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谨慎的小胡子 1939年8月13日,一个特别的日子。上海被日寇占领,租界成为孤岛。 为保平安,数十万人拥入租界,产生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租界到处都是车水马龙,路上的人力车、三轮车、汽车随处可见,繁华地段,甚至还会堵车。 街上行人如织,商店货物琳琅满目,晚上灯红酒绿。无论是大马路的酒吧舞厅,还是四马路的长三堂子,都是顾客盈门。人们醉生梦死,过着只有今天不想明天的生活。 法租界的金神父路,是1907年法租界公董局越界辟筑的,1914年划入法租界。金神父路北至霞飞路,南至徐家汇路,全长三里,主要是新建的里弄和公寓。 路上人力车随处可见,据统计,公共租界的人力车和三轮车的数量就超过七万辆,全上海已经超过十万辆。 如果想更体面些,可以招手拦一辆出租汽车。整个租界的出租汽车,超过了两千辆,昼夜营业,招手即停。 天擦黑时,一辆三轮人力车,拐进金神父路双龙坊的一栋公寓前,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式衬衣的男子,中等个子,脚下穿着一双皮鞋,下车的时候,哼着曲儿,掏出钱包,随手结了车资。 他叫曹炳生,是法捕房的华人副探长,今天刚配合日本宪兵队,抓了两名重庆“恐怖分子”,移交虹口日本宪兵队后,得“辛苦费”五十元。 吃着法捕房的肉,拿着日本人的钱,不管上海怎么变天,他都能左右逢源。 曹炳生习惯性地左右观望了一眼,没发现异常,转身便往寓所走,今天晚上得好好喝一杯。 蓦然,他停住了脚步,眼中露出惊诧之色。 门口角落暗处,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留着小胡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相貌模糊不清。他手臂抬起,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自己。 小胡子透过眼镜,射出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曹炳生,就像看着一具尸体似的。 曹炳生心里一颤,感觉全身被一股巨大的寒意包裹,手脚冰凉,后背更是渗出冷汗。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自己经常抓捕重庆的人,对方来报复啦。 曹炳生曾经想过,总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曹炳生迅速往腰后掏枪,可对方动作更快,手里的枪早就在暗中瞄准自己。枪口火光一闪,曹炳生甚至能看清射向自己的子弹。 “砰!砰!” 两颗愤怒的子弹,正中曹炳生心口,他身子往后倒,刚摸到的勃郎宁手枪也掉在地上。 曹炳生的意识迅速变得模糊,恍惚间看到小胡子不慌不忙地朝自己走来,挎过身子,弯腰捡起了手枪,还在口袋外摸了摸,把钱包也拿走了。 这人胆真大,杀了人不赶紧跑,还敢搜身,钱包里有五十多元呢。另外,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口袋里。然后对方又拿了出来,扔在自己身上。 这是曹炳生最后的意识,他真希望周围的巡捕能迅速赶来替自己报仇。 小胡子在曹炳生的颈部摸了摸,确定曹炳生死了后,小胡子走出巷子,朝北快步走去。他的步幅很大,而且左肩膀有点低,走路一瘸一拐的。 走出双龙坊后,步伐才慢下来。看到街上有车,随手招了一辆出租汽车,迅速朝北离去。 上车后的小胡子,借着路灯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刚刚好。曹炳生准时回家,他也准时完成任务,又准时上了汽车,暗杀任务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完成。 出了法租界,在福煦路亚尔培路口下了车,掏出曹炳生的钱包付了账后,沿着福煦路往西走了一段距离。奇怪的是,走着走着,小胡子突然不瘸了。 他快步走到对面,将眼镜也摘了下来。此时的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走了一段距离后,拦了辆人力车,往东朝静安寺路方向去了,最终在戈登路口下了车。 在路口对面观察了一会,才走进戈登路。约走了五十米,左侧有个里弄,他朝身后瞥了一眼,迅速拐了进去。 里面的光线很暗,但小胡子对这里非常熟悉,一边走一边将脸上的假胡须和眉毛摘掉。 卸掉伪装的小胡子,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而且相貌堂堂:高个子,眼睛明亮,脸部棱角分明,鼻梁高而挺。走路时,步伐轻盈,上半身稳重沉着,看着走得慢,实则很快,一边走还一边还用余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在里弄右转右转再左转,从另一处里弄回到了戈登路。一边走,手里也没停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嘴里,又在头上戴了个假发。另外,他的黑色衣服也换成了白色的汗衫。 再次出现的小胡子,因为戴了个牙套,脸部因此变形,加上发型更换,简直就像换一个人。 沿着戈登路往北走着,右拐到奉贤路,快到南汇路口时,就能看到外面亮着霓虹灯的大都会舞厅。 小胡子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在大都会舞厅对面,拐到南汇路,再从南汇路走到静安寺路。围着静安寺路、戈登路、奉贤路、南汇路再次绕了一周,确定身后没有尾巴后,他在门口买了张舞票,缓步走进舞厅。 虽然转了一个圈,但走进舞厅的小胡子,心里异常平静。只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和冷静,再危险的地方,也能变得安全。 舞厅内人很多,推开门,就听到悦耳的歌声。一位穿着暴露的女郎,在台上唱着: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年轻男子没进舞池,通过甬道走向对面的座位区,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但他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先转了一圈,确定了舞厅的后门道路畅通,才坐在旁边的角落,暗暗观察着舞厅的其他客人。确定没有异常后,才移了过去。 座位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短发,微微有点发福。此时正专注地望着台上的歌女,看到年轻男子坐下,侧过身子看了一下,他差点没认出来。 年轻男子露齿一笑,短发男子恍然大悟,他趴在对方耳边悄声问:“孝民,得手了吗?” 他叫钱鹤庭,军统上海区直属新编第二组组长。今晚金神父路双龙坊的行动,由新二组执行,他将任务交给了刚到上海的胡孝民。 胡孝民把钱包放到桌上,推到了钱鹤庭身前,轻声说:“有先生运策帷幄,岂有不得手之理?” 钱鹤庭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虽然他只告之了曹炳生的住址,剩下的事情全由胡孝民单独完成。但奉承的话,谁都爱听。 钱鹤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随口问:“东西放好了吧?” 胡孝民提出,为扰乱敌人视线,在曹炳生身上放个密写本,干扰76号的判断。钱鹤庭并没在意,只要曹炳生死了,任务就算完成。 胡孝民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对他来说,在这样的地方接头,已经非常冒险了。就算他重新化了装,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钱鹤庭微笑着说:“坐下喝一杯,有事跟你说。” 胡孝民看了看四周后,悄声说:“这里太吵,要不换个地方?” 从事特务工作后,胡孝民最信奉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必须永远谨小慎微。只有比别人心思更慎密,行事更谨慎,计划更周详,才能活得更长久。 舞厅人多眼杂,谁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呢? 钱鹤庭三天前就将任务交给他,但胡孝民花了两天半时间,用来设计行动方案以及撤退路线。 从双龙坊曹炳生到金神父路,步行362步,他量过两次。从开枪到坐上汽车离开,最长需要三分半钟,他在脑海里演练过十次以上。 如果没有出租汽车,就坐人力车,那得走备用路线。如果有人纠缠,该如何应付?如果碰到巡捕,又该怎么脱身?诸如此类,只要是可能出现的意外,他都有备用方案。 暗杀曹炳生,一般人开一枪就够了,但他开了两枪。而且弹头用锉刀划过,击中心脏部位,能把心脏捣个稀八烂。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开两枪。 至于金神父路周围的地形,他早就烂熟于胸,就连这个接头地点,这两个晚上他都侦查过。他早知道有后门,但每次都要确保后门是畅通的。 胡孝民到上海后,如果没有任务,就只做一件事:熟悉地形。 这种熟悉,不是通过地图,而是亲身走一遍。也许多知道一条里弄,以后就能救自己一命。 钱鹤庭不以为然地说:“放心,这里安全得很。” 胡孝民暗暗叹息一声,钱鹤庭是他的上司,再多劝就是不识趣了。但是,胡孝民却不怎么说话了。隔墙还有耳,何况舞厅乎? 如果只是汇报结果,他其实都不用说话,只需要点点头就行。可钱鹤庭跟他有事要谈,肯定要换地方。 钱鹤庭看了胡孝民一眼,站起了身,叹了口气说:“你啊,太紧张了,一点也不会享受,走吧,换个地方。” 他制定了一个新计划,只能由胡孝民执行。 钱鹤庭和胡孝民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起身后,不远处有道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走出去后,那人也随即跟了出来,看到他们拦了辆出租汽车,他正想跟着出去,发现胡孝民回头望了舞厅一眼,他吓得迅速转身回了舞厅。 等他再出来时,汽车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他叹了口气,只能掉头离开。 第二章 入角炮 离开大都会舞厅后,钱鹤庭带他在南汇路靠近卡德路的平吉旅社开了个房间。 得知要去的是平吉旅社,胡孝民让汽车绕到静安寺路,两人再步行回去。 钱鹤庭一边走,一边不满地说:“就几步路,何必坐车呢?” 舞票白花了,车钱也白付了,这都是钱啊。 胡孝民笑着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多花一块钱,说不定可以节省一千元。” 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能省。该省的钱,一分都不能花。 钱鹤庭叹道:“开房还得花钱呢?” 胡孝民笑道:“在房间谈话还是安全些,这是正常开支嘛。” 房间是钱鹤庭开的,胡孝民只提醒一点,要靠端头的。作为一个异常谨慎的人,任何地方都觉得不安全。靠着端头,至少可以不用担心外侧那面墙外有人偷听。 进房间前,胡孝民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确定没人后,他才稍微放心。 到房间后,胡孝民先把窗帘拉上,侧着身子观察周围的情况下,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开始检查房间。 钱鹤庭掏出烟,吸完后,胡孝民的检查还没完。他将烟头丢到脚下,一脚踩熄:“孝民,我们的工作,谨慎是好事。但如果谨慎过头,会被人笑话的。” 胡孝民将钱鹤庭的烟头拾起,拿手帕包好装进口袋:“组座,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宁愿被人笑话,也不想丢了性命。” 自从进入军统后,他最信奉一句话: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 把功劳让给上司,过错自己承担,就能赢得上司的信任。做事时,戒备警惕之心不要丢失,而聪明和勇敢尽量不要显露。 一直以来,胡孝民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不管在哪里,都能如鱼得水,还能得到上司的信任和重用。 钱鹤庭叹息着说:“但你也得讲效率嘛,上峰三天前下的命令,结果今天你才完成。你是不知道,戴老板催得有多急。” 胡孝民轻笑道:“让他多活两天,以后我们的麻烦会少很多。” 钱鹤庭缓缓地说:“好吧。让你到这里来,是要告之一个重要的计划,此计划名为:入角炮计划。以后,你的代号就叫:入角炮。这个计划,将由你单独完成。” 入角炮是象棋术语:指一方的炮从边线切人对方的底角,威胁将或帅,故而得名。如有车相助,一般可以构成“抽将得子”的攻势。实用性和技巧性很强,是一般对弈中常用到的狠招。 钱鹤庭希望,自己的这一狠招,把76号打得昏头转向。 胡孝民一脸疑惑地说:“入角炮?” 钱鹤庭拿出一个信封,郑重其事地说:“这是计划内容以及相关资料,在这里看完,当场销毁。” “是。” 胡孝民是浙江宁波人,在上海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顾慧英。顾家在上海办厂经商,生活富足,最重要的是,顾慧英还在76号任职。 入角炮计划的主要内容,是让胡孝民以未婚夫的身份与顾慧英住在一起,借机获取汪伪情报,如能策反顾慧英,则为上策。 钱鹤庭笑骂道:“你小子在临训班时就用化名,要不是我细心,还真发现不了你还有这层关系。” 胡孝民分到新二组后,身为组长,他自然会看到胡孝民的档案。胡孝民在临训班时,用的是“马宁一”这个名字,到新二组后,依然用这个名字。 要不是他看得仔细,都不会注意胡孝民的真名,也不会发现他与顾慧英的关系。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钱鹤庭灵机一动,才制定了入角炮计划。 也就是说,入角炮计划,是特意为胡孝民量身定制的。 胡孝民边看材料边说:“离开宁波后,‘胡孝民’这个名字,我就不用了。” 胡孝民在临训班时,用的是“马宁一”这个名字,结果只在档案中记录“曾用名:胡孝民”。 改名字很常见,很多人因为某种原因,都会改名字。包括他们的戴老板,也改过名字。 钱鹤庭郑重其事地说:“以后你就用‘胡孝民’这个名字,也只能用这个名字。我已经申请,将你的档案列入机密。入角炮计划启动后,你的档案不再保护在区里,直接送总部存档。” 胡孝民欠了欠身,说:“多谢组座。只是76号和顾慧英的资料,为何如此少?” 既然要住在顾家,自然得对顾家有详细调查才对。可资料上面,只是寥寥几句。对异常谨慎的胡孝民来说,这远远不够。 钱鹤庭笑了笑,解释道:“我是在看到你的资料后,才开始制定的入角炮计划。剩下的资料,需要你自己完善。” 入角炮计划,或许还有漏洞,以胡孝民谨慎过头的性格,他会不断完善和修复。或许入角炮计划的进展会慢点,但绝对不会有太大的漏洞。 胡孝民应道:“是。” 他没有多问,正如钱鹤庭所说,这个计划很粗糙,剩下的靠自己完善。 钱鹤庭拍了拍胡孝民的肩膀,微笑着说:“这就对了嘛。你要以最短时间住进顾家,区里亟需76号的情报,一切都看你的了。” 胡孝民蹙起眉头:“住进顾家?不是与顾慧英住一起就行吗?” 钱鹤庭诧异地说:“你的意思是与顾慧英结婚?” 胡孝民笃定地说:“我与顾慧英有婚约,只要组织全方位支持,应该没问题。” 只要为了抗战,他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顾慧英原是中统,现在是汉奸,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喜欢这种人的,也不可能娶她。 钱鹤庭意味深长地说:“我刚才说了,‘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入角炮计划刚刚制定,上面没批经费,也没有人员配合,最多也就是调动新二组给予支援。 胡孝民一脸窘态:“全看我?没钱没工作没房子,什么都没有,人家怎么可能嫁给我呢?再说了,顾慧英原来是中统,咱也不能真的把她娶进门啊。” 钱鹤庭缓缓地说:“所以才让你住进顾家,你刚到上海,既无工作又无住所,顾家不可能将你拒之门外。” 胡孝民沉吟良久,郑重其事地说:“我需要更多顾家和顾慧英的资料,以及她在76号的表现,还有其他76号成员的资料。” 以这种方式住进顾家太过被动,胡孝民做事,喜欢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不敢说一切事情都控制在手里,至少要争取主动,引导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详细的资料。只要与入角炮计划相关的人、物、事,最好都搞清楚。 钱鹤庭指了指胡孝民手里的材料:“我知道的都写在档案里了。” 胡孝民无奈地说:“好吧,给我一段时间,一定尽快住进顾家。” 一个谨慎过头的人,怎么可能打无准备之仗?他要研究顾家的每一个人,特别是顾慧英。还要对76号有所了解,特别是沪西那一带的地形,必须做到了若指掌。 钱鹤庭叮嘱道:“越快越好,你早一天住进顾家,就能早一天获取76号的情报。” 他坚定地说:“请组座放心,一定尽快。还有件事,76号有没有认识我的人?有没有临训班的同学?” 与顾慧英接触,一定会与76号的人接触。如果76号没有认识自己的人,行动失败顶多撤回来。如果有的话,可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钱鹤庭缓缓地说:“你刚来上海,76号哪有你认识的人?倒有个叫陈培文的,是临训班毕业,但你们见面的机会不大。我会尽快除掉他,或许你住进顾家前就已经除掉了。” 胡孝民马上说:“能不能除掉陈培文后再执行入角炮计划?” 不管陈培文认不认识自己,也不管陈培文会不会与自己见面,他都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钱鹤庭摇了摇头:“陈培文在76号第三处,除了参加行动外,他一般不会离开76号,我们也在等机会,只要他外出,会想办法除掉他。你现在的任务是住进顾家,基本不会与陈培文接触。” 胡孝民在临训班用的是化名,当时可能违反规定了,但现在看来,却是神来之笔。至少陈培文听到“胡孝民”这个名字时,不会想到“马宁一”。 胡孝民却暗自皱眉:“基本不会与陈培文接触”,还是有可能与他接触嘛。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以百分之一百来对待。 胡孝民决定,将陈培文当成自己的最大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陈培文认出他身份的机会。 为此,胡孝民要做好一切准备。比如说,他得尽量改变自己的外貌以及口音。 从现在开始,他说话要带点宁波口音。他是宁波人,上海有超过五十万,甚至一百万的宁波籍人,在这里说话带宁波口音很正常。 他的发型,也会与以前完全不一样。还有牙套,这是个好东西。虽然看上去,会让他有点丑,但戴着牙套,估计陈培文当面都认不出来。 未谋胜先谋败,只要陈培文活着,他随时都要作最坏的打算。 第三章 老手 金神父路双龙坊的枪声,迅速惊动了附近的巡捕。得知被杀的是法捕房的副探长曹炳生,法捕房出动了上百巡捕和几乎所有包打听协助办案。 法捕房决定,由华人探长彭惠民负责此案,他第一时间赶到了金神父路双龙坊。看着地上躺着的曹炳生,彭惠民暗暗叹息了一声。 曹炳生抓捕抗日人员积极,与日本宪兵队和76号来往密切,被人当街枪杀,不用勘查,也能猜到结果。 法租界巡捕房的人,很多都在76号拿钱,多的一二百,少的也有几十。拿人钱财,与人消灾。76号在法租界行动时,能得到他们的密切配合,曹炳生就是其中之一。 彭惠民走访了左邻右舍,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事发突然,就算有人听到枪声,也吓得躲在家里。 彭惠民又到金神父路双龙坊口询问,终于得到一个消息,有人看到,案发时有个瘸腿的陌生人,快步从双龙坊走出来。可惜,那人没看清凶手模样,只知道戴着眼镜,好像坐着一辆汽车离开的。 上海有四大出租汽车公司:祥生、云飞、银色、泰来,拥有全上海八成以上的出租汽车。 换在平时,没有十天半个月,别想查出结果。但今天晚上,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查到了那辆汽车。 彭惠民亲自与司机谈了话,可惜,司机并没注意眼镜男子的相貌,但他又提供了一个线索,眼镜男子是个小胡子。 彭惠民坐着汽车,让司机按照原路线,沿着金神父路朝北往福煦路开。车子停到福煦路亚尔培路口,彭惠民下车后,将周围店铺和居民的门全敲开。 然而,将附近几条街的人都问了个遍,也没问到任何线索。那个戴眼镜的瘸腿小胡子,好像凭空消失了。 彭惠民很沮丧,出动了上百名巡捕,竟然查到一半就断了线索,这枪手如此谨慎,彭惠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杀人后不留一点线索。 彭惠民在法捕房干了十多年,干了几年指挥交通的巡捕,后来当了包打听。所谓的包打听,就是不穿警服的巡捕,经常出没于酒楼茶馆,留意别人闲谈,打探各方消息的密探。 从包打听到副探长,再到现在的探长,彭惠民经手过成百上千的案子。像这种敢杀巡捕,而且干得干净利落、毫无痕迹的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正当彭惠民束手无措时,一辆林肯牌汽车开到了福煦路,从车上下来一名男子。二十多岁,相貌普通,属于放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但此刻的他,却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势。 彭惠民看了一眼,认出了来人,是76号的陈明楚,负责76号第一处,专职对付军统。 “彭探长,查得怎么样子?”陈明楚的声音不大,但很冷,大热天听着像进了冰窖一样。 死的虽是法捕房的人,但打的却是76号的脸。如果这个案子破不了,其他巡捕以后还敢和76叫合作吗? 彭惠民叹了口气,说道:“只知道是个戴眼镜的小胡子,瘸着腿,最后在这附近消失。” 陈明楚点了点头:“应该是军统干的,手法很熟悉,是个老手。” 彭惠民叹息着说:“不但是个老手,还是个精明的老手。” 此案非常棘手,他倒是很愿意陈明楚参与。 陈明楚突然问:“彭探长,能否再去趟现场?” 这里只是枪手临时落脚的地方,要找到更多线索,应该去案发现场。 彭惠民想了想,说:“好。” 自己查不到线索,或许陈明楚有办法。 陈明楚将知情者又仔细问了一遍,同时将双龙坊的住户,一个个问话。果然,又发现了一个新线索,昨天……,不,现在应该是前天下午了,有一个大胡子,在双龙坊出现过。 彭惠民问:“陈处长觉得凶手是什么人?” 从案发现在,看似查到了好多线索,但没一条有用的。一个小胡子,一下子又变成大胡子,还戴眼镜,必然是化了装。 陈明楚喃喃地说:“这是一个人作的案,此人心思慎密,行事谨慎,计划周详。把钱包和枪拿走,让我们以为是劫杀,还敢坐车离开,胆子不小。凶手化了装,否则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特征。” 调查之后,他得出同样的结论,这是老手干的。要不然,不会这么干净利落,也不会准备得那么充分。他们掌握的线索,都是对方故意留下来的。 陈明楚敢肯定,常规调查不会有任何进展,就算能找到线索,也一定是对方故意留下的,只为了将他们引上歧途。 在曹炳生身上,发现了一个用过的空白小本子。这个小本子有些奇怪,用完的部分,全部撕掉了。陈明楚觉得有些奇怪,带回去后交给了化验室。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76号的组织机构,刚开始时,76号下设各种委员会和一、二、三、四厅。后又把各委员会和厅一并撤销,改为四处四室,没过多久,又增加了四个处。目前76号的主要机构是八处四室。 八处为第一至四处,以及机要处、总务处、情报处和电讯处。四室为督察室、专员室、审讯室和化验室。 此外,76号还设有警卫大队、修械所、看守所、招待所、警官训练班、警犬训练班、女特务训练班等附属机构。 实验室主要负责研制各种毒药、炸药等各种特工高新技术。很多新技术、新炸弹都是他们搞出来的。 曹炳生身上的空白小本子,很快就发现了线索,上面用密写的方式写了一句话! 陈明楚不敢怠慢,马上向76号的主任孙墨梓报告。 孙墨梓为湖南常德人,早年参加过共产党,1934年曾任军委会调查统计局三处处长。1938年8月,军委会调统局一处改组为中统,二处改组为军统,三处则撤销,他仅领个少将参议在香港“养病”,一怒之下到上海组建76号。 陈明楚说道:“主任,这是用牛奶密写的,用碘酒洗后就显出字迹。” 孙墨梓看着小本子上的内容,脸色平静如水,念着本子上的字:“二十三日与木先生吃葱油饼。” 陈明楚没有说话,虽然他怀疑,曹炳生可能还有其他身份,但孙墨梓没问,他不能说。毕竟,他是军统过来的。进入76号前,陈明楚是军统上海区负责人事的助理书计。 看到本子上的字时,他心惊肉跳。木先生是谁?葱油饼又指的什么? 孙墨梓放下密写本,沉声问:“这是曹炳生的字迹吗?” 陈明楚摇了摇头:“暂时不能确定,因为这是左手写的。” 曹炳生的笔迹可以找到,但左手笔迹则无迹可寻,毕竟,谁也没见过曹炳生用左手写字。写这个字的人,不管是不是曹炳生,都很聪明。 孙墨梓翻看着这个本子,发现前面被撕掉了几页,显然,每次写了内容后,不用多久就会撕掉。或许,这张纸条,会在二十三日之后撕掉。 孙墨梓缓缓地说:“你继续追查凶手,同时注意曹炳生的其他关系。或许到了二十三日,真相就会大白。” 其实,在看到“木先生”这三个字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字。只是当着陈明楚的面,他没说出来罢了。 陈明楚沉吟道:“这个凶手很谨慎,曹炳生的枪和钱包都被他拿走了。或许,这是他故意留下混淆视听的。” 孙墨梓问:“你以前在军统待过,他们的行动人员,有心思如此慎密之人吗?” 他虽然没在军统干过,但军统的行事风格很是清楚:重行动,轻情报。曹炳生用如此隐秘的手段记录这个信息,一定很重要。 陈明楚听出孙墨梓话里的嗔怪之意,心里一颤:“那倒没有。” 投靠76号后,他选择站在孙墨梓的阵营。可很快他就发现,孙墨梓只是名义上的头头,赵仕君才是76号的实权人物。 可既然选择了孙墨梓,自不能再改换门庭。他本从军统投靠过来就低人一等,再转而投靠赵仕君,只会更令人瞧不起。 孙墨梓叮嘱道:“不管如何,这句话一定要查清楚。” 陈明楚突然说:“曹炳生不算我们的人,或许这是他的私事也未可知。” 孙墨梓说:“你不是在军统有内线么?让他查查不就清楚了么?” 陈明楚点了点头:“好。” 就算没有这个本子,他也会跟内线见面。这次暗杀曹炳生,是军统上海区新区长上任后的第一次行动,想必会有消息传出。 出去之前,陈明楚拿着一个包装精装的纸袋去了情报二科。 陈明楚将纸袋拿给顾慧英,笑吟吟地说:“慧英,这是永安百货刚到的法国香奈儿香水。” 顾慧英长得柳眉如月,一双丽目顾盼生辉,瑶鼻娇俏,粉腮微晕,两瓣樱唇娇艳欲滴,细腻不带丝毫瑕疵的雪肌如霜如雪。虽然不施粉黛,还特意穿着一身男式中山装,但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陈明楚第一次看到顾慧英时,就深深地爱上了她而不可自拔。 76号交际科虽有几个交际花,也算体态妖娆,但跟顾慧英一比,就是野花与百合之别。 顾慧英微微一叹,故作惋惜:“陈处长破费了,可我从不用香水,还请退掉。” 准确的说,她在76号从不用香水。 陈明楚不以为意,又发出邀请:“你天生丽质,香水确实多余。好久没去大世界了,要不晚上一起?” 顾慧英说道:“听说我们的人在法租界被杀,此案由陈处长负责,等你破案后再说吧。” 陈明楚说道:“那说好了,破案后去大世界庆祝。” 顾慧英轻轻一笑,像一朵盛开的海棠:“看你这么有把握,是不是有线索了?” 陈明楚看得眼睛发直,不由自主地说:“现在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有了。” 顾慧英把纸袋递过来:“把香水去退掉吧,太贵了。” 虽然顾慧英没接受自己的礼物,也没答应去大世界玩,但陈明楚还是很高兴。只要能跟顾慧英说几句话,哪怕多看几眼,他就很满足了。 第四章 熟悉地形(上) 密写本上的“二十三日与木先生吃葱油饼”,正出自胡孝民的手笔。 其实,密写的方式很多,比如说用淀粉浆写,碘酒或淡盐酸洗,可以显形。用五倍子写,绿矾洗;用牛奶写,碘酒洗;玫瑰精写,玫瑰露洗,都可以显出字迹。 胡孝民觉得,用牛奶写,最合适曹炳生,他每天都有喝牛奶的习惯。 至于“木先生”,自然是杜撰的,76号拿到后,想怀疑谁都行。至于“吃葱油饼”,并没专指。这就是一记迷宗拳,胡孝民也没想着,凭着一个密写本,就让76号阵脚大乱。 胡孝民行事谨慎过头,从来不对任何事情有过高的期望。十拿九稳的事情,他都只认为有七成把握。而只有三分危险的事,他又会当成十分危险来对待。 比如昨天晚上,钱鹤庭原本让他在平吉旅社住下,反正付了房钱,何乐而不为呢。胡孝民当时应下,钱鹤庭走后不久,他也离开了。但没有退房,半夜退房会引起旅社的注意。 有两个人知道这个地方,安全系数就大降。哪怕钱鹤庭是他的上司,也不能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到他身上。 况且,胡孝民还要将入角炮计划向组织报告。 胡孝民是民国二十五年加入共产党的,去年初,军统临训班招人,组织派他考入临训班,作为一枚冷子布在军统。 这次军统派他来上海,胡孝民的组织关系转到了江苏省委,到上海的第一天,他就与组织取得了联系。 胡孝民身份特殊,无法在固定时间与组织联络,故在公共租界福德里3号安排了一个固定联络站。 联络的安全信号为门口是否挂扫帚,如果有扫帚,则说明可以接头。 然而,胡孝民几次经过福德里,门口都没有扫帚。这让胡孝民有些担忧,可不管他再担忧,也不能违反组织纪律。 作为一名地下工作人员,胡孝民学知,组织纪律大于天。 虽然没能及时向组织汇报,但入角炮计划还是要执行。化了装的胡孝民到了极司菲尔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接近顾慧英,必须先了解76号。 极司菲尔路从沪西的东南走到西北,76号位于极司菲尔路北侧的康家桥附近,东邻武宁路、地丰路,南邻新闸路,西南的镇宁路与极司菲尔路交接,北边是武定路。 新闸路南侧不远是愚园路,顾慧英家就在愚园路433弄5号。而愚园路433弄5号的南边,则是租界最繁华的马路之一:静安寺路。 胡孝民在双龙坊暗杀曹炳生,都用了两天半时间熟悉地形。如今要潜伏在顾家,更得把周围地形牢记。每一条里弄,每一处房屋,都要刻在脑子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76号。76号东邻74号、马路对面75号均为当年外国人向道台衙门购买土地修建的花园洋房,门牌为公共租界的蓝底白字门牌。沦陷前为皖省主席的住宅,有一座洋楼、一座新式平洋房、一座很大的花园。 胡孝民每天化装,以不同的身份在附近侦查。76号外面有几家店铺,像铁皮店、杂货铺等。 胡孝民刚走进杂货铺,靠着柜台的伙计,马上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胡孝民随口问:“有香烟吗?” 伙计点了点头:“有的。先生面生,第一次来吗?” 胡孝民一脸“佩服”地说:“上海的店员真是厉害,第一次来都知道。” 伙计很是自得,又问:“先生刚来上海?投亲还是访友?” 胡孝民微笑道:“既是投亲也是访友。” 他心里却暗暗警惕,店员不关心顾客买什么,却在想顾客要做什么,这就有些不正常了。一般人可能不会在意,毕竟伙计与你搭讪也很正常。 伙计又问:“在这附近?先生要什么烟?” 胡孝民问:“有三猫么?” “有的。” “拿一包,再来盒火柴。” 刚走出杂货铺,敏锐的胡孝民就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他借着点烟,侧过身子护着火,用余光瞥了身后一眼。那人穿着店员一样的衣裳,二十出头,看到自己停下,故意转过身子。 胡孝民明白了,这家杂货铺是76号的暗哨。 胡孝民在极司菲尔路76号附近转悠,一心要找到他的陈明楚,却去了忆定盘路上的九风茶楼。二楼最里面的包厢,陈明楚见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右手压着左手,警惕地望着门口。 陈明楚微笑着说:“放心吧,刀锋,这里安全得很,你又是从后门进来的,没人会注意你。” 所有的背叛者,内心都是胆怯的。不管他们给自己的背叛,找了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男子轻声说:“不知陈先生找我何事?” 军统的家法他很清楚,如果他向76号告密之事被发现,肯定得死。他早向陈明楚提出,愿意到76号效劳,可陈明楚却让他留在军统,发挥更大的作用。 每一天他都提心吊胆,每次与交通员见面都心惊胆战,每天晚上都会在噩梦中惊醒。这种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陈明楚问:“昨天法租界的事情听说了吧?是不是军统干的?” 刀锋轻声说:“早上看到了报纸,确实是新二组干的。听说动手的,刚来上海。” 陈明楚叮嘱道:“新二组?务必把此人找出来!” 刀锋站起来说:“陈先生,找到此人,我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如果细心的人,就会注意到,刀锋的左手手背上,有道一寸的刀疤。特工最忌有明显特征,哪怕是在陈明楚面前,刀锋也不想让刀疤显露。 陈明楚缓缓地说:“你是一把尖刀,要深深地扎在军统的心脏上。你回来的时候,也是功成身退之时。到时候,不仅我第一处副处长的位子会给你留着,还有一笔巨额的奖金,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刀锋犹豫道:“可是……” 陈明楚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安慰道:“要相信自己,你现在非常安全。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刀锋突然干笑了一声:“好吧。陈先生,最近手头有点紧。” 为了缓解压力,他经常流连四马路的长三堂子、赌场和烟馆,开销大得很。 陈明楚拿出一个信封,叮嘱道:“把刚到上海的这个人找出来。” 刀锋接过信封,捏了捏,折了一下塞进口袋,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昨天晚上,我跟着钱鹤庭到了大都会舞厅,他在那里了一个陌生男子。” 陈明楚吃惊地说:“大都会舞厅?” 刀锋回忆着说:“那男子相当警惕,我都没敢靠近。” 原本他想跟着出去,可那男子突然回头望了一眼,他只能转身走进舞厅。等他再出来时,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陈明楚有种感觉,这个男子就是枪手,忙不迭地说:“你详细说说过程。” 听着刀锋的描述,陈明楚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男子进入大都会舞厅后,并没直接与钱鹤庭见面,而是在旁边观察了一会。 这需要多么冷静的人才能做到?至少陈明楚觉得做不到。刚才他与刀锋接头,就没在旁边观察嘛。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留痕迹。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因为钱鹤庭露出马脚。只要跟住钱鹤庭,就能找到枪手。 刀锋看陈明楚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问:“陈先生,这个情报,有没有额外奖励?” 陈明楚看了刀锋一眼,淡淡地说:“如果能找到钱鹤庭的住处,或者抓到这个枪手,我保证奖励不低于一万元。” 说话的时候,他心里是充满鄙夷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一个靠奖励才提供情报的特工,与情报掮客有何区别? 刀锋压低声音说:“过两天,新二组的人员要在国泰旅社见面,钱鹤庭或许会出现。” 陈明楚眼睛一亮,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国泰旅社?非常好。” 刀锋轻笑着说:“希望陈先生使出雷霆手段,将新二组一网打尽,再顺藤摸瓜,把军统上海区一窝端。” 第四章 熟悉地形(下) 这几天,胡孝民北到吴淞江的曹家渡、大夏大学,西到上海西站,南到徐家汇,东到黄浦江,将整个公共租界、法租界以及沪西的地形熟悉了一遍。 但极司菲尔路76号附近,他却只转了一圈。不是他不想了解,而是周围暗探实在太多。76号非常警觉,生人只要多露面几次,就会被跟踪。 至于探访76号内部,胡孝民已经断了这个念头。搜集情报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为熟悉沪西的地形,他经常乘坐人力车,或者坐出租汽车,甚至,他会化装成乞丐。 他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就算来上海前,已研究过上海的地图。但地图与实际地形,还是差别很大。胡孝民觉得,准备得越充足,计划成功的几率就越高,反之亦然。 曹炳生的钱包和那把勃郎宁手枪,他没有上缴,军统也没有一切缴获归公的习惯。就算钱鹤庭以后知道,也应该不会追究。 胡孝民到上海后,除了领取薪水后,基本没有活动经费。每一分钱,他都要用到实处。钱包里有五十多元,除了保证自己的正常开销外,他给自己准备了两个安全屋。 一处在延年坊7号,在公共租界静安寺路东头,靠近海格路。这里距离愚园路不远,成为他在附近侦查的一个据点。所有化装的东西,全部放在这里。另外一处靠近苏州河,算是备用据点。 经过这么一折腾,胡孝民基本真成穷光蛋了。 至于曹炳生的那把勃郎宁1910型手枪,胡孝民去五金店买了把锉刀,将枪号锉掉,那把勃郎宁手枪,就算易主了。 法租界无论是华籍,还是安南籍巡捕,甚至包括法籍巡捕、水上巡捕,都使用比利时生产的勃郎宁枪械。华籍和安南巡捕,一般使用9mm口径的勃郎宁M1903型手枪。包打听及法籍巡捕使用7.65口径的勃郎宁M1900型手枪和7.65口径勃郎宁M1910型手枪,俗称:枪牌手枪。 作为一名特工,武器多多益善。特别是对他而言,有时使用军统的枪支并不方便。再说了,勃郎宁手枪在黑市很抢手,几乎相当于硬通货。 除了极司菲尔路76号附近,还有愚园路433弄5号,也是胡孝民的重要目标。这是顾家的别墅。愚园路很多别墅公馆,各家都有佣人,也不怎么来往,陌生人出入都不那么引人注目。 顾慧英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出门,一般坐顾志仁的便车,到极司菲尔路55号的招待所下车。她对外宣传,在招待所上班。顾志仁送她上班后,再去哈同路122弄2号的志华纺织厂。 但下班时,经常有人开车送她,偶尔,还要吃了晚饭才回来。只要回到家里,她一般倒不再出门。 胡孝民观察了三天,有两天是陈明楚送回来的。这让胡孝民很是忧心,顾慧英与陈明楚,不会有特殊关系吧? 胡孝民与顾慧英虽自小指腹为婚,但那只是他父亲与顾慧英父亲的笑谈,可当真,也可不当真。 钱鹤庭给他的资料,顾慧英还没结婚,可没说她没有心上人啊?顾慧英既然落了水,为了攀炎附热,嫁个汉奸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得调整入角炮计划才行了。 胡孝民现在算看出来了,钱鹤庭估计是看了自己的档案后,心血来潮才制定了这么一个计划。还让自己完善计划,也就是说,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全靠他自己修补呗。 至于经费、人员支持,恐怕也是没有的。甚至,上峰对这个计划都不甚重视。 入角炮计划成不成功,胡孝民并不担心,他只希望自己的档案能列入机密,如果送重庆保存就最好了。 不管如何担忧,入角炮计划已经启动,只能执行下去。不管计划如何简陋,也不管上面会不会重视,胡孝民都必须让计划成功。 为了掌握顾慧英的真实心态,胡孝民只能另辟蹊径。他在顾慧英下班时,分别在极司菲尔路55号的招待所门外、愚园路433弄5号对面,分别观察顾慧英的表情。 顾慧英与陈明楚的关系如何,从她细微神情和动作,或许能看出一些端倪。胡孝民没有心上人,也不知道何为爱情,但他知道一个人如果心情愉悦,哪怕掩饰得再好,也总会有迹可寻。 顾慧英几乎面无表情,只是在上车或上车时,礼貌地笑了笑。隔着马路,胡孝民也是看得一呆,长大后的顾慧英,真的美貌无比,一颦一笑美的不可方物。 细心的胡孝民也注意到,顾慧英与陈明楚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甚至,她还特意保持足够的距离。下车走后,她也不会回头再看一眼。 这些举动,让胡孝民稍稍放松。 要住进顾家,顾慧英就不能有心上人。至于娶她,胡孝民仔细考虑过,能不娶尽量别娶。自己是共产党,顾慧英之前的中统身份不说,现在还落水为奸。 况且,胡孝民表面还有层军统身份,军统、中统历来就不对头。当然,就算胡孝民愿意娶顾慧英,军统也未必会同意。 入角炮计划没有经费支持,胡孝民只能以普通人,甚至以落难投奔的形象进入顾家,不被白眼相看就不错了。他相信,顾家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顾家有两个佣人,刘阿福和刘妈。听着好像一对夫妇,其实不是的。刘阿福在顾家干了十来年,而刘妈三个月前才进入顾家。刘阿福负责修剪花草和门房,刘妈负责厨房和卫生。顾家父女出门后,她会挎个菜篮去买菜。 胡孝民如果住进顾家,必然会与这两人接触,他也就没正面与他们接触。刘阿福除了修剪花草,就是待在门房,基本不出门。刘妈除了每天早上买菜外,有时也会陪顾慧英的母亲王淑珍上街。 王淑珍每天不是约人打麻将,就是去做头发、购物,生活最为惬意。 如果不知道顾慧英的真正身份,会觉得这是一个标准的富裕家庭。 至于顾慧英的父亲,经营着志华纺织厂,早上出门,晚上回来。胡孝民也去志华纺织厂附近侦查,志华纺织厂后面是宿舍和工厂,前面有个营业部,专做批发。 化了装的胡孝民,还特意去营业部探听消息。一走进去,店员站在柜台后对他欠了欠身,纵然胡孝民穿着普通,店员脸上也是和颜悦色。 一位三十来岁的伙计,恭敬地说:“先生需要什么货物?我们有花呢、凡立丁、哗叽、华达呢等各色布料,还有毛巾、汗衫、背心、卫生裤等,志华纺织厂既纺又织,品种繁多,物美价廉。” 胡孝民注意,伙计不仅态度谦和,而且站有站姿,双脚分开约十厘米,上身保持平直,双手交叉放平于小腹处,面带微笑,把顾客的脸视为钞票,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 胡孝民说:“你们的品种还不少,价格怎么样?” 伙计微笑着说:“价格当然是最优惠的,我们的厂子就在后面,不信可以去看。” 胡孝民摇了摇头,他没买任何东西,伙计也没摆脸色。 胡孝民傍晚在延年坊7号卸下伪装后,会绕到西藏路480号的宁波旅沪同乡会,这段时间晚上他就住那里。既然要住进顾家,就得有一套完整的履历和尽量真实的经历。 顾志仁、王淑珍好糊弄,顾慧英可是真正的特工。况且,还有那个陈明楚,傻子都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与顾家十几年没联络了,他们还能承认当初的指腹为婚吗?如果承认,自己能与顾慧英生活在一起吗?要是不承认,又该怎么办? 综合自己掌握的情况,胡孝民觉得,与顾慧英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但想要住进顾家,还是有办法的,只要……让顾志仁生出怜悯之意便可。 ps:新书上传,求推荐收藏。 第五章 丈母娘的嘴(上) 清晨,胡孝民换上旧布鞋,穿了套旧粗布衣服,带上牙套出了门。衣服虽然破旧,但很干净。胡孝民希望给顾家一个清贫的形象,这样才符合他投亲的意愿。 顾家住的是一幢西式洋房,门前一道大铁栅门,房子隔着门口有好十几米,有一块大的草坪,中间做了个小花园。 按了按门铃,过了一会,才有一个穿着长衫的清瘦中年男子走出来,正是顾家的男佣刘阿福。 刘阿福原本是小跑着出来,看到胡孝民的模样后,马上停住了。上下打量了胡孝民一眼,不屑一顾地问:“侬是啥宁?” 作为一个上等人家的佣人,看到穷鬼时,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哪怕他只是一个下人,可在乡下人面前,他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胡孝民不卑不亢地说:“我叫胡孝民,从宁波来的。” 刘阿福冷哼了一声,这种乡下人他见多了,不是想攀亲戚,就是想讨几个钱花。 “侬是做啥额?” 明知道胡孝民可能听不太懂,可为了显示自己的优越感,更要说本地话。 胡孝民来上海前,受过方言训练,基本能听懂上海话,也能说一点。况且,对方的轻蔑,就算不懂上海方言,也能听得出来。 胡孝民也不生气,只是在说话的时候,故意加重了宁波口音:“我找顾志仁顾伯伯,宁波胡孝民前来拜访,麻烦你去通报!” 刘阿福知道顾家都是宁波来的,这可能是个真亲戚,马上说道:“依等等。” 胡孝民是掐着时间来的,这个时候顾志仁和顾慧英都没出门。 果然,胡孝民顺利见到了顾志仁。 顾志仁四十多岁,中等个子,嘴唇上留着一字胡,穿着英式短袖,眼神有些混浊,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有心事,看上去有些憔悴。 看到顾志仁,胡孝民眼睛一红,似乎站立不稳,哽咽着说:“顾伯伯好,我是胡孝民。” 自从打入军统后,胡孝民就像随时戴着一副面具。他内心的真正想法,都隐藏在面具之下。这次来顾家,相当于又戴了一副面具。 昨天晚上,胡孝民在脑海里一直模拟着今天见面的场景。他的主要目标是顾志仁,只要让顾志仁生出怜悯之意,留在顾家就不成问题。 见到突然出现的胡孝民,虽然很意外,但脸上还是洋溢着笑容。顾志仁拉着胡孝民的手臂端详着,笑吟吟地说:“孝民贤侄,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吧?” 胡孝民后退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地说:“距离上次见面,正好十二年了。” 顾志仁拍了拍胡孝民的肩膀,感慨地说:“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现在成大小伙子啦。嗯,跟颖明兄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着胡孝民的穿着,顾志仁有些黯然,也有些惭愧。他与胡颖明是结义兄弟,十二年前胡颖明死后,顾家与胡家慢慢就断了来往。没想到,胡家竟然没落到如此田地。 胡孝民伤感地说:“我也很想念父亲……” 他的父亲胡颖明,与顾志仁是结拜兄弟,当初两人的夫人同时怀孕,他们就约好,如果是男的,就结为兄弟,如果是女的,就是结为姐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 当时虽是玩笑之谈,但两个男人却当了真。胡颖明当时还在世,经常带胡孝民来上海拜访顾家。十岁前,胡孝民确实来过几次上海。 顾志仁叹了口气,问:“颖明兄如果还在,该多好啊。你妈身体怎么样?家里靠什么生活?” 胡孝民迟疑了一下,黯然神伤地说:“我娘身体还好,只是老家的家产变卖得差不多了……。这次来上海,娘嘱咐我来找顾伯伯,先安顿下来,找份差事……再成个家。” 虽然他没提指腹为婚的事,但顾志仁应该是明白的。 顾志仁愣了一下,缓缓地说:“对,你确实该成家了……。有地方住吗?也别在外面租房了,就住我家。” 看胡孝民的穿着,顾志仁自然知道他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就算有地方住,也能想象会是什么样的环境。 胡孝民感激地说:“多谢顾伯伯,身上的盘缠快花光了。” 顾志仁果然同情他的处境,没白费自己装出的窘态。只要住在顾家,入角炮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 顾志仁微笑着说:“来,见见你伯母还有慧英。” 顾志仁的夫人王淑珍,相貌端庄,穿着旗袍,身子保养得很好。只是看向胡孝民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不屑。富人家最不喜欢的就是穷亲戚,何况胡孝民还要打她女儿主意,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顾志仁与胡孝民的谈话,王淑珍在餐厅可是尖着耳朵听到了。胡孝民蓬头垢面的,比乞丐差不了多少,这种人住在家里,能把她恶心死。想到顾胡两家的指腹为婚,她更是恨不得马上将胡孝民赶走。 顾慧英只比胡孝民小几天,他们小时候见过面,现在的顾慧英,出落得亭亭玉立,鹅蛋脸,弯眉如钩,鼻梁坚挺,素口蛮腰,唇红齿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她没有穿旗袍,也没有跟其他时髦女性一样,而是穿了件小纺绸的白内衣,领口翻在外面,西装长裤,上身一件灰色中山装。 这种偏男式的打扮,非常另类,但别有一番风味。 胡孝民刚进来时,顾慧英瞥了他一眼。胡孝民跟她打招呼时,顾慧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 顾慧英还是小时候见过胡孝民,对胡孝民的印象很模糊。此时见到胡孝民,既没有轻视,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疑惑。 顾慧英原来在市党部工作,后加入中统担任情报员。上海特别市党部被76号侦破,大部分人改弦更张,顾慧英也从中统的情报员,变为76号的情报员了。 王淑珍走到胡孝民身前,拿出手帕遮在鼻下,一脸嫌弃地说:“阿拉窝里相不养闲人,胡先生准备长住的话,还是要寻份工作的。” 顾志仁让胡孝民住在家里,她是坚决反对的。再想到,胡孝民要“成家”,更是担忧,难道真要兑现当年指腹为婚的承诺吗? 如果胡孝民家境富贵,倒可以考虑。但胡孝民一副穷酸相,一辈子也别想发财,她可不想女儿以后受苦。 第五章 丈母娘的嘴(下) 王淑珍的意思很明显,找份工作赶紧滚蛋! 她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胡孝民也能理解,只要她不立刻赶自己出门,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胡孝民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说:“我会找工作的。” 胡孝民刚到上海,就接受了暗杀曹炳生的任务,确实没有正式工作。加之他要单独执行入角炮计划,也不能安排进军统的掩护商店。 这几天,胡孝民借机找过工作,要能自由活动,收入还得能养活自己,又不受人摆布,这样的工作还真不好找。 王淑珍意味深长地说:“有了工作才有收入、才租得起房子,寄人篱下总不是长久之计。” 一个连身像样衣服都没有的人,竟然还有非分之想,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顾慧英不想听母亲刁难胡孝民,朝胡孝民礼节性点了点头,对母亲说:“姆妈,吾出门上班了。” 顾志仁马上说:“吾也要去厂里,一起走。孝民,侬先住下,工作的事情勿急,慢慢寻嘛。” 上车后,顾慧英抱怨道:“爸,你怎么能让他住在家里呢?” 她虽没跟胡孝民交谈,但胡孝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次来家里,是奔着娶她来的。这可不行! 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她只隐约记得有个小男孩,陪自己玩捉迷藏、寻宝等游戏。长大后也知道,还没出生就被指腹为婚。 当时她以为,不过就是个笑话,但现在看来,这个笑话要成为现实了,怎么能不急呢? 顾志仁缓缓地说:“孝民身无分文,总不能让他睡大马路吧?” 看到胡孝民的穿着,想着这些年他们母子一定过得不容易,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知道,早应该把胡孝民接来上海。 顾慧英撅起嘴:“可以给他点钱嘛。” 顾志仁正色地说:“如果是别人,给点钱可以。他不一样,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顾慧英声音猛地提高:“什么未婚夫?我可不嫁给他!” 顾慧英不想嫁给胡孝民,倒不是因为他穿着寒酸,家道中落,而是因为她的职业。 她是76号的人,是情报处二科的情报员。她的职业注定了与普通人不一样,生活如此、事业如此、婚姻也是如此。 顾志仁郑重其事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孝民指腹为婚,是我与颖明兄当年约定的,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要他提亲,咱们就得答应!” 顾慧英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爸,如果他不提亲,这门亲事是不是就作废了?” 顾志仁不以为然地说:“人家都来了,怎么会不提亲呢?” “那可不一定。”顾慧英悄声说。 顾志仁不解地问:“什么?” 顾慧英挽着父亲的胳膊,娇笑着说:“没什么,我已经到招待所了,先下车。” 顾慧英是特工,还是76号的特工,别说让胡孝民不提亲,就算让他消失,也是一句话的事。 极司菲尔路76号的恶名全市皆知,顾慧英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也为了便于工作,谎称在在极司菲尔路55号招待所工作。 进了招待所后,从后门穿过巷子,再从旁边绕到极司菲尔路。招待所在76号斜对面,她走过去,从76号的侧门进去。情报处有三个科,她在情报二科,负责情报编审。 76号的情报,每天必须汇总审核,所有情报一式三份,分开存档。 到办公室后,顾慧英急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姆妈,那个姓胡的,真赖在咱们家啦?” 王淑珍叹息道:“你爸答应了,我有什么办法?囡囡,你是怎么想的?” 顾慧英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让他知难而退。他不是要成家么?如果找别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要是胆敢向咱家提亲,总不能空着手提亲吧?装奁费、酒席钱、洋房、汽车,每一样都得几百,甚至几千元,吓也把他吓死。” 王淑珍眼睛一亮,笑道:“还是囡囡有办法。” 胡孝民连饭都吃不饱,听到结婚要花费这么多钱,就算不吓死,也会吓退。 胡孝民要住在家里,王淑珍自然不便公开反对,但她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比如说,给胡孝民安排的房间,就在一楼厨房后面,那是下人住的房间。 对这样的蔑视,胡孝民没在意,只要能住进顾家,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一半。剩下的,就看能不能从顾慧英那里获取情报了。 胡孝民朝王淑珍深深鞠了一躬,感激流涕地说:“多谢伯母,这里宽敞明亮,比我原来的地方好太多了。” 王淑珍原本想羞辱胡孝民,哪想到自己家佣人住的房间,胡孝民还能如此满意。 王淑珍拿出手绢,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说:“你先住着吧,需要什么找阿福就可以了。” 胡孝民问:“伯母,慧英妹妹什么时候下班?” 王淑珍迟疑了一下,说:“慧英……要下午才回来。孝民,你是不是想与慧英……” 胡孝民点了点头:“是的,我母亲说,这是我还没出生就定下的婚事。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我希望能完成母亲的愿望。” 他听出了王淑珍的担忧,要不是入角炮计划,他也不想提起这桩婚事呢。 王淑珍嘲弄地看了胡孝民一眼,轻蔑地说:“这确实是当初定下的婚事,但这个婚,也不是随便就能结的。”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我会明媒正娶的。” 如果他真到了娶顾慧英的那一天,他当然不会让顾家轻看自己。但他也知道,恐怕永远也不会有这么一天。 王淑珍突然提高了声音:“当然要明媒正娶!有些事你顾伯伯不好说,那我就告诉你,按照规矩,结婚时男方要给女方装奁费,还要办酒席,你在上海可能没什么亲戚朋友,但我们至少有五六十桌。另外,现在坐包车已经不行了,得有辆汽车吧?你得准备新房吧……” 胡孝民淡淡地问:“还有什么条件吗?” 王淑珍冷笑道:“等你先有房有车再说吧。” 胡孝民真是煮熟的鸭子——只剩嘴硬了,这种人她见多了,嘴里说得漂亮,永远都做不到。 胡孝民的行李没带来,他借机外出,去了趟爱仁里7号,这是新二组组长钱鹤庭的住处。 爱仁里位于法租界,福煦路南边。如果法租界有什么事情,只要穿过福煦路,就到了公共租界。 胡孝民先去了延年坊7号,化好装后步行出来,此时的胡孝民,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上身一件灰衣衫裤,脚下换了双旧皮鞋,牙齿有点外露,半洋半土,有点混迹上海滩的味道了。 他换了几次人力车,在爱仁里7号前经过,观察没有异常后,在前面下车,周围观察了一圈才回到爱仁里7号。 接头碰面看似小事,胡孝民却不敢掉以轻心。特工想要活得长,唯有小心小心再小心。任何事情,小心无大错。 钱鹤庭听到三长两短敲门的暗号,打开门将胡孝民请了进来,急切地问:“进展如何?” 胡孝民叹了口气:“顾慧英母亲发话了,想娶顾慧英得三书六礼,不说比其他人高,至少不能低于别人家的。按照上海的通例,结婚不但要请酒布置新房,还要送女方妆奁费,一般人家都是两千、四千,顾家要八千不算为过吧。另外,新房不能是公寓,至少得是洋房,最好是带大花园的别墅。还要求我有辆汽车,不要太好,二三千大洋的小汽车就行了。” 钱鹤庭骂道:“你丈母娘的嘴,是不是一口就能把黄浦江的水吸干?!” 胡孝民气道:“当时,真想在她嘴里塞枚手榴弹。” 钱鹤庭正色地说:“据可靠情报,近期汪伪准备召开所谓的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你既已住进顾家,要通过顾慧英,弄清具体的召开日期、地点。” 胡孝民说道:“我会尽力而为。” 钱鹤庭叮嘱道:“所以,你目前必须住在顾家。哪怕受点委屈,也不要意气用事。” 胡孝民笑了笑:“组座放心,我会赖在顾家,不完成任务绝不撤出。” 住进顾家是他特意之设计,看顾志仁的态度,住多久都不成问题。 ps:可否来张推荐票支持一下,谢谢。 第六章 会计制度 胡孝民的自信也感染了钱鹤庭,胡孝民心思慎密,行事谨慎,虽然办事效率低点,但绝对稳健。有的时候,慢就是快。 钱鹤庭说道:“对了,你除掉曹炳生有功,这又是上海区重建的第一次任务。戴老板很高兴,局里奖励新二组三百法币,你独得一百。” 胡孝民一听,眉开眼笑:“多谢组座,没有组座的英明领导,我怎么可能立功呢?这功劳,应该归组座,我最多也就执行到位罢了。” 钱鹤庭很是受用,有这种识相的手下,干起工作来也舒心。 他善意提醒:“另外,这段时间的开支,详细写个明细,总不能老垫钱。” 军统的会计制度,是戴立为了显示“廉政”而规定下来的。他强调,任何开支,包括在敌占区活动的开支,都必须凭着原始单据才能向上报销。 这些单据包括:项目、人名、品名、公司行号名、时间、地址等多种项目。 胡孝民蹙起眉头:“入角炮计划的开支,是不是用其他名义报销?” 他自然知道军统的会计制度,在后方用这样的制度当然没有问题,越详细越能杜绝贪污嘛。但在敌占区做地下工作,也要如此详细,并且还要留档,就特别危险。 以胡孝民的性格,宁愿不报销,也绝对不会提交原始单据。用马宁一报销单据,他还能接受。但要让他将入角炮计划的开支列出来,只要看到单据,马上就能知道“胡孝民”就是“马宁一”,他潜伏在顾慧英身边,也就不是秘密了。 钱鹤庭摇了摇头:“这是戴老板规定的,谁敢违反?” 财务造假,等于违反家法,这是要杀头的。一直以为,所有外勤人员,也都严格遵守这项制度。 胡孝民坚定地说:“既然如此,入角炮计划的开支,待完成后再一起报销。” 钱鹤庭劝道:“入角炮,你没必要这么固执。” 胡孝民笑了笑,却丝毫没有让步:“组座,要不先预支点经费?组里申请特别行动经费,总没问题吧?” 钱鹤庭叹息道:“这样做,是不相信自己的同志嘛。能担任区的会计,绝对忠诚可靠。。” 胡孝民坚持着说:“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要不我先垫着,等入角炮计划完成后,再一起报销就是嘛,先把这一百元用完再说吧。” 与自己的安全相比,他宁愿少花点经费。 钱鹤庭无奈地说:“好吧。” 既然胡孝民要自己垫钱,他也没办法。如换成自己,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胡孝民从爱仁里出来后,横过福煦路,就到了公共租界。走到赫德路上,有一个福德里,里面的3号房,也是一个地下联络站。 来福德里接头,胡孝民更加谨慎。他将嘴里的牙套取下,顺手戴了个头套,又换了件长衫,在周围暗暗观察着。 福德里是东西走向,东面过了赫德路就是电车公司,而西头是外国公墓。 福德里住着很多人家,在弄堂口摆着一个凉粉摊,西式搪瓷杯中放一些凉粉,再加些糖水,在这样的季节,来一杯凉粉,实在是惬意。 一般的凉粉摊,后面还会挂起山水亭台的布景:山上喷出一注喷泉,水珠飞溅,只看到就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直达头顶。 这个凉粉摊也挂了布景,摊位上放了四条长木凳,和一张八仙桌,有两位顾客正在喝着凉粉。 胡孝民远远看到3号房子门外挂着一个扫帚,他暗暗松了口气,这是可以接头的暗号,但路过凉粉摊时,他突然停下来,坐到长凳上叫了杯凉粉。 胡孝民注意到,坐在桌旁的一名顾客,杯中的凉粉已经空了,可他并没有走。 此人三十多岁,半秃,只剩下周围一圈头发。身着灰色衣服,黑色长裤和皮鞋。腰后处微微鼓起,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把枪。 76号?还是公共租界的巡捕? 胡孝民脑海里急速思索着对方的身份,一扬手对摊主说:“老板,给吾来杯凉粉。” 按照接头步骤,胡孝民应该用一轻两重去敲门,他的联络人会亲自来开门。 但门口的这个秃顶,让他改变了主意。不管他是不是针对福德里3号,今天都不能再接头。 今天的接头,只是例行性报告,可接可不接。既然有异常,坚决不能再接头。 而且,胡孝民还得给对方示警。门口挂着扫帚,说明联络员并未察觉外面的情况。 凉粉的味道还可以,糖水放得特别多,要不是有事,胡孝民还想再喝一杯。 喝完凉粉,胡孝民点了根烟,才起身离开。刚喝了凉粉,再来根烟,实在很惬意。 胡孝民抽的是大前门,上次在76号门前杂货铺买的三猫牌香烟,他一根都没抽。不是不想抽,而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从福德里3号前经过时,胡孝民很想把那个扫帚拿掉,这是一个暗号,意味着可以接头的暗号。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知道,那个秃顶的目光,会一直注视着他。 表面无动于衷的胡孝民,内心万分焦急。他虽然非常谨慎,但并不胆小,更不会置同志的安全于不顾! 拐到北面的正明里后,胡孝民决定去福德里3号的后面看看。前门被人盯着,或许后门就没人。 然而,还没走到后门,他就看到不远处摆了个鞋摊。摊位没顾客,而摊主的目光,有意无意盯着福德里3号的后门。 除掉此人?胡孝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可周围还有其他人,前面还有帮玩耍的孩童。 蓦然,胡孝民冒出一个主意,他看到有个杂货铺,进去买了半斤糖果。 胡孝民走到孩子们面前,拿出一把糖,轻笑着说:“小朋友们,要不要吃糖啊。” “我要吃,我要吃!” 胡孝民将糖收了回来,悠悠地说:“要吃可以,但得帮我一个小忙。” 没过一会,一帮玩耍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跑到3号房子门前玩耍。他们手里拿着粉笔,在墙壁上胡乱画着,有个小孩一脚把门口的扫帚踢倒在地,还有个小孩,在对面画几个三角形。 这些孩童并没有停留,嘻笑着一窝蜂似的跑了过去。 这群小孩子跑过来时,坐在凉粉摊的秃顶早就注意了,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帮孩子就跑了过去。 秃顶一直仔细观察着,并没有看到异常,里弄有小孩玩耍,实在太正常不过。 秃顶叫史进松,是76号情报处的,他确实是在监视3号房。刚才的插曲,他并没放在心上,哪个里弄的小孩不喜欢玩耍呢。 门外的吵闹,自然惊动了屋内之人,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打开门,看到门口的扫帚被踢倒,眉头暗蹙,正想扶正时,突然看到对面墙壁的三角形,顿时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回过神,若无其事的将倒在地上的扫帚拿起来,将门口的灰尘扫了扫后,就顺势收了回去。在家里待了一会后,男子穿着件灰长衫出了门。 在赫德路斜对面二楼的胡孝民,看到男子出了门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第七章 司机(上) 因为胡孝民的出现,顾慧英到情报处后,显得心事重重。作为一名特工,她对突然出现的人和事,必须保持高度警觉。 早上她虽没跟胡孝民说话,但从对方的眼神中,她还是看到了一些东西。胡孝民面对顾家人时,不卑不亢应对如流。可见这是一个有主见、有自信之人。 她虽然唆使母亲断了胡孝民提亲的念头,但总觉得胡孝民未必会甘心。她在胡孝民的眼中,还看到了坚毅,这让她有些担心。 还有,胡孝民会不会带着其他目的来顾家呢?如果是这样,就得特别警惕。 她加入76号虽才几个月,但很多人已经将她打上了汉奸的标记。再有,她还在情报二科,负责每天的情报编审。虽然不是负责最核心的情报,但位置也很重要。 又或者,胡孝民只是想在顾家暂避一段时间呢?要是这样倒好,给点钱就能让他离开。 “慧英,晚上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伐?” 顾慧英正在胡思乱想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抬头一看,却是三处的陈培文。 相比陈明楚的相貌普通,陈培文倒是一表人才。与陈明楚一样,陈培文也很仰慕顾慧英。 76号的“二陈”,是顾慧英众多仰慕中,表现得最热切的。陈培文虽然只是队长,但在追求心上人时,从来不会因为陈明楚是处长而有所收敛。 顾慧英灵机一动,马上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家里来客人了,晚上得回去吃饭。” 对76号的追求者,顾慧英也是烦不胜烦。可她又不能直接拒绝,毕竟她未婚,不能不让别人追求吧?哪怕她明确表示,对“二陈”无意,可对方也放出话了,只要她一日单身,绝不放弃。 陈培文不急不恼,笑吟吟地问:“吃完饭我来接你?” 顾慧英轻笑道:“三处没任务吗?不怕霞姐收拾?” 顾慧英与三处的处长洪霞关系较好,原因无他,76号女性较少,而洪霞是唯一的女处长,还兼着极司菲尔路55号招待所主任。对外,顾慧英还是洪霞的手下呢。 陈培文望着顾慧英露出笑容的脸,差点呆住了。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最近确实很忙,我担心你太累,想请你看电影消遣一下。” 顾慧英意味深长地说:“回家才是最好的休息。” 她心里暗道:你们不来打扰我,就不会累了。 看到陈培文失望地离开,顾慧英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十分钟,陈明楚也来了。他拿着一个纸包的盒子,笑吟吟地说:“这是巧克力,给你尝尝。” 顾慧英这次没办法拒绝,接过来说:“谢谢。” 陈明楚笑道:“你喜欢就好,吃完了再给你买。” 顾慧英问:“这东西吃多了发胖,不介意我分给其他同事吃吧?” “当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 陈明楚虽然肉痛,这玩意可贵呢,但在顾慧英面前,又怎么会表现得小气呢。 顾慧英回来时,一身疲惫。她不但要做好本职工作,还得应付很多人,稍不留神就会出问题。 到茶几上拿了个苹果,没有看到胡孝民,连啃边上楼。 “姆妈,走了吧?” “没走,去咱家厂里了。” 顾慧英手里的苹果停在半空,胡孝民的行为,出乎她的意料:“他脸皮还真够厚的。” 王淑珍没好气地说:“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但凡有点志气,怎么会空着手来咱家,还开口闭口要先成家呢。囡囡,再怎么样,也不能嫁这样的人。” 顾慧英笑着说:“姆妈,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爸爸提起指腹为婚的事,你帮我挡着。” 王淑珍叮嘱道:“我一个人怎么挡得住?主要是你要有个态度,必须坚决。” 顾慧英突然说:“如果我同意呢?” 胡孝民没有离开,确实出乎意料。早上看到胡孝民时,她确实很反感,76号的那帮男人,她已经疲于应付,再来个胡孝民,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现在,她却有了更好的想法。如果让76号那帮人知道胡孝民的存在,自己是不是就能安心工作了呢? 其实从加入中统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跟普通人一样了。普通女子,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结婚生子,可她到现在还没动过结婚的念头。 不是没有碰到合适的,而是她的身份,不适合结婚。如果一定要结婚,也是为了工作。 王淑珍惊叫着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慧英连忙安慰道:“姆妈,我是说‘如果’。” 王淑珍坚定地说:“‘如果’也不行,你要是嫁给了这种人,以后我们家还怎么见人?我这张脸往哪搁?” 顾慧英没想到母亲这么大反应:“此事以后再说。” 王淑珍趁机催婚:“为了让他死心,我看你早点嫁人算了。这段时间,不是老有辆车送你回来么?什么时候把人请进来坐坐。” 顾慧英不高兴了,怎么又扯出这个话题了呢? 顾慧英高声说:“姆妈,那只是同事!” 王淑珍不满地说:“侬嗄大反应做萨额?” 顾慧英正要说话时,听到外面有声音,探头一看,是父亲的车子回来了。 她正要收回目光,突然发现开车的司机换了人,仔细一看,竟然是胡孝民! 胡孝民怎么会开车呢?看他停车的熟练程度,是个老手。这更加重了顾慧英的疑虑,胡孝民的到来,是不是另有目的呢? 因为胡孝民会上桌吃饭,顾慧英借口身体不舒服,特意让刘妈把饭送到楼上的房间。 顾慧英在刘妈摆放碗筷时,问:“刘妈,你觉得胡孝民正常吗?” 刘妈穿着整洁的布衣,头发整理得纺丝不乱,四十左右,做事勤快。 刘妈一愣:“小姐认为他有其他目的?” 顾慧英缓缓地说:“他穿着普通,却会开车。身无分文,却敢来我家,开口就要成个家。你以后帮我注意点,就怕他别有用心。” 刘妈沉吟道:“要不要汇报?” 刘妈并不只是顾家的女佣,她真正的身份,是顾慧英的交通员。而顾慧英,也不仅仅是从中统落水的汉奸,她其实暗中还与中统联系,利用情报二科的便利,为中统源源不断提供情报。 顾慧英摇了摇头:“暂时不用。” 刘妈每天都要外出买菜,最适合担任交通员。顾慧英通过刘妈与中统保持联络,既安全又便利。 第七章 司机(下) 王淑珍吃完饭后上楼准备休息,顾慧英听到动静,跑过去问:“姆妈,到底怎么回事?” 王淑珍没好气地说:“他下午去了厂里,你爸知道他会开车,让他先给咱家开车。” 顾慧英大声说:“那怎么行呢?我找爸去!” 顾志仁晚上一般待在一楼的书房,顾慧英悄悄溜了进去。 顾慧英走到顾志仁书桌旁,搂着父亲的肩膀,一边摇一边撒着娇说:“爸,您怎么把胡孝民留下了?” 这是她的绝招,每次使出来,顾志仁必定对她百依百顺。不管她是几重间谍,在父亲面前,永远都是那个没长大的囡囡。 顾志仁放下手里的书本,微笑着说:“孝民会开车,而且开得还不错。没找到正式工作前,先让他干着吧。这孩子心气高,直接给钱肯定不要的。” 看到神似胡颖明的胡孝民,顾志仁总觉得心里有愧。不要说胡孝民会开车,哪怕他什么都不会干,也会想办法给他开份工钱。 顾慧英随口问:“他什么时候去的厂里?” 顾志仁说:“下午来的。孝民很懂事,可能知道我的用意,不想开车呢。” 顾慧英问:“既然他给你开车了,是不是不用住家里?厂里也可以住人的嘛。” 顾志仁语重心长地说:“慧英,小时候你不是跟孝民玩得挺好吗?两人还在房子里捉迷藏,那时候多好。” 顾慧英红霞满面,不依地说:“现在跟小时候能一样吗?” 顾志仁笑道:“是啊,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你们十几年没见面了,在一起多培养感情,我倒觉得,孝民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看一个人的品行,主要看他有没有担当。顾志仁觉得,胡孝民有志气,有责任,虽然现在处于社会低层,但以后未必。 顾慧英娇羞地喊道:“爸!” 她只是想知道顾志仁的想法,也想打听胡孝民下午都干了些什么,进一步确定他的用意。 顾志仁望着女儿,脸上洋溢着父亲的慈爱,缓缓地说:“一个男人是否能托付终身,重要的是人品。孝民跟他父亲一样,人品肯定没问题。” 顾慧英犹豫道:“爸,我现在不想结婚。” 顾志仁笑了笑:“那怎么行呢?女孩子总归要嫁人嘛。” 顾慧英不再说话,撅着嘴跑了出去。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胡孝民马上打开门,是顾慧英。 胡孝民微笑道:“你好,慧英妹妹。” 在家里的顾慧英一肩长发,弯眉如钩,鼻梁坚挺,肤白如玉,看得胡孝民目眩魂摇。 顾慧英将门关上,脸上挂着寒霜:“胡先生,请自重!” 她扫了一眼,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张上海地图。 胡孝民愣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好吧。顾小姐找我,所谓何事?” 打入顾家,首先要接近的是顾志仁。顾家目前能接受他的,也只有顾志仁。下午他去志华纺织厂,是想进一步确定自己的判断。果然不出所料,顾志仁得知他暂无工作,又得知他会开车,让他担任司机。 顾慧英面无表情,冷声道:“你挖空心思住在我家,到底有何目的?” 胡孝民的到来,透着很多不正常。身无分文来上海讨生活可以理解,但开口就要“成家”,不是一般人敢想的。她的身份不一般,对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总会特别警惕。 胡孝民正色地说:“我只是想完成母亲的愿望,如果顾小姐坚决反对我们的婚事,我随时可以搬走。” 顾慧英缓缓地说:“你只是想完成母亲的愿望?也就是说,你其实并不打算娶我?” 胡孝民望着顾慧英,诚恳地说:“没看到你之前,我确实不太乐意。但现在,我很愿意。” 顾慧英脸上浮起两朵红晕,转过头,羞涩地说:“你这人脸皮还真的很厚。” 胡孝民声音大,但却异常坚定地说:“这是我母亲的意思,也是顾伯伯的意思。今天顾伯母已经向我提了要求,钱、房、车,我都会有的。” 顾慧英冷笑道:“现在是新社会了,指腹为婚只不过是当初的玩笑罢了。” 胡孝民坚定地说:“只要顾伯伯不反对,胡家一定会完成这桩婚事!” 顾慧英原本是兴师问罪,最终却落荒而逃。就这样,胡孝民成了顾家的临时司机,负责接送顾志仁去公共租界哈同路122弄2号的志华纺织厂。 第二天早上,顾慧英故意没坐顺风车,等胡孝民走后,悄悄进了胡孝民的房间,她要亲自察看。刘妈正在一楼打扫房间,见顾慧英进了胡孝民的房间,连忙在外面给他望风。 胡孝民的行李,只有一个自制的木箱。虽然挂了把锁,但对顾慧英来说没有难度,她凭着一个发卡就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套换洗衣服、一双布鞋,以及一床旧的薄棉被。在棉被下面,放着几本书。 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什么异常,顾慧英只好恢复原样。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夜,如果胡孝民执意要留在顾家,她只能采取折中方案:同意与胡孝民的婚事。 但有一个前提,胡孝民必须配合她演戏:表面成婚,实际两人互不干涉。 其实,顾慧英在76号被那些仰慕者,骚扰得快无法正常工作了。她又不像其他特务,还肩负着特殊使命。如果接受从天而降的胡孝民,至少可以安心工作。 顾慧英相信,中统这边,肯定也不会反对,这个决定,有利于她的潜伏工作。 只是,恐怕会愧对胡孝民。毕竟,让一个普通人卷入进来,实在祸福难料。可为了抗战,个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了更好的潜伏在76号,她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 在外面拖地的刘妈,突然轻声咳嗽了两声,顾慧英连忙溜出来,正好碰到王淑珍。 看到顾慧英还在家,她诧异地问:“囡囡,依哪能还么上班?” 顾慧英吐了吐舌头,随口说道:“睡过头了。” 王淑珍急得招了招手:“赶紧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派车送你上班。” 顾慧英不以为然地说:“用勿着,吾自家走。” 王淑珍突然说道:“就让胡孝民送你,让他知道他只是个司机,永远也高攀不上你。” 王淑珍亲自给厂里挂了电话,让胡孝民迅速开车回来,送顾慧英上班。 顾慧英没再阻拦,她想再试探一下胡孝民。也想找个机会,跟胡孝民正式谈一次,如果他愿意,就执行自己的挡箭牌计划。 第八章 第一次交锋 哈同路距离愚园路不远,开车的话,顶多十分钟就能到。得知是送顾慧英上班,胡孝民很快开着车回来了。 他其实也在寻找与顾慧英单独相处的机会,昨天晚上顾慧英来找他,既是质问,更是试探。如果顾慧英对他的到来不闻不问,那才麻烦呢。 胡孝民相信,今天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事。 果然,上车后,顾慧英就说道:“先去九风茶楼。” 胡孝民发动车子,一踩油门,车子就开了出去:“好。” 顾慧英诧异地问:“知道在哪里吗?” 胡孝民听到九风茶楼,好像是回家一样,让她很意外。 胡孝民眼睛望着前方,微笑着答道:“在忆定盘路上,过了开纳路口就是。” 顾慧英诧异地说:“你以前去过九风茶楼?” 九风茶楼的招牌并不显眼,胡孝民又是刚到上海,怎么就记住这个地方了呢?76号的人倒是经常去那里,她带胡孝民去九风茶楼,也有借用胡孝民身份的意思。 胡孝民连忙说:“上次路过那里。” 顾慧英淡淡地说:“你的记性很好嘛。” 胡孝民暗暗警惕,平静地说:“刚到上海,对什么都有兴趣。” 顾慧英故意又问:“良友别墅在哪里?” 胡孝民想了想,才说道:“兴仁路口吧,再过去就是中西女学。” 顾慧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你怎么知道开纳路和兴仁路的呢?” 胡孝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上海地图:“顾小姐,知不知道有样东西叫地图呢?” 顾慧英这才记想,昨天晚上胡孝民就趴在房间的桌上看地图。到九风茶楼后,顾慧英突然说:“一起进去吧,有事跟你谈。” 胡孝民原本以为,顾慧英要去九风茶楼办事。现在看来,她是想找自己谈话。 胡孝民故意踌躇不前:“我进去不合适吧?” 虽然一万个乐意,但此时必须端着。合适的场景说合适的话,这两年胡孝民早就习惯了。他现在是顾家的司机,与顾慧英一进起茶楼确实不合适。 顾慧英艴然不悦,冷声说:“我说合适就合适!” 说完,顾慧英就抬脚走了进去。胡孝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连忙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九风茶楼有前后两栋楼,二楼通过廊道连在一起,中间有个戏台,前面摆着十几张八仙桌。而二楼主要是雅座,除了凭栏开了窗,其余都隔开了。这样既可以看戏,也能保护隐秘。说是雅座,其实跟包厢差不多。 上午的九风茶楼还算安静,一楼有几个掮客在低声交谈着,相互打探消息。上海滩的各种茶馆酒楼,大多有货物交易所的功能。 二楼没什么客人,顾慧英选了个靠北的雅座,方便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 肩上搭着毛巾的堂倌很是机灵,抢先一步把毛巾捏在手里,揩椅抹桌后,殷勤地问:“您俩是要龙井还是茉莉?” 顾慧英说:“我要杯茉莉花茶,给他杯龙井,再来碟瓜子和点心。” 胡孝民突然问:“伙计,不是说茶馆有说书的,还有唱曲的么?什么时候开始?” 堂倌朝胡孝民打了个躬,恭敬地说:“回先生,弹唱的红先生要下午才来。您要是想赏曲,得那时来。” 胡孝民的衣服虽然很普通,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不恭。进门就是客,可不能得罪人。再说了,顾慧英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等堂倌走后,顾慧英盯着胡孝民的眼睛,问:“你来上海多久了?” 胡孝民暗道,自己还没开始,她倒抢先一步了。顾慧英对他的出现,确实值得怀疑。如果顾慧英不正面接触,或许私底下会派人暗中调查。 他故意偏头想了想,才说道:“十来天吧,具体多少天也记不清了。” 顾慧英又问:“你是怎么来的上海?” 胡孝民马上说道:“坐船。” “什么船?在哪个码头上的岸?” “宁绍客轮,公共码头下的船。” “你从宁波过来的?” “是的。” “你什么时候学的车?” “三四年前在宁波。” “到上海的这些天,住在哪里?都做过些什么事?” 胡孝民不满地说:“你这是审问我么?” 他早就发现,顾慧英并不好对付。这种从细节入手的调查,看似普通,实则厉害。只要自己这九天中露出一丝破绽,马上会被她察觉到异常。 幸好,他早有准备。 顾慧英淡淡地说:“我只想知道,你来我家的真正目的。” 胡孝民“气极而笑”:“这几天我都住在西藏路480号的宁波旅沪同乡会,每天都在找工作,甚至还去过荐头店。住在你家,是暂时的,也是顾伯伯邀请的。如果你不高兴,明天我就搬走!” 所谓的“荐头店”,是一种男女佣役介绍所,每条大的马路上,都会有二三家。他现在“身无分文”,为了混口饭吃,什么工作都愿意干。 虽然他说出了,明天就可以搬走的话,但胡孝民相信,顾志仁不会答应的。顾志仁对他很关照,多年没见,还怀有愧疚之意,怎么可能让他走呢? 顾慧英沉声问:“除了会开车,你还会什么?” 胡孝民说得漂亮,可她却深知,父亲没开口,谁也不能赶走胡孝民。 胡孝民平静地说:“我学过生意,当过账房,还替别人写过书信,也当过教书先生。” 顾慧英问:“既然你会这么多,为何找不到工作?偏偏要给我家开车?” 胡孝民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找一份最适合自己的事。” 他的工作,既要能掩人耳目,也要能自由活动,最好可以出入各种地方。可这样的工作,目前来看最好是当小贩。小贩可以走街串巷,可并不适合目前的胡孝民。 顾慧英嗤之以鼻地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最适合的事,就要永远在我家住下去?” 胡孝民笃定地说:“我相信,凭我的能力,最多一二个月就能找到。” 顾慧英冷笑道:“我倒想知道,你能找到什么样的差事。” 胡孝民突然说:“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顾慧英一愣,好奇地问:“什么事?”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顾伯伯的工厂,最近生意很不景气。或许用不景气,还不太准确。应该说,负债累累,你家或许快破产了。” 此事在没来顾家前,他已经发现端倪,但昨天到厂里与工人们交谈后,才确定了这一点。志华纺织厂很快就因为没有原料,无法开工了。 之所以突然告诉顾慧英,主要是不想再让顾慧英质问下去。反击的最好方式,就是转移话题。 顾慧英呆住了:“破产?” ps:因为合同原因,这周估计裸奔,求推荐收藏。 第九章 仰慕者 突然出现的话题,打乱了顾慧英的思绪。她本想跟胡孝民提起挡箭牌计划,也一下子没有兴致。 顾慧英从来没注意过父亲生意上的事,一直以来,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富足的生活,从来没想过,父亲在生意上要花费多少心血。 胡孝民缓缓地说:“日本人占领华界后,华界的纱厂和纺织厂都被日军接管。你家的纺织厂虽在公共租界,但今年国内的棉花供应中断。其实从去年开始,顾伯伯就在勉力支撑了。” 顾慧英惊诧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对家里工厂的事情,确实没上过心。但胡孝民只来一天,就什么都知道,这也太神奇了吧。 胡孝民缓缓地说:“你应该很少去工厂吧?如果你去一趟,也能发现。” 顾慧英站起来马上说:“去厂里!” 胡孝民望着桌上的茶、瓜子和点心说:“茶还没喝呢?” 顾慧英不耐烦地说:“走!” 胡孝民迅速把瓜子倒进口袋,又胡乱塞了两块点心在嘴里,还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好。” 顾慧英看到胡孝民的做态,觉得今天带胡孝民出来,真是个错误,生气地说了句:“乡下人。” 胡孝民倒不以为然,既然付了钱,自然不能落下。如果顾慧英不那么急的话,他想把茶叶都吃掉。 看着胡孝民的样子,顾慧英突然有些明白,胡孝民为何要赖在自己家了。一个如此吝啬之人,又怎么会错过住洋房别墅的机会呢?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突然之间,顾慧英莫名地轻松了,她暗暗笑话自己,是不是太过敏了。 去厂里的路上,顾慧英几次想提起自己的挡箭牌计划,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胡孝民也注意到了顾慧英几次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顾慧英见到父亲后,顾志仁倒也没隐瞒,坦然承认了一切。顾慧英已经长大了,可以承担家里的事情。 顾志仁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家破产,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婚姻大事。孝民的突然到来,让我可以放心了。” 顾慧英跑到厂里来问起经营之事,他其实很欣慰。这说明,顾慧英终于长大了。 顾慧英脸上一红,娇羞地说:“爸,我还不想嫁人呢。” 顾志仁笑了笑:“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的。” 他让胡孝民住在家里,也是想增进两人的了解。他也知道,有人在追求女儿,但顾慧英似乎并不喜欢。 顾志仁晚上一般不外出应酬,胡孝民自然也不用工作。他在房间的电灯下,仔细看着上海地图。 来上海前,胡孝民就研究过上海地图,每一条街道,每一处里弄都熟悉了。但他还是得在顾慧英面前经常看地图,否则无法解释自己初来乍到,就对上海这么熟悉。 “咔嚓” 房门突然打开,顾慧英闯了进来。 胡孝民正要说话,她打断胡孝民的话:“我有事跟你说,去九风茶楼。” 晚上的九风茶楼,比上午热闹得多,楼上全坐满了,卖零食和小吃的小贩川流不息。胡孝民甚至还看到了女堂倌,这绝对是上海一景。他们在一楼最端头,找到了一个座位。 招待他们的,还是上午那位堂倌,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两位来啦,一杯龙井一杯茉莉?” 顾慧英等堂倌走后,质问道:“你既然知道我家快破产了,为何还不走?” 事情反常即为妖,她很担心胡孝民的表现,是别有用心。 胡孝民平静地说:“别人可能会走,但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会尽力帮顾伯伯走出困境。” 他的声音不大,但说的话却掷地有声。 顾慧英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家的事,我会解决。找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有个朋友,想找一个会计,薪水足够你在上海生活了。” 胡孝民摇了摇头:“不必,我不靠女人生活。” 好不容易才住进顾家,怎么能离开呢。 “顾小姐……” 顾慧英正要说话,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胡孝民转头一看,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西装革履的,脚下的皮鞋能当镜子使。只是相貌普通,属于那种看一眼会忽略的那种。看到顾慧英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顾慧英眉头暗蹙,犹豫一下,说:“你好,陈……先生。” 此人正是陈明楚,一直很仰慕顾慧英。 顾慧英不化妆、不穿时髦的服装,多一半是因为要应付这样的追求者。 陈明楚看到旁边还有空位,径直坐了下来:“顾小姐,这位是……” 顾慧英无奈地介绍道:“他叫胡孝民。” 陈明楚斜睨了胡孝民一眼,侧着身子抱了一下拳:“鄙人陈明楚,是顾小姐的朋友。” 胡孝民穿得很普通,要不是跟顾慧英坐在一起,他都不会多瞧一眼。 胡孝民笑了笑:“在下胡孝民,陈先生既是慧英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陈明楚听到胡孝民说“慧英”,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他与顾慧英同是76号的人,但还不能用这样亲密的称呼。 顾慧英听到胡孝民如此称呼自己,原本应该很不高兴的。但今晚是例外,胡孝民的一句“慧英”,能免她很多麻烦。她暗想,挡箭牌计划,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 顾慧英看了陈明楚一眼,故意问:“你晚上不是有‘事’么?” 今天晚上一处有行动,陈明楚早跟她说过。 陈明楚随口说:“要凌晨才去爱仁里,先来这里听会曲。顾小姐有喜欢的曲子吗?我替你点一曲。伙计,加盘点心和水果,计我账上。” 顾慧英摇了摇头:“不必。我有点不舒服,得回去了” 胡孝民听到“爱仁里”,心里狂跳了一下。陈明楚是一处处长,第一处负责针对军统的行动,从陈明楚说出“爱仁里”这三个字,就只有一种可能:钱鹤庭暴露了。 陈明楚关心地问:“要不要去医院?” 胡孝民也想快点离开,站起来顺势扶着顾慧英的手臂,柔声问:“是不是头有点晕?” 顾慧英手一缩,但却没挣开:“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被胡孝民扶着,她真的不舒服了。 看到胡孝民竟然扶着顾慧英离开,陈明楚眼里露出复杂的神情。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胡孝民,像是要把他射穿。 PS:上周五就可以到的合同,今天终于收到的,导致这周没有推荐。新书上传,最重要的是大家的支持,求推荐收藏。 第十章 挡箭牌(上) 胡孝民终于知道,顾慧英为何要来九风茶楼了。自己之前的观察没错,陈明楚一直在追求顾慧英,但顾慧英对他并无好感。顾慧英是想借自己之口,断了陈明楚的念想。 只是,仅靠今天晚上的偶遇,也化解不了她的处境吧?除非,顾慧英正式承认自己是她未婚夫。 胡孝民似乎有点明白顾慧英的想法了,他心里暗喜,顾慧英想借用他的名义,他何尝不想借机潜伏在顾慧英身边? 他承认,顾慧英国色天香、光艳逼人,但他绝对不会因为她的相貌,而改变自己的信仰。顾慧英只是他工作的对象,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配偶。 顾慧英突然说道:“停车。” 胡孝民并没有停车,脚依然放在油门上:“这才刚到愚园路?” 顾慧英娇嗔薄怒:“有事跟你说。” 胡孝民看得心里一荡,连忙收起心神,将车停到路边:“好吧。” 顾慧英迟疑了一下,问:“你……来我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胡孝民“诚恳”地说:“当然是为了亲事。原本我想,再找不到差事,就带你回宁波。在上海找不到事做,在宁波还是饿不死的。” 此时的胡孝民,确实有些激动。顾慧英的想法,他猜到了七八成。只要配合顾慧英演场戏,入角炮计划将会有实质性进展。 顾慧英不置可否地问:“今天晚上的事,你怎么看?” 她还有些犹豫,胡孝民只是一个普通人,把他拉进这个旋涡真的合适吗?自己的一个决定,或许会害胡孝民一辈子。 胡孝民斩钉截铁地说:“那个陈明楚不是好人,我会保护你。” 顾慧英缓缓地说:“如果这样的话,你恐怕会受不少委屈。” 胡孝民故作不解地问:“什么委屈?” “比如说,让你做我名义上的未婚夫,或者名义上的丈夫,对外还得装作很恩爱,你愿意吗?” 这一刻,顾慧英觉得自己良心难安。虽然她经常利用自己的相貌获取各种情报,但这次面对的是普通百姓啊。 胡孝民愣了一会,才说道:“名义上的?是暂时的吗?” 顾慧英心一硬,咬着牙说:“目前是暂时的,但以后……可能……。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就算我们真的只做名义上的夫妻,你也随时可以提出离婚,我绝不阻拦。” 顾慧英的提议,正合胡孝民心意。他心中大喜过望,但脸上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真要跟顾慧英结为夫妻,组织上还不会同意呢?而且,他也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这下好了,当名义上的夫妻,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胡孝民真想补充一句,只要做到小日本滚蛋就行了。 胡孝民很想一口答应,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在顾慧英看来,胡孝民这是在犹豫。她突然有些担心,如果胡孝民拒绝,自己又要陷入麻烦,甚至有可能影响到她的潜伏。 还好,胡孝民最终说出了口:“我愿意。可是,暂时没能力置办聘礼。” 顾慧英抿嘴一笑:“既是让你受委屈,这些问题自然由我解决。姆妈给你提的那些条件,其实不作数的。” 胡孝民马上说:“那就没问题了。” 顾慧英要下车的时候,突然说道:“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协议,能不能走到那一步也未可知。” 胡孝民忙不迭地说:“会的,一定会的。” 此时的他,心里愿意,表面上也得欢喜。与顾慧英这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哪怕只做假夫妻,也心甘情愿。 看到胡孝民眼中露出的喜悦,顾慧英心里反而不忍。自己再一次利用了美貌,让胡孝民这个普通老百姓为她遮掩。 可是为了抗战,为了打败小日本,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顾慧英心想,如果自己能活到抗战胜利,一定会向胡孝民解释。 回到家的顾慧英终于感觉轻松了,她的挡箭牌计划,将开始实施。有胡孝民帮她挡着那些仰慕者,她能留出精力干更多事。 至少,她不会再被那么多人死死盯着。 回到家后,胡孝民换了套衣服后又出去了一趟。他让刘阿福给开的门,理由是想出去吃碗馄饨,并承诺给他带一碗回来。 走出顾家后,胡孝民走到附近的阴暗处,迅速戴了顶鸭舌帽,还戴了副眼镜,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拿在手里。 走出来时,他的步伐和姿态,与之前完全不一样。走了十来分钟,在第三家公用电话,他突然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拨通了钱鹤庭的电话,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今晚上出去玩玩。” 这是事先约好的暗号,表示今天晚上法捕房会拘捕钱鹤庭。 接到胡孝民的电话,钱鹤庭马上把文件和枪支藏好,在外面找了个旅馆,今天晚上是不能在家里住了。 挂了电话,胡孝民又一拐一拐的走出来,转了两个弯后,才恢复正常步伐。到他提前发现的一家馄饨摊前时,他把帽子和眼镜都摘了,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胡孝民拿出一个瓷碗,对摊主说:“两碗馄饨,一碗在这里吃,一碗带走。” 看着胡孝民走出去,顾慧英又到了书房。胡孝民和顾志仁是挡箭牌计划中最关键的两个人,胡孝民愿意配合,剩下的就看顾志仁。 只要顾志仁点头,挡箭牌计划就再无问题。 至于王淑珍,顾慧英相信,不管怎么劝说,她都不会同意的。她怎么能接受一个千金小姐,嫁给已经是穷小子的胡孝民呢。 顾慧英挽着顾志仁的胳膊,有些羞涩地说:“爸,我仔细考虑过你的建议,晚上也跟胡孝民谈了。他……虽然没有工作,也没有钱,但还算真诚。” 潜伏在76号,她的表演能力也大为提升。为了掩护自己的真正身份,在家人面前,也不得不带着面具。 顾志仁望着顾慧英,眼中充满了喜悦:“你终于想通啦?”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顾慧英的婚事。目前来看,胡孝民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奢望顾慧英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心满意足了。 顾慧英“担忧”地说:“就怕姆妈不同意。” 顾志仁笃定地说:“她的工作我来做。” 第十章 挡箭牌(下) 午夜,76号的陈明楚带着一处的特务,在日本便衣宪兵板本一郎军曹的监视下,一起去了法租界。他们在法捕房的带领下,直扑爱仁里7号。 然而,他们翻墙进入时,里面一片漆黑。法捕房的人进入房间搜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陈处长,看来你们的情报有误。” 配合76号抓捕的,正是法捕房的探长彭惠民。自从曹炳生死后,法租界的巡捕,对配合76号的行动,非常的消极怠工。 陈明楚淡淡地说:“情报没问题,可能碰巧不在。” 76号抓人,必须通过法捕房,不仅效率低下,也容易走漏风声。他敢断定,对方提前得到了消息。 彭惠民问:“曹炳生那案的凶手有线索了么?”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追查此案的凶手。然而,凶手留下的线索太少,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明楚不置可否地说:“很快会有的。” 他相信“刀锋”,一定能帮自己找到这个凶手。陈明楚是军统过来的,他在军统南京区和上海区都待过,深谙军统的行动手法。 这个杀掉曹炳生的人,一定会得到上面的奖励,因为这是军统上海区重建之后的第一次像样的行动。只要知道对方的姓名,要找到人就容易了。 房子里没人,法捕房的人自然不会干等,陈明楚只能失望地收队。 陈明楚望着黑漆漆的爱仁里7号,问:“彭探长,能不能留两个兄弟守到天亮?” 如果是碰巧外出,今天晚上或许还有机会。哪怕机会再渺茫,他也想试试。 彭惠民摇了摇头:“不合规矩。” 曹炳生惨死街头,与76号合作的巡捕,心里都在打鼓。如今谁也不敢公开站在76号这边,钱虽是个好东西,但也得有命花啊。 如果让陈明楚的人留下,那就更不行了。租界只有巡捕有执法权,如果让76号随意捕人,还要他们这些巡捕干什么呢? 陈明楚让手下自行回去,他则拦了辆汽车,上车后,他对司机说:“厦门路。” 晚上行动失利,他得跟刀锋见一面才行。 第二天早上,胡孝民开车送顾慧英上班。因为顾志仁也在车上,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志华纺织厂后,顾志仁把胡孝民叫到办公室。 顾志仁给胡孝民倒了杯水,关切地问:“孝民,你说想成个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胡孝民拘谨地说:“伯母跟我说过条件,我会多存钱,早日来顾家提亲。” 顾志仁笑着说:“不要理会你伯母提的什么条件,她是跟你开玩笑呢。” 这两年他最担忧的,就是顾慧英的终身大事。哪怕现在厂里资金短缺,快要倒闭,人也没这么忧心。 胡孝民虽然家道中落,但这孩子诚实可信。他不乞求顾慧英大富大贵,只需要女儿能平平淡淡过一生。 胡孝民“眼睛一亮”,热切地说:“伯父,我……” 顾志仁微笑着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慧英先订婚。” 胡孝民“激动”地说:“我愿意!” 他的情感与表情,必须配合得天衣无缝。 顾志仁拿出点钱递了过去:“你去挑几套衣服,最好定做套西装或礼服,再买双皮鞋。” 胡孝民拒绝:“伯父,我有钱。” 顾志仁将钱硬塞到胡孝民手里,眼睛一瞪:“你有多少钱,我不知道吗?” 借着购物的机会,胡孝民去了趟延年坊7号,化了装后,在四马路一家咖啡馆与钱鹤庭见了面。 钱鹤庭心有余悸地说:“昨天晚上幸亏你及时通知,要不然就麻烦了。” 如果被捕,那就成笑话了,入角炮计划,也将流产。 胡孝民笃定地说:“我们内部肯定出了问题。” 钱鹤庭突然说道:“三天前,我们在国泰旅社有位兄弟去接头失事了。” 敏锐的观察力和准确的判断力,是一个优秀特工的基本特征。胡孝民能作出这样的判断,他深感欣慰。 只是,出问题的是新二组?还是在上海区? 胡孝民是“军委会交通技术研究班”毕业,也就是所谓的临训班。他的情报和行动科目,都很优异。但胡孝民最厉害的,还是化装。 化装并不仅仅是改变外表,还包括表情、语言甚至是心理活动。只有调动了情绪,脸上才能准确地表达出来。胡孝民如果去演戏,绝对是一流的演员。 如果不是小鬼子打进来,胡孝民还真有可能当演员。抗战前,中国的电影行业蓬勃发展,光是上海就有一百多家电影公司,一年能制作四百多部电影。美国的好莱坞,一年也不过制作五百部电影罢了。 军统上海区有5个情报组、8个行动大队、2个直属新编组。新编组为情报、行动混编组。 军统局为了支持上海区的工作,专门派了一批新人来充实力量,胡孝民就是其中之一。 胡孝民心里一动,问:“国泰旅社出事,与昨晚会不会有联系?” 钱鹤庭心事重重地说:“暂时还不清楚。当初让你使用化名,真是明智之举。” 胡孝民要执行入角炮计划,“胡孝民”的名字,自然不能被人知晓,在新二组,胡孝民用的依然是临训班的化名:“马宁一”。无论是他的嘉奖令,还是薪水发放,用的都是“马宁一”的名字。 胡孝民顺嘴恭维道:“多亏组座有先见之明,要不然我可能已经暴露了。” 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爱仁里和国泰旅社。这两者一定有关系!只是胡孝民掌握的信息太少,根本没办法分析出合理的结果。想要找到这个泄密者,只能另想他法。 钱鹤庭叮嘱着说:“爱仁里7号暂时不能使用,除非有汪伪召开六大的情报,否则我们不见面。这是我的最新电话和地址,有事打电话。” 胡孝民接过写着电话的纸条,恭敬地说:“组座考虑得极是。” 记下电话后,拿起桌上的火柴,当着钱鹤庭的面,将纸条烧掉。如果他是钱鹤庭,恐怕不会把最新联络方式给自己。住处被76号搜查,还能相信谁呢? 钱鹤庭突然问:“内部出了叛徒,对所有人都是巨大的威胁。有什么办法,能迅速准备地找出这个叛徒吗?” 第十一章 借力(上) 钱鹤庭说的问题,既是询问,又是考验。 胡孝民沉吟道:“有谁既知道国泰旅社的行动,又知道爱仁里7号是的住处?” 钱鹤庭缓缓地说:“知道我住处的只有你和新二组的交通员。知道国泰旅社行动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 胡孝民连忙说:“不必说出他们的姓名。要甄别他们,可以分别给他们任务。可惜的是,我还不能随时掌握76号的情况,否则很容易证实。” 钱鹤庭还是很谨慎的,特工的住处告诉别人,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就算钱鹤庭住在法租界,但法捕房面对日本人时,也是不断退让。 钱鹤庭点了点头,又问:“没关系,有其他办法证实。你觉得,给他们什么任务合适?” 胡孝民笑了笑,谦逊地说:“组座这是考我吧,那我就献丑了。卑职以为,76号对除掉曹炳生的那个人很有兴趣,另外,他们对所谓的‘木先生’也应该很好奇,马上就到23日了。如果告诉这些人,‘木先生与我’将在某个地方见面,76号一定会上钩。当然,这些地方组座得亲自挑选,并提前安排合适的人观察。只要76号的人出现,马上就能知道谁是内奸。” 况且范围只有两个人之时,要找出这个内奸就更容易了。 钱鹤庭沉吟良久,微微颌首道:“就按你说的办。” 胡孝民的办法简单有效,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钱鹤庭对胡孝民越来越满意,如果入角炮计划顺利完成,他会推荐胡孝民担任自己的副手。 胡孝民说:“组座,还有件事,顾慧英愿意接纳我。或者说,她需要我替她挡麻烦。今天上午,顾志仁正式跟我提起订婚了。” 钱鹤庭惊喜地说:“进展这么顺利?” 只要胡孝民与顾慧英订婚,这个不被上海区看好的入角炮计划,很快就能实施。上峰对他拟定的入角炮,并不寄予太高的希望。甚至告诉他,区本部也在类似计划,并且进行得很顺利。 幸好胡孝民暂时不报销入角炮计划的账目,否则他也很头疼呢。 胡孝民疑惑地说:“我觉得奇怪,顾慧英为了拒绝76号那些人的追求,宁愿与我订婚,甚至是结婚?” 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顾慧英明显对他无爱,却愿意牺牲名誉,何必?何苦? 顾慧英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胡孝民暂时还没想透。他相信,只要在顾家待的时间够长,一定会有所发现。 钱鹤庭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是指腹为婚嘛。” 胡孝民笑了笑,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或许顾慧英落水为奸后,渴望做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两人分别离开后,胡孝民去了趟五马路的东南商业银行。顾志仁的志华纺织厂确实出了问题,但只要有钱,还是能救活的。 一般的银行,自然不会给志华纺织厂贷款,但东南商业银行不一样,他的五个股东与76号有着密切关系。 反正其他银行也不会贷款给志华纺织厂,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胡孝民按照正常贷款程序,递交了申请表。他在填写顾志仁的住址时,特别写到了愚园路433弄5号。76号的人都知道,这是顾慧英的住处。 下午,顾志仁告诉胡孝民:“孝民,刚才慧英打来电话,让你接她下班。” 胡孝民到厂里后,对什么都感兴趣,无论是纺机还是织机,甚至是前面店铺的店员,也会与之交谈。 顾志仁相信,不用多长时间,胡孝民就会对纺织行业非常熟悉。胡孝民很聪明,也很能干,待在这一行,一定会成为一把好手。 胡孝民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就要“受委屈”了。按照顾慧英的下班时间,他提前十分钟到了极司菲尔路55号的招待所。 顾慧英从招待所出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女性,也穿着中山装,三十岁左右,圆脸,杏眼,齐耳短发,显得很干练。另一个是位二十出头的男子,长得一表人才。 看到男子时,胡孝民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愕然,他认出了这个人:他在临训班的同学陈培文!当时胡孝民在一大队,而陈培文在二大队。 陈培文也看到了胡孝民,但他没有认出胡孝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但具体怎么个熟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胡孝民换了发型,嘴里又随时戴着牙套,脸型与临训班时已经有所区别。除非特别熟悉的人,否则很难认出来。 顾慧英看到穿着衬衣,打着带领,穿着西裤皮鞋的胡孝民,对身边的女人说:“霞姐,那我先回去了。” 霞姐微笑着说:“怎么,男朋友来了,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顾慧英走到胡孝民身前,温柔地说:“孝民,这是洪霞,霞姐,是招待所的主任。这位是陈培文,是我的同事。” 胡孝民欠了欠身,故意加重了宁波口音,不卑不亢地说:“霞姐好,陈先生好,我是胡孝民。” 洪霞微笑着说:“听说胡先生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你们办喜酒时,可一定得通知我。” 顾慧英漂亮迷人,整个76号没结婚的男性,都为她疯狂。今天突然得知,顾慧英竟然有了未婚夫,想必很多人会很失望,包括陈培文。 而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赢得顾慧英的芳心。 她偷偷瞄了一眼顾慧英,发现顾慧英脸上飞现两朵红霞,眼中也满是羞涩,只用余光去瞥胡孝民。 胡孝民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那是一定的。” 旁边的陈培文突然问:“不知胡先生在哪高就?” 听到陈培文的话,胡孝民心里一紧,但脸上却一点也不能表露出来。他大脑迅速转动着,很快得出一个结论:陈培文表现得很平静,应该只是礼节性询问。 胡孝民犹豫着说:“我……” ps:昨天在高速上连环撞,吓得魂飞魄散,现在手还在抖。 第十一章 借力(下) 胡孝民正要说话,顾慧英连忙抢着说:“他现在是我父亲的助手。” 洪霞吱吱笑着说:“哇哦,还没结婚就帮着老丈人管理工厂,这是准备一结婚就接班吗?” 胡孝民谦逊地说:“阿拉只是熟悉情况,还算不上管理。” 他的话中,依然带着浓重的宁波口音。既然顾慧英要抬举他,自然不便拆穿。 洪霞和陈培文只是对胡孝民好奇,看到真人后,自然不会纠缠。陈培文也只是盯着胡孝民看了一眼,也没有再问什么。 上车后,顾慧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谢谢。” 胡孝民转头看了顾慧英一眼,笑着说:“就嘴里说说?” 顾慧英银牙半咬,别过头望着窗外说:“那你还想怎样?” 胡孝民佯装不满地说:“不要请我吃饭,至少也要看场电影吧?” 透过车窗玻璃隐约能看到顾慧英半嗔半恼的神情,虽然胡孝民知道她是汉奸,但也看得心里阵阵荡漾。 顾慧英无奈地说:“好吧。” 既是为了感谢胡孝民,也是为了补偿胡孝民。 胡孝民突然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顾慧英坚定地说:“不行!” “明天?” “不行!” “后天?” “也不行!” 胡孝民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开着车。 顾慧英见胡孝民不说话,轻声解释道:“这段时间,我都不能外出,随时准备加班。” 胡孝民心里一动:“那得到什么时候?” 顾慧英想了想,笃定地说:“至少要到本月28日以后。” 胡孝民无奈地说:“今天才23日啊。好吧,28日之后再去看电影。” 顾慧英一句无心之言,让他确定了汪记国民党全国六大的召开日期。至于地点,不是在愚园路就是在极司菲尔路,到时看76号的安保措施就能判断。 沉默了一会,顾慧英突然又问:“你今天给厂里跑贷款了?” 胡孝民随口应道:“是啊。” 顾慧英不想打击胡孝民,也就没说更刺耳的话,只是提醒道:“我爸都申请不到贷款,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胡孝民笑了笑:“总得试试嘛,万一成功了呢?” 顾慧英看了一眼胡孝民,没再劝他。总要撞几回南墙,才知道回头。这样也好,会让胡孝民知道,上海不是宁波,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送顾慧英到家后,胡孝民又去哈同路122弄2号接顾志仁。去的路上,他通过公用电话用暗语通知了钱鹤庭:28日一起吃饭,可能在女友单位。 钱鹤庭回复:“先出来玩玩。” 钱鹤庭也有事要跟他说,约好明天见面。今天见到了陈培文,胡孝民也希望将这个情况,第一时间告诉钱鹤庭。 晚上,胡孝民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脑海里总想着陈培文的事情。 在执行入角炮计划前,胡孝民就一直担忧,会不会碰到陈培文。果不其然,今天碰到了。 胡孝民在临训班时,用的是化名“马宁一”,加之今天说话时带了宁波口语,陈培文应该还没有起疑。 但胡孝民不敢掉以轻心,他遇事习惯先往最坏处着想,明明有十成把握的事,都只敢说八成。 或许,钱鹤庭会帮他解决这个麻烦。但胡孝民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得有预案。 下午,陈明楚与刀锋接了头,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今天晚上钱鹤庭与木先生将在中央旅社208房间接头。 陈明楚大喜过望,他知道终于可以收网了。回到极司菲尔路76号后,他一脸兴奋地向孙墨梓汇报。 “情报属实?” 孙墨梓一听很是高兴,马上就要召开六大,最担心的就是军统搞破坏。在这个时候,把军统上海区新二组端掉,将大大打击军统的气焰。 陈明楚激动地说:“这是刀锋的交通员透露的,晚上八点钱鹤庭与木先生接头,九点与刀锋见面。枪杀曹炳生的凶手,今晚也会露面。另外,今天可是23日,吃葱油饼的日子。” 孙墨梓喃喃自语:“23日与木先生吃葱油饼……” 这正是从曹炳生身上发现的暗语,难道说,曹炳生真是军统的人? 陈明楚笑道:“今天军统想吃葱油饼,怕是吃不成了。” 孙墨梓拍了拍陈明楚的胳膊,笑吟吟地说:“明楚老弟,预祝今晚得胜归来,到时候为你办庆功会。” 陈明楚嘿嘿笑道:“庆功会倒无所谓,主任要是能帮我保个媒,明楚必将感恩戴德。” 孙墨梓淡淡地说:“你对顾慧英还没死心?人家不是有意中人了么?” “胡孝民是个乡巴佬,哪配得上慧英?我相信慧英心里有我。”陈明楚说及胡孝民时,一脸的不屑一顾。 孙墨梓不置可否地说:“等你凯旋归来再说吧。” 陈明楚冷哼道:“请主任放心,这次绝不会再让钱鹤庭跑掉。我倒要看看,木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孙墨梓叮嘱道:“你的主要目标还是钱鹤庭,只要抓住了钱鹤庭,木先生也好,曹炳生案的凶手也罢,都跑不掉的。这次你可要吸取上次的教训,不能再让人通风报信了。” 陈明楚得意的说:“这次我准备来个声东击西,保准让军统摸不着头脑。” 76号要去租界抓人,必须先向驻在76号的日本便衣宪兵报告,由他们联系宪兵队,通知捕房协助,再一起去抓人。 陈明楚吸取在爱仁里扑空的教训,他向捕房报备,六马路的华商旅社有恐怖分子。实际上,他的真正目标是五马路中央旅社。这两家旅社,也就相隔几百米。 陈明楚很是得意,到时候在中央旅社抓到人,应付完巡捕后,直扑中央旅社208房。 因此,他们到华商旅社抓人,自然是扑空了,76号只能“悻悻”撤退。等捕房的人离去后,陈明楚带着手下冲到中央旅社。 这次倒没有扑空,208房间有四男一女在打麻将,其中有两个男的是洋人。陈明楚管不了这么多,吩咐把人带走。 中央旅社可不是随便能抓人的地方,他们刚出大堂,就有巡捕赶了过来。 陈明楚让日本宪兵板本一郎跟巡捕解释:“华商旅社扑了空,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人。之所以没报备,完全是事发突然。” 经过交涉,最终把两个洋人留下,另外两男一女被带回了76号。 第十二章 见面(上) 第二天,也就是24日上午,胡孝民依然开车送顾慧英上班,胡孝民将车停好后,迅速下车,走到另一侧,很礼貌的给顾慧英打开了门。 胡孝民很体贴地说:“晚上我来接你。” 顾慧英轻轻摇了摇头:“这几天我都加班。” 胡孝民只是她的挡箭牌,让76号的人知道就行了。胡孝民的任务,是让自己不再被那些仰慕者骚扰。除此之外,她不想与胡孝民发生太多关系。 胡孝民看到招待所内有人朝这边张望,轻声说:“不管多晚,打个电话,我马上就来。” 顾慧英也注意到了,她嫣然一笑,注视着胡孝民掉头后,才转身进了招待所。 将顾志仁送到志华纺织厂后,胡孝民便去了延年坊7号,精心化了装后,去了三马路的一家旅社开了间房。胡孝民的要求,房间最好临街,还得是端头。 开好房后,胡孝民去了二马路,找了个公用电话,告之钱鹤庭房间号后,再回房间躲在窗帘后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小半个时辰后,戴着眼镜,穿着长衫,将帽檐压得很低的钱鹤庭走进了旅社。 胡孝民沉声说:“昨天碰到了陈培文,他虽没认出我,但感觉会怀疑。” 不管他再怎么伪装,能瞒得了一时,绝对瞒不了一世。与陈培文再接触几次,依然有可能露出破绽。最好的办法,是除掉陈培文。只有他消失了,才能永绝后患。 为了长期潜伏,胡孝民决定慢慢改变自己的一些生活习惯。毕竟临训班有那么多人,有了第一个陈培文,就会有第二个。 钱鹤庭惊诧地说:“你怎么见到他了?” 胡孝民苦笑着说:“顾慧英让我给她当挡箭牌,她长得那么漂亮,估计76号很多人愿牡丹花下死。” 他把昨天见面的的详情向钱鹤庭报告了,这既是日常汇报,也是督促钱鹤庭早点动手。 钱鹤庭缓缓地说:“放心,我会安排人除掉他。” 胡孝民马上说:“交给我就可以了。” 钱鹤庭摆了摆手:“你另有任务,已经找到了内奸,你的任务是除掉他。” 陈培文是胡孝民的同学,由他出手,一旦出现意外,胡孝民也完了。哪怕胡孝民再谨慎,他也不能冒这个险。但除内奸这事,他觉得必须让胡孝民执行。只有心思慎密之人,才不会给对手抓到把柄。 胡孝民吃惊地问:“是谁?” 钱鹤庭缓缓地说:“昨天晚上76号突袭了中央旅社208房。这个地址,我只告诉了何大钧。” 同样的情报,他告诉了其他怀疑对象,只是接头地址不一样。76号的人只到了中央旅社,内奸是谁不言而喻。 听着钱鹤庭的介绍,胡孝民也很吃惊。陈明楚果然老奸巨滑,先在华商旅社虚晃一枪,再突击中央旅社。就算有人通风报信,恐怕也来不及。 胡孝民惊讶地说:“这么说,何大钧是内奸?” 钱鹤庭拿出一张字条递给胡孝民:“这是何大钧的住处和照片,他最明显的特征,上颌有颗金牙。另外,左手手背上,有道寸许的刀疤。” 要不是胡孝民提议,光是排查内奸,他就会头大如斗。 胡孝民沉思默虑一会,突然说:“组座,就这么除掉何大钧实在可惜。他给76号传了不少情报,我们亏大了。能不能借何大钧的嘴,给76号传递假消息呢?” 钱鹤庭疑惑地说:“假消息?” 得知何大钧是内奸,他的第一想法是除掉叛徒,从来没想过要借何大钧的嘴,给76号送假消息。这不是他的风格,更不是军统的风格。 胡孝民缓缓地说:“这样既可以再次确定何大钧的身份,也能让76号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内部。昨天正好是23日,曹炳生身上的暗语,也该发挥作用了。” 钱鹤庭沉吟道:“你的任务是清除内奸,怎么除掉他,是你的事,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至于给何大钧传假情报,你斟酌着办。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尽快处决他。” 军统家法很严,像何大钧这样的人,一定要尽快制裁。 之所以有“家法”这个说法,是因为戴立将军统称为团体,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 胡孝民突然说:“组座,处决何大钧之前,能不能再给他一个任务?” 钱鹤庭一愣:“什么任务?” 胡孝民露出神秘微笑,附在钱鹤庭耳边,轻声说着自己的计划:“何大钧在76号搞砸了两次任务,76号也应该会担心他会暴露。如果我们让何大钧除掉陈培文,结果会怎么样呢?” 钱鹤庭听后,眼睛顿时一亮。 胡孝民叹息道:“可惜,何大钧只能用一次,亏大了。” 钱鹤庭没好气地说:“能用一次已经不错了,如果让他察觉,你就等着挨处分吧。” 上海区各组、队与组员、队员之间,通过外交通站的交通员联系,组长、队长与手下也不直接见面的。 要不是入角炮计划,钱鹤庭与胡孝民也不会直接见面。很多行动人员,工作几年也不知道队长长什么样。在军统,在工作中使用化名也很普遍。 何大钧与交通员见了面后,才知道昨天晚上突然接到“木先生”的紧急通知,76号将在中央旅社有行动,才临时取消见面。 何大钧很紧张,他生怕自己身份暴露。然而,交通员带来了新的任务,令他顿时松了口气。 下午,何大钧与陈明楚在沪西九风茶楼见了面。 何大钧为了与陈明楚见面,也是特意化了装的,他嘴唇贴着胡须,还戴了副墨镜。 在包厢见到陈明楚后,低声说:“昨天晚上接到‘木先生’的紧急通知,中央旅社的见面取消。” 他嘴里镶了颗金牙,说话的时候金光闪闪,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陈明楚蹙起眉头:“取消?昨晚208的人是谁?这个‘木先生’又是谁?” 带回来的三人,现在还在审讯室呢,他原本还想,让何大钧去悄悄指认。 何大钧悄声说:“昨晚的人,与军统无关。” 陈明楚冷笑道:“这个‘木先生’什么时候会再露面?” 他现在对木先生的兴趣,要高于钱鹤庭。昨晚的行动,连捕房都不知道,只能是内部泄密。可知道消息的,都是一处的人啊,难道木先生就在身边? 这个想法,让陈明楚怵怵惕惕 何大钧随口说:“据说要二十八日之后。” 陈明楚惊诧莫名:“二十八日之后?” 这个日子对其他人没意义,但76号的人都知道,这个日子意味着什么。他由此断定,这个“木先生”一定是76号的人。 ps:新书还没推荐,只有数据好看,才有更好的位置,求推荐收藏。 第十二章 见面(下) 陈明楚和何大钧在九风茶楼见面的时候,化了装的胡孝民就在对面的巷子里监视。临训班时,情报和行动队的学生,会有跟踪和脱梢的实习,胡孝民当时的成绩都是优异。 与钱鹤庭分开后,他就去了顺康里,一路跟着何大钧。为了不让何大钧发现,胡孝民换了三套行头。 何大钧离开九风茶楼后,胡孝民没再跟着,没过一会,陈明楚也走了出来。看到陈明楚,胡孝民终于确定了何大钧的身份,并且也知道了何大钧的主子。 “先生,要申报伐?” 胡孝民正准备走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怯声怯气的声音。 胡孝民看了一眼正走出来的陈明楚,这才将目光投向说话之人。 既然知道陈明楚与何大钧在九风茶楼见了面,无需再跟着他们。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蓬头垢面,背着一个装着报纸的纸袋,光着脚丫。他的眼睛天真纯洁,手里抱着铺开的一沓报纸,望着胡孝民腼腆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上海的报社有雇报童卖报的习惯,这些人生活在最底层,生活仅能勉强渡日,距离温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胡孝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不起来不像施舍:“来一份吧,再给你一元钱,去买双鞋穿。” 望着胡孝民手里的钞票,报童呆住了,一元钱能解决他很多问题,可他却犹豫着。无功受禄寝食不安,不是自己的钱,用着也不安心。 胡孝民劝导着说:“拿着吧,买了鞋以后才能多卖报纸。” 看到报童,他想到了年少的自己。少年丧父后,胡孝民的生活也陷入困境,记得好几年也是打光脚。 报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深深地看了胡孝民一眼后,才接过钱:“多谢先生。” 胡孝民转身就走了,他戴着假胡须和眉毛,还架着一副圆头眼镜,他没想让报童感恩,也不需要对方回报。 回到76号后,陈明楚马上向孙墨梓报告,木先生很有可能是内部的人。不,这个木先生,就在76号! 陈明楚急切地说:“主任,昨天晚上的行动,也是这个‘木先生’透露的。” 他现在很后悔,早就知道“木先生”的存在,却没引起重视。更没想到,这个木先生真的隐藏在76号。 如果让他发现谁是内奸,绝不手软! 孙墨梓缓缓地说:“看来军统知道了六大召开的日期,也应该知道开会的地点。” 76号负责此次“六大”的保卫,如果出一点差错,他将受到日本人的严惩。 陈明楚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全力侦破军统上海区。” 有何大钧的配合,他相信消灭军统在上海的势力指日可待。 孙墨梓摇了摇头:“不,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做好保卫工作,确定六大顺利召开。” 陈明楚说:“新二组给了刀锋新的任务。” 孙墨梓随口问:“什么任务?” 新二组给刀锋下达新任务,至少说明军统还没怀疑刀锋。这也说明,钱鹤庭太愚笨,接连出了两次事情,却没引起足够的警惕。可以预料,不久的将来,新二组将悉数落到我手。 陈明楚说:“要求他暗杀一名至少队长级别的我方人员,初步拟定为陈培文。” 孙墨梓看了陈明楚一眼,皱着眉说:“陈培文?” 陈培文跟陈明楚一样,都是从军统过来的,大部分人都分到了一处,陈培文却在三处。新二组为何不选一处的目标? 陈明楚解释道:“刀锋提供的两次情报,都没让我们打掉新二组。就算钱鹤庭没起疑,我们也得提防。为了稳定钱鹤庭,刀锋该有所表示了。这既是新二组给他的任务,也有可能是对他的考察。” 新二组让何大钧除掉陈培文,陈明楚心里是很乐意的。倒不是因为陈培文是三处的,而是因为陈培文跟他一样,也在追求顾慧英。 孙墨梓淡淡地说:“你的意思,就算不除掉陈培文,也要装装样子。” 陈明楚欠了欠身:“主任明鉴。” 有了孙墨梓这句话,陈明楚就敢真动手,谁让三处的洪霞是赵仕君的人呢? 胡孝民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五马路的东南商业银行身上。他知道这家银行的后台老板是76号,但敢给志华纺织厂贷款的,也只有这家银行。 当然,仅靠顾慧英的关系,也不可能贷下款。 胡孝民对银行业务不熟悉,对纺织行业也不甚了解,想要让东南商业银行放款,还得从人身上下手。 胡孝民把目光,放在东南商业银行信贷科长孙任叔身上。不管东南商业银行有几个老板,管放贷业务的,还是孙任叔。只要孙任叔点了头,志华纺织厂的贷款好说话。 孙任叔三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头发油光可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孙任叔有两个爱好:打牌、女人。 这两个爱好在上海可以同时实现,很多交际花在酒店长期包房,供人打牌消遣。在上海的上层圈子里,打牌如果没有交际花陪,是很没面子的。一般的饭局,都会叫局听上一曲的。 最近,孙任叔下班就会去会乐里附近的扬子饭店。心情好,下半夜会回去,心情不好,第二天直接回东南商业银行上班。 今天,孙任叔下班后,照例坐着人力车去扬子饭店。不幸的是,刚下车人还没进饭店,手里的皮包就被一个戴着帖帽,瘦得跟只猴子一样的人抢了。 孙任叔气急败坏的在后面追着:“小瘪三,知道老子是谁吗?” 皮包里装的不仅有钱,还有银行的文件,真要是丢了,他的逍遥日子也到头啦。 只是,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身材已经变形,让孙任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包越来越远,很快就要消失在视线里了。 蓦然,狂奔的打劫者被人用脚挡了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返身看了一眼,扔下皮包就跑远了。 孙任叔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看到有个年轻人正捡起自己的皮包,还拍了拍皮包上的尘土。 孙任叔看到皮包,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双手抱拳作着揖说:“多谢这位先生。” “也就是伸一脚的事。” 这位“先生”当然是胡孝民了,想要正式认识孙任叔,总得有个“小插曲”才行。 没错,刚才抢包之人正是胡孝民花钱雇的。 此事他没惊动军统,更没让组织参与,做得也不算特别隐秘,有心人如果调查,还是能查出来的。但胡孝民并不担心,就算哪一天孙任叔知道,也不是觉得他有心机罢了。为了濒临破产的志华纺织厂,他做什么事都不算过分。 孙任叔端详着胡孝民,越看越觉得在哪见过,疑惑地说:“先生看着有些面熟……” 胡孝民也“惊诧”地说:“是吗?” 犹豫了一下,胡孝民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你……你是孙科长?” 孙任叔也突然想了起来:“你前几天来申请过贷款吧?” 胡孝民笑吟吟地说:“真是有缘,鄙人胡孝民,志华纺织厂的。孙科长还没吃饭吧?能赏脸吗?” 孙任叔连忙说:“你帮我夺回了皮包,哪能让你请呢?走,我在扬子饭店定了酒席,一起喝一杯。” 胡孝民摇了摇头:“我去太唐突了,下次再单独请孙科长。” “也好,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明天来银行找我。” 孙任叔觉得有道理,他早约好了人打牌,突然加个生人,确实不方便。 “那是谁?” 孙任叔走到扬子饭店时,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带着眼镜的男子,他望着胡孝民的背影问。 “胡孝民,来银行申请贷款的。” “胡孝民……,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走吧,夏秘书,早点吃完饭打牌。” 第十三章 阳谋(上) 胡孝民回到志华纺织厂时,天已经快黑了。顾志仁还在办公室没走,厂里的原料很快就要用完了,而他手里连进一件棉纱的钱都拿不出来。 坐在办公室里,回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顾志仁知道,这里很快就不再属于自己,这里留着他很多美好的回忆。况且,胡孝民还没回来,他们早上是一起出来的,晚上自然得一起回去。 胡孝民与孙任叔之间的事情,胡孝民暂时还没告诉顾志仁。没有把握的事情,胡孝民不想提前说起。言不轻信、诺不轻许,哪怕再有把握,他也希望在做好后再向人说起。 志华纺织厂的情况,胡孝民非常清楚,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坚持到下个月发工资。假如近期没有资金流入,顾志仁很快只能变卖工厂,甚至是家产。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们一家人将流落街头。 “侬哪个回来嘎晚?” 刚走进客厅,王淑珍就迎了上来,不满地说。 胡孝民连忙解释:“对不起,伯母,是我回来晚了。” 王淑珍一听,更是不满:“侬一个司机,难道比志仁还忙?真是不晓得自己身份!” 顾志仁帮胡孝民解围:“厂里正好有点事。” 胡孝民与顾慧英的事,王淑珍意见很明确,只要胡孝民答应自己之前提的条件就行。可现在胡孝民的情况,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洋车洋房嘛。他现在很急,正在做着王淑珍的工作。 王淑珍尖声说:“侬就晓得滥做好人!我们是什么人家?什么事情都要讲究对等,结婚也是如此,总得门当户对!” 王淑珍可以接受胡孝民住在家里,也能让胡孝民在志华纺织厂工作,但不接受两人在一起。顾慧英如果嫁给一个穷酸的,她一辈子都没法见人了。 胡孝民自然知道王淑珍的冷嘲热讽都是针对自己,但他不急不恼,只是静静地听着,好像这事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淑珍也注意到了胡孝民的表情,自己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他羞愧难当吗?可胡孝民毫不在意,似乎说的不是他。一个男人竟然投奔女人,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得到? 顾志仁不想当着胡孝民的面说这事,转而问:“慧英呢?” 王淑珍没好气地说:“今晚加班,我们恰饭。” 重拳打在空气上,没伤到对方,自己反而很郁闷。 第二天上午,胡孝民去了东南商业银行,很顺利见到了孙任叔。胡孝民走过去时,看到孙任叔的桌上,正摆着志华纺织厂的贷款申请书。 孙任叔说:“这东西你拿回去修改一下。” 胡孝民诚恳地问:“怎么修改呢?” 孙任叔让胡孝民附耳过来,轻声说道:“这个嘛……你得这样……” 胡孝民感激地说:“多谢孙科长,如果贷款能下来,一定重谢。” 他的贷款申请,是顾志仁之前准备的。重点说明了志华纺织厂遇到的困难,急需这笔贷款。 但孙任叔告诉他,志华纺织厂的贷款缘由,应该是:扩大规模、增加纺锭和织机。 都是申请贷款,理由一换,就显得理直气壮。 孙任叔微笑道:“这是两份表格,你拿回去填好再盖章,让顾志仁来办一趟即可。” 胡孝民走后,孙任叔拿起桌上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夏秘书,刚把表格给胡孝民了。” 电话那头的夏秘书笑着说:“多谢了。” 孙任叔好奇地问:“夏秘书,我多嘴问一句,这个胡孝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背景?” 夏忠民说道:“老孙,咱们都是赵主任的人。此事跟你说也没什么,我可能要用一下这个胡孝民。” 孙任叔问:“怎么用?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自己找他。” “晚上扬子饭店约起?” “现在哪有时间?过几天吧。” 胡孝民回到哈同路122弄2号时,正要去顾志仁的办公室,就看到王淑珍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脸色很难看。 胡孝民欠了欠身,恭敬地说:“伯母好。” 王淑珍冷声说:“你不在厂里待着,到处跑什么?” 家里没现金了,她到银行没取到钱,特意来厂里。到了厂里,顾志仁才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顾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快破产了。 胡孝民轻声说:“我去了趟银行……” 王淑珍厉声说:“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银行?” 她现在的心情很低落,原本以为家里有花不完的钱。突然之间发现,顾家的洋房别墅、车子、工厂都要落入别人手里,巨大的落差,令她非常沮丧。现在的她,看什么都不顺眼。看到本就不顺眼的胡孝民,几乎暴跳如雷。 顾志仁走到门口,解释道:“我们不是需要贷款么?孝民帮我在跑银行。” 王淑珍讥讽道:“他一个乡下人,晓得银行的门朝哪边开吗?” 胡孝民拿出孙任叔给的表格,平静地说:“伯父,上午我跑了一趟东南商业银行,信贷科的孙科长,给了我两张表格,我已经填好,请您过目并签字盖章。” 他已经猜到王淑珍为何会如此刻薄,估计也是知道了工厂的真实情况。 顾志仁惊喜地说:“这是好事啊。” 不管东南商业银行会不会贷款给自己,至少人家给了表格。 胡孝民笑了笑不说话,同时看了王淑珍一眼,收回了目光。他以后要在顾家住下去,甚至长期住下去,可不想天天受窝囊气。 王淑珍在旁边已经听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孝民,以后吾家厂子的事,还得多辛苦侬。” 胡孝民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恭敬地说:“伯母放心,给厂里办事,就是给自己办事。” 一时之间,王淑珍对胡孝民好感大生,要不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真想认下这个侄子。 顾志仁点了点头:“那行,下午一起去一趟。现在,辛苦你开车送你伯母回去。” 胡孝民开着车子送王淑珍回家时,在志华纺织厂对面,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身影:陈培文。 陈培文第一次看到胡孝民时,只觉得胡孝民有些熟悉。他也很仰慕顾慧英,希望有朝一日执子之手。而胡孝民的出现,令他很失落。原本他的最大对手是陈明楚,但现在胡孝民的出现,他恐怕永远也得不到顾慧英了。 那次之后,陈培文脑海里想的都是胡孝民。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个人,昨天晚上,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马宁一。 但他又不敢肯定,毕竟胡孝民的发型、相貌和口音,都与马宁一不一样,只是脸型有些相似,身材和眼神有些神似。 但心底,还是有个声音,驱使他来看看,如果是真的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试试。 哪怕76号现在任务很重,他还是挤出了时间。如果胡孝民是军统的人,自己不但能救顾慧英一次,说不定还能赢得她的芳心。 第十三章 阳谋(下) 胡孝民看到陈培文后,心里一惊,但表面没任何异常,车子依然匀速往愚园路开。王淑珍虽然没拿到钱,但也不用担心顾家破产了。胡孝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顿时升了好几个等级。 陈培文侧着身子靠在墙边,以胡孝民现在的身份,不应该发现他的存在。 拐到愚园路后,胡孝民发现陈培文坐着人力车跟在后面。胡孝民依然正常速度开着,到愚园路433弄5号顾家别墅后,胡孝民停好车后,跑到另一侧,给王淑珍打开了车门。 王淑珍下车时,看到刘阿福站在车边,不满地说:“阿福,怎么这么没眼力劲?你就不会来开门?非得等着孝民。” 刘阿福只负责门房和花草,像这种事都是司机干的。他之所以跑过来,也是想看着胡孝民怎么服侍的。 刘阿福张口结舌:“太太,这……不是他的事么?” 刘阿福第一次看到胡孝民时,就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一个乡下人,还想娶小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王淑珍看了胡孝民一眼,又望向刘阿福,叮嘱道:“孝民是咱家世家,只是帮忙做事,他可不是帮佣。” 她这番话,也是故意说给胡孝民听的,算是对他今天表现的回馈。 刘阿福在顾家多年,早就练会了察言观色,既然王淑珍转变了态度,自己也应该及时跟进。 他连忙欠了欠身,恭敬地说:“是,太太。”又看了一眼胡孝民,谦恭地说:“还望胡少爷见谅。” 胡孝民不以为然地说:“没事,没事。阿福,等会能不能辛苦你把我房间打扫一下?” 自从搬到顾家后,房间就再没打扫过。 刘阿福看向王淑珍,见她一脸愠怒地望着自己,他缩了缩脖子,连忙说:“请胡少爷放心,等会就去。” 不给胡孝民打扫房间,当然是故意的。但以后,怕是再也不敢了。 王淑珍柔声道:“孝民,你早点回厂里吧,下午还得陪你顾伯父去银行呢。” 胡孝民欠了欠身,回到车上,将车开了出去。刚拐到愚园路,就看到陈培文站在路边,并朝自己招手。 胡孝民将车停下,摇下车窗,微笑着问:“陈先生来找慧英?” 陈培文看了看车内,没有别人后,才走了过来,笑了笑说:“路过。” 胡孝民热情地说:“陈先生去哪里,正好车空着,送你一程?” 陈培文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问:“多谢,不必了。胡先生认识一个叫马宁一的人吗?他也是宁波人。” 胡孝民一愣:“马宁一?我才来上海不久,认识的人少。要不,给陈先生打听一下?” 陈培文摆了摆手:“那倒不必。多谢胡兄弟,打扰了。” 陈培文突然朝胡孝民敬了个礼,在临训班时,他们是按照军校的要求来训练的。胡孝民也扬起手,但却只朝陈培文摇了摇,同时眼中满是疑惑。 陈培文暗暗叹息一声,朝胡孝民敬礼,是希望对方能下意识的做出回应。只要胡孝民哪怕有一丝异常,他也有继续调查的动力。 然而,胡孝民的言谈举止一切如常,没看出任何端倪。或许是自己多心了,陈培文暗暗安慰自己。 胡孝民第一次看到陈培文,就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不管陈培文今天抱着什么目的,他都不允许事态再进一步发展。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长成参天大树。这次过关,不代表下次能过关。胡孝民只相信自己,从来不相信侥幸。 胡孝民与顾志仁一起去五马路时,一边开着车,突然问:“伯父,东南商业银行的贷款如果能批下来,是不是要感谢一下孙任叔?” 上午他跟孙任叔可是表示过,事成一定要“重谢”。胡孝民从来不说做不到的事情,除非是为了演戏。 所以,如果顾志仁不答应,胡孝民得自己解决。他从曹炳生身上搜刮了五十几块,再加上军统奖的一百,以及他这段时间的开支,身上只有不到五十块了。 顾志仁缓缓地说:“当然。其实不管事情成不成,都应该跟孙科长搞好关系。我们经商的,经常要与银行打交道,也需要与孙任叔这样的人打交道。” 胡孝民突然问:“刚才您让我搬上车的,是不是……” 顾志仁叹息着说:“对,我办公室的一个纯银台面。你也知道,我手头上的钱,已经买不起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胡孝民安慰道:“伯父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其实很想问一下顾志仁,为什么志华纺织厂会亏损。无论是从经营、管理、销售,志华纺织厂都很不错的。无论如何,顾志仁都不应该把自己搞得破产啊。 傍晚时,胡孝民带着顾志仁,在扬子饭店等着孙任叔。银台面孙任叔收下了,顾志仁回去的时候很高兴。 顾志仁坐在车后座,笑吟吟地说:“看来贷款的事有门。” 到家后,王淑珍一直在客厅等着,看到车子进来,马上冲了出来。 王淑珍小心翼翼地问:“办好了吗?” 上午在厂里,顾志仁可是跟她说了,如果银行不贷款,最迟下个月他们一家就要手服帖愚园路433弄5号。 顾志仁笑了笑:“很有希望。” 王淑珍解颜而笑:“太好了。孝民,快去洗手吃饭,一会饭都凉了。” 27日晚上,顾慧英没回来,她打电话告诉家里,今晚还需要加班。 为了保证伪国民党六大的安全,76号连内勤都派上了用场。整个极司菲尔路76号周围,布满了76号的特务。 而当天的报纸,突然报道了伪国民党六大召开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他们将成为日本人傀儡的事实。 76号以及汪即卿等人虽然恼羞成怒,但又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更改时间和地点。 为了安全起见,汪即卿于27日已经搬到76号。他担心军统刺杀,都不敢睡到床上,与秘书搭起临时床铺,让保镖睡在门外。 趁着76号全力防守之际,胡孝民与钱鹤庭在29日秘密见了一面。陈培文都找上门了,铲除陈培文刻不容缓。 胡孝民问:“组座,陈培文来找过我了,何大钧怎么还没动手?” 钱鹤庭摆了摆手:“现在还不行,陈培文除了见你一面外,就没再离开过76号。再说了,何大钧未必会执行这个任务。” 胡孝民微笑着说:“他是陈明楚的人,如果想立功,或者与把新二组一锅端,必须执行暗杀任务,哪怕只是装装样子。” 钱鹤庭沉吟道:“所以,我们可以再制定一个计划。” 胡孝民笑道:“对,不管何大钧执不执行,或者是假执行,我们都可以借机除掉陈培文。并且,顺便除掉何大钧。这会让陈明楚进一步确信,是76号的木先生,给我们传递了重要情报。” 钱鹤庭大笑:“你这是阳谋嘛。” 陈培文死、何大钧亡,再让陈明楚上一恶当,简直就是一举三得。 第十四章 后手(上) 虽然何大钧会多活几天,但能借何大钧之手除掉陈培文,还能让陈明楚怀疑76号有个木先生,还是很值得的。如果把这看成一笔生意的话,一点也没亏,还赚了。 胡孝民刚开始提出借用何大钧时,钱鹤庭是持不同意见的,但他不想打击胡孝民的积极性,才没有反对。现在看来,当初的自己还是很明智滴。 钱鹤庭拿出一份申报递给胡孝民:“今天的报纸看了吧?上面登了汪伪六大的新闻,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 胡孝民谦逊地说:“这是新二组的功劳,是组座领导有功。我的所有行动,都是在组座的命令下行事嘛。” 钱鹤庭对胡孝民的回复很满意:“这是我们的功劳,上峰发话了,再次嘉奖。” 知道把功劳让出来的下属,是他愿意提拔和重用的下属。那种自以为是,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手下,哪怕能力再强,也不能重用。 胡孝民眼睛一亮,眼中露出渴望:“这次除了嘉奖,就没点奖金?” 钱鹤庭瞪了他一眼:“你吃住都在顾家,要这么多钱干吗?。” 胡孝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与顾慧英一起,总不能花她的钱吧?而且,我也不能总给顾志仁开车,得有份正式的工作才行,至少也得有掩护工作。” 钱鹤庭嗤之以鼻地说:“你不报销开销,怪谁?又或者,你自己能解决经费?” 胡孝民的谨慎他很欣赏,但有些做法他却不太认同。比如说,胡孝民从曹炳生那里拿到的钱包和枪,却没有说起。 胡孝民苦笑道:“组座,我现在快山穷水尽了,上次在曹炳生弄了把枪,还有个钱包,可钱包里才一点钱。本想孝敬组座,可实在拿不出手。” 钱鹤庭一说,他就察觉到了问题。他突然记起,曹炳生的案子上了报纸,上面说到,曹炳生的钱包和手枪被抢走。 “你想找什么工作,要不要我来安排?” 果然,听到胡孝民的解释,钱鹤庭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他要的是胡孝民的态度,而不是曹炳生的那几块钱。 胡孝民微笑道:“不用,我已经想好了,就当一名掮客。” 钱鹤庭诧异地说:“掮客?” 胡孝民笑道:“掮客多好,可以随意在茶楼酒店出没,与陌生人联系,也不会被怀疑。” 钱鹤庭微微颌首,他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说:“对了,这次中统得到了伪六大召开的情报,并且知道得比我们还多。” 胡孝民疑惑地说:“中统?” 钱鹤庭喃喃自语道:“对啊,看来中统在76号也埋了线。” 胡孝民沉吟不语,76号与中统的关系太深了,孙墨梓、赵仕君、唐东平等人都是从中统出来的。76号身上,有着很深的中统印记,如果中统要在76号发展内线,也不算难事。 8月28日,极司菲尔路76号门外,来了一队意大利士兵,携带机枪守在对面。表面是维持秩序,实则为了保护76号。76号整日大门紧闭,所有与会人员,要么提前一天住进76号,要么当天从侧门进入。 军统上海区原准备采取行动,见76号防守严密只得作罢。 幸好,无论是军统、中统和中共都没有动静,汪伪自导自演的六大,算是顺利召开了。 陈明楚这几天一直在想着何大钧的任务,可六大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作为专门对付军统的第一处处长,陈明楚压力很大。 幸好,日本人和孙墨梓作了妥善的安排,门外有意大利的部队看守,76号大门紧闭,所有人员全体上阵,包括秘书和翻译,全部都派上用场了。 翌日傍晚,陈明楚在九风茶楼与何大钧接了头。 何大钧急道:“陈处长,今天钱鹤庭又派人跟我联络了,催促我尽快动手。” 陈明楚问:“看来他们也知道会快开完了。木先生是谁,有线索了吗?曹炳生的凶手,有眉目了吗?” 何大钧说:“暂时不知道,但上面说了,如果我完成这次任务,以后将与木先生合作,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陈明楚沉吟半晌,突然冷声说:“那就除掉他!” 何大钧张口结舌:“可他……不是……” 他来找陈明楚,就是想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既应付了差事,也别伤了76号的人。 陈明楚叹息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陈培文可死可不死,但他死了,才能让军统对你更信任。” 陈培文其实可以不死,他可以让陈培文假死,陪何大钧演场戏就是。到时候,只要在报上登一则假新闻,军统就会上当。 但从此,陈培文将成为何大钧的死穴。一旦军统发现陈培文没死,不仅何大钧身份暴露,自己要铲除军统上海区的计划也将落空。 而且,陈培文是他的情敌,他们都仰慕顾慧英。既然军统要除掉陈培文,自己正好趁机出了这口气。还能让何大钧觉得,自己为了他的安全可以不顾一切。想必,何大钧以后将对他死心塌地。 此事他早跟孙墨梓汇报过,为了挖出木先生,为了找到曹炳生案的凶手,也为了除掉自己的情敌,陈培文都必须死。他这一招,也是一举三得。 何大钧一听,果然感激涕零说:“多谢陈先生。” 除掉陈培文,他当然一百个乐意。但是,必须得到陈明楚支持。 陈明楚摆了摆手,故作姿态地说:“你是我的人,你的安全最重要。我会安排,让陈培文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去伊文泰舞厅。” 何大钧果然很感动:“多谢陈先生,以后何某唯先生马首是瞻。” 胡孝民倒没想过,何大钧真会动手。不管何大钧怎么执行,都跟他没关系。他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何大钧的住处上。 不管何大钧是否行动,任务期限一到,就要处决何大钧这个叛徒。 何大钧住在公共租界的顺康里,位于厦门路北侧,靠近吴淞江,距离老闸桥也较近,是个理想的住所。 胡孝民对何大钧的行踪并不关心,他只想尽量熟悉着顺康里周围的地形,以及设计撤退路线,还有如何处理何大钧的尸体。 至于何大钧的行踪,以及他住的地方,胡孝民都没观察,不是他没兴趣,而是不能观察。一旦何大钧发现被跟踪,或者有人进入了他的房子,他的计划就要失败了。 新二组“得知”陈培文出现在伊文泰舞厅后,马上派交通员通知了何大钧。 陈明楚邀陈培文去愚园路的伊文泰舞厅玩,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陈明楚是一处长,大家又都是从重庆过来的,说不定以后会调到一处呢。 伊文泰舞厅的灯光比其他舞厅要稍微差点,气氛虽然不太好,但闲杂人等也少了。 陈培文玩得很开心,跳了几支舞。当他们走出舞厅大门,在侧面突然射出两枚子弹,全部击中陈培文。 陈明楚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枪手已经跑进了旁边的巷子,等他们追过去,人已经消失不见。 “砰砰!” 才跑到巷子的陈明楚,突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两声枪响,他猛然停住了脚步。 ps:请把你们的推荐票留下,谢谢。 第十四章 后手(下) 在陈明楚的预想中,此时不应该再出现其他枪声。可突然传来的枪声,让他心底升起一团疑云。 刚才的暗杀,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但突然出现的枪声,却是未知的。 “砰砰砰砰砰!” 枪声突然如炒豆子般响起,陈明楚迅速返回。他相信,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 “处座,刚才又出现了一名枪手,朝陈队长又开了两枪。” 陈明楚怒声问:“人呢?” “朝法租界跑了,但受了伤,地上有血迹。” 陈明楚怒吼道:“追!” 等手下走远后,陈明楚又在后面喊道:“通知法捕房,杀害曹炳生的枪手受了伤,并且逃进了法租界。” 陈明楚很兴奋,他觉得这个后来出现的枪手,应该是条大鱼。或许,这就是那个杀害曹炳生的凶手。 暗杀陈培文的行动,胡孝民只计划不参加,他的任务是除掉何大钧。如果何大钧不行动,他将在十天后除掉何大钧。 但今天下午,胡孝民回来时,看到了留在愚园路433弄5号顾家别墅大门旁边的暗号:用粉笔画的两个三角形。 这说明今天晚上何大钧会行动,不管何大钧是否得手,胡孝民的计谋也正式启动了。 吃过饭后,胡孝民约顾慧英一起看电影,顾慧英自然不肯。胡孝民只是她的挡箭牌,没有特殊事情,又怎么会陪他去看电影呢。 顾慧英蹙起眉头:“你一个人去看吧,我有点不舒服。” 胡孝民佯装失落地说:“那我只能一个人去看了。” 顾慧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胡孝民晚上不是在房间看地图,就是出去逛街,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都快被他跑遍了,顾家的人习以为常,顾慧英也是知道的。 胡孝民先去了静安寺路,在大光明电影院买了张九点的电影院,再返回自己在白克路九如里5号的安全屋。 这是一处很小的院子,进去前,胡孝民先看了锁孔,发现锁里留的头发还在,这才稍微放心。打开门后,大步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关上门后,才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门槛后方的一层细沙是否有异常。 进到里面的房间时,还没进门,他就划燃了一根火柴,看到门框上的那根绒毛是否还在。如果有人进到房间,哪怕发现了绒毛,也很难恢复原状。 三道安全措施都没问题,胡孝民才放下心来。这是他个人花钱租的房子,就连钱鹤庭都不知道。 胡孝民在这里化了妆后,将全身的衣服和鞋子全部换掉后,又将安全措施原样恢复,才去了厦门路与苏州路之间的顺康里。胡孝民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何大钧房间的灯没亮,他应该是执行任务去了。 为了以防万一,胡孝民还是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这才从后门潜了进去。 胡孝民不敢走正门,何大钧也是特工,而且还是已经叛变的特工,在门口也可能会有保险措施。至于后门,就算做了手脚,也应该等进门后再检查。 将房子简单的检查一遍后,胡孝民坐在门后,静静等着何大钧回来。 胡孝民的首选不是枪,而是用一把涂了毒药的刀子。临训班时,有过毒物学训练,但多是简单易制的,大部分毒药,是提前配制好的,只需要知道如何使用就行。 比如说他现在用的毒药,一旦进入血液,就只有死路一条。也就是说,只要划破一点皮,何大钧就必死无疑。 当然,胡孝民也留了后手,他还准备了手枪。至于撤离路线,早在接受任务后,就已经在规划。 虽然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胡孝民一点也没烦躁。耐心,是特工的基本素质,而胡孝民的素质非常好。 约两个小时后,胡孝民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马上站了起来,并作好了准备。 何大钧枪杀陈培文后,按照既定线路,很顺利的离开了现场。后面的枪声,他并没有听得真切,以为是陈明楚的人在配合他演戏呢。 这次任务之所以成功,他得感谢陈明楚。宁可牺牲76号的人,也要成全他。何大钧想过了,这辈子就跟着陈明楚干了。 不就是木先生吗?找机会套出来就是,不就是钱鹤庭么?能盯他一次,就能盯住他第二次。这次任务完成后,钱鹤庭一定会见他,到时就有回报陈明楚的机会了。 “咔嚓!” 关上门后,何大钧整个人完全轻松下来了。他的住处虽是军统安排的,但76号和日本人都不会来找麻烦,无论他住哪里,都非常安全。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安全。 “哒!” 门关上的一瞬间,何大钧顺手去拉门口的电灯开关。 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绳子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股疾风,他的嘴突然被从后面突然冒出来的手捂住,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尖刀插进心口,随后迅速抽出,又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刀。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何大钧根本没反应过来。 “咚。” 房间灯光突然亮起,何大钧在死前甚至看到了自己喷出的鲜血,是那么的艳,那么的红,那么的刺眼。 关门、亮灯,何大钧的死,并没有影响到这个过程。就算此时有人在外面盯着,也会认为何大钧开门后,正常回了房间。 确定何大钧死亡后,胡孝民才开始检查他的相貌特征,上颌的金牙,左手的刀疤,全部对上号后,才仔细检查这个房间。房间内有用的东西,他要全部带走。 先从何大钧身上开始,身上有把枪,是把勃郎宁1910,卸下弹夹,发现少了两发子弹。将子弹放在鼻孔下闻了闻,并没有特别的味道。 何大钧的钱包只有几块钱,虽然很失望,但胡孝民还是顺手掏了出来。蚊子再小也是肉,几块钱对普通人来说,也是笔巨款呢。 胡孝民觉得,何大钧是陈明楚的密探,应该会有不少赏钱才对。胡孝民在房间待了两个多小时,硬是忍住什么都没有动,但现在,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原本以为,很难找到何大钧藏的东西。毕竟一个藏物,十人难寻,何况一个职业特工藏的地方,恐怕要掘地三尺才能找到。 但胡孝民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收获,就在床头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信封。摸出来一看,厚厚一沓钞票。 胡孝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次总算没有空手而归,总算可以给钱鹤庭分一份了。 胡孝民正准备深入搜查时,突然外面传来急骤的敲门声。胡孝民一愣,突然脸色一变,急速从后门离开。 ps:在我们这里,今天才是小年,祝大家小年快乐。但我还不能休息,从上传新书开始,每天必须码字,为勤奋的可大点个赞吧! 第十五章 木头计划 胡孝民前脚刚走,何大钧的房门就被一脚踹开,陈明楚带着人冲了进来。 看到地上躺着的何大钧,陈明楚一摸他脖子,眼中射出凌厉的目光,他朝后面一指:“赶紧追,没跑远。” 一步慢,步步慢,等76号的人追到后面,早就没有了人影。 接到报告的陈明楚,脸色铁青,暗暗懊恼,还是来迟一步。 在伊文泰舞厅,何大钧枪杀陈培文后,又出现神秘枪手,当时陈明楚很兴奋,觉得踩到了军统的尾巴。 然而,陈明楚很快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军统为何要这样做?是对何大钧的支援?还是对他的不信任? 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军统一定是对何大钧有所怀疑。是怀疑他的能力?还是怀疑他的忠诚? 想到这个问题时,陈明楚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何大钧暴露了。 虽然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但只有这样,后面的两声枪响,才有最合理的解释。他顾不上再去法租界缉拿枪手,带着手下直奔顺康里。哪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从何大钧的死状,以及房间的情况来看,他可以断定,杀何大钧的人,与杀曹炳生是同一人。 胡孝民其实并没有走远,他虽然非常谨慎,但并不胆小。谨慎强调的是处事方式,胆小则是做事的态度。胆小之人都很谨慎,但胆大之人,同时也会很谨慎。 胡孝民对周围的地形,勘察了好几遍,熟悉无比。就算有人追出来,他也能安然脱身。 从何大钧的房子离开后,他在后面的巷子里待了一会,看到追出来的人后,才迅速拐到了苏州路。在震源里的口子上,遇到了两名巡捕。 胡孝民计上心来,迎面走了过去,“慌张”地喊:“顺康里杀人了!” 除掉何大钧,是钱鹤庭交给他单独执行的任务,刚才敲门的人,是敌非友。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76号的人,喊巡捕去,正好可以让他们狗咬狗。 “嘘嘘!” 陈明楚听到门外的警哨,顾不上再在房间搜查,带着人马上离开了,没与巡捕碰上面。 就算他是76号的人,在公共租界也没有执法权。哪怕是日本宪兵队的人,也必须在中央捕房的协助下,才能搜捕抗日人员。 如果他留在案发现场,会被巡捕当成凶手抓回巡捕房。到时候,还是得请日本宪兵队来捞人。 陈明楚带着手下,无奈地从后门离开。他们离开的时候,绕回来的胡孝民就在不远处望着。 胡孝民对陈明楚的身材和步伐较为熟悉,哪怕后巷光线较暗,他一眼也认出了陈明楚。 胡孝民几次摸向腰后的手枪,但每次手碰到枪都缩了回来。陈明楚是军统的暗杀目标不假,但现在的环境,不适合出手。至少,这不是胡孝民的行事风格。 十拿九稳的事,胡孝民都不会干,他要十拿十稳! 在这里开枪,不仅无法保证陈明楚必死,而且还会引来何大钧房子的巡捕。 除掉陈明楚的几率只有五成,被巡捕发现的几率有三成,顺利离开的几率也只有八成。任何一条,都不符合胡孝民的办事原则。 况且,胡孝民觉得,陈明楚还可以发挥作用。 确定陈明楚的身份后,胡孝民悄然离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再留下来毫无益处。 胡孝民能安心回家睡觉,陈明楚却不行。他沮丧的回到76号,主动向孙墨梓请罪。 看到何大钧的尸体后,陈明楚才明白一件事,自己被军统耍了。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陈培文主动送给了军统,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何大钧,也被军统除掉了。 陈明楚失落地说:“主任,现在可以肯定,军统早就知道了何大钧的身份!” 作为专职对付军统的第一处长,竟然落入军统的圈套,实在是奇耻大辱。陈明楚相信,给他带来羞辱的,正是潜伏在76号内部的“木先生”。 还有那个凶手,杀人干脆利落,这是他第二次杀自己的人了。不,很有可能是第三个。他怀疑,陈培文也有可能死在这个人手里。 他也很懊悔,如果自己能更早点识破军统的圈套,何大钧不仅不会死,还能抓到杀害何大钧的凶手。他就会知道杀害何大钧的凶手,是不是与曹炳生案同一人了。 孙墨梓皱起眉头:“何大钧的身份,除了你之外,连我都不知道,军统又是知道的?” 陈明楚缓缓地说:“我怀疑,是上次中央旅社的行动。” 自己还是太不谨慎了,第一次爱仁里7号扑空,就应该警惕,第二次中央旅社再次扑空,还是没引起重视,这才导致何大钧被杀,陈培文身死。 孙墨梓马上想来了:“你的意思,上次何大钧提供的情报,其实是军统的甄别行动?” 陈明楚隐约有些担忧,叹息着说:“应该是这样,自从李公树到上海后,军统行事风格大变。” 军统一向只热忱行动,如果发现内奸,第一时间会处理掉,绝对不会让内奸多活一天。可这次军统不仅让何大钧活了,还让他活了那么久,以至于得知何大钧要暗杀陈培文时,自己还傻傻地把陈培文抛了出去,以为何大钧可能赢得军统进一步的信任。 陈明楚甚至能想象,此时的军统,一定在放肆的嘲讽自己。 孙墨梓看了陈明楚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找到这个木先生。” 种种迹象表明,木先生就潜伏在76号。陈明楚没端掉新二组没关系,但要是找不出木先生,恐怕没办法交待。 陈明楚说:“主任,我有一个计划,但需要主任配合。” 孙墨梓郑重其事地说:“只要能找到木先生,我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只要想到76号有一个军统的卧底,他晚上还敢睡觉吗?其实,自从知道木先生隐藏在76号后,他就再没在卧室睡过,每天都睡在浴缸。 陈明楚悄声说:“我的‘木头计划’是这样的……” 听着这个“木头计划”,孙墨梓紧蹙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 ps:新书需要各种数据好看,才能赢得编辑的青睐,请留下你们的推荐票,并收藏,谢谢。 第十六章 掮客 胡孝民回到愚园路433弄5号时,将门口墙柱的两个三角形暗号擦掉了,在旁边画一个“直角”。这是胡孝民的标记,“入角炮”的位置,不就是在最角上么? 这个标记也是告诉钱鹤庭,暗杀何大钧的任务顺利完成。 胡孝民在外面按了下门铃,没过一会,刘阿福就小跑着来开门。自从王淑珍当着胡孝民的面,训斥了他一顿,刘阿福就再也不敢在胡孝民面前趾高气扬。 刘阿福满脸堆笑地说:“胡少爷看完电影回来啦。” 胡孝民点了点头:“阿福,麻烦了。” 刘阿福忙不迭地说:“应该的应该的。要不要泡个澡?我给你烧热水。” 胡孝民笑了笑:“也好,辛苦你了。” 他知道刘阿福想奉承自己,既然对方有这片心意,要是不收下,既看不起对方,也对不住自己。忙了一晚,回来泡个热水澡,既解乏又舒服。 半人高的木桶,刘阿福还不时来加着热水,胡孝民差点在桶里睡着了。 “你倒是会享受。” 胡孝民哼着小曲正要回房间,才到门口就听到了顾慧英嗔恼的声音。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胡孝民其实早就注意到有人进了自己房间,但他还是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 虽然就在顾慧英的眼皮底下,但他还是做了些不太引人注目的防备:比如在门缝下方放根头发,有时会在门后放一点烟灰,不注意的话,会以为是抽烟时弹掉的。而在抽屉里,他会立一个铜板,床下再撒点灰尘。 这一切看上去,显得很随意。正是这些细微之处,成了他的警戒哨岗。 顾慧英早就听到了胡孝民哼着小调,故意问:“晚上的电影好看吗?” 胡孝民叹息着说:“一个人看电影,又有什么意思呢。” 今天看的是胡蝶主演的《永远的微笑》,以前他就看过,就算有人问起电影的细节,也随时能应付。 他很愿意保持现在的关系,既可以完成入角炮计划,又不用违背自己的意愿。他之所以表现出失落,只是不想引起顾慧英的怀疑罢了。 顾慧英问:“好了,下次有机会一定陪你去看场电影。我问你,是不是给我家申请了一笔贷款?” 伪国民党六大召开期间,她根本没时间做其他事。哪怕家里快破产,也无暇兼顾。今天晚上她才得知,家里的危机已经渡过,银行给贷了一笔款,还是胡孝民帮忙申请的。 胡孝民一脸得意:“是啊。” 顾慧英嗔恼地问:“为什么这么多银行不选,偏偏要选择东南商业银行?” 胡孝民随口说:“其他银行也申请了,只有东南商业银行愿意贷款。” 他这倒没说假话,要不是顾慧英在76号任职,恐怕东南商业银行也不会贷这笔款。 顾慧英气道:“你好像还很得意,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一个不好,自家的工厂就被吞掉,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这笔贷款看似救了顾家一时,却也埋下了祸根。她要是在76号犯点什么错,恐怕得搭上顾家的家业。 胡孝民“不解”地问:“有什么利害关系?” 顾慧英气得一跺脚:“跟你说了也不明白。以后,少跟东南商业银行打交道就对了。” 胡孝民突然说:“说到以后,我有个想法,我想去当掮客,给顾伯伯当‘助理’也不是长久之计。” 所谓的掮客,是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的居间商人,讲得好听点是货物交易员,不好听点,是提篮子的。 倒不是胡孝民想“学生意”,而是他发现,做掮客很适合目前的状况。掮客可以四处打探消息,在茶馆、酒楼、游乐场,甚至是长三堂子都可以任意出现,而不会被人怀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掮客也是特定的情报员。 顾慧英暗暗侧目,问:“你有本钱么?” 给顾志仁当助理,每个月不用干活就能领一笔钱,胡孝民却能放弃,倒让她有些意外。 胡孝民自信地说:“掮客也无需要本钱。” 卖主托掮客办事,一般要提供货样,如果卖主不肯卖了,货样归掮客所有。买主向掮客买货,一般也会付定洋。定洋收过,货物交不出,掮客就要加倍偿还定洋。 只有讲诚信,并保持足够的谨慎,不被卖主或买主欺骗,不说赚大钱,解决温饱还是没问题的。 顾慧英点了点头,站起来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掮客,如果表现得好,我在姆妈那边也好说话。” 这几天她在极司菲尔路76号,不仅连续加班,还经常受到陈明楚等人的特别“关照”。她觉得,自己亟需一个名分,一个可以把人拒之门外的名分。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好好表现的。” 顾志仁跟他也谈过此事,但顾家多事之秋,此事还没提上日程。 顾慧英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说:“以后在房间少抽烟,至少烟灰不要弹得到处都是。” 显然,她看到了门后的烟灰。 胡孝民暗暗警惕,顾慧英的观察很敏锐,自己的行动要更谨慎才行。 第二天早上,胡孝民正准备送顾志仁上班,顾家突然来了一辆汽车。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国字脸,留着一字胡,眼睛不大,但眉毛很浓。 他正准备去按门铃时,突然看到了门口不远处的那个直角,还有被擦掉的粉笔痕迹。愣了一下,他按响了门铃。 他是来找顾慧英的,顾慧英看到中年男子时很是诧异:“苏……先生”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光霄会来家里。苏光霄是中统上海区副区长,兼侦行科长和中统局行动总队队长。顾慧英没到76号前,他们曾经是同事。 苏光霄微微欠身,满脸都是笑容:“顾小姐,好久不见。” 顾慧英诧异地说:“你怎么来了?” 苏光霄是中统在上海的负责人,是76号抓捕的对象,怎么能找到自己家呢。他是行动总队长,总不会为了除掉自己而亲自动手吧? 苏光霄平静地说:“有事想跟你说。” 顾慧英却有些慌乱:“去外面说吧。” 苏光霄知道她担心什么,点了点头:“好。” 王淑珍看到顾慧英跟着苏光霄上了车,担忧地问:“志仁,这人是谁啊?” 顾志仁皱起眉头,连忙说道:“不知道啊。孝民,你赶紧开车跟着,别让慧英出什么事。” 胡孝民马上说道:“好。” 胡孝民抬脚就走,刚走到院子,就看到苏光霄和顾慧英已经走出门口。苏光霄给顾慧英拉开车门,到他上车时,身子停住,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口旁边的墙柱。 胡孝民吃了一惊,自己已经很谨慎了,还是被他看出端倪了吗?他虽不知道苏光霄是什么人,但已经猜到,苏光霄与顾慧英应该是一类人。 胡孝民开着车在后面跟着,跟了一会就发现,苏光霄的车子竟然拐到了极司菲尔路,最终,在55号停下了。 胡孝民远远地停着,看到苏光霄和顾慧英走进55号后,他迅速掉头离开了。 第十七章 劝说 胡孝民回来后安慰顾志仁:“顾伯伯,慧英不会有事的,他们去了招待所。” 他早上还是给顾志仁开车,晚上也会跟他一起回来,但白天不再待在志华纺织厂。胡孝民现在是掮客,得四处跑信息。 上午去茶馆,下午跑酒楼,晚上去游乐场或是电影院。他刚“学生意”,四处打听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上午,胡孝民去了趟九风茶楼,在一楼要了一壶茶。还是以前的那个伙计招待的他,见胡孝民,马上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先生来啦。” 胡孝民顺手递过去一张一元的法币:“茶钱,剩下的赏你了。春三,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春三善于察言观色,对客人曲意奉承,胡孝民给他钱,只是想培养他替自己打探消息。九风茶楼各色人等都有,包括76号的人,也喜欢来这里喝茶听戏。 胡孝民在何大钧家里找到了一笔钱,现在手里相对宽裕。 接过钱,春三脸上笑开了花,趴在胡孝民耳边低声说道:“听说有人要出手三十听糖精。” 胡孝民心里一动,问:“是谁?” 春三嘴巴朝前面呶了呶,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别看貌不惊人,却是开着汽车来的,生意做得很大呢。 胡孝民点了点头,此人他认得,叫凌生明,是个老掮客,与西药行较熟,主要做与药品相关的生意。 此时的凌生明正被数人围着,也不知道是旁人的恭维,还是他要做生意了,一脸的春风得意。 胡孝民在九风茶楼也露过几次面,两人算是点头之交。掮客虽有新老之分,但做掮客比的是生意经,谁的手段高明,谁就能当老板、坐洋车、住洋房。谁要是吃了“赔账”,那就连瘪三都不如,大饼油条阳春面也吃不起。 换成别人,听到有卖主要出货,肯定会赶紧过去套近乎。但胡孝民不然,他为人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手。 胡孝民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掮客,特别是76号的人。他每天来九风茶楼,不就是因为,76号的特务经常来这里么? 快中午时,胡孝民准备离开。除了九风茶楼外,他还要去大马甲、四马路的几家茶馆转转。不管是药品、书画、五金、房产方面的掮客,各有各的场所。既然是学生意,当然可以四处打探消息。 刚走到门口,迎面走来两个人,当先一人正是陈明楚。胡孝民故意侧着脸想避开,但陈明楚却看到了胡孝民。 陈明楚停下来,脸上努力一丝笑容,说:“这不是胡先生吗?” 今天他来九风茶楼,是为了执行自己的木头计划。看到胡孝民,他马上有了一个主意。自己除掉了陈培文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如果还能把胡孝民这个情敌除掉就更好了。 这次六大召开期间,他与顾慧英整天待在76号,想跟顾慧英在一起的愿意更加强烈。 胡孝民欠了欠身,平静地说:“陈先生好。” 旁边还有一个西装眼镜男子,胡孝民并不认识,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 陈明楚目光敏锐,很快发现了胡孝民的异常:“胡先生似乎清瘦了。” 胡孝民摸了摸脸颊,不动声色地说:“前段时间牙龈出血,这两天才消肿。” 今天早上,他就把牙套悄悄摘了,看起来脸型自然有些异常。他的发型和口音还没有换回来,就算脸型变了,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胡孝民走后,陈明楚身边的眼镜男子随口问:“这就是顾小姐的未婚夫吧?” 他叫夏忠民,三十来岁,戴着眼镜,是76号的翻译,兼任外事秘书。 陈明楚望着胡孝民的背影,特意强调地说:“暂时还不是。” 夏忠民的话再次提醒,胡孝民不能是顾慧英的未婚夫,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永远都不能是! 夏忠民随口问:“做什么的?” 陈明楚说:“刚到上海不久,好像是顾小姐父亲的助理。” 夏忠民没有说话,望着胡孝民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夏忠民虽然只是外事秘书,但他是日本人推荐的。孙墨梓对他有所防范,只让他担任外事秘书,但副主任赵仕君将他视为心腹。 76号的主任虽是孙墨梓,却是赵仕君一手创建的。在76号,赵仕君的威望,比孙墨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明楚约夏忠民来九风茶楼,自然不是为了喝茶,两人要了间包厢,等伙计上了茶后,陈明楚给夏忠民倒了杯茶。 陈明楚郑重其事地说:“忠民兄,你神通广大,是有件事想打听一下。” 夏忠民不以为意地说:“但说无妨。” 他来与陈明楚喝茶,并不代表与陈明楚就是一路人。事实上,他是76号赵仕君的人。而赵仕君与孙墨梓的竞争,在特工总部正式命名后,两人的竞争更是趋向于白热化。 陈明楚问:“国府即将还都,谁负责保卫工作呢?” 夏忠民诧异地说:“这件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陈明楚神秘地说:“后天汪先生将在中央旅社会见一位朋友,到时你会作为翻译随行。” 这就是他向孙墨梓提议的“木头计划”之一,既然军统可以甄别何大钧的身份,他也能找出真正木先生。 军统一直痴心妄想要除掉汪即卿,哪怕国府已经成立,军统依然没死心。 如果木先生知道汪即卿的行踪,一定会告诉军统,只要军统行动,就能知道谁是木先生了。 除了夏忠民外,还有不少人都会接到类似的消息,只不过他们的地址和时间都不一样。 夏忠民蹙起眉头:“后天?中央旅社?” 陈明楚笃定地说:“对,正是后天。” 木头计划看似简单,执行起来却很复杂。要保证每名怀疑对象,接收到的消息都是完全不一样。军统行动时,才能准确知道谁才是木先生。 夏忠民点了点头:“如果真谈及此事,我会留意。” 陈明楚诚恳地说:“要是汪先生谈及,还望忠民兄能美言一二。” 夏忠民沉吟道:“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如果办不成,也请别怪我。如果你还有其他渠道,也可以多拜托一下别人。” 陈明楚拿出一个信封推到夏忠民面前,微笑着说:“不管成不成,我都记住这份情了。” 夏忠民顺手将信封收进口袋,笑吟吟地说:“放心,有机会我就会提的。还都的保卫工作,由你负责再合适不过。” 钱装进了口袋,但夏忠民心底却冷笑不止。不要说他未必有接触汪即卿的机会,就算有,也不会帮陈明楚说一句。 陈明楚闻言喜出望外:“多谢多谢,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陈处长,问你件事,曹炳生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夏忠民突然问,见陈明楚不说话,又说道:“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陈明楚叹息着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到目前为止,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刚到上海,分在新二组。” 这个神秘的杀手,先杀曹炳生,后杀何大钧,陈培文就算不是直接死在他手里,也是间接死在他手里。 可陈明楚到目前为止,连凶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之前他还雄心勃勃,想通过何大钧一举端掉新二组,甚至破获整个军统上海区。可现在他完全没有信心,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找出木先生。 目前来说,找到木先生,是他唯一的机会。 为此,陈明楚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为了找到木先生,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第十八章 第二个(上) 胡孝民下午送顾志仁回家时,发现后面有“尾巴”,这让他吃惊不小。 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穿着一件黑色长袖绸衣,骑一辆脚踏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胡孝民到家后,那人就停在愚园路433弄5号对面。胡孝民很想确定对方跟踪的目标,可又不想打草惊蛇。他希望顾慧英能早点回来,或许她能发现对面的异常。 然而,顾慧英打电话回来,晚上要加班,不回来吃饭。 吃过晚饭,胡孝民一个人出去了。他没开车,叫了辆人力车。没想到,那个男子又跟在后面。 胡孝民暗暗心惊,自己在上海行事异常谨慎,怎么会有人对自己有兴趣呢? 是谁? 胡孝民默默回忆,今天只遇到了陈明楚和他身边的眼镜男子。看来派人跟踪自己的,就是这两人,或其中一个。 不知道对方的用意,胡孝民也不敢贸然行事。他只能遵循掮客的行事方式,大大方方去了九风茶楼,特意在二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泡了杯茶后,静静地坐着。 令他意外的是,那个黑衣男子并没跟进来。 正当胡孝民准备离开时,突然看到中午跟着陈明楚一起的那个西装眼镜男子,走上了二楼。看到此人,胡孝民顿时明白了一切。 夏忠民在茶馆里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了胡孝民,径直朝他走来。 夏忠民在对面坐下,微微点头:“你好,胡先生,我们下午见过面的,鄙人姓夏,名忠民。” 上午与陈明楚分开后,他回到76号就向赵仕君报告了。赵仕君交待了他两件事,与陈明楚蛇虚委与,打探他的真实意图。第二件事,暗中监视顾慧英。 赵仕君得到一个情报,76号有中统的人,他想暗中监视所有从中统过来的人。76号有不少从中统过来的,如果有人与中统暗中保持联系,很有可能就藏在这些叛逃者当中。 原本这个任务是交给情报处,但顾慧英本就是情报处的人,赵仕君希望单独监视,不能由情报处经手,最好还不由76号的人执行。 夏忠民在扬子饭店第一次看到胡孝民开始,就对胡孝民产生了兴趣。 孙任叔的皮包被抢,76号自然不会放过,很快就找到那个混混。得知真相后,不但没有责怪胡孝民,反而觉得胡孝民是个可造之材。 向赵仕君报告后,赵仕君也认为胡孝民做事不择手段,可以一用。当然,赵仕君很谨慎,他需要对胡孝民做全面调查。 胡孝民点了点头:“夏先生好。” 夏忠民报出名字,他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夏忠民名义上是76号的翻译,实则为日本人的眼线,替日本人监视76号。赵仕君为了证明对日本人忠心,对夏忠民就特别看重,任何机密之事,从不避开夏忠民。 夏忠民直截了当地说:“胡先生现在做掮客?” 他对胡孝民有了兴趣后,就开始调查了胡孝民的情况。得知胡孝民刚到上海,又没再给顾志仁当助理后,他决定见胡孝民一面。 今天下午派人跟踪胡孝民,只是为了进一步确定胡孝民的身份。事实证明,胡孝民正急于出人头地。 胡孝民谦逊地说:“对,刚入行。” 他很愿意在76号的特务面前,表明自己是个刚入行的掮客。在见到夏忠民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下午跟踪的人是谁派来的了。 夏忠民问:“你主要做什么?纺织?药品?五金?粮食?还是情报?” 胡孝民疑惑地问:“这个……我还没想好。夏先生,冒昧地问一句,情报是什么?” 夏忠民主动来找他,肯定不会是为了认识他这个无名小子。而且,还特意提到了“情报”。虽然夏忠民很想装出一副不经意的表情,但他的重点,其实就在情报上。 胡孝民的大脑,在这一刻高速运转着。夏忠民、跟踪、情报、见面,胡孝民迅速将这些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并且很快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夏忠民要利用自己搞情报,并且,很有可能是针对顾慧英。 夏忠民解释道:“情报就是消息,特定的消息,或是事实。比如说,有人想知道我住在哪里,如果你能提供,对方就会支付酬劳。” 胡孝民摇了摇头:“我刚来上海,还在熟悉阶段,恐怕做不了这个。” 夏忠民的目的很明显,胡孝民也很想顺水推舟,但他得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并且这个理由,不仅要能说服自己,也得说服夏忠民,更要说服夏忠民背后的人。 夏忠民没有放弃,问:“胡先生知道顾小姐的真正身份么?” 胡孝民“诧异”地说:“她不是招待所的职员么?” 他平常就需要戴一副面具,面对夏忠民时,还得再加一副面具。所有已知的信息,得再次过滤,然后用一种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是惊讶还是茫然,一点都不能出错。 夏忠民笑了笑:“顾小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对她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其实我和她是同事,都是76号的人。” 胡孝民“脸色大变”,几乎是惊叫着说:“76号!” “学生意”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可以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机构。此时的胡孝民,必须表现得惊恐失色。 看到胡孝民脸色剧变,夏忠民无声地笑了。一旦胡孝民知道顾慧英的身份,整个观念都会颠覆。谁能想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怎么就与杀人不眨眼的76号有关系呢? 夏忠民望着胡孝民缓缓地说:“顾小姐是特工总部情报处二科的科员,你现在知道她的身份了,准备怎么办呢?回宁波?还是离开顾家?” 胡孝民沉吟半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郑重其事地说:“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依然会娶她!” 夏忠民正色地说:“在76号工作并不丢人现眼,我们做特务工作,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守护我们的国家和民族。” 每个汉奸并不觉得自己是汉奸,总会给自己一万个理由。 胡孝民沉吟半晌,深以为然地说:“对,我相信慧英,也相信夏先生,你们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在爱国。” 夏忠民很是欣慰,继续劝导着说:“我知道你不给顾志仁当助理,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配得上顾小姐。据我所知,顾志仁夫妇,并不认同你们的关系,特别是王淑珍,坚决反对你和顾慧英的婚事。就算是顾慧英,也可能是想借用你们的关系罢了。” 胡孝民坚定地说:“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嫁给我的。” 看着胡孝民的表情,夏忠民无声地笑了。 ps:请留下你们的推荐票,谢谢。 第十八章 第二个(下) 在夏忠民看来,胡孝民之所以这么想出人头地,就是为了与顾慧英门当户对,最终娶她进门。只要胡孝民有这样的强烈愿望,就能为他所用。 夏忠民劝导着说:“如果真想娶顾小姐,应该变成跟她一样的人。要不然,她永远不会嫁给你。” 顾慧英用胡孝民做挡箭牌,确实是着妙棋。胡孝民愿意配合她,恐怕也是想娶顾慧英。哪怕是演戏,胡孝民也愿意。但如果变成跟顾慧英一样的人,就能假戏真做了。 胡孝民喃喃地说:“要怎么样才能变成她一样的人呢?” 夏忠民微笑着说:“先从情报掮客做起,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她的同事。” 在夏忠民的反复“劝说”下,胡孝民终于答应当一回情报掮客。见胡孝民答应,夏忠民像看到烧鸡的黄鼠狼一样,嘴角向上翘起,无声地笑着。 胡孝民疑惑地问:“情报掮客要怎么做呢?” 夏忠民躲在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露出诱惑的光芒:“你给我消息,我给你钱,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 胡孝民佯装不知,问:“夏先生需要什么样的消息?” 夏忠民缓缓地说:“为了锻炼你,先提供些顾慧英的消息吧。” 胡孝民“惊诧”地说:“这不是让我出卖慧英么?” 夏忠民苦口婆心地说:“这是帮助顾小姐。胡先生,我要先申明一点,你的行为必须完全自愿,我们这是生意,要讲诚信。作为一名掮客,要把诚信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他向赵仕君报告时,赵仕君除了要求全面调查胡孝民外,还必须是胡孝民自愿。如果胡孝民不答应,今天晚上就让胡孝民“种荷花”。所谓种荷花,就是把人装进麻袋,绑块石头丢进黄浦江。 胡孝民担忧地说:“这样做,会不会对慧英不利呢?” 夏忠民微笑道:“例行公事罢了,怎么会对她不利呢?就算你不干,也会有别人来干。你只要把这当成一桩生意就行。” 胡孝民眼睛一亮,好像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急忙问:“对啊,这就是生意。既然是生意,有报酬的吗?” 夏忠民伸出一根手指:“半个月,一百元。” 夏忠民心里的石头完全落地,胡孝民主动提到钱,事情就好办了。如果胡孝民不提钱,他反而会担心。只有贪婪而自私的人,才能成为他们的同类。 胡孝民自动忽略了刚才的担忧,反而问:“我该怎么做呢?” 夏忠民说:“只要把顾小姐在家里的表现告诉我就行了,比如她说了些什么话,有没有人来找她?或者她有没有出去,见过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 胡孝民故意夸张地问:“就这样?” 夏忠民说:“当然,例行公事嘛。但有一点,不能让顾慧英知道。否则,你不但要退回一百元,还得双倍赔我。” 胡孝民忙不迭地说:“肯定不让她知道。” 夏忠民拿出五张十元的法币,说:“这是五十,你数数,半个月后再给你剩下的五十。明天上午九点,我们还在这里见面。” 胡孝民的表现,让他彻底放了心。只要胡孝民把钱看得重,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胡孝民急忙收了钱,恭敬地说:“多谢。夏先生,有件事我能问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成了夏忠民的“春三”。 夏忠民不置可否地说:“说说看。” 胡孝民迟疑了一下,说:“今天上午,有位苏先生把慧英接走了,他是你们的人吗?” 夏忠民意味深长地说:“你说的是苏光霄吧?他对顾小姐可是仰慕已久。” 让胡孝民知道,还有人惦记顾慧英,他工作时会更卖力。 胡孝民沉声问:“苏光霄是什么人?” 夏忠民轻声说:“苏光霄原来是中统上海区的负责人,也是中统上海区侦行科长兼行动总队长。昨天晚上,他已经加入76号,成为守护国家和民族安危的一员。” 胡孝民或许只把这次监视当成生意,但在夏忠民看来,胡孝民已经成了他的线人。 胡孝民眼中露出深深地担忧:“也就是说,苏光霄与慧英是同事了?” 夏忠民微笑道:“你是顾小姐的未婚夫,苏光霄如果对顾小姐有什么举动,我会及时告诉你,免费。” 胡孝民感激地说:“多谢夏先生。” 回到76号后,夏忠民向赵仕君报告了此事,胡孝民的档案,也送到了他桌上。 赵仕君,浙江遂昌人,1905年4月出生。与孙墨梓一样,赵仕君早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担任地下交通员。1932年初,赵仕君被当时的中央党部调查科逮捕,随即叛变。但当时他名不见经传,在中统并没受到重用,甚至还被中统怀疑,坐了一段时间的牢。 赵仕君的老婆为了救他,上下奔走,求了很多人,甚至搭上了自己的身子,才将他解救出来。赵仕君内心非常痛恨中统,抗战爆发后,他就一直在寻找机会。与日本人暗中联系上后,马上跑到上海组建76号。 赵仕君疑惑地说:“胡孝民?会替我们效力吗?” 作为一个两度叛变的特工,他对一切都保持着高度警惕。76号除了刚开始组建时的那一百多号人,是在上海帮派中招募的外,其他人员,基本上是中统和军统转化过来的。 这些两统人员,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是否会暗中与原来的东家联络。对这些人员暗中监视、考察是常态。 夏忠民笑着说:“胡孝民是个穷小子,想在上海立足,或者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多赚钱。主任没看到胡孝民两眼放光的模样,我相信他很快会加入我们。” 胡孝民贪婪自私,看到钱时眼中露出的那种渴望,让他很放心。 赵仕君淡淡地说:“先用着吧,如果出了纰漏,再处理掉就是。” 胡孝民没受过专业训练,一旦监视顾慧英露出马脚,最好的办法,是让他永远消失。如果他只拿钱不办事,也会让他消失。 夏忠民突然问:“赵主任,陈明楚找我帮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仕君冷冷地说:“他最近接二连三出事,恐怕在找退路了。” 陈明楚先查曹炳生的案子,到现在都没查到凶手。再抓钱鹤庭,可连钱鹤庭的影子都没见到。听说在军统的内线出事了,还害得陈培文陪葬,如果不是孙墨梓的人,他早把陈明楚关起来审讯了。 夏忠民冷笑道:“他能找什么退路?” 赵仕君淡淡地说:“比如说,向顾家提亲。” “什么?” 夏忠民惊讶地说,随后,他又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陈明楚如果真向顾家提了亲,胡孝民不得更卖力替他做事么? ps:新书需要支持,求推荐收藏。 第十九章 入赘(上) 第二天上午七点,愚园路433弄5号先后来了两个人。先来的是苏光霄,后来的是陈明楚。两人像是商量好似的,几乎是前后脚,间隔不到十分钟。 两人都提着礼物,目的也一样:提亲! 这个时候,顾慧英和顾志仁都还在家,胡孝民也在。 王淑珍看着苏光霄,随口问:“不知苏先生贵庚?家住哪里?在上海是否有产业?” 她一直担心顾慧英会嫁不出去,没想到一来就是两个。虽然这两人年纪稍微大了点,可成熟稳定啊。而且两人穿着体面,比胡孝民不知道强多少! 顾慧英又羞又急道:“妈!”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光霄和陈明楚竟然会来提亲,而且还是几乎同时来提亲。 苏光霄诚恳地说:“顾伯伯、顾伯母,我与慧英认识多年,我愿意与她……。” 陈明楚一听急了,连忙也很是诚挚地说:“顾伯伯、顾伯母,我与慧英虽只认识数月,但已经有了深厚感情。这次登门,是想请你们将慧英许配与我。” 他本想等查出木先生后,请孙墨梓来顾家提亲,哪想到苏光霄要先下手为强。听到消息后,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顾志仁沉声说道:“两位先生恐怕误会了,小女从小就许了人,看到没有,就是胡孝民贤侄。他们近日将……举行婚礼。” 苏光霄和陈明楚两人,给他的印象很不好。幸好胡孝民来了,否则他很为难。 陈明楚和苏光霄异口同声地说:“婚礼?”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瞪向胡孝民。特别是陈明楚,他的目光中带着杀气。如果此刻只有他们两人,他肯定毫不犹豫拔枪。 王淑珍听到也惊呆了:“志仁?!” 她还想说什么,但顾志仁瞪了一眼,用目光制止了她后面的话。王淑珍将头一偏,独自生着闷气。 苏光霄和陈明楚虽然都不是最理想的女婿,但比胡孝民还是要好得多。顾慧英不管嫁给他们中的哪一个,至少不会受苦。如果嫁给胡孝民, 顾志仁劝过她几次,想让顾慧英与胡孝民履行当初的指腹为婚。但她都没同意,她绝对不会让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乡下人,更不会把女儿推向火坑。 顾志仁缓缓地说:“慧英与孝民的婚事早就定了,只是最近家里事情较多,一直没有机会宣布。今天两位前来,为免误会,顾某只能据实相告。” 如果说刚见到胡孝民时,他还有所犹豫的话,现在他觉得,胡孝民才是顾慧英的最好选择。 苏光霄、陈明楚是什么样的人?王淑珍可能不知道,但他清楚得很。 胡孝民没想到,“幸福”会来得这么快。他所谓的幸福,并不是要与顾慧英结婚,而是终于可以潜伏在顾慧英身边,源源不断获取情报。 他现在又是夏忠民的情报员,通过夏忠民,他可能与76号也搭上线。苏光霄和陈明楚上门提亲,看似羞辱他,实则帮了他大忙。 陈明楚望着胡孝民,意味深长地说:“恭喜胡先生。” 苏光霄和陈明楚走后,王淑珍马上不依不饶起来:“志仁你是失心疯啦?我们什么时候答应把女儿嫁给胡孝民了?连婚都没订,你就要举行婚礼?我不同意,绝不答应!” 顾志仁没正面回答,转而望向顾慧英:“慧英,你说说刚才这两个是什么人。” 顾慧英无奈地说:“姆妈,苏光霄原是上海党部的人,是上海区的行动总队长,刚刚投靠了76号。陈明楚原是军统上海区助理书记,几个月前也投靠了76号。” 王淑珍一呆:“他们不是你的同事么?” 顾志仁叹息道:“他们也是汉奸,是民族败类!慧英能嫁给这种人吗?他们今天提了亲,如果不回绝,以后会没完没了。” 王淑珍急道:“可也不能嫁给胡孝民啊。” 胡孝民在旁边轻声说:“伯母,我觉得,慧英完全可以嫁给我。” 王淑珍厉声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顾志仁缓缓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女儿嫁出去,但也要看现在是什么情况?陈明楚、苏光霄如狼似虎,把慧英交给这样的人,你愿意吗?” 王淑珍坚定地说:“我不愿意。” 顾志仁说道:“这不就结了吗?” 王淑珍指着胡孝民说:“但我也不愿意女儿嫁给他。” 顾志仁气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同意?难道得孝民入赘?” 王淑珍马上说道:“入赘好啊,如果真能这样,我倒是可以考虑。” 顾志仁歉意地望了胡孝民一眼,问:“孝民,你们结婚后就住在家里如何?” 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当上门女婿意味着什么。但凡一个男人有点办法,恐怕也不愿意入赘吧。 胡孝民点了点头:“可以。” 他并没答应入赘,只同意住在顾家。虽然跟入赘的形式差不多,但心理上会好受得多。而且,他保留随时离开顾家的权力。 顾慧英也突然说道:“另外,我们以后的孩子,可以姓顾。” 王淑珍眼中闪过惊喜:“真的?这就是说孝民要入赘?” 她就一个女儿,如果嫁得不好,下半辈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如果胡孝民是上门女婿,那就无所谓了,差就差点吧。 顾慧英望着胡孝民,犹豫道:“这个……” 她虽提前跟胡孝民说过,会让他受点委屈,但也没说要让他入赘。这件事,必须胡孝民亲自点头。 顾志仁说道:“你们的孩子,如果真有一个能姓顾,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你们先在家里住着,也不算入赘。” 王淑珍说道:“孝民啊,如果你能买得起房、买得起车,能养得起慧英,搬出去住也可以。在此之前,你还是先住在这里。以后你要搬出去,我只有一点要求,不能委屈了慧英。” 她相信,以胡孝民的能力,别想在上海买房买车,也别想养得起顾慧英。他下半辈子,只能在顾家当不是上门女婿的上门女婿。 胡孝民缓缓地说:“感谢岳父岳母,以后我和慧英的第一个男孩,可以让他姓顾,并且由二老抚养。” 反正跟顾慧英也是演戏,只要自己不吃亏就行。一旦入角炮计划完成,自己就会离开。顾慧英让他受委屈,以后恐怕也要让顾慧英受点委屈。 王淑珍态度,此时也一百八十度大拐弯:“行,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想早点抱孙子。” 她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给顾家传宗接代。如果真能把顾慧英的儿子过继到顾家,她可以勉强接受胡孝民。 再说了,顾慧英和顾志仁,都认可了胡孝民,她一个妇道人家,再多坚持也没意义。 顾志仁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为免夜长梦多,我看今天就可以。” 王淑珍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得去城隍庙求个黄道吉日。不能风光操办,还不能选个好日子?” 顾志仁说道:“那行,今天晚上把亲朋好友请来,算是正式订婚。孝民没意见吧?” 他太知道苏光霄和陈明楚这种人,能干出什么事了。不要说有个现成的胡孝民,就算没有,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胡孝民自然不会反对:“一切听岳父安排。” 不用自己花钱,白捡一便宜媳妇,傻子才反对。 ps:快过年了,请给还在努力码字的可大一张推荐票鼓励一下,谢谢。 第十九章 入赘(下) 上午九点,胡孝民准时到了九风茶楼,夏忠民已经在二楼的雅座等着。 胡孝民见到夏忠民,忙不迭地说:“夏先生,昨天晚上慧英很晚才回来。回来后,让刘妈送了宵夜到房间,今天早上,苏光霄和陈明楚来家里提亲,结果顾志仁觉得,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今天晚上,我就与顾慧英订婚,选好日子后就成亲。” 如果向夏忠民作第一次汇报,胡孝民斟酌了一夜。既不显示自己受过专业训练,又不能让夏忠民觉得他一无是处。同时,还不能被顾慧英发觉。 胡孝民没时间与其他人商议,这种事别人也帮不了他,只能独自琢磨。 比如说,他现在与顾慧英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得让夏忠民相信,他并没有偏向顾慧英。 夏忠民点了点头,笑着说:“恭喜。” 胡孝民是个普通人,没受过专业训练,能准时来报告,就已经很不错了。总不能让他第一次监视,就表现得比职业特工还厉害吧? 胡孝民笑嘻嘻地说:“多谢夏先生,这钱赚得轻松。晚上订婚,夏先生会来么?” 胡孝民真想好好感谢苏光霄和陈明楚,他们的提亲,直接促成了自己与顾慧英的婚事。以后,他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顾家,就算与76号接触也不算什么。 夏忠民摇了摇头:“晚上我就不来了。你有表吗?以后记录时,要尽量有个准确的时间。比如说,她是几点几分回来的?什么时候接了电话?与人交谈的内容和时间。一些重要的内容,你还得记录下来,最好用只有你自己能看得懂的方式。刚开始你可能不习惯,但必须做到。描述得越仔细,你以后获得的报酬就会越高。”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顾家有台落地钟,我也准备买块表,以后尽量按照夏先生的要求去做。” 夏忠民点点头:“很好。对了,明天上午,我们在中央旅社的咖啡厅碰头。” 今天他已经正式接到通知,明天去中央旅社公干。为了不耽误工作,只能让胡孝民改变接头地点。 胡孝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去中央旅社?” 夏忠民脸一寒,郑重其事地说:“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这样,才活得长。” 胡孝民不解地问:“情报掮客不就是四处打探消息么?” 夏忠民站起身,走到门口转身说道:“打探消息没错,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关于我和76号的事情,就要少打听,对你有好处。” 胡孝民初出茅庐,他有义务提高对方的业务水平。夏忠民希望,胡孝民能长期给自己当线人。 作为一名掮客,胡孝民没有固定行踪。他现在的身份,也没人对他有兴趣。况且他现在是夏忠民的线人,算是76号的运用人员了。 但胡孝民依然保持着足够的警觉,每一次接头,都异常小心,这是他最有可能暴露的时刻。 跟上次一样,胡孝民先去了九如里5号,那是他的安全屋。这间安全屋,除了胡孝民外,再没任何人知道。租房子的钱,他也没报销,为的就是不留下痕迹。 胡孝民孤身涉险,谁也不敢相信,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精心化装后,他从后门悄然离开。步行三百米、换人力车、步行四百米,最后在成都北路与大沽路口附近,找了家不起眼的旅社,开了一个临街的房间。再步行至福煦路,打电话用暗语通知钱鹤庭旅社和房间号。 钱鹤庭很快到了房间,握着胡孝民的手,微笑着说:“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 借着何大钧的手,顺便除掉陈培文,还让76号疑神疑鬼,可谓一举三得。特别是陈培文的存在,对胡孝民威胁极大。 胡孝民谦逊地说:“都是组座领导有方,陈培文不死,我无法完成入角炮计划。这是从何大钧搜到了钱。” 说着,胡孝民递过去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百元。有好处,总是不能忘记上司的,否则以后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钱鹤庭捏了捏信封,诧异地说:“这么多?” 胡孝民扭捏着说:“我还留了一半,估计这是陈明楚给的。” 钱鹤庭微笑着点了点头,将信封随手装进口袋,又问:“这几天有什么进展吗?” 他不仅喜欢像胡孝民这种能干的手下,更喜欢这种懂得孝敬自己的手下。不管胡孝民截留了多少,只要记得自己这个上司,他就不会有意见。 胡孝民伸出两根手指,沉吟道:“三件事,第一,中统的苏光霄投靠了中统,前天晚上76号展开了大搜捕,中统苏浙区损失惨重,多人被捕。第二,夏忠民让我监视顾慧英,估计想发展我为情报员。第三,苏光霄和陈明楚今早去顾家提亲,顾志仁当场拒绝,并宣布我和顾慧英的婚事。决定今天晚上先订婚,择日结婚。” 钱鹤庭诧异地说:“中统的事,报纸上已经登了。夏忠民怎么会找上你?你与顾慧英结婚后,就能更方便获取情报了。” 胡孝民分析道:“估计是看中了我的身份。昨天上午,我在九风茶楼偶遇陈明楚和夏忠民,晚上夏忠民就找了我。我与顾慧英结婚后,还会住在顾家,以后生的第一个男孩也得姓顾,现在我虽不是入赘,其实已经当了上门女婿。” 钱鹤庭眼睛一亮:“这倒是接近76号的机会。” 如果胡孝民加入76号,能从顾慧英处,获得更多有用的情报。顾慧英视胡孝民为普通人,自然不会跟他说起76号的事情。如果两人成了同事,顾慧英就没这么多顾虑了。 胡孝民微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钱鹤庭郑重其事地说:“夏忠民是日本人派来监视76号的,这个人非常重要,就连赵仕君对他也很看重。从现在开始,我会全力配合你。不但要当好线人,还要让夏忠民信任你。” 胡孝民通过夏忠民打入76号,比主动投靠特工总部,更容易赢得赵仕君、孙墨梓的信任。 胡孝民奉承道:“有组座的英明领导,打入76号小菜一碟。说不定,以后还能在76号混个一官半职呢。” 钱鹤庭虽觉得胡孝民言过其实,但这种话,他还是很愿意听的。 钱鹤庭说:“你暂时安心当掮客,这段时间,我们尽量通过死信箱传递情报,没有特殊情况不再见面。” 他既是胡孝民的上司,也是胡孝民的联络员。两人之间的这种单线联络方式,会最大限度的保证入角炮计划顺利进行。同时,也给了胡孝民最大的自主权。 晚上,胡孝民与顾慧英在顾家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来的只有顾家的几个亲戚。他们也知道,胡孝民将入赘顾家,看向胡孝民的目光也是不屑一顾。 76号也来了一位代表,三处处长洪霞。她对胡孝民倒没有那种轻蔑,只是有些好奇。胡孝民面对异样的目光,表现得很平静。她很想知道胡孝民的真实想法,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 直到走的时候,胡孝民和顾慧英一起出来送客,洪霞才突然问:“胡先生,你是真心的吗?” 胡孝民愣了一下,马上说道:“当然,这是我母亲的意愿,也是我的想法。” 第二十章 大鱼(上) 第二天上午八点,胡孝民就到了中央旅社附近。他与夏忠民见面,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谨慎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快变成天性了。要不是早上得送顾志仁上班,他昨天晚上就会在对面监视。 才到一会,就看到夏忠民急匆匆地走进咖啡厅。胡孝民很是诧异,夏忠民为何会提前这么久来咖啡厅呢?难道他还要见其他人? 八点五十分,胡孝民也走进了中央旅社的咖啡厅。夏忠民坐在靠窗户的位子抽着烟,看他面前烟灰缸的烟蒂,至少抽了半包烟。 胡孝民在外面观察了一个小时,除了发现对面一个穿白绸衣戴礼帽的神秘男子外,并无其他异常。那名男子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夏忠民身上。 胡孝民很惊诧,他怀疑这个是重庆的人。难道重庆要暗杀夏忠民?可为何自己没收到消息? 胡孝民走到夏忠民对面坐下,问:“夏先生,我没来晚吧?” 他不知道夏忠民为何烦躁,只要不影响自己的计划就行。他虽然坐在对面,但身体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窗户。 夏忠民看了一眼手表,没好气地说:“是我早到了。” 早上他到中央旅社后,却被告之,今天的翻译任务取消。夏忠民很是生气,汪即卿的行程,怎么会轻易改变呢? 夏忠民一打听,终于明白怎么回事,自己竟然成了嫌疑对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到夏忠民的神情,胡孝民暗想,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夏忠民如此失落。他虽没加入76号,却可以通过夏忠民,给76号制造点矛盾。 胡孝民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到桌上推向夏忠民:“夏先生,这是昨晚的情况。” 夏忠民接过纸条一看,问:“这是你写的?” 这次倒写清了顾慧英回家和上班的时间,但用的都是明语。如果不小心被顾慧英看到,事情就麻烦了。 胡孝民低声解释道:“慧英离开家后才写的,我担心这里不便交谈。” 夏忠民看着纸条,内容虽平淡,但胡孝民写得一手好字,他点了点头:“你会变通,很好。另外,恭喜你与顾小姐订婚。” 搞情报的人,就要能随机应变。胡孝民虽然没受过特务训练,但很有天赋。有天赋,再加上谨慎、懂得变通,胡孝民已经具备一个特务人员的基本素质了。 胡孝民问:“明天,还是在九风茶楼吗?” 夏忠民摇了摇头,一脸怒容地说:“不,换个地方!” 他被陈明楚戏弄,而戏弄的地方正在九风茶楼,他对那里特别厌恶,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九风茶楼。如果再踏足九风茶楼,除非陈明楚完蛋了。 胡孝民“关心”地问:“怎么啦?” 在夏忠民眼里,胡孝民一点经验也没有。但在胡孝民眼里,夏忠民何尝不是很业余呢。夏忠民只是一个翻译,一个外事秘书,最多就是日本人的眼睛,让他搞情报,肯定会搞砸。 夏忠民将手里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丢,咬牙切齿地说:“老子被人耍了。” 胡孝民蹭地站了起来,“义正辞严”地说:“谁敢耍你,我去教训他!” 夏忠民叹息着说:“敢戏弄我的人,你惹不起的。” 看到胡孝民的态度,夏忠民很是感动。他的朋友虽多,但替自己出头的恐怕没有。陈明楚之所以敢怀疑自己,是孙墨梓的支持。他虽很气愤,但此时还真拿陈明楚没办法。 胡孝民“大义凛然”地说:“惹不起我也要惹一惹,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夏忠民叹了口气,说:“陈明楚你惹得起么?” 胡孝民吃惊地说:“陈明楚怎么敢耍你呢?” 胡孝民内心却欣喜若狂,陈明楚与夏忠民有矛盾,那才好呢。他巴不得76号内斗不止,只有他们将精力放在内斗上,才没有时间去办抗日人士的案子。 夏忠民气愤地说:“他让我今天来中央旅社,给汪先生翻译,还煞有介事地正式通知我。可昨天汪先生就去了南京!这是个圈套,他怀疑我是军统的人,故意给我下套呢。” 不管是谁,碰到这种事情都会很恼火。何况他还是赵仕君的人,是日本人的眼睛。76号谁都可以怀疑,唯独不能怀疑他。 胡孝民斩钉截铁地说:“我看陈明楚才是军统!不管陈明楚是什么身份,他敢戏弄夏先生,就是跟我过不去!我会盯死他,让他原形毕露,给夏先生出气。” 夏忠民很是欣慰,甚至还有些感动,但他还是摇摇头说:“陈明楚不比顾慧英,你要盯他的梢没那么容易。” 胡孝民的话也提醒了他,或许陈明楚跟重庆还有联络,所谓的甄别木先生,只是陈明楚自导自演的一出丑剧罢了。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小心的。他敢戏弄夏先生,我一定会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夏忠民感动地说:“好吧,如果你能查出陈明楚是军统,我会另外给你加钱。” “我纯粹是看不惯陈明楚的做法,与钱无关!当然,如果有钱更好。” 胡孝民说前半句时斩钉截铁,但最后的话,又暴露了他的心性。 夏忠民沉吟道:“不管你有没有调查出线索,我都会给你加钱。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知道胡孝民为何看陈明楚不顺眼,人家都要抢他老婆了,能看得顺眼才怪。他愿意胡孝民与陈明楚作对,也希望胡孝民能真心站到自己这边。 胡孝民突然说:“陈明楚既然给夏先生设了陷阱,肯定认为你是重庆的人。他不会认为,你和我见面,是在和重庆联络吧?” 胡孝民四处张望,蓦然,“看”到窗户外有人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 胡孝民突然问:“夏先生,认识窗外那个穿白衣服戴礼帽的吗?” 夏忠民脸色一变,惊呼:“顾桂荣?!” 胡孝民跟在夏忠民身后,刚才夏忠民叫出“顾桂荣”的名字,他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76号第一处一队长,他也是与陈明楚一起叛逃的原军统人员。胡孝民知道很多76号的名字,但因为没有照片,只知其名不识其人。 顾桂荣在外面,并没意识到夏忠民发现了他。等他看到满脸怒容的夏忠民,从咖啡厅直奔他冲来时,才意识到不对,转身就走。 胡孝民故意问:“夏先生,这个人是不是陈明楚派来的?” 夏忠民望着顾桂荣钻进一辆汽车,阴沉着脸说:“顾桂荣是陈明楚手下的队长。” 胡孝民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道:“陈明楚如此肆无忌惮了么?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留在你们那。他今天能怀疑你,下次就能陷害你。” 夏忠民冷冷地说:“你给我盯着陈明楚的人,有什么情况,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并没有意识到,在胡孝民的挑拨离间下,他与陈明楚已经势同水火。 ps:新书期间,每一个收藏都很感动,每一张推荐票都铭记在心。 第二十章 大鱼(下) 夏忠民回到76号后,强忍着怒气去了赵仕君的办公室,他要控诉陈明楚! 夏忠民可不是随便任人捏的软柿子,他是日本宪兵队长佐佐木推荐到76号的。赵仕君之所以信任他,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日本人表明他的态度。 夏忠民怒容满面地说:“赵主任,陈明楚竟然怀疑我是军统的人!” 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日本人。陈明楚只是刚投靠过来两个月的军统,怎么敢这么做呢? 赵仕君安慰道:“我也是刚刚知道,这是他与孙墨梓制定的木头计划。根据情报,军统在76号有一个内线,代号‘木先生’。不要说怀疑你,就是把你抓起来用刑,也要理解嘛。” 他表面是安慰夏忠民,实则激起了夏忠民的怒火。又把孙墨梓推出来,夏忠民如果记仇,可以记到孙墨梓和陈明楚头上。 夏忠民沉声问:“找到木先生了吗?” 他肺都气炸了,这种手段用在别人身上可以,但用在他身上却不行。陈明楚最起码的分辩能力都没有,怎么能当处长? 赵仕君摇了摇头:“没有,军统似乎没有上当,也有可能是,‘木先生’不在这些人当中。” 他对陈明楚的做法也颇为不满,76号的主任虽是孙墨梓,但谁都知道,自己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陈明楚总往孙墨梓那跑干什么呢? 站错了队,是很危险的…… 夏忠民受了胡孝民的影响,越看陈明楚越不顺眼,阴阳怪气地说:“还有一种可能,陈明楚才是那个木先生!” 赵仕君摆了摆手:“陈明楚不会是木先生。” 如果陈明楚是“木先生”,又怎么会调查此事呢?只需要将曹炳生的笔记本多撕掉一页,一切问题就全解决了。 当然,他对夏忠民泼脏水的行为,还是很欣赏的。这说明,夏忠民与他形成了统一战绩。 夏忠民冷笑道:“就算他不是木先生,也一定与军统暗通消息,这样的人,是不会真心投靠的。” 他感觉自己被陈明楚算计,心中恨意大生。要不是手里权力有限,他真想直接枪毙陈明楚。现在的话,只能给陈明楚头上多扣几个屎盆子。 赵仕君缓缓地说:“此事我会查明。顾慧英那边有进展吗?” 夏忠民是佐佐木推荐的翻译,孙墨梓知道后,刻意疏远夏忠民,他却视夏忠民为心腹。这次陈明楚怀疑夏忠民,又给了他机会。所有对孙墨梓不满的人,他都要笼络。 夏忠民拿出胡孝民的情报,递了过去:“进展顺利,这是胡孝民今天给我的。” 赵仕君看了一眼,随手将纸放到桌上:“字不错,只是他这样的记录,实在太业余了。” 夏忠民对胡孝民好感大生,微笑着说:“这是顾慧英上班后才写的。我倒觉得,胡孝民办事牢靠又懂得变通,为人也很谨慎,稍加训练,或许可以一用呢。” 赵仕君有些担忧:“胡孝民与顾慧英订婚了,很快会结婚,他还能为我们所用吗?” 夏忠民说道:“胡孝民现在是上门女婿,他想离开顾家,只能与我们合作。而且,从他监视顾慧英来看,顾慧英没有问题。接下来,他将为我搜集情报。” 赵仕君沉吟道:“哪天带来看看。” 夏忠民说道:“明天晚上不是有个舞会么?让顾慧英把他带来,我正好可以‘正式’认识他。” 赵仕君点了点头:“可以。” 夏忠民走后,赵仕君找出胡孝民的档案,看了看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调查一个人,胡孝民,男,刚从宁波到上海。要去趟宁波,我要知道他近五年的情况。” 陈明楚很失落,原本以为今天能抓到木先生。可从反馈回来的信息分析,并没发现异常。也是说,他的怀疑对象都没问题。或者,木先生很狡猾,识破了他的计谋,并没采取行动。 陈明楚苦恼地说:“主任,会不会是军统准备不足而没有行动?” 没找到“木先生”,不仅很失落,还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嘴里可能不会怪他,但心里会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孙墨梓摇了摇头:“汪先生私下会见朋友,只带两名保镖,还给他们一天多的时间准备,军统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会不会是木先生识破了?” 陈明楚缓缓地说:“此事很机密,所有事情都是我亲自布置的。” “此事到此为止吧。”孙墨梓摆了摆手,见陈明楚还要说话,又说道:“就算要调查,也得等到以后再说。” 陈明楚叹了口气:“好吧。对了,主任,枪杀陈培文的人有消息了。” 他让何大钧干掉陈培文,原本打的是如意算盘:既让何大钧赢得军统的信任,又除掉了一个潜在的情敌。 哪想到,军统早知道了何大钧的身份,借着何大钧的手,不仅除掉了陈培文,事后还把陈培文也干了,他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孙墨梓问:“什么消息?” 陈明楚说:“人躲在法租界,手臂中了一枪,在私人诊所治伤。法捕房的彭惠民发现了线索,但我建议暂时不抓捕,放长线钓大鱼。” 只抓一个枪手,陈明楚实在不甘心。何大钧之前跟踪到了钱鹤庭,如果何大钧没暴露,新二组早就成了囊中之物。没想到,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孙墨梓问:“法捕房能同意?” 法捕房与76号,其实关系不算好。要不是日本人占了上海的华区,法捕房恐怕连76号的人也会抓。 陈明楚说:“这得让日本人出面才行。” 他刚开始告诉彭惠民,这个枪手是杀害曹炳生的凶手,彭惠民下了大力气,才找到了人。 孙墨梓沉吟道:“人在法租界,我们不方便行动,先抓,把人带回来再说。” 陈明楚急道:“可是……” 孙墨梓断然说道:“可是你已经失手过一次了,不,应该是两次了。我不想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把人抓回来,能招就招,不招就杀,总得给人一个交待。” 陈明楚虽然想钓大鱼,但孙墨梓的命令不能违背。他马上把顾桂荣叫来,让他密捕。 76号到法租界抓人,要先去法捕房备案,还得有日本宪兵和法捕房陪同。76号在法捕房养了不少人,军统亦然,这样的行动很容易“失风”。 想要顺利,就得密捕,如果被人发觉,再补办手续就是。 但陈明楚并不知道,胡孝民已经盯上他和顾桂荣了。就算陈明楚没去顾家提亲,他这人军统叛徒,也是胡孝民的目标。 第二十一章 溜一眼 此时的胡孝民,在极司菲尔路76号东南方向的元善里,这是去法租界的必经之路。 胡孝民知道,76号周围布满了暗哨和流动哨,太靠近76号,反而会引起怀疑。待在这里,有很大的几率遇到76号的人,甚至是陈明楚和他的手下。 元善里的路口有个馄饨摊,胡孝民叫了碗馄饨,边吃馄饨边监视。 “先生,要《申报》伐?” 胡孝民刚坐下,就听到一个怯声怯气的声音。 胡孝民看了报童一眼,掏出钱递了过去。随意一瞥,他已经认出了对方,这正是在福德里遇到的那个没穿鞋的报童。今天,他脚上穿了双胶鞋。 报童也认出了胡孝民,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脸上洋溢着诚挚的笑容,朝胡孝民重重的鞠了一躬:“这是我送先生的。” 胡孝民佯装诧异地说:“为什么?” 上次在福德里,胡孝民是化了装的。这次他的相貌和穿着都有所改变,对方竟然还能认出来。 报童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又把脚伸出来:“我认得先生,虽然你的样子有些变化,但我肯定就是你,这双鞋子还是先生帮我买的呢。” 摊主把馄饨送上来,胡孝民推到了报童面前:“你请我看报纸,我请你吃馄饨。” 看到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馄饨,报童不停地咽着口水。他的目光,被馄饨死死吸引着,丝毫不能移开。 胡孝民笑着说:“吃吧,等会吃完,还要请你帮我做件事,这碗馄饨就当报酬吧。” 他给了报童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报童没再犹豫,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馄饨送到了嘴里:“先生吩咐的事情,一定照办。” 根本来不及品尝肉和香菇留在嘴中的美味,几口就将馄饨塞进了嘴里,连带着把汤也喝光了。 胡孝民扬声说道:“老板,再来碗,不,再来两碗馄饨。” 报童站了起来,朝胡孝民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先生,一碗馄饨已然感激不尽。” 胡孝民摆了摆手,让报童坐下:“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认出我的?” 报童说道:“我叫溜一眼……” 胡孝民笑道:“溜一眼?这是外号吧。是不是说你很有眼力?” 溜一眼得意地说道:“报纸上的新闻,只要我溜一眼就能记住。当然,我认人也很厉害。别人认人只看脸,我还要看脖子、额头、手、肩膀、鞋子和耳。” 胡孝民叹服地说:“你果然有一套。” 他一向对自己的化装很有信心,没想到今天这个小小的报童给他上了一课。他就算再化装,也很难改变脖子、额头和耳朵。一般的人,谁会注意这些呢? 溜一眼说:“不知先生贵姓?又有何事让我做呢?” “我姓胡,叫胡孝民。至于让你做的事嘛……,看到那个人没有?穿着白汗衫,戴礼帽的那个?” 胡孝民原本只是找个借口,好让溜一眼能心安理得吃馄饨罢了。 正当他犹豫时,突然看到顾桂荣带着几个人,骑着自行车从摊位前经过。 溜一眼说:“他是76号的顾桂荣。” 胡孝民惊诧地说:“你认得他?” 溜一眼哼道:“斜坏的一个人。” 胡孝民扔下一张票子,低声说:“下次见到他,到九风茶楼来找我,把这两碗馄饨都吃了。” 等顾桂荣一行人走过去后,胡孝民拦了辆人力车,让他跟在后面。 这次是奉夏忠民的命令跟踪,胡孝民不能表现得专业。坐在人力车上,他还特意探出身子,不停地张望着。 到迪化路口时,顾桂荣一行人往南拐了。胡孝民心里一动,他们这是要去法租界。快到霞飞路时,突然后边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扭头一看,却是溜一眼跑着跟了过来。 胡孝民惊诧地说:“你怎么追上来的?快上来。” 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除非知道顾桂荣的目的地,否则很难跟上来。要知道,溜一眼还得吃完两碗馄饨,身上还背着半袋报纸呢。 溜一眼摇了摇头:“每个路口都有同行,随便问一下就知道了。人力车只限坐一人,我要是上来,被巡捕抓到,要罚钱的。” 胡孝民见溜一眼跑得满头大汗,连忙说:“我还有事,你先去卖报,明天到忆定盘路的九风茶楼等我。” 溜一眼笑着说:“胡大哥是不是要跟着顾桂荣?交给我就行了,法租界可是我的地盘。” 拉车的车夫,听到溜一眼的话,回头笑骂道:“溜一眼,你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溜一眼惊喜地喊道:“五哥,怎么是你?” 冯五说道:“你不是溜一眼么?还有你认不出的人?” 溜一眼不好意思地说:“从后面看你们都差不多。” 冯五笑道:“小丫头片子。” 胡孝民这下真的吃惊了:“你是女孩?” 冯五回头憨厚地笑着说:“街上的报童,倒有一半是女孩。” “五哥,这位就是上次给我钱买鞋的胡先生,刚才请我吃了三碗馄饨。” 冯五边拉车边回头感激地说:“胡先生好,你可帮了她的大忙。” 虽然说着话,但脚下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胡孝民说道:“举手之劳罢了。溜一眼,你今天是没打算卖报了吧?” 溜一眼笑着说:“我北至大世界,南至八仙桥,东至西藏路,西至忆定盘路,都是我的卖报范围呢。今天吃饱了,肯定不会‘吃烧包’。” 卖报要跑得快,才好抢到新闻。否则,就有可能要“吃烧包”,这是报童们的“行话”,指当天的报纸没有卖完。 胡孝民说:“先去卖报,明天我请你吃点心。” 冯五也说道:“赶紧走,抱着这么大一摞报纸不累啊?” 顾桂荣一行人最终在杜美路停了下来,胡孝民下车后,找了个公用电话,给钱鹤庭打了个电话。 胡孝民低声说:“有人在杜美路请吃饭。” 钱鹤庭吃了一惊:“请的是阿方吗?” 他所说的“阿方”,是指“王方雄”,正是在何大钧之后,枪杀陈培文的新二组成员。 胡孝民沉吟道:“估计是。” 他没想到,76号竟然找到了王方雄。 钱鹤庭缓缓地说:“阿方没时间,要三五天才会过来。” 胡孝民听出来了,王方雄就住在杜美路十五号。而且,王方雄住的地方没电话,只能另想办法通知。 挂了电话,胡孝民给法捕房打了个报警电话:“杜美路十七号发生了命案。” 顾桂荣带着人,正在杜美路15号附近观察,既然是密捕,自然不能惊动周围的人。他正打算以收电费为名义,骗开15号的门时,突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 警车停在17号门口,顾桂荣暗暗松了口气。哪想到,下车的巡捕,看到他们后,马上发觉不正常。 “你们是什么人?” 顾桂荣无奈拿出证件:“76号的。” “76号来法租界办事,招呼也不打一声?赶紧走,要不然送你们到捕房,太无法无天了!” 不是所有巡捕都被76号收买,就算是拿了钱的巡捕,也不敢公开支持76号。 “我们在抓恐怖分子,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协助。” 一个半生不硬的声音突然响起。 “日本人?没有备案,谁都没用,赶紧走!”巡捕说话时,故意提高了音量,就算附近真有抗日人员,恐怕也被他惊动了。 胡孝民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口袋里装了挂鞭炮,火柴也拿在了手里。看到顾桂荣一行人灰溜溜离开,胡孝民才把火柴装进口袋转身离开。 ps:新书求支持。 第二十二章 献策 胡孝民没再跟着顾桂荣,换了个电话,向76号的夏忠民报告。这边的情况,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夏忠民,他才能采取最恰当的应对措施。 胡孝民急切地说:“夏先生,顾桂荣刚才到了杜美路17号。他们还没动手,法捕房的人就到了,结果被法捕房赶走。” 夏忠民诧异地说:“杜美路17号?” 胡孝民故意问:“顾桂荣来杜美路干什么?” 夏忠民随口说:“抓蓝衣社的人。” 胡孝民嘲讽道:“这哪是抓人?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就差派人给蓝衣社报信了。” 有了胡孝民的“密报”,夏忠民很快弄明白事情的原委。顾桂荣的行动,只向76号的宪兵分队报备,并没通知法捕房,他们的行动,在法租界是违法的。 如果行动顺利也就罢了,可还没动手,就被法捕房的人赶走了。加之胡孝民有意无意的提醒,让夏忠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次扳倒陈明楚的好机会。 夏忠民跑到赵仕君的办公室告状:“赵主任,陈明楚整天查木先生,一处的行动接连失败,我看他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搞不好,他就是木先生。” 赵仕君蹙起眉头,问:“今天一处的行动又失败了?” 夏忠民嗤之以鼻地说:“刚胡孝民报告,顾桂荣在杜美路还没行动,就遇到了巡捕。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巡捕能得来这么巧?” 赵仕君缓缓地说:“陈明楚的能力,确实不足以胜任第一处的处长之职。” 夏忠民无声地笑了,陈明楚敢怀疑自己,报应终于来了。 陈明楚得知杜美路的消息后,气得七窍生烟,自己还想放长线钓大鱼,哪想到小鱼都溜了。 最要命的是,夏忠民反过来诬陷他才是木先生。赵仕君趁机提出,陈明楚接二连三犯错,不适宜再担任第一处处长。 夏忠民知道这个消息后很是高兴,陈明楚被免了职,就像毒蛇被拔了牙,再也作不了恶。 接下来,就是他报复的时刻了。如果不扳倒陈明楚,他的夏字就要倒过来写! 下午,夏忠民给志华纺织厂打了个电话。陈明楚被免职,胡孝民功不可没。他胸里的恶气发泄出来了,自然要找个人好好吹嘘一下。 夏忠民压抑着兴奋之情:“晚上来伊文泰舞厅耍耍。” 隔着电话,胡孝民都能看到夏忠民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夏忠民在电话里没说什么事,但胡孝民相信,一定是好事。 他要打入76号,首先得与夏忠民搞好关系。靠着顾慧英的关系,是不可能进入76号的。就算进去了,也容易被怀疑。 傍晚,顾慧英准时下班回家,用餐时,顾慧英给了他一个特别的眼神。胡孝民一愣,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顾慧英溜到了胡孝民的房间。 顾慧英悄声问:“明天晚上能陪我参加一个舞会吗?” 她没想到,赵仕君指名让她带胡孝民参加舞会。这意味着,胡孝民将正式进入76号众人的视线。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胡孝民作为76号的家属,自然会引起76号的注意。甚至,赵仕君已经在暗示调查胡孝民的背景了。 胡孝民诧异地说:“舞会?” 顾慧英问:“对,单位内部的。你会跳舞吧?” 胡孝民说:“会一点,等会出去再练练。” 胡孝民马上想到一个去伊文泰舞厅的理由,等会就算有人认出他,也不会担心了。 顾慧英拿出一沓钱,一脸歉意地说:“我不能陪你练习,这是一点钱,你拿去买舞票。另外,你也需要一套得体的衣服。” 就算她与胡孝民必须维持表面关系,但与胡孝民跳舞,内心还是很拒绝的。 胡孝民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我说过,为你做事,不求任何回报。” 虽然他对顾慧英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还有一丝厌恶,但又不得不表现出想娶她。还得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她娶回家的那种。 这些心理活动,得在语言、动作、神情上表露出来。一旦“张冠李戴”,就有暴露的危险。 顾慧英提醒道:“你没有钱,怎么解决衣服问题?最好能穿西装,皮鞋是必须的。” 胡孝民笃定地说:“放心,我会解决的。” 顾慧英看了胡孝民一眼,轻声说:“多谢了。” 顾慧英对胡孝民同样没有好感,胡孝民只是她的挡箭牌,她很清楚,两人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为了抗战,她绝对不会让胡孝民趟76号的浑水。 伊文泰舞厅就在愚园路,胡孝民既没开车,也没坐人力车。步行到附近后,习惯性先在外面绕了一圈。不管里面是什么环境,至少要把外面的地形摸清。 伊文泰舞厅的灯光不算明亮,走进去后,格局倒与大都会舞厅差不多。穿过甬道,胡孝民找了一个单独的座位。 夏忠民安排在这里见面,他其实是觉得不妥的。但夏忠民现在是他的老板,又兴致高涨,他自然不能反对。 在公众场合,随时可到76号的特务。他希望这次与夏忠民的见面,显得自然。就算被有心人看到,也会认为他与夏忠民的见面,只是偶遇罢了。 胡孝民其实已经发现了夏忠民,但他没有马上走过去,观察了一会,没发现异常后,才坐到夏忠民对面。 “请问,这里有人吗?” 夏忠民看了一眼,笑着说:“坐吧。” 胡孝民低声问:“没出事吧?” 夏忠民笑道:“陈明楚被免职了。” 胡孝民诧异地说:“免职?” 76号的效率倒蛮高,顾桂荣刚出事,陈明楚就被撸了。 夏忠民冷笑道:“他接连犯好几次错误了,这次真是活该。” 胡孝民突然问:“仅仅是免职么?” 夏忠民一愣:“你还想怎么样?” 胡孝民缓缓地说:“陈明楚敢诬陷你,可见他是个卑鄙小人。如果不趁机一棍子打死,他就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既然我们掌握了主动,为何不斩草除根呢?” 夏忠民问:“你有什么主意?” 胡孝民笃定地说:“给陈明楚定个死罪。” 夏忠民喃喃地说:“死罪?” 夏忠民认为胡孝民说得很有道理,他不能给陈明楚翻身的机会! 胡孝民悠悠地说:“给对手机会,就是断自己后路。” 夏忠民站起身:“我马上找赵主任。” 胡孝民说得有道理,只有坐实陈明楚是木先生,陈明楚才没有翻身的机会。 胡孝民突然说:“此事如果能让日本人知道就好了。” 夏忠民眼睛一亮:“日本人?” 夏忠民走后,胡孝民跳了几支舞后,才离开伊文泰舞厅。但他没有直接回顾家,而是去了趟静安寺路的延年坊。延年坊紧靠外国公墓,位于福德里北边。 胡孝民除了在九如里5号租了一个安全屋外,在延年坊7号也有一个安全屋。这里离愚园路并不远,胡孝民的枪支物品,都埋存在这里。胡孝民先到这里,主要是为了化装。 从延年坊7号再往里面里,有一条小巷子通往旁边的益寿坊,在里面的拐角处,墙上有一块砖头是松动的。抽出砖头,里面半截是空心的。 抽出砖头,塞进一张密写纸条,再在益寿坊的出口处,用粉笔画一个暗号。 给陈明楚定死罪,不仅是夏忠民意愿,也是胡孝民的任务。为了配合夏忠民,他希望军统能组织一次行动,让陈明楚“原形毕露”。 ps:大年三十啦,祝大家过年好。 第二十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快 胡孝民与夏忠民在伊文泰舞厅见面时,陈明楚和孙墨梓也在四马路的长三堂子商议着。陈明楚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跟错了人、站错了队。 76号的主任虽是孙墨梓,但他根本控制不了赵仕君。自己哪怕犯再大的错,给个处分就行了吧,何必要免职呢?表面上免了他的职务,实际上是打孙墨梓的脸,啪啪啪响的那种。 陈明楚“痛心”地说:“主任,我被免了处长事小,您威信扫地才严重。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仅仅因为跑掉了一个王方雄,我就要被免职?如果这样的话,其他几个处长,早应该回家带孩子了!” 孙墨梓叹息着说:“谁让你被赵仕君抓了把柄呢?现在,只有把木先生找出来,多办几个蓝衣社的案子,让别人无话可说,才有可能复职。” 他对陈明楚也恨铁不成钢,明明一手好牌,被他打得稀烂。如果他能把新二组除掉,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一步。 陈明楚突然说:“主任,我仔细想过,未必有这个木先生。” “木先生”的出现,是因为曹炳生身上的那个笔记本。那个笔记本,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字迹是用左手写的,谁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曹炳生的字迹。 笔记本出现在曹炳生身上,也很难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这个笔记本,是杀害曹炳生的枪手放的呢?岂不是一直被军统牵着鼻子走?又或者,只是曹炳生的私事呢? 他承认,当时看到密写的字条后,确实很紧张。只时下意识的认定,木先生很有可能在76号。 孙墨梓蹙起眉头:“何大钧不是说过,木先生要与他会面么?” 陈明楚摇了摇头:“何大钧当时的身份,很有可能被军统知晓,他得到的情报,又怎么会是真的呢?军统很有可能利用他,给我们传递假情报!” 只怪自己太过急功近利,一心想着揪出木先生,浑然不觉落入了军统的圈套。新来的李公树,以前只听说是个行动高手,没想到用起计谋来,令人防不胜防。 孙墨梓缓缓地说:“那军统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个木先生的呢?” 陈明楚喃喃自语:“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中计了。这根本就是军统的计谋,要把我们引入歧途。” 孙墨梓缓缓地说:“你已经犯了错,还丢了处长之职。再提出这样的结论,只会让人觉得你要推卸责任。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找出木先生!” 说到“木先生”时,孙墨梓特意加重了语气。当初说木先生的是陈明楚,现在说没有木先生的,还是陈明楚。这又不是儿戏,岂能信口雌黄? 陈明楚一听,马上明白了孙墨梓的意思:“这个……合适吗?” 简单的说,就一句话:无中生有。不管有没有木先生,都要把木先生找出来,让别人对他无话可说。 孙墨梓脸色一沉:“你想永远背着‘没找到木先生’的招牌吗?如果你愿意,我无话可说。” 陈明楚被免职,表面上是陈明楚能力不足,实际上是他这个主任,与赵仕君这个副主任的较量。 陈明楚像是下定了决心,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好吧。” 陈明楚脑海里,将76号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寻找适合人选。这个木先生,必须出自76号。 孙墨梓叮嘱道:“这件事要快,不要等着别人把屎盆子扣到你头上,到时悔之晚矣。” 陈明楚被免职,就像考虑被扒了牙,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明楚冷声道:“那就让夏忠民成为木先生!” 他之所以被免职,全拜夏忠民所赐。自己只是合理甄别夏忠民,他却反咬自己一口。不就是仗着与日本人有关系吗?如果他是军统的“木先生”,日本人还会维护他吗? 陈明楚与夏忠民,已经成了最大的敌人!如果有机会,他当然希望夏忠民死。 孙墨梓提醒道:“夏忠民很得日本人信任,他与宪兵队长佐佐木关系莫逆。” 陈明楚笃定地说:“只要证据确凿,日本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且,我会让夏忠民死无对证。” 陈明楚离开后,悄悄找到顾桂荣,给了他一个特别的任务:以军统名义暗杀夏忠民。 顾桂荣问:“什么时候动手?” 他是陈明楚的人,在军统时是如此,到76号后也是如此。 陈明楚叮嘱道:“越快越好。今天晚上不行的话,就明天动手。” 顾桂荣沉吟道:“明天我亲自盯着他。” 这种事不能假手他人,一旦被人识破,不但他得死,陈明楚也得完蛋。他不但要亲自盯梢,可能还得亲自动手。 陈明楚冷冷地说:“子弹做点手脚,确保中弹就死。如果不方便,就不要亲自动手,找个外人,动完手后就处理掉。” 只要夏忠民死了,就能把所有脏水全泼在他身上,夏忠民就是木先生! 顾桂荣笃定地说:“我尽量自己动手,保证万无一失。” 胡孝民并不知道陈明楚也采取行动,并且要置夏忠民于死地。他在第二天上午,准备与夏忠民接头后,就去九风茶楼。 这次他们选择的是春平坊的春平茶楼。春平坊位于愚园路与赫德路交叉口,在协进中学的北则。而协进中学的东边,正是志华纺织厂。 之所以选择这里接头,也是为了方便胡孝民,他送顾志仁到厂里后,步行过来,只需要十分钟。 跟以往一样,每次接头时,他都会习惯性地仔细观察四周。胡孝民拿着一份生煎包,一边走一边吃着。 转了一圈,在茶楼后巷的一个修鞋匠,引起了胡孝民的注意。修鞋匠的目光,有意无意盯着春平茶楼的后门。而且,他的形态、穿着,包括坐姿,与普通修鞋匠都有区别。 胡孝民暗暗点了点头,钱鹤庭的动作还是挺快的。胡孝民为了坚定夏忠民的信心,特意安排一次针对夏忠民刺杀,并要让他感觉,杀手是陈明楚派来的。 这次暗杀当然不会成功,到时胡孝民的表现会很“出色”,再次赢得夏忠民的信任,借机正式打入76号。 发现钱鹤庭有了准备后,胡孝民并没有马上走进春平茶楼。他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出发,就是想等夏忠民先进去。任何时候,他都不会放松警惕。 胡孝民绕到春平茶楼正对门,倚着墙点了根烟。差不多一刻钟后,夏忠民坐着汽车到了。下车后,径直走进了茶楼。 胡孝民依然没有动身,他跟夏忠民的接头,不应该搞得像职业特工。不要说接头时间还没到,就算晚到一会,夏忠民也不会离开。 夏忠民刚进去不久,又有一辆汽车停到了春平茶楼门口。从车上走下一个穿着黑色绸衣的男子,戴着墨镜,满脸的络腮胡子,手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坐汽车来喝茶倒也寻常,胡孝民刚开始并没在意。但对方走进春平茶楼时,胡孝民的瞳孔猛然一缩。此人的步伐、走路的姿态,以及身材和身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胡孝民的脑海中,迅速跳出一个身影:顾桂荣。 他来这里干什么? 胡孝民绝不相信,顾桂荣来这里是为了和夏忠民喝茶。上次在中央旅社,他就有过跟踪夏忠民的前科。陈明楚已被免职,顾桂荣怎么还敢跟踪夏忠民? 胡孝民绝不相信偶然,作为一名潜伏特工,他深深地知道,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他担心顾桂荣有不利夏忠民之举,也跟着进了春平茶楼。 “夏先生!” 走到二楼,胡孝民看到顾桂荣正朝坐在窗户边的夏忠民走去,他在后面喊了一声。 看到夏忠民朝这边望来,顾桂荣连忙转身离开,腰后的手也放了下来。 ps:大年三十年,既然不能出门,又减少了聚会,就尽量多码字,保证正常更新,求投票支持。 第二十四章 真假刺杀 听到胡孝民喊话的声音,夏忠民有些意外,他们的接头虽不是机密,但也不能如此张扬吧? 夏忠民等胡孝民坐下后,叮嘱道:“以后见面,还是要注意掩人耳目。” 胡孝民低声说:“刚才那个人,是不是顾桂荣?” 他走近后看得更仔细,那人的手、耳、后颈,与顾桂荣很相似。这也是溜一眼给他的启发,观察人不仅要看相貌、身材、姿态以及说话的语气,还可以从更细微处发现端倪。 或许顾桂荣自认为化装得很巧妙,但他还在茶楼外面,胡孝民就已经发现了异常。 夏忠民低声惊呼:“顾桂荣?!” 举目望去,刚才那人已经不见身影。 胡孝民提议:“夏先生,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夏忠民马上说道:“好。” 陈明楚刚免职,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上次他能怀疑自己是木先生,这次就能断定自己是军统。 在76号,要除掉一个人,没有什么比给对方安上“抗日分子”的名号更好了。 下楼后,胡孝民又提议:“走后门吧。” 夏忠民点了点头,后门确实要更安全。他却不知道,这正是胡孝民的刻意安排。 在断定顾桂荣再次跟踪夏忠民后,胡孝民觉得可以行动了。如果这个时候夏忠民被人袭击,他会怎么想?一旦夏忠民认定陈明楚是军统的人,陈明楚在76号就很难翻身了。 那个络腮胡子确实顾桂荣,他进茶楼后,发现夏忠民单独坐着,机会难得,准备亲自动手。这种机密之事,自己动手最为稳妥。 可突然有人来找夏忠民,打乱了他的计划,只能采用备用方案:夏忠民离开茶楼时,由枪手袭击。 胡孝民与夏忠民从春平茶楼的后门离开,他们刚走来,那个修鞋匠的目光就投了过来。等他看清夏忠民的相貌特征后,突然拔枪。 他接到的任务,是警告汉奸夏忠民,并不需要除掉夏忠民。 “夏先生,有危险,快走!” 胡孝民早就注意到了修鞋匠,看到对方掏枪后,猛然拉着夏忠民就往回跑。 夏忠民还没反应过来,修鞋匠的枪已经响了。 “砰砰!砰!” 他吓得双脚发软,猛的跌倒在地。胡孝民哪敢犹豫,架起他的胳膊,背起就往茶楼跑。枪手见他们进了茶楼,并没有追赶,转身跑了。 后巷的枪声,惊动了茶楼的人,他们慌作一团四散逃离,胡孝民并没有跟着出去。 他将夏忠民放下来,安慰道:“夏先生,没事了。” 夏忠民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只是觉得全身无力罢了,在胡孝民的掺扶下,勉强站立着。 看着这骚乱,夏忠民惊魂未定地说:“赶紧走,要是追进来就麻烦了。” 胡孝民扶着夏忠民从前门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一定是顾桂荣干的!” 夏忠民喃喃自语:“顾桂荣?” “夏忠民,你这个汉奸走狗!” 他们刚走出茶楼,突然有人大骂了一句,话刚落音,一声枪响传来:“砰!” 夏忠民左侧的一位茶客应声倒地,胡孝民扶着夏忠民出来时,专跟着人群走,周围的人成了他们的屏障。 此时的胡孝民非常冷静,枪手开枪前,竟然还要说话,令他先是意外。枪响之后,他也发现了枪手的位置,就在茶楼左侧的石柱后面,一个穿着灰色短衫的男子,额头上还有个疤痕。 枪手开枪后,发现没有击中夏忠民,竟然朝着人群冲了过来。这笔生意,只有击中夏忠民,才能拿到全款。 胡孝民自然也注意到了枪手,此人目标直指夏忠民,显然不是新二组的人。见枪手朝夏忠民冲来,他也顾不上其他,松开夏忠民,竟然也朝着枪手走去。 枪手哪想到自己开枪后,还有人敢朝他过来呢。他正要朝夏忠民再次开枪时,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枪身。 对方力道很大,同时他的手腕又受到重击,手里的枪竟然被对方夺去。他一阵惊悸,毛发着了魔一样地冰冷地直立起来,这是极度危险的下意识反应。 此时他才注意到,袭击自己的是一个棱角分别的年轻男子,对方目光坚定,望向自己时,眼神中的轻蔑令他不寒而栗。 胡孝民抢到枪后,并没用枪威胁对方,毕竟他现在的人设,只是一个来上海投亲的青年。可以夺枪,但不能开枪,此时的胡孝民,在夏忠民面前,还不会“用枪”嘛。 哪怕在这个时候,他也异常地冷静。 胡孝民握着枪管,顺手把保险关掉,抡起手枪朝疤痕男头上砸去。同时身子猛的向前冲,左脚突然用力,用膝盖狠狠地击在对方腹部。 疤痕男本是上海小有名气的杀手,也会点拳脚功夫,但在胡孝民面前,却无还手之力,先被夺枪,再被自己的枪击中头部,身体又受到重击,整个人像只虾米一样,弯着身子倒在地上。 胡孝民绝不会给对手任何还击的机会,他走上一步,一脚踢在对方脑袋上,“虾米”彻底昏了过去。 “夏先生,没事吧?” 胡孝民此时才去扶地瘫软在地的夏忠民,关切地说。 夏忠民望着昏过去的疤痕男,又看着地上的手枪,摇了摇头:“没事。” 刚才如此危险,胡孝民有枪不用,竟然把枪砸向对方,这也太魔幻了。 胡孝民好像没注意到夏忠民的目光,他观察着四周,突然说道:“夏先生,巡捕来了,咱们先走吧。” 租界巡捕的反应还是比较快的,才几分钟,就有几名巡捕边吹警哨边跑了过来。 夏忠民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不,要向他们说明情况。” 夏忠民拿出证件亮明身份,让巡捕把疤痕男带回捕房,76号将引渡此人。 随后,他与胡孝民拦了辆出租汽车回了76号。 夏忠民上车后,问:“刚才那个人你是怎么制伏的?” 胡孝民谦逊地说:“是的,在宁波练过几年武,会点庄稼把式。” 刚才他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瞬间将疤痕男打倒在地。当然,最后胡孝民踢的那一脚,确实有点庄稼把式的味道。 到76号后,夏忠民突然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晚上我们再好好聊,到时给你介绍一个人。” 今天胡孝民连救他两次,夏忠民心生感激,他暗暗决定,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关照胡孝民。 ps:给大家拜年啦。 第二十五章 有事说话 春平茶楼这么一闹,胡孝民赶到九风茶楼时,都已经过了十点。刚到门口,就看到坐在人力车上的冯五。 看到胡孝民走来,冯五马上迎了过来,谦恭地说:“胡先生好。” 胡孝民连忙说:“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溜一眼来了吗?” 他与溜一眼约好上午九点见面,哪想到拖到了十点多。九风茶楼周围这一块,胡孝民比较熟悉了,以前没见过冯五,今天肯定是为了溜一眼。 冯五欠了欠身,说道:“她在里面了。” 胡孝民说道:“你也进去喝杯茶吧。” 溜一眼确实在九风茶楼,但她不是在喝茶,而是吆喝着卖报。 “申报要伐?新闻报要伐?” 胡孝民哭笑不得:“溜一眼,让你来吃点心,又不是让你来卖报。” 溜一眼调皮地说:“我是走到哪卖到哪,胡大哥,今天吃什么点心啊。” 胡孝民笑着说:“冠生园的陈皮梅可以么?” 溜一眼拍手欢呼:“我喜欢吃陈皮梅,一枚可以吃半天。” 冯五说道:“胡先生真是客气了。” 胡孝民说道:“不用客气,要不以后我也叫你五哥吧。坐,春三,来碟陈皮梅,再来份酥皮麻饼。” 冯五连忙站起来,惶恐不安地说:“这怎么敢当,我一个穷拉车的,胡先生喊我冯五就可以了。” 作为一名车夫,他最是知道人分三六九等。要不是溜一眼,他都没资格跟胡孝民同坐一桌。 胡孝民谦逊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高贵之人,别看我人模人样,其实没什么出息。” 溜一眼吃了两块点心后,突然问:“胡大哥,这些点心我能带点回去吗?” 胡孝民笑了笑:“当然可以。溜一眼,你的真名叫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溜一眼突然低下头,神色黯然,眼眶蓄满了泪水。胡孝民的这句话,算是问到了痛处。 冯五在旁边说道:“她姓刘,叫刘一萍,八岁父母就没了,靠着卖报为生,下面还有个弟弟,他们姐弟很懂事。” 胡孝民问:“姐弟?你们住在哪?” 八岁就要独自面对苦难的生活,可以想象这对姐弟经历过什么。怪不得溜一眼连鞋子都穿不上,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冯五苦笑着说:“跟我住在打浦桥,一栋石库门的房子,住了二十六起人。” 原本住一家的人,挤进了二十六家人,可以想象会有多么拥挤。他们两姐弟,也只是分到一张破床,勉强栖身罢了。 胡孝民问:“这么多人,你们怎么住?能吃饱吗?” 溜一眼摸了摸肚皮,露出满足的笑容:“昨天就吃饱了。” 平常姐弟俩人分着吃一碗馄饨,已经是最幸福的事了。一般情况下,都是买点六谷粉,冲成糊糊,能加点青菜,就是大餐。要是能加点肉沫,就是过年了。 昨天胡孝民留下的两碗馄饨,她只是喝了汤,把馄饨打包带了回去。 胡孝民鼻子莫名一酸,意味深长地说:“以后也能吃饱。” 他的身份,不能对任何人有所承诺,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但他相信,这个破旧的世界,一定会彻底改变,所有穷苦人会站起来,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冯五说道:“胡先生,我和溜一眼都很感激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胡孝民连忙摆手:“倒也没什么事,找你们来,只是想交个朋友。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就得麻烦你们。” 报童和车夫每天奔走在大街小巷,消息最是灵通。最重要的是,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冯五突然低声说:“胡先生是不是看顾桂荣不顺眼,要不要我们盯着点?” 溜一眼马上说道:“我以后就到极司菲尔路来卖报,还可以向附近的伙计打听。这家伙坏得很,看报从来不给钱。” 冯五跟着说道:“我也可以到这边来跑车。” 胡孝民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胡孝民叮嘱道:“顾桂荣凶狠得很,你们可得小心。不用刻意打听,保持关注就行了。” 冯五和溜一眼的身份虽然很便利,但他们毕竟是业余的,如果刻意打探消息,反而弄巧成拙。 冯五不以为然地说:“他的眼睛长在额头上,又怎么会在乎我们这样的人呢?” 胡孝民正色地说道:“你们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绝对不能主动打听。以后,有机会请你们下馆子。” 溜一眼笑着说:“下馆子太花钱了,请我吃葱油饼和阳春面就行了。” 胡孝民笑着说:“葱油饼和阳春面要吃,馆子也要下。” 随后,胡孝民准备去趟延年坊,顾桂荣以及疤痕男出现在春平茶楼,他需要及时向钱鹤庭报告,并且调整自己的计划。 刚走出九风茶楼,看到穿着长衫,提着皮包的掮客凌生明正从外面进来。 上次春三告诉胡孝民,凌生明手里有三十听糖精要出手。胡孝民虽关注了,但他并没有与凌生明沟通。 但看凌生明的气色,印堂发暗,走起路来无精打采,恐怕这笔糖精生意没有做成。 胡孝民笑吟吟地说:“凌老哥,最近生意可好?” 凌生明看了胡孝民一眼,眼中的不屑一显而过:“怎么,小兄弟终于准备做生意啦?” 他在掮客圈中资格很老,信誉度也很高。只要他接手的生意,没有做不成的。而胡孝民只是个新人,甚至都还不算掮客,至少,他就没听说胡孝民做成过什么生意。 对一个没做成过生意的新手来说,根本称不上掮客! 胡孝民一脸窘态:“我是盲人摸象,现在还没找到门路,以后还望老哥多指教。” 凌生明淡淡地说:“指教可不敢,你敢吃这碗饭,想必也是有本事的。”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没本事的人就不要吃这碗饭。胡孝民这么久一笔生意没成交,也就不要吃这碗饭了。 胡孝民问:“听说老哥手里有批糖精?每听多少钱?” 凌生明一听,眼睛顿时一亮,亲热地说:“怎么,阿弟有门路?每听净到手两千…四百元。” 不管胡孝民有没有资格当掮客,只要能给他带来利益,他就愿意结交。 凌生明这一犹豫,胡孝民就知道他戴了“帽子”。 所谓的“戴帽子”,是掮客行的行语,既在介绍生意时,暗中将价格提高一码。这种手段,也是掮客最重要的财源。 毕竟为谁辛苦为谁忙,得失无关有别场。北去掮来南货去,两头利市总包荒。不管是谁,都不愿意干赔本的买卖。 胡孝民微笑着说:“兴趣是有,但也要找到下家才敢向老兄要货。” 他只是一个披着掮客外衣的地下工作人员,搞情报才是他的主业,当掮客只是兼职。只要让别人知道,他是掮客就行了,至于能不能做成,他并不在乎。 凌生明拍了拍胡孝民的肩膀,他就喜欢胡孝民这种老成稳练的掮客,不像有些掮客,八字还没一撇儿,就在那大包大揽。 “多谢,如果这两天能出掉,这次的佣金全归你。” “胡先生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胡孝民与凌生明分开,正准备在街上拦车,冯五从后面追了上来。 胡孝民点了点头:“好,我回趟哈同路122弄2号,志华纺织厂营业部。” 下车时,胡孝民付了车费钱,又掏出两块钱:“五哥,这是两块钱,你拿去给溜一眼姐弟改善一下生活。” 冯五朝胡孝民鞠了一躬,感激地说:“胡先生你真是太好心了,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胡孝民说道:“好好卖报纸,再让她去上报童学校,姐弟平平安安长大,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这样的世道,大人能活下去都殊为不易,何况这对父母双亡的姐弟。胡孝民不是救世主,他只能尽自己之能,对他们尽微薄之力。 第二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 顾志仁得知胡孝民到了营业部,把他叫到了后面的办公室,递给他一个装着钱的信封。 顾志仁笑吟吟地说:“孝民,你给厂里申请了贷款,一直没给你奖励。这点钱可能不够,但谁让咱们是世交呢。” 胡孝民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坚定地摇着头说:“顾伯伯,这钱我不能要。” 昨天晚上顾慧英要给钱,他没要,顾慧英想用这种方式让他接受。 顾志仁嗔恼着说:“你这孩子,伯伯给的钱,怎么能不要?” 胡孝民笑着说道:“我能住在顾家,已经很感激伯父了。再说了,当掮客能赚钱呢。”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很坚决,他是不会要这个钱的。他确实需要钱,但这个钱不能收,否则真要被人看轻了。 顾志仁无奈收回信封:“好吧,如果需要钱,随时找伯伯要。” 胡孝民之所以回哈同路,只是不想让冯五知道他的真正去向。从志华纺织厂出来后,他没有马上叫车,而是步行至静安寺路,再往东走了一段距离,过了哈同花园,才拦了个车去赫德路。 在赫德路下车后,再步行至益寿坊,确定没人跟踪后,才到延年坊7号。在里面化装后,再从静安寺路走出来,又到益寿坊,将情报放进死信箱。随后,他从延年坊7号后门进入,恢复原貌后离开。 虽然多转了一个圈,过程也很繁琐,但胡孝民觉得很有必要。搞情报工作,小心无大错。他的工作不允许犯错,一旦犯错,就意味着任务失败,工作结束。 晚上参加76号的舞会,胡孝民得理个发,再换身衣服。今天晚上之后,他不仅要以顾慧英的未婚夫正式露面,甚至还会成为夏忠民的线人。 顾桂荣走出春平茶楼后,一直躲在对面观察,他必须亲眼看到夏忠民中弹才能放心离开。作为陈明楚的心腹,正是他表现的时候。 如果除掉夏忠民,不仅可以去掉赵仕君一条臂膀,也能替陈明楚出口恶气。陈明楚一旦复出,他也会更上一个台阶。 后巷的枪声,顾桂荣虽然意外,但他没时间多考虑,看到春平茶楼一下子涌出这么多人,他觉得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第一声枪响时,顾桂荣非常兴奋,他相信只要开了枪,夏忠民就会完蛋。他找的枪手叫李修良,据说枪法一流,以前从来没有失过手。 然而,倒下的却是夏忠民旁边的一位普通人。顾桂荣等着李修良再开第二枪,可是,一直没听到。反而是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警哨声,还看到了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李修良。 看到李修良被公共租界的巡捕带走,顾桂荣迅速回了76号,事情随时可能败露,他必须与陈明楚第一时间商量对策。 “什么?失手了!” 陈明楚惊得跳了起来,不是万无一失么?怎么会失手呢?他已经在计划,夏忠民死后,要如何帮着孙墨梓,把赵仕君一系的人,全部赶走呢。 顾桂荣突然恶狠狠地说:“都怪那个胡孝民!” 陈明楚诧异地问:“此事与胡孝民有什么关系?” 顾桂荣叹息着说:“我跟着夏忠民到春平茶楼,原本想亲自动手。刚准备掏枪,胡孝民就在后面提醒,我只好退出去让李修良动手。可李修良才开了一枪,就被胡孝民打倒,枪也被他夺走了。” 陈明楚惊叫道:“什么?胡孝民?顾慧英的未婚夫?” 在他印象中,胡孝民只是一个刚来上海投亲的乡下人罢了。乡下人与杀手相遇,吃亏的不应该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乡下人吗? 顾桂荣笃定地说:“对,就是他!” 陈明楚喃喃地说:“他怎么会跟夏忠民搞在一起?上次中央旅社咖啡厅,胡孝民与夏忠民就在一起吧?” 顾桂荣眼睛一亮,说:“对,就是他。我觉得,胡孝民应该是夏忠民的线人。” 陈明楚断然说道:“什么线人?我看他是军统的交通员,夏忠民就是木先生,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只有这样,才能扳回一局。 顾桂荣愣了一下,突然说道:“对,夏忠民就是木先生,胡孝民是他的交通员!” 陈明楚站了起来,背着手冷声说:“两件事,第一,去中央捕房把李修良捞出来,让他永远消失。如果不行,就让他死在中央捕房。第二,让胡孝民‘成为’军统的交通员。” 李修良死了,暗杀夏忠民就成了悬案。如果胡孝民是军统的“交通员”,夏忠民就算不是木先生,至少也是军统的人了。 顾桂荣说道:“我马上去办。” 陈明楚叮嘱道:“先把胡孝民抓起来,让他务必承认交通员之身份。至于李修良,在引渡前处理掉就行。” 这两件事,抓胡孝民比除掉李修良更重要。李修良要引渡回76号,得与中央捕房办理相关手续。陈明楚有足够的时间,让李修良永远开不了口。 顾桂荣忙不迭地说:“这次绝对不会再出差错。” 如果再把这件事办砸了,不但陈明楚翻不了身,恐怕他以后在76号也站不脚了。 顾桂荣原本以为,要抓胡孝民不过手到擒来罢了。然而,他带着人去了春平茶楼和九风茶楼,又去顾家,再去志华纺织厂,都没找到胡孝民。每次都是前脚跟后脚,胡孝民刚走,他就到了。 等胡孝民从哈同路122弄2号离开后,就再也找不到胡孝民的身影。 这下,顾桂荣有些急了。 他来不及回去报信,找了个公用电话向陈明楚报告。 一听胡孝民找不到,陈明楚也有些发慌。夏忠民已经回来,并且说起,有人跟踪他,那个人很像顾桂荣。这话,很像是故意说得给听的。 陈明楚低声说:“今天在春平茶楼,夏忠民已经认出了你。只有尽快找到胡孝民,让他招认,我们才能翻盘。” 顾桂荣急道:“可一时之间找不到胡孝民啊。” 陈明楚轻声说:“我问过顾慧英,今天晚上胡孝民要参加晚上的舞会,他怎么也得去买套衣服?理个头发吧?” 顾桂荣坚定地说:“请放心,胡孝民晚上绝对走不进特工总部。” 实在找不到胡孝民,可以在76号守株待兔。 第二十七章 请君入瓮 胡孝民并不知道顾桂荣急丰找他,还要抓他审讯,并给他定性为军统交通员。他在成衣铺买了身衣服,理了发后,又去了趟九风茶楼。 才到九风茶楼不久,冯五就来了茶楼,他四处张望,看到胡孝民后,马上跑了过来。 “胡先生,顾桂荣在四处找你。”冯五趴在胡孝民耳边轻声说。 他知道胡孝民与顾桂荣是对头,要不然上次胡孝民也不会跟踪顾桂荣。可今天顾桂荣反过来找胡孝民,他觉得不正常。 冯五四处寻找胡孝民,同时拜托了九风茶楼附近的车夫,一旦发现胡孝民的行踪,马上告之。听到消息后,他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胡孝民惊诧地说:“他找我?” 冯五提醒道:“对,还带着两个人,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胡孝民不动声色地问:“顾桂荣现在哪里?” 冯五一说,他基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顾桂荣暗杀夏忠民不成,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了。只是,顾桂荣怕是打错了主意。 冯五说:“他在静安寺附近转悠。” 胡孝民明白了,顾桂荣找不到知道,知道自己会去76号,静安寺是必经之路,只要在那里守着,就能发现自己。 只是顾桂荣想不到,胡孝民行为一向追求稳健,就算他去76号,岂是他能发现得了的? 但今天顾桂荣会“走运”,他一定能看到胡孝民。 胡孝民得知顾桂荣四处寻找自己后,马上给夏忠民打了个电话,跟他说起顾桂荣的事情。昨天他们一起历险,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亲近起来。 胡孝民提醒道:“夏先生,目前最重要的是那个凶手,只要他开了口,顾桂荣就百口莫辩了。” 夏忠民摇了摇头:“那人未必知顾桂荣的身份。” 胡孝民意味深长地说:“他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桂荣敢暗杀夏忠民,事后肯定会有个屎盆子扣在夏忠民头上。既然如此,何不有样学样? 夏忠民突然明白了,仰头大笑:“你提醒的对。” 正当顾桂荣越来越烦躁时,突然看到胡孝民从静安寺路独自走来。顾桂荣瞪大眼睛看了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用力揉了揉。 没错,自己找了一下午的胡孝民,真的出现在眼前。他喜出望外,看来老天对自己真的很眷顾。 顾桂荣准备动手,突然看到附近有巡捕。这里还是公共租界,一旦胡孝民大声呼救,巡捕肯定会与阻止。顾桂荣果断改变了主意,等胡孝民到了沪西再动手。 果然,过了静安寺后,胡孝民径直朝着极司菲尔路走去。快到中振坊时,胡孝民突然改变方向,朝着旁边的里弄走去。 跟在后面的顾桂荣大喜过望,中振坊可是个死胡同。正愁找不到机会下手呢,顾桂荣带着两名手下,也跟着走进了中振坊。 走进去后,顾桂荣加快脚步,到了沪西,他再也不用掩饰,直接抓人就是。 “胡孝民!” 顾桂荣在后面突然大喊一声,话中的得意溢于言表。 胡孝民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没有说话,迅速朝前跑去。 顾桂荣在后面得意地笑道:“这是个死胡同。” 或许是听到顾桂荣的话,或许是看到前面并没有路,胡孝民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脸上非但没有惊恐之色,反而面带微笑,戏谑地望着顾桂荣。 顾桂荣冷笑道:“胡孝民,你身为军统交通员,已经无路可逃。识相的话,乖乖束手就擒,子弹可不长眼睛。” 胡孝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顾桂荣找的这个理由还挺不错的。如果能早点使出这招,还真不好招架。 但这个时候嘛,却是有些晚了。胡孝民在来之前,已经与夏忠民商议好一切,他之所以在此地现身,并非落入顾桂荣陷阱,而是引君入瓮。 顾桂荣见胡孝民傻傻地站在那里,一脸轻蔑地说:“你笑什么?难道吓傻了?” “顾桂荣!” 胡孝民还没说话,突然听到一声断喝。 顾桂荣大惊,回头一看,差点瘫倒在地,来人正是新任第一处的处长谭志兵。在谭志兵身后,有十几个特务,将他们团团围住。 顾桂荣吃惊地说:“谭处长…这…这是干什么?” 谭志兵冷笑道:“顾桂荣,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 他原是一处副处长,陈明楚免职后,他升任一处处长。陈明楚与孙墨梓走得很近,几件事没办好就被免了职。他绝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还没上任就向赵仕君表了忠心,他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顾桂荣慌忙说:“谭处长来得正好,胡孝民是军统交通员,正要抓回去审讯。” 谭志兵手一挥,冷声说道:“你与军统暗通消息,跟踪夏秘书,在春平茶楼两次暗杀不成,竟然想拿别人当替罪羊?来人,下了他的枪,带回去审问。” 顾桂荣一脸惊诧:“谭处长,是不是搞错了?” 谭志兵冷笑道:“错不了,李修良已经招了,正是你派他暗杀夏秘书。” 顾桂荣一呆:“李修良?” 这是他的软肋,陈明楚不是答应会处理掉李修良吗?而且,李修良才被捕房抓走,怎么会这么快招供呢?再说了,他是化装之后找的李修良,对方又怎么知道是自己指使的呢? 顾桂荣被带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胡孝民,发现他抱着双臂,依然是戏谑地望着自己。他突然明白了,胡孝民之所以会出现,完全是故意为之。 极司菲尔路76号,赵仕君正在办公室听着谭志兵的报告,夏忠民也站在旁边。 谭志兵恭敬地说道:“主任,顾桂荣已经承认暗杀夏忠民,并想让胡孝民承认是军统交通员,继而诬陷夏秘书为军统木先生。” 顾桂荣能从落水当汉奸,自然不是硬骨头,一用刑,什么都招了。 赵仕君冷哼道:“好大的胆子!” 夏忠民在旁边笃定地说道:“主任,我看顾桂荣和陈明楚才是木先生!” 赵仕君望着谭志兵问:“顾桂荣承认了吗?” 谭志兵说:“暂时还没承认。”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只要赵仕君愿意,随时可以让顾桂荣承认。现在的顾桂荣,就是团泥巴,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 赵仕君冷冷地说:“查明顾桂荣的真正身份,看这个木先生到底是谁。” 他的这句话,决定了顾桂荣的命运。 第二十八章 走投无路 夏忠民听到赵仕君的话,脸上露出无声的微笑,他很清楚,赵仕君这么说,顾桂荣必定得是军统。至于陈明楚会不会是“木先生”,就要看赵仕君的心情了。 谭志兵走后,赵仕君拿起桌上的电话,把情报处的副处长陆实声叫了过来。之前赵仕君下令,去宁波暗中调查胡孝民底细,接任务之人正是陆实声。 之所以没把任务交给情报处长,是因为情报处长由副主任唐东平兼任。在76号,赵仕君的实力最强大,孙墨梓次之,唐东平最末。 但如果孙墨梓和唐东平联合,赵仕君会很吃力,甚至会败下阵来。对唐东平,赵仕君目前尽力拉拢,却成效不大。 赵仕君问:“对胡孝民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这几天,胡孝民的表现也很抢眼,今天还救了夏忠民一命。今天晚上,胡孝民就要来76号参加舞会。 对胡孝民,他得有个态度了。如果自己不用,或许孙墨梓会用,甚至日本人也会用。当然,如果那样的话,胡孝民就算进了76号,也会是他的敌人。 对敌人,赵仕君只有一个办法。赵仕君绝对不会把人才送给对手,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得到! “这是胡孝民的档案,他从小在宁波长大,少年丧父,家道中落。中学毕业后,跟人学做生意,去年出去闯荡,没有闯出名堂,才来上海投奔顾家。” 陆实声三十多岁,是赵仕君亲自招进76号的原中统人员,对他最是忠诚。 夏忠民突然问:“他学过武吗?” 胡孝民唯一让他怀疑的是,击倒李修良时的身手。没有两把刷子,不可能打得倒当杀手的李修良。 陆实声回道:“从小跟着宁波一位退休镖师练武。” 赵仕君问:“有政治信仰吗?” 胡孝民为人谨慎,办事牢靠,还会武艺,对钱看得极重,倒是个当特工的料。如果对政治没有兴趣,真能为他所用。 陆实声摇了摇头:“没听说。” 赵仕君沉声问:“来上海前,胡孝民在哪里?都干过些什么?” 陆实声说:“听说去过湖南、湖北,还去过重庆。” 夏忠民信誓旦旦地说:“主任,胡孝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如果一定要说他与别人有何不同,那就是他想出人头地,迎娶顾慧英。” 今天在春平茶楼,胡孝民不但救了他,还救了他两次。面对枪手,不但丝毫无惧,还扑了上去打倒了枪手。 当时他以为,枪手必定是军统的人,由此可见,胡孝民与军统毫无瓜葛。而且他可以断定,胡孝民毫无政治信仰。或者说,胡孝民的信仰就是利己主义。 夏忠民相信,胡孝民为了在上海出人头地,最好的方式是与自己合作。只要他加入76号,很快就能达成心愿。 赵仕君笑了笑:“看来你很看重他。” 夏忠民说:“胡孝民做事谨慎,又会武艺,如果主任不用,我倒想推荐他边学日语,边给我当线人。” 赵仕君笑吟吟地说:“放心,你推荐的人,我是信得过的。” 陆实声的调查,已经解了他心中所惑。胡孝民身家清白,又有武艺在身,办事也牢靠,如果稍加训练,确实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特工。 至于胡孝民去湖北、湖南和重庆,这也是能理解的。胡孝民是宁波人,去年抗战已经爆发,他为了躲避战火,完全在情理之中。 76号目前有数百人之多,但大多是军统和中统投靠过来的,76号的老班底,除了赵仕君亲自拉拢的一些旧友外,就只有从帮会找的一伙流氓。 像胡孝民这样的人,稍加调教,就能成为自己的心腹。 夏忠民感激地说:“多谢主任。” 胡孝民今天救了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回报了。胡孝民如果进了76号,他以后也有一个助力。 自从被陈明楚怀疑为木先生,到反过来将陈明楚逼到绝境,其中胡孝民出力甚多,他是很感谢的。 陈明楚得知顾桂荣被抓后,第一时间就想逃。可76号进来容易,想离开就难了。再说了,他就算想走,也没地方可去。 “主任,我快走投无路了。” 陈明楚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孙墨梓。 他的计划原本很完美,只要除掉夏忠民,再把屎盆子扣到抗日分子头上,到时想给夏忠民安什么名号都可以。 可顾桂荣暗杀失败,枪手又被逮捕,形势突然就被逆转。顾桂荣落到对方手里,哪怕让他指认自己是木先生,也是没问题的。 孙墨梓佯装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他给过陈明楚机会,甚至还给他指点迷津,可陈明楚不争气啊。跟踪夏忠民被发现,想暗杀夏忠民,夏忠民毫发无伤不说,杀手反被抓获。 李修良如果有点骨气倒也罢了,但他一被抓,就供出了顾桂荣,让他非常被动。 陈明楚急切地说:“我原本打算将夏忠民定为木先生,但接连失手,非但没有除掉他,还被他抓到了把柄。如今之计,只能离开特工总部才能保平安。” 如今的陈明楚,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沉稳,脸上甚至有惊慌之色。这个原来的军统上海区助理书记,感觉到了末路途穷。 孙墨梓不置可否地问:“离了这里,你能去哪里?” 陈明楚诚恳地说:“苏州、杭州、南京均可。主任现与赵副主任虽说不上势同水火,但赵仕君想夺权,瞎子都看得出来。如果我在外地,到时可与主任遥相呼应,给主任开创新局面。” 孙墨梓沉吟不语,陈明楚说得很有道理,特工总部刚成立时,赵仕君对他敬重有加。可自从得到日本人的支持,特别是六大之后,赵仕君变成野心勃勃,再也不甘屈居自己之下。 孙墨梓沉吟道:“这样吧,你去南京区。” 陈明楚说得对,赵仕君虎视眈眈,如果陈明楚能去南京区,相当于把南京区拿在手里。在76号,为了制衡赵仕君,他特意在特工总部安排两个副主任,除了赵仕君外,还有唐东平。 孙墨梓、唐东平、赵仕君在民国二十一年时,一起在《社会新闻》共事。当时孙墨梓和唐东平是负责人,赵仕君为编辑。让唐东平当副主任,赵仕君也说不出话来。 “多谢主任!” 陈明楚闻言大喜过望,能去南京区,比在这里当个处长要自在得多。而且,他的安全也有保障了。 ps:千方百计化作一句话:求票。 第二十九章 加入 胡孝民到极司菲尔路76号后,没与夏忠民联系,先去找顾慧英。毕竟,这才是正常举动。 这次的舞会,在特工总部的礼堂举行。这里也是前段时间举行六大的地方,只需稍作改动便可改成舞厅。 顾慧英今天特意换了身套裙,虽然没有穿旗袍的婀娜多姿,但却别有一番风采,令人心旌摇曳。胡孝民与她走在一起,引得人人侧目。 胡孝民看着顾慧英精致的侧脸,闻着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突然问:“你为什么不穿旗袍呢?如果穿上旗袍,恐怕良友上的明星也自惭形秽。” 顾慧英娇羞着说:“这身衣服已经够瞩目的了,哪还敢穿旗袍。今天晚上,你可要特别注意,这里的人不一般。” 胡孝民笑道:“我不主动与人说话,这总行了吧?” 他与夏忠民在舞会上,肯定要“认识”的,而且两人还会成为朋友。以后,他再与夏忠民见面,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至于赵仕君和孙墨梓,恐怕也得见一见。作为非76号的人,参加今晚的舞会,还是顾慧英的未婚夫,肯定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顾慧英提醒道:“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不要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76号的人,替日本人卖命不假。可是,并不代表他们就是笨蛋。搞情报的人,都是人精。如果把特工的才能分成几等的话,一等人才肯定是搞情报的,二等人才搞行动,三等人才做内勤。 胡孝民调侃道:“要不,拿针线把我嘴缝上?” 顾慧英嗔恼地说:“油嘴滑舌!我只是让你小心说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千万别说。” 胡孝民是上面点名参加的,到时自然要介绍给同僚。胡孝民只是一个普通人,在76号这帮人的盘问下,恐怕什么都会说出来。 她也知道,胡孝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想让胡孝民表现得像个傻子,被人扒光了衣服都不知道。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坚决不说。” 虽然有顾慧英的提醒,但舞会开始后,胡孝民还是成为焦点。 原因无他,因为顾慧英无比娇艳,以往只穿中山装,今天一身裙装剪裁得体,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曼妙无比。站在她身边的胡孝民,很快被人知晓。 第一支舞结束后,胡孝民就被带到了孙墨梓、赵仕君面前。 胡孝民虽然早就听闻过他们的大名,但见面还是第一次。两人都穿着西装,孙墨梓年纪要大些,说话时目光游离于舞池中。而赵仕君的目光,却一直放在胡孝民身上。 要看透一个人的内心,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可以了。目光游离不定,面无表情,或者堆满了虚伪的笑容,要么是不自信,要么是心虚。 胡孝民目光鉴定,说话不卑不亢,举止应对有礼,这份沉静很是难得。 孙墨梓望着胡孝民时,上嘴唇上抬,眉毛下垂,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实则对他厌恶之极。陈明楚被迫出走,与胡孝民有很大的关系。与他点头示意后,邀请顾慧英进了舞池。 赵仕君等孙墨梓和顾慧英走后,拉着胡孝民到座位上,笑吟吟地问:“孝民是哪里人啊?” 胡孝民平静地说:“宁波人。” 赵仕君随口问:“宁波是个好地方,来上海前,一直在宁波?” 胡孝民轻声说:“为了生计,去过湖南、湖北,还去过重庆。但都难以为继,只好来上海碰运气。” 他是在宁波通过关系,报考了临训班。他去外地的经历,也是军统帮他安排好的,不管谁去调查,都会得到这样的回复。 就算是76号派人去湖北、湖南和重庆,也很难查到真相。这些事情,军统早有考虑。 赵仕君笑道:“来上海好啊,这是冒险家的乐园,在这里才能发挥自己的专长。” 夏忠民也在旁边附和:“要不是来上海,我们也不会相识。孝民聪明过人,忠勇可嘉,前程不可限量。” 胡孝民苦笑着说:“夏先生谬赞,能在上海站稳脚根就不错了,不敢说前程。” 夏忠民突然说:“赵先生,夏某斗胆,能否替孝民老弟求个前程?” 赵仕君突然问:“外界传言,我们乃汉奸走狗,不知孝民对特工总部是何看法?对汉奸又是怎么看的?” 胡孝民斩钉截铁地说:“汉奸?不,断送国家和民族未来的才是汉奸!赵先生所为,只为保存国家和民族,怎么能是汉奸呢?应该是真正的民族英雄。” 从认识夏忠民后,他就在准备着这些话。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想要打入汉奸特务组织,首先得有汉奸的思想,要不然以后说话办事,很容易露出破绽。 赵仕君听着胡孝民的话,眼睛越来越明亮,胡孝民的话或许有讨好之嫌,但也说到了心坎上。谁不想成为民族英雄呢?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日本人的走狗,但嘴里是不会承认的。 赵仕君哈哈大笑,拍着胡孝民的肩膀说:“民族英雄不敢当,如能得到民众体谅就行了。” 胡孝民笃定地说:“我看过汪先生的和平反共建国理论,这是目前最适合国情的办法了,日后自有公论。” 赵仕君深深地望了胡孝民一眼,沉吟道:“如果孝民愿意,可以来我特工总部任职,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在上海要站稳脚根还是没问题的。” 胡孝民迟疑道:“这个……” 夏忠民笑着说:“孝民,你可能还不知道,想要加入我们组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不但要先经政审,还要有介绍人。” 胡孝民连忙解释:“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是兴奋得不知所措。” 赵仕君笑道:“我们这里,虽说要加入不容易,但也不会强迫。此事自当慎重,三日之内,如果愿意一起共事,可随时来找我。” 胡孝民恭敬地说:“此事其实无需考虑,但赵先生刚才说了,此事应当慎重,回去后自当沐浴焚香,选一吉日良辰再来办手续。” 赵仕君叮嘱道:“记住,不管你有何决定,都不能告诉其他人,包括顾慧英。” 散会后,顾慧英在路上问胡孝民:“看你在那有说有笑的,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胡孝民掩饰道:“随便聊了聊。” 顾慧英望着胡孝民的神情,眉头暗蹙,她才不相信赵仕君与胡孝民只是随便聊了聊。 第三十章 接头 顾慧英曾经考虑过,胡孝民会不会被拉下水?这是预料的最坏情况,只要落了水,似乎权势和金钱都在向他招手。 可当了汉奸,不但会被人唾骂,也会被盯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更会成为国家和民族的罪人。 顾慧英已经进了76号,她不想胡孝民重蹈覆辙。舞会前特意千叮咛万嘱咐一大,不就是提醒他别落水为奸吗? 可现在胡孝民却告诉他,赵仕君与他“随便聊了聊”,她的心顿时往下沉。不出所料的话,赵仕君肯定拉拢了胡孝民。 一旦赵仕君发出邀请,几乎就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如果胡孝民反对,等待他的下场会很悲惨。 顾慧英突然问:“你答应加入了没有?” 胡孝民随口说:“暂时还没同意。” 顾慧英的试探,他自然一听就知道了。但在顾慧英面前,他只是一个人,必须得中套。 打入76号,是他早与钱鹤庭商量好的计划,之所以没马上答应,是因为没得到组织批准。 自从福德里3号出事后,胡孝民就与联络员失去了联系。如果上海地下党不与他联系,一时之间,他也联系不到组织。 作为打入军统的冷子,没有特殊情况,胡孝民不得与组织联系。打入76号,必须向组织汇报。哪怕这是军统的计划,也必须向组织报备。 顾慧英心里重重地叹息,叮嘱道:“最好不要同意。特工总部乃是否之地,千万别淌这浑水。” 加入76号的人,不是军统中统叛徒,就是地痞流氓、马路政客、失意军人等,跟这些人为伍,胡孝民早晚也会同流合污。 胡孝民笑着说:“加入特工总部,或许能在上海站稳脚根呢。” 顾慧英急得直跺脚:“你……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胡孝民笑嘻嘻地说:“如果我和你成为同事,以后更方便见面了。” 顾慧英冷冷地说:“就算我们成为同事,也不可能进一步发展。” 顾慧英真想狠狠地踢他一脚,为了跟自己成为同事,也没必要落水为奸吧?再说了,就算他们成为同事,也只能维持着表面关系。 胡孝民笑了笑,没再说话。他接近顾慧英,又不是真想娶她,只为更好地获取情报罢了。 胡孝民每天都关注《申报》,特别是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更是每天必看。如果上面要寻找一位叫“章飞”的启示,则说明组织要与他联系了。 如果他要与组织联系,也可在申报上登寻人启事,留下联络暗号即可。但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能使用这个联络方式。 每天的申报,胡孝民都会仔细看一遍,但每次他都很失望。作为一名打入军统的冷子,胡孝民早就习惯了。 可现在不一样,他又要打入76号,作为军统的卧底,潜伏在特工总部。 第二天早上,胡孝民没再给顾志仁开车。从今天开始,他不再给顾家当司机。这是顾慧英提议的,胡孝民不适合再给顾家开车了。 顾志仁也表示同意,但他的想法不一样,胡孝民帮志华纺织厂申请了这么大一笔贷款,怎么还能把人家当司机使呢? “胡大哥,要申报伐?” 胡孝民早上去了九风茶楼,刚进去,就看到溜一眼跑了过来,拿着一份胡孝民平常看的申报。 胡孝民掏出钱,笑着说:“来一份。” 溜一眼递过报纸,却不接钱,摇着头说:“不要钱,以后你所有的报纸都不要钱。” 胡孝民诧异地说:“为何不要?” 溜一眼说道:“昨天你托五哥带来的钱我收到了,以后你的报纸,全部不要钱。” 胡孝民问:“你一天少卖一份报纸,岂不是少了一份收入?” 溜一眼笑着说:“我每天都能还你一点钱,你给的钱,总要还清才行。老师说过,人生两件宝,双手和大脑,一切靠劳动,生活才美好。” 胡孝民问:“好吧,报纸我看过后,你是否可拿回去再卖?” 溜一眼想了想,认真地说:“这个倒也可以,但得明确告之顾客。如果顾客计较,只收半价。” 胡孝民顺手拿过报纸:“行,等会看完后再还给你。” 胡孝民习惯性地浏览着报纸,扫了一眼头版新闻后,转到了广告版。申报每天的广告大同小异,胡孝民只是瞥一眼,就知道有何变化。 原本胡孝民以为,今天的报纸不会有收获,然而,在报纸的角上,他看到了那则章飞的寻人启事。 堂兄章飞,于一月前在赫德路失散,见报盼山西会馆一聚。 看到这则寻人启事,胡孝民没有惊喜,反而很疑惑。自从福德里出事后,组织一直没跟他联系。昨天自己在76号参加了舞会,正在着急要与组织联系,怎么组织就像自己肚中的蛔虫一样?突然就发出联络暗号呢? 今天要是没看到暗号,胡孝民也会去报馆登一则寻人启事。 将报纸翻了翻后,胡孝民将报纸还给溜一眼后,去了趟延年坊7号的安全屋。在这里从里到外全部化装后,再去了四马路。 快到目的地时,胡孝民依然先下了车,在周围观察。这次胡孝民要去的是同兴酒楼,与往常一样,在外面观察了半个小时,确定周边没有异常后,按照约定时间走进酒楼。 为了隐蔽,他特意左肩膀高右肩膀低,右腿看上去明显短一截。 这次接头,与夏忠民见面完全不一样。不但要精心化装,还得准时进去。为了不让自己的有脸、耳、颈、手等部位露出破绽,他特意在药店买了块黄蜡擦在这些地方,哪怕就是近看,也很难发现。 如果有机会,他想让溜一眼再过过眼,看她是否能认出来。 根据接头原则,一旦迟到一刻钟,对方马上会取消见面。 就在胡孝民走进同兴酒楼不久,一辆三轮人力车也停到了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戴着圆头眼镜的男子。 他叫张晓如,代号挡手,正是胡孝民的中共联络员。 两人以前见过面,但这次接头,还是要严格遵守组织纪律,有信物,有暗语。时间和地点,一次一定。 胡孝民的信物,不是具体的物件,而是两道菜:素什锦和麻婆豆腐。而且,麻婆豆腐还得摆在自己面前,素什锦中的青豆,会挑出三颗,摆成一个三角形摆在对面。 张晓如正好看到胡孝民在摆青豆,走到对面微笑着说:“请问是赵老弟吧。” 座位上的人,也戴着眼镜,留着半白胡须,要不是桌上的两道菜,他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与自己接头的“码头”。 胡孝民微笑着说:“李先生今日得闲?请坐。” 看到张晓如,胡孝民真像看到亲人一般,眼睛也比平常更明亮。 胡孝民低声说:“我在远东旅社开了间房,房间号201。” 在同兴酒楼接头可以,传递情报也行,但要汇报工作,实在过于危险。接头前,他早在远东旅社开好房间,在那里谈话才算安全。 张晓如点了点头:“吃完后就过去。” 两人边吃边笑谈着,就像普通朋友见面似的。结账后,两人同时离开,在酒楼道别。胡孝民习惯性用余光瞥了周围一眼,刚才他在对面观察了近半个小时,周围的一切早就熟悉。 然而,在刚才自己的位置,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男子,二十出头,身着黑色绸衣,靠在旁边的自行车上,目光有意无意瞥向门口。 胡孝民不动声色,他不确定那人的目标是否是张晓如。 等张晓如坐上人力车走后,对面的黑衣男子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胡孝民顿时心里一紧。 胡孝民赶紧拦了辆汽车,也跟在后面。虽然汽车的费用要高于人力车,但坐车的机动性和隐蔽性远高于人力车。 第三十一章 处理 汽车的速度比自行车和人力车要快得多,况且自行车还远远跟在张晓如身后。胡孝民让司机加快速度,轻易超过了前面的自行车。 超车的那一刻,胡孝民便侧着身子,用手捂着鼻子,认真看了自行车上的黑衣男子一眼:二十多岁,嘴唇较薄,耳垂上有颗黑痣,不大,但很显眼。 胡孝民的记忆力本就很强,一百张照片,他只需要几分钟,就能记在脑子里。虽然只看了一眼,但这个男子的模样,已深深刻在他脑海中。 超过张晓如的人力车时,胡孝民将身子藏了起来,暂时还不能让张晓如知道。张晓如如果惊动对方,反而不好解决。对方只有一个人,胡孝民可自行解决。 快到远东旅社时,胡孝民提前下了车。这家旅社,他之前勘查过地形。在旅社对面,有一条僻静的巷子,既可以观察到远东旅社的进出人员,也便于隐蔽。 胡孝民相信,此人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在同兴酒楼时,就选择在对面观察,到了远东旅社恐怕也不例外。这条巷子,将是那人的最佳选择。 附近有家杂货铺,胡孝民压低帽子,走进去买了瓶白酒。走进巷子,看到地上有块砖头,胡孝民拿在手里试了试,大小重量都合适。 胡孝民走进巷子深处,等了一会,果然看到黑衣男子骑着自行车到了巷子。他将自行车支在巷子口,人倚着自行车,悄悄观察着对面的远东旅社。 胡孝民将帽沿压低,悄然走过去,手里的砖头重重扬起,朝着对方脑袋狠狠砸去…… 黑衣男子在最后关头,似乎听到身后有动静,正要回头时,砖头已经砸了过来。砖头在他眼里越来越大,很快就占据了整个眼眶。然后,他只觉得眼冒金星,哼也没哼,就被砸昏在地。 胡孝民将砖头随手一扔,拎起地上的男子,让他趴在自行车上,同时在后颈再次重重击了一下。不管男子是否清醒,这一下估计彻底昏过去了,甚至,有可能永远也醒不来。 胡孝民赶紧搜身,果然看有所收获:钱包、两个证件、手枪还有一个小本子。他看了一眼证件:姓名张挥,隶属特工总部情报处一科,职务:副科长。另外一个是配枪许可证,有了这玩意,就可以租界持枪而不被调查。 胡孝民将所有东西塞进口袋,将白酒打开,倒了一半在男子身上,又将剩下的半瓶酒收了起来。要不是为了布置现场,他真舍不得买瓶酒。 现在的黑衣男子,看上去就像是喝多了酒,醉倒在自行车上。他不需要瞒太久,只要与张晓如接头时不被人打扰就行。 胡孝民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后才走出巷子。此时的他,依然戴着帽子,脚步却加快了,甚至比一般人走得还快。 到远东旅社二楼时,张晓如正在房间外敲门。看到胡孝民从后面出现,他眼中满是疑问。胡孝民轻轻摇了摇头,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张晓如也没说话,默默跟在后面。 两人走进房间后,胡孝民摘下帽子和眼镜,走到窗户前,拉起窗帘一角,仔细着对面的情况。 张晓如问:“有情况吗?” 胡孝民把窗帘恢复原状后,张挥的证件、手枪和钱包,以及那个小本子都拿出来,说:“刚才你身后有尾巴。” 张晓如翻看着张挥的证件,吃惊地说:“76号的?” 胡孝民轻声说:“他在对面的巷子里,被我打昏了,暂时不会有问题。” 张晓如很是意外:“从同兴酒楼跟过来的?” 胡孝民严肃地问:“上次在福德里3号外,就有76号的人。今天,又有76的人,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作为一名潜伏在敌人内部的特工,上线出了问题,相当于他在暴露的边缘。 张晓如沉吟道:“恐怕是组织出了叛徒。” 胡孝民马上说:“挡手,要不要我帮忙?” “挡手”是一种职业,码头的包工头一般会有“账房”和“挡手”。账房负责管理收支账目,而挡手则帮包工头联系装卸业务。 自从奉组织命令打入军统,胡孝民就一直处于休眠状态,这次来上海,他的组织关系转到江苏省委。他的新代号:码头,也是组织重新给定的。 刚到上海时,胡孝民就与“挡手”在码头接上了头,这次是第二次见面。其实,今天才算是正式接头,上次他忙着去新二组报到,只交换了联系方式。 “挡手”是胡孝民的联系人,胡孝民的情况,由“挡手”向上海党的领导直接汇报。 张晓如摇了摇头:“你在军统安心潜伏,此事组织会调查清楚。” 他很清楚,潜伏在敌人内部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自己的任务要保护码头,怎么能给码头增加危险呢? 胡孝民翻看着张挥的小本子,蓦然,他将本子递给张晓如:“或许,这里能找到线索。” 这是张挥的跟踪记录,他在三天前已经盯着张晓如了。虽然本子上记得很简陋,有些地方还用了暗语,但从最新的记录来看,针对的正在张晓如。 看着本子上的记载,张晓如后背发麻:“我太大意了,一直没注意此人。” 胡孝民提醒:“从记录上看,他只是怀疑,并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但是,你需要马上转移。” 幸好张晓如平常的行动还算谨慎,对方就算跟踪,也没抓到什么把柄。 张晓如紧紧握着胡孝民的手说:“我会马上更换身份和住处,码头同志,这次多亏有你。” 如果不是胡孝民,恐怕会给组织带来巨大危害。 胡孝民平静地说:“等会我把张挥处理掉。” 江苏省委才重建不久,要恢复各级组织关系,重新联系党员,情况异常复杂。76号主事的孙墨梓、赵仕君手段高明,跟他们斗争,不但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 张晓如拦着:“不,除掉此人只会让76号借机进入租界搜捕。” 胡孝民缓缓地说:“好吧,如果组织需要,我随时可以帮忙。军统已经安排我打入76号,赵仕君也同意,我随时可加入特工总部。” 张晓如吃惊地说:“打入76号?” “码头”是潜伏在军统当冷子,关键时刻再启用。上次他的住所被特务警觉,一直没跟胡孝民联系,既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也是觉得,作为冷子,无需频繁联系。 可现在,这枚冷子,竟然要打入76号。随着抗日战争的深入,码头必然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胡孝民缓缓地说:“此事还要从军统上海区新二组的入角炮计划说起……” 第三十二章 觉悟 胡孝民详细汇报了自己在上海的工作,从制裁曹炳生,到打入顾家,再到给顾慧英当挡箭牌,以及自己用掮客为掩护、认识夏忠民、协助夏忠民对付陈明楚。 一边低声汇报,胡孝民不时掀起窗帘观察对面巷子的情况。对面的巷子偶尔有人走过,但都捂着鼻子绕过自行车。 张晓如听着胡孝民的汇报,越来越惊奇。他没想到,胡孝民到上海短短的一段时间,竟然干了这么多工作。 接近顾慧英、打入76号,都是在钢丝上跳舞,稍不注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胡孝民轻声说:“赵仕君让我三天答复,我希望能得到组织批准。” 张晓如沉吟道:“省委刚刚发出《深入普通地开展反汪斗争》的指示:要把反汪斗争同党的中心任务联系起来;要经常研究汪派活动的范围、手段及其欺骗政策;要击破汪派欺骗宣传,使群众不受其影响;同时要防止在反汪斗争中暴露息,并在斗争中巩固和扩大党的基础。根据省委指示精神,我可以代表组织,批准你加入76号。但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以后见面要更隐蔽。” 胡孝民拿出一把钥匙,说:“我在延年坊7号租了套房子,可以把那里当成死信箱。” 张晓如摇了摇头,把钥匙推了回来:“为了你的安全,我不能进入那里。如果真要传递情报,我会放进延年坊7号,并在巷口留下暗号。” 他被76号情报处跟踪,如果不查清此事,怎么敢轻易与码头联络呢?他是码头的联络员,有义务更有责任保护码头的安全! 码头打入76号,已经非常危险,怎么还能给他增加危险系数呢。 胡孝民一脸疑惑地问:“如果我有情报,应该怎么传递给组织呢?” 张晓如沉声说:“你不是经常出没酒楼茶馆么?在那里设立死信箱,设置好后我再通知你。在此之前,我们不再直接见面。”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挡手同志,如果组织真出现叛徒,我可以从特工总部查找线索。” 如果真的能加入76号,对查找内部叛徒会有很大帮助。 张晓如再次拒绝:“你不但要潜伏在军统,还要打入76号,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查叛徒的事,还是交给其他同志吧。” 胡孝民急道:“可是……” 张晓如郑重其事地说:“你目前最大的任务,是在76号站稳脚根。任何任务,都没有这个任务重要。” 如果胡孝民不能站稳脚根,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胡孝民叹了口气:“好吧。这些东西怎么办?” 他自然知道“挡手”的决定是正确的,自己如果能进76号,首先要做的是站稳脚根,要比特务还特务,比汉奸还汉奸。 张晓如沉吟道:“枪、配枪证、证件我拿走,钱包你自己处理。” 胡孝民掏出钱包,有十来块钱:“钱包我处理,钱你拿一半走。” 张晓如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拿了钱,不真成了抢劫么?” 他这是变相提醒胡孝民,要永远记住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搞地下工作,也得注意政策和纪律。 胡孝民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们的缴获,难道我们的部队,缴获的战利品还要还给敌人吗?我们在同兴酒楼的饭钱,刚才坐汽车,还有这瓶酒,以及这房钱,不都得从敌人那里缴获么?” 张晓如的意思,他自然很清楚。可身在孤岛本就生活不易,再要打入敌营,更得利用一切资源。 只有与自己同志在一起的时候,胡孝民才会表现得像一个共产党员,其他时间,他都会是一个特务,一个汉奸,一个贪婪而自私的汉奸特务。 张晓如语重心长地说:“好吧,你可以从敌人的缴获解决经费。但是,你必须时刻记住,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从入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张晓如紧紧握着胡孝民的手,激动地说:“我们都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胡孝民突然问:“这次组织为何突然主动联系我?” 张晓如严肃地说:“这种事怎么能问呢?对了,刚才你说在当掮客,还在做糖精生意?” 胡孝民摇了摇头,随口说:“我暂时没门路,只是为了掩护工作罢了。” 张晓如缓缓地说:“我倒是知道有人要糖精。” 胡孝民眼睛一亮?“真的?” 张晓如离开后,胡孝民过了一会才走出房间,还去前台退了201房间。 走出远东旅社时,胡孝民看了一眼对面的巷子,张挥还趴在在自行车上。胡孝民暗暗叹息一声,他原本想把张挥的自行车也拿走,一辆自行车能卖几十元呢?但处理自行车却是个麻烦,为了不留下线索,只好忍痛放弃。 胡孝民走出远东旅社后,很快消失在人海。他步行、坐人力车、再步行,确定身后没有尾巴后,才到了益寿坊。路过死信箱时,他在死信箱迅速放了一份情报,再沿着巷子回到延年坊7号。恢复原样后,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打入76号,是胡孝民与钱鹤庭制定的最新入角炮计划。他只需要向钱鹤庭汇报最新进展就行,剩下的计划,钱鹤庭会全力配合。 加入76号的程序其实很简单,填写一份志愿表和誓词表就可以了。誓词很简单,余誓以至诚,参加和平反共建国运动,绝对保守秘密,遵守组织纪律,如有违背,愿受严厉制裁。谨誓。监誓人:赵仕君。介绍人:夏忠民。 第二天上午,胡孝民独自去了76号。先给夏忠民打电话,拿到赵仕君的条子后才能进去。要不然,他就算进得了二道门,也到不了高洋楼。 这次,胡孝民才有机会看到76号的全貌。上次参加舞会,只知道这里很大,对内部构造不甚了解。这次不但可以仔细看,不懂的地方还能问夏忠民。 极司菲尔路76号原来的第一道大门被拆除,第二道门改建为中式牌楼,牌楼横客上刻有“天下为公”四个蓝底白色大字。两侧墙上各开一个枪孔,架上两挺机枪。 进入大门的东侧,新建了南北对向的两长条二十多间平房,头首两间是76号警卫总队长兼第一特务大队长吴世强的办公室,对面是审讯室。其余的是警卫大队驻地,及各处室的办公地。 二门之内的西边斜对过,是一座三层洋楼,称为“高洋房”,想进高洋房的人得有别在衣领后的特殊标志。 走上楼梯,迎面是穿堂和楼梯。一层东边第一间是会客室,里面有两个交际花作为接待员。会客室后面是一个里外间,外间是电话接线间,有三个男接线员分三班轮值,两个交际花有时也来帮忙;里间是储藏室。 会客室对面是大菜间(餐厅),里面有门通向后面的会议室,会议室也是新参加“76”号的特务的宣誓室。 二层东边,会客室的上方是孙墨梓的办公室兼卧室,不过他只住在附带的浴室里。孙墨梓的房间对面是赵仕君的卧室。两个卧室之前为赵仕君的办公室,但孙墨梓也放了一张办公桌,但从不去办公。 赵仕君的卧室左边,有一条狭长的走廊通向客房和高洋房以西的大礼堂。另有一条甬道通向后面吴世强的卧室,甬道旁有两间专关女犯人的小囚室。 三层的两间为犯人优待室,在楼梯口有铁栅栏,有专人把守。 高洋房前是一座很大的花园,花园西边的一个大花棚被改为看守所。花棚西边新建了一座两间的楼房,作为电务室,电台设在这里。花棚前面是一座三间的平洋房,建筑形式新颖,作为日本宪兵督导之用。 高洋房西边有一座三间两进的石库门楼房,后来打通了楼下的房间,天井搭上玻璃天棚,搭了一个讲台,改为大礼堂, “76”号西邻华村是一条死胡同,召开六大时被占用,作为代表的住所,后来作为“76”号、肃清委员会、汪伪国民党中央社会部的高官的住所。为此把华村的弄堂门封闭,在“76”号西墙开了一个便门,华村出入须经“76”号大门。 到了高洋房后,胡孝民在会客室见到了76号的交际花之一柳娜梅。当真是长得婀娜多姿,凹凸有致,曲线玲珑,还是个白俄混血,**硕臂,天蓝色的眼睛射出摄魄钩魂的目光,一般人真把持不定。 幸好,胡孝民是二班的。 见到赵仕君后,胡孝民当即表示,愿意加入组织,参与汪先生的和平运动。 在宣誓室宣誓之后,胡孝民又去了二楼赵仕君的办公室。 夏忠民与胡孝民并排走着,轻声说道:“孝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赵主任办公室的。” 胡孝民忙不迭地说:“这是我的荣幸。” 赵仕君拍了拍胡孝民的肩膀,微笑着说:“孝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胡孝民坚定地说:“能投身和平反共建国运动,属下深感自豪,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我坚信,这将是我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说到后面时,胡孝民变成慷慨激昂。这些话一般人说不出来,有些人则是没这个水平,而更多的人是顾及颜面,胡孝民既有水平,也无需顾及颜面。只要能赢得赵仕君的好感,他可以更卑鄙无耻。 赵仕君微笑道:“如果人人都有你的觉悟,和平反共建国就更容易取得成功。” ps:以前发现待在家里是一件幸福的事,现在才发觉,一点也不适应,加之身体刚恢复,码字速度很慢,今天只有一章,抱歉。 第三十三章 加入 看到赵仕君对胡孝民满意,夏忠民觉得很有面子,这说明自己介绍的人很靠谱嘛。 夏忠民在旁边笑着说:“孝民,虽然到了一科,但你依然要以掮客为掩护搜集情报,监视顾慧英的任务可以结束。” 胡孝民与顾慧英已经订婚,再让他监视顾慧英不妥。而且,顾慧英也通过了考验。 胡孝民呆了一下,问:“结束了?我加入特工总部的事,可以告诉她吗?” 赵仕君沉吟道:“这件事瞒不住的,之前你暗中监视顾慧英的任务别告诉她就行。” 胡孝民连忙说:“以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以后,我的工作还是向夏先生报告。” 赵仕君摆了摆手:“那倒不用,你首先要做好情报一科的工作。有重要情况,再向我报告。你们一个是孝民,一个是忠民,忠孝两全了。” 夏忠民微笑着说:“我和孝民都想为民众做点事,这就是缘。” 胡孝民恭敬地说:“孝民以后要多向主任和夏先生学习,以主任为楷模,紧跟主任之步伐。” 夏忠民很是欣慰:“以后有孝民帮我,再加上陈明楚马上要调走,一切会越来越顺利。” 胡孝民突然问:“主任、夏先生,为何没处理陈明楚?他不应该是木先生么?” 夏忠民叹了口气:“没有证据,就算顾桂荣招认,也不足以认定陈明楚就是木先生。” 他当然想让陈明楚成为木先生,但一来证据不足,二来有孙墨梓支持。特工总部刚刚成立,总不能让人说内部矛盾重重吧? 赵仕君说:“孙墨梓提出,让陈明楚负责南京区,木先生的事也到此为止了。” 夏忠民不满地说:“从一处到南京区,陈明楚岂不高升了?” 陈明楚诬陷自己,甚至还想除掉自己,不但没出事,还派到南京当区长,他当然不高兴。按照他的意思,陈明楚最好能早点死掉。 赵仕君沉吟道:“陈明楚是孙墨梓的亲信,他去了南京,至少76号少了一个捣蛋的。” 夏忠民急道:“但也不便宜他啊。” 赵仕君看胡孝民沉默不语,问:“孝民,你有什么看法?” 胡孝民犹豫了一下,说:“这个……,自然不能便宜了陈明楚。以前我东家有个不听话的儿子,想去外地管理一家店铺,结果东家把二姨太的哥哥派过去负责,只要他儿子当副手……” 76号并不是铁板一块,孙墨梓虽是主任,但76号赵仕君的实力最强。为了控制特工总部,孙墨梓特意搞了两个副班主任:赵仕君和唐东平。 孙墨梓的算盘打得很好,利用唐东平制衡赵仕君,他就可坐收渔翁之利。如果把唐东平调走,以后孙墨梓将无力抗衡赵仕君。 别看赵仕君只是特工总部的副主任,但特工总部的正、副主任间,并没有隶属关系。也就是说,赵仕君的工作只需要向日本人负责就行,很多时候都不用向孙墨梓报告。 夏忠民突然眼睛一亮:“主任,可以让唐东平去南京区嘛。唐东平游离于孙墨梓主任之间,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是个滑头。” 胡孝民的话提醒了他,把唐东平调过去当区长,既没便宜陈明楚,也让南京区不能铁板一块。 赵仕君没说话,又问胡孝民:“孝民,你觉得唐东平会走吗?” 胡孝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唐东平在特工总部的立场,无法推断。” 他才加入特工总部,如果就对特工总部的人事知道得如此详细,马上会引来所有人的猜忌。或许,今天晚上,就要被赵仕君种了荷花。 夏忠民解释道:“唐东平态度暧昧,似乎想保持中立。但他把持情报处,于主任不利。” 胡孝民缓缓地说:“如果把唐东平调到南京,唐东平应该不会拒绝。他在那里,可以安心发展势力。而主任也能静下心来,专心整顿特工总部。” 听到胡孝民的话,赵仕君的眉毛扬了扬。胡孝民的提议,最合他的心意。陈明楚在特工总部搞砸了好几件事,怎么还能让他高升呢。况且,他先是怀疑夏忠民,再派人除掉夏忠民,这笔账还没算呢。 赵仕君看了胡孝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先挂在情报一科,在陈明楚去南京之前,暗中监视他。” 他的潜台词很明确,他很看好胡孝民,情报一科只是胡孝民的跳板,以后会重用他。对赵仕君来说,胡孝民的情报能力如何一点也不重要。他这样的头脑,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胡孝民恭敬地说:“是。不管在哪个部门,我永远都是主任的人。” 赵仕君欣慰地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随后,胡孝民去照了相,一小时后就领到了崭新的证件,他成了情报处一科的情报员,还有一笔五十元的安家费。此外,还有一张“始昌中学”的证件,这是进入76号的通行证。 76号的特务,有时会以“始昌中学”作为特工总部的代号。 随后,胡孝民去情报处报到。唐东平没有见他,反倒是副处长陆实声见了他。 陆实声微笑着说:“果然是相貌堂堂,你和顾慧英,以后将会成为情报处一段佳话。” 陆实声三十多岁,留着小胡子,看上去显得有四十好几了。 胡孝民谦逊地说:“处座谬赞,以后还望多多提携。” 陆实声笑了笑:“赵主任特意关照过的,一科的张挥,在远东旅社附近被人袭击,受伤住进了医院,你下午接他出院,协助侦破此案。” 要不是赵仕君打了电话,他也不会见这么一个新手。而且,赵仕君对胡孝民有具体指示。让胡孝民跟着张挥,协助调查张挥遇袭,正是赵仕君亲自安排的。 胡孝民感激地说:“多谢赵主任,多谢处座。我能先跟慧英见一面吗?” 他没想到,昨天被自己袭击的张挥,今天就成自己上司了。面对这个新上司,他得保持十二万警惕才行。 陆实声不以为然地说:“当然可以。” 离开之后,胡孝民去了情报二科,他现在是顾慧英的同事,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找她。 看到胡孝民抱着两套草绿色的制服,顾慧英马上明白了一切:“你……办手续啦?” 此时的她很内疚,如果自己不带胡孝民参加舞会,他也不会进入这个魔窟。以后,胡孝民手里沾的第一滴血,自己都有责任。 胡孝民意味深长地说:“对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顾慧英眼中并没有欣喜,反而有些黯然失色:“你一定要挤进来,我也没办法。” 她很清楚,胡孝民为何会一心加入特工总部。这个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普通人,如果不是为了与自己的婚事,恐怕不会卷入这个上海滩最阴暗的地方。 胡孝民说:“能跟我说说特工总部的事么?” 虽然钱鹤庭之前给他看过特工总部的一些资料,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明白。比如说孙墨梓、赵仕君和唐东平,每人的势力是怎么划分的。 顾慧英正色地说:“这种事能随便说吗?以后在工作期间,我们只是普通同事。工作中,少说、少问,多听、多看,记住了吗?” 胡孝民笑嘻嘻地问:“那工作之外呢?能多说多问吗?” 顾慧英冷着脸说:“少嘻皮笑脸!” ps:今天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不想码字,只想睡觉,唉。 第三十四章 一条线 胡孝民下午去了愚园路东头的同仁医院,接昨天被他打伤,今天却成了他顶头上司的张挥出院。 胡孝民故意拿着张挥的照片,“才”在医院的外科住院部找到了他。得知胡孝民是一科的新人,还是赵仕君派来协助自己查案的,张挥还是挺高兴的。 张挥头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胡孝民扶着张挥走出医院,谦逊地说:“赵主任让我多向你学习,还望张科长不吝指教。” 为了给张挥留个好印象,胡孝民特意叫了辆出租汽车。 张挥坐进车里后,义愤填膺地说:“等我找到那小子,一定要让他好看。走,去同兴酒楼。” 胡孝民望着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张挥,语气依然很恭敬:“科长火眼…金睛,一定能找到行凶者。” 他暗忖,早知道张挥如此倔强,昨天下手应该更重点。如果他住个十天半个月,想必什么都查不到了。 张挥怒道:“不把人查出来,老子誓不为人!” 张挥带着胡孝民先去了同兴酒楼,这里每天进出的顾客数以百计,伙计也记不住。 张挥观察得很仔细,所以问得也很有技巧:“两个人,都戴眼镜,一个还跛脚,脸上有胡子。” 照着这些特征,把所有伙计都问了个遍,终于有伙计记起,昨天确实有这两个顾客。但他只记得对方点了盘麻婆豆腐和素什锦,除此之外再也提供不了更多线索。 自从进同兴酒楼后,胡孝民尽量不说话,特别是问到昨天的那个伙计时,他更是三缄其口。甚至,他还微微歪了歪身子。 张挥问:“他们有什么特征?当时说了些什么?” 伙计摇了摇头。 张挥伸手去摸口袋,但发现身上什么都没有,转头对胡孝民说:“拿点钱。” 接过胡孝民的钱,张挥抽出一张递给伙计。 伙计立马满脸笑容:“多谢先生。给他们上菜时,他们就停止了说话。他们都戴眼镜,好像有胡须,眉目较浓。” 张挥问:“以后碰到他们还能认出来吗?” 虽然伙计说的都是废话,但张挥不仅不能生气,还得耐着性子接着聊。 伙计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张挥说:“记着我的电话,如果再看到他们马上告诉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走出同兴酒楼外,张挥又到附近的几家店铺问了问,甚至门口的人力车夫也没放过。可惜,都没问到有用的线索。 胡孝民提醒:“科长,要不去遇袭之处看看?” 张挥做事如此细致,以后在他手下做事,更得小心谨慎。 张挥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同兴酒楼说:“不急,先吃了饭再说。” 张挥坐在昨天两名嫌疑人的位置,也点了一盘麻婆豆腐和素什锦,还要求昨天的伙计上菜。 张挥坐在昨天胡孝民坐的位置,让胡孝民扮演后来的张晓如。 张挥又拿出一张钞票,塞到伙计口袋里,说:“当时菜是怎么摆的?那人跟你说的什么话,你都要一字不漏重新说一次。” “先生请放心,绝对一模一样。”伙计收了钱,笑得跟花一样。 胡孝民会在对面,早就收起了轻视之心。张挥能当上情报一科的副科长,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也提醒胡孝民,以后的行动要更加谨慎。 胡孝民等伙计走后,俯着身子低声问:“科长,看出什么了吗?” 昨天他与伙计交谈过,虽然带了点口音,也刻意压着嗓子,还化了装,但也担心伙计会认出来。幸好伙计拿到钱后,所有心思都在张挥身上,根本没多看他一眼。 以后,就算伙计对他眼熟,胡孝民就会强调今天之事。到时候,伙计自然会淡忘昨天之事。 张挥拿起筷子尝了尝,说:“油放少了,葱花还可以多放。” 胡孝民笑着说:“都是素菜有什么好吃的,科长刚出院要补一补,再加两个菜,今天我请客,以后请科长多多关照。” 他叫了个伙计,当然,并非刚才那位,加点份酱汁肉、铁扒鸡、黄鱼羹。 张挥见点了硬菜,笑得没罩住的那只眼睛成了一条缝:“够了够了,这么多哪吃得完嘛。” 这顿怎么得也要一块以上了,初次见面,胡孝民就有这样的“诚意”他很满意。会孝敬、懂得尊重上司的手下,才是好手下。 胡孝民恭敬地说:“科长受了伤,自然要吃点好的。孝民什么也不懂,以后还望科长多多教诲。” 张挥以后是他的直接上司,与之搞好关系很有必要。 当然,如果不能与张挥搞好关系,或者张挥要针对他,胡孝民只会有一个应付办法:将之除掉。反正是锄奸,不在乎锄的是谁。 张挥笑着说:“不用这么客气,大家以后都是兄弟。” 胡孝民懂“规矩”,赵仕君也打了招呼,他自然不会为难胡孝民。不仅不会为难,胡孝民会说话,懂规矩,他已经有些喜欢上这个顾家的上门女婿了。 胡孝民突然问:“科长要不要喝一杯?” 张挥迟疑了一下,说:“等会还要去远东旅社,下次吧。” 胡孝民没再多劝,张挥的迟疑,让他知道,张挥也不是没有弱点。 吃过饭后,胡孝民陪着张挥,把昨天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遗憾”的是,张挥的注意力都在来接头的张晓如身上,并没有发现袭击者。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袭击自己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留着胡子的瘸子。当时他只是瞥了一眼,又怎么能记得住了呢。 胡孝民郑重其事地说:“科长,以后我会特别注定有这些特征的人。” 张挥叹了口气:“对方如此谨慎,怎么会显露这么多明显的特征呢?” 作为情报处负责搜集情报的副科长,张挥其实是个心思慎密,行事谨慎之人。昨天之所以被袭击,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心思更慎密,行事更谨慎的同行罢了。 胡孝民问:“既然没找到袭击者的线索,是不是从另外一人身上着手?” 张挥沉声说:“也只能这样了。” 张挥带着胡孝民到了远东旅社,也住进了201房间。张挥进到房间后,戴上手套,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持放大镜仔细检查着房间。胡孝民像初出茅庐般,在旁边认真看得他的所作所为。 胡孝民恭维道:“科长真是专业,任何蛛丝马迹也逃过你的法眼。” 张挥将房间仔细搜查一遍后,叹息着说:“可惜,昨天晚上这里住过其他客人,所有痕迹都找不到了。” 胡孝民佯装不满地说:“科长刚出院,伤还没好,就如此操劳,实在太不爱惜身体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交给我去办就行。” 张挥自然听得出来,微笑着说:“孝民,有心了。” 胡孝民谦逊地说:“赵主任安排我跟着科长,以后我就是科长的人,一切听从科长吩咐。” 看到张挥又要掏烟,胡孝民像变戏法似的递了根烟过去,张挥刚叼在嘴上,火就送到了嘴边。 张挥满意地吸了口烟,笑着说:“咱们都是赵主任的人。” 胡孝民恭维道:“首先要成为科长的人,才能成为赵主任的人。” 张挥笑了笑:“好得好。在情报处,处长虽是唐东平,但我汇报工作,只向副处长陆实声负责。” 胡孝民愣了一下,才说道:“看来陆副处长才是赵主任的人。” 张挥有些意外地看了胡孝民一眼:“赵主任果然没看错人,你脑子挺好使。” “科长谬赞。” “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说特工总部这点事。” “科长先请。” 张挥正准备走出远东旅社,突然惊讶道:“咦。” 胡孝民顺着张挥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穿着青长衫的魁梧男子,提着一个皮箱走进远东旅社。 PS:外面天气很好,但坚决不出门,也请大家尽量不要出门,再坚持几天,争取最后的胜利。这次大战,所有人都参与进来了,顾全大局,牺牲局面和个人,才能战胜病毒,加油! 第三十五章 考验 张挥突然拉了拉胡孝民的衣袖,并给他使了个眼色。胡孝民会意,不动声色地跟着张挥走开远东旅社。 到对面的巷子,张挥停住了,他对胡孝民轻声说:“看到刚才那个提箱子的人么?” 胡孝民随口说:“穿青色长衫,身材魁梧,关节粗大的男子么?” “不错,就是他。” 张挥望向胡孝民的目光有些意外,仅仅看了一眼,就能记住这些特征,也算不简单。 胡孝民好奇地问:“他是什么人?” 张挥沉吟道:“还不知道,只是有些面熟,感觉像是重庆方面的人。你第一天上班,把他盯住。如果他外出,要知道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明天向我报告。” 他确实只是觉得有些面熟,让胡孝民盯着,既是想验证自己的目光,也是想试试胡孝民的斤两。 他刚才问过胡孝民的经历,以前只是学过生意,虽然在外面闯荡过,但并不懂特务工作。 胡孝民点了点头:“好,我守在这里。” 不管张挥安排他做什么,此时都不好拒绝,哪怕张挥只是试探自己。 但胡孝民觉得,那个人确实可能有问题。关节粗大,说明经常挥拳,这是受过训练的明显特征。而且,胡孝民还注意到,对方手掌和指尖有老茧。这说明,此人经常握枪。 张挥虽没说起对方的名字,但胡孝民猜测,那个人肯定不一般。张挥是什么人?特工总部情报一科的副科长,他眼睛毒得很,怎么可能只觉得面熟呢。或许已经认出了对方,故意不说破罢了。 通知对方? 不行! 如果这是张挥设的陷阱呢?又或者是76号对自己的考验呢? 刚加入军统时,他可是接受了不少考验。 作为一名潜伏者,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在加入76号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特工总部的人了。 此时的胡孝民,必须要有汉奸思维。只有在思想上、行动上将自己当成一名汉奸,他才能真正潜伏,才能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通知对方绝不可行。 胡孝民行事一向谨慎,不能做,也不会做。 他唯一能做的,是“惊动”对方。 胡孝民在76号是个“新手”,既没受过训练,也没有人指导。就算出错,既可以理解,也应该被原谅。 但惊动也不能露出痕迹,要做得自然,不仅要瞒过张挥,还得瞒过对方。至少,张挥以后调查的时候,不能有破绽。 胡孝民之前袭击张挥时,并没把他放在眼里。觉得这个所谓的情报一科副科长,也不过如此。 可今天下午跟着张挥办事,他发现张挥也是个心思慎密之人,只是行动能力稍微弱点。 就算如此,胡孝民也不敢轻视张挥。任何轻视对手的行为,无异于断送自己的性命。 张挥走后,胡孝民很小心地在对面观察着。不但紧盯着从远东旅社出来的人,还会注意每一个进去的人。 进出远东旅社的每一个人,胡孝民都要仔细甄别,是不是抗日人士? 一个多小时后,天快黑了,胡孝民觉得,以一个新人的耐心,应该会有所行动才对。比如说,去对面的远东旅社打听一下消息。 他正要抬步时,突然看到一辆人力车停在远东旅社门口。一个男子,提着一个箱子走了进去。 看到男子走路的姿势及步伐,胡孝民突然停住了。此人走路时,上半身身稳,身子很挺,而且他步伐一致,给胡孝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胡孝民在临训班时,每天都要接受军事训练,这对磨练他的意志,提高军事素质,确实有很大帮助。但有利必有弊,严格的军事训练,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比如说,走路的姿势、步伐,还有手掌、关节,甚至是看人的眼神,以及说话的语气。这些特征很细微,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可胡孝民知道,因为他身上曾经也有这些特点。胡孝民从临训班毕业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消除这些特征。 此人中等个子,不胖不瘦,提起箱子时,自然地左右瞥了一眼。走到门口时,稍微减慢了速度,再次张望了一下。 正是这最后的张望,让胡孝民确定,对方异常警觉。普通人住店,只关心房间的价格、是否舒服、安全等,而这人却先注意周边的环境。 胡孝民脑海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这是陷阱?还是对自己的考验?抑或真是遇到了同行? 在对方走进大堂后,胡孝民也走了过去。走到门口时,看到那男子在柜台前说着什么,胡孝民迅速转过身子守在门外。 胡孝民如此夸张的行为,自然引起了柜台前男子的注意。但他也只是瞥了胡孝民一眼,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钥匙,提着箱子就上楼了。 胡孝民等那男子走后,迅速走到前台,递过去一张钞票,问:“一个多小时前,有个高个子,提着跟那位先生差不多的箱子,住哪个房间?” 伙计原本满脸不悦,可看到钞票后,马上翻起来了登记薄。他的薪水微薄,有这样的外快,自然不会错过。 “212房。” 胡孝民问:“刚才那人住哪个房间?” “208房。” 胡孝民故意压低声音说:“如果有人拜访212房间,或者他外出,一定要通知我,就在对面。” 刚走进来的男子,胡孝民虽只瞥了一眼,但他发现有两个疑点:第一,对方指关节较粗,与第一个魁梧男子很相似,他们应该都受过专业训练。第二,对方的箱子与前面的男子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上楼的男子其实并没有走到二楼,他在转过角后就停住了,侧着身子听着前台的对话。胡孝民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他还是听到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胡孝民借着前台的电话,给情报一科去了个电话。胡孝民只想向张挥证明,自己还在岗位上。 “我找张科长。”胡孝民低声说。 张挥昨天受了伤,今天才出院,现在又是下班时间,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办公室才对。可哪想到,对方一开口,他就听出了张挥的声音。 “说吧,什么事?”张挥平静地说。 胡孝民诧异地说:“科长,你还没下班?” 张挥淡淡地说:“这不等着你汇报么?” 胡孝民低声说:“刚才我又看到一个可疑之人,他住在208房,而之前那个住在212房。” 张挥不以为意地说:“好,不要打草惊蛇,到对面守着。” 在他看来,胡孝民打来电话,纯粹是为了想表现。自己只是随意指定一个目标罢了,哪来那么多戏? 胡孝民轻声问:“科长,等会有没有人来帮忙?” 张挥淡淡地说:“这是你的任务,别人来帮忙干什么?继续监视。” 挂了电话,张挥看了一下时间,这才去了高洋房向赵仕君报告。 下午他在远东旅社看到的男子,确实有可疑之处,但说不上面熟,这只是他对胡孝民的一次突击考核罢了。 张挥恭敬地说:“赵主任,胡孝民刚才打电话来了。” 赵仕君随口问:“表现如何?” 张挥沉吟道:“对一个今天才加入特工总部的人来说,他的表现还算可以。” 胡孝民能在远东旅社坚守两个小时,说明还是很有耐心的。他还能打听到那男子住的房间,以及注意到其他可疑人员,实属不易。 可胡孝民毕竟没受过专业训练,从他打听对方住的房间号,就已经失职了。如果目标真是特工,胡孝民的行为,足以惊动对方。 赵仕君点了点头:“胡孝民没受过专门训练,业务方面可能还需要多学习。” 他真正看重胡孝民的,是对方的大局观,他手下有能力的特务很多,但有这种大局观的人很少。好好培训,或许能成为一个好帮手。 第三十六章 融入 挂了电话后,胡孝民心里也有了底。张挥那句:这是你的任务。让他明白,所谓的监视,应该是张挥对自己临时起意的考核 张挥可能想不到,对胡孝民的考核,有可能是真正的重庆分子。胡孝民已经提醒,张挥既然不重视,胡孝民自然不会再坚持。 得出这个结论后,胡孝民顿时轻松了,他依然在对面等着,可心态完全不一样。 天黑后,巷子口摆了两个摊子,一个卖生煎馒头,一个卖排骨年糕。 胡孝民先吃了份排骨年糕,又到对面点了份生煎馒头,悠哉悠哉的吃着。小吃摊的东西,吃起来就是香。 吃完后,胡孝民多买了份排骨年糕,送给了远东旅社前台的伙计。小恩小惠,经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212和208房间的客人,刚才退房了。” 果然,一份排骨年糕,换到了一个重要情报。 胡孝民“惊讶”地说:“没看见人出来啊?” 伙计一说,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离开的途径,这里是有后门的。 伙计指了指后面:“从后门走的。” 胡孝民迅速跑到后面,这是条小巷子,左右都可以通到外面。他跑出去一看,哪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胡孝民“沮丧”的走了回来,不要说没看到人影,就算看到,他也会“眼睁睁”地望着对方离去。 但对方从后门离开,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两个人是一伙的,而且都有问题! 胡孝民赶紧又给张挥去了个电话,“慌张”地说:“科长,人跑啦。” “跑啦?” 张挥一听,很是诧异,也有些懊悔。 当时他看到那个魁梧男子,觉得不像普通人,才让胡孝民留下监视。主要目的并非真要监视对方,而是考验胡孝民罢了。 胡孝民沮丧地说:“从后门溜的,没看住。” 张挥虽然后悔,但也不能表露出来:“跑就跑了吧,你先回来。” 胡孝民到情报一科时,手里提着一瓶汾酒,另外还抱着两个纸包,包着只油鸡,和包花生米。 张挥看到胡孝民手里的酒,再闻着油鸡发出的香味,食指大动:“让你回来,没让你买吃的啊。” 胡孝民一边将油鸡和花生米摆好,笑着说:“正好碰到个卖油鸡的,鸡肉有益气补虚之功效,科长刚出院就不辞辛苦,是属下学习之楷模。” 他这油鸡可是专门去买的,76号附近不是暗哨就是流动哨,哪有什么小吃摊敢来摆?就算有,也早被驱逐了。 晚上一份排骨年糕,让胡孝民尝到甜头,也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利益很容易交换。 张挥可不会讲客气,撕下只鸡腿大啃起来:“皮黄肉白,油光铮亮,肉质细嫩,不比中午的那只鸡差。” 胡孝民笑吟吟地说:“只要科长的伤能早点好,几只鸡又算得了什么。” 张挥找了两个杯子过来,问:“说说情况吧。” 胡孝民虽为了拍他马屁,但这种马屁他挺享受。自己受了伤,情报一科的人,口头关心的都少,更别说有实际行动了。 胡孝民连忙拿起那瓶汾酒,拧开盖子给张挥倒了一杯,这才慢慢说起了自己监视的经过。特别是他第一次给张挥打电话汇报时,说得特别详细。 张挥微笑着说:“今天的监视,只是一次考核,你的表现令我很意外。以后在情报处好好干,前途一片光明。” 他在说到“考核”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他希望到此为止,胡孝民不要再提起,就当一次真正的考核一样。 溜掉的两个人,有可能是重庆分子或延安的,但也有可能是为非作歹之辈。只有心虚之人,才怕别人监视。不管是什么人,张挥都不愿意胡孝民再盯着不放。 胡孝民谦逊地说:“科长谬赞。” 张挥喝了几杯后,话也多了起来,他指了指地面:“知道在这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胡孝民放下酒杯,郑重其事地说:“请科长赐教。” 张挥正色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千万不能说。听到的、看到的,千万不要到处说,哪怕是对家人朋友也是如此。比如今天的事,就不能随便跟别人说起。” 胡孝民诚恳地说:“多谢科长教诲。除了科长,在其他人面前,我都是个哑巴。” 如何在特工总部存活,他比张挥更有发言权。今天晚上的油鸡和汾酒,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潜伏在这里么? 张挥缓缓地说:“就得这样。咱们这里看着平和,其实暗潮汹涌。比如说,这一正二副三个主任,每个人都是一股势力。” 胡孝民笃定地说:“我是赵主任的人。” 张挥笑着说:“有悟性,怪不得赵主任喜欢你。” 胡孝民又给张挥倒了杯酒,诚恳地说:“科长,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这里的情况,要不然得罪的人都不知道。” 张挥喝了口酒,微笑着说:“这你还是问对人了,孙主任虽然位高,但只有总务处、一处、交际科和秘书处听他的。” 张挥平常很谨慎,但喝了酒后,话就变得特别多。特别是,有一个很合适的倾听者时,他更是滔滔不绝。他说的虽然都是76号的组织结构关系,但对刚加入的胡孝民,却是极为重要的。 “要不是科长提醒,我还真不知道。”胡孝民点了点头,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又顺道点上了火。 张挥说的一些情况,是胡孝民所没有掌握的。 张挥吸了口烟,微笑着说:“咱们情报处的处长虽是唐副主任兼任,但是情报处也不是全听他的。而且,他可能很快会调走。” 胡孝民问:“以后情报处,应该是陆处长说了算吧?” 张挥自得地说:“这方面,孙墨梓是争不过的。” 这就是紧跟赵仕君的好处,这意味着他站在是有势力的一方。 胡孝民问:“以后,一科也应该由科长完全执掌了吧?” 张挥只是情报一科的副科长,毕竟一科负责情报搜集,科长如果也是赵仕君的人,唐东平这个情报处长也没必要再干了。 “这可说不好。”张挥突然叹了口气。 一科的科长黄也文,中统出身,深得唐东平信任。就算唐东平调离,他想取而代之也不那么容易。 胡孝民坚定地说:“我坚信,以后一科将是科长的一科!” “明天,我们在九风茶楼见面,再给你布置新任务。”奉承的话谁都愿意听,包括张挥。 一瓶汾酒,基本上被张挥喝完,他晚上就睡在办公室。晚上这顿酒喝得很愉快,胡孝民这个新人,让他越来越满意。 胡孝民走后不久,张挥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他双眼明亮,哪有一点醉意?他拉亮房间的灯,拿出胡孝民的档案认真看着…… 第三十七章 密切关注 胡孝民回到愚园路433弄5号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从76号离开后,他去了趟延年坊7号,向他汇报了自己的工作。 用密写方式写了工作报告后,胡孝民化装出门,将情报放下死信箱。令胡孝民没想到的是,钱鹤庭也给了他新的指示:密切注意陈明楚、郑士松动向。 这个任务让胡孝民很意外,难道军统准备暗杀他们?他已经告诉钱鹤庭,以后将以掮客的身份,执行情报一科的任务。搜集情报的特务,总不能天天待在76号吧。 胡孝民只能通过顾慧英,或者张挥打探他们的消息。加入76号后,没有特殊情况,他不能与夏忠民联系。 如果胡孝民总与夏忠民联系,不仅情报处的人会不高兴,夏忠民也未必喜欢。 “姑爷回来啦。” 刘阿福听到门铃,很快就跑了出来。这位他瞧不起的乡下人,已经与顾慧英订婚,真成了顾家的准姑爷了。 哪怕他心里再瞧不起胡孝民,但表面上还得做做样子。一个上门女婿,也只需要表面尊重一下就行。真要说起家庭地位,上门女婿比他这个下人高不了多少。甚至在王淑珍心目中,他的位置更重要。 “阿福,以后如果晚上回来,就走后门。”胡孝民说,他主要是担心惊动顾慧英。 刘阿福恭敬地说:“是。要不姑爷拿个后门钥匙,以后回来晚上,自行进门便是。” 胡孝民一听,应道:“好啊。” “明早我把钥匙给您。”刘阿福说话依然很恭敬,但心里却冷笑不矣。 只有不受重视的人,才会从后门溜进来。胡孝民根本没把自己当姑爷,看来他也知道,上门女婿只配有这样的待遇。 门铃声也惊动了顾慧英,她一直在等着胡孝民回来。听到门铃后,迅速穿上衣服下楼的,今天胡孝民刚加入76号,半夜都不回来,她倒要问问,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 他们虽然只订了婚,但很快就会完婚,王淑珍已经去求日子了,他们即将成为夫妻。虽然是假的,但表面上得是真的。 虽然半夜见面容易被人误会,但顾慧英也顾不上。明天一早,两人更不好说话,到了单位,说话就更得注意。 她得提醒胡孝民,特工总部可是龙潭虎穴,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就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76号自己就有看守所,想关人太容易了。 刚走到楼下,刘妈也披着衣服出来了。两人都是中统,受过专业训练,只要有一点动静,马上会惊醒。 “没事,你去睡吧。”顾慧英悄声说。 顾慧英打开胡孝民的门,刚进去,就听到了胡孝民的脚步声,她连忙问: “你怎么才回来?” 胡孝民才走进房间,就听到了顾慧英的声音。 胡孝民说:“是啊。” 面对顾慧英这样的职业特工,他不能轻易撒谎。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可以不说,实在不行,也得避开重点。 顾慧英挡着鼻子,蹙着眉头问:“喝酒了?” 胡孝民点了点头:“喝了点。” 顾慧英讥讽道:“是不是太过兴奋,自己去庆祝了?” 她真的没想到,胡孝民怎么会突然加入76号。可胡孝民手续都办好了,她再想阻止也无可奈何。 胡孝民笑了笑:“陪着张科长喝了一杯。” 顾慧英提醒道:“张挥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城府深密,你可要小心。” 搞情报的都是人精,不管哪个特务训练班,最聪明的人首先挑去搞情报。张挥能担任情报一科副科长,心机深着呢。 胡孝民不以为地说:“张科长人很好啊。慧英,能跟我说说一科的事情吗?” 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城府深沉,无论面对谁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顾慧英坚定地说:“不行!我问你,为什么突然就加入了特工总部?” 这些事,得胡孝民自己熟悉。如果让张挥知道,她们在家里谈情报一科的事,说不定要暗中调查自己了。 胡孝民笑嘻嘻地说:“还不是上次的舞会?夏忠民邀请我去你们那上班,赵主任当时就同意了。我还是可以当掮客,在特工总部多领一份薪水,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慧英几乎是吼叫道:“你以为这薪水这么好拿?知道特工总部是什么样的机构吗?以后,你做的任何事情,都要跟我商量,否则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现在很后悔,早知道胡孝民会被赵仕君看上,就坚决不带他去参加舞会。 不用猜她也知道,赵仕君为何会看上胡孝民。看来,以后在家里要更加谨慎,胡孝民已经成为赵仕君的眼线。 胡孝民摇了摇头:“那可不行,张科长早有交待,不能问的坚决不问,不能说的坚决不能说。” 顾慧英急得直跺脚,但又无可奈何。胡孝民说得也有点道理,只要他能小心谨慎,或许也不地闯祸。 顾慧英狠狠地瞪了胡孝民一眼,问:“如果明天爸妈问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你要怎么回答?” 胡孝民想了一下,才说道:“跟一名老掮客取生意经去了。” 顾慧英提醒道:“明天回答的时候,可不能迟疑。” 已经下半夜了,但胡孝民躺在床上还是很清醒,他回忆着今天发生的每一个画面,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潜伏在军统时,就好比在尖刀上跳舞还危险。现在潜伏到76号后,更是像没穿鞋子,站在淬有剧毒的尖刀上跳舞。哪怕划破一点皮,就必死无疑。 还有钱鹤庭的任务,密切注意郑士松和陈明楚,这两人都是原军统上海区的人,郑士松还是上海区的区长。两人投靠76号后,郑士松担任76号顾问,陈明楚担任一处处长。 准备除掉这两个叛徒?还是要利用这两人? 如果只是监视,胡孝民倒没问题,毕竟赵仕君也给了他同样的命令。陈明楚在上海期间,他都可以监视。 如果要除掉这两人,就得从长计议。郑士松住在76号旁边的华村,白天也不会单独出行,想除掉他很难。至于陈明楚,身为行动一处的处长,想除掉他就更难了。 胡孝民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多,他毕竟才加入76号,资历浅、人脉窄,就算借力打力,也不知道从何借起。 第三十八章 办公 第二天上午,胡孝民七点半就到了九风茶楼。刚走进茶楼,就听到了溜一眼清脆的声音。 “要申报伐?要新闻报伐?” 胡孝民在门口买了两张葱油饼,走到溜一眼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递过去一张。 溜一眼回头,看到胡孝民惊喜地叫道:“胡大哥!” 胡孝民微笑着说:“快吃。” 溜一眼拿出一张申报:“谢谢胡大哥,这份报纸送你。” 胡孝民扬了扬报纸:“我在二楼,要是卖完了报纸,再上来拿这份,到时再给你点心吃。” 胡孝民习惯坐二楼端头的一号雅座,如果看戏,这里位置差点,但要谈话,相对来说却较隐秘。 他与张挥约在这里见面,自然要提前到。张挥虽然没规定时间,但胡孝民觉得,应该就是上午八点。 胡孝民等春三上茶、摆点心时,递过去一张钞票,问:“春三,这两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给春三的好处,不能太多,但也不能太吝啬。过多,会激起他的贪婪。太少,又会让春三心生怨恨。比其他茶客稍微多一二毛钱,最能让春三心动。 春三悄声说:“这几天凌生明到处打听买糖精的客户,他要知道你来了,肯定要来找你。” 胡孝民诧异地问:“他的糖精还没出手?刚才没看到人嘛?” 之前他问起过凌生明的糖精,其实并没有销售渠道。 但张晓如却告诉过他,“有人”想糖精。胡孝民当时也没详细问,有些事情就算问了,张晓如也不会告诉他,再多问就违反组织纪律了。 刚才胡孝民上楼时,虽只跟溜一眼聊了几句,但一楼的情况尽收眼底。如果凌生明在的话,他肯定能看到。 春三欠了欠身,说:“往常也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的。要是人来了,告诉他一声?” 胡孝民点了点头:“可以。” 春三估计得没错,胡孝民的申报还没看完,凌生明来敲门了。 凌生明见到胡孝民,连连拱手,一脸笑容地说:“胡老弟这两天在哪发财?”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真不想来找胡孝民。据他所知,胡孝民一笔生意没成交,每天还坐在二楼的雅座。在雅座能跟人交流吗?他上来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抱什么希望。 胡孝民作了个揖,笑吟吟地说:“瞎忙,凌老哥生意可好?” 凌生明微微一叹:“以前愁手头没货,现在是有货找不到买家。这批糖精如果不出掉,以后我的招牌算是砸了。” 胡孝民佯装诧异地说:“你是老江湖了,还有找不到买家的事?” 凌生明叹息着说:“原本确实有买家想要,找上门后才发现,人家已经从其他渠道进了批糖精。” 货物没出手,没赚到钱不算什么,但砸了招牌,却是他所不愿意的。为了促成这单生意,他这几天腿都跑细了。 他是多年的老掮客,虽然没卖掉货对掮客是常事,但他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胡孝民突然说:“如果价格能压一压,我倒可以试试。” 听到胡孝民的话,凌生明顿时眼睛亮了。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比干等着强。 凌生明摊开手,夸张地说:“我一分钱帽子都没戴,怎么压嘛。” 胡孝民只是笑笑不吭声,凌生明有没有加帽子,他清楚得很。这些老掮客,除了佣金外,绝对会戴帽子,要不然他们能开得起洋车,住得起洋房? 再说了,凌生明的表演,在他看来一点也不娴熟。 凌生明咬了咬,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这样,我私人贴五十,两千三百五一听如何?” 胡孝民呷了口茶,轻声说:“两千二百八如何?佣金还是给我,生意算是凌老哥的。” 凌生明差点跳了起来,连忙摆手:“那怎么行呢,最低两千三,一分也不能少了。” 胡孝民笑了笑:“那就依老哥所言,两千三。” 凌生明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说:“胡老弟真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 这批糖精,雇主给他的价格就是两千三,原本戴一百的帽子,但被胡孝民给压下去了。再加上之前答应的佣金,这笔生意他算是白忙活一场。当然,他也赚了,赚了名声。 胡孝民谦逊地说:“我也只是试试,只有生意成了才算。” 凌生明笑着说:“胡老弟办事牢靠,一定能成的。” 虽然他一直瞧不上胡孝民,但从胡孝民刚才的态度,他觉得成功的把握较大。胡孝民虽是新手,看上去也很年轻,但说话办事很稳妥。 胡孝民问:“请问这批糖精在何处?是提货付款还是付款后提货?” 凌生明笑吟吟地说:“虽然我对胡老弟信得过,但毕竟这是第一次交易。糖精货单就在我这里,只要支票来了,就可凭货单提货。” 胡孝民刚学做生意,在掮客这一行还是个新手,他自然要谨慎。 胡孝民点了点头:“自当如此。” 凌生明双手作揖,脸上堆满了笑:“没问题,那我就恭候佳音了。” 凌生明刚走不久,胡孝民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正诧异间,却有人走了进来。 “陈先生……”胡孝民惊诧地说,来人正是陈明楚。 他暗忖,陈明楚现在还是一处处长,怎么也一早就来九风茶楼呢? 陈明楚淡淡地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怎么还喊陈先生?” 得知胡孝民加入了76号后,陈明楚刚开始很惊诧。随后,他又喜出望外。 胡孝民是普通老百姓,陈明楚要对他下手,还得顾忌顾慧英的感受。胡孝民加入特工总部,他就算调离上海,想弄死他,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 昨天,他还特意找过顾慧英,问她想不想悔婚。只要她一句,马上让胡孝民这个上门女婿滚蛋。 胡孝民站了起来,恭敬地说:“陈处长好。” 陈明楚摆出一处长的架子,冷冷地问:“你们情报一科就是在茶楼上班吗?” 胡孝民听出陈明楚要问罪,连忙说:“听说蓝衣社的人在此活动,我们科长安排我在此打探消息。” 茶楼每天进出的人非常多,说有蓝衣社的人活动,谁也说不出什么。 陈明楚一愣:“蓝衣社?” 他今天来九风茶楼,可不是为了喝茶,正是要跟人见面。而且,这个人正是从重庆来的。 难道说,自己的行动被情报一科侦知了? 陈明楚只觉得后背一片发凉。 ps:大家待在家里也没事可干,顺便把推荐票也投了呗,谢谢。 第三十九章 撞见 胡孝民见陈明楚板着脸,似乎很认真,刚开始觉得好笑,自己是情报处的,又不归陈明楚管。蓦然,他心里一动。陈明楚来九风茶楼,莫不也是跟军统有关? 胡孝民提醒道:“蓝衣社的人神出鬼没,还望陈处长注意安全。” 陈明楚此时回过神来,望着胡孝民半信半疑地说:“真有蓝衣社的人?” “不错。” 胡孝民正要说话,头上缠着纱布的,只露出一只眼的张挥突然就走了进来。 “科长。”胡孝民连忙站了起来,恭敬地说。 张挥淡淡地说:“陈处长,我们一科在办事,如果一处有行动,只要你开口,一科可以配合的。” 陈明楚拿处长的帽子压胡孝民,他可不怕。陈明楚是孙墨梓的人,哪位地位再高,他也不放在眼里。 陈明楚随口问:“一处倒是没行动,你们情报一科真在监视蓝衣社?” 张挥斜睨了陈明楚一眼,冷声说:“此事陈处长不便过问吧?” 陈明楚摸了摸鼻子,张挥仗着有赵仕君撑腰,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能悻悻离去。 “幸亏科长及时赶到。”胡孝民等陈明楚走后,心有余悸地说。 “他就是孙墨梓的一条狗,根本不用怕他。”张挥不以为然地说。 胡孝民大笑:“有科长这句话,以后就当他是条狗。” 张挥到后,胡孝民把春三叫来,让他又上了两碟点心。 胡孝民拿出一张钞票塞到春三手里,轻声说:“春三,你去查一下陈明楚在哪间房,看他们聊了些什么?” 春三接过钞票,手一翻,钞票就消失不见,马上轻声说:“陈处长在三号房,与郑先生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脸生,好像姓刘。” 茶楼的常客他都熟悉,早上的茶客也不多,自然记得清楚。 “科长,等会我去看一眼。”胡孝民等春三走后,轻声说。 张挥惊讶地说:“你跟春三很熟?” 胡孝民笑了笑:“我跟春三不熟,但他跟钱很熟。这一招,可是跟科长学的。” 张挥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对,这里的堂倌消息很灵通。” 赵仕君说胡孝民很有天赋,他还有所怀疑,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昨天晚上胡孝民走后,他对胡孝民的档案研究了很久。觉得胡孝民的表现,远胜普通人。当时他很奇怪,胡孝民不会受过特务方面的训练吧? 上面将胡孝民交给自己,就得小心翼翼,如果让什么人趁机混进来,那就麻烦了。 胡孝民笑道:“我当掮客,全靠他们提供消息。” 张挥没要求,胡孝民自然不会真的去三号记。他推断,与陈明楚一起来的,应该是郑士松。否则,春三也不会知道。 至于那个姓刘的,春三既然不认识,应该是第一次来。 胡孝民突然想起钱鹤庭给自己的命令:密切注意陈明楚和郑士松之行踪。他们今天一起在九风茶楼出现,还见了一个陌生人。这个姓刘的,会是什么人呢? 陈明楚回到三号房间后,在郑士松的耳边低声说:“郑大哥,情报一科的人在这里。” 郑士松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五十来岁,头发油光可鉴。他是真正的老军统,资格老得惊人。虽然投靠76号,但并没重用,因为一旦重用,他的声望将迅速超过赵仕君,甚至比孙墨梓也不遑多让。 郑士松不动声色地说:“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陈明楚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轻声说:“不知。据说,是因为监视蓝衣社的人。” 对面的男子连忙说:“郑大哥,明楚,要不要换个地方?” 郑士松站了起来,说:“方南老弟,今天就到这里吧,此事容我回去考虑几日再给你答复。” 刘方南急道:“郑大哥,此事还用考虑么?” 郑士松冷声说:“我说过,你们要拿出诚意。明楚一家人在湖南老家,全被你们扣了。还是戴老板下令除掉我的电报,也得给我一个交待吧?” 刘方南笃定地说:“此事我会报告,一定给两位一个交待。” 郑士松站起来时,又叮嘱道:“下次不要直接打电话到76号,他们的接线员,也是受过培训的。” 刘方南急道:“郑大哥,汪伪南京政府成立在即,我们时日无多啊。” 春三很有眼色,郑士松和陈明楚离开后,他又报告了胡孝民。当然,他也再次得到了赏钱。只要消息对胡孝民有用,就能得到好处。 胡孝民与张挥,迅速去了三号房。然而,里面空无一人。胡孝民走到窗口,仔细观察着走出茶楼的人。 蓦然,他眼中尽是愕然,但一转眼就恢复了正常。 胡孝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正是昨天在远东旅社住208房的那位。他看过远东旅社的登记薄,上面显示他姓唐。 张挥淡淡地说:“回去吧。” 他并没有察觉异常,在这里见个朋友也正常,郑士松和陈明楚都是军统过来的,故交旧友甚多。他们在这里见一个人,也不算什么。 “科长,我下去还份报纸。”回到自己的雅座后,胡孝民说。 “去吧。”张挥不以为然地说。 报纸,是情报员的重要信息来源。很多公开的信息,其实隐藏着各种情报。 胡孝民到一楼找到溜一眼,把申报还给对方。报纸虽然看过,但并不影响第二次销售。 胡孝民问:“刚才出去的那个穿长衫戴帽子的先生,手里的报纸是不是在你这里买的?” 溜一眼回想了一下,反问:“是不是穿了双皮鞋?手指较大的那位先生?” 胡孝民点了点头:“对,就是他。” 溜一眼说:“那位先生一来就买了份文汇报。” 胡孝民说:“下次他再来,记得告诉我。” “好咧。”溜一眼应道。 拿着报纸走进雅座的胡孝民,扬了扬手中的报纸,笑吟吟地问:“科长,我在这里的花销,可否由科里报销?” 张挥斜睨了胡孝民一眼,懒洋洋地说:“找到情报,立了功,不但能报销,还有奖金。” 如果什么开销都可以报,日本人每个月给的三十万,恐怕几天都能花光。76号的财政很紧张,这种开销一般都自理。 胡孝民笑着说:“在科长的教导下,我相信很快就能拿到奖金。” 张挥拿出一本小册子递了过来,说:“坐吧,今天让你来,主要是跟你说说情报处的事,特别是咱们一科的情况。作为新人,你也要知道一些常识。这里有本《特务工作之理论与实际》,你拿去仔细研读,这虽是中共叛徒写的,但内容详实,最是适合你这样的新人。” 胡孝民感激地说:“多谢科长。” 陈明楚亲自开车,载着郑士松一起回的76号。在车上,陈明楚终于忍不住问起:“郑大哥,我们要不要跟重庆再联络?” 郑士松冷笑着说:“戴立违仁背义,男盗女娼,我们如果再回去,不但再无出头之日,性命也难保。” 他本是军统上海区长,陈明楚和刚才的刘方南,曾经都是他的得力手下。郑士松投靠76号后,还给远在香港的刘方南去了封信,让他来上海投靠自己。 哪想到,刘方南回来时却带了封戴立的信: 余遇君素厚,弟念数年来患难相从,凡事曲予优容,人或为之不平,余则未尝改易颜色,似此无负于汝,而汝何竟至背余事逆耶?惟念汝现居逆方高位,有机与汪逆接近,正可乘间为我而图之,故特准戈青重履险地,即为我达此意与汝也。若果能出此,则不惟往者不咎,且必能以汝之此项功绩,而要逾格之重奖也。戴罪图功,此其时矣。望毋负余意,余由方南代达。 ps:新书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