道那样人就不在了? 康熙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对八阿哥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 翊坤宫。 宜妃也用完了晚膳,正在院子里溜达,一边消食儿,一边逗十七阿哥说话。 “蛋羹好不好吃?” “好吃……谢娘娘……” 十七阿哥奶声奶气的说着。 宜妃稀罕的不行,弯腰抱了十七阿哥:“那明儿还过来陪宜额娘吃饭,好不好……” “好……” 奶娃娃应着,口水都出来了。 宜妃也不嫌弃,拿了帕子擦了。 一个浅绿色服侍宫女近前,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主子……刚才二所那边有人传话……说是阿哥爷一下晌没有出屋子……” 宜妃的脸立时耷拉下来。 旁边跟着的皇子奶嬷嬷知趣,立时上前,接了小阿哥过去。 宜妃脸色铁青,转身进了正殿。 那宫女跟了进去。 “哪个奴才嚼舌?盯着主子?” 宜妃忍着怒火问道。 “是赵氏……” 宫女回道:“赵氏与白嬷嬷是表亲,也出身正白旗内管领,是第八内管领……” “黑了心肝的下作奴才……” 宜妃咬牙切齿,恨得不行。 她入宫多年,哪里不晓得宫人之间的猫腻? “这是容不下正经主子,想要借着本宫压着女主子!你记得此事,明儿寻个由子过去见九爷、九福晋,不用瞒着,原原本本的告诉九爷,让他将院子料理干净了,不要让福晋为难!” 宜妃吩咐着:“白嬷嬷也放出去,再有人敢私下里勾连阿哥爷身边的人,就是这个处置!” 宫女正色应了。 * 就算舒舒晓得宫里存不住秘密,也想不到二所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康熙与宜妃处。 夏日天长,即便用了晚膳,离天黑还早。 舒舒拉着九阿哥,逛了逛二所。 乾西五所,是五个相连的三进小院四合院。 以御花园为准,从东到西,为头所、二所、三所、四所、五所。 如今八阿哥夫妇就住在头所,三所住的是十阿哥、五所住的是十二阿哥。 这三进院子,一进二进格局差不多,都是五间正房,左右各三间厢房,第三进没有厢房,有后罩房五间,东西各有两间耳房。 前院的厢房,一侧做了皇子膳房,一侧都是明间,一间是崔公公在阿哥所的值房,另外两间,一间是嬷嬷们的值房,一间是其他太监们的值房。 五间正房,之前是书房与客厅。 等到九阿哥指婚,要将二进的正房腾出来,前院就布置了简单住处,东稍间添了铺盖。 舒舒看在眼中,就觉得这前院卧室不顺眼。 夫妻分居没什么,可要是想要在前院“红袖添香”,那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第二进正房厢房十一间,就都是舒舒的地盘。 她自己用了正房五间,东厢做了内库房,装着嫁妆之类的。 西厢房也都是三明间,一间周嬷嬷、齐嬷嬷住了,两间是小椿她们四个,至于新来的四个,则暂时安置在后院耳房。 舒舒带来的陪嫁,与内务府进宫当差的妇人不同,不是三班倒出宫安置。 因是近身服侍,在舒舒跟着九阿哥开府前,大家就只能都住在宫中。 九阿哥之前并不觉得这院子狭小,毕竟三进的院子,就算太监嬷嬷多,可都是轮值,更不要说能凑到他跟前的只有那么几个。 真要说起来,这阿哥所比不得毓庆宫,也有三分之二个毓庆宫大小。 可眼下见舒舒溜溜达达,面上没有嫌弃,可九阿哥停下脚步,莫名就觉得这院子不算宽敞。 要是能早点分府出去就好了! 九阿哥带了懊恼。 要是像八哥那样,十八岁封爵开府…… 九阿哥面上带了向往,随即则是懊恼。 要是像大阿哥那样,在宫里住到二十七岁…… 舒舒眼见九阿哥停下,看了过去,就见他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恼的。 “爷想什么呢?” 舒舒有些好奇。 “八哥他们的贝勒府都修的差不多,年底就要出宫……爷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封爵开府……只盼着别拖太久……” 九阿哥这回没有抬杠,说了所思说想。 舒舒不由觉得眼前发黑。 九阿哥什么时候封爵开府? 要是真要封爵才能开府,怕是要有得等! 康熙就封了两次皇子,一次是今年,一次是一废太子后,康熙四十八年。 这算下来,还有整整十一年。 “爷……宫里皇子都要封爵才能开府吗?这成亲了,人口滋生,阿哥所也不宽敞……再说了,往后当差,这出入内廷也不方便……” 舒舒没有立时说话,而是小夫妻俩回了内室,才小声的询问。 九阿哥想了想这个可能,摇头道:“没有这样的先河……汗阿玛那一辈,伯王、两位叔王都是大婚后封爵开府,除了王俸,主要还分人口……王属佐领,还有王属包衣管领……一个王府,比阿哥所大多少倍,上下执役的人多了,按照八旗规矩,都是王府属人中遴选……” 舒舒依旧不觉得九阿哥、十阿哥等无爵皇子真的会等到康熙四十八年封爵才会出宫。 真要那样的话,行动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还掺和什么夺嫡? 咦? 舒舒眼睛一亮。 或许这是规避风险的法子?! 老实猫在宫里,只要不封爵就不张罗出去! 那样外头夺嫡再热闹,也是旁人的热闹,掺和不进去。 这样想着,舒舒就笑了。 九阿哥只觉得莫名其妙,却是心里酸酸软软的:“嫁进宫里,就这么欢喜?” 第三十一章 龙凤烛 舒舒点了点头:“我原来也忐忑,可太后慈祥,皇上仁爱,娘娘可亲可敬……爷也好……处处都好,自然要欢喜……” 比之前预料的好多了! 就算宫禁森严、规矩繁多怕什么? 这二所自成一片小天地! 一应供给都有内务府配给,也没有复杂的社交关系。 正如她去年规劝七福晋的,只要学会满足,日子简单好过。 九阿哥看她眼神烁烁、言辞振振,心情也跟着欢喜起来。 日暮时分,屋子里转为幽暗。 早有小椿进来,将里外的灯烛都点了。 因这个,夫妻两个都望向稍间南窗罗汉榻。 小几上,龙凤烛台已经撤下。 早上夫妻两人赶着请安的行程,没有仔细去看。 眼下不免都生出好奇来。 这亦是婚俗的一种。 是一种占卜。 小儿胳膊粗细的龙凤烛,同时点燃,哪个先熄了,就是哪个以后先行一步。 舒舒想起进来收拾屋子的是齐嬷嬷,望向门口:“嬷嬷,那龙凤烛,是哪个先灭的……” 齐嬷嬷恭敬回道:“一道灭的,老奴专门比量了……都剩下两寸二分……” 舒舒笑着点头,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察觉到不好。 齐嬷嬷或许是带了蒙古血统的缘故,性格耿直,并不擅说谎。 只要她说假话,右手就要攥紧帕子。 要是代表舒舒的凤烛灭了,齐嬷嬷视她为命根子似的,不会一整日下来都无动于衷,早就露在面上。 只有代表九阿哥的龙烛灭了,她才只是心里担忧,还能晓得轻重,掩饰此事。 要说舒舒的世界观倒不会信了这个,可因为知晓九阿哥在历史上的下场,此时难免介怀。 等到九阿哥去了西间梳洗,舒舒就拉着齐嬷嬷近前,低声盘问:“嬷嬷跟我说实话,龙凤烛到底什么情形?龙烛剩了多少?” 齐嬷嬷红了眼圈,满脸心疼的看着舒舒:“剩了九寸!” 宫里的龙凤烛都是统一规制,一尺八寸高。 剩下九寸,已经整一半。 短折而亡! 要是历史不能改变,九阿哥死于雍正四年……虚岁四十四,正是壮年…… 舒舒脸色惨白,齐嬷嬷吓了一跳,忙劝道:“格格,当不得真……哪有那么灵验的事儿……” 她本就是佛教徒,这样劝着舒舒,自己也没底气,补充着:“老奴以后多求佛祖,多做善事,保佑格格与九阿哥长长久久的……” 她年轻守寡,自是晓得寡妇难处,哪里舍得放在心尖子上的小主子吃那个苦? 舒舒长吁了口气,缓过神来。 自己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是不归路,还会任由九阿哥走下去。 不管他之前的命运如何,自己来了,就要拉一把。 等到梳洗完毕,小椿也将卧房的冰盆换好了冰。 南窗户开着,夜风习习,屋子里并不闷热。 小夫妻撂下帐子,不用合卺酒催着,九阿哥也有了反应。 舒舒自不会拒绝,夫妻两个琴瑟相和,折腾到二更天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次日,不到卯初,舒舒就醒了。 这是她的作息习惯,因早上要练字抄书,去给父母定省,所以是这个时候醒的。 没想到九阿哥醒的比她还早,正瞪着乌黑的眼珠子看着她。 舒舒摸了摸自己的脸:“爷,有什么不对?” 她这个年岁,皮肤正好,平日里用着水膏保养,偶尔上妆,晚上也卸妆了。 九阿哥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哼道:“跟爷老实交代,你都看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书,怎么什么都懂?知羞不知羞?” 舒舒一时被问住。 到底是该回答《金瓶梅》? 还是《十缎锦》?! 幸好她立时清明过来,知晓分寸,晓得有些话不能述出于口,因此小声道:“前几年生了一场病,过后就重养生之道……除了医家典籍,也看了不少佛道藏书……《抱朴子》里内篇中提了‘阴阳养生’之术……” 九阿哥本是随口打趣,眼见舒舒一本正经的回答,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嘴里抱怨着:“正经的闺阁书籍不看,就看这些邪魔歪路……” 舒舒笑笑,没有继续解释。 九阿哥想着书房摆的满满的书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福晋好像的确异于常人。 她是个爱看书、知识渊博的女子。 她是个将律法挂在嘴边、爱讲道理规矩的人! 要是之前,九阿哥肯定嫌弃的不行,会以为舒舒恃才傲物,不守规矩。 眼下,却是觉得这样也不错。 夫妻两人能说上话,真要进来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妻子,那要如何相处,九阿哥竟然有些不敢想。 等夫妻梳洗完毕,早膳就摆了上来。 依旧是四荤四素,两盘饽饽,一品汤,一品粥。 八宝鸭子、红烧鸡块、溜里脊、炒羊肉片,四素糖醋白菜、炸茄丁、酱油萝卜、清炒菠菜。 汤是笋干鸭汤。 粥是肉丝老梗米粥。 饽饽一盘是老黄米年糕,一盘竹节小馒头。 舒舒见了,不由皱眉,对小棠道:“不是说了,今儿开始点菜,昨儿不是递了菜单过去,怎么今儿还上了例菜?” 宫里一日两餐,都是正餐,所以例菜都是大荤。 可是早起来这么油腻,谁吃的下去? 别说九阿哥这样本就不喜饭食的,就是舒舒这样食欲好的,见了这些也吃不下去。 小棠脸色也不好看,瞥了眼九阿哥,腮帮子鼓鼓道:“厨房里眼下负责上灶的是赵嬷嬷,说是刘嬷嬷专门吩咐,阿哥爷肠胃细弱,饮食不好轻动……” 舒舒不由笑了:“阿哥爷的伙食不能动,那我这个福晋的伙食呢?我这菜单子昨晚就送过去,难道还白吩咐了一句不成?” 真要说起来,夫妻两人每餐都是四荤四素。 只是因这两天在一起吃饭,没有叫厨房预备双份。 按照厨房的说辞,不敢动九阿哥的分例,也该听从舒舒吩咐将菜单做出来。 小棠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赵嬷嬷说了,膳房就四个灶眼,两个主子使的,两个奴才使的……这早晚功夫忙,可着阿哥爷的伙食,挪不出灶眼来……福晋要是饭菜单做,怕是要先知会内务府,让那边打发人过来加两个灶……” 舒舒还能从容听喝,九阿哥已经怒骂道:“哪个奴才这么托大,这是要压到主子头上?去给爷叫来,爷见识见识,这院子里还藏了这样一尊大佛!” 小棠立时风风火火去了。 舒舒反而平静了。 自从昨日刘嬷嬷主动带了两位格格上前院,舒舒就晓得那是个倚老卖老的,却没想到她都放假出去,还能折腾出事来。 九阿哥最是爱面子,眼见妻子身边的人都服服帖帖的,自己这边却是闹出这等稀罕事来,怒火更盛:“都是爷素日宽松,纵了他们,倒是蹬鼻子上脸!真当爷是受奴才拿捏的小阿哥不成?” 崔南山引着人过来,走到门口,正听了这一句,望向门口侍立的何玉柱:“怎么回事?哪个奴才不开眼惹了主子?” 何玉柱脸色也不好看。 这两日主子与福晋的相处,都在他眼中看着,和和美美的,就是旁边跟着服侍的,都觉得好。 偏生有那不开眼的,直接欺负到福晋头上。 他没有瞒着,将厨房的事情说了。 崔南山神色不变,眼神已经暗了下去。 倒是跟着来的浅绿衣宫女,不由蹙眉:“又是赵嬷嬷?还真是让主子说着了,果然是黑了心肝的下作奴才……” 一句话不仅惊动了屋子里的舒舒与九阿哥,连带着跟着小棠过来的赵嬷嬷也白了脸,带了几分巴结道:“香兰姑姑……” 香兰面无表情的瞥了赵嬷嬷一眼,也是厌的不行。 主子最不愿意多事,尤其是婆媳之间,生怕有什么不好之处落在旁人眼中,叫人笑话说嘴。 宫里四妃并立多年,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少不得有个比较。 早年比圣宠,比儿女。 如今子一辈大了,明里暗里的比起儿媳妇是否乖顺,孙子孙女是否繁茂。 自家妃主子骨子里好强,恨不得处处圆满。 这死婆子却是多事。 屋子里,九阿哥对舒舒道:“是娘娘身边的香兰姑姑,昨儿见过的……” 舒舒想了下,昨日在翊坤宫,出来迎接的宫女二十出头的年纪,衣服也不是常见的深绿色制式宫女服,颜色要浅一些,也在规矩内。 等到崔南山领人进来,果然就是此人。 舒舒站起身来,倒不是巴结婆婆身边宫女,而是“敬老”、“敬尊”的习俗如此。 就如《红楼梦》,王熙凤、贾琏都要称鸳鸯一声“姐姐”,就是这个缘故。 九阿哥也跟着起身:“姑姑怎么来了,可是娘娘有话吩咐?” 香兰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蹲安礼,等两人叫起,才转身从身后小宫女手中接过精巧的食盒捧了:“今儿灶上做了门钉肉饼,主子吃着好,打发奴才送一碟子给阿哥爷、福晋尝尝鲜儿……” 九阿哥示意何玉柱接了,没有婉转,直接问道:“刚才姑姑提起赵嬷嬷……怎么那奴才还闹到翊坤宫去了?” 第三十二章 处置 香兰既是过来传话,就没有瞒着的道理,将赵嬷嬷昨日过去翊坤宫嚼舌的事情说了。 九阿哥听了,眼睛要喷火。 什么叫“一下晌没出屋子”?! 还将这浑话说到翊坤宫去! 这是跟娘娘告状? 舒舒却明白厉害之处。 这是要给他们小夫妻按一个“百日宣淫”的帽子! 对于九阿哥来说,自然是无关痛痒,可对舒舒这个新福晋用心太恶毒。 真要传出去,往后旁人看她就是“不守规矩”。 别说是主子们,就是宫女太监也会因这个闲话鄙视。 这话又是从二所的人口中出去,谁会不信? 舒舒本来觉得这两日不错,自己以后常打交道的宜妃与五福晋都不是多事的人,看着省心的很。 至于康熙,不管以后如何,如今正值壮年,看着还算清明,待儿子们也有慈父之心,并没有后世记载的那么刻薄。 更不要说两人是公公与儿媳妇的关系,轻易不会有什么交集,自然也就减了几分畏惧忐忑。 没想到好好的日子,倒是先让宫嬷嬷给上一课。 不管如何,舒舒不能背负“白日宣淫”嫌疑,少不得跟香兰解释道:“现下已经入伏,昨儿上午爷同我又在外往返半天,有些热到了,下晌就在书房看书……爷博学,教导我法兰西文来着……” 九阿哥恼怒道:“整个一下午,这院子人来人往的,何曾清净过?她是瞎子,没有看到?内务府过来送人,汗阿玛也打发人送菜……竟然编排出这样瞎话,带那婆子进来,爷倒要问问她,想要做什么?” 赵嬷嬷跟着小棠在外间,听到这里,早就浑身打颤。 早先听了香兰的话头就觉得不对劲,眼下哪里还有之前在厨房时的趾高气扬,等被小棠 带进来,立时跪了,哆哆嗦嗦道:“阿哥爷,是老奴糊涂……叫了姻亲家的老姐妹多嘴了两句,绝不敢有半点坏心思……” 九阿哥冷哼道:“这还不是坏心思?你在这院子里当差,出去编排两句,谁会当假的?还不老实交代,为何生事去编排我与福晋,今早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违逆主子之命?” 赵嬷嬷的脸青了白,白了青,伸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奴才自己嘴欠,爱扯老婆舌……今早也是昨日多吃两口酒,起晚了,灶上赶不及,才耽搁了福晋主子的膳食……” 九阿哥的脸耷拉着,很是难看。 舒舒没有躲在九阿哥后头的意思。 虽说香兰过来传话,话里话外也是让九阿哥处置赵嬷嬷。 可是舒舒是这二所的女主人,赵嬷嬷又是直接冒犯到她头上,她要是不开口,旁人只会当她是躲在九阿哥身后的泥菩萨,往后少不得还有第二回、第三回。 这回她初来乍到,婆婆护着一把还说得过去;往后这过日子,难道还要宜妃老跟着操心? 还是让九阿哥这个男主人,每日里为她排忧解难,处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九阿哥也想到舒舒“立威”之事,望向舒舒。 舒舒神色平静,并无羞恼之色,轻声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到底服侍爷一场,因一时忤逆随意打杀也不好,还是发还内务府,按照宫规处置……” 别说香兰吓了一跳,就是崔南山都多看了舒舒几眼。 谁看想到看着秀气柔顺的九福晋,开口闭口就是“打杀”? 这话一说,连发还内务府都成了恩典! 九阿哥却不意外。 自己妻子就是如此,是极守规矩之人,并不喜欢随便糊弄。 在外头时,她行事准则按照《大清律》来。 以她的聪慧,既要嫁入宫中,肯定也将宫规都熟悉了解了。 “福晋主子,老奴再也不敢了,饶了老奴这一遭吧……饶了老奴这一遭……” 赵嬷嬷是真怕了,哀嚎着求饶,“咚咚”的磕头,几下子就磕了满头血。 九阿哥脸上只有厌恶。 香兰与崔南山都留心舒舒反应。 舒舒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恍若未闻。 九阿哥不耐烦,冲何玉柱皱眉道:“没听到福晋吩咐么,还不拉了她下去,留她在这里给爷演大戏么?” 何玉柱应着,立时跟小棠两个,一手一条胳膊,扯了赵嬷嬷下去。 赵嬷嬷脸上眼泪鼻涕一团,看着十分狼狈,却也不敢继续撒泼,被拉着下去了。 舒舒望向香兰,客客气气:“劳烦姑姑跑一趟,都是我性子软,御下无方,还要累及娘娘跟着操心……后个我过去给娘娘磕头……” 换做寻常百姓人家,每日给长辈定省是规矩。 宫里不如在外头自在,倒是不用每日定省,而是逢五逢十。 小一辈的皇子福晋先去各母妃处请安,随后跟着母妃前往宁寿宫给太后请安。 后天六月三十,正好是请安的日子。 香兰神色也多了客气:“九福晋客气,直接叫奴才名字就是……阿哥爷、福晋先用膳,主子还等着奴才回话,奴才这就回了……” 舒舒没有留客,只看了眼齐嬷嬷,示意她跟着一起送客。 往后与翊坤宫打交道的时候多了,早点熟悉也好。 耽误了这一回儿,早膳早凉了。 正好小棠回来,舒舒就吩咐道:“直接去膳房做碗黄瓜鸡蛋汤……” 少一时,黄瓜鸡蛋汤送进来,两人一人一碗汤,将一碟子门钉肉饼分食。 因是生母所赐,九阿哥比平时多用了几口,吃了三枚肉饼。 剩下七枚,都进了舒舒的肚子。 饶是如此,她也只是半饱。 不过黄米年糕与竹节小馒头凉了也能吃,就一样又吃了两块。 九阿哥难免老话重弹:“这食量对么?要不等到请平安脉时,问问太医,看太医怎么说?” 舒舒心下一动,反问道:“之前太医给爷请平安脉时,怎么说?” 九阿哥不解:“有什么怎么说的,自然好好的!皇子阿哥的脉案,要送到御前,汗阿玛会过问,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早就有人问了……” 舒舒却不觉得九阿哥眼下的情形是正常的。 每日两餐,就这几口猫食,能供应一个成长期少年身体所需? 想想昨日毓庆宫所见所闻,九阿哥好像在几个成丁阿哥中个头偏矮。 自己将近一米七,他就比自己高半个拳头,估摸有一米七四、五,好像比十阿哥还矮一寸。 初来乍到,舒舒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家里的账册在哪儿?回头我看看,总要心中有数……” 赵嬷嬷退还了内务府,可这二所还有个刘嬷嬷。 并不是舒舒非要排除异己,而是刘嬷嬷昨日给了“下马威”,自己这个福晋要不压服了她,要不然就被她辖制。 九阿哥随口道:“平日都是刘嬷嬷管着,等她消假了跟她说一声就是……” 因着昨天出了闲话,九阿哥也不好在阿哥所待了:“爷去尚书房转转,问问先生们有没有预备《大清律》,然后去景阳宫借本《明律》比着看……”说到这里,倒是难得体贴:“你有什么想看的书没有?说了书名,爷也帮你找找……” 景阳宫是东六宫之一,没有住宫妃,而是做了宫里的藏书楼。 昨天两人前往毓庆宫路上,九阿哥曾对舒舒介绍过。 舒舒不由心动,探过身子:“爷,能不能带我去景阳宫……既是宫中藏书,肯定有不少外头没有的珍品……看时候挑拣几本回来抄录,往后咱们家藏书也多了……” 舒舒方才就说了“家里”,眼下又说“咱们家”,九阿哥感觉很新奇。 似乎真的有了分界,他与董鄂氏自成一体,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攥住舒舒的小手。 舒舒任由他握了,眼睛眨了眨,却不敢太逗弄他。 少年热血…… 九阿哥倒是记得分寸,揉了两下就放下:“等下晌吧,晚膳前爷回来,晚膳后咱们一起去景阳宫……” “嗯!” 舒舒乖巧应了,很有贤妻的模样,亲自将九阿哥送出二所,眼见着九阿哥出了横道侧门,才转身回来。 在合适的规矩内,做的最好,行事才能更从容。 隔壁头所,八福晋的奶嬷嬷出来,看了个正着。 等回到院子里,奶嬷嬷少不得跟八福晋小声嘀咕一番:“九福晋长得狐媚,缠九爷也缠得紧,刚才九爷出来,都巴巴的到前门来送……瞧着那做派,哪有皇子福晋的体面,倒像是妾室通房似的献媚……” 八福晋则想起董鄂氏昨天直眉瞪眼的往八阿哥脸上瞅,心里也生出厌恶:“不过是仗着好颜色卖痴弄宠……看她日子能好过几天……” 五所的院子,一个挨着一个。 说起来,头所与二所共用一道墙。 最早的格局,两所第三进还有小门互通。 等到八阿哥大婚前,修缮头所,为了避讳以后的女眷,两个院子的隔门才堵上。 因此那边的动静,这边都听得真真切切。 之前赵嬷嬷哭天抢地的,这边也听到。 奶嬷嬷刚才去前院,就是打听此事。 “撵了灶上嬷嬷回内务府,听说是没有遵从九福晋的吩咐……” 奶嬷嬷将打听到了消息说了。 八福晋冷哼一声,越发不满:“这董鄂氏,惯会装腔作势!刚嫁进来就折腾的四下不安……” 实际上她不满意的是,她顾着八阿哥体面,忍着不曾立威,让董鄂氏捷足先登。 第三十三章 加菜 翊坤宫,次间。 香兰回来,将二所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也说了九福晋对赵嬷嬷的处置。 宜妃仔细听了,待听到是舒舒出面解决,没有躲在九阿哥身后,且是发回内务府按宫规处置,不由笑了。 香兰不免好奇:“主子,福晋到底年轻,刚嫁进宫里,多少人盯着,这样大喇喇的打发人好么?” 这宫里行事,谁不是提着八百个小心。 就是自家主子,妃嫔中圣眷最浓,行事也没有肆意过。 “有什么不好?她是皇子福晋,她的脸面,就是阿哥的脸面,那奴才借着她是新妇就想要欺凌到她头上,打错了主意……倒是太子妃,素来是个和气人,这回怕是要为难了……” 宜妃说着,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早在钮钴禄皇后驾崩,时为贵妃的佟皇后开始主持宫务时,宜妃与惠妃就是协理之人;等到佟皇后驾崩,后宫无主,宫务就全是惠、宜、德、荣四妃共理。 其他三位都住东六宫,西六宫当年虽有温僖贵妃,却是不管事的,所以这西六宫地界,都是宜妃做主。 三年前二福晋正式封太子妃,四妃就交了宫务。 四人位高权重多年,如今闲了,难免有不方便处,即便没有埋怨上太子妃,也没有几个真心喜欢她的。 * 舒舒既是处置了赵嬷嬷,就不怕人说嘴。 至于会不会让掌宫务的太子妃为难,舒舒没有放在心上。 要是今日发作的刘嬷嬷这样近身服侍九阿哥身边多年的,在主子面前有体面有情分的,怕是太子妃处置的时候要碍手碍脚,想的多些;一个灶上嬷嬷,有什么顾忌的? 如今二所运转正常,舒舒已经动了厨房,其他地方并不打算打动。 舒舒在书房坐着,拿着那本法兰西手札坐着,小棠从前院回来了,带了几分雀跃:“福晋,有了这一遭,她们都服顺了……刚才对着奴才,一口一个‘棠姑娘’,央求奴才过来取晚膳的单子……” 舒舒并不觉得意外,人性多是如此,欺软怕硬。 “天热,这两日就别上炖菜……今晚过水面,用时蔬多凑几样菜码……” 舒舒说完自己想吃的,犹豫了一下。 这过水面自己能吃,九阿哥怕是不行。 瞧着他的饮食习惯,胃口不好,怕是受不得冷硬。 “阿哥爷那边,例菜去了炖菜,拌个鸡丝,炒盘肉丝,蒸些萱萱呼呼的薄饼卷了吃……荤汤就不要了,炖一碗绿豆汤……” 舒舒一边琢磨,一边吩咐着。 小棠仔细听了。 舒舒想起跟进来的几个,也是不容易,多嘱咐了一句:“你盯着前头厨房,自是晓得我的份例多少……旁人我管不着,你们几个别亏了嘴,每顿加一个荤菜……两位嬷嬷那里,每顿加一荤一素……” 周嬷嬷与齐嬷嬷都是按照保姆的例,每日有一斤猪肉,老米七合五勺,随时鲜菜十二两,黑盐三钱。 如此下来,每一餐都保证一荤一素。 这个配给,是跟宫女子一样。 就是说不管是后院的兆佳格格与王格格,还是两人身份的四个宫女,还是舒舒这里新的四个宫女,这些人每日供应都是一样。 像小椿她们几个,因是“家人女子”,外边陪入宫的,即便挂着宫籍,也是临时户,比照着宫女子供应减等。 每日供应只有老米五合五勺、鲜菜十两、黑盐三钱,如此下来,没有主子贴补的话,每一餐就只有一盘青菜。 小棠自是感激应下。 舒舒却是皱眉,不管兆佳氏与王氏是不是摆设,人在阿哥所,就不能无视,也不能任由她们真的跟宫女一样供给,否则就落人口舌。 之前她不在,九阿哥一个男人不会想这些,有了纰漏也无人敢挑九阿哥的不是。 如今她嫁进来,安排的不周全,可就是她的过错,说不得要落个“嫉妒、不容人”的罪名。 “一会儿去兆佳格格与王格格那里传话,就说我说的……每餐可加两盘肉菜,用从我同阿哥爷这里的份例贴补……她们要是想点菜就自己点,不点菜就按照这个例送菜……” 舒舒斟酌了一回,还是晓得得捏着鼻子做个周全人。 小棠面上带出不乐意来,可也晓得没有她质疑的余地,闷闷的应了一声。 舒舒见状,少不得提醒道:“入宫前我说什么了?往后别什么都脸上带出来……只要是对外人,该恭敬的恭敬,该客气的客气,自己别有了错处……” 小棠满脸羞愧,小声道:“奴婢晓得了……” 不过是站在舒舒的立场,才会看那两人不顺眼,舒舒心里明白,也晓得不能纵容,不过没有再啰嗦,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小椿进来,捧了两双鞋子,虽然依旧是旗鞋式样,可鞋跟不过一寸左右,且都是船形底,走路稳当。 舒舒见她眼睛通红,不赞成道:“哪里就这么急了?” 小椿打着哈欠:“格格的脚都磨出泡……” “以后不许熬夜!有针线嬷嬷,以后除了我与阿哥的里衣,其他的衣裳鞋袜都交出去……” 舒舒带了几分认真:“这到底是宫里,不是家中……你们要是想留在我身边,就要多爱惜自己身体……若是熬得狠了,病了,挪出去容易,想要再进来,怕是难……还有这称谓,有人没人的都要板过来……” 这里是宫城,岂是随意进出的? 尤其是他们这种半常住人口。 早在舒舒出嫁之前,内务府就过去就收了陪嫁人口名册。 陪房不跟着进宫,不上宫册,他们也管不着,剩下带进宫的六人,内务府已经仔细查了一遍,户籍、履历、亲缘关系,确定没有纰漏,才允了人进宫。 舒舒名为皇子福晋,虽说主子一层,可人在宫中,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与准则。 小椿见舒舒认真,面上也带了郑重:“福晋放心,奴婢省的,往后一定好好的……” 舒舒这才接了鞋,直接拿了一双换上,果然比之前准备的旗鞋舒服许多。 “快去歇着,好好睡一觉……我这里还有小松呢……” 舒舒温和着说道。 小椿没有啰嗦,回房休息去了。 小松在旁,却是掐着手指头算着:“福晋,咱们三天没去校场……这院子不算宽敞,可不好立靶子吧?” 小松是董鄂家的世仆,她爹是府中护卫头,她除了会推拿,剩下拳脚功夫、拉弓射箭都会,有点舒舒“伴当”的意思。 如今舒舒这一出嫁,陪嫁的东西都要上册,不好带旧物入宫,可也陪嫁了两副新弓箭带了进来。 毕竟这种有技巧的东西,最忌讳放下。 舒舒也在想锻炼身体之事,这个不能落下。 同其他的相比,射箭反而是不引人注目的,毕竟她出身将门,而且的八旗尚武,日常拉弓射箭并不稀奇。 舒舒心中估算了一下院子的距离,立不了远靶。 “叫人弄个挂靶……以后射箭的时候拿出来挂在前房后墙上……” 距离拉不开,舒舒想要锻炼身体,只有增加负重:“铅袋先各加一斤……” 小松略一想,就明白舒舒用意,点头道:“嗯,这就去预备着……” 今天是入宫第三天,舒舒在努力适应,几个丫头自然也努力适应。 “对了,福晋,榛子家里祖上是卖伤药的,眼下也有人在太医院打杂……要是福晋没有旁的安排,就让她跟着奴才……” 舒舒自是没有异议,难免嘱咐一句:“不要嫌她年纪下,要是身上有值得学的,你也跟着学学……还有小棠那边,也知会一声……不说别的,只说药膳,她想要精益求精,就不能老想着等成方……知晓了药材配伍,自己琢磨,对症下药,才是药膳正道……” 小松听了,给舒舒预备好茶盘,放在书桌上,才下去寻小棠说话去了。 舒舒长吁了口气,不由在心中算日子。 皇子大婚,还有最后一道礼没走。 那就是“九日归宁”,大婚后第九日,小夫妻可以回趟娘家! 想到这个,舒舒心中就生了雀跃。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大婚第三天,第九天就是七月初四。 两人可以早早回去,在家里待半天,遗憾的是不能逾午。 要在中午之前返程,饶是如此,也让舒舒充满了期待。 离开娘家三天,好像过了很长时间。 舒舒倒不是矫情的,非说自己想家什么的,她是想要早点将宫里的消息告诉阿玛额涅,省的他们继续跟着悬心。 之前选秀“留宫住宿”半月,自己瘦了七、八斤,可是让他们心疼坏了。 自己当时还将宫中膳食描述的差,自己本身还是个挑食的,他们难免更担心自己适应不良。 “归宁”礼不知道是内务府预备,还是阿哥所这里自己预备。 要是内务府预备还好,都有前例,不用操心。 要是阿哥所这里自己预备,舒舒有些麻爪。 总不能从她的陪嫁里挑东西给娘家人,那样可成了笑话,剩下的选择就是皇子内库房里挑。 可昨天前后院溜达一圈,没有看到内库房的位置。 要说没有皇子库房,那怎么可能? 就是舒舒打小用过的小衣裳、小物件都装了十几个箱子,更不要说堂堂皇子阿哥。 箱子? 舒舒想起前院书房的箱子与顶柜…… 好像不少,整整半面墙都是箱子与立柜。 可就算都装了九阿哥的旧物,也觉得不对劲,不应该那么少。 舒舒疑惑不解,却也没有多想,毕竟这种事情,等九阿哥回来直接问他就是。 是挪宫的时候没带出来在宜妃那里收着,还是其他缘故,九阿哥自是心中有数。 第三十四章 《大清律》 毓庆宫。 得了内务府的禀告,太子妃确实很为难。 她虽管了三年宫务,可向来以周到宽和著称,不仅主子们对她没有话说,就是下边人也只有赞的。 九福晋退还个灶上嬷嬷不是大事,宫里的奴才多,用着不顺手了换一个就是。 可按照宫规处置…… 违逆主子,四十板子…… 一个中年婆子,四十板子下去,估摸要送一条命…… 可是不按照宫规处置,自己就要落人口舌。 不想着给小妯娌撑腰,反而护着一个奴才,更是错处。 因外甥女许给了舒舒的弟弟,太子妃实际上心中亲近舒舒。 不仅有姻亲关系,就说她们妯娌两人,说起来都是礼烈亲王的玄外孙女,就是太子妃之母是礼烈亲王曾孙女,舒舒之祖母是礼烈亲王孙女,说起来也算是同辈分的表姊妹。 太子妃叹气,却也晓得没法处处求全,跟内务府的人吩咐:“就听九福晋的,依宫规处置……同时清查赵氏婆家与娘家人,有宫里当差的都革了去……” * 乾清宫前,尚书房。 九阿哥溜溜达达,掐着点儿过来,正是课间小憩之时。 早有眼睛快的小太监,看见了九阿哥,立时跟十阿哥禀告。 十阿哥正百无聊赖,听到消息,恨不得跳起来。 “九哥,你可来了,弟弟想死你了……” 皇子们虽都在尚书房读书,可因为年岁不同,入学分了早晚,就细分了一拨一拨的。 九阿哥与十阿哥上面的八阿哥比他们大两岁,不是一拨的;下边的十二比他们小两岁,也不是一拨的。 因此他们这一拨就他们兄弟两个。 至于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则是另两拨,在其他房里。 原本皇帝恩典,宗室王爷也可送阿哥入尚书房读书。 可谁也不会那么不知趣,长幼嫡庶都送过来。 多是嫡长子,没有与九阿哥、十阿哥年岁相仿的,就没有添人数。 兄弟俩个平日作伴,每人还有八个哈哈珠子,倒是也热闹。 可是九阿哥因大婚的缘故,暂时退出尚书房,连带着哈哈珠子都出宫。 十阿哥这里,除了他自己,就剩下当值的哈哈珠子,可不是憋闷坏了。 九阿哥没有感同身受,只觉得自己被十阿哥连累,带了几分埋怨:“要是你也今年大婚多好,咱们哥俩就不用再来尚书房点卯……” 十阿哥带了不乐意:“大婚有什么好?瞧瞧你同八哥……这嫂子没进门呢,先堵了小门……我想要过去找你们也不方便……” 兄弟几个挨着住着,之前没有成丁之前,可不是整日里乱窜? 九阿哥想起那时情景,也带了缅怀之色,嘴里却说着:“这不是长大都要成家立业……哪能跟孩子的,老想着怎么顽……” 十阿哥不耐烦听,翻了个白眼:“九哥才成亲几天,就当自己是大人……” 九阿哥想起妻子,两人鸳鸯交颈的情形,连忙喝了两口茶。 不是大人是什么? 难道还是孩子过家家? “哪位先生当值?张师傅?还是徐师傅?” 九阿哥想起借《大清律》之事,除了借书,主要还想要跟先生们说都加上这一门。 要不然就他一个人学这个,成什么了? 大家都学了,省的以后他们在外行走,遇到董鄂氏这样张嘴闭嘴《大清律》的,也跟着吃亏。 瞧他想的多周全,很有哥哥的做派。 “都不在,今儿当值的是法海……” 九阿哥听了惊讶:“他不是南书房行走?怎么来尚书房?” 法海不是旁人,论起来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已故忠勇公佟国纲次子,皇上的亲表弟,诸皇子的亲表舅。 只是因满人重嫡庶,嫡子侧出金贵,真正庶孽,视为奴婢一般。 法海的处境,就是众所周知的尴尬,没名没分的丫头生的,父不以为子,兄不以为弟,弟不以为兄。 等到忠勇公殉国,长子鄂伦岱继承爵位,更是视庶弟为奴仆。 法海倒是争气,凭着真才实学,中了康熙三十三年进士,入了翰林院为庶吉士,后被恩召到御前,命“南书房行走”。 “汗阿玛指了他给十三当老师……今儿才第一天来……” 十阿哥撇撇嘴,觉得不平。 皇子阿哥都有自己个儿专属的老师,他们之前的阿哥有,他们之后的阿哥也有了,就他们兄弟俩个没有,不是偏心是什么? 不是十阿哥爱计较,而是十分明显。 诸位阿哥中,太子爷不用说,那是头一份。 剩下的大阿哥这个长子,分量也重。 对三阿哥、四阿哥这两个年长的儿子,皇上也细心教导过。 至于五阿哥…… 不用说别的,只看着他在太后膝下尽孝,还是宠妃长子,就只有温和慈爱的。 否则的话,就五阿哥那破烂功课,怕是早就气的皇上亲自提板子教训儿子。 到了七阿哥…… 那叫一个小心……生怕有什么亏待…… 到了八阿哥…… 并不怎么抬举卫嫔娘娘,倒有些避嫌,生怕人说他贪恋美色似的……可是对八阿哥这个儿子,他从不吝啬称赞…… 等到了九阿哥与他兄弟俩个,就成了凑数的! 浑不上对亲儿子,从不曾亲近…… 十阿哥心中酸涩,却也明白九哥是受了自己连累。 自己是贵妃之子,钮钴禄氏是顶级勋贵人家,势力不是赫舍里氏能比的。 毕竟赫舍里氏出的是文官,八旗真正的权利在军中。 汗阿玛只有压着自己,才能让钮钴禄氏安分,以免威胁到太子。 九阿哥与自己班对班大,一起读书,总不能抬举一个、疏远一个,就一起无视。 九阿哥哪里会想到十阿哥会的腹诽皇帝的偏心,只当他也轻视法海的出身,劝道:“真要论起来,也是长辈,不管喜欢不喜欢,往后见面都客气些……” 十阿哥听着莫名其妙,可依旧是点头:“我又不傻,那是佟家人!佟家人自己怎么挑剔都行,汗阿玛可不会允许旁人挑剔佟家!” 九阿哥没有耽搁,起身道:“那我就去看看佟大人,等到下晌再过来看你……” 十阿哥撇撇嘴,点了点头。 九阿哥去了尚书房师傅的值房,见到了法海。 法海是二十几岁就中了进士,眼下还不足而立之年,带了几分儒雅。 见九阿哥进来,法海立时起身:“九阿哥……” 皇子师见到皇子不用大礼参见,不用称“奴才”,法海就躬身为礼。 九阿哥看了眼屋里的几处几案,并没有多少书籍:“法海师傅,尚书房备着《大清律》么?我想要借一套拿回去看……” 他嘴里问着,心中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没想到法海点点头,俯身从座位下报出一摞子大块头的书,看着都有些破旧。 “这是《大清律》?” 九阿哥十分诧异:“不是该入关后才修订,怎么看着这么破?” “这是顺治三年刻本,年限不短,都是顺着《明律》而来……不过后续每隔几年按照实例对相关条例进行增删,所以这份不算全……” 法海解释着。 九阿哥瞪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结果。 “那下头衙门行事,不是参考这个?” 九阿哥追问道。 “也不是,依旧是按照《大清律》,还参考《八旗疏例》,才能更好的了解现下律令……毕竟大清与明朝不同,分为八旗与民人,旗民分治,使用律法条例都有不同……” 法海显然做了准备,侃侃而谈。 九阿哥却觉得牙根儿直痒痒。 董鄂氏一口一个《大清律》的,还以为她真的通读,可实际上《大清律》一直在增删,还没有最后定本。 她是虚张声势?! 自己被唬住了! 九阿哥想起那虎头蛇尾的官司,倒是并不觉得恼,反而觉得董鄂氏有些顽皮。 当时说的真真的…… 那种尾巴上天的骄傲模样…… 没想到是糊弄人…… 九阿哥并没有急着走,而是与法海道:“师傅预备这个,可是汗阿玛有话吩咐下来?” 法海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拱拱手:“皇上吩咐,明日起给尚书房的诸阿哥加一门律法……每三日一讲,暂时由臣主讲……” 九阿哥心满意足,他本来就想着大家都学一学。 等到未时,有膳房的人送了皇子师傅膳食过来,九阿哥就从值房离开,去了十阿哥处。 十阿哥的膳食已经到了。 虽说十阿哥的三所也有皇子膳房,可是配给并不齐全。 因他在尚书房读书,一年也只能歇几日,所以他每日分例都是乾清宫膳房这边领了,然后这边一日两餐送过来。 九阿哥之前也是这么吃过来的,之前还不觉得,跟着舒舒吃了两天,再看这些油腻腻的例菜就有些不入眼,带了几分嫌弃:“明儿我还得回来上学,到时候就从二所那边送膳食过来……连带着你那份……乾清宫膳房这边打发人说一声,以后你的分例就二所一道领了……” 十阿哥听了,眼睛直放光:“那感情好……弟弟可不同九哥客气,往后有想吃的,可就点菜了!” 九阿哥不由失笑:“分例在那里摆着,点菜能怎么点?还能吃出花来?” 十阿哥道:“九哥不是成亲了么?有九嫂了呀……乾东五所那几个院子,哪个没加过菜?就是八哥院子,前几天还从御膳房抬了半框果子回来……这不是有了女眷,想要多点吃食,拿银子过去就是了……御膳房那边又不是没有富裕,既有这样的先例,做什么不用?还是旁人都是的,就咱们兄弟使不得?”说到最后,话音里已经带了戾气。 第三十五章 夫纲 见了十阿哥反应,九阿哥心里沉甸甸的。 这是受委屈了? 有着早上灶上婆子闹了那一出,九阿哥也算是见识了什么是刁奴。 就因为贪睡起晚,不想多干活,就无视主子吩咐,反而还欺生,硬邦邦的顶回去。 要不是自己在场,赶上了此事,妻子该多为难? 自己之所以不曾遇到老奴欺主,是因为生母早年有宫权,现下也有宠。 十阿哥这里,贵妃娘娘薨了四年…… 十阿哥当年才十二岁,一人住在三所。 九阿哥当时还想不到这些,虽然经常过去三所,可也没有去留意那边下人如何。 九阿哥自己爱面子,自然也不会大喇喇的在尚书房问出来伤了弟弟的面子。 直到出了尚书房,九阿哥才交代何玉柱:“这两天你找由头多往三所转转,打听打听是不是有奴才不听话……还是内务府那边分皇子分例可曾少了十爷的或有短缺……” 何玉柱迟疑道:“主子,不能吧……即便贵妃娘娘走了,还有咱们娘娘看顾着,还能让十爷委屈了?” 十阿哥生母温僖贵妃生前住在西六宫的永寿宫,位置就在翊坤宫正南。 两人又是同一年产子,两个小阿哥从兆祥所接回来养育后,就经常在一起顽。 九阿哥与十阿哥的兄弟情分,也是那个时候养下的。 温僖贵妃性子豁达,宜妃也通透爽朗,两人本就投脾气,又因为小阿哥一起养,往来更频繁,十几年下来,颇有几分情分。 温僖贵妃薨了这几年,虽然宜妃后来交了宫权,可还是隔几日就打发人去三所。 有点什么好东西,就算没有二所的,三所也会送到。 就是给阿哥所得下人看的,即便贵妃没了,还有她会护着十阿哥。 康熙之前打算从钮钴禄家选儿媳妇,除了想要加恩钮钴禄家,未尝不是因为顾念温僖贵妃与宜妃的情分的缘故。 九阿哥皱眉道:“额娘不是交了宫权,索额图如今兼着领侍卫内大臣……钮钴禄家与赫舍里家这些年也不太对付,难免有不开眼的奴才,想要踩着十弟讨好那头……” 何玉柱听了也不放心,懊恼道:“刚才奴才找张顺扯闲篇时,就该打听两句……” 张顺是十阿哥的跟班太监,与何玉柱都是同期入宫太监,往来亲近。 “不着急,不用露了行迹,省的老十觉得难堪没脸……” 九阿哥交代着,脸色也难看起来:“要是真有人敢欺负到老十头上,就算背后站着赫舍里家,爷也要到告到汗阿玛前……” 九阿哥关心则乱,脑补了一番,将自己气坏了。 等到回到二所,他依旧是黑着一张脸,浑身抑郁,带着何玉柱直接到了正院书房,屁股往南炕边一坐,就跟着运气。 舒舒看得稀里糊涂,看着何玉柱放好了怀中的一摞书,就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了爷?” 何玉柱亦是压低了音量:“十爷伙食不好,主子担心内务府那边欺负了十爷……爷跟十爷说了,明儿开始二所这边送饭……十爷的分例,这边膳房一道领了……” “你这奴才,嘀嘀咕咕什么?” 九阿哥压着心火,不好冲舒舒撒,就呵斥何玉柱。 何玉柱立时赔了小心:“是奴才多嘴,跟福晋主子提了一句尚书房送膳的事儿……” “十爷平日饮食有什么忌口没有?” 舒舒也在炕边坐了,神色柔和的问道。 昨日见十阿哥细高细高的,只比九阿哥看着好一点罢了,不像不挑食的。 九阿哥之前放出话以后要带着十阿哥吃饭,说的时候大气,可在舒舒跟前,莫名生出心虚来,毕竟以后定菜单、安排人送膳什么的,还要舒舒操心。 他神色稍缓,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不吃白菜……炒白菜、炖白菜都不吃,说是菜腥味儿重,要是做成馅儿还好……萝卜也是……大肉不吃炖的,红烧、烤的吃……” 舒舒点头记下,这是有些挑食,可并不算严重。 小孩子嗅觉敏感,大锅菜的白菜、萝卜确实菜腥味儿重。 猪肉也是,要是不处理好肉皮,连着炖了,不用重口味调味,压根就压不住那肉腥味儿。 “老十年后大婚,到时候三所皇子膳房也会补齐全,不像现下就做着宫人的饭菜,主子吃的,也就做个汤、蒸个饽饽什么的……这里外算下来,不会麻烦咱们多久……” 九阿哥见舒舒当正经事,半点不乐意的神情都没有,不由带了感动,伸出手去,将她的小手拉了,轻声说道:“老十没了母妃,也没有同母兄弟,爷不想着护着他,谁会护着他?” 舒舒眼睛眯了眯,九阿哥有时候不讨喜,可是他确实是个心肠柔软的人。 这样挺好的,真要是个狼心狗肺的性子,那自己宁愿“相敬如宾”。 “别说爷照顾半年,就是三年五载有什么?那是亲兄弟……我也是当姐姐的,下面一溜亲兄弟、表兄弟,虽说头一回当嫂子,可估摸都差不多……只是要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爷也要记得提点我……” 舒舒笑吟吟说着。 九阿哥听着,看着妻子笑颜如花模样,突然想起《大清律》来,开口道:“《大清律》你读了哪一卷?” 舒舒眨眨眼:“总共就三十卷,自然都读到了……” “顺治三年的刻本?” 九阿哥对书案上的《大清律》抬了抬下巴:“跟这个一样?!那你以后可别拿这个说事,省的露怯,叫人笑话!这法律不全,这五十多年,增删了好几次……” 舒舒没有应声,想了想道:“后边修订的几个版本,我也淘换了其中两版,比照着看了……增删的地方,或是出自《八旗疏例》,或者与《八旗疏例》想悖之处……两本律书都看了,再参照《明律》,也就差不多……” 九阿哥讪笑一声:“你连《明律》都看了?是先生叫看的?还是岳父叫看的?” 这没有什么掩饰的,舒舒也乐意对九阿哥灌输些自己的观点:“是我自己要看的……初版《大清律》年代久远,世面并不好淘换全套,还是阿玛去找了一个刑部当差的世伯处,才淘换了全套……还有《明律》,市面上更不多见,还是加了价从古董铺子买到了一套全本……这两套书淘换的不容易,我就带了进来……” 九阿哥听着话头不对,嗔怪道:“既是你有,早上爷说出去借书时,怎么不拦着?” “这不是想着《大清律》后头又校印了几次,要是能找到最近版本的,肯定也是最全的,爷看这样的版本最好……” 舒舒豪不心虚的说着,其实也是她自己好奇最新的版本。 不说别的,只在《大清律》每一版的条例增删中,就能看出皇帝对满汉臣民的态度调整。 从入关之初的压制,到眼下的安抚拉拢。 九阿哥不再说什么了。 他无法自欺欺人,妻子不是持才傲物,是真的知识渊博。 这感觉,略酸爽。 爷们怎么能被女人压一头? 夫纲还振不振了? 他清咳一声,道:“昨晚学了法兰西文,今儿看看义大利文……” 舒舒自是无异议,这大白天的,不学习做什么? 总不能除了吃,就是睡。 小夫妻两人头碰头的,一人端起老师的架子,一句一句教导着,一人也仔细听着,却是十分出色的能跟读。 舒舒在学习上的聪慧没有掩饰,九阿哥不觉得颓败,反而斗志昂扬。 或许董鄂氏只是在洋文上有天份?! 明天去书房,爷将蒙文与梵文也捡起来…… 两人学了两刻钟的功夫,晚膳摆了上来,就在书房挨着的西次间。 同平日里一桌子碟碟碗碗相比,今日的膳桌看着清爽极了。 舒舒面前是一碗过水面,一个六拼碟里摆着各色菜码,豆芽、芹菜丝、萝卜丝、白菜丝、木耳丝、黄花菜。 九阿哥面前是一碟软饼,一个四拼碟里两荤两素,除了舒舒吩咐过的鸡丝与猪肉丝,还有清炒豆芽与炒鸡蛋。 九阿哥看了,不由皱眉:“膳房又有人作祟?怎么这么简朴?” 舒舒笑着说道:“平日里炖鸡炖鸭上来,爷也不伸筷子,我就吩咐按照菜单做……天热,还是吃的清爽些好……” 九阿哥虽在吃饭上不伤心,可眼睛落在舒舒跟前的面条上,口气有些酸:“那怎么还预备两样吃食?你还吃独食儿?” 见他这小表情,舒舒只觉得眼熟,这不是跟小六一样,看来这位爷也是个“隔锅香”的! 她也没有回怼,示意小棠去了备用碗筷过来,自己给九阿哥挑了两筷头:“爷平日里重养生,肠胃弱,怕是受不得冷硬,尝两口就好了……” 柔声细语的,这口气,真的跟哄小六没什么区别。 九阿哥却十分受用,接了碗筷过来,细嚼慢咽的,将小半碗面条都吃了。 舒舒背着九阿哥翻了个白眼,这是丈夫? 还是弟弟?儿子? 提前有了老母亲的感觉! 九阿哥却是明显的提起了食欲,吃完了过水面,又卷了两张蒸饼,才撂下筷子。 舒舒没有浪费,除了半海碗面,就着剩下的蒸饼,将剩下的几盘菜也都吃了。 一起吃了几顿饭,九阿哥这回倒是没有大惊小怪的。 只是等到膳桌抬下去,屋子里再没旁人,九阿哥才凑到舒舒耳边,低声道:“往后别说是为了爷拟菜单子,就说是因为汗阿玛简朴的缘故,才叫人少了例菜……” 第三十六章 景阳宫 舒舒扭头看着九阿哥,就见他很是认真的看过来,看来他是真心认为这是个好法子。 可这是什么好法子?! 能不能讨好康熙两说,却是将满宫的主子给得罪了! 康熙饮食尚简又不是一日两日,这宫里哪个主子不晓得皇上“不食二味”?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跟着效仿? 人人都想要讨好皇帝,可这个法子用不得。 谁要用了,不说“举目皆敌”,也是将满宫的人踩下去,得罪狠了。 这家伙,体贴的不是地方,好像真的不大通人情世故。 竟然满是好心的给了这样坑死人的提议! 或许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使得他没有顾忌别人的习惯。 舒舒不好直接点出他的毛病,也领了他的好心,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摇摇头:“不要……只是这几日伏天,爷的胃口不好,才拟了这样简单的菜单……等出了伏天,正是滋补的时候,别说是爷同我每日份例这些,就是份例里没有的,我还想要打发人去御膳房淘换好的食材给爷做药膳……” “你傻不傻,傻不傻?” 九阿哥只觉得董鄂氏太狡诈,这说话跟吃了蜜似的,叫人甜到心里,却是面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刚进宫,不晓得轻重!这宫里,谁讨好了汗阿玛,那日子就好过了,不说人人巴结,也差不离……” 舒舒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笑了笑,柔声道:“讨好爷一个就行……我不要人人巴结,只要爷对我好好的……” 九阿哥的耳根子又红了,移开眼:“出息……” 舒舒看着水嫩的少年,心里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虽说九分演,可到底不是专业演员,也有一份真在里头。 颇有些初恋的小甜蜜。 九阿哥被看的觉得浑身热,坐不住了,起身道:“走吧,去景阳宫……” 舒舒看了下自己的衣裳,散袖无领衬衣,穿着凉快,不好直接去外头,就去东次间加了杭纱马甲,脖子上也加了白绢荣华。 小夫妻俩也没有带旁人,就带了何玉柱、小椿两个,出了阿哥所。 因要去东路,依旧要穿过御花园,小夫妻缓缓而行。 昨天要赶时间,顾不得细看,今日舒舒才能好好看几眼。 御花园的面积不小,比整个乾西五所加起来还要大一些,入眼都是郁郁葱葱,有些亭台若隐若现点缀其中。 中间有几路甬道穿插,远远地有些人影,也都是彼此避让,没有人走到跟前。 舒舒不由的开了脑洞。 怪不得后世小说家言,太子与后宫有染,真是不无那个可能。 故事多发地,就是这个有着视觉死角的御花园。 至于东西六宫,反而不大可能。 去了宜妃那里一趟,路上就两道门禁。 这些门禁,旁边都有排房,有太监驻守,固定时间都要关闭的,出入都有记录。 在整个西六宫外有门禁,西六宫每一个宫殿又有自己的门禁。 倒是御花园这里,四面开门,出入要自在的多。 舒舒想的入神,九阿哥只当她喜欢这花园子,犹豫了一下,道:“这里有后宫妃嫔过来,爷不好常出入……你若喜欢,改日约了五嫂过来逛……” 也就是与妻子同行,不需要避讳太多,否则只有九阿哥自己的话,想要去东路也要往玄武门方向绕路,或者去前头乾清宫前绕路。 舒舒只是脑洞大发,实际上也是怕麻烦的,小声道:“就是看看罢了,爷不在我也不想逛……” 两人说着话,溜溜达达就穿过御花园,到了东路。 景阳宫就在东六宫的东北角,与钟粹宫并排。 路过钟粹宫的时候,九阿哥提了一句:“这是荣妃娘娘的宫室……” 饶是四妃交了宫权,可在宫中地位依旧超然,不能视为寻常庶母妃。 舒舒记在心中,却也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自打温僖贵妃薨逝,后宫还没有其他贵妃。 孝懿皇后之妹小佟氏,眼下只是佟妃,没有行册封礼,待遇与四妃一样,更是没有封贵妃。 在西六宫的咸福宫,还有个蒙古格格,是皇上亲表妹,没有正式册封,可也是妃子待遇,被称为“咸福宫妃”或“咸福宫格格”。 眼下,宫中妃位就这六人。 早在前几年,还有个十岁入宫、待字宫中的妃子,是孝诚皇后赫舍里氏的庶妹,太子的庶姨母,入宫是嫔待遇,等到侍寝封了妃,被称为“储秀宫妃”,比咸福宫妃还早,位列四妃之后,成了第五妃。 康熙的后宫,可是以姊妹花众多闻名。 想起这些,舒舒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之处,昨日去翊坤宫行“朝见礼”,竟然没有看到郭络罗贵人。 郭络罗贵人是宜妃长姐,早年曾嫁过人,守寡后回到娘家,与妹妹同年入宫,后一人封嫔封妃,一人为贵人。 舒舒不晓得姊妹关系如何,倒是不好主动提及。 说话的功夫,两人就到了景阳宫。 景阳宫不仅有太监值守,还有两个轮值的拜唐阿。 听说九阿哥来了,几人齐刷刷的迎了出来。 九阿哥摆摆手:“爷带福晋转转,回头想好了要什么书再唤你们……” 有女眷在,两个太监还没什么,两个拜唐阿都低了头,退避到一旁。 景阳宫与翊坤宫一样布局,两进的大四合院。 区别就是景阳宫的正殿面阔只有三间,比翊坤宫少了几分气派。 “东西六宫是对称而建,只有景阳宫与咸福宫面阔三间……好像前朝做过冷宫,前些年一直荒废,没有住过宫妃……二十五年修建宁寿宫时,也修缮了景阳宫同延禧宫……后来惠妃娘娘就从西六宫的长春宫挪到延禧宫,景阳宫直接做了藏书之所,后殿改成了御书房……” 九阿哥见她看着打量着正殿,就跟着介绍起来。 舒舒一边听着,跟着九阿哥走进了正殿。 依旧是三进深结构,就是中堂没有设吉座,而是放着几口大缸,应该是防火用的。 左右两个次间,里面都是通到顶的书柜。 舒舒四下打量着。 眼前的藏书,多是用书匣装着,因此这样看就是一个个书匣,里面到底是什么书籍,外头倒是看不出来。 “经、史都在正殿……子集在前后院几个偏殿……你想要找什么书?” 九阿哥问道:“得下头人找,这样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舒舒想了想,道:“看史书吧……先看《新唐书》……” 九阿哥点头道:“史好,可以当成话本子看,比经、子、集强……看那三种,爷能睡着……” “爷看了许多史书?” 舒舒看着九阿哥,觉得不大像。 真要多看了史书,不会这样天真烂漫。 果然九阿哥摇头道:“文绉绉的,看着费劲……除了尚书房功课要求的,谁有闲工夫看这个……” 舒舒沉思了一下,道:“有一个学者曾说过,‘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 九阿哥看着舒舒,眼中神采奕奕,倒是没有追问“伦理学”、“逻辑学”是什么,反正觉得听起来很是深奥。 “往后爷读史,你多读诗,也添几分灵秀……” 九阿哥嘀咕着,心中多有腹诽。 一个女子晓得那么多做什么? 居然还晓得唐史要看《新唐书》,而不是直接说找唐史或《唐书》。 舒舒浅浅一笑,瞥了九阿哥一眼,嫌她不灵秀? 九阿哥移开眼,吩咐何玉柱:“去值房,就说爷要借《新唐书》……” 何玉柱应声出去,九阿哥嘴巴又开始欠了:“这里还收藏着一套前朝天启年的《闺阁女四书集注》,看你平日所言所行,不像是看过的,要不要先看看哪个?” “这还真是只听过不曾见识过的学问,要不然爷一字一句的教我,也省的我愚钝,有领会不到之处……” 舒舒笑容越发灿烂,声音也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九阿哥却觉得后背发凉,倒是乖巧,立时摇头道:“就那么一提,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想要看,自己打发人来取就是……爷还有正经功课,哪有闲工夫陪你看那些……” 舒舒则是眉角轻扬,侧过身轻声道:“我倒是从市井听过一嘴男子三从四德,等到晚上讲给爷听……” 九阿哥瞪大眼睛,露出怀疑:“你别又想糊弄人?怎么会有人说这个?” 舒舒抿嘴一笑,止住话头。 何玉柱领着一个老成的拜唐阿进来,那人却没有立时去找书,而是看了侍立在旁的小椿与何玉柱一眼,躬身问道:“九爷,《新唐书》二百二十五卷,六十六册……” 九阿哥明白过来,只何玉柱与小椿两人,拿不了这些书。 “嗯,那你一会儿找出来,回头带人送去乾西二所……” 拜唐阿恭敬应了。 九阿哥想起法海与舒舒都提过的《八旗疏例》,加了一句:“《八旗疏例》有收录么?有的话,也找出来,一起送过去……” 第三十七章 婚姻 “有,与初版《大清律》一起收录……” 拜唐阿想了想,回道。 九阿哥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带着舒舒几个离开。 回到二所,小夫妻俩就去了书房。 九阿哥倒是没想着再难为舒舒,而是挑拣了一册《大清律》,坐在炕边,认真的看了起来。 舒舒探头看了两眼,正如她所预料,九阿哥先看得是《户律市廛》。 事关买卖交易的各种纠纷处理,就在这册中。 还真是好强! 这还是不忿当初的官司? 舒舒莞尔一笑,没有打岔,也拿起一本《大清律》看起来,却是看的《户律婚姻》。 只看目录,就能体会婚姻的复杂。 除了基本的“男女婚姻”条例,还有“典雇妻女”、“妻妾失序”、“逐婿嫁女”、“居丧嫁娶”、“父母囚禁婚嫁”、“同姓为婚”、“尊卑为婚”、“娶亲属妻妾”、“娶部民妇女为妻妾”、“娶逃走妇女”、“强占良家妻女”、“娶乐人为妻妾”、“僧道娶妻”、“良贱为婚姻”、“出妻”、“嫁娶违律主婚媒人罪”等十六个条目。 舒舒看了,倒是不由的怀念起后世。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不是一句空话。 对于寻常民众来说,遵纪守法也是最好的护身符。 至于眼下的《大清律》,对民人百姓是束缚,对真正的权贵来说,就是一张废纸。 只有在上位者清除异己,或者权势差不多的政敌互相攻讦时,律法才能作为武器,给与犯罪者审判。 九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看清了舒舒手中的书卷,不满道:“你研究这个做什么?是不是又想着怎么压着爷?” 舒舒白了他一眼:“想要压着爷,还用研究这个……” 九阿哥的脸色红了白、白了又红,连忙望向门口,见附近没人,才低声呵斥着:“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说出的话不能咽回去,而且还可以身兼力行。 至于结果么? 自然是有人满意,有人抗议。 九阿哥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承认自己力气不如妻子? 夏日天亮的早,可寅初依旧是黑漆漆的。 只能说清代皇子不容易,读书的小皇子更不容易,要在寅正到达尚书房,需要晨读。 衣服早就准备好的,舒舒很有贤妻的模样,帮着九阿哥穿戴。 九阿哥却是咬牙切齿,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你别得意……爷这几日没歇好,才懈怠了……让你巧劲得了便宜……回头再试试,爷可不会再让着你……” 舒舒乖巧的点头。 行,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九阿哥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个董鄂氏,人前规规矩矩,人后判若两人,太放肆了。 尚书房要待一天,从寅正到戌初,所以一日两餐都在那边。 舒舒很是贤惠的问道:“早膳爷想要用什么?” 九阿哥冷哼道:“包子!肉包子!纯肉的!” 舒舒点头,记了下来。 她这样乖巧,九阿哥倒不好再冷着脸,带着几分别扭:“你也多吃着,别想着现在减饭量……要不然瘦了,过几日见岳父岳母,也让他们担心……” 舒舒笑眯眯的应了,估摸着时间,亲自送了九阿哥到前院。 十阿哥带着个小太监,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舒舒出来,十阿哥并不意外,面上多了几分客气:“九嫂……” 舒舒亦颔首为礼,并不多话,目送小哥俩顺着甬道出去,才转身回去。 小椿在旁,不免意外:“福晋怎么不问问十爷想要吃什么?合着十爷的心意安排,不是更妥当?” 舒舒摇头:“要是要问,自有爷去问,不用我越重代庖……” 是有一句话叫“长嫂如母”,可是舒舒不是“长嫂”。 因为满人早年在关外有收继婚的习俗,所以很是忌讳嫂子与小叔子亲近。 等到顺治爷独宠董鄂妃的事情出来,大伯子与弟媳妇也多了避讳。 尤其是年岁相仿的叔嫂之间,更是容易出是非,舒舒自然不会让自己落下不是。 董鄂家内宅简单,小椿见识有限,又是个闺女,自然想不到这些,不过是问了一句,也就撂在一旁。 离天亮还早,舒舒吩咐了小棠道:“蒸两笼纯肉包子,只放葱花,别放姜丝,两笼素馅什锦包子……糯米鸡蒸三份,黄米红豆糕蒸两份……小菜两荤两素,再配个荤汤、一道素粥……” 小棠记下去膳房传话去了。 舒舒回到书房,继续看起昨日看过的《户律婚姻》。 今天六月三十,是舒舒要往翊坤宫请安的日子。 五福晋之前已经提点过,宫妃到宁寿宫请安的时间是晨正,她们做儿媳妇的,到翊坤宫最晚不要超过晨初一刻,否则时间就有些紧。 也不用太早,要不然打扰宜妃早膳。 等到座钟到了将六点,小棠带人过来摆了膳桌。 四色早点,配上四道小菜,一粥一汤。 舒舒自己点的菜,灶上嬷嬷也尽心侍奉,吃着十分可口。 等到她撂下筷子,漱了口,小椿问道:“福晋,打发谁去给阿哥爷送膳……” “孙金、李银呢?” 舒舒问道。 “在外头候着……” 小椿回道。 虽说前天九阿哥就说将这两人拨给舒舒,可舒舒不习惯使唤太监,昨天没想起来,还没正式召见两人。 “叫进来吧……” 舒舒缓缓道。 小椿应着,到门口传人。 两个蓝衣小太监,穿戴与何玉柱差不多,年岁也相仿,不过二十来岁,看着眉清目秀的,其中一个娃娃脸,一副笑面;一个嘴角长着痣,眉眼有些女气。 这要是相貌丑陋的,也分不到皇子阿哥身边。 “见过主子,请主子安!” 两人也乖巧,低着头进来,就冲着舒舒的方向跪了下去,大礼参见。 “起吧!” 舒舒说着,示意小椿放赏。 这是认了主仆之礼,自然要单独再赏一次。 小椿递了荷包过去,两人双手接过,恭敬道:“谢主子赏……” “你们之前在爷身边做什么差事?” 舒舒问道。 娃娃脸的是孙金,躬身回道:“奴才平日里就跑跑腿,每日带人去御膳房领份例,或是去旁处传个话什么的……” 有痣的李银则道:“奴才早先在主子爷身边服侍笔墨,这两年听主子安排,跟在崔总管身边听使唤……” 舒舒听了,心中有数,这两人还真不是没有分量的寻常小太监。 一个负责二所外事,一个跟着崔总管学管事,是未来的内总管候选。 真要说起来,两人的分量不亚于九阿哥身边的何玉柱。 舒舒不由带了笑:“我这正房平日里不用留人,有什么事自然会吩咐你们……以后你们差事,还是如常……就是孙金那里,往后辛苦些,今儿开始带两个人往尚书房去送膳……早膳晨初前送到,晚膳午正前送到……” 说到这里,她觉得不对劲,下午空着的时间太长了,便道:“送晚膳时多提一个点心盒撂下,省的爷下晌饿了……” 孙金恭敬的应了。 舒舒又对李银道:“崔总管那里,往后在宫中当值时,每餐添一荤一素,你看着服侍……何玉柱、你们俩以后每餐添一个荤菜……” “谢主子恩典!” 李银说着,面上带了迟疑:“主子,爷将奴才给了主子,就将姚子孝提到书房侍候笔墨……” 舒舒点点头:“知道了,那就加上他一个,添个荤菜,从爷的份例里贴补……” 等孙金、李银下去,时间也差不多,舒舒换了身颜色鲜亮的簇新旗装。 内袍是接近于深粉色的海棠红,外头马甲是浅一些的桃红色,盘起的编发除了用红玛瑙扁方,还簪了一朵红宝石团花,白玉十八子没有押襟,而是戴上手腕上,搭配的旗鞋就是小椿赶制出来的一寸高的船底旗鞋。 看着粉粉嫩嫩的,不像一身正红那么扎眼,可也附和她娇嫩新媳妇的身份。 小榆服侍舒舒后妆扮后,就有些移不开眼,由衷赞道:“福晋这两日肯定歇的好,小脸红扑扑的,跟涂了胭脂似的……” 舒舒对着水银镜,心中也是纳罕。 这眼神水汪汪的,眼角泛着粉红色的,真是自己? 这…… 就是传说中的“采阳补阴”…… 有些想笑。 还有些囧怎么办? 虽说新婚燕尔,情有可原,可舒舒也不想扎眼。 一个皇上,数十妃嫔,有得宠的,就有不得宠的。 怨妇多,她还是别张扬的好。 她拿了粉扑,将眼角按了按,遮住淡红,又拿了眉笔,将眉毛往平了画了画,口脂也换了石榴红,将脸上的重点从眉眼转到口鼻处。 舒舒揣着怀表,估摸着时间,早早在御花园门口等着。 今天带着的人除了小椿,还有内务府拨过来的宫女子核桃。 核桃十七岁,在宫里当差已经四年,最早是分派给储秀宫做小宫女的。 因储秀宫妃小赫舍里氏前年病故,名下的大宫女都落了不是,打发去景山做了粗使宫人,小宫女反而不受连累,只发回内务府。 五福晋还没到,舒舒就跟着核桃说起闲话:“你家还有人在宫里当差么?” 第三十八章 请安(上) 内务府包衣是皇家世仆,虽然有些人能补缺出去当官,但是大多数人还在服务于皇室,不仅是紫禁城,就是畅春园与其他各处行宫,当差的也都是内务府包衣。 “奴才是长女,兄弟还小,没有出来当差,奴才叔叔在养心殿造办处做笔帖式……” 核桃躬身回道。 核桃没有提她阿玛,要么不在,要么是不成材,补不上差事。 倒是她这个叔叔,能出任笔帖式,不是寻常人。 内务府的缺多,可大多数没有品级。 笔帖式却是有品级的,随着衙门与差事的不同,品级也不同,高的五品、六品,低的七品、八品、九品。 不管如何,都是正式官员,而且有了这个资历,升迁比较快,所以笔帖式又被称为“八旗出身之路”。 舒舒娘家的弟弟小三、小四,因是双胞胎身体不足,不能从武,以后就打算考六部笔帖式。 说话的功夫,五福晋到了。 见舒舒在这里等着,她连忙快走两步,拉了舒舒的手:“等多久了?以后不用提前出来,我到了再打发人叫你也来得及……” 舒舒笑道:“估摸着时间出来的,也刚到……” 妯娌两个说着话,顺着西长街南下,从广生右门进西六宫。 因昨天想起郭贵人,舒舒少不得低声道:“嫂子,听说翊坤宫还有位郭贵人,是娘娘长姐……是同胞姊妹么?” 五福晋轻轻摇头:“是异母姊妹……贵人是嫡出,娘娘是侧出……” 满洲旧俗,“多妻并嫡制”的残余,不分嫡侧,待遇都是一样,这宫廷里不乏侧出的后妃。 孝诚皇后是侧出,孝昭皇后与温僖贵妃姊妹,是同胞姊妹,亦是侧出;佟妃与已故的平妃赫舍里氏,也都是侧出。 有她们比着,宜妃这个侧出出身也就没有什么可让人诟病的。 进了翊坤门,香兰姑姑已经在正殿前等着,引了妯娌俩到东次间。 东次间里,除了盛装的宜妃炕上端坐,凳子上还坐着一个旗装美人,体态略丰盈,看不出年纪,眉眼与宜妃有几分相似,脸上妆粉很重。 舒舒见了,心里有数,这应该就是那位郭贵人。 见两妯娌进来,宜妃安坐不动,旗装美人站起身来。 “娘娘,贵人……” 五福晋行着蹲安礼。 舒舒跟在后头,便也如此行事。 宜妃抬头叫两人起了,转头对那旗装美人道:“都不是外人,客套什么?前几天你生了面藓没出来,可别想着就能省下见面礼……” 郭贵人笑道:“不看娘娘与九阿哥,只看九福晋这好人品,奴才的见面礼掏的也心甘情愿……” 姊妹笑盈盈的,舒舒也重新行礼,算是认了人。 可是舒舒却觉得头皮发麻。 这该死的等级制度! 就算是亲姊妹之间,因为位份不同,就分了区别。 宜妃是一宫主位,可以称一声“妃主”;郭贵人却只是低等嫔御,对着亲妹妹也要自称“奴才”。 别说只是同父异母姊妹,就是同胞姐妹,这样对比之下,怕是心态也难平和。 更不要说,郭贵人之前是嫡长姐,宜妃娘娘只是侧出的妹妹,如今尊卑颠倒,心下能平? 舒舒心中,对于这位看起来宽和可亲的郭贵人打了个问号。 时间差不多了。 大家就从翊坤宫出来。 宜妃这个一宫主位,出行有肩與,就是带底座的圈椅,两个大力太监扛着,旁边跟着两个太监随行。 跟着的宫人四人,两个年长的姑姑,两个十三、四的小宫人。 倒是郭贵人,只带着了两个宫女,与舒舒妯娌随轿而行。 出了广生右门,就顺着宫道往北,依旧是穿过御花园,然后走乾东五所与东六宫之间的横道,前往宁寿宫。 真要说起来,整个紫禁城南北不足二里地,东西也只有一里半,可架不住要绕路,走来走去的,将近两刻钟才到了地方。 宜妃带着两个媳妇进入宁寿殿时,有资格来请安的宫妃已经差不多全到了。 小一辈也妯娌齐聚,跟着各自母妃,只是都没有混个座位,都是侍立身侧。 要不然怎么办呢? 还有一堆贵人站着,论身份不如皇子福晋尊贵,可却是庶母妃,辈分摆着。 舒舒大概看过,殿上大多的椅子都坐了人,只有左右头一把椅子还空着,不过东侧椅子后已经站了几人,大福晋、七福晋、八福晋。 除了前头的几人安坐,后头的几人都起身,对宜妃见礼,小一辈福晋们也是屈膝见礼。 宜妃颔首回礼,直接在西侧头一把椅子坐了。 舒舒跟着五福晋,之前就在门口止步,等到众人给宜妃行了礼后,才跟着进来。 倒是不用一一拜到,只屈膝:“请诸位娘娘安……” 然后与众妯娌也小声见礼,才在宜妃身后站了。 舒舒环视一眼,心中有数,没来的是如今后宫的妃位之首惠妃。 坐在宜妃斜对面东侧第二位的,容长脸看着和和气气的,穿着深颜色旗装,手上握着一串十八子的,是排位第三的德妃娘娘,颇有大家气度,身后站着四福晋。 宜妃下首,身后没有媳妇跟随的,应该就是荣妃娘娘。 荣妃眼角微微耷拉着,神情有些呆滞,看着与宜妃似差了一辈,体态臃肿的也如寻常妇人。 她是四妃之中最年长的,比康熙还年长两岁,宫中待年,侍奉康熙最早,接连产育,可惜连折四子,只站下一子一女,宫中地位也一降在降,封嫔时还只在几位贵女之下,位列惠嫔、宜嫔之前;等到封妃,不仅在惠妃、宜妃之后,连后来居上的德妃也排在前头,就此沦为四妃之末。 三福晋已经是大月份,不见人影,看样子是得了恩典,免了日常请安。 德妃下首的宫妃,装扮与众人略有不同,袍子更宽松些,收着袖口,像是中和了蒙古袍与旗装,这人的年岁与荣妃相仿,看上去也有了春秋,这应该就是那位封为妃,却没有行册封礼,也没有封号的“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氏。 那坐在荣妃下首的,是佟妃?! 舒舒眼角瞄了一眼,看了一个侧脸,身板倒是挺得直直的,看着比宜妃还年长似的。 算一下她的年纪,可是比宜妃小十来岁。 这一位也是八旗闻名的人物,曾经几年占着京城新闻之首。 只因为她是出了名的“老女”。 虽说八旗崇尚早婚,也流行晚婚,可这个“晚”只是相对而言,多是二十来岁。 像佟妃这样明明免了选秀,允许自家论嫁,却迟迟不议婚,从妙龄拖到二十三、四岁的,还真是贵女中的另类。 康熙后宫四对姊妹花,可真要说起来,只有宜妃姐妹是同期入宫,剩下三个皇后之妹,都是姐姐薨逝后,妹妹才入宫。 只是平妃赫舍里氏与温僖贵妃钮钴禄氏的入宫,没人说嘴。 皇后前头没了,两家想要维系圣眷,推出女儿进宫侍奉也说得过去。 这也是皇帝对两家的安抚与恩宠,要不然也不会允许平妃十岁就进宫待年;温僖贵妃也不会册了贵妃高位,位列有资历有子的四妃之上。 佟家这吃相就太难看了。 不想用旁支的女儿,就将自己的女儿的留到二十几岁,直到熬死了孝懿皇后,才得了恩典入宫。 不过这位佟妃,别看受了再多非议,只占着这个“佟”,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好像过不了两年,康熙为了制衡太子与四妃,就会将这位庶表妹晋升为贵妃。 六妃位之下,还坐着四人。 前两位舒舒都没见过,看着都有些老相,暮气沉沉的,不过凭着座次,舒舒大概有数。 东侧座位的应该是如今嫔位之首端嫔,西侧的那就应该就是差不多资历的僖嫔。 两人都是老资历妃嫔,看着青春不再。 东侧尾坐那个,相貌极出众,看不出年纪,眉眼有些眼熟的,应该就是八阿哥生母卫嫔。 卫嫔对面的,是个二十几岁的旗装美人,就是十三阿哥生母章嫔。 这两位都是诏封为嫔,可没有封号,也没有正式行册封礼,位置也在嫔位之末。 四嫔后,就是站着的几个贵人,除了郭贵人,还有一个熟人,就是二月里选秀同舒舒一起留过宫的瓜尔佳氏。 那十六个人中,瓜尔佳氏长得最好,舒舒自然印象最深刻。 当时论起年齿,她与自己同月,比自己还小几天,这就成了庶母?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笑,并没有招呼,毕竟这里也不是寒暄的地方。 舒舒注意力还是在卫嫔身上,心中惊诧。 倒不是被卫嫔的美貌惊叹,后世信息社会见惯美人,看卫嫔也只是寻常。 让她诧异的是,八福晋的站位! 竟然不是站在卫嫔身后,而是站在八阿哥的养母惠妃身后。 虽说七福晋也站在惠妃位置身后,可那是因为七阿哥生母只是延禧宫贵人待遇的庶妃,没有资格来请安。 七福晋的生母,在延禧宫,所以七福晋请安也随惠妃站位。 八福晋不跟着生母婆婆,而跟着养母婆婆? 这是什么道理? 第三十九章 请安(下) 这会儿功夫,惠妃娘娘到了,是个身量高挑的美人,看着不过四十来许的样子,和气端庄。 依旧是妃位的几人没有起身,剩下嫔位的都起身,皇子福晋也依旧是蹲安礼。 等惠妃入座,太子妃扶着太后从次间出来。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太后叫起了,妃嫔才重新入座。 太后看着站了一圈的孙媳妇们,对身边嬷嬷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后几个宫女端着凳子出来,舒舒等人才得了座位。 太后看着惠妃,直接用蒙语问道:“十六格格四岁……十六阿哥也三岁……太医院那边怎么说,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开始种痘……” 自打康熙二十五年后,后宫皇子公主就相继用“熟苗法”种痘,用来防范天花。 种痘的年纪,多是三岁到五岁之间,太后才会询问惠妃。 虽说四妃交了宫权,可宫中都有年幼的养子、养女,依旧是归宫妃抚养,惠妃总览东六宫,宜妃总览西六宫。 十六格格就是随生母住在延禧宫后偏殿,十六阿哥随生母住在永和宫后殿。 惠妃站起身来,没有立时回答,看了德妃一眼,才笑着用蒙语回道:“臣妾与德妃妹妹商量过,也问过太医,说是立秋之后、中秋之前天气凉爽,最适宜最痘……就将日子定在那期间……” 太后微微颔首,视线在惠妃身后一身大红的八福晋身上定了定,又望向德妃:“刘氏遇喜,可还妥当……” 这问的是永和宫的有孕庶妃,虽然皇帝已经到了孙子满地跑的年岁,可皇家讲究多子多福,皇子公主永远都不嫌多。 德妃亦是起身:“太医三日一请平安脉,说是养得好,坐胎已经稳了……等到腊月,娘娘就能再添个孙子孙女……” 太后慈爱听着,望向宜妃这边,见舒舒与五福晋小妯娌肩并肩的,眉眼都是乖顺,对宜妃道:“九阿哥也成亲了,往后你两个儿媳妇,可不许偏心了哪个……” 宜妃却是带了几分小儿女态,娇嗔道:“臣妾养着小十七,哪里顾得上他们?老九媳妇住得近,臣妾还能打发人看顾些;老五媳妇这里,少不得还得劳烦您看顾……” 太后听了,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摇头:“回头叫阿哥们听听,这么偏心眼的额娘……不仅要偏着小儿子、还要偏着小儿媳……” 宜妃做无奈状,叹气:“别说是五阿哥,就是九阿哥,臣妾也懒得见……臣妾还觉得自己才入宫没几年,比小姑娘不差什么……可他们哥俩往那里一杵,臣妾就堵心,衬得臣妾都老了……” “哈哈哈!” 太后听得开怀:“现在也能当小姑娘……得闲了过来抹牌,让你赢零花钱……” 宜妃笑道:“娘娘这么一说,那臣妾可当真,往后少不得一天三趟的跑宁寿宫跑,撵了都不走……” 太后笑哈哈:“只管来,赢了钱也不撵你……” 舒舒则是长了见识,只荣妃没开口,不知如何,剩下三妃都通蒙语,而且很是流利。 不管是进宫前就会,还是进宫后学的,都比较有上进心。 不过也明显看出来太后对宜妃的不同,对其他人都是例行公事,对宜妃说话则多了亲近。 宜妃则是玲珑心肝,情商极高,即便五阿哥是长子,在太后面前也是一副大撒手的样子。 这样的生母,为什么九阿哥是个“憨憨”?! 与三妃说完话,太后转头询对太子妃道:“太子怕热,叫服侍的人看紧,冰盆勤换些……” 太子妃起身应了。 太后点点头,就站起身来:“散了吧……” 众人都跟着起身:“恭送太后娘娘……” 等太后扶着太子妃去了次间,众妃嫔才动。 尊卑有序,依旧是六妃、四嫔、众贵人这样次序,鱼贯而出。 舒舒看了殿上座钟,从太后出来到太后进去,不足一刻钟。 依旧是原路返回,只是到乾东北所时,五福晋停了脚步,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开。 过了御花园,宜妃又打发舒舒回去。 舒舒学着五福晋的做派,没有急着走,等目送宜妃一行远了,才带了小椿、核桃回二所。 按理来说,八福晋也住这边,路上应该会遇到,可是并不曾看到,估摸是跟着惠妃去了延禧宫。 舒舒因看到卫嫔,想起一事,低声问核桃:“嫔主也能为一宫主位,那卫娘娘在哪个宫?” “启祥宫后殿……” 核桃回道。 舒舒心里想了一下启祥宫位置,在西六宫西南角,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 不过既是西六宫,八福晋也住在乾西头所,不是请安更方便? 这才入宫一月,婆媳就有了矛盾? 舒舒不免八卦起来,却也晓得这个不好在外头随便提及。 “章娘娘呢?” “长春宫后殿……” 舒舒不由咋舌。 怪不得两人已经嫔位,还这么没有存在感,住的也都是后殿。 因为启祥宫与长春宫都另有主位妃嫔,启祥宫是僖嫔,长春宫是端嫔,两人都是早年就侍奉御前的嫔妃,都是康熙十六年就册封为嫔,其中端嫔当时次序还是嫔位第三,位次在荣、惠、宜三嫔之前,僖嫔则是七嫔之末,那也是诸妃的同期。 别看这两位嫔主眼下不得宠,可到底资历在这里,一宫主位占得稳稳的。 后升上来的妃嫔,即便有子有宠,也撼动不了她们主位身份。 等回了头所,舒舒就叫小椿传了周金,先问送膳之事:“爷早膳用的如何?送的吃食可够了?爷说了晚膳要不要增减?” “爷进得香,就着半碗绿豆粥,吃了四个肉包子……剩下的都让十爷包圆……不过爷的意思,是十爷比平日吃多,怕他肠胃不舒坦,还训斥了两句,关于晚膳说由主子看着安排。倒是十爷说了,要是方便,晚上加个摊黄菜,有些日子没吃那个……” 舒舒记下,只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摊黄菜就是鸡蛋饼,只因为皇子分例里没有鸡蛋,倒成了金贵菜。 “一会儿打发人去御膳房领份例时,添些钱,加上二十枚鸡蛋备着……也传话给厨房那边,就按照这个量日常储备,缺了添了就是……还有方便存储泡发的食材,爷同我份例里没有的,御膳房那边又宽裕的,也拿了银钱,看着各色增添些,让膳房这头更富裕,省的回头就那几样,爷没有胃口用膳……” 周金仔细听了,点头应命。 舒舒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不紧不慢的问道:“今日随娘娘去宁寿宫请安,见八福晋跟着惠妃娘娘……不是当跟着卫嫔娘娘么?你常在外头跑,可知晓缘故?” “要是主子问旁的,奴才还得出去打听……问这个,倒是正好晓得……倒不是外头听说的,是上个月八爷过来,与主子爷吃酒,念叨了两句,奴才正好跟着何玉柱在跟前服侍,听了两句……” 周金不敢卖官司,痛快说道:“同咱们爷一样,八爷后院也有两个宫女子,是三十五年延禧宫娘娘从内务府秀女挑人安排……其中一位王格格是卫娘娘家的姻亲,因这个缘故,这两年卫娘娘赏了王格格两回……也允她去过启祥宫请安……八福晋嫁进来,不肯受两位格格敬茶,卫娘娘私下提点了两句,八福晋就恼了……等晓得王格格与卫娘娘家有亲,更是误会了是卫娘娘安排的人,也怀疑卫娘娘要抬举王格格……八爷也为难,想要调解,可八福晋性子刚硬,就这样僵持着……” 舒舒听了,只能心里佩服。 这才是真正的八旗贵女,够刚,敢刚! 不管王格格这个人选是不是有卫嫔手笔,那毕竟是丈夫生母,还是封了嫔位的,居然敢无视。 这样不留余地…… 果然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性格决定命运。 舒舒一时意兴阑珊,摆摆手打发周金下去,又叫人传李银。 “爷在二所住了十来年,一直没设库房?” 舒舒询问着。 昨天忘了问九阿哥库房之事,只是想着前院书房那十几个箱子,怎么都觉得单薄了些。 “回主子话,早先设了,就在正院东厢房……三月里收拾这院子,才腾了出来,装箱子挪到前院书房……” 李银恭敬回道。 舒舒不由皱眉:“谁收拾的库房?就那么些东西?还是小时候的物件在翊坤宫收着?” “库房钥匙刘嬷嬷收着,也是刘嬷嬷带人收拾……有些上赐的没动,封箱挪到前头……日用的衣服料子这些,禀告主子爷后,端午节时就赏了下去……还有两箱子小玩意儿,是主子爷小时候玩过的,四月里五爷家的大阿哥过生辰,就做了生辰礼送去了那边……” 舒舒神色不变,压着心火道:“谁去送的礼?九爷就答应全送了?” “是奴才同周金过去的……主子爷素来不在这些人情走礼上上心,多是由着刘嬷嬷安排……” 舒舒没有继续追问,等到李银下去,才跟小椿道:“这叫什么事儿?就算是亲叔叔,有正经嫂子在,也不好大喇喇抬举庶出侄儿……” 也就是五福晋宽厚,换个人早就要记仇了。 还有两箱子玩具,内务府出来的,皇子专属的,能差了? 这不是正该传家的? 第四十章 宿疾 不是舒舒小气,而是意义到底不同。 小椿想了想,往门口看了眼,眼见没旁人,才压低了音量小声道:“福晋,怕是阿哥爷根本就没想过这些……奴才瞧着,阿哥爷看着聪明,可好像又不大聪明……” 舒舒不由失笑,却是横了小椿一眼,告诫着:“行了,往后这样的话压着肚子里不许说!但凡漏出去一句半句,都是错处!当着九爷,也不许想这些……那是皇子阿哥,我都要恭敬顺着,你们只有更敬的……” 小椿立时伸出手,堵住自己嘴:“奴婢就念叨这一回,往后再也不敢……” 舒舒去了书房,继续一天的学习。 不过没有继续看《户律》,她拿出自己的小册子。 昨天九阿哥出的是糊涂建议,可出发点是好的,想要让她讨好皇帝公公。 那是皇帝,皇室的主宰,就算不刻意讨好,可有好感与无好感相差也大。 端谁的碗,服谁的管。 九阿哥的排位在这里,舒舒也没有争强好胜的余地,给长辈们留下的印象还是本份为好。 上孝敬长辈,中间敬爱嫂子们,下能待妾室宽和。 简直不用太动脑,只要参照着八福晋,将她犯下的错处规避,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更不要说还有个太子妃在,康熙对这个嫡儿媳的满意可是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在废了太子后,依旧给与一定体面与优待。 见贤齐思,自己“抄作业”总能抄好。 因要给九阿哥送膳的原因,舒舒的“晚膳”也跟着早了,挪到了十二点。 舒舒觉得不行,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太长了。 等到吃完饭,小棠带人撤膳桌时,舒舒就问道:“下午到晚上,灶上有值夜嬷嬷么?” “有两个嬷嬷,早膳需要提前预备,轮值的妈妈就宫门落锁前进来……膳房隔了半间房出来,供值夜的嬷嬷落脚……” 舒舒想了想道:“传我的话,夏日天长,补一顿晚点……参照着晚膳减半……时间就安排在戌初前……” 小棠应了,舒舒问道:“你们这两天的伙食如何?灶上可糊弄?” 小棠笑道:“福晋放心……走了一个嬷嬷,不仅自己挨了板子,连带着亲族都受了连累丢了缺,谁还敢再不服顺……” 舒舒听了,没有多说,却是佩服太子妃的果决。 虽有宽和之名,却不是一味烂好人。 不是故意要连坐,不过是防范于未然。 避免麻烦,也是“杀鸡骇猴”。 以后再有忤逆主子、违反宫规的,都要掂量掂量,是不是能承受恶果。 只是舒舒这里有些不周全,今日跟着婆母请安,行动不得自有,否则应该当面对太子妃致谢才是。 礼多人不怪。 舒舒想着,叫小椿请来齐嬷嬷,吩咐说:“妈妈代我走一趟,就说因二所的事,劳烦太子妃跟着受累……回头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再亲自过去道谢……” 齐嬷嬷应了,带了花生出去。 舒舒照例午后小憩半个时辰,就起来换了衣裳。 院子里的靶子已经立好,小松也缝好了新铅袋。 舒舒手腕、脚腕都加了负重,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三十支箭射下来,额头就汗津津的。 小棠送过来绿豆汤,在旁边候着。 舒舒撂下弓箭,喝了两碗。 小松去整理地上散落箭支。 小榆站在屋沿下,抬头看了看天上烈阳,不由带了心疼:“福晋,明儿叫搭凉棚吧……要不然晒黑了,回头敷杏仁粉保养效果也不大,总要过了一冬才缓过来……” 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舒舒自是晓得防晒的重要,点头应了。 虽说初来乍到,可舒舒并不打算小心翼翼的过日子。 在不大张旗鼓的情况下,她乐意做一些调整。 毕竟还不知道在宫里生活几年,情况理想的话,说不得等十阿哥大婚后他们就能在宫外分宅子;要是等到封爵后在分宅子,那就要康熙四十八年,且等呢。 不过舒舒觉得后一种可能不大。 即便她之前动过心思,想要留在宫里,可今天在太后处见了一圈宫妃也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她乐意,皇帝也未必乐意。 阿哥所距离后宫实在太近,小贵人们又一茬茬进宫,娇花似的,成丁的阿哥迟迟不出宫,彼此都不方便。 等到舒舒进行第二轮,熟悉了这个距离,手腕上负重也适应了,开弓射箭就更顺手。 毕竟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不过三、四丈远。 “好!” 等舒舒射了最后一箭,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叫好声。 是十阿哥的公鸭嗓。 舒舒望过去,是九阿哥带着十阿哥回来。 舒舒将手中弓箭递给小松,迎了过去:“爷,十叔,这么早就散学?不是说要到戌初才回来……” “平日里汗阿玛申初过来,考校功课……酉初检查射箭……今日有人叩阍,汗阿玛召集刑部、户部大臣在南书房议此事……” 九阿哥说着,看着舒舒的打扮,皱起眉来。 这是什么装扮? 跟小子似的,上身对襟褂子,下身是绑着裤腿的裤子,中间还束了腰带。 十阿哥则是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膳食这里,劳烦九嫂费心……” 舒舒客气中不失亲近:“这有什么?不过是多吩咐一句话的事儿……倒是十叔,有什么想吃的,只管与爷说……” 十阿哥是专门过来道谢的,见了正主,先是谢,而后看着靶子赞道:“九嫂不愧是将门之女,准头真好……等什么时候去园子时,让九哥带着咱们较量较量……” 哪里有小叔子找嫂子比这个的? 舒舒不由莞尔,不管十阿哥是真蟒直,还是口头一说,都是亲近的意思,面上自然也受了,应承道:“那感情好,到时候可要见识见识爷同十叔的厉害……” 寒暄了两句,十阿哥就走了。 九阿哥同舒舒回了屋子。 九阿哥看着舒舒运气,恨铁不成钢道:“刚想要夸你两句,你就出纰漏?你也不先打听打听,看看嫂子们是如何度日的?堂堂皇子福晋,哪有舞刀射箭的?传到汗阿玛耳中,成什么?” 舒舒没有立时说话,而是进了耳房,擦拭了身上,换了衣裳出来,问道:“宫规里有规定,不许在阿哥所射箭?” “谁会想着定这个?可你也算是开了先河……这宫里哪里有秘密?你等着,过了今儿,怕是人人都晓得你用射箭做消遣……真是爷少嘱咐一句,你就捅娄子!” 九阿哥带了几分不高兴。 舒舒听着,看着九阿哥不免好奇:“爷堂堂皇子阿哥,到底在怕什么?” 九阿哥闻言,不由一怔,随即带了恼羞成怒:“爷堂堂皇子阿哥,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希望你循规蹈矩,不要那么扎眼!” 这样一说,舒舒倒是也不难理解。 好像旗人风气就是如此。 战场上争强好胜,日常生活中都在框子里,恪守着规矩,生怕出了褶子。 就是没想到九阿哥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竟然也会顾及到这些。 舒舒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是我不对,当先与爷商量的……我前几年生了一场病,就算后来好了,身子也不如早先结实……到了换季之时,就容易着凉发烧……为了强身健体,养成了每日拉弓射箭的习惯……原想着在二所,咱们自己家中,无需顾忌什么……要是爷觉得不妥当,明儿就停了……” 九阿哥简直惊呆了。 实在是习惯妻子“常有理”的模式,这样老实认错还是头一回。 听完缘故,他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爷不晓得这个……还以为你就是打发时间……既是有正经缘故,射箭就射箭,谁还会因这个说嘴?”说到这里,倒是生出几分担心:“要不要找太医给你把把脉,好好开两个方子调理调理?” “当年阿玛请了大方脉的徐太医与擅风寒的白太医,都说是风寒留下的‘咳症’,怕吃冷风,让换季时多留心,而且这病凌主,体弱更易犯病,身体好了,就算偶尔犯了,也是轻症……” 舒舒回道。 九阿哥不由皱眉:“这是留了病根儿,总要想法子去根儿才好……” 不过舒舒提到的这两位,已经是太医院的老太医。 两人给了诊断,怕是真的没有对症的方子。 想着妻子对学习洋文并不反感,九阿哥提议道:“等有机会爷找洋人问问,看能不能有对症的西洋药……” 舒舒晓得自己的毛病,就是后世的慢性支气管炎。 别说是现在,就是三百多年后,也只能是控制与缓解。 不过她还是点头:“劳烦爷了……” 九阿哥却想起关键,小声道:“往后这个不用跟人提起,到底是宿疾,传出去犯忌讳……” 舒舒点头,却是才反应过来。 好像,自家有“骗婚”的嫌疑。 毕竟现下医学不发达,身上有病根儿,听着的确不妥当。 九阿哥又赞道:“用拉弓射箭来强身健体很好,不扎眼……八旗尚骑射之风,你家里又是将门……旁人晓得了,也只当是家风所致……” 第四十一章 人事(上) 舒舒讪笑,很是心虚。 这个“将门”水份太大了! 要说堂伯那边的公府,说是“将门”,倒是名副其实。 毕竟曾祖父、伯祖父到堂伯,都是战功赫赫的猛将。 到了自家这里,嗣曾祖父倒是上过战场,也立下战功封了二等伯,可是祖父做了一辈子侍卫,这一代承爵的伯父连兵册都没上。 自家阿玛,则从佐领到参领到都统,挂的是武官,实际上更像个大管家,管理的都是八旗庶务。 虽说康熙三十五年,御驾亲征准格尔,阿玛也随扈,可就是凑个数罢了,更多的是负责后勤统筹,并没有什么军功。 “若是旁人问起,就说爷吩咐你立的靶子……是爷射箭略有不足,想要回来加练……出嫁从夫,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也只有听爷的……” 须臾之间,九阿哥有了对策。 舒舒很是触动,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没想到遇到事情,九阿哥这样有担当,明明不喜欢行事出格,这回却主动背了黑锅。 倒是意外之喜。 “谢谢爷……就是要爷受累……” 舒舒扶着九阿哥胳膊,柔声说道。 总不能空白白牙扯谎,九阿哥既是这样说,就是决定以后回来要加练的,否则怎么能糊弄过人去? 实际上,舒舒早在出嫁前,就听阿玛提了九阿哥的事,不管是文功课,还是骑射,都不出众,更喜欢西洋学问。 在世人眼中,就有些不务正业,文武都提不起来的意思。 因这个,齐锡没少私下里跟闺女腹诽,很是瞧不上这个样样拿不出手的皇子女婿。 舒舒却是看出来,九阿哥不是资质愚钝,而是不喜欢罢了,就跟后世学生偏科似的。 不喜欢儒学,也不喜欢骑射。 如今为了帮自己遮掩,主动提及自己不喜欢的射箭,舒舒如何能不感动? 九阿哥颇有些吃软不吃硬,舒舒要是硬着来他还能应对,这样一柔顺,都有些不像她。 九阿哥竟然生出心疼,却还是嘴硬,扬着下巴道:“哼!你嫁了爷,爷不护着你,谁还能护着你?就是往后注意些,有什么提前跟爷商量,听听爷的主意……别像今儿似的,弄出这架势,唬了爷一跳……” “嗯,嗯,往后都听爷的……” 舒舒十分服顺,老实点头,想起吩咐膳房加晚点之事,还有叫孙金拿银子去膳房,储备些鸡蛋、干菜之类的,就一一说了。 九阿哥听了,倒没有啰嗦旁的,只是提醒道:“饱食到底不是养生之道……你既是要强身健体,往后自己饮食也多留意些,即便用晚点,也尽量少用……” 舒舒有一件事拿不准主意:“对了,爷,就是十爷那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是晚上容易饿肚子,以后晚点要不要多预备一份?” 九阿哥稍作思量,却是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日里往尚书房送膳多一份还不惹眼,毕竟他那边皇子膳房不齐全……可是晚上热个点心,煮个面的,总是能的……咱们做多了,反而不好,倒是衬着八哥不照看兄弟似的……” 在九阿哥眼中,十阿哥是打小一处玩到大的好弟弟,可八阿哥也是相伴着长大的好哥哥,并没有分出谁更亲厚。 舒舒没有再多说什么。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古今相通。 九阿哥刚操心完妻子的病,不免又想起旁的来:“夏日天长,爷整日里还不在,你一个人是够闷的……”想到隔壁的八福晋,还有两人的嫌隙,将嘴边的话咽下去,改了说辞:“要是五嫂在这边就好了,你们还能在一起消磨时间……隔了远,到底不方便老过去,偶尔过去一趟两趟还没什么,否则也容易落人口舌,被冲撞了也不好……” 舒舒也不是爱闲逛的性子,可也配合的说道:“没事儿,等十婶嫁进来就好了,到时候也有了伴……” 九阿哥想到那个情景,也跟着笑了,很是看好:“早在前几年阿霸亥蒙古大妃进京朝觐时,汗阿玛就透过话风,想来博尔济吉特氏这几年也该学了国语……就算说不利索,你会蒙语,交流应该没问题……” 舒舒笑着点头,因为打小被齐嬷嬷照看的缘故,她对蒙古人颇有好感。 蒙古人更直爽些,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做起朋友来也实心实意。 因刚才九阿哥想起五福晋,舒舒不由的想起库房之事,道:“爷,之前库房的账册,也是刘嬷嬷收着?” 九阿哥打量她两眼:“没有,就在前院书桌的抽屉里放着……怎么,你又想要搜刮爷的私房?”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发酸:“一万多两庄票收着,还不知足?” 舒舒白了他一眼:“爷心中,我就是那贪财的?这不是想着‘回门礼’,不知是内务府预备,还是咱们自己预备……要是自己预备,总不能挪了嫁妆里的东西送回去,那成什么了?” 九阿哥不以为意道:“内务府会按例预备一份,不过你放心,爷早嘱咐刘嬷嬷,让她再预备一份,不会折了你的面子……” 舒舒浅浅一笑:“难为爷费心,这里我先谢谢爷,回头再好好谢谢刘嬷嬷……” 听着九阿哥的话头,对这个刘嬷嬷还真是信任非常。 舒舒不好这个时候说什么,岔开话道:“对了,那个铺子与两个庄子,爷有什么安排没有……庄子什么的,今年想要改种什么也晚了,怕是来不及……倒是铺子,位置不错,地方也宽敞……” 那几处产业即便没有正式过户,可舒舒也没有占为己有的意思。 九阿哥之前弄出千金坊来,就是想要找个生钱的门路贴补一下,省的要用银子的时候手头紧。 听舒舒提及这个,他也不由思量起来:“之前赁铺子那家酒坊生意不好,爷想改茶楼的……如今八旗人口滋生,闲丁多,茶楼生意见好……在外见个客,打听个消息,茶楼也方便些……” 舒舒眼睛眨了眨,实没有想到九阿哥会想到茶楼。 虽说茶楼与茶庄不是一回事儿,可也是产业链上下游的关系。 见舒舒不说话,九阿哥却是误会,解释道:“爷可不是学你……早就有这个念头,不是见了你拆分千金坊铺面弄了个茶楼才想到的……” 舒舒笑道:“我就是意外,爷在宫中,竟然也会留心外头经济……” “这有什么?民生经济,不外乎衣食住行罢了……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赚不了几个银子,真正赚钱的还是古董行、当铺、银楼、钱庄这几样……赚的都是有钱人的银子,不是那种辛苦钱……” 九阿哥说着,神色多了几分得意。 舒舒笑得温柔:“爷看好,打发人张罗就是,正好眼下有这笔银子……” “谁张罗?” 九阿哥没好气的看着舒舒:“桂丹那王八蛋坑了爷两回,爷哪里还敢用他?” “爷之前不是看好侯掌柜?他做了多年掌柜,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为人行事也值得信任……我还有两家陪房在外头,其中有个乳兄开始跟着侯掌柜打下手,听说还算有悟性,以后调教调教也当用……” 舒舒不见外的提议。 九阿哥既是有心,舒舒很是乐意支持他拓展财源。 就算在康熙眼中,喜欢生意是不务正业,也比争权夺利的儿子讨喜。 再说了封爵遥遥无期,想要花销宽裕些也得想法子,总不能用舒舒的嫁产收益。 九阿哥轻哼,带了不满道:“不是爷求你的时候了?你收了千金坊时,爷给你使眼色你没看见,怎么就不体恤体恤爷?收了那些人手?爷当时手上没人,外公得了消息,专门打发两房人从盛京过来给爷使唤,如今倒好,闲置了,总不能将人退回去……” 事关以后的开源,那可是夫妻共同财产。 舒舒收了笑,神色凝重起来。 九阿哥看着,竟然觉得有些熟悉……这…… 又要讲道理? 舒舒口气郑重:“我当时看见了爷的眼色,心中也不是不犹豫,毕竟还能卖个人情给爷……可是这买卖经营,得用心琢磨,不是吩咐一声就行的,掌柜人选很是重要……毕竟不管是爷的身份,还是我的身份,想要经营什么,也就是拍脑门生出个念头,具体要操办还是下头人……那掌柜的定是忠仆,外祖父那边才会放心打发过来给爷使唤,可不说别的,只说千金坊的生意状况,就晓得那掌柜不像是有经营头脑的……” “也不能全赖他,是桂丹置办铺子时没选好地界……要不是正好跟你家银楼对上,也不至于那么不景气……” 九阿哥待下头人倒不刻薄,说了一句公道话。 舒舒摇头,反驳道:“爷也常去鼓楼大街,那边铺子多有扎堆的……把南头,酒楼一家挨着一家,也没见哪间生意萧条的做不下去……中间离咱们银楼不远的地界,几家绸缎庄挨着,客人络绎不绝……爷可仔细想过,是什么缘故?” 第四十二章 人事(下) 九阿哥陷入沉思。 好一会儿,九阿哥想到关键之处:“爷明白了……越是扎堆,选择的余地多,客人越乐意去,这家吃腻了吃那家……绸缎铺子,差不多也是相同道理,不可能每一家存货种类都一样,这家不全的,隔壁买了,倒不用再跑旁的地界……” “或许是掌柜的头一回主事……” 因是外家给的人手,九阿哥心中偏着,还是帮着说了一句。 舒舒没有说话,起身进了稍间,捧了个半大不小的首饰匣子出来。 首饰匣子打开,又分了两层。 舒舒拿起一个寻常式样的掐丝金团花,递给九阿哥:“爷之前也去过几次千金坊,见过柜上的首饰……爷看看这个,与之前千金坊的存货有什么不同……” 九阿哥心中很是认可舒舒的能力,倒是没有再抬杠,接过掐丝团花仔细看了,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手艺更精巧?用的金子不多,卖价应该不会太高!千金坊早些那些,样式不够精致?分量太实?” 舒舒点点头道:“四月里从爷收拾收千金坊时,我跟侯掌柜说的话,爷也听了……这卖东西,要找对买主……八旗老一辈尚简,像我额涅她们那一代人,平日里都是盘发,首饰并不上头,多是压首饰匣子,或者赏人罢了……家中有略富贵的,自有家里的匠人,或者直接寻内务府的匠人,并不在外头采购金银器……家境中上或者中等的,就算买这些,也是给儿女预备聘礼或嫁妆……可小一辈有小一辈的喜好流行,如今八旗汉化,闺秀也重妆容,首饰上头什么的也多了……都是跟着江南流行走,那边流行掐丝,京城随后款式最好卖的就是掐丝……那边流行点翠,不到三月京城也开始卖点翠的多……千金坊这些东西,金银分量倒是实打实的,也不乏镶嵌贵重宝石的……可中等人家买不起,买得起的人家看不上,除了压着,还是卖给谁去?” 九阿哥虽在心中腹诽妻子“常有理”,可他自己不是个不能听进道理的。 他回想着千金坊的柜上首饰,想想它们的售价,可不正是能逛街买东西的人买不起,权贵人家也不会过来瞧。 九阿哥不由懊恼,眼眸发亮,追问:“还有什么?要单单这一条,你不会连个闲职都不给……你隔出来那茶楼,有个人盯着就行,又不是什么费心差事……” “还有人事……” 事情过了两个多月,舒舒还记得当日情景。 “银楼买卖好坏,首饰样子重要,匠人自然是根本……要不然用外头的匠人,怎么保证首饰样子不流出去?关键是人事臃肿,小小银楼四十来号人,后勤护卫、厨娘就十几个……要知道顺安银楼虽是老牌子,生意更好,可却一个闲人都不养,连带着匠人也不到二十人……不说别的,就说那厨娘,用得着专门养两个?有了厨娘,要不要配采买?一条街都是铺面,大大小小的餐食铺子,就像顺安银楼,中午管一顿伙食,外包出去,十几号人,每月几两银子打住……爷的千金坊,只厨娘、采买等人的月例,怕是十两银子都不止……” 九阿哥听着,小脸一下耷拉下来。 倒不是生舒舒的气,他明白过来自己被吃“大户”。 他虽然对经济买卖有兴致,可是说白了就是“纸上谈兵”,千金坊还是第一个实例。 又因为他在宫中,出入不方便,全盘交给掌柜的打理。 亏他看着外祖父的面子,还怜惜那那两房奴才。 现下想想,可不是阖家都塞进银楼里拿月钱! 掌柜的婆娘管着后勤杂物,负责采买,大儿子是护院,大儿媳妇是灶上的,连带着没成丁的小儿子,也挂着伙计名头,拿着一份月钱! 那账房倒是略有收敛,没有阖家安置进来,可也带了一个儿子在身边做副手。 “好呀,爷怜惜他们拖家带口的进京不容易,他们倒是吃起大户来,怕是背后还笑话爷是冤大头……” 九阿哥之前虽吃过亏,可那是亏在舒舒手中,又是他自己理亏。 如今这个,却是万万没想到。 他不由冷笑:“忠仆?爷之前也当是忠仆,怪不得一个铺子都看不好,怕是全部心思都放在糊弄主子与吃主子肉上……” 舒舒没有安慰,反而想到刘嬷嬷。 刘嬷嬷趁着她嫁进来前,将九阿哥的私库处理了大半…… 怕是账目难清白,才借此遮掩。 并不难猜,面对着真金白银,不动心的人少。 没有人监督,更容易出问题。 只是没凭没据的,对方又是奶嬷嬷、又是保姆嬷嬷,十几年的老人,舒舒不好空口白牙的说什么。 反正按照规矩,九阿哥打小收到的东西,从出生礼,到百日、周岁礼之类的,统统都要造册。 这些年陆续赏赐,也不会例外。 总账册,与眼下的账册,中间有个空挡。 刘嬷嬷以为走礼的走了,赏赐的赏了,就将亏空的痕迹抹了,想的太简单。 要知道,后世可是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都不用去追查刘嬷嬷夹带销脏的证据,只要查查她家现下的财产状况,就能钉死她。 更不要说,只要做过,就有痕迹。 这阿哥所上下轮值的人八十来号人,想要找个人证并不难。 正如九阿哥之前说的那样,这宫里没有秘密。 舒舒是未正到申初这段时间射箭,等到天黑的时候,宫里消息灵通的主子就都听说了。 *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已经与户部、刑部尚书议好叩阍之事,并不是什么涉及生死的大冤屈,下头衙门办案不公什么的。 河南任城等八卫运丁张文安等叩阍,呈告河南漕粮兑运地改迁之事,还是上一任巡抚李辉祖留下的烂摊子,将兑运地从交通方便的大名府小滩镇改到了卫辉府水次镇,增加了运粮的路程与难度。 因这一耽搁,别说是考校阿哥们功课,就是晚膳也耽搁了,直到酉正才传膳。 等到膳桌撤下去,眼见着康熙露出疲态,梁九功才凑趣的说起二所之事,不过他压根没有想过是舒舒自己的主意,直接想到九阿哥身上,笑道:“皇上,这两日阿哥所可没少出新闻……” 康熙果然有了兴趣:“哦?什么新闻?肯定是老九那边,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怪不得奴才听说‘知子莫若父’,皇上您还真是说着……可不是九爷那边,听说昨下晌九爷带九福晋去景福宫,借了全套的《新唐书》……看来除了洋文,九爷又打算教九福晋史书……这还不止呢,今儿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二所立了箭靶……” 梁九功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旁人家的两口子新婚燕尔的,都黏糊在一起近乎。 这两个小主子倒好,一个费劲心思当老师,一个也配合着跟着学,跟小孩子游戏似的。 康熙听了,面上带笑,嘴里却是轻哼道:“这个老九,现下晓得要强,早干什么去?这些年在尚书房的功课就糊弄着,白长了个脑子,不在正经功课上使劲……有了媳妇,倒是晓得要脸……” * 消息传到宁寿宫,太后娘娘笑了。 她老人家心直,听不出奴才们是在拐了弯儿的告状,反而乐呵呵地跟两位太妃说道:“这丫头,看着长着精巧,没想到还爱这个……回头布音嫁进来,这小妯娌两个肯定能顽到一起去……” 两位太妃长在草原,也是马背上长大的,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 听着也是缅怀,倒是对舒舒的印象更好。 * 翊坤宫里。 宜妃这里还算平静,不过等到掌灯的时候,消息也传到香兰耳中。 香兰皱着眉,往后殿的方向望了望,面上带了霜色。 进了次间,宜妃已经放下头发,正有个小宫女在一下一下梳头发。 见香兰脸色不好,宜妃打发小宫女下去,开口问道:“说吧,她又出什么幺蛾子?这一出出的,一年总要折腾几回,也没个新花样……” 香兰低声道:“奴才今儿才打听到,白嬷嬷前些日子领过后殿的赏……” 白嬷嬷就是之前听了赵嬷嬷的话,在翊坤宫传二所闲话,被宜妃发还内务府的那个。 宜妃长吁了口气,并不意外,却依旧是堵心:“看来本宫还是太宽容,这些年她动作不断,本宫碍着皇上,怕皇上觉得本宫刻薄,没有处置她,倒是让她蹬鼻子上脸……” “不止白嬷嬷这一桩,刚才有个小宫女到奴才跟前卖好,说是二所九福晋立靶子之类的,左右是说着那头不好,给主子与九福晋之间下蛆。” 香兰也露出厌憎:“奴才看着,这心思恶毒,主子往后还是小心些……” 宜妃冷笑:“好日子不过,那就让她晓得什么是恩典……将《地藏菩萨本愿经》送过去,就说胤䄔生祭快到了,她这个生母,也别出来了,好好抄经,给阿哥祈福……“ 第四十三章 小字 胤䄔是郭贵人所出皇子,康熙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三出生,与九阿哥同年,比九阿哥大一个月零三天。 郭贵人自己心思细腻,怀孕时候就担心宜妃生个公主,自己生下儿子被抱养,自己吓唬自己,弄得茶饭不思的,孩子差点流了,强行保胎下来。 虽说顺利生下个阿哥,到底有所不足。 却不想想,宜妃早生了五阿哥,并不缺儿子,哪里会稀罕抱养? 同足月而生,活蹦乱跳的九阿哥比起来,胤䄔阿哥这个异母兄长兼表兄看着要弱许多,养到十一个月就病殇。 郭贵人就恨上了宜妃,只当是宜妃使坏,除去自己的儿子,怕郭络罗家因自己嫡女身份以后偏着自己的小皇子。 不过是糊涂人,郭络罗家一个包衣人家,父祖也没有什么高官,全凭着宜妃圣宠才抬举出来。 只要是小皇子,就是他们巴结奉承的,哪里轮到他们挑拣? 还有宫里规矩,皇子、宫女落地都要抱到兆祥所,养到周岁立住了才回到随生母或养母居住,岂是宫妃能动手脚的? 不过是受不了皇子夭折之苦,加上对妹妹的嫉恨,郭贵人才故意装糊涂,自己骗自己。 * 二所,正房。 舒舒与九阿哥已经用了晚点,用的并不多。 四盘小菜,白斩鸡腿、酱羊肉片、红烧茄丁、醋溜白菜,配着粳米饭。 舒舒吃了一碗饭,九阿哥想起昨晚之事,倒不像之前那样只用浅浅一个碗底,也跟着吃了一碗。 总不能一直力气小! 等到两人歇下,九阿哥神色就不对起来,神色有些狰狞。 舒舒见他脸上泛白,额头冷汗都出来,吓了一跳:“爷怎么了?” 九阿哥抚摸着腹部:“没什么?就是有些腹涨……” 舒舒伸手摸了上去,哪里只是胀气,腹部硬邦邦的,这是吃多了。 就那么一碗的分量!? 就是一整碗,又何至于此?! 舒舒很是无语,却也不敢任由他这样熬着,披着衣服出去。 正房没有留人值夜,不过厢房还亮着灯。 听到这头有动静,小椿出来了:“福晋……” “传话给膳房,让熬一碗浓浓的山楂水儿……没有山楂干,就用白萝卜,熬上一碗萝卜汤……” 舒舒吩咐着。 小棠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立时道:“奴婢这就去……” 等舒舒回了屋子,九阿哥已经从炕上坐了起来,神色讪讪:“缓缓就好了……折腾什么……” 舒舒没有接话,倒是一杯茶给他。 九阿哥见她眉头轻蹙没个笑模样,劝道:“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老毛病……” 舒舒眉头皱的更紧:“宫里一直有太医当值,每旬都有平安脉,就看不出来?不是早该开方子调养?” 九阿哥摇头:“刘太医早说过,说是爷胃肠脾弱,日常饮食多注意,清淡少食为主……不用担心,刘嬷嬷那里都记着,这些年照看爷也照看的好……” “一直都是刘太医?大方科应该有不少太医,没多请几个人过来给爷看看?肠胃消化看着是小毛病,可爷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喝不好的,身子如何能补好?不说同旁人比,就是跟十叔比,爷身量都矮了半拳头,看着也不如十叔结实……” 舒舒状似漫不经心的说着。 九阿哥听着,开头觉得有些啰嗦,可透着关心,勉强也算顺耳,后头之觉得刺耳。 什么叫比老十矮了半拳头? 哪有那么多? 最多两指半! 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几个月前在北城兵马司,舒舒故意穿着四寸高的旗鞋俯视自己的情景。 这个女人! 是不是心底一直瞧不起他!? 嫌他个子矮? 嫌他不健壮? 或者她心中真正能瞧上的皇子阿哥,是老十那种的? 比他高,比他健壮,出身也比他体面?! 关心则乱。 九阿哥又焦躁起来,咬牙道:“爷就这么不入你的眼?” 舒舒心里还在想着这个“刘太医”有没有什么猫腻,否则熬成太医,一个消化不良还看不好? 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听了九阿哥的话,舒舒只觉得没头没脑的,转头望过去,就见九阿哥跟炸毛猫似的,眼睛瞪得提溜圆,像是压着什么委屈,眼角都泛红,看着可怜可爱,像是自己上辈子养过的金渐层。 舒舒只觉得心都有萌化,鬼使神差的探头过去,在那微微红的眼角亲了一口。 九阿哥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身子连往后退,恨不得贴到墙上,才瞪了舒舒一眼:“你……你还懂不懂规矩……” 舒舒却直直的盯着九阿哥,直盯着九阿哥要发毛,才轻笑道:“爷看看,我这眼里还有谁?怎么就不入我的眼了?” 九阿哥的脸更红,却是不甘心出于下风,横眉竖目道:“这也是书中看的?连市井无赖调戏小娘子的话也学会了?还真是学问渊博……” 舒舒不吱声,将鞋子瞪了,在炕上膝行几步,到了九阿哥跟前。 九阿哥忙往后退避,却是倚着墙壁,避无可避。 舒舒伸出右手,用食指挑了九阿哥的下巴,压低音量,雌雄莫辩:“小美人儿,真水灵呀,跟大爷家去,大爷给你买花戴……” 九阿哥先是怔住,随即醒过身来,满脸羞恼,一巴掌拍开舒舒的手指,低声喝斥:“董鄂氏,你无法无天了是吧?” 舒舒确实顺手拉住九阿哥的手,翻身在炕上躺了,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道:“舒舒……” 九阿哥稀里糊涂的,却没有将手缩回来,带着几分稀里糊涂的:“什么叔叔伯伯的?” 舒舒眼睛眯了眯:“我的乳名叫舒舒,满语‘紫红色’的意思……阿玛额涅都叫我舒舒,爷别叫我董鄂氏……八旗有成千上万个董鄂氏……” 九阿哥轻哼着:“像你这样狂妄猖狂的,没有第二个……” 抱怨完这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念叨起来“舒舒”、“舒舒”,念叨两回,觉得不对劲:“不行,怎么觉得你占爷便宜?跟王叔们一辈了?” “那,小舒?” 舒舒好心提议着。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听着都是叔,有什么差别?” 舒舒缄默了一会儿,直到九阿哥有些不放心,望过来,她才在九阿哥手掌心着描写着。 “‘萱’字?” 九阿哥问道:“这是什么?” “就算是爷给我取的字……可好?” 舒舒微笑着说道。 “不好!” 九阿哥立时否定:“既是爷给你取字,自然爷说了算,哪里还有‘算’的说法?” 九阿哥的心中,莫名想到一个词,“待字闺中”。 好像儒家习俗,确实有这一条旧俗。 男子及冠,尊长起字;女子出阁,丈夫取字。 九阿哥的心跟着柔软起来。 舒舒看着九阿哥,见他一副沉思苦想模样,忙补充了自己的要求:“爷,我可盼着这辈子长命百岁,与爷白头偕老……这字要寓意长寿,像我想到的‘萱’或者鹤、乔什么的都行……” 九阿哥望向舒舒,见她神色郑重,显然真的如此所思所想,心下触动,难得的没有抬杠,点头道:“爷晓得了,定会想个又顺口又有好寓意的字……” 这会儿功夫,次间传来动静。 小棠扬声道:“福晋,汤得了……” 舒舒没有立时叫见,两人回到炕沿坐了,才唤人进来。 一碗暗红色的汤,带着浓浓的山楂味儿,闻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昨儿损金去御膳房置办的干货里,正好有山楂干,备着炖肉用的……” 小棠禀告道。 舒舒接了,递到九阿哥手中。 两人刚闹了一出,不知是动弹的缘故,还是转移了注意力的缘故,九阿哥早觉得肚子没事了,本不想喝,可见舒舒关切的模样,还是老实接了。 山楂汤应该是在膳房折过,并不烫嘴,喝着正好。 九阿哥不耐烦用勺子,就三口两口的喝了半碗,剩下半碗塞到舒舒手中:“你也喝两口,省的积食难受……” 舒舒笑着,只觉得欣慰。 有一种小孩子懂事了,会分享的感觉。 她接了过来,小口小口的饮了,因是汤底的缘故,十分浓稠,有点糊嗓子。 等小棠拿了碗下去,小夫妻两人又漱了口,才重新躺下。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二更天了。 两人依旧手拉手,天热,也没有压被子。 好一会儿,九阿哥才轻声道:“宁……” 舒舒一是跑神,没有听真切:“爷说什么?” “宁,舒宁,以后爷叫你舒宁……” 九阿哥握了握妻子的手,轻声说着。 舒舒没有反驳,脸上却带了囧色,单独拿出来都是好字,连起来很是耳熟…… * 次日,小夫妻早早醒了。 九阿哥不再跟前几日似的臭着一张脸,满脸温煦。 气氛正好,舒舒自然也不会破坏,也是眉眼含情的模样,依旧送到门外。 十阿哥带着个小太监,已经在前院等着。 “若是刘嬷嬷销假回来,你要是觉得闷,就要了钥匙,去前院书房开箱子,看看有什么能用能摆的,就拿出来用,白收着也没用……” 九阿哥开始挂心,忍不住提议道。 舒舒笑着点头应了:“那感情好,我可是记下……翻出好东西来,爷可别舍不得……” 第四十四章 老奴(上) 九阿哥斜了她一眼:“舍不得,你就不要?” 舒舒笑得越发甜,声音都能拧出蜜来:“要啊,爷又不是外人,哪里用外道……” 九阿哥轻哼着,嘴角挑的越高,还是嘱咐着:“你一个人,也好好用膳,别糊弄着……要是头晌饿了,中间就加碗面茶藕粉什么的垫垫……” 舒舒老实的点头:“爷也是,好好用膳……下晌要是散学早,记得叫何玉柱打伞,别顶着日头回来,中了暑难受……” 十阿哥在旁,见这两人依依惜别的样儿,牙根儿都要酸倒,忙移开眼。 不想,正看见前头头所院门灯笼下站着人。 是八阿哥,不知道什么出来,站在那里往这边眺望着。 “八哥……” 十阿哥打着招呼上前。 九阿哥听了,也转头望过去,见八阿哥穿着宝蓝色常服,好奇道:“这个点儿八哥就出门?” 舒舒跟在旁边,也对着八阿哥方向屈膝蹲了蹲。 皇子阿哥服制,都有相应的规定。 朝服、吉服、常服。 朝服听着是朝服,实际上是最隆重的大礼服,祭天祭地、婚丧大事,一年也穿不了几次。 吉服是礼服,寻常吉庆典礼所穿。 常服说着是常服,可实际上不管是皇帝宗室,还是文武百官,日常所穿的都是这个,也算得上是官服。 像九阿哥、十阿哥这样还在尚书房读书的皇子阿哥,日常穿衣就随意的多。 除了明黄色是皇帝专用、杏黄色是太子专用,不得逾制,其他颜色的长袍都行。 八阿哥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对舒舒颔首还礼,才道:“汗阿玛这些日子打发我在工部随部行走,这两日正看霸州开凿新河的账册,就想着早点过去……” 六部衙门在皇城南门外,八阿哥要穿过宫城与皇城,正好与九阿哥、十阿哥顺路,就结伴出了甬道。 十阿哥早已忍不住,出了甬道,就对九阿哥挤眉弄眼:“你还是我九哥么?不会是换了瓤子吧?” 九阿哥瞥了他一眼:“好好说话,做什么怪?” “哼!前头说不想成亲的是哪个?这才几日功夫就大变活人似的!去上个学,大半天的功夫,好么,跟要离开三年五载似的……这个不放心家里的一个人吃饭,那个担心上学的日头晒着……眼巴巴的瞅着,要不是我在旁立着,都要手拉手,腻歪不腻歪……” 十阿哥撇着嘴,很是看不惯。 九阿哥恼羞成怒,踹了他一脚:“什么这个那个的?那是你九嫂,晓得你爱吃鸡蛋,昨儿还专门打发人去御膳房要了一篓子鸡蛋预备着……往后恭敬些,真是白替你操心……” 十阿哥面上讪讪,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弟弟哪儿不恭敬?那是我亲嫂子,只有敬着的!我这是打趣九哥才带出来两句,没有下一回……说实在的,还得羡慕九哥,要不是九嫂将九哥看得重,也不会‘爱屋及乌’惠及到弟弟头上……” 九阿哥脸色这才好些,算是默认了十阿哥的说辞。 八阿哥在旁听着,心下却跟着一颤。 “爱屋及乌”? 饶是再挑剔,他也不能否认妻子对他的恋慕与喜爱。 可是…… 董鄂氏能“爱屋及乌”,善待十阿哥这个小叔子,宝珠为什么不能“爱屋及乌”? 自己再三解释,她也不信王氏不是额娘安排进来的,对额娘存了心结…… 她在自己面前痴缠,不是不体贴、不周全,可为什么想不到无视他生母,不仅会让母嫔丢脸,也会让他这个当儿子的难堪。 是想不到,还是不在乎? 八阿哥心中百转千回,看着依旧亲近嬉闹如往昔的两个兄弟,觉得自己好像老了。 * 舒舒目送着他们出了甬道小门,才转身回了二所。 现下还不到寅正,算再勤政,用这个时间去衙门? 舒舒心下存疑,感觉“偶遇”更像是“守株待兔”。 受后世影视剧与小说的影响,舒舒对于这位未来的“八贤王”印象并不好。 要不然指婚以后,也不会先想着猜散八九CP。 这几天功夫,与九阿哥的日常,舒舒深有感触。 偏见要不得。 不过舒舒也不会“恋爱脑”,要去跟九阿哥统一立场站队八阿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除了妯娌不好,使得兄弟渐行渐远…… 还需要加强自身分量! 要不然一个成丁大婚的皇子阿哥闲置也不像话…… 分量太轻,无足轻重,等到夺嫡乱起来,说不得什么时候被拉去顶缸。 舒舒回到书房,将之前写的茶叶计划翻了出来。 茶园……茶庄……茶楼一条龙…… 之前想着是内眷生意,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阿牟额涅那里都这样以为,实际上这门生意可大可小。 要是做大了,“茶行天下”也未尝不可。 实际上,跟开铺子那种小打小闹相比,或许这个更适合拿来给九阿哥试手。 不过舒舒想着刚才见到的八阿哥,心中也警醒,得有个说法,让九阿哥不好将这个分润给兄弟们,要不然的话,落不下八阿哥,说不得几人利益捆绑的更厉害。 舒舒想到自己的嫁妆,想到顺安银楼…… 同样是亲生子女,她分得额涅私产的大头,加起来比剩下的五兄弟还多,早想着日后珠亮他们成亲后贴补回去。 或许可以用这些做借口,将茶叶生意做成自己的私产,只是“请”九阿哥打理。 如此,就算是利润喜人,他也不会好意思想着分润出去。 只是独食吃不得…… 舒舒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人…… 五福晋…… 嫡亲的嫂子…… 宜妃…… 太后…… 细说起来,名正言顺压在她头上的宫中亲长就这几人…… 剩下太子妃也好,其他异母嫂子也好,无需处处周全。 人皆有远近亲疏。 处处周全,实际上是处处不周全。 在最后,舒舒又填上一个名字。 桂珍…… 无论这个堂嫂出发点是什么,讨好婆家人,或者真有结善缘的心思,大方的馈赠确实解了阿牟与额涅的为难,也是摆明车马给她这个堂小姑子撑腰。 不管是银钱,还是宫中关系,对桂珍来说都是好处。 天色大亮,早膳送了上来。 舒舒喝着奶茶,吃着牛奶花卷,想起九阿哥。 尚书房在乾清宫前,皇子书房日常茶饮是乾清宫茶房那边供应。 宫里的例茶,舒舒三月初“留宫住宿”时见识过,是福建供上来的介于生茶与熟茶之间的半发酵茶。 这种茶煮奶茶还行,直接饮用可以消食解渴,除了口感混杂,不能说不好。 可是,并不适合肠胃娇柔的九阿哥。 九阿哥胃口小,每天大部分都处于空腹状态,喝这种茶就不好,刺激肠胃。 想到这里,她吩咐小棠:“一会儿传话给孙金,让他今日再去御膳房提分例时问问有没有大麦……要是有就要几斤,要是没有就打发人去宫外找找……” 说起来,米茶与大麦茶都养胃。 可是米茶有刮油消脂的作用,九阿哥已经够瘦了,自然不适合米茶,倒是可以试试大麦茶。 小棠跟在舒舒身边,这几年就陪着弄各种吃食,对这个大麦茶倒也熟悉。 舒舒的好心情只维持到晨正。 刘嬷嬷回来了,过来请安,在外头候着。 舒舒撂下笔,到了西次间。 刘嬷嬷进来了,依旧是笑呵呵模样,眼圈却有些发黑,眼神也收敛许多,很是低头顺眼的模样:“福晋……” 舒舒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吩咐小椿:“没眼力见儿,还不快点给嬷嬷搬个座儿……” 小椿应着,转身出去,搬了个圆凳进来,恭敬道:“嬷嬷安坐……” 刘嬷嬷毫不客气的坐了,面上带出来几分从容,笑呵呵的跟舒舒道:“老奴家去这几日,听说膳房那边有了变动……福晋年轻,家里又是下五旗的,许是不晓得咱们内务府三旗的规矩……” 舒舒吃了一口茶,不由笑了:“那嬷嬷说说,内务府三旗有什么规矩?” 刘嬷嬷看着舒舒的脸色,见她慢声细语的,温柔小媳妇模样,心下大定,嗓门都大了几分:“咱们内务府三旗,虽是包衣,却是皇家世仆……这皇城里、宫城里,多是内务府三旗的旗人当差侍奉……仔细说起来,都是关外老户,从龙入关……几辈子下来,姻亲连着姻亲的,都不是旁人……不说旁的,就说后宫的妃主子、嫔主子,也多是从内务府秀女里选出来……不管是当主子,还是当差的,就多守着个规矩,那就是和和气气的,轻易别撕破脸,谁晓得哪个背后站着真佛……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处置人,那不是主子仁厚的做派,容易让人说嘴……” 说到最后,她面上已经带出来不满:“福晋在家许是娇纵惯了,可听老奴一句劝,这宫里生活可不好肆意……福晋不为自己名声着想,也要替阿哥爷想想……” 舒舒的笑容转淡,还没有说什么,门口已经一声呵斥:“放肆!一个宫奴,竟在主子面前大放厥词!照你这么说,这宫里不是主子们说了算,反而要看你们这些奴才的脸色?” 第四十五 老奴(下) 随着说话声,周嬷嬷拄着拐杖,满脸怒容的从门口进来。 刘嬷嬷被呵斥,脸色也难看,可看清楚来人,还是从凳子上起来。 谁让八旗“敬老”、“敬长”,这老婆子不仅年岁大,辈分也高。 “我只是好心提点福晋罢了……嬷嬷也是包衣人家出身,当晓得包衣同主子的关系,主子宽仁,底下人忠诚;主子刻薄,下头人也不会一味顺着……” 刘嬷嬷依旧振振有词。 周嬷嬷蹙眉道:“福晋主子上头,有妃主子,有太后娘娘,正经婆婆、祖婆婆都没说话,还轮不到你这个‘保姆婆婆’开口!还是说你自以为奶了阿哥一场,服侍了几年,就托大充起长辈来,指望福晋跟子媳似的恭顺?不是发白日梦吧?” 周嬷嬷长得本就严肃,说起话来更是言辞如刀。 刘嬷嬷的笑面都绷不住。 这些话传出去,能有她这个奴才的好? 她哪里敢认,少不得的面上带了委屈,抹了眼泪:“冤枉啊,冤枉……老奴就是怕福晋初来乍到,不晓得宫里规矩,才啰嗦了两句,忠言逆耳……”后一句,却是看着舒舒说的。 刘嬷嬷看着有年纪了,实际上年岁不是很大,只是打扮的老,日常穿着酱紫色的袍子。 可宫里选奶口,都有固定的标准。 十五岁到二十岁中间,生育完第三胎的包衣妇人,产女的乳皇子,产子的乳皇女。 如此说来,刘嬷嬷往大了说,也就三十六、七岁,手腕上戴着厚实的泥鳅背金镯子,腰背直起来时也是体面妇人,倒是这哭天抹泪看起来僵硬,显然是不习惯如此。 舒舒垂下眼,没有接话,只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甲。 出嫁之前,小榆用凤仙花给她染了指甲,胭脂色的。 几日过去,下边新指甲长出来,就多了一个个小月牙,看着俏皮可爱。 刘嬷嬷没想到舒舒会是这个反应,不知道该哭还是该闹,表情就有些僵硬。 周嬷嬷板着脸,面上多了不耐烦:“宫里规矩?!宫里规矩就是忤逆主子打死不论!乳母也好,保姆也好,是差事,不是倚老卖老的资历,按月份领了钱粮的……” 刘嬷嬷摸不清舒舒脾气,不敢放肆,僵硬的收了哭声,站的也恭敬许多。 舒舒这才抬起头,依旧是笑吟吟模样:“嬷嬷既回来,就去将前头箱子的钥匙拿来……夏日天长,爷叫我翻翻箱子,见识见识宝贝什么的,打发时间……” 刘嬷嬷闻言,脸色一僵,强笑道:“这老奴粗心,这钥匙给拉家里……” 舒舒挑挑眉:“哦?拉家了?这钥匙没有备用的,一把锁就一把钥匙?” 刘嬷嬷赔笑道:“这……都是上赐的东西,金贵着,磕了碰了都不好……老奴没想着福晋要看,备用的也在家里……” 舒舒莞尔一笑:“嬷嬷还真是有很多没想到……不着急,嬷嬷下值家去翻出来就是……就是都找不到,又有什么,不过是浪费几把锁……爷堂堂皇子阿哥,也不差这几个抛费……” 刘嬷嬷脸色发灰,身子都佝偻了,陪着笑道:“找得到,找得到……” 等刘嬷嬷灰溜溜的出去,周嬷嬷才转了脸色,带了几分苦口婆心:“福晋,这老货虽是可憎,可到底奶了阿哥爷一场,收拾服顺了就是,倒是不好直接撵出去……” “嗯!” 舒舒点头。 事缓则圆的道理,她如何不懂? 这才几日功夫,撵了一个灶上嬷嬷,还在阿哥所立了靶子,就算九阿哥主动出来背锅,惹人闲话也是免不得的。 要是再多事,可就讨人嫌了。 想起让小棠准备的大麦茶,舒舒就回了书房,拿了纸笔出来。 不想让孙金传话,她就提笔写了几个字,将大麦茶养胃的原由写了,让九阿哥看着饮用。 剩下的时间,舒舒继续拿出茶叶的计划表,说服九阿哥不难,难的是九阿哥没有人手。 就桂丹那样的,实不是能做好事的。 桂丹是九阿哥的哈哈珠子…… 九阿哥的哈哈珠子?! 十五阿哥选出的哈哈珠子是八个人…… 舒舒察觉到不对之处。 怎么就没人可用了? 那七个人呢? 这个疑问,一直到九阿哥下学回来,舒舒才得到解答。 今天九阿哥倒是回来的不早不晚,差不多酉正左右。 因为昨天晚点出了纰漏,舒舒就叫人预备了好克化的面点与粥。 两人将晚点吃了,舒舒依旧担心他不舒服,拉着他出来消食儿。 舒舒就问起哈哈珠子。 “早年也是八人,后来一个病了挪出去,没再进来;一个家里问罪,阖家发还原领主为奴……剩下六个,除了桂丹,还有个堂表兄,也是外祖家那边的人,年初跟着外祖回盛京……剩下四个,一个宗室、一个觉罗,都回家准备补侍卫;还有两个,一个是赫舍里家的旁支,一个是佟家的舜安颜,同爷并不亲近,也都回家等着家里人给补旗缺……” 九阿哥提起这个,就有些不痛快。 八个哈哈珠子,哪怕调理出来一半,也不会落到无人可用的下场。 舒舒听着,颇为意外:“舜安颜?佟家二房长孙?” “嗯,就是他……惯会装模作样,跟小白脸似的……” 九阿哥说着,带了疑惑,看着舒舒:“怎么?你之前认识这位舜大爷?” 舒舒摇头:“就是听过一耳朵……国舅爷的嫡长孙,皇后娘娘的侄儿,倒是没想到他还是爷的伴读……” “势利小人罢了。怕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阿哥,连老四都不放在眼里,倒是晓得找机会奉承老大……哼,也奉承不上……” 九阿哥提及此人,依旧是愤愤。 舒舒却晓得这人另一重身份,温宪公主驸马。 康熙五公主温宪公主,就是现在的皇九女,养育在太后身边的德妃之女,四阿哥胞妹。 舒舒没有多说,要知道整个康熙朝,佟家地位都超然。 九阿哥想起今天的大麦茶,不由的挑起嘴角:“今天的茶喝着好,老十也说这个香……回头写了方子,爷找机会孝敬给汗阿玛……不止汗阿玛,估摸太后与娘娘也会喜欢……” 对于这个结果,舒舒并不觉得意外。 谁叫宫中饮食,肉食为主,其中猪肉又是主要肉类,不腻才怪。 “其实,除了大麦茶,还有米茶,也消食助消化……就是不适合爷,就没有叫人张罗……那个味道更香,喝了几泡茶后,米也泡开了,可以吃,比大麦茶更适合太后与娘娘……” 舒舒说着。 在清朝生活十几年,她是父母的掌上珠,对尊卑贵贱还没有那么深刻的认识。 进宫这几日,却是印象深刻。 穿衣吃饭,都有规定,真是半点不能逾制。 九阿哥要是真将大麦茶的方子孝敬给康熙,就不好再拿着去孝敬太后与宜妃,还不如另外奉上一种。 九阿哥也来了兴致:“那回头就制些试试,宫里饮食单调,御茶房那边每天倒是供应散茶,可是除了煮奶茶,直接冲泡味道寻常,娘娘也不爱那苦汤子……” 舒舒想起听过几次的宫中禁忌,犹豫道:“太后娘娘与娘娘这里,是送方子,还是送成品……” 九阿哥被问住,想了想:“娘娘那里没有什么忌讳的,想要孝敬吃食就孝敬……太后那边,要不找个机会问娘娘?宫里膳房多,倒是有‘敬菜’的先例,可是只限于各位主位娘娘的内膳房……皇子膳房这里,大嫂行事素来规矩,太子妃入宫又晚,就没有这个先例……” 两人正说着,边上就有了动静。 “阿哥爷……” 刘嬷嬷带了哭腔,从前院过来。 “嬷嬷怎么不多歇两天?” 九阿哥招呼着,察觉她的异样:“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事?” 刘嬷嬷小心翼翼地望了九阿哥身后一眼,做出畏缩状:“没……老奴没事……” 九阿哥回头,望向舒舒。 舒舒面上带了淡笑,这嬷嬷怪有意思的。 她这边想着事缓则圆,对方倒是迫不及待,这是当面“上眼药”? 她不避不闪,与九阿哥对视。 九阿哥的神色也淡了,移开眼,对刘嬷嬷道:“嬷嬷早些歇着,要是不舒坦,就打发人去请太医……” “老奴不放心阿哥爷……” 刘嬷嬷摸着眼泪,哽咽着说道:“听说上房不留人值夜,要是阿哥爷晚上饥了渴了怎么好……” 九阿哥想着两人晚上的“热闹”,哪里会乐意有人听房,连忙摆摆手:“有福晋在,嬷嬷不用操心这个……” 刘嬷嬷怔住,望向舒舒。 舒舒依旧连眼风都没给她,正站在院子里鱼缸旁俯视,看着里面的几尾金鱼。 刘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转身回前院去了。 直到两人回了房间,九阿哥才开口询问:“嬷嬷怎么来这一出?今儿白天爷不在,家里又有故事了?” “爷让我去前院开箱子,我跟嬷嬷讨钥匙……结果她说没带在身边,备用的也在家里,这有什么?明儿轮值再带就是,又不是多打紧的事儿……就是丢了,也就是浪费几把锁,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个钱……” 舒舒没有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直接说了今日情形:“嬷嬷担心我不熟悉宫里规矩,多念叨了两句内务府包衣联络有亲、不好得罪之类的话,提点我别轻易处置人,坏了主子仁厚做派,让周嬷嬷听了,顶了几句,估摸是心细想多了……” 第四十六章 小阿哥 九阿哥脸色发黑:“这宫里风气坏了,主子倒是要看奴才的脸色过日子!内务府那些混账东西,仗着汗阿玛优容,拿着鸡毛当令箭!”说着,又不忘帮刘嬷嬷说话:“嬷嬷啰嗦了些,可秉性不坏,也是怕你得罪了小人,吃那起子人的亏……” 舒舒点头,也代周嬷嬷说两句:“爷也别怪周嬷嬷絮叨,她老人家刻板了一辈子,格外注重规矩,打小也护我护的紧……在家时早卸了差事荣养,生怕我进宫面软立不住,非要跟进来服侍一年……倒是多想了,这是皇宫,爷的家,也是我的家,有什么立不住的?” 一个六十多岁的婆子,轻易也不往自己身边凑,辈分又在那里摆着,九阿哥有什么可苛责的? 就此揭过。 舒舒想着刘嬷嬷的不善,不想那么被动,少不得打个伏笔。 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神色也变得柔和。 “吃多了?胃胀?” 九阿哥误会,伸手要去帮她揉肚子。 昨天他难受,舒舒也给他揉过。 舒舒的手扣在九阿哥手上:“爷,别动……” 两人小手压大手的,都贴在舒舒的肚子上,与肚皮就隔了两层衣裳。 舒舒抿着嘴,脸上带了羞涩:“爷,这里会不会有小阿哥、小格格?” 九阿哥只觉得头皮发麻,差点跳起来。 人生人,吓死人! 虽说女人生孩子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是九阿哥从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舒舒身上,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要做阿玛?! 他还是个孩子! “请太医了么?快去传太医……” 九阿哥脸色发白,说话都带了颤音,说话的功夫就要出去喊人。 舒舒抽了抽嘴角,这反应太大了。 别说是安全期,就是不是安全期,也没有洞房三、五日的功夫就查出怀孕的。 她连忙一把拉住九阿哥的胳膊:“爷,不用喊人,我就是想想……就是出门子之前,听嬷嬷念叨过,说是‘当年媳妇当年孩儿,当年不来等三年’……我想着,三年太久,要是现下就有了多好……” 九阿哥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想一出是一出的,吓死人了……有什么可着急的?这才几日功夫……娘娘都不会想着催咱们,你倒是自己念叨上……” 舒舒眼睛闪亮:“我这不是想着,要是生个像爷的小阿哥多好……” 九阿哥挑理道:“要是小格格,你就不爱了?真是的,你娘家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惯,你倒有了……” 两人不过逗闷子,舒舒也不与他抬杠,只恍惚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说起孩子,倒是有一件事,想要跟爷讨个主意……” 九阿哥面上带着稀奇来,打量舒舒两眼:“莫不是日头打东边出来?你不是主意最正,还会寻爷拿主意?” 舒舒白了他一眼,依旧是低头,温柔的看着肚子:“涉及到小阿哥、小格格,不跟他们阿玛商量,跟谁商量……” 九阿哥的心中,想起刚才妻子的话,“当年媳妇当家孩儿”。 他们六月底大婚,今年没戏了…… 可要是快…… 十月怀胎,也就是明年四、五月份的事。 九阿哥陷入矛盾,小夫妻俩新婚燕尔、黏黏糊糊,恨不得做个连体婴,要是妻子怀孕,到底不方便。 但是…… 成了亲的哥哥们谁不盼嫡子?! 太子爷还没有,大阿哥那边连着生了四个嫡女才盼来嫡子…… 三阿哥、四阿哥都有嫡子…… 五阿哥、七阿哥庶长子先落地,多子多福,当面没有人说什么,可是只看着娘娘背地里叹息,忧大于喜,就晓得不是好事…… 主要有大阿哥与太子爷争锋的前车之鉴在…… 庶长子先落地,就是乱家之源。 九阿哥认真起来:“到底什么事儿?” “我想要给小阿哥、小格格留两件传家的物件……” 舒舒说道:“我那里有一套刻了心经的金项圈,是当年在红螺寺开过光的……还有一对镶了绿松石的银手镯,是阿玛小时候戴过的……除了这两样,但凡我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额涅都收着,只是嫁妆要上册子,还要讲究新物件,就多在家里存着,等咱们开府再搬过来……” 九阿哥听着一头雾水:“想留就留着,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可是小阿哥、小格格不但有额涅,还有阿玛……” 舒舒嗔怪着:“爷也真是的,就算五伯添了长子,你替五伯高兴,也不用将东西一股脑的送了……往后一件也没有,我都代孩子们委屈……” 九阿哥哑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有这么个缘故:“那不是当初给你腾院子?!有些上赐的不能动,其他的没地方放,刘嬷嬷就看着处理了……” “所以要劳烦爷,看能不能看寻五伯翻翻礼单子……挑着爷同五伯都有的玩具物件拿回来两样,好好收着,以后分给孩子们……咱们也不白拿,打发人在宫外捡那时兴的新玩具给小阿哥多买两箱……” 舒舒拉着九阿哥的胳膊,目光很是温柔,口气也带了祈求。 九阿哥点点头:“这有什么?哪天碰到五哥说一声就是……” 换做其他人,他当然不会开口。 哪有送了礼,还往回要的?! 不过那是亲哥哥,不是旁人,当时也是借着送礼的名头处理东西。 都是皇子阿哥,打小不少玩具都是内务府制的。 九阿哥有的,五阿哥都有,重复的不少,既是舒舒想要给孩子们留个念想,要回来一份又有什么。 倒是刘嬷嬷,之前虽是觉得啰嗦些,可胜在忠心仔细,眼下瞧着倒是有些丢三落四,不大周全。 舒舒面上带了欢喜,依旧是看了下肚子:“那我就等着了……” 她这样一心盼孩子的模样,九阿哥看着倒是不放心。 这儿女缘分,实在说不好。 几个嫂子进门多年,九阿哥听了不少求子的消息。 就说大福晋,说她运气不好,她嫁进来当年就有了身孕;说她运气好,她一口气生了四个格格,第五胎才生下儿子,却是伤了身体。 太子妃那里,更是多少人盼着嫡子嫡孙,可也是嫁进宫三年才有动静,结果万人期盼下生下一个格格。 “照我说,这孩子不用急……” 九阿哥在心里打了草稿,就一本正经的说起来:“这阿哥所咱们住着还凑合,加上孩子多挤呀……还是晚两年,跟老大与太子爷的孩子年岁拉开些,要不然就汗阿玛的偏心劲儿,就认他大儿子家、二儿子家的,眼里哪能看到旁人……等回头出宫开府,咱们自己当家做主,上头没人压着,孩子们也不受气……” 说到最后,他压低了音量:“不说旁人,就说老三、老四家的长子,都是嫡子,可都是内务府按照先例预备,汗阿玛什么时候问过一句?至于五哥与老七家庶长子,那更是小透明似的,没人理会……” 舒舒嫁进来,除了要给长辈们预备礼,小辈们也要预备到。 虽不好满宫里串门子,可也都打发齐嬷嬷代自己一家家的送到,所以还记得这些情形。 宫里的皇孙确实不少了。 毓庆宫三个,不过那位后世以“嫡皇孙”自居的弘皙眼下可没有以后的地位与排面,因为他头上还有个同胞皇长孙,而且嫡母才入宫几年,太子也在盼着嫡子。 乾东头所一个,虚岁三岁,就是大福晋挣命生下来的,算是立住了。 乾东二所一个,也是虚岁三岁,三福晋的嫡长子,不过上半年还殇了一个才落地的庶子。 乾东三所两个,一嫡一庶,都过了周岁。 乾东四所一个,就是令宜妃头疼的庶长孙,虚岁三岁。 乾东五所一个,七阿哥的庶长子。 另外各家还有小格格。 舒舒似乎有些明白皇子们为什么都想要夺嫡。 实在是境遇天差地别。 都是同父兄弟,谁甘心呢? 要是放在大明朝还好,不论封地富裕或者贫瘠,起码藩王的级别都是一样的,世袭亲王,占据一府之地。 清朝有些“从母”的意思,母妃不同,封爵天差地别。 顺治爷的几个儿子还好,不是皇兄就是皇弟,拢共也没有几个人,都是和硕亲王爵。 可是太祖与太宗的儿子,排序靠后,没有战功,生母也是小福晋的,则只封了不入八分公,不分佐领,直接充入上三旗。 和硕亲王与不入八分公,待遇相差太多。 九阿哥只当妻子吓到,安慰道:“不用想太多,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不用争宠……往后有了小阿哥、小格格,咱们自己可劲疼他们,还有娘娘在……” 舒舒笑着点点头,看着九阿哥。 真是令人意外,九阿哥眼下完全没有争权夺利的念头,竟是想着小富即安?! 或许是因为太年少的缘故。 催化剂是什么? 只因与八阿哥的兄弟义气被拖下水么? 那多冤枉! 舒舒觉得,自己需要留心起来。 九阿哥想起“回门”之事,关切道:“对了,岳父岳母都喜欢什么?” 第四十七章 夫妻档 舒舒仔细想了想:“额涅没有明显喜好,不拘吃的用的,还是真金白银,只要用得上,不是那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就行……阿玛酒量虽浅,却好酒,要是爷能淘换两坛好酒就好……”说到这里,顿了顿:“忘了告诉爷一声,我小时候额涅连年产育,一年有大半年功夫是养在阿牟身边,算是养母……就是大伯,也当我是亲闺女待的……” 九阿哥轻哼道:“不用你说,爷也听说了……什么伯爷给你添宅子,伯夫人给你添铺子之类的……放心,爷都会预备下,不会失礼……” 舒舒眉开眼笑,带了感激:“谢谢爷……大伯身体不好,寻两匣补药最合适,阿牟那里,可以跟额涅一样……” 九阿哥咬牙,看着她:“你不想再说什么?” 舒舒眨眨眼,还落下什么? 九阿哥伸出手,腮帮子鼓鼓的:“别装傻……” 舒舒恍然大悟,噗哧一下,倒是没有推脱,立时起身进稍间取了个荷包出来。 “早就预备下了,这两天倒是忘了给爷……” 舒舒递了荷包说道。 一次定金,一次尾款,一次出嫁之前的“贴补”,加起来她从九阿哥手中收了一万五千多两银子的庄票。 接手“千金坊”时库房里的金银,也能折银三千多两。 而后给回去九阿哥三千两庄票,给了桂丹五十两金,剩下的也是大头。 舒舒估摸着,这不只是九阿哥的全部私房,其中还有外债,而且这外债,除了她知晓的五阿哥的那笔五千两,前头的一万两里也有借的。 至于债主,刨除去没钱的八阿哥,剩下人选就是五阿哥、十阿哥。 以九阿哥傲娇好面子的脾气,怕是拉不下脸跟弟弟开口,多半还是五阿哥。 当初舒舒截买产业的时候,福松在九阿哥面前“小声”提醒说是抬了钱庄的银子,这个是假话,实际上用的是家里大账房的银子。 等到从九阿哥手中拿了庄票,她就将公账给堵还上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明明晓得九阿哥背了账务,也没有急着还的缘故。 因为手上没有那么多,除了九阿哥最后给的五千两,其他是她的陪嫁庄票,那个钱庄是康亲王府的买卖,动用了瞒不过董鄂家那边,动静太大。 九阿哥也想起之前给舒舒的庄票,觉得轻飘飘的荷包有些压手。 他可不是讨要那个,就是要点儿零花日用。 等打开荷包,看到里头最大一百两面值的庄票,拢共就五张,九阿哥倒不知说什么好。 失望中带了几分意外…… “这这些,爷手头可早干净了!回门礼不多置办些?” 九阿哥意外:“不是说当姑娘的都要贴补娘家,你往后就是姑奶奶……” 舒舒看着九阿哥似笑非笑,没有立时回答,反问道:“爷是不是想问问我前头收的那些庄票,还有娘家的压箱银……” 舒舒的嫁妆单子上,压箱银子是两千多两,可九阿哥觉得凭借着董鄂家“倾家嫁女”的气势,压箱银不会那么少。 不往多说,只说翻一倍,就是五千多两。 加上他之前给的庄票,加起来就是小两万两,正经不是小数目。 九阿哥也跟着反问:“怎么?爷问不得?” 舒舒拉着九阿哥起身,往书房走:“就是爷不问,我也要同爷说的……” 两人穿过堂屋、西次间,到了书房。 舒舒这才放下九阿哥的手,将书桌上的“茶叶计划书”递给他:“爷先看看这个……” 这一份是针对普洱茶做的计划表。 购买茶园、制做茶叶、京城推广、批发到茶馆…… 九阿哥接的时候还漫不经心,看了几眼,神色郑重起来,越看眼睛睁的越大,亮如繁星。 等到将四页计划表看完,九阿哥呼吸都带了急促,看着舒舒移不开眼:“都是你想的?什么时候开始写的,怎么会想起这个?” 舒舒想起最早草拟计划书那天,三月十六,她从宫里“留宫住宿”回家当天。 桂丹往北城兵马司递了状子…… 明明过去才三个多月,却像是过了好长时间。 舒舒眉眼弯弯,看着九阿哥笑的意味深长,却也没有瞒着:“在宫里见识了贡茶,实在大失所望……加上之前爷也提过,如今天下太平,八旗闲丁多,茶楼生意越来越好……” 九阿哥察觉出不对:“那你刚才看着爷干什么?想什么呢?” 舒舒站起来,走到九阿哥身边,与其面对面。 九阿哥眼神移开,又转了回来。 舒舒忍了笑:“这个是我从宫里选秀出来那天开始想的,刚开了个头,钱掌柜就慌慌张张的上门,说了银楼被告……” 九阿哥想起那虎头蛇尾的官司,想起当时被舒舒一次次怼得气急败坏,没好气的道:“都是桂丹那混蛋,不走正路,爷还真以为那银楼手脚不干净,想着为民除害……” 舒舒眉眼弯弯:“之前还想着爷是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没想到经了这一遭,跟我想的全然不同……” “让你占便宜就是好?那是爷大度,不跟女人计较!” 九阿哥依旧傲娇模样,也想起当时情形。 答应北兵马司那边和解,答应赔偿“千金坊”时他都要呕吐血,心疼得不得了。 不过等到过户时,两人已经指婚,心境又是不同。 想到这里,九阿哥伸手将舒舒揽在怀里:“幸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然这仇爷记一辈子……爷当时都想好了,都在四九城,爷也不会总是光头阿哥,总有收拾你那天……到时候收拾不了你,也收拾你男人一顿,才能出了这口气……”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眼。 小奶狗转成小狼狗,可爱就完了。 至于其他的毛病,不用太计较。 她也伸出胳膊,抱住九阿哥的腰。 这个小腰精…… 也就是九阿哥平素里一副臭屁德行,否则的话这小模样、小身板还真挺诱人。 舒舒的手在九阿哥的背后轻抚,手就不由自主的往下滑。 九阿哥身体一僵,低下头看着舒舒,咬牙道:“你……你……往哪摸呢……” 舒舒无辜的眨眨眼,将手移回到九阿哥腰上。 九阿哥见她这无赖模样,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恨声道:“看爷今晚怎么收拾你?” 舒舒眼见气氛不对,连忙提了正事:“爷可得帮我……这计划我早想出来,后来见额涅与阿牟都将嫁产贴给我,以后进账少了手头不宽裕,就想将这个给她们……她们都不肯要,我就想着以后等珠亮他们成亲时再帮衬回去,还有堂嫂,刚嫁过来,也贴了个小庄给我……处处需要银钱,可不是就想着用这个‘开源’……主意是我的,本钱爷出大头,我出小头,这买卖就挂在我名下,到时候收益五五分……我的那份先存着,找机会贴补回去娘家,省的他们日子过得窘迫;爷的那份就留在家里攒着,或许到时候再想法子钱生钱……” 九阿哥在银钱并不算小气,也不反对妻子对娘家的回馈,毕竟那嫁妆实在体面,董鄂家想来也被掏空,不过听到后头,觉得不对劲:“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十分收益都是你收着?” 舒舒理直气壮道:“爷在外头做大事,我在家里管账,这不是分工正好?” 涉及到银钱,九阿哥的脑子很灵,立时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说过的,你的是你的,爷的还是你的?” 舒舒不由失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是爷的福晋,爷不养我谁养我?” 饶是夫妻,涉及到买卖,九阿哥也不想含糊:“爷出大头,还得爷费心思安排人,不是当爷支起这买卖?还是挂在爷名下,分润你几成,别老想着占爷便宜……” 舒舒微微摇头:“我与爷是夫妻,挂在我名下,挂在爷名下本没有什么不同……可世宗皇帝发过话,‘不许与民人争利’,皇上虽没有明令禁止,可也不会乐意皇子阿哥行商贾事,挂在我名下,权当个嫁产,爷插手也是名正言顺,谁还好说嘴?还有这买卖铺陈起来,利润只多不少,到时候哪里好吃独食?可想要人人分润,也没有那个必要,倒像是收买人心似的……我就想着,到时候拿出来两成,一成孝敬给太后娘娘,太后不仅是祖母,还有抚养五哥的恩情;一成孝敬给娘娘,娘娘虽有年例,可每年才三百两,赏人都不够用;再拿出一成来,到时候不拘是五伯,还是八伯、十叔,谁银钱不凑手,爷就找机会悄悄贴补了,也不惹眼……” 九阿哥听妻子“叭叭”说着,心口觉得滚烫。 他之前只以为妻子重视娘家人,可她连他的亲人也都一一想到,那么周全与体贴。 皇家上下人口不少,可在他心中,在意的亲人就这几个。 就是八哥,她都没有落下,并不因与八福晋不睦就怂恿他们兄弟疏离。 想想今早老十打趣的,“爱屋及乌”…… 这就是爱么…… “好,依你,都依你……” 九阿哥哑着声音说道。 * 一夜故事,具体如何收拾,就此略过。 就是舒舒坐在梳妆台前,觉得脸色更好,白里透粉,娇嫩的能掐出水来。 九阿哥很有耐心的坐在炕边,看着妻子梳妆。 看不够似的,他不由的庆幸起来。 幸好汗阿玛给他指婚了舒舒,也幸好齐锡与觉罗氏没有将舒舒许给椿泰。 想着椿泰那九百亩大庄,九阿哥心里依旧犯酸,却也隐隐带了得意。 和硕亲王又如何? 第四十八章 老参 老参 妻子的行事做派,明显与娘娘一脉相传,喜欢长的好看的。 椿泰相貌么…… 虽说比平头正脸略好些,可却没有他俊! 九阿哥过去最讨厌旁人说他长的好,现在却庆幸。 在舒舒眼中,九阿哥的情绪十分直白浅显,也乐意配合。 小夫妻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眼神都缠缠绕绕的,透着几分浓情蜜意。 新婚燕尔,都是寻常。 舒舒面上配合着,脸颊也泛红,可心底十分平静。 哪一对有了夫妻之实的男女之间没有浓情蜜意?! 前几个月,都是热乎的。 后续如何,还要观望。 经过婚前婚后的日子,舒舒发现九阿哥不乏闪光点,可是也没有忘记,这一位在历史上的好色之名。 这已经开荤了…… 要是自己调教好了,他却荤素不忌,那可太恶心…… 自己倒不会天真的想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也早做好了分烂桃子的准备,可谁会想到这是颗鲜桃? 竟是一时有些舍不得。 不过面上,舒舒依旧是痴缠小娇妻模样,依依不舍的送九阿哥到前院。 男人么? 就喜欢这种被崇拜、被需要的感觉。 这回没有遇到八阿哥,只十阿哥从三所出来,见这边门口有人,小跑着过来,对舒舒道:“九嫂,那大麦茶喝着香……就是现在还在伏里,茶膳房那边只有热水……” 九阿哥横了他一眼:“你倒是不知道客气!” 十阿哥咧嘴大笑:“这是我亲九嫂,客气了才是外道!” 舒舒感觉到十阿哥的真挚,不是对她如何,而是自己沾了九阿哥的光。 十阿哥有心为之,亲近自己、尊敬自己,都是为了继续保持兄弟两个亲密无间。 舒舒自是乐得配合,微笑道:“十叔说的是,都是一家人,本不用外道……今儿开始送晚膳时叫人送一壶冰镇大麦茶过去,你看着解渴……不过你九爷肠胃弱,不宜用冷饮,你可别分给他,自己用就行……” 十阿哥忙不迭点头:“九嫂放心,我肯定一口也不给九哥喝……”说完这句,带了腼腆:“还有昨天晚上那道鸡蛋丝肉丝拌的凉菜,今儿能不能也做?那个好吃,清爽,又没那么素……” 每次里想食谱也废脑子,舒舒巴不得有人点菜:“想吃就吃,又不费事……御膳房那边的分例供应,猪肉羊肉鸡鸭每月差不多一样,就是各色青菜按时令调整,只要是分例里的,十叔想吃什么,提一句就行……” 至于分例里没有的,舒舒看着安排就好,要是十阿哥主动提及,传了出去,落下个贪嘴阿哥的名声,对十阿哥不是好事。 实在是十阿哥身份敏感,又失了生母庇护,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十阿哥满心欢喜模样:“谢谢九嫂……” 当着舒舒没说什么,两人离了阿哥所,十阿哥才赞道:“九嫂看着娴静,行事却大方爽朗,九哥好福气……不好直接酬谢九嫂,等什么时候我大侄儿落地,我这当叔叔的再包个大红包……” 九阿哥闻言,挑了挑眉:“别一杆子支那么远,眼下就有回报的机会!” 九阿哥想起“回门礼”,看着十阿哥就有些迟疑。 “咦?九哥又没钱了?想要借银子?用多少说一声就行,弟弟那庄票不少,活钱大几千两是有的……不过一码是一码,九嫂的情分,可不能给抹了……” 十阿哥猜测着,很是大方的应承。 九阿哥看着十阿哥,羡慕嫉妒的不行。 只活钱就大几千两?! 那不活的钱呢? 往少了说也得是活钱的两、三倍吧,往多了说,就不好说。 不过九阿哥也并不觉得意外。 继后孝昭皇后钮钴禄氏是九阿哥的亲姨母,虽说皇后薨时,温僖贵妃还没有正式入宫,可也在宫廷行走。 让皇后胞妹入宫,是早在皇后病重时,皇上与钮钴禄家就有的默契。 因此皇后所遗留的嫁妆直接封存,到了贵妃入宫,清点接手。 温僖贵妃以妃位入宫,自然也带了一份嫁妆。 加上入宫次年就封贵妃,在贵妃位上十几年,赏赐自是丰厚。 等到孝懿皇后薨,贵妃即便没有掌宫务,也是后宫第一尊位,待遇赏赐也是独一份。 九阿哥猜测,老十手中的私房,肯定比元后留给太子的还丰厚。 这都不用想,赫舍里家虽然一直也体面,可一直是文臣,钮钴禄家是开国元勋人家,名将迭出,不缺缴获。 除了宗室,钮钴禄家就是八旗顶尖的几家之一,嫡支也有一公、一伯两个显爵,还有几个世袭佐领传家。 不过九阿哥不想借银子,而是想到老十私库里的老参。 是贵妃病重时,钮钴禄家供上来的。 只是当时贵妃病体沉疴,虚不受补,并没有用。 为了这个,十阿哥还哭了一鼻子。 九阿哥一时想到这个,又带了犹豫,怕提及贵妃勾起十阿哥的不痛快。 十阿哥却是等的不耐烦,一伸胳膊,压在九阿哥肩膀上:“说呀,九哥,到底用多少钱?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墨迹什么?”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不是银子,是想起你那里还收着一株老参……要是暂时没有用处,就先让我用了,回头寻了好的再给你补上。” 十阿哥听了,不由皱眉,带出关切来:“是宜额娘不舒坦?” “不是,就是明儿我带你九嫂‘回门’,想着凑几样体面回门礼……” 九阿哥连忙道。 十阿哥松了一口气,痛快道:“那就拿去用,不用补……药材就是用的,白存着,久了也失了药性……” 谁都晓得董鄂家长房父子都是药罐子,九阿哥这个侄女婿送这个做礼物也体贴周全。 十阿哥没有打趣九阿哥,反而倒了几分遗憾。 要是汗阿哥没有给他指蒙古格格,也指个八旗贵女,那他也会学着做个好女婿,是不是就会多一门亲人? 他外家虽是显赫的钮钴禄氏,可现下承爵的阿灵阿并不是他额娘的亲兄弟法喀。 他外祖父遏必隆去世时,诸子皆年幼,长子未娶早卒,次子幼殇,三子法喀是侧出,而且已经十一岁,就承了一等公爵位。 不过到康熙二十五年,十阿哥的继外祖母联合行四的庶子颜珠出首告法喀不孝嫡母,不友爱兄弟。 这颜珠虽说是庶出,却娶了佟国维的庶女,算下来是皇帝的连襟。 这状告成了,钮钴禄府的公爵传承就到了阿灵阿头上。 不过法喀比阿灵阿年长七、八岁,又承了十几年的公爵,在钮钴禄家族很有人望。 阿灵阿对这个兄长极为忌惮。 等到温僖贵妃薨,阿灵阿担心皇上会因此给贵妃的胞弟恩典,就诬陷他与弟妇有染。 虽说后来查明此事子虚乌有,他也挨了训斥,可也算是心想事成,法喀起复之事不了了之。 十阿哥没有与人细说,实在是掰扯不明白。 毕竟他亲舅舅失爵,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真要是抱怨,倒像是在对皇帝怨愤。 九阿哥得了十阿哥的应承,又想起酒来。 毕竟同伯岳父比起来,齐锡这个正经岳父更需要费心讨好。 宫里有酒窖,里面不乏各地贡酒。 有些寻常的,不在每日分例中,可打发人去讨要也容易,可真正的好酒则是“御酒”,专供乾清宫膳房。 九阿哥想到了,难免心痒痒。 什么酒能比得过“御酒”?! 等到中午用膳时,十阿哥如愿得到了一壶冰镇大麦茶,九阿哥这里依旧是滚水泡的热茶。 九阿哥看着,心下一动,翻出写好的茶方,就出了尚书房,往西暖阁去了。 西暖阁里,康熙刚撂下筷子,就听到有人来报九阿哥在外侯见。 康熙颇为意外,点头叫传。 虽说尚书房就设在乾清宫前的排房,可是皇子阿哥们鲜少有来乾清宫求见的时候。 即便有什么事儿,也是多等到下晌他过去考问时才禀告。 九阿哥跟着太监进了暖阁,就看到侍膳太监撤膳桌。 桌子上不过是两碗四碟,看着还不如阿哥所日常膳桌。 “听说你除了《大清律》,还打算好好练射箭?哼!只晓得惫懒糊弄,如今晓得不足?读书比不过媳妇,射箭也差一头?丢人不丢人!” 康熙毫不留情,语气也带了讥讽:“你瞧瞧你兄长们,哪个像你这样?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又是怕晒,又是怕流汗的……朕这也是养了个阿哥?” 九阿哥满脸羞惭,却不是不委屈。 自己当时年幼,受不得辛苦是有的,可汗阿玛真的正经管过他么? 每天在校场轮流检查射箭,他的成绩如何,汗阿玛一直都晓得,却只是好声好气安慰的,并不曾真正训斥。 只因为他与十阿哥是一拨,汗阿哥就做了“慈父”,并不怎么管束。 如今倒是找起后账来。 他晓得轻重,死死压住不忿,只愧色道:“儿子总觉得自己还小,不管是功课啊,还是骑射不着急……可如今成亲,说不得哪天就有了小阿哥、小格格,总不能做阿玛的不争气……” 康熙不由失笑:“还想的挺长远……媳妇才进门几日,就想起小阿哥、小格格来……” 第四十九章 茶与酒 不过儿子儿媳妇琴瑟相和,康熙心情亦是大好。 这些日子关于董鄂氏,虽有些异议传出来,可康熙晓得其中不好深究,这宫里从不缺倾轧嫉妒。 只看她能得太后喜欢,还能让宜妃这个婆婆出手庇护,就晓得是个孝顺伶俐的,才会得到两重婆婆认可。 再看她对九阿哥这个丈夫,服侍的尽心尽力,对十阿哥这个小叔也能友好善待,康熙心里也只有赞的,实不晓得还挑剔什么。 佳妇有了…… 儿子么? 就算凑合,也少骂两句…… 九阿哥不晓得自己无意之中沾了光,拿了那大麦茶的方子,双手递上:“汗阿玛,这是董鄂氏从古书里找到的方子,不仅养胃,还能解暑,关键是不像茶那些酽,下晌喝了晚上不走困……儿子觉得好,汗阿玛也看看,是不是添到御茶房……” 尚书房就在乾清宫前,那边动静,康熙自是尽知,也听说九福晋昨天打发人送茶包。 原来是这个么? 茶叶虽不比粮食之类,可日常也离不得。 梁九功接了方子,递到御前。 康熙看了,颇为意外。 原本以为既是还原古方,肯定程序繁杂,抛费也多。 没想到制做这样简单,如此看来倒是比寻常茶叶还方便。 康熙不由心动:“尚书房还有茶包么?叫人取了,朕先尝尝……” 九阿哥忙道:“儿子随身带了一包……”说着,解了荷包递上。 荷包里,是个簇新帕子,包着半把大麦茶。 因是这两日新制的缘故,大麦茶的香味十分明显。 康熙看着,伸手捏了几粒放进嘴里咀嚼,不由意外:“这是寻常的麦子?” “嗯,就是从御膳房直接领的麦子……专门要的筛出来的瘪麦,都是要分拣出去喂马的,没有祸害正经粮食……” 九阿哥回道。 康熙点点头,望向梁九功。 梁九功最会看颜色,早示意小太监提了滚水进来。 见康熙示意,他立时亲自泡了一碗茶。 有着滚水加持,大麦茶的清香越发浓郁。 康熙看着茶汤颜色,只是浅黄色,不如寻常茶叶那样明亮,应该也不如寻常茶叶那样耐泡。 少一时,茶水不再那么滚烫,康熙端起来,饮了一口。 闻着香,喝着也香,又不腻人,口感甘润。 一杯喝完,梁九功蓄了热水。 康熙继续留心,果然茶汤颜色更浅。 这个茶,也就两、三泡到头了。 饶是如此,也有可取之处。 那就是可以不抛费,泡完之后,也能嚼了吞咽。 康熙吞咽完毕,有了计较。 九阿哥看着,却是嘴角抽搐。 何以至此? 不过汗阿玛如此,他当儿子的不好说什么。 倒是这咀嚼大麦茶…… 九阿哥倒不好将米茶留下了。 那个,更适合这个吃法。 “汗阿玛,董鄂氏实际上是还原过两个茶方,除了这个大麦茶还有米茶,炒制方法是一样的,就是那个材料换成了大米,那个也能消食解暑……只是董鄂氏也说了,那个解腻效果更好,有轻身去脂功效,不适合儿子,就没有叫人预备……” 九阿哥斟酌着,说道。 “米茶?” 康熙点头:“这个朕也在前朝手札中看到过,传闻嘉靖皇帝时,还曾经在京中流行,是从安陆传进京城……董鄂氏估摸也是从这些前人笔记中,看到此记载……‘轻身去脂’功效?倒是可以叫人试试,要是可用,可以孝顺给太后……” 太后入宫多年,饮食却依旧是保持打小的饮食习惯,每顿肉奶为主,因此颇为富态。 “有钱难买老来瘦”,年岁大了,富态就影响健康。 康熙打小丧父丧母,祖母也去了多年,对嫡母是真心孝顺,自然想着老太太长命百岁。 九阿哥脸上带了几分讨好:“汗阿玛,您看儿子这方子孝顺了,是不是该赏?” 康熙瞥了他一眼:“赏你两板子!朕养你这么大,你孝顺朕不是应当的?” 九阿哥心里憋闷,却不好直接顶嘴,学着老十平时耍赖的模样:“谁让汗阿玛是阿玛呢?儿子这不是遇到难处,不求汗阿玛又能求谁?” 康熙轻哼道:“借银子?那就别开口,朕可没银子借给你!” 九阿哥:“……” 难道人人都晓得他借银子了? 他满脸涨红,连忙道:“不借银子,儿子在宫里,哪里有抛费?是想着跟汗阿玛求两坛御酒……明儿儿子带董鄂氏‘回门’,这御酒不是体面么……” 康熙不由心里犯酸,看着九阿哥就带了不满:“怪不得朕还纳罕,好好的怎么想起孝顺,原来是为了讨朕的酒讨好丈人……” 九阿哥并不急着否认,只讪笑着,倒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他想起“初定礼”的敷衍与失礼之处,想着回董鄂家就心虚,想着礼物周全些,将前头的事情抹了。 康熙见他乖顺,倒是懒得再说教,只摆摆手:“去酒窖吧,传朕口谕,允你进去选四坛酒……” 九阿哥立时欢喜应了,退了出去。 “养儿子有什么用?给丈人家养的!” 康熙跟梁九功抱怨着,脸上却是带了笑:“到底成人了,学会担当,处事也开始学着周全……” 梁九功跟着赞道:“九爷的气色也好,跟十爷在一处,越发有哥哥的样子……” 康熙点头听了,颇为欣慰。 人都有怜弱之心。 都是亲儿子,他也不是后爹,心里自然对失母的十阿哥多有关注。 只是为了不生波澜,不好人前显露。 九阿哥能保持初心,对十阿哥这个出身自己还好的弟弟真心亲近不嫉妒,始终看顾如一,这一点难能可贵。 * 不等九阿哥下学,四坛御酒就先到了二所。 都是二斤的小坛子,看着精致贵重。 关键都贴着酒封。 舒舒看了,简直移不开眼,因为有两坛是顺治年的封条。 顺治七年…… 这算下来,可都将近五十年。 就算舒舒不好酒,都忍不住好奇,想要见识见识这窖藏了半辈子的宫廷御酒。 阿玛见了,还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 剩下两坛,酒封上也写着康熙三年,这也三十多年。 舒舒想着,脸上带了笑。 看来这几日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得到了回报。 只是她的表现中,真真假假的,不大真诚。 九阿哥的回馈,比预料的好。 九阿哥与皇帝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却能为了预备“回门礼”御前讨要这个,舒舒深为触动。 饶是如此,她也只是唏嘘一下。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经营婚姻”?! 如果不是在清朝就好了,要是在现在社会,两人恋爱也好,结婚也好,舒舒只会真心对真心,不会保留;那样的话,即便最后的结果是走向分手,也不会留下遗憾。 可这是大清朝,习惯了谨慎,也是因她与九阿哥地位的不平等,使得她没有办法奉上全部真心,首先想的是保全自己。 在规则的框子里,很好的运用规则。 这是她的行事准则。 不过唏嘘是唏嘘,等到九阿哥散学回来,进了甬道,就见二所门口,妻子含笑而立。 九阿哥见状,连忙快走两步:“怎么等在外头?” 散学的时间,又不固定。 早的时候申初,晚的时候酉末也是有的。 舒舒笑道:“才出来,没等多久……” 这会儿功夫,十阿哥也走到跟前。 眼见兄嫂并立,你看我、我看你的架势,谁也插不进去,他便颔首为礼,知趣的回了三所。 进了阿哥所,九阿哥就拉住舒舒:“小骗子,还说出来没多久的,手都晒烫了……” 舒舒没有否认,就是眼神粘着九阿哥,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感动。 九阿哥揉着妻子的手,心里软软的。 有什么好感动的? 这不是他做丈夫应当的! 她能全心为了他,他自然也能全心为了她! 这就是所谓“夫妻”吧! 刘嬷嬷正打算出厢房,看了个正着,连忙退了回去,小声嘀咕道:“呸!不知道尊重,谁家主子福晋这样小妇做派?” 正房里,围着御酒打转转的多了九阿哥。 “让爷费心……” 舒舒回握九阿哥的手:“阿玛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估摸不会舍得喝……别说是阿玛,就是我见了,都想要藏着……” 九阿哥面上,带了得意:“是爷亲自去酒窖挑出来的,这可不是寻常的藏酒……”说完这一句,难得带出些羞赧:“顺治七年那两坛,是当时为了次年皇玛法大婚预备的……康熙三年那两坛,也是如此……” 舒舒不由怔住。 原来这些不是寻常藏酒,这年份也不是随便挑的! 九阿哥,这是在讨好她?! 舒舒的小心肝都跟着跳了跳,柔柔的看着九阿哥,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这一份感情是真的吧? 要是她真的只有十六岁就好了,她会回以公平。 人生能重来,少年不可返。 从她想起上辈子的回忆,就不再是单纯少女心态,而是成熟理智,会权衡利弊、计较得失。 九阿哥见她不接话,望了过来,就见她眼圈泛红的模样,不由多了几分无措:“怎么了?又有奴才不恭敬?” 第五十章 小辞 舒舒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抱住九阿哥。 不知是缅怀自己的青春,还是为了这一时的触动。 九阿哥没有动,好一会儿回抱舒舒。 两人就这样的,密不可分,呼吸可闻。 小椿本有事禀告,透过窗子见了,连忙驻足。 好一会儿,舒舒平复了心境,松开了手,从九阿哥怀中退出来,红着眼圈真挚道:“没事儿,就是觉得爷真好……当时指婚给爷,我阿玛、额涅都担心的整宿整宿的睡不好,就怕我不得爷的欢心,受气挨欺负什么的……我也是忐忑不安,硬装着镇定……就是没想到,爷这么好……” “这有什么?值当这样?” 九阿哥说着嫌弃的话,却是取了帕子,轻柔的帮舒舒擦拭眼泪。 就这么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 小椿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见两人隔着炕几坐了,才捧着两个盒子进来:“十爷打发人,留下东西就回了,说是爷晓得是什么。” 九阿哥点头,对舒舒道:“是我跟老十讨的老参……” 小椿将两个盒子放在炕几上。 舒舒打开其中一个足有二尺来长扁盒子,里面是一株炮制好的人参,参须完好,看着芦头就有三寸来长,确实年份够久。 “这样年份的好人参,可遇不可求……” 舒舒感叹着:“咱们可不好白占这个便宜,叫人打听着,回头寻个差不多的给十叔补上……” 九阿哥点头,面上带了笑。 这就是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 两人竟然一样的打算。 他看着舒舒,心中带了几分激荡。 他是看出来了,她的确是大方人,不管是对八哥,还是对老十,并没有寻常女子的小气。 可是…… 唯独对他…… 当初就是斤斤计较、分文不让的…… 是不是当时就看上他,才会独独不同? 舒舒哪里会猜到九阿哥的脑补。 她收好人参,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里面是匕首与扳指,总共是三把匕首,四枚扳指。 匕首比成人匕首略小一圈,差不了多少,就是更精致些。 扳指分了两个尺寸。 都是簇新的东西。 舒舒望向九阿哥:“谢谢爷……” 不只谢他会预备这些东西,也谢他预备的是七件,不仅包含了董鄂家堂兄弟六人,还有福松的一份。 九阿哥也看清盒子里东西,并不贪功,摇头道:“爷就跟老十讨了老参,这个当是老十自己预备的……” “啊?” 舒舒颇为意外,带了迟疑:“既是十叔的东西,还是当好好收着……以后等弟妹进门,收着也是念想……” 她昨天才念叨完这个,可不想自己“双标”。 九阿哥摆摆手:“没事,不是他小时的,看着款式是外头的,八成是钮钴禄家进上来的……” 舒舒拿了一个小扳指看了看,青玉扳指,看着的确没有使用痕迹。 舒舒自是想着几个弟弟,领了十阿哥的好意,不由赞道:“十叔是个内秀的,这般体贴周全,预备了这些……” 九阿哥眼中,兄弟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可听舒舒称赞,依旧觉得不顺耳,轻哼:“想多了……还不是爷跟老十念叨的……当时‘初定礼’,老十没赶上,回来就跟我念叨,我就说了当日情形,也提了五个小舅子、堂舅子、表舅子什么的……” 舒舒并不反驳,笑着点头:“嗯,最感谢爷……我晓得是沾爷的光,要不是十叔真心待爷,也不会预备这些……” 九阿哥这才笑了,点头:“老十是个实诚人……” 舒舒含笑点头,心中也认可这种说法。 即便,这种实诚分对谁,这也不算错。 谁也不是傻子,哪有白白对人好的? 自然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投桃报李,有来有往。 内务府预备的回门礼下晌已经送来,总共四色礼,四匹宫缎、四枚装了金银锞子的如意荷包、四匣宫点、四盒贡茶。 至于九阿哥吩咐刘嬷嬷预备,则是落了空。 刘嬷嬷诚惶诚恐的道歉,说是前几日休假时身子不舒坦,疏忽忘了这个。 九阿哥虽不快,可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夫妻俩清点东西的时候,都不由庆幸。 幸好提前预备了,要不然这内务府这一份,如此简薄,还真是感觉拿不出手。 这一晚,两人没有闹得太晚,因为第二天要起大早,有的辛苦。 俗话说,“回门不见婆家瓦”,照例是要在破晓之前出发,还要娘家过来马车来接。 新妇临行前,也需要向公、婆磕头,才能动身。 前两日董鄂家就传信进来,询问在皇城的哪个门接人。 皇城北门是地安门,南门是天安门,东西有东安门、西安门,平日里宫里人出皇城,四门都可以出。 就是前头天安门对宫人有限制,多是宗室官吏出入。 九阿哥夫妇的身份,自是哪个门都行。 东安门除外,方向不对,加上那便是宫里的运输通道,比较杂乱。 九阿哥问过舒舒,两人决定走地安门,也传话给董鄂家,叫他们安排在地安门外接人。 只因为出了宫城,就能安排马车,绕过景山,直奔地安门;走西安门的话,中间要过桥,马车不方便。 次日凌晨,四更梆子声传来时,两人就醒了,换了全套吉服,带着何玉柱、周金两个内侍,小椿、核桃两个宫女,就离了阿哥所,前往乾清宫。 两人并没有叫人通传,就在外头候着。 西暖阁还暗着,康熙还没有起。 差不多寅初,西暖阁的灯光亮了起来。 不等九阿哥叫人通传,就有内侍出来传话,召两人觐见。 舒舒落后九阿哥一步,随着进了西暖阁。 舒舒全程没有抬头,低眉顺眼,一副新妇模样。 不需要做太多,守着规矩,不生是非,应该就是能得到长辈认可的好儿媳。 康熙也没有多说,待舒舒磕了头,嘱咐了九阿哥一句“早去早回”,就打发两人出去。 小夫妻两人没有耽搁,又匆匆忙忙往翊坤宫去。 今天时间并不宽裕,除了要在天亮之前出发,还要在正午之前离开董鄂家。 路上,加上在董鄂家驻留的时间,也就三、四个时辰。 翊坤宫里,已经灯火通明。 宜妃娘娘已经等着,受了舒舒的叩首,没有耽搁时间,就是叫香兰捧了几个匣子,对舒舒道:“我也没预备什么,只捡了几样,让你额涅回去赏人……” 舒舒郑重谢过,才跟着九阿哥出来。 途径乾西五所时,齐嬷嬷带着小榆、花生还有几个内侍,已经大包小包的等着。 除了“回门礼”,还有舒舒与九阿哥的替换衣裳。 一行人直接从神武门出宫,早有两辆马车在这边等着。 崔南山带着一个小太监站在马车边,恭迎着两位主子出来,另有二十个内务府护军牵马候着。 舒舒少不得谢过,而后由九阿哥扶着,两人上了马车。 跟着的齐嬷嬷、小椿几个上了第二辆马车,其他几个内侍步行跟着。 崔南山并不跟着前往,眼见马车动了,才带了小太监自去了。 从神武门到地安门距离并不远,二里地出头,马车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地安门是皇城北大门,守卫深严。 大门面阔七间,中间明间与两次间通行,四稍间是值房。 皇城与宫城的门禁时间一样,都是寅初开门,酉正落锁。 因此马车到达地安门时,城门已经开着,一行人出了皇城。 地安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早有人提灯笼等着。 九阿哥下了马车,正要扶舒舒下车,却是愣住:“齐大人……” 舒舒正要下车,闻言抬头,眼圈立时红了。 提着灯笼上前的,不是旁人,正是齐锡。 “阿玛怎么来了……” 舒舒立时下了马车,迎了上去。 齐锡额头汗津津的,衣袖也被露水打湿,不知站了多久,看着闺女舍不得移开眼,咧嘴一笑:“这不是阿玛想你了,不耐烦在家等着……” 舒舒扶了齐锡胳膊,哽咽着:“女儿也想阿玛……阿玛怎么又瘦了……” 早在舒舒出嫁时,齐锡就清减不少,眼下看着又瘦了不少,瘦的都有些脱相。 齐锡“哈哈”一笑:“没瘦,就是有些苦夏,入秋就好了……” 舒舒没有追问,却是晓得缘故。 能为了什么? 不过是担心她这个嫁入皇家的女儿。 可是这几天,她忙着“经营”夫妻之道,忙着收拢阿哥所上下人等,忙着做个贤惠皇家子媳,又有几刻钟想到生身父母? 她真是个不孝的女儿。 舒舒的眼泪汹涌而出。 齐锡看着,又慌又急,望向九阿哥的目光如同射刀子…… 九阿哥眼见自己被这父女两无视,心里直犯酸,不过等到自己入了老岳父的眼,看清楚对方眼中杀意,觉得自己要冤枉死了! 妻子这几日明明欢欢喜喜的,脸上挂着笑模样。 也就是他少叮嘱几句…… 就算离开娘家不习惯,见了家人实在想念也要克制,哪里能像小孩子似的,说哭就哭? 这不是让人误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