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个假 最近搬家,累得要死要活的,实在是扛不住,今天请个假,就不更新了,后面就没太多事情了,从明天开始会慢慢补回来,绝不食言,抱歉了大伙 抱歉 最近事情太多,各种杂事接踵而至,思绪完全被打乱,已经进入不到状态,这本书写不下去了,对追读的兄弟们说一声抱歉,断更不是我本愿,实属无奈之举。 第一章 朝堂之上 大明崇祯三年。 朝堂之上,一片喧哗。 坐在龙椅之上的崇祯,年纪不过二十,还显得稚嫩。 此刻的他,眉头紧锁,望着下方朝中大臣,心中挣扎万分。 “陛下,近年来北方战事告急,那满洲鞑子越来越猖狂,屡次南下,今年更是被其攻入了北京,致使北京城内一片生灵涂炭,百姓哭嚎。” “而南方,亦有众多农民起事,嚣张跋扈。” “这一切,皆因军饷不足,兵卒无战斗之念,若是军饷充足,北方靶子不足为惧,国内贼军亦不足为惧。” “故,臣恳请陛下下旨,请加民赋,筹得军饷,收之国库之后,更可赈济灾民,保江山无忧。” 朝堂之中,内阁首辅周延儒慷慨陈词,声音洪亮。 闻此言,朝中群臣也皆躬身,齐声道: “请陛下下旨!” 顿时,朝中声音鼎沸,整个皇极殿微微颤抖。 崇祯张了张嘴,心中思绪万千。 他自然明白,军饷不足,导致军心涣散,屡有兵变,战斗力自然是低下,而镇压陕西农民贼军,这更是需要军队,但开拨的军饷从何处寻呢? 他上任的第一年,就宛若今天一般,只不过那时候是袁崇焕,言语间满是豪情,放言会让北方鞑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南下劫掠大明。 但不过是短短三年,北方的战事就烂成了一片,遵化之战败的很惨,今年鞑子更是直接从蒙古绕道攻入了北京,而袁崇焕就率领着军队在一边看着,就好像在看唱台上的戏子在咿咿呀呀,颇得悠闲自如。 于是崇祯将袁崇焕杀了,凌迟处死,北京民众花钱将袁崇焕的鲜肉买下,吃得满嘴尽是红,一时间很狰狞,他就在一边看着。 如今,又是这样。 又是满朝官员慷慨,充满豪情,但他内帑中的一百万两白银已给了袁崇焕,下面这群人这次想要加民赋。 这自然是来钱的手段,至少军饷能给上,或许北方战事能好转,又或许贼军能很快镇压下去,等到这些糟心事都解决了,再将赋税降下来,百姓安居乐业,国祚稳固。 但是万一不行呢…… 增加民赋对百姓的伤害是很大的,崇祯自是知道,但是他不相信下面的那群朝臣不知道,这个方案能够得到满朝文武的一致认同,想必……是正确的吧。 他有心想反驳,但又想到自己只不过才二十岁,不管是见识还是阅历,皆是不如朝中文武百官,想到曾经老师们的教诲,一个好的皇帝,必然是能信任自己的臣子的。 比如管仲乐毅,又比如武侯诸葛亮。 但……他心中仍然有疑惑,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叹了口气。 他又头疼了,脑中的奇怪声音又响了,比朝中声音还要大。 什么模拟,什么人生,像是幻觉,又真真切切,他只觉得自己太疲惫了。 “此事,明日再议,朕要想想。” …… 散朝,崇祯批改奏折至深夜,宫内四处亮着稀稀疏疏的灯。 不同于以往宫中灯火通明,周皇后入宫之后就撤走了大半,说是太浪费。 老太监曹化淳打着灯,毕恭毕敬地将崇祯带到了坤宁宫,看着疲惫到几乎要站不稳的崇祯,周皇后心疼地将其搀扶到椅子上休息,又端来一杯茶水,小心地喂给他。 崇祯皇帝朱由检已经几乎快要睡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袋很重,周皇后很心疼。 “皇上,夜已深了,不如就此更衣就寝。” 崇祯睁眼皮又跳了一下,脑中的声音又在响,这次很是清晰,让他脑中的睡意瞬间消失,疲惫之下被唤醒,心情自然是糟透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倦地对周皇后问道: “你可知何为‘人生模拟器’,这是什么东西,朕竟从未有所耳闻。” 周皇后一怔,这几个字都不难认,但组合到一起却说不出的奇怪,她只是觉得崇祯太累,催促着赶紧上床休息。 周皇后为崇祯洗了脚,又擦干,帮他揉捏着僵硬的后背,这是一天难得的休息时间。 崇祯喃喃自语,很多话他不敢说出来,生怕自己走错一步,毁了这大明万里江山,但是现在无妨,只有夫妻二人。 “……朝臣要加民赋。” 周皇后一惊,她只是平民出身,不懂政事,但也明白增加赋税对百姓是多沉重的负担。 “陛下怎么想的。” 她也不自觉皱眉了。 崇祯叹了口气,“朕自然是不同意,但是北方战事告急,陕西又有贼军,开拨军队需要军饷,这军饷从何处得?好像也只有这一条路。” “你我都能看得出来增加赋税的后果,衮衮诸公自然也明白,但是他们既然选择这样做,就一定权衡过,作为君主,自应该相信臣子,只是……我有些害怕。” 周皇后心头一紧,握住崇祯瘦弱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刚上任时崇祯立志于做一个明君,至少不能像自己哥哥那般昏庸,任由魏忠贤这等阉党肆虐朝政,导致天下大乱。 于是他上任之后,只用了三个月就将阉党铲除,换了朝堂一个宁静。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觉得如今朝堂清明,他乃是明君,亲贤臣、远小人,区区后金不足为惧。 他给了袁崇焕最大的信任,三百万军饷,加上自己私库的一百万两白银,甚至给了袁崇焕尚方宝剑,就想看见北方传来的捷报。 但他信错了人。 他恨透了袁崇焕! 但他在心底告诫着自己,一个明君需要耐心,朝堂之中奸臣是少数,自己不过是走眼。 这一次,整个朝廷的建议,应该是对的。 但他还是不放心。 说到底,他觉得自己是稚嫩的,年幼时就不曾触碰过朝堂之事,从小就被放养,没人正眼看过他一眼,但这个时候大明摇摇欲坠,他必须站出来。 相信朝廷诸公吧! 要做一个明君! 渐渐地,他陷入了沉睡。 …… 【叮!人生模拟器已激活,请问您是否要开启第一次的人生模拟?】 【您是幸运的,从此拥有了改变失败命运的机会。】 第二章 仙境 睁开双眼,崇祯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诡异的灰白色空间,周围空无一物,宛若虚空混沌,神似书中所描述的“仙境”。 “此地是何处?” 他惊疑不定,脑中的提示音却再次响起。 【叮!人生模拟器已激活,请问您是否要开启第一次的人生模拟?】 【作为您的第一次使用,将会拥有免费的一次当世人生模拟机会,是否现在模拟?】 这机械音很早就在他脑中回响,但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这次却变得如此清晰,而且,这种仙家手段,令他感受到了未知和迷茫,还有恐惧。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崇祯怒吼。 他不懂什么叫做人生模拟,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里,大明的江山需要他的支撑,若是他死了,大明的江山就只能丢给自己那如今还只有一岁的儿子。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管将他带到这里的是仙人还是贼人,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你想要什么?金银财物?高官俸禄?还是丹药经卷?” 他怒吼,但那声音却冰冷而无情,只有两个字出现在他面前。 【是/否】 他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他只是试探性地点击了“是”。 一阵冰冷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是不一样的内容。 【您选择了人生模拟,作为您的第一次模拟,我们将给予您免费的模拟当世人生的机会。】 【在模拟完当世人生之后,您将会被传送至虚拟人生。】 【请珍惜,这是您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随后,令崇祯惊惧交加的事情发生了,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一阵模拟,周围世界在颤抖,似乎要崩溃了。 我要死了? 大明该怎么办?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但随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只是眼前的世界颤抖过后又成了一面镜子,在镜子里面,不断地有画面出现。 那是……他小时候记忆中的一幕幕。 而随着画面,又有声音在他脑中不断响起。 【公元1611年,您出生了。】 【您的母亲是一位地位低贱的宫女,因此您很不受宠,很小就被您的父亲丢弃在一边,童年生活很是凄惨。】 随着画面,崇祯瞪大了眼睛,分明看见自己小时候,又看到了自己记忆里都很模糊的母亲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这是神迹! 随着画面的播报,一系列机械音响起。 【五岁时,您的母亲犯下重罪,被您父亲下令杖毙而死,您被送至西李照看,数年后西李自己有了女儿,您又被送至东李处,几番波折,你宛若一件货物被随意放置。】 【但好在,东李性格温柔,虽严厉却不失温情,待您极好,几乎视为己出,在这里,您度过了童年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看着画面一幕幕放映,崇祯心中的恐惧也渐渐被驱除,看来那位仙人不想害他性命,看着这些已经被埋葬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他反而有了怀缅之意。 …… 【十二岁时,您被您的哥哥明熹宗朱由校册封为信王,不久后,您辞别东李,前往自己的封地,娶妻周玉凤,并纳了两妾,离开了沉闷且暗沉的深宫,您觉得很开心。】 【不久后,东李被客氏及魏忠贤害死,您虽心中悲痛,却无能为力,不敢再入深宫。】 【十七岁,您的哥哥落水受惊,并以极快的速度濒死,临死前将您唤至身前,告诉您要善待皇后张嫣,且魏忠贤还有大用,随后将皇位传给您,您心中惶恐且无助。】 【刚继位,您不敢吃宫中食物,一切起居皆有周皇后操持,如履薄冰,在张嫣的帮助下,您安然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三个月后,阉党被铲除,您开怀大笑,又流出泪来。】 【第二年,大明年号正式改为崇祯,您成为了一国之君崇祯皇帝,相对于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之外,你还感受到了万钧重担,你自此要背负起一个国家,那一年,您十七岁。】 【继任后,您以哥哥朱由校为警钟,勤勉朝政、虚心学习,铲除掉阉党之后,朝堂一片祥和,文臣纷纷称赞您为大明好皇帝。】 …… 看着一幕幕画面走过,崇祯脸上表情很是复杂,眼中尽是怀缅。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些东西了,朝政事物繁重,没有时间留给他想太多。 但是看见这些,他心中少有的触动了一下。 现在他可以正视自己的故事,时间留给了自己。 画面还在播放。 【即位后,北方战事告急,后金凶猛,屡次南下劫掠,北方将士恐惧,难以抵挡。】 【您重用袁崇焕,给予了他最高的权利和大半个国库的财务,想要一举解决掉北方的战事,但是您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了后金,袁崇焕不会再有这个地位。】 【崇祯三年,您杀了袁崇焕,但北方军事仍然紧急,但国库已无军饷,朝中大臣建议您增加民赋,您同意了。】 【崇祯四年,农民军起义越来越频繁,北方战事没有一点好转,您有些焦急。】 …… 看着画面,原本崇祯心中一下被攥紧了,瞪大了双眼,失声吼道:“这怎么可能?” 他分明还没有做出增加民赋的决定! 这是来自未来的信息? 但画面不停,任由崇祯心中震撼莫名,又惊又怒,却由不得他。 …… 【随后几年,北方不断被后金骚扰,几无胜场,南方农民军愈演愈烈,国家动荡。】 【崇祯九年,卢象升死,后金改国号为清。】 【十年,朝鲜向大清投降,大清失去了后顾之忧,野心膨胀。】 【您在朝堂上不断为国事出谋划策,但是却都得不到朝廷官员的支持,您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有了数次被官员欺骗的经历之后,您渐渐不信任朝廷官员。】 【您多次改首辅,又多次改巡抚,但朝廷没有一点好转,战事没有一点好转,天灾人祸更是不断,您发现大明在摇摇欲坠。】 【农民军起义,大清马蹄践踏,大明的子民皆哀嚎,残肢断臂于火海中焚烧,远处的紫禁城却一片宁静。】 …… 灰白空间中,崇祯披头散发,双眼无神,看着画面中一幕幕惨烈,泪水已经浸湿了衣裳。 “不是的……不是这样……” “大明怎会发展到如此境地?朕……又岂是那般无能之辈?” “不会的,这都是有人在欺骗朕。” “这一切都是假的!” 突然,崇祯圆眼怒睁,仰天大吼道: “谁!你到底是谁!” “给朕出来!”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快……放朕出去,朕要向朝廷诸公问个清楚!” 但他无能为力,也没有人理会他。 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明,变得一片狼藉。 野无青草,十室九空……村无吠犬,尚敲催征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扑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似闻鬼哭…… 到了最后,崇祯哭干了眼泪,只是怔怔盯着画面,看着大明江山渐渐破碎。 终于,人生模拟到了最后的画面。 那是皇宫之内。 皇城外,起义军沸腾,烈火焚烧京城,随时都能攻入城中,不少大臣已经悄悄在皇宫门口等候,随时准备叛国。 皇城内,崇祯满头白发,面色憔悴,但眼神却无甚波动,只看着眼前的儿子,悲痛欲绝。 “赶紧换一身衣服吧。”崇祯摸了摸自己大儿子朱慈烺的头。 “从此之后,你就不是皇子了,见到官员,老的要叫老爹,年轻的要叫相公,若是遇见普通老百姓,老的要叫老爹,年轻的要叫长兄,遇见军人应叫长官,遇见读书人要叫先生,切记莫忘了。”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小老百姓,过一辈子普通人的生活吧。” “你们……不必担心我,我必为国而死。” 崇祯颤抖着双手,给儿子系上了腰带,无视了孩子的哭喊,催促着太监将其送走。 随后,他一个人怔怔站立了一会儿,望着天边的夕阳,拔出了剑。 残阳如血,苍天也为止哭泣。 他先是砍死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又催促着后宫嫔妃们自尽。 待到最后,他披头散发,身上龙袍凌乱,满头白发,形容老叟,精气神尽无。 王承恩躬着身,不断颤抖,涕泗横流,望着自己的主子,不住地抽泣。 “王承恩啊,你说,朕有过错吗?” 崇祯不解,他已尽心尽力,年仅三十,满头白发,却仍然挽回不了这大明江山。 王承恩哭泣,跪倒在地上,连声呜咽道:“陛下……陛下何罪只有啊!” “陛下的一切作为,奴婢都看在眼里,大明江山如此,于陛下何干啊!” 崇祯苍凉一笑,身形一阵踉跄。 “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 “朕若无罪,罪责何人呐!” 随后,他褪下内袍,咬破手指,颤抖着写道: “朕自登基十七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最后,他拿起了白绫。 …… 画面慢慢陷入黑暗。 灰白空间内的崇祯,早已双眼红肿,内心悲怆欲死。 一阵天旋地转,他意识渐渐昏迷。 到最后,他又听到了熟悉的提示音。 【叮!恭喜宿主,您已经模拟了当世人生,即将进入到第一个模拟人生副本。】 【您的第一个人生副本为——书生的一生。】 【改变命运,就从此刻起。】 第三章 模拟人生 不知道在黑暗中旋转了多久,似乎是一个时辰,又好像是一年,最后,崇祯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他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四肢有了知觉,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激动,想要赶紧起身,去朝廷上质问那些大臣,是否都在欺瞒于他? 但是等到他奋力想要挣扎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力量太弱小了,呼喊出声也只是稚嫩的婴孩哭叫。 他并不知道模拟人生是何种功能,但是他看见自己稚嫩的小手,心中生出绝望之情。 回不去了。 是啊,那个昏庸的皇帝早就陪着大明江山一起死了。 现在的他转世投胎,现在只是一个婴孩。 “夫人,孩子很活泼,刚刚还想踢我呢。” 旁边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只有二十岁左右,还很年轻。 “是啊,是我们的孩子。” 一个虚弱妇人声音响起。 随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崇祯没听清,也不想听了。 他现在心情还处于一个极度复杂的阶段。 不知道是天上的哪位神仙,送他进入了轮回。 但是如今看来,似乎自己有了温暖的家庭。 上一世经历的种种,还在他心间萦绕,很痛苦,但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这一年,在大云皇朝西南地区的一个偏僻小县城泗水县,一个婴孩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父亲只是小吏,收入微薄,将将够一家三口生活,母亲是普通出身,平时只能在家照看孩子、做针线活、做家务。 时间慢慢推移。 五年之后,一个瘦弱的男孩因自小聪慧,被泗水县大学堂的钱夫子破格录取,名字叫做朱由检。 不同于一般小孩的嬉戏玩闹,五岁的朱由检显得十分安静,甚至有一点灰暗的阴沉,这与他复杂的内心世界有联系。 周围小孩看见他,总是带有一种畏惧和尊敬的眼神,因为他太出名了,两岁能识字,三岁能落笔,四岁就能作诗,虽都是他无意而为,但造成的恐怖影响仍然给他带来了一丝神秘色彩。 似乎,这就是传说中的文曲星下凡。 钱夫子对朱由检抱有十分深沉的期待,这孩子太不凡,未来高中状元也说不准。 “老师,现在是什么朝代,皇帝又是谁?” 朱由检很关心这个。 老师一怔,不明白为何这个孩子会问这个,若是一般人在学堂问这种无干问题,他早就一戒尺打过去,但朱由检不一样,他值得给一点特权。 “现如今乃是乾圣六年,如今的皇帝自然就是乾圣皇帝。”钱夫子须发皆白,年岁已经很高,随口答道。 随后很温柔地说道:“你若是想要进那紫禁城,辅佐皇上,那你现在就要努力读书,圣贤们留下的书籍是你未来最高贵的财富。” 崇祯默然,他相信圣贤们留下的书籍拥有无穷好处,但并不想要辅佐某个皇帝。 毕竟,他曾经也是个皇帝,心中那道坎过不去。 最近,经过他的旁敲侧击,如今乃是大云皇朝,这是他前世从未听说过的朝代,他由此肯定了他已经离开了原有世界,毕竟这个世界的历史书上没有大明,唐宋也没有。 陌生的世界,就此过一世平淡人生吧。 他这般想道。 远离朝廷纷争,远离数不尽的勾心斗角、繁重政事,他得以稍事休息。 散学回家,他一路没什么朋友,有一个黑瘦的小男孩远远望了他一眼,但不敢靠近,踌躇良久,最后鼓起勇气跑过来,塞了一小块又黑又苦的糖到他手里,就惊也似的跑远了。 留下朱由检苦笑不得,随手就想扔掉。 作为曾经的皇帝,对于陌生人的戒备始终在心中,纵然是来到一个陌生世界,他也从未吃过家外面的食物。 但他脑中又回想起来刚刚那小男孩破旧的衣裳,想起来他是学堂里家庭最困苦的一个,这一枚又黑又苦的糖,实则很沉重。 他已经不再是皇帝了。 他想到了这一点。 将糖放在口中,他慢慢抿着,苦涩中带着一丝甜,他眼眶变得有些湿润,心中又久违地涌上来自责与羞愧。 回到家,家中母亲在给他缝补衣裳,看着朱由检脸上都是笑。 这一世,他不再是皇室,但却更觉得温暖,至少真的有一个爱他的温柔母亲,和一个虽瘦弱但很有担当的父亲。 父亲只是一介小吏,家中不富裕,本来是付不起学堂的束脩,但他是神童,远近闻名,学堂免了束脩,年过半百的老师还亲自来家中看望父母,令他们感到由衷的自豪。 钱夫子很有名声,他本不在泗水县居住,几年前突然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开设了大学堂,很有学识,就连县令都以礼相待,亲自登门拜访,孩子能被钱夫子看上,父母心中自然是很开心。 不久后,父亲回来了,日落西山暮,家中燃起一盏小小的煤油灯。 吃晚饭了,朱由检坐在凳子上,自己碗里是大米饭,有一块薄薄的肥肉,父母则是稀粥配咸菜。 “今日念书如何,有没有与同学起争执?” 父亲如今也还不到三十,还年轻的脸上挂着稀疏的胡须,眼中带着关切。 “没有。” 朱由检简略回道,细细吃饭。 他性格如此,就连父亲、母亲都叫得很少,父母只当是天性如此,神童嘛,性格怪异一点也很容易接受。 随后大都是父母在交谈,偶有问朱由检的,他都轻描淡写地回复了。 之后躺在床上,朱由检迟迟睡不着,他脑中仍然还是抹不去的画面,五年了,一直在脑中。 火焰、紫禁城、哭喊、鲜血、白绫……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灰色面板在他脑中,仍然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词语。 …… 【姓名】:朱由检 【年龄】:5 【世界偏差修改值】:1 【成就点】:1 …… 除了姓名和年龄他知晓意思之外,其他东西一概明白不了。 在他眼中,这是仙家手段,理解不了也是正常的,就如同他理解不了自己是如何生而知之,带着记忆轮回转世。 “纵然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我也无法回去了,也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 闭上双眼,喟然长叹。 他心有不甘。 …… 第二天,他照常上课,上了不到一半,发现有几人偷笑着,上前翻动了他前面座位的书包,随后嘿嘿偷笑,将里面一本残破陈旧的书拿了出来,带出了教室。 他有些疑惑,随后就看见昨天的那个黑瘦小男孩走进教室,他刚刚去如厕了。 回到座位之后,他先是发现了座位上的凌乱,有些疑惑,随后发现自己书包里的书没了,黑瘦的脸瞬间涨红一片,慌乱无比地搜寻,甚至趴在地上央求别人抬起腿,他要看看是否掉落到了缝隙里。 到最后他红了眼眶,书却仍然找不到。 是了,书不是掉落了,是被偷窃了。 黑瘦男孩焦急无比,眼睛湿润了,不停地耸动着鼻子,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朱由检一开始理解不了,后来想到了,这本书对于他来说或许十分珍贵。 没有给他更多寻找的时间,钱夫子进来了,男孩匆忙回到了座位上。 “诵读《千字文》。” 教室里顿时叽叽哇哇响了一片,黑瘦男孩望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眼泪打转,世界变得朦胧且摇晃。 教室里人不多,钱夫子很快发现了男孩闷不做声,皱眉走上前,戒尺已经攥紧。 “用我的。” 朱由检叹息,只是转瞬间的思量,就将崭新的书籍递给了黑瘦男孩。 黑瘦男孩有一丝被发觉的慌乱,还有更多的惊喜,但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师和戒尺,他忙不迭地念了起来。 钱夫子稍作停留,眼中有一丝奇异的色彩,随后来到了朱由检的面前,无波澜地盯着他,戒尺捏在背后。 朱由检稍作思索,盯着光洁的桌面,朗朗读书声便从他嘴里传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老师捏着戒尺离开了。 教室中读书声阵阵。 第四章 争端 “谢……谢谢你借给我书。” 下课之后,那黑瘦男孩连连道谢,只是动作很放不开,显得羞涩。 主要是,朱由检穿着整齐、衣衫干净,他自己却衣裳全是洞,很脏,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味道。 自惭形秽。 经历了那么多,朱由检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事情,将自己的书拿回来,他发现小男孩的手很干净,比他的脸要干净的多。 是因为这手要碰书的缘故? “你叫什么名字?” 朱由检随口问了问。 那黑瘦男孩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叫卢象升,家住在泗水县南边。”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是这问答却令朱由检脸色剧变,身形摇晃差点没站稳,一瞬间露出的惊色将卢象升都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 朱由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脑中轰鸣一片,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大明,因为大明也有一个叫做卢象升的人,这勾起了很多记忆。 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了。 这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大明不存在了,卢象升也只是一个重名罢了,两人完全不同,至少在大明,卢象升年幼时可没有这么穷酸。 “没事……” 他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气,脸色变得一片宁静,随后带着卢象升找到了一边的几个孩童。 “你们,将书交出来。” 朱由检声音很冷,一点都不像是五岁的孩童。 他找的,正是刚刚将卢象升书籍偷走的那几个人。 主动为卢象升出头,一方面是有怜悯,另一方面是他现在心情不太好,就算是重名,卢象升也曾是大明忠臣,他曾为大明皇帝。 那几人明显是一个小团体,看见朱由检主动找上门来,顿时一愣。 他们稍微有些惊慌,毕竟也只是孩子。 不过很快他们就涨红了脸,强自狡辩道:“什么书?我不知道!” “滚一边去,这跟你没关系!” 朱由检是神童,五岁就能进入大学堂读书,其他孩子可不这样,至少都是七八岁了,体格比朱由检大不止一号,此时满脸横气,倒是逼得朱由检往后退了一步。 卢象升一开始还没明白朱由检带他过来是为何,明白过来之后顿时眼中冒出愤怒的光,气得眼泪在打转。 “把书还我!” 不同于朱由检的冷静,卢象升明显要冲动的多,直接冲了过去,因为这几人之前就羞辱过他,说羞于与之为伍,嘲笑、讥讽,想让他退学。 如今偷走他的书,也是再合理不过。 卢象升很瘦弱,但骨头却粗,力气极大,一下冲过去掀翻了两个孩子,但随后就被其他几人反应过来,摁在地上打。 朱由检一惊,这跟他设想的不一样,他本想先定罪,然后叫老师来处理的。 但事情已经发生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硬着头皮也得先救下卢象升。 但他只有五岁,平白挨了两拳,痛的他倒吸冷气,最后赶紧跑去将钱夫子叫来。 钱夫子看见朱由检脸上的伤很是愤怒,随后赶到将几个学生分开,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他冷冷盯着那几个孩子。 “你们真的拿了卢象升的书?” “作为读书人,偷窃尤其不耻,欺弱更是令人厌恶,但人人都会犯错,你们若是就此认罪,小罚即可饶恕你们。” 但那几个孩子却梗着脖子说没有拿。 反正已经扔进茅坑里面了,有本事你去捞? 钱夫子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最后看了一眼朱由检和他眼中的愤怒,不由得一笑。 “你们七人打架,去门外站着吧。” 随后,七人一起被罚站在门外。 朱由检很愤怒,到底是谁犯了错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事情,钱夫子为何将所有人都惩处? 就连这都看不出来,这钱夫子也不过是个蠢才! 他想到了前世,他被朝堂上的群臣欺骗,最后导致大明亡国,那些群臣也都是混账,竟为了谋取私利不顾大明江山,十足的蠢才,真是好不气愤! 站到一半,朱由检越想越气,胸膛起伏,当即就想回家,这什么钱夫子,跟着这种人读书简直是丢脸。 但随后又看到旁边的卢象升,重重呼出一口气,他选择默默受罚。 他不想让卢象升难做。 散学之后,钱夫子将卢象升和朱由检单独留了下来。 朱由检眼中很愤怒,正好,他要质问钱夫子! “给,这是一本崭新的千字文,你今后要努力读书,不要忘记了你父母的辛勤。” 钱夫子此刻很温柔,摸了摸卢象升的头,随后叫他在门外先等会儿,他还有话单独给朱由检说。 卢象升感激得眼泪都出来了,嗫嚅着说不出话,只深深一拜。 “感谢老师!” 卢象升出去了,此刻这屋只留下钱夫子和朱由检两人。 “你是否很愤怒,又很好奇,为何我不惩处那五人?”钱夫子微微一笑,对他说道。 朱由检一愣。 “你啊……真是神童,我无数次在感叹,这世界上竟真有生而知之的人,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才三岁,眼睛沉稳得却像是一个青年,一个人拿着书在看,当时我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觉得我找到了一块璞玉。” “但随后,我很失望。” 钱夫子摇头,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但又很好奇,他并未做出什么令钱夫子生气的事情。 “……我失望的地方不在于你不够聪明,或是不够听话,相反,你太聪明,聪明到令我无从下手。” “当一个人足够聪明的时候,他其实是不愿意去接收别人的东西,因为他已经很自信,深知靠自己也能混出一片天地,那还要我这个老师干什么?我除了教你知识之外,什么都教不了你,今天我发现,你竟然连千字文都已经熟背,但我昨天才讲到第三页,真是令我大受挫折!” 钱夫子感叹一阵,随后扶须笑道: “还好,我随后发现你也不是真的完美之人,你尚且是幼童,经历得少,很多用话语说不明白的东西,你还不懂。” “所以,我将那五人留了下来。” 朱由检皱眉。 “老师既已经看出来那五人是作恶者,为何不将其逐出学堂?” “让这种心思恶毒之人读书,若是他们于县城中,只是为害一方,若是将来进入朝堂,那就是为害一国百姓!”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检尤其愤怒,拳头攥紧。 谁知那钱夫子却是哈哈大笑,显得很畅快。 “你说他们有罪?” “他们何罪之有啊?” 朱由检怒道:“他们偷走卢象升的书籍,且欺凌弱小,还拒不认罪,从小就这样,将来那还了得?” 他又皱眉,“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情,老师不也已经看出来了吗。” 谁知,钱夫子却是冷冷地摇了摇头。 “孩子啊,你说的一切,都只是你说给我听的,除了这几句话之外,你什么都拿不出来,用什么来给那几人定罪呢?” 朱由检怔住了。 第五章 心中的正义 “君子无信则不立。” “这句话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人需要有信念、讲信用,但是也还有另外一个意思——你要能够让别人信服。” “你刚刚说那五人有罪,这很容易看出来,但是定罪可不是靠‘看’出来。” “作为老师,我既然要教导学生,就必须要以身作则,若是仅凭我的一时喜好就给别人定罪,将来这些学生若是有成材的,作为一县父母官,还凭一时喜好就给人定罪,怕是不太对。” 朱由检明白了,说到底就是没有证据。 “那就任由他们在学堂逍遥法外?” 他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钱夫子说道:“或许你会觉得这很不公平,为何施暴者可以逍遥法外,而受害者却只能咬牙擦泪,但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你若是想要让一件不公平的事变得公平,那有时候就需要采用特殊手段。” “面对善人,要待之以礼,而面对恶人,则需要用最残酷的刀剑!” “当其他人开始不择手段之时,你就无需再留情,纵然用卑劣手段设计,也要赢得心中的正义。” “说来惭愧,你进入学堂这么久,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你要好好记住。” 钱夫子的一番话说得朱由检心中震撼。 说到底他前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作为最被人忽略的皇子,他从小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心思简单,这也导致了前世的他在面对群臣之时,显得太单纯、简单,颇有些捉襟见肘。 但说到要对付那五人,朱由检却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你看看,明明是你们有理,却被别人揍了一顿,如今告诉老师,老师也没有办法处理,这是何等混账的一件事。” 钱夫子笑了笑。 朱由检无语道:“我只有五岁,力气太小,自然不是他们对手。” 钱夫子却摇头,说道: “人与野兽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善于使用工具,若是你目光仅限于自身力量,那就太狭隘了。” “想要战胜敌人,办法无非就两种,要么削弱对方,要么增强自身,但是具体该怎么做,就需要你自己思考了。” 朱由检似有所悟。 “算了,我言尽于此,你就此离去吧,天色不早,别叫你父母担心。” 钱夫子呵呵一笑,催促朱由检离去。 门口,卢象升等待着朱由检一同回家。 路上,朱由检还在沉思。 “老师给你说了些什么话啊,怎么你一路上一直在想东西,心不在焉,好多次差点摔沟里去。” 朱由检这时却突然问道:“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 “老师?”卢象升一愣,“就是……知识渊博、对我们也很好,只是教学的时候颇为严厉。” 他摸了摸怀里那本崭新的书。 朱由检这时候却摇了摇头。 “不对。” “他不太像一个老师,反而像……一个谋士?” …… “你怎么了!” 朱由检回家,母亲看见他的脸,顿时神色大变,连忙丢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近,心疼地查看他脸上的伤口。 “母亲,不碍事,我是摔倒了。” 但他母亲却勃然大怒。 “哪是什么摔倒,这分明是被人打伤了!” “是谁干的!” 朱由检随口搪塞里几句,母亲急得要死,他却不松口。 不久后,父亲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小块猪肉。 见到朱由检脸上的伤口之后,更是怒火攻心,差点跳脚,猪肉被他气得直接甩飞三丈远。 “是谁干的?” 朱由检仍然是不说话,差点把两人都气死。 朱由检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心头肉,平时磕着碰着都心疼半天,如今看见他脸上青紫一片,一阵心酸,差点落下泪来。 “不行,纵然是县令之子,我也要去讨个说法!” 拉不住,父亲气冲冲地跑去学堂,要去问个明白。 看见瘦弱的父亲快步远去,不知为何,朱由检由衷地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涌动,前世的他,从未经历过这等家族温情。 不久后,父亲回来了,钱夫子说一定会给他一个说法,但是需要时间,父亲是很尊敬钱夫子的,此刻选择不再追究,但终究是还在生气。 母亲将地上那小块猪肉捡起来,洗干净,做了一小碗肉,全摆在朱由检面前。 “快,多吃点,把身体补回来。” “可恶……”父亲喝着稀粥,还在生气。 朱由检夹了一筷子肉,嚼了几口,突然皱眉。 “怎么味道怪怪的?” 母亲脸上露出慌乱之色,猪肉很是宝贵,若是没做好,真是一大罪过,赶紧夹了一块尝了尝味道,随后露出疑惑。 “没有什么怪味啊。” 朱由检仍然皱眉,夹了一块到父亲碗里。 “你尝尝看,我觉得是有一点奇怪的味道。” 父亲不信邪,也进嘴仔细嚼了嚼,满脑子的问号。 “没有啊,味道是正常的。” 朱由检坏坏地笑,不说话。 父亲于是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你这臭小子!” 肉是很珍贵的,朱由检父亲只是一介小吏,为了保证朱由检健康长大,偶有余钱买肉,全给朱由检了,父母则是一年也尝不到什么油腥。 朱由检自是不愿意吃独食,但是却会惹来父母的怒火,此刻略施小计,让父母与他一同分享这次的肉,算是一个小聪明。 说来奇怪,前世他在深宫,吃食、肉类不会少,却并未有如今的美味。 处境变化,自身的心情也不同了。 吃过晚饭,朱由检躺在床上,脑中还是想着钱夫子说的话。 他越来越觉得钱夫子这人很奇怪,做的都是什么事?明知有孩童心性恶劣,不去呵斥、改正,反而任由其发展,留在学堂? 说实话,这有些助纣为虐的倾向。 “将那五人留下,是他专门给我出的一道难题?” 朱由检想到了这一点。 “不择手段……哪有这样教育孩童的,显得太偏激。” “削弱敌人,增强自身?” 朱由检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蓦然坐起身,眼中惊骇。 这……与他前世的朝廷,何其相像! 东林党顽固,朝堂诸公皆结党营私,欺君忤逆,他找寻半天,却找不到自己的亲信,找不到可以完全相信的人,若是他可以将东林党拆分,培养他自己的亲信,他不会一直被欺骗、懵逼,朝廷也不会如此昏庸! 他越想越惊,随后站起身,从窗户外望过去,那边是学堂方向。 难道钱夫子教给他的,其实是朝堂上的手段? 钱夫子曾经当过官? 第六章 施计 第二天,学堂中。 卢象升与朱由检已经稍显熟络,至少两人交谈之时卢象升不会再扭扭捏捏。 “哟,两个废物在一起?”那五人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 原本他们只是仇视卢象升,昨天因为朱由检横插一脚,导致他们差点在钱夫子面前露怯,间接导致他们恨上了朱由检。 如今,他们是将朱由检也当做针对的对象,更因为朱由检的神童身份,他们还带上了一丝仇视的嫉妒。 “我听说你父亲也只不过是一介小吏,你这样的出身,能来学堂读书,想必父母很是辛苦吧,看你身上穿的衣裳,都洗到发白了,真是穷酸。” 他们哈哈大笑,言语间尽是嘲笑。 孩童间的排斥就是这样,虽然很简单,但带着最质朴的恶毒。 旁边卢象升呼出一口气,挽起袖子就想冲上去,此事是因他而起,他不想看见朱由检受辱。 朱由检赶紧把卢象升拉住,这小子太冲动了,明知道是对方挖坑还往里面跳。 人家就等着你主动出手,然后五个人一起又把你揍一顿呢,而且如果是卢象升先动手,他们反而占理。 拉住卢象升之后,朱由检轻声叹息。 “怎么了?说不出话来了?你不是神童吗?平时很是能说会道,怎么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几个孩子围着他,嘲笑声已经在教室里持续了一阵,陆续有人看过来。 “不是……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答你们才不会伤害你们的自尊。”朱由检皱眉,似乎很是纠结。 这句话却令那五个孩童脸色涨红。 怕伤他们自尊?什么意思?他们需要朱由检留情? 这一下令他们着急了,继续大声嚷嚷。 “因为……夫子并未收我束脩,那天主动找上门来,说我很聪明,我还以为夫子对待大家都是这样,原来你们不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带着真挚的疑惑,带着为他们考虑的担忧。 那五个孩童涨红了脸,朱由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他们是废物? 他们气极,但还真找不出来什么话可以反驳,怒火攻心想动手又害怕夫子惩罚,只能憋气退回到一边。 斗嘴皮子他们还是太稚嫩了,他们主动出击还碰了一鼻子灰,颇为憋气。 周围的同学看见那五人被怼,脸都涨红,都笑了,但是随后他们也有些噎住,因为他们和那五人也差不多,被夫子主动收徒也只有朱由检一人。 躺枪了,心塞。 不过看见那五人这般吃瘪,大多数人心里是畅快的,那五人平时嚣张跋扈,许多学子已经看不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那五人陆续来找麻烦,但是朱由检很平静,轻松应对。 说到底,只是几个小孩子而已,这种针对只能让他想笑,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小心思,生活得很是简单,对待朝臣、家人时,突出一个单纯,总觉得用最简单的方式就行了。 细细想来,这是他第一次开始动小心思对付别人,而这个对象,竟然是五个不满十岁的孩童,未免有些令他无奈。 …… “握笔时手腕用力,虽然比较费力,但是写出的字才可以稳,就比如这样……” 朱由检耐心地帮助左侧的一位同学矫正握笔姿势。 对方有些受宠若惊,因为朱由检平时太冷漠了,他们都不敢说话。 不过最近朱由检改变了,屡次帮助周围同学,一下显得有温情,很多同学因为他的帮助免除了夫子惩罚,都对他怀有感激。 “卢象升,一起如厕否?” 又过了几天,朱由检和卢象升一同出去,其他五人见状顿时心头一喜。 他们想如法炮制,将卢象升两人的书再扔掉,但两人如厕时都不同步,总是有一人留在学堂中,用警惕的目光看向他们,始终无处下手。 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他们兴奋。 以极快的速度将卢象升和朱由检的书全拿走,他们威胁了周围人一番,让他们闭嘴,随后就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将两人的书籍扔进了茅坑。 但是回来之后,却看见钱夫子那饱含怒火的脸。 “你们将卢象升和朱由检的书扔掉了?” “书籍宝贵,其中尽是圣人之言,你们身为读书人怎能不知其价值?若是你们真的干了这事,我必有惩罚!” 那五人心里咯噔一下,但立刻镇定下来。 “不曾!我们五人刚刚去如厕,并未在教室,想必是他们自己不慎弄丢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们显得轻车熟路,甚至脸上的慌乱都少了。 “老师,我们可以问问同学们,当时学堂还有人的。”朱由检这个时候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教室。 但是,其他学生宁静一片,默不作声。 那五人先心头一惊,但随即欣喜,他们威胁过,谁敢告密,散学后就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现在看来,没有人敢出声。 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钱夫子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既然这样,那……”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 “老师,我看见了,是他们将朱由检的书扔掉的。” 那是一个瘦弱的男孩,不久前,朱由检亲手帮助他矫正握笔姿势,他因此没有被钱夫子责罚。 那五人闻言惊慌一片,怒目瞪着那人怒吼:“你胡说!” 钱夫子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那瘦弱男孩:“确有此事?” 那瘦弱男孩心头还有恐惧,但此刻却咬着牙,想着朱由检曾经的所做作为,硬着头皮道:“学生所言确有此事!” 这话一出,其他五人心头凉了一半。 不仅这样,看见那瘦弱男孩都出声,学堂中不少人也都开口。 “我也看见了。” “就是他们五个。” “平时他们还喜欢打人!” “夫子,此事理应重罚!” “……” 朱由检看过去,眼中有笑意,看来这段时间没有白费。 钱夫子脸上虽无太多表情,但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看来,也确有此事了,李嗣,你们五人是否认罪?” 那五人此刻再也不复嚣张,慌张认罪,胆小者甚至吓得流泪,他们害怕钱夫子勒令其退学。 “唉,此事影响太恶劣,我需要思考一阵。” “朱由检,你过来一趟。” 跟随钱夫子来到静室,钱夫子此刻不再掩饰,笑出声。 “你做的很好,没想到你竟会这般聪慧!这么快就明悟了关键。” 朱由检脸色倒是很平静,这只是小手段,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之前从未想过会这般好用。 “这次作业,你完成的很好。”钱夫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眼睛都在放光,随后带他回到了教室。 “看好了,我也教你一招。” 随后夫子看向五人,淡然说道:“你们影响实在太恶劣,而且你们一开始还狡辩,拒不认罪,理应重罚,应该驱逐出学堂。” “夫子恕罪啊!”那五人都已经惊恐万分,抱头痛哭。 “不过……”钱夫子话锋一转。 “你们若是能供出为首的两人,其他三人就可以继续留在学堂。” 此话一出,那五人宛若被捏住嗓子的鸭子,面面相觑。 朱由检略微惊讶。 反间计? 第七章 钱夫子 最后,那五人谁都不肯做那为首的两人,彼此都说自己是无辜的,被裹挟,到最后,他们五人险些打起来,原本狐朋狗友的关系也就破裂了。 这种手段真是厉害,其实道理很简单,不过是反间计罢了,朱由检早早便在书上看到过,但是实际使用,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清楚。 钱夫子有故事,教的有点脏。 不过自那五人过后,学堂算是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再作恶,朱由检在学堂安然成长,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转眼是五年,朱由检已经十岁,身材依然瘦弱,这一年,朱由检考上了童生,是近十年最年轻的童生,一时声名大噪,泗水县都有轰动。 也在这个时候,钱夫子将朱由检叫到了身边。 钱夫子已经很苍老,身体不太好,近些年已经不再收学生,看见朱由检,一双老眼全是笑意,他很满意这个学生,随后就是不住咳嗽。 “咳……你考上了童生,我很开心,你果真是神童。” 朱由检轻车熟路上前倒了一杯茶水,给钱夫子呈了上去。 钱夫子喝过水,紧接着说道:“我已经活不了几年了,这个时候也能将我最大的心愿告诉你。” 朱由检心头一颤,眼眶有些红,深呼吸说道:“夫子定会长命百岁。” 两人朝夕相处五年,感情深厚,此刻遇见生老病死,虽早有预料,仍然难以接受。 钱夫子洒然一笑,摸了摸朱由检的头。 “由检啊,你不必为我担心,若是真认我为老师,便助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老师请说。”不管是什么心愿,只要是朱由检能力范围内,他都会竭尽全力。 “我教了你很多东西,其中有很多不是圣贤书籍上面的,其实都是一些阴谋诡计小手段,或许你也早就察觉了,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为何。” “其实,老师早年当过官,还是不小的官,在朝廷上也算是说得出名字,但那虚名不提也罢。” 朱由检点头,他早有预料,果然没猜错。 随后钱夫子娓娓道来,说明了缘由。 他在十年前原本是朝廷的大臣,却因为朝臣之争,虽有心报国,奈何被泼脏水,万般无奈之下,纵然皇帝也相信他是清白,最后却不得不令其罢官返乡。 在返乡途中,钱夫子遭遇贼人,一家五口唯独留下他一人和一个小儿子,他悲痛欲绝,但却无能为力,现在的他只是一介普通人,不再是大官,他也明白,那些人不敢杀他,却杀了他亲人,这是一个警告。 原本钱夫子也是很正直且心思简单的,认为只要自己有一颗圣贤之心,那么一定能得到其他人的理解,皇帝也会信任于他,但最后的结果是他家人死去大半,只余下一个小儿子瑟瑟发抖。 他一开始也恐惧,心底反思后悔的同时,想要告别官场,从此离开那里,结局已经注定,家人都死去了,做一个失败者又何妨?至少还有小儿子。 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多次深夜醒来流泪,心中还是放不下,最后,他将小儿子送给了一个远方亲戚照看,嘱咐他要隐姓埋名,随后就来到了泗水县,开设学堂。 最后收了朱由检为徒。 “由检,我要告诉你,这朝廷之争最是恐怖,一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你若是选择当奸臣,要足够狡猾奸诈,你若是选择当忠臣,要报国,那你必须比奸臣更狡猾、更奸诈,否则,你就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被那些奸臣用卑劣手段踩在脚下。” “我教会你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 钱夫子眼睛在发光。 “向上爬!铲奸除恶,救国家百姓于水火!” 朱由检默然,其实他也有听闻,近年来大云皇朝边关战事不断,但军队要了百万军饷,大部分却进了高官肚子里,实际落到兵卒手里的没有几分,导致军队战力孱弱,屡战屡败。 这一点和大明倒是很像,朱由检一开始也很愤怒,但这毕竟不再是他的国家,所以一开始他愤怒过后,也选择了沉默。 毕竟,他不再是皇帝,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施展抱负。 如今,听见钱夫子的话,看见这张苍老的脸,朱由检默默点头,他选择了同意。 钱夫子闭上双眼,露出了欣慰的笑。 随后几年,战事越来越频繁,朱由检父亲整日愁眉苦脸。 “边境又在打仗,这次不知道要割多少地,又要赔多少款,但到了最后,那些上层老爷们不会有损失,只是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遭罪而已。” 果不其然,大云打输了,割地十三城,赔了几十万两白银,布帛瓷器无数,随后朝廷再次宣布增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但酒馆青楼却还是莺莺燕燕,并不缺乏客人。 朱由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又过了五年,他已经十五岁,期间经历过一次乡试,他没考中,本来他觉得自己稳上的,后来仔细观察名单发现中举人者十有八九皆是达官显贵之后,他于是默然。 这一年,钱夫子快不行了,病入膏肓,已入弥留之际。 他的学生不少,在这最后一刻都赶过来,卢象升也在其中。 卢象升家贫,增加赋税之后更是苦不堪言,最后连吃饱饭都是个问题,经不住熬,半途辍学,去给隔壁大户赵家做帮工,勉强维持得了生活。 他们已阔别了许久见面,虽然卢象升不再读书,但情谊还在,两人见面就是一个拥抱,只是地位终究是有了差距,稍显生分,朱由检看见他脸上有伤。 “你们都是我教出的学生,虽然不见得每个都当了官,福泽一方百姓,但终究让你们有了知识,又正了心性,不至于成为祸害。” 钱夫子教学很是严厉,动不动就戒尺伺候,纵然朱由检都挨过两次,其他学生挨得更多,多有被打哭的。 但这个时候,钱夫子在笑,很温和,手里也没有戒尺,没法打他们手心,他们却哭了,用衣襟遮挡着脸,很伤心。 “我只希望你们可以善待百姓,考取了功名的,不要被金钱腐蚀了内心,还没有成就的,不要灰心,奋力向前,读书人应有骨气,这是你们立于世上的根本。” 又说了几句,钱夫子太累了,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突然,朱由检发现钱夫子脸色苍白,没有声息。 “钱夫子……走了!” 第八章 返回 屋内哭成一片,朱由检也不禁悲从中来,眼泪顺着脸流下。 钱夫子果然没有后人亲戚,他隐姓埋名来此,早已割断了和其他人的联系,最后的丧事皆由朱由检和几名同学完成,但最后做墓碑之时,他们洒下泪来,竟然不知晓钱夫子的完整姓名,钱夫子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无奈,朱由检最后只能在墓碑上刻下“尊师钱夫子之墓”。 随后他毅然决然再度会试,他的眼界是足够的,这一次总算是考上了,年幼中举人,轰动一时,虽然排名靠后,但是在他前面的全是官宦子弟,他算是平民第一。 然而纵然他有着满腔的抱负,朝廷却没有给他一个好职务,他努力求变,但一来他年幼,说话没人在乎,二来如今朝廷早已是铁板一块,奸臣遍地,他一个人宛若在撼动大山,力不从心。 他利用钱夫子教给他的各种小手段,从一个小官员做起,纵然年幼,却在官场如履薄冰,每每遇见恶意,都顺利避开,随后他加入到一个官员党派,但始终挤不上去。 后来他明白了,光是有技巧、手段是不行的,那些官员的关系很复杂,大多有利益关系,纵然他屡次施计,破坏了他们的关系,但因为有利益的存在,再大的仇恨也足以让他们相逢一笑泯恩仇。 虽然没能顺利挽救朝堂,但是他在这期间,将钱夫子教给他的那些小手段使用得很娴熟,在官场倒是混出了一点小名气,对官场的本质也了解得足够深了。 利益,是其中亘古不变的一环。 他多次叹息,他若是皇帝,拥有足够的力量,对付朝廷上的这些奸臣绝不会如此困难,但到了最后,他也心灰意冷。 等到他二十岁的时候,发觉朝廷已经完全昏庸了,皇帝不管事,他才能是有的,在朝廷小有名声,要了个县令的职位,很多人都同意。 他于是将父母都接过来,又带来卢象升命他为衙役,开始在一个小县城开始了自己的励精图治。 期间,父母屡次建议他娶妻,周围的媒人也几乎要踏破门槛,但朱由检始终沉默,他想到了周皇后。 因为朱由检不愿意娶妻生子,甚至惹得父母都屡屡发火,但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朱由检只看着案牍上的文书,到最后,父母叹息,不再坚持。 朱由检是勤奋的,此县在他到来之前一片混乱,百姓哀嚎,不出三年,他下发一系列政令,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县城一片清平。 但随后不妙的消息传来了,大云边境又输了,这一次是被蛮子全面入侵,朱由检感受到了危机,命令卢象升操练乡勇,县城一片紧张。 不久后,消息传来,京城陷落了,朱由检脸色苍白,瘫倒在椅子上半晌起不来。 “卢象升,将农民的农具都收集起来,熔炼成武器铠甲,发放到乡勇手中!” 他连忙吩咐下去。 不久后,肯定要真刀真枪地打仗了。 卢象升立刻答应,一声令下,听闻是县令所言,乡勇们也都怒吼,表示服从,他们觉得朱由检值得他们信任。 毕竟,其他县城的官员基本上都逃了,他们是官老爷,有这个资本逃,但是城里的那些农民呢?他们一辈子、几辈子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逃不了。 没有被县令老爷抛弃,乡勇们操练得很认真。 不久后,消息又传来,蛮族大军南下,一路无人可挡,马上快要逼近此处了。 朱由检心中叹息,他们一个小县城又怎能抵挡蛮族大军呢?但是他还是没有逃避。 那就迎敌! 不久后,蛮族大军兵临城下,朱由检带领乡勇奋力作战,他虽为一介书生,但却也站立城头,身先士卒,并不畏惧,好多次险些丧命,但士气勇猛,竟靠着几百乡勇、简陋兵器,击溃了一支两百人的正规蛮子军队。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数日后,一蛮族大将身披铠甲,望着这小城,笑了笑。 “真是有意思,我族图谋天下,竟会被这一小城给阻挡了脚步?” 随后,他看见城头站立着一个内着青袍,外披铠甲的清瘦书生。 “你便是这县令?我听说过你,颇有能力,但朝廷不想用你。” “你不如投奔于我,我必会给你施展抱负的机会。” 那大将对朱由检吼道。 朱由检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声音,就这么一个小将,他又怎会在意?就算是你蛮族的大统领来了,朱由检也能平淡视之。 况且,都是轮回过一次的人了,他对于死亡并没有太恐惧。 “可笑!” 回应对方的只是两个字。 那蛮族将领于是愤怒,下令全力进攻。 实力差距终究在。 到最后,城破,卢象升保护着朱由检,拼命厮杀至力竭战死,朱由检拿着刀砍死了几个蛮子,随后视线也被一柄弯刀覆盖,有滚烫的热流涌出。 临死前那一刻,他却并未感到恐惧,反而是觉得释然,他没能实现钱夫子的愿望,但却也竭尽自己所能,保护了一方子民,至少,比前世的崇祯皇帝干的要好了。 但终究还是有遗憾,若是他有施展空间,未必不能一展身手,说不定,能挽救国家于危难。 身体逐渐冰凉,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就此结束吧,不知那仙人是否在嘲笑于我,我生而知之,却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临死前,他想到了那个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的仙人。 意识渐渐模糊,他闭上了双眼。 但脑中,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叮!恭喜您完成了第一次模拟人生!】 【您的第一次模拟世界为——书生的一生。】 【您的评价已形成,稍后您将会被传送至当世人生!】 …… 崇祯惊恐地睁开了双眼,他竟然没有死? 伸出手在身体各处摸索了一阵,没有伤口,没有血流出,而且,他摸到了一个温香柔软,旁边是正在熟睡的周皇后,感受到崇祯的动作,周皇后不自觉皱眉,推开了不安分的手。 崇祯有些愕然,环顾四周,这里……是坤宁宫! 他返回到了崇祯三年! 第九章 奖励 崇祯睁大了双眼,心中激荡,良久才恢复平静。 到了此刻,他似乎才明白了何为“模拟人生”。 “我之前经历的一切,竟都是幻境?都是虚假的?”崇祯呆滞,他看着旁边尚在熟睡的妻子周皇后,这不就是他进入灰色空间的那一晚吗? 也就是那一晚,他看见了大明未来的发展轨迹,又是如何灭亡的,后来他悲痛欲死,却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他明白,他在灰色空间看见的大明将来,很可能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他顿时心中狂喜,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天呐! 他在那模拟世界里面担心自责了那么久,屡屡睡不着觉、默默伤心,以为回不去了,大明的失败已经注定,现在才发现他还可以回来。 那么,一切都还可以改正! 至少,他真的有一次机会! “陛下,你醒了?但现在还尚早,您再休息一会儿吧。”周皇后揉了揉眼睛,看见崇祯已经坐了起来,连忙催促他再休息一会儿。 听见妻子的声音,他心中涌起来一抹柔情,他在模拟世界里面也看见了,周皇后一直以来都无条件支持他,最后大明江山破碎,她也自尽,与自己一同殉国。 一切的一切,怎能不让人怜爱? 在大云皇朝他终生未曾娶妻,其实也带有对周皇后的愧疚在里面。 “玉凤,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崇祯伸出手抱住了周皇后,感受到怀里的温热馨香,他很是开心。 太好了,你我都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机。 周皇后脸有些发烫,自从信王成了崇祯皇帝,两夫妻就很少再有亲密时刻,崇祯太忙了,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其实她是爱崇祯的,但是能做的不多,只能选择不打扰他,默默支持着。 两人相拥良久,崇祯也整理好了思绪,让周皇后自己继续睡,他即刻起床,但周皇后自然不肯,服侍着崇祯起床穿衣,又点灯给他做了粥,之后才允许他走出坤宁宫。 正好,借此时间,他脑中的冰冷机械音还在继续,模拟器的提示音不断。 …… 【叮!您完成了您的第一个人生模拟——书生的一生!】 【您的评价为:乙下。】 【您的一生充斥着拼搏与努力,在极为年少时就出名,在考取功名时更是极为年幼,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但您终究是孤身一人,虽有满腹志气想要施展,奈何朝堂已经顽固,你力不从心,最后选择成为县令。】 【在为官之时,你勤勤恳恳,廉洁清明,关怀民事,原本贫瘠破败的县城在你到来之后变得充满生机,百姓纷纷称赞于你,你是他们一辈子遇到过最好的父母官,最后在国家破灭之后,你更是有读书人的骨气,誓不投降,保护你的子民到了最后一刻,当作为全天下书生的典范。】 【但遗憾之处在于,你始终没能改变国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云皇朝走向灭亡,且您终年只活二十岁,生存的时间太短,否则,您的评价将会更为优秀。】 【您获得了世界偏差修改值。您少量改变了那个世界的发展轨迹,蛮族大将因为你的原因被阻挠,为后方军队的修整争取到大量时间,并为后续的一场大胜埋下了伏笔。】 【您获得了成就点。您虽为小小县令,但不屈不挠,个人性格鲜明,忠义之名流传百年不息,纵然敌军也对你大为佩服。】 【您的属性面板如下】 …… 【姓名】:朱由检 【年龄】:20 【世界偏差修改值】:12 【成就点】:53 【注】:世界偏差修改值、成就点满值为100 …… 【您可以花费所有世界偏差修改值和成就点,来购买以下三项技能中的两项】 【以下技能均为乙下品质,若是您模拟获得更高评价,结束模拟后能获得更高品质技能】 【1、察言观色:您可以通过神色大致判断一个人的内心想法。】 【2、肉身强化:您的肉身更为强大,若是有隐疾,即可消除,且更有精力,不易疲倦。】 【3、剑术强化:您将会成为剑术大师。】 崇祯看着模拟器对他的评价,心中感叹。 一切竟然都是个梦,但里面发生的种种却和真的一般,他现在仍能回忆起一些细节。 稍作思量之后,他选择花费所有点数,购买了前两项奖励。 察言观色可以帮助他判断群臣是忠是奸,肉身强化可以令他身体更加强壮。 他今年才二十,已经头上有点点白,身体有些扛不住了。 想要支撑大明江山,他必须要足够健康、充满精力。 至于所谓的剑术强化,个人勇武难以救国,自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叮!您选择购买‘察言观色’和‘肉身强化’!】 【技能发放中……】 提示音又响起。 随后,祯首先感觉到眼部一阵清明,视线好了很多。 随后身体也涌出一股暖流,原本的疲惫消除一空,他甚至觉得自己瘦弱的身躯里面充满了力量。 这改变太神秘,这个所谓的“人生模拟器”在他心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心中激动,或许是有天上的神在帮助大明,这才赐予他这般奥秒的手段。 【叮!技能发放完毕!】 【鉴于您是第一次模拟人生,附赠奖励:改良土豆种子块茎一枚,种植下去即可收获粮食。】 【您的下一次模拟器开启条件:当世世界偏差修改值、成就点总和达到50。】 【您的当前属性面板如下】 …… 【姓名】:朱由检 【年龄】:20 【世界偏差修改值】:1 【成就点】:1 【注】:世界偏差修改值、成就点满值为100 …… 一连串的提示音想起。 崇祯只当做是仙家手段了,虽然一开始很不习惯,但是如今也慢慢适应。 稍作整理心情,他环顾四周。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他想起来之前这声音说了“改变命运”这几个人,当是他还没在意,现在看来是真的。 他就是要逆天改命,大明必不会走向灭亡! 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他现在心里装着太多东西,想起曾经在当世模拟看见的几张脸,他胸中有怒火,唯有杀人才能平息! 然而一切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这朝廷已经是盘根错节,改变需要时间。 第十章 魏忠贤 经历了书生的一生,他的性格有了很大改变,对于朝廷之中的事情,他也亲身经历了许多,现在的他对其有了不一样的看法,相比较于之前的单纯,现在的他心中考虑的事情变得多了起来。 “曹化淳。”崇祯叫老太监过来。 曹化淳并未做出什么叛国之举,或许有缺点,但不算大事,总的来说这人对自己还是忠心,可堪大用。 “奴婢在。”曹化淳弯腰过来,毕恭毕敬。 崇祯看了他一眼,将手中刚刚得到了土豆块茎给他。 “寻一个肥沃的土地,将此物种植下去,安心照料。” 他是皇帝,之前从未了解过农作物,也不知晓这土豆到底有何种奥妙、能亩产几何,但既然是仙家赐予,那肯定不会差,越早种下越好。 “奴婢知晓了。” 曹化淳拿着土豆块茎离开。 崇祯思索了一阵,随后,他秘密去了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很特殊监牢。 空间不大,里面也只有一个囚犯。 囚犯已经很苍老了,穿着一身凌乱,但看起来精气神还很好,此刻发现是崇祯来了,眼中露出一抹精光。 “魏公公,许久不见。”崇祯沉着上前。 没错,被囚禁在此地的,竟是魏忠贤! 魏忠贤在失去权势之后,心灰意冷,想要自杀,但自缢未死,被崇祯秘密运回了此处,加以看管。 崇祯当然是恨魏忠贤的,这老太监害死了东李,崇祯欲杀之而后快! 但想到自己哥哥曾经说过的话,魏忠贤还有大用?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阉党而已,祸乱朝政,能有什么用处?但最后纠结再三,还是选择相信了这句话,将魏忠贤秘密关押,群臣都以为魏忠贤已经死了,殊不知这老太监还活着。 “崇祯皇帝,你政事繁忙,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的?” “这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哈哈哈哈哈!” 魏忠贤的声音苍老且刺耳,听起来令人皱眉,最令人不舒服的是,他的眼神十分具有侵略性,甚至还带着一丝蔑视,这令崇祯很不好受。 他心中有怒火,但很快被压下来,倒是令魏忠贤有些奇怪,他发现崇祯似乎有些变化了?变得成熟了很多。 魏忠贤当然是看不起崇祯的,他觉得这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而已。 “魏公公,我过来是要问你一件事,一件关于我兄长朱由校的事情。”崇祯收拾了心情,肃然问道。 提到了明熹宗朱由校,纵然是魏忠贤也露出了几分悲凉。 魏忠贤是看着朱由校长大的,两人感情深厚,不管是利益使然还是性格相近,魏忠贤对朱由校是真的很好,朱由校能够给魏忠贤那么多的权利,其实也说明了这件事。 “你说吧。”魏忠贤声音变得低沉,眼皮也垂了下去。 崇祯眼神犀利,带着质问说道:“熹宗真是被你害死的?” 此话一出,魏忠贤先是愣住,随后哈哈大笑,刺耳的声音在崇祯身边回荡。 “你还真是个傻小子,外面那些人把你玩弄得团团转,竟然会说是我要害死天启陛下,你也不知道动动自己的脑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崇祯皱眉,这个回答和他心中设想的差不多,兄长朱由校的死因别有隐情,但是朝臣都说是阉党乱政,加上他之前确实恨透了魏忠贤,认为魏忠贤就是十足的混账,这种混账干出什么事都不觉得奇怪。 因此,他真的觉得是魏忠贤害死了天启皇帝朱由校,并且深信不疑。 但细细想来,这件事情很不合理。 对于宦官来说,他们的所有权利皆是来自于皇帝,若是皇帝死了,他们的权利即刻消失,纵然是权倾朝野如魏忠贤,在天启皇帝死后,也是在三个月之内就被自己干掉,这足够说明问题。 至于说魏忠贤想做皇帝,真就更不可能,一个太监怎么可能当皇帝?至于另外扶持一个人上位?那更是痴人说梦。 “看来你总算是聪明了一点,我也就实话告诉你吧,天启陛下一开始的确是落水受惊,但是之后却在短短时间之内病危,这一切你如果觉得很正常,那我是无话可说。” “陛下死前,浑身浮肿,你猜猜这和落水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落水只是一个借口,陛下是被害死的!” “这一切,都是那些忠臣们干的!” “他们收买了太医,开出毒药,令天启帝身子迅速衰弱,目的就是要让他赶紧死,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陛下死了,我也就死定了,他们就皆大欢喜!” “但是你呢?我想想,你在陛下驾崩之前是不是就被那些群臣找上门?他们肯定会告诉你,天启帝昏庸,朝廷腐败都是天启帝滥用阉党造成的,你要做一个明君,应灭阉党、信任群臣。” “上位之后你好像也是这么做的,首先就干掉了我,再然后呢?恐怕就是信任那些大臣,但是后面的结果恐怕不会太好吧?没有达到你的期望。” “然后你现在肯定也察觉到不对了对吧,否则,你怎会过来找我?你总算是稍微开了窍,哈哈哈哈!” 魏忠贤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但难免让人感觉到他眼中的一丝悲凉。 天启皇帝被人害死了,他最大的权柄依仗消失,现在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干儿子们也死的死逃的逃,一切都结束了,他心里也充满着仇恨,恨不得嚼碎那些文臣的骨头。 但他不恨崇祯,相反,他觉得崇祯很可怜,这只是那些大臣用来对付他的工具罢了。 崇祯闻言寒毛直竖,随后心中的愤怒是怎么也停不下来,果真是这样! 天启帝驾崩之前,不断有出名的大臣上门,他当时只是信王,对于这些大臣自然是毕恭毕敬,他们说什么,自己只管记住就行,当时阉党的确是肆无忌惮,他也恨透了魏忠贤。 当说到信任群臣天下即可太平之时,他自然也同意。 但是如今看来,天下混乱、朝廷腐败,不仅仅是有阉党的问题,那些文臣,也都脱不了干系! 结党营私、卖国求荣,这些事情他们可干了不少! 第十一章 伪装 监牢中,崇祯陷入了沉思,脸色阴晴不定。 “那些混账,朕要杀了他们!” 他真是怒极,一方面是不能看睁睁看着这些蛀虫危害祖宗传下的大明基业,二来是被他们欺骗那么久,有一种恼羞成怒。 他默默回想,之前在模拟当世人生的时候,他将要自缢,周围朝臣却一个不在,都去恭迎李自成了。 在自己身边的只有一个王承恩。 说来可笑,他之前一直觉得阉党是残缺,必不可信,但到了最后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跟了自己一路,送了自己最后一程,他心情很复杂。 “朝中文臣皆可杀!” 崇祯眼神中带着杀气,狠厉地说道。 旁边魏忠贤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崇祯这小子他之前不是没有看到过,但是在他心中的评价很低,由于从小就不受人待见,崇祯是缺乏自信的,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如今怎么变得这么有主见? 这三年时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默然。 但随后,魏忠贤拨开自己两边散乱的头发,阴笑了两声。 “崇祯陛下,我听说你想要干掉那些文臣?灭掉东林党?” 此地并无旁人,崇祯也不避讳,直接点头。 魏忠贤哈哈大笑。 他觉得很讽刺,东林党利用崇祯将他干掉了,现在东林党自身也难保,真是天理轮回。 “我给你一个建议。”魏忠贤眼睛直勾勾盯着崇祯。 “自古以来,皇权和地方权的斗争是一个不变的话题,自有历史以来,皇帝们都在想方设法地削弱朝臣的影响力,扩大皇权的影响力。” “但是皇帝再如何厉害,他终究是出不了国都,到不了他国家的每个角落,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方官员的权利总会逐渐占了上风,到最后就是皇命难出紫禁城。” 听到这句话,崇祯虽心中很不忿,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样。 现在的他,根本命令不了朝臣,相反,都是朝臣逼着他做出决定,他就像是一个无头苍蝇,被别人赶着走,很是狼狈。 之前他还觉得自己这是信任臣子,是一个明君,现在他必须得承认他之前很有问题。 必须要做出改变了! 不能像前世一样,看着大明江山破碎! “但是呢,我问你一个问题,对皇帝最忠心的人是谁你知道吗?”魏忠贤问道。 崇祯思索了一会儿,皱眉道:“……太监?” “对了!”魏忠贤眼睛一亮,抚掌大笑。 “太监真是很可怜啊……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想要做一个残缺的男人呢,但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残酷皇宫,为了活下来,他们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皇帝,这是他们唯一的上升路径,因此,要问谁对皇帝最忠心,那肯定就是太监们了。” “我给你支一招,你之后可以重新设立西厂,在我‘死’后东厂肯定被架空了,形同虚设,你若是想要重建东厂也定会招致群臣反对,不如就设立西厂,先为你招募好人才。在最开始,急需一个能人来帮扶你,我这边给你介绍一个人,他很有能力,名字叫做……” 崇祯眼神闪烁,他已不再是之前那么稚嫩,听到一半就直接打断了魏忠贤的话。 “魏公公说的话朕明白了,朕的确有重新设立西厂的意图,但你推荐的人,朕可不敢用!” 魏忠贤尖利的声音被切断了,宛若一只聒噪的老鸭子被攥住脖子,掐断了声音。 崇祯走了,他得到了答案,现在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他要大干一场,要杀很多人! 监牢内,魏忠贤披散着头发,呆呆坐着。 不久后,他放肆大笑,笑声凄厉,笑道很畅快。 旁边一个守卫不由得皱眉。 “魏公公,你怎笑得如此开怀?” 魏忠贤还在笑,良久才停下,胸口起伏大口喘气。 “因为……我笑那些伪君子,他们果真要完蛋了,心中甚为畅快!” …… 太阳初升,照耀大地。 崇祯在看望完魏忠贤之后,心中思路已经很清晰。 早朝已经开始,百官在觐见过崇祯皇帝之后,就站立于下方。 首辅周延儒战立于群臣最前,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很有英气,看起来不像是文臣,反而更像是武将,一脸肃然,充满正气,带有令人折服的气魄。 他今年不过三十七岁,但已是位极人臣,这在整个大明的历史上都算是独一档。 崇祯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个他曾经无比信任的臣子,眯起了眼睛。 此刻,周延儒站出来,正气凛然,高声说道:“陛下,近年来大明战事一直是个问题,军饷万分紧急,若是能早一天筹备军饷,于大明江山定会有利,百姓们受到的痛苦也会早日消除。” “故此,臣再次恳请陛下下旨,请加民赋,以增军饷。” 朝中臣子也许多都躬身沉声道:“臣等恳请陛下下旨!” 高台龙椅上,崇祯望见下面群臣,心底一片平静。 加民赋……钱真的能到将士们的手里吗?他当然明白战事告急,急需军饷,但是有这群蛀虫在,军饷筹了也没用。 此刻他心中无甚波澜,只是看着同周延儒一同躬身的臣子,又看了看一些不曾主动附和之人。 模拟器是个好东西,让他经历过一次朝堂人生,对于“党争”这两字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这次他返回,更是获得了仙术,他发现朝中臣子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清晰,他借此在观摩其内心。 高台上,崇祯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在纠结。 群臣并不着急,这样的事情在崇祯继位之后屡有发生,最后的结果都是崇祯妥协,现在他们只是需要时间等待,结果自然会到来。 但这一次,崇祯的表现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增加民赋之事……择日再谈。” “但朕心底有一件事,近日来一直萦绕于心间,不知该如何处理。” 听闻崇祯避开了民赋一事,周延儒稍稍皱眉,但听闻崇祯心间有疑惑,为了表现得公正严明、体贴君主,他还是出声问道:“不知陛下思虑何事?臣等定会竭尽全力。” 崇祯沉吟了一会儿,很纠结地说道: “朕今日来听闻民间竟有狐仙之足迹,想来仙人很是神秘,纵然华夏历史数千年也未曾出现过几次,倒是引得朕很是好奇。” 一些朝臣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这都是什么混账发言,现在朝廷群臣可是在帮你谋划国家大事,你却在思索那些劳什子狐仙? 还有的人,露出不忿,似乎对崇祯的发言很不赞同,皱了眉,却最终选择了明哲保身,没有多言。 群臣皆表情怪异,但又都诡异地保持了沉默,朝堂死一般的安静。 然而,却也有一位文臣皱眉,厉声道: “陛下!请恕臣等鲁莽,如今北方战事告急,您不该在这种民间轶事上花费太多精力,而应该将时间投入到大明江山之上!” 这句话已经很不客气,相当于公开指责。 其他文臣看此人都宛若看傻子一般,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般,崇祯主动寻仙问道当然不对,但是你当众指责皇帝更是不行,就算你真是赤胆忠心,但这种做法只能被讨厌。 莽夫罢了。 果不其然,崇祯闻言大怒。 “朕做事竟还要你来教吗?” “汝为何人,看是否有才气万斗,竟以说教之言赐于朕?” 第十二章 温体仁 崇祯十分气愤,连连拍龙椅,显得激动,看向下方那文臣,似乎因为当众被说教而抹不开面子。 下方众文臣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啥也没看见。 至于刚刚厉声发言的那人,大家只当是傻子。 那臣子年纪差不多四十岁,但显得更苍老一点,听闻崇祯的话,躬身行礼大声道:“回禀陛下,臣乃翰林院学士黄锦,任侍讲一职。” 崇祯冷笑道:“看来果真是有着满腹经纶,既然你话这么多,那你就去做个编修官,将你的话编入书里,去说教世人吧。” 下方顿时一片嘈杂,大家心里都暗自摇头。 编修官,这是一个很冷门的职位了,主要的作用就是参与编撰书籍,是一个又苦又累,还没有实权的职务。 在许多大臣眼中,这职务一不能掌控实权,二不能统御下官,三不能捞点油水,堪称最令人嫌弃的位置,反正比翰林院侍讲的地位要低得多。 这黄锦也是头铁,都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聪明一点?现在落得这个下场,很多人心里都在嘲讽。 部分朝臣面带愤怒,陛下这是怎么了,平时都可以听进去劝谏,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他们觉得黄锦的做法有问题,但是没必要被这样针对,这一片赤胆忠心怎能被辜负?有人想要站出来为黄锦发言,但却被旁边的友人拉住,友人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这般冲动。 朝廷上,很多时候没有对错可言。 周围人,或嘲笑,或讥讽,或怜悯,或愤怒,或悲哀。 崇祯此刻端坐于高台龙椅之上,视线很好,都看在眼里,面上却仍是伪装出来的愤怒。 但黄锦面色如常,淡然道:“谨遵陛下旨意!臣即刻辞去翰林院侍讲一职,前往国史馆任职。” “但臣还是希望陛下能够少理会民间轶事,您是一国之君,是这大明万万百姓之主,还望陛下三思!” 朝臣纷纷摇头,你现在道个歉多好,这般硬气,只会更加触怒崇祯。 果不其然,崇祯是火冒三丈,铁青着脸。 “你不用参加早朝了,退下吧!即刻去国史馆任职!” 黄锦微微叹息,脸上有落寞之情,躬身行礼道:“臣告退!” 随后,孤身一人离开了朝廷,身影显得寂寥。 崇祯脸色很不好,现在朝臣也都安静下来,没有谁愿意去继续激怒一个生气的皇帝,反正他们的目标就是又混过一天的早朝,如此安静,何乐而不为呢。 良久之后,崇祯似乎心底平息了下来,出声道: “朕欲重新设立西厂,理应听见我大明百姓声音,况且,若是再有仙人出世,朕也可于第一时间将其请入朝廷……” 朝臣顿时一片哗然,周延儒、东林党等人皆心中不安,东厂、西厂代表的是太监势力,东厂负责监视官员,西厂负责关注民间,虽然这次设立的是西厂而不是东厂,但是朝中的大臣们,特别是东林党人,经历过太多次太监的迫害,如今听见这个名字都觉得心惊胆战,下意识想要拒绝。 “陛下,宦官怎堪重用?若是陛下向往民间轶事,臣等大可以设立独特机构,为您传达讯息,何必设立西厂?”周延儒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陛下,此时确要再三考量!”礼部侍郎钱谦益也赶紧反对,他是东林党人,害怕太监到了骨子里。 随后,又陆续有人站出来,朝中反对声音剧烈。 “首辅所言极是,宦官身体残缺,乃是不祥之兆,我大明江山被其祸害许久,导致国本动摇,若是陛下一意孤行,臣等只能死谏!”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下面乌泱泱跪倒了一片。 崇祯皱眉,心里似乎很烦躁,张嘴说道:“但若不是宦官,谁又能及时将消息传至朕的耳中?这太麻烦了……” 那些臣子心底不断在骂崇祯,心想你这傻子,北方边关之事你不去关心,现在竟是因为一个民间的狐仙而这般坚持,刚刚黄锦骂的真是好,你真昏庸到了极点。 况且,若是有了太监,他们在低下干的那些脏事,暴露的风险又大大增加了,自然是不愿意。 他们心底在暗暗叫苦,是真的不愿意重新设立西厂,光是看见太监们的脸、听见太监的尖利声音,他们的心都在颤抖,恐惧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果然,每一个皇帝都在追求永生?崇祯皇帝才不过二十岁,就也这般狂热了,但是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历史上那么多皇帝都失败了,你就能成功? 他们觉得崇祯太蠢了,虽然他们想要的就是一个这般愚蠢的傀儡皇帝,但是此刻可是要设立西厂啊! 眼看群臣都反对,崇祯叹息,脸上很失落,就想要收回成命。 但这个时候,旁边一文臣看了看跪倒的乌泱泱一片,又看了看崇祯脸上落寞的表情,眼中闪烁。 他站了出来,朗声道:“臣相信陛下清明神武,定不会受那宦官期满,设立西厂也只是帮助陛下了解民间趣事,既不会祸国殃民,也不会有损社稷,既是陛下欢喜,又何乐而不为?” 崇祯的脸瞬间亮了,看着那朗声的臣子,高兴问道:“你是……礼部尚书?” 那人年纪已五十多,朽朽老矣,但面色沉稳,眼神淡然,精气神很好,此刻立刻平静回道:“启禀陛下,臣乃是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温体仁!” 崇祯连声赞叹。 “好,好,好!” “温体仁,你深得朕心,朕看你颇为明事理、懂规矩,你从今日起就进入内阁,辅佐周延儒首辅,为朝廷次辅!” 此言一出,朝廷顿时哗然一片。 温体仁却是不慌不忙,直接伏倒在地。 “臣……谢陛下隆恩!” 然而旁边的周延儒却咬牙切齿,十分焦急,这温体仁竟在这个时候搞这么一出,竟是借花献佛?为了讨好崇祯小儿同意设立西厂? “陛下,此事……”他张嘴就要反对。 然而崇祯却铁青着脸扭头说道:“你有什么见解?” “莫非首辅也想像那黄锦,要说教于朕?” 周延儒张了张嘴,心里憋气,把温体仁恨死了,但是看见崇祯这样子,他明白事不可为,只能叹息,闭上了嘴。 群臣就此安静下来,崇祯哈哈大笑。 “就此退朝吧,温体仁,你单独上来,朕要与你说两句话。” 散朝了。 但群臣离开之前,却看见温体仁和崇祯小声交谈,不知温体仁说了些什么话,竟惹得崇祯眉眼皆是笑,逗得他很开心。 “……可恶,这贼人,竟刻意讨好陛下,来为自己谋取私利!” 有许多人吹胡子瞪眼。 他们主要还是因为设立西厂的原因,所以对温体仁有些仇视。 但看见温体仁升官,他们自己却还被陛下迁怒,心里是又酸又涩,嫉妒不已。 早知道,他们也同意设立西厂了,功劳怎能被那温体仁一人抢去?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温体仁才从皇极殿离开。 “温次辅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扭头一看,是周延儒,此刻脸色很不好。 温体仁年岁比周延儒大得多,但是却并不倚老卖老,相反,他很恭敬,连忙躬身道:“见过周大人,下官今后还需大人多多关照。” “哼!” 周延儒黑着一张脸,快步离去。 第十三章 借刀杀人之计 朝臣离开之后,崇祯脸上表情逐渐变得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之前在早朝时表现出来的昏庸当然是伪装,但是也十分有用。 至少,他大致的认清了很多东西。 比如周延儒一脉,又比如东林党一脉,又比如不太服周延儒,想要上位的温体仁。 不过,最令他心惊的,是满朝群臣在看见皇帝昏庸之时,竟都不出言制止,反而是诡异的沉默,唯有黄锦一人站出来。 “朕真是糊涂了,满朝文武皆是奸臣,想要靠这个朝廷治理好国家,真是痴人说梦,怪不得模拟世界中大明亡了,有这些人的存在,大明如何能不亡?” 崇祯微微叹息,朝廷格局由来已久,或许之前也有忠于朝廷、想为百姓造福之人,但如今要么被排挤了,要么只能闭嘴,不敢说话,朝堂上最大的声音是由周延儒这等奸臣掌管,忠臣怎敢随意出头? 旁边的老太监曹化淳看见自己主子这般沉思,也没有打扰,只静静的在一边看着,等候。 良久,崇祯对曹化淳说道:“你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小太监,名叫王承恩?你把他给朕叫上来。” 曹化淳心头一惊,这王承恩确有此人,但是却默默无闻,皇帝陛下是怎么知晓他的? 不过曹化淳不会问那么多,陛下叫他办的事情,他只管办就是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太监王承恩被叫了上来,听闻皇帝点名要见自己,他是既高兴又惶恐,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崇祯盯着他看了两眼,的确和模拟人生里面的王承恩很相似,只是年轻稚嫩了很多,随后他心中一叹,谁能想到到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秒,竟是这个太监陪伴着的? “奴婢见过陛下!” 王承恩伏倒在地,表现得很是恭敬。 “起来吧。”崇祯摆了摆手,随后直入正题。 “朕欲重新设立西厂,急缺人才,正好,朕听闻你很是聪明机灵能干,欲将你立为提督,不知你可同意?” 这句话在王承恩心中简直是白日落雷,他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怎么突然就被皇帝陛下看中,被立为提督? 看见王承恩愣住了一时间不说话,崇祯也不着急,对于这个人,他是很有耐心的,但旁边的老太监曹化淳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一声。 “还不谢恩?” 王承恩这才如梦初醒,一想到刚刚自己的愣神,心中慌乱,连忙伏倒,谢过崇祯的信任。 但随后,他咬牙说道:“但奴婢恐力有未逮,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崇祯只笑笑。 “虽然说立你为西厂提督,但是现在西厂就只有你一个人,你不要害怕,从现在开始,每天去北京城转一圈,听见什么消息就给朕说,你就当做给朕传口信了。” “至于能力……你可以慢慢培养,朕并不着急,但你也知晓,这宫中太监众多,若是你能力实在不行,朕就把你换了。” “而且,你也最好注意一点,若是朕知晓了你收了别人贿赂,刻意给某个人说好话……哼!朕饶不了你!” 到最后,崇祯一声冷哼,王承恩整个身躯一抖。 “奴婢不敢!” “很好。”崇祯摆了摆手,“退下吧。” 王承恩毕恭毕敬离开了,曹化淳倒是有些愣神。 自己主子怎么现在这么果敢决断,感觉性格变得强硬起来了。 随后,崇祯来到乾清宫,但却没有了批改奏折的欲望。 模拟世界的他勤勤恳恳批改奏折十几年,也根本挽救不了大明,说到底还是要先处理好朝廷上的事情,这是最要紧的东西。 他拿来一张白纸,写上周延儒、温体仁、钱谦益、黄锦几个人的名字,又将温体仁和周延儒这两个名字圈起来,仔细在想。 他今天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虽然被朝臣反对,西厂暂时难以扩大规模,用处还比较小,但好歹是走出了第一步,还看见了王承恩,这是一个好兆头。 但是这只是他随意试探而为,最令他感到惊喜的还是温体仁和周延儒这两人的关系。 周延儒现在在朝中一家独大,大部分文臣皆为周延儒一脉,东林党自袁崇焕一事之后就稍显没落,毕竟周延儒为首辅,权力大,百官巴结也是正常,之前的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总觉得大家齐心协力自然可以攻克难关。 但他现在已经不信任臣子,他要削弱文官的权利。 该怎么做呢?他想到了在模拟世界,钱夫子教给他的东西。 “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善于利用工具,当你手里的工具多了,你的力量也就强大了。” 崇祯默念着,心头思绪流转。 温体仁无疑是一件十分优秀的工具,崇祯会精心利用! 至少,在周延儒一脉还昌盛时,温体仁值得大用,今天他主动在散朝后与温体仁说话,这个亲密的姿态传递出很多信息,或许原本势弱的温体仁,很快就能发展起来,演变为一个和周延儒分庭抗礼的存在。 “我时间很紧迫,之前的表现给了那些朝臣极大的错觉,认为我无比的愚蠢昏庸,干出一些荒唐事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利用这个身份我能有很大的行事便利。” 他想到了自己的亲哥哥熹宗朱由校,临死前他将崇祯叫到跟前,只说了两件事,一是让他善待张嫣,张嫣帮助他免遭魏忠贤的迫害。 另一件事是叫他留着魏忠贤,想必也害怕自己被群臣玩弄。 当时他没有在意后半句话,对魏忠贤的仇恨盖过了所有,灭掉阉党之后,文臣果然势大,现在他要为自己之前的行为付出代价。 “唉,熹宗……” 他想到了朱由校躺在床上,浑身浮肿、脸色惨白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悲哀。 朝臣现如今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崇祯作为皇帝,既然已经成心想要干掉他们,那自然是不难的,但是这需要一个过程,不宜操之过急。 而且,在此期间,他还要培养出忠于自己的人,他于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在当世人生模拟中,他记起来有几个人的脸,到了最后一刻也在为了大明拼命,那些人是可以重用的。 比如李若琏、比如卢象升、比如李邦华一家。 片刻后,崇祯叫来曹化淳,两人一同去国史馆。 两人带的人不多,在进入到国史馆之后,发现这里更为冷清,一共只有几个人,刚刚还慷慨陈词的黄锦,此刻正拿着笔小心写着什么,仔细靠近一看,他正在细细品读一本书,偶尔写出批注。 “咳咳。” 崇祯轻轻咳嗽了一下,黄锦如梦方醒,看见崇祯之后,连忙行礼。 “臣,见过陛下。” 崇祯摆手道:“无需多礼。” 随后问道:“黄卿是否因为朕夺了你的职务而感到愤怒?” 黄锦面色如常,躬身道:“臣不敢。” 随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闭眼说道:“臣仍然恳请陛下,请勿将太多精力投入民间轶事,如今大明江山正处于动荡之际,北方战事、南方农民贼军,皆为大事,一日不平,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中,臣每每想到此事,心中难安!” 说完,他微微叹息,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听得进去,但就算陛下不愿意听,就算陛下再度对其发怒,他也终究要说,要不然,他就愧对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饱读圣贤书,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崇祯闻言沉默。 “你……真的很不错,朕确实没想到,你真的心系天下苍生,之前竟还未注意过你。” 听闻崇祯非但没有责罚他,反而还褒奖,黄锦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随后,稍作迟疑,他当即跪下,硬着头皮道:“还望陛下圣明,加民赋一事,实不可为!百姓本已困苦,若是再加民赋,只会进一步激起民愤,到时候农民起义将会愈演愈烈,靠加民赋来平定北方战事,不异于饮鸩止渴!” 崇祯眼睛放出异彩,看着黄锦,半晌没有说话。 他拥有察言观色技能,可以看得出来黄锦的表情是真真切切,没有任何虚假。 这人真的很不错,心系天下苍生,崇祯不禁感叹,若是群臣皆是如黄锦一般,大明怎会成如今这样? “你说的很不错,朕会继续考虑的,你先起来吧。” 随后,崇祯沉吟了一会儿。 “黄卿所言,朕知晓了,但还请你暂时做这小小编修官,朕随后会给你安排新的职务。” 黄锦惊讶且激动,眼泪都出来了,只能拜谢,感谢陛下饶恕了他的狂言,他算是官场里的异类,太直白,很多次被同僚嘲笑,但这样异类的他今日却得到了皇帝陛下的理解。 崇祯其实很心酸,这般忠臣,他其实很想重用,但是如今的朝堂局面,这种人暂时还不能出头,否则必会被排斥,甚至有危险。 如今大明的朝廷,容不下这等人。 所以他要改变如今的这个格局。 第十四章 破局 又一天早朝,崇祯端坐上方。 这次相对于以前,要安静很多。 片刻之后,还是有人上前,声音洪亮,“请陛下决断,北方军饷告急,若是久拖一日,北方战事会越加困难,还请陛下立刻下旨,请加民赋,筹得军饷,稳定军心。” 那人刻意站得离周延儒很远,且两人无任何交流,但是崇祯昨日记得,他分明就是周延儒一脉的。 周延儒站立在一旁,安静且淡然,双眼直直盯着脚尖,似乎这一切跟他没有关系,昨日崇祯对于加民赋一事已经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态度,他今日没有再亲自出马,而是另派了一人,那也只是充当一个传话筒的效果罢了,若是效果好,他自会跟进劝谏,功劳也有他的,还能落个为国着想的名声,若是效果不好,崇祯依然是不同意,那他继续闭嘴就是了,一切可以从长计议。 崇祯又听见加民赋之言后,只是叹息。 “诸公所言有理,但朕心中仍有顾虑。” 周延儒听闻,给了某位旁侧的大臣一个眼神。 那大臣连忙站出来,中气十足道:“不知陛下有何疑惑,臣等定会全力解决。” 崇祯面带犹豫,说道:“近年来,大明天灾不断,大明的子民流离失所,本就已经殊为不易,若是这个时候加赋税,会不会压迫得太紧?” “陕西已经有农民起事,若是再加赋税,激起民愤,这或许会导致大明国本动摇。” 听见这番话,朝中许多人变了脸色。 他们没想到崇祯竟然考虑到了这些东西,出乎了他们预料,但是还好他们早有准备。 但周延儒面色不变,这个问题他早已思考过、衡量过,将应对的话术都准备好了,并且告诉给了那个传话筒,此时回答很自然。 “启禀陛下,现如今战事频繁,北方战端乃是燃眉之急,若是可以解决掉外部的危机,之后再赈灾放粮,非但不会激起民愤,反而还可以镇压陕西的农民贼军,这对于总体局势定是有利的。” “现如今天灾不断,大明确显紧张,但两头不能兼顾,先着力解决掉外部敌军,再趁此机会将内部混乱平息,如此方为正道。” 崇祯听见这番话,心中感叹,这周延儒不愧是能在三十七岁就坐上首辅这个位置,太厉害了,这些应对很恰当,说服力很强,而且,这些都是提前就想好的,就连他会怎么提问都预测出来了。 若不是他此刻不同于以往,看到了他们脸上的小表情,还真的会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之前的他,很有可能就同意了,但是他既然已经轮回模拟了一次,心中对于这件事情的发展轨迹有着更清晰的认知,若是按照周延儒的建议进行,那大明只会朝着将来的亡国更进一步。 增加民赋,北方战事不会好转,后方农民起义却会更频繁。 所以,他不可能同意这件事,但是北方的战事不可能不管,就算给钱没有什么好转,但不给钱可能会恶化。 至于如何把这些钱弄出来,崇祯心底也思索过,最后已经有了思路。 只是,他还是没有开口,在沉默。 周延儒及各位大臣只当他在思索,并不着急,崇祯缺乏自信,这是很多人看得出来的,很多大事他都会犹豫不决,臣子们也都习惯了。 但随后,崇祯却开口了,语气很平淡。 “朕有一个法子。” “农民流离失所,但商贾却并无影响,朕听闻江南商贾囤积粮食,卖了高价,这种发国难财的人朕绝不会姑息,开仓放粮尤为不积极,但做买卖却十分起劲,朕此时突发奇想,若是增加商税,定能筹得不少财物,供给北方将士们肯定是绰绰有余。”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一阵喧哗,大臣们忍不住低头窃窃私语,显然是被触动了神经。 周延儒脸上也稍显异色,但被很好地迅速掩盖了,但崇祯却看得清清楚楚。 不久后,有一人站出,却是东林党一脉,大声道:“陛下,此事不可!” 崇祯皱眉,语气顿时冷了下来:“为何不可啊?” 那臣子知晓崇祯已不高兴,但他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切皆因他背后就是那江南商贾,他为朝中大臣,不知道给了那些商人多少便利,他自然也是赚的盆满钵满,此刻不能放任崇祯对商人动刀子。 相应的,这种人在朝中实则不少。 “陛下,商贾乃是身份地位最低劣者,若是增加商税,这岂不是在变向地说商贾对大明有着巨大贡献,这是在变向地增加商贾的身份地位,相当于变向鼓励人们经商,于国本有误啊!” “此事,实在不行,还请陛下三思!” 崇祯端坐在龙椅上,眼神闪烁,带着冷光,盯着下面这人,心里带着怒火。 就是下面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顾大明江山安危,他只欲杀之而后快! 但……他说的也有道理,士农工商,这是历朝历代遵循的地位尊卑,商人不从事生产,所以地位很是低下,若是增加了商贾的地位,那的确会动摇国本,相当于鼓励大家去从商,那谁还去生产呢? “增加商赋,跟增加商人地位有何干系?”此刻,崇祯却冷冷说道。 下方那官员有些懵了,他感觉今天的崇祯有点不对劲啊。 若是之前,他们随意回两句,崇祯就会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然后同意他们的看法,但今日的崇祯却显得这般有主见,对于自己的观点变得偏执,这倒是令他没想到。 也正是因为崇祯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那官员有些手忙脚乱。 “呃……是因为,若是想要那些商人们交税,那必然需要赐予他们牌匾等由头,这自然就提高了他们的名声地位,否则,那些商贾绝不会那般容易就将钱交出来,商人自古都是这样,逐利是他们的天性。” 崇祯却冷冷一笑。 “什么牌匾?朕之前不是说了吗,太多商贾屯粮,这是在发国难财,国家临为难之际,他们不主动应援也就罢了,却趁此时机屯粮不放,搞得一片百姓怨声载道,理应有惩戒!让他们交税不是求着他们,而是给他们的恩赐,若是不给,则按理处罚即可,只要是参与了屯粮的商贾,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朕抓了!” 崇祯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带着怒气,下方的朝臣脸色皆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是他们之前不曾见到过的一面。 下面那臣子满头大汗,第一次觉得崇祯竟然有这等威势,他感受到的压力太大了,有些战战兢兢。 周延儒一脉、东林党一脉皆是沉默了。 如今的这个崇祯,令他们有些看不透,所以都保持了沉默,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但也没有表示同意。 场面稍微有些僵持住了,臣子不表示同意,皇帝的命令想要施展下去是比较困难的,崇祯坐在上面,他在等待一个破局的时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温体仁站了出来。 他须发尽白,面容苍老,但神色沉稳。 “臣附议,陛下所言极是,此事既可收至军饷,供给北方将士打仗,又避免已遭受天灾的农民们进一步恶化,还制止了江南嚣张的商贾,此乃是一石三鸟之计,陛下思考周到啊!” 此话一出,许多人皆怒目而视,看向温体仁的眼神很是不爽,也有些早早想要发言赞同、却不得不选的明哲保身的臣子,却对温体仁投以钦佩的目光。 当然,那些对温体仁赞赏的臣子,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朝臣都牵扯了利益关系,此刻恨死了温体仁。 但,温体仁自巍然不动,自始至终表现得很淡然。 崇祯闻言大笑。 “温学士深得朕心,来人,赐座!” 温体仁连忙行礼。 “谢陛下隆恩!” 第十五章 分庭抗礼 不多时,老太监曹化淳便将凳子搬来,温体仁得以坐着上朝。 周围不少人眼神都变化,这是什么情况?温体仁真是太会讨好皇上了,能够在上朝的时候有凳子,这可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周延儒都没有的待遇。 很多人心中想了很多,温体仁有这个待遇但周延儒没有,是不是崇祯皇帝已经在表示自己对周延儒的不满?毕竟最近的几次都是温体仁主动附和陛下,但周延儒身为首辅,却没有站出来,难道说陛下要开始重用温体仁了? 这个想法瞬间传递到了每一个朝臣的脑中,大家都不蠢,这么新而易见的事情很容易看出。 旁边的周延儒脸上是第一次有了变化,他看向温体仁的眼神带着一丝狠厉,要知道不久前两人还关系密切,甚至周延儒第一时间就想将温体仁推荐给崇祯,帮助他进入内阁,成为次辅,只是后来温体仁主动出击,获得陛下赏赐,不需要他出面了。 如今温体仁晋升得太快,已经隐隐有了追赶上他,甚至压他一头的感觉,他感受到了危机。 三十七岁就位极人臣,他自然是极高傲的,在登过顶峰之后,就不愿意再落下来,这是每一个人的通病,在这个时候,周延儒也需要仔细思索了。 他想到,近些时间他的确太轻视崇祯,再怎么样人家也是个皇帝,虽然只是个小孩,容易糊弄,但是却也太年轻,有不确定性,尤其是有温体仁这种人撺掇的情况下,说不定很快就会将他甩开,转而任用温体仁。 很快,他端正态度,声音很洪亮: “臣也觉得,温大人所言极是,陛下所言极佳,那些商贾的确需要好好敲打敲打!” 随后,他给身后的人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很快,身后的人都明悟了,皆俯首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只是眨眼间的速度,事情变化了。 崇祯在上面大笑,甚是畅快,他是第一次觉得这朝堂之事也可以如此简单,他在模拟书生之时,由于自身无资本,纵然有钱夫子教授给的满肚子知识,但始终没有用武之地,那时候他就在想要是他还是皇帝,事情该有多么简单,现在好了,他真的成了皇帝,操作起来真是太顺心。 但他并没有得意忘形,这次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旋即看向周延儒,脸上带着笑。 “首辅屡次辅佐朕做出重大决定,朕也甚是开怀。” “来人,给首辅赐座!” 随后,老太监曹化淳再端过来一个椅子,这次是给周延儒。 诡异的,如今朝堂竟有两个座位,虽然好像是崇祯无意而为之,但温体仁和周延儒两人都端坐在一侧,看起来竟宛若两个敌对之人,有分庭抗礼之势。 这件事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周延儒表面很淡然,但实则心底苦涩,走到这一步他很不甘心,江南商贾每年孝敬给他的也不少,若是这件事情下去,他每年得到的供奉多半没多少了,这对于他而言是砍在了心头,真是由内而外地痛。 但是他也明白,崇祯才是他如今地位的来源,只要他还有如今的地位,那一切都还好说,未来还有翻身之时。 只是,他要开始重新审视崇祯了,不知发生了什么,皇帝陛下竟变化得这么大,令他有些措手不及,才导致温体仁横空出世,占得了先机。 此事定下来之后,崇祯安排温体仁和周延儒两人合力处理,并任命了数大臣一同出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崇祯这一次任命的大臣中大部分还是周延儒一脉的,但是就是掺杂了几个其他派系,东林党有两个,跟温体仁关系好的有两个,跟上述三个势力都不相近的又有两个,错综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 总之,这样操作下来,想要徇私枉法的概率是几乎没有了。 崇祯脸上很开心,似乎洋溢着单纯的笑。 “军饷之事就这样解决了,朕心里很是开心啊,想必北方战事很快就能有捷报传来。” 周延儒心中却生出诡异的感觉,刚刚增加商赋的时候还说得振振有词,思考得很周全,但怎么又会这么轻易地认为北方战事能好转呢?北方那一块未必比朝堂干净,有钱却不一定能成事,这是肯定的。 太奇怪了,他不自觉摇了摇头。 但是崇祯还是很开心,并且看向周延儒的时候露出的都是温和笑容,这给了周延儒极大的信心,心中安定了很多,至少陛下还是青睐他的。 散朝后,崇祯专门留下了周延儒和温体仁。 “你们两人,深得朕心,朕心里很是开心。”崇祯看向两人,脸上洋溢的都是欢喜。 周延儒一表人才,不卑不亢道:“臣所作所为,皆是为陛下解忧,乃是本分。” 温体仁也差不多,两人都很恭敬。 但崇祯此时却叹息,稍有烦恼。 “但朕今日来,身体抱恙,经常感觉到力不从心,对于这奏折,也实在没有心力去解决了。不知你们可否相助于朕?” 崇祯这一番话说的温体仁和周延儒都是脸色大变。 崇祯的意思是要他们帮忙批改奏折?这怎么行,皇帝不批改奏折,反而叫臣子帮忙,这种事情很少见,历朝历代都不多,若是这样做,崇祯恐怕会背上懒惰昏君之名,他难道就不怕? 但是崇祯身体不好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听说过到了批改奏折都力不从心这个地步,尤其是周延儒,觉得崇祯近日来的身体好了很多,面色红润,眼睛有光,明显精神不错,怎么就身体抱恙了? 但是皇帝想这么说,他们也不能去质疑,难道要问他你到底哪里抱恙? 并且臣子也不能主动答应这件事,批改奏折相当于代理皇帝行事,这其中的危险太大了,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弹劾,说自己乱了朝纲。 看见周、温二人并不说话,崇祯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朕知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朕既然敢用你们,就自然会给足你们信任,有朕作为担保,你们在害怕什么?” 听闻这句话,温体仁抬头看了看崇祯那不耐烦的脸色,不再犹豫,高声回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听闻温体仁都同意了,周延儒自然不会再迟疑,也高声道:“臣亦愿为陛下分忧!” “很好。” 崇祯笑了笑,似乎轻松了很多。 只是最后,崇祯似若无意地说,怕两人忙不过来,吩咐了一人给他们打下手。 然后,黄锦就从一边过来,恭敬向两人行礼。 周、温两人心底很精彩。 第十六章 值得珍惜之物 崇祯离开了乾清宫。 黄锦乃是一片赤胆忠心,有着察言观色,他能很轻松判断出来,所以有黄锦在一边看着,他并不担心温体仁和周延儒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况且,周、温二人也不蠢,不会在这上面动手脚,太容易被察觉,还有实际证据。 并且,他已经秘密吩咐给了黄锦,批改奏折的时候他要全程盯着,在周、温二人批改之后,还要交给他亲自审查,确保不会有什么荒唐事出现,算是加了最后一层保障。 有这几层处理之后,想必是很难出问题了,除非黄锦也和周温二人伙同来欺骗他,但是黄锦是一个怎样的人,崇祯心里有数,他现在有着察言观色,能看出他们内心的想法,黄锦这人的确是有些一根筋,可能不太变通灵活,注定当不了大官,但是却足够忠心,且极难被收买。 而将奏折交给周温二人,一方面是的确有些奏折他们可以处理得很好,毕竟都是大官,一步一个脚印,才学是有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另一方面则是崇祯觉得批改奏折无用,模拟人生的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至少在目前,批改再多的奏折,也于事无补,他要将时间花在最紧要的关头上。 不久后,他唤来了王承恩。 “王承恩,你近日来有什么消息啊,只要是你听到的,比较有价值,尽管跟朕说,不管是哪方面。” 崇祯面色很淡然,但是这张脸在王承恩眼中是难以忽略的,他颇为紧张。 “任何事都可以说吗?” 王承恩有些纠结,他听到了不少东西,但是不太敢说。 崇祯笑了笑,“你尽管说,这里没有旁人,也没有百官,不会有人害你,我是你主子,只要我不发话,没人能责备到你。” 王承恩于是胆气足了,一五一十地将最近听到的消息说出,他还真是尽职,还专门记载了下来,拿着小本本在那里念,但随着话语落下,崇祯的脸却越来越黑,因为王承恩话里面是太多不满,其中,达官显贵横行,屡次引发民怨。 夺人田地、欺人妻女、蛮横霸道。 这些词语只能是勉强能描述他们的所作所为。 念完之后,王承恩胆战心惊,他看见崇祯的脸蕴含着怒火,生怕会迁怒到他身上。 但最后,崇祯只冷哼了一声。 “朕知晓了,你这段时间辛苦,曹化淳,看赏!” 旁边的老太监立刻走近,赐下银钱。 王承恩千恩万谢,相比于这些钱,崇祯皇帝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这是表明他做的很不错,陛下很满意,至少有了这层关系之后,他在太监里面的地位会进一步提高,之前作为小太监的时候,他可是受了不少的欺负。 如今虽然是西厂提督,但不过是虚职,反而压力更大了,如今得到了崇祯的赞赏,他的一颗心安定了下来。 此刻他心中也有底了,看来不管什么消息,只要是外面的、相对真实的,陛下都可以接受,他只管作为一个传话筒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多想。 崇祯内心此刻自然是愤怒的,但是此时的他不复稚嫩,知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计划在推进,不久之后即可拥有效果,他等得起。 “你随我来。” 随后,崇祯带王承恩去了一个秘密之处,就连曹化淳都没有一同前往,这的确是很反常的行为。 曹化淳在一片立着,脸上稍显茫然,他总觉得自己主子近些时日变得太多,不光是有身为皇帝的威势了,还总是干出令他难以置信的事情。 比如那个神秘的植物,近日来天气转凉,但他精心照看,甚至专门用一间屋子护着,生怕出了问题,如今发了芽,看起来也很普通,不过是一株植物而已,却不知为何值得陛下那般认真,说一定要照看好,若是有半点闪失,就拿他的头去抵债,令他惶恐不已。 陛下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种菜了? 他不解。 但他当了几十年的太监,不该自己了解的一定不会干,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他也不是没有看见过一些权势滔天的太监,惹得陛下不快,只几句话之间,就令其自云巅跌落,端的是一个凄惨。 他就在外面等候着。 不久后,他看见王承恩独自一人走出,眼神带着恍惚,似乎受到了惊吓,见到了鬼一般,这幅样子更是令曹化淳疑惑。 “王提督,你这幅样子,是因何事啊,还望赶紧调整,不要乱了形容。” 他这句话算是提醒了王承恩,王承恩赶紧恢复了精神,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当不得曹公公这般说,我哪里当得起提督。” 曹化淳心中的疑惑还是难以抹去,四处看了看,没有别人,靠近问道:“不知提督跟陛下见了何事,竟如此惊吓?若是方便,可否与杂家说说?” 王承恩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且带着两分恐惧,见状,曹化淳立刻明悟,不再多言,让王承恩离去了。 …… 监牢内,魏忠贤看着旁边的崇祯,笑道:“皇帝陛下,休怪我多言,刚刚那小太监实在是不堪大用,就那种胆色,就算让我调教一百年,也难以出什么效果,依我看,这种人并不是人才,想要干大事,恐怕不行。” 崇祯笑了,“你还是那个意思,想要朕采用你推荐的人?” 魏忠贤并不避讳,尖利地笑着,披头散发,“只要是有用,想必陛下不会推脱。” 他眼神很犀利,直勾勾地盯着崇祯,让崇祯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令人心中极其不舒服。 “不必了,你尽管教会王承恩东西即可,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必管。”崇祯抹下心中的不爽,兀自答道。 “陛下难道就不怕我引导王承恩背叛于你?”魏忠贤突然问道。 崇祯笑了,这次真的很开心。 若是魏忠贤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那崇祯自然会担忧这一点,但如今他只不过是监牢里的一个老太监,靠什么来令王承恩背叛呢? 崇祯摇摇头走了,他现在也可以无视魏忠贤的话,这个曾经数次降临于他噩梦的身影,现在也变得孱弱。 世事变迁。 监牢关闭,魏忠贤枯坐在其中,眼神中有恼怒之色,眼中的寒冷很吓人,但最后归于平静,幽幽一叹。 “崇祯小儿,当真了不得啊……” …… 夜已深了,崇祯回到了坤宁宫,周皇后在给他揉捏着肩膀。 “陛下,臣妾见你近日来心情甚为愉悦,不见太疲惫,不知有何事,不如说给臣妾听听,也让臣妾高兴高兴。” 周皇后穿着朴素,她乃是平民女子,没见过那么多繁华,刚入宫是看见灯火通明时就吓了一跳,说这要浪费多少油?就撤走了大半,如今在她的领导之下,宫中也是崇尚勤俭,甚至带着后宫嫔妃织布,崇祯很是开心。 崇祯对于周皇后的感情无疑是深沉的,此刻也不隐藏,笑着说道:“朕近日来理清了很多东西,首先做的就是将批改奏折之事扔给了别人,朕有着太多的时间去干真正有用的事了。” 周皇后听闻愣了一下,将奏折扔给别人?这是不是有点太吓人了? 自古以来也没有几个皇帝会干这种事情吧? “陛下心中有分寸即可。” 但即便如此,周皇后并不懂这些,她只知道无条件支持自己丈夫就行,纵然自己丈夫成了个昏君,但也不是没有好的,至少,他开始变得有时间来陪自己,平日里宫内很是清苦,她要望着门到深夜,才能看见这个疲惫的身影进来。 最近不一样了,崇祯开心了,精神也好了,也不显疲惫,饭量也大了。 昏君一点点又如何呢? 她挺开心的。 崇祯如今刚刚二十,周皇后更年轻一点,如今正是最美丽娇嫩之时,两人拥抱在一起,彼此对视着双眼,其间有温情流转。 “朕之前太匆忙了,将所有时间都花光在政事上,但却无甚作用,但想来那时候的自己只不过是求一个心里安慰,如今的我才发现,很多东西往往可以采取更巧妙的方式,达成的效果也不会差,而且……我可以拥有更多可以珍惜的东西。” 崇祯拥抱着温香软玉,心中略有躁动,他实际上已经是跟周皇后阔别了二十多年,心中的相思之情泛起。 “玉凤,近日来朕觉得天气甚为燥热,穿着着衣裳也不觉舒适,总想着凉快一点。” 崇祯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皇后。 周皇后双颊泛红,现在是深秋,人们外出都有穿棉衣的了,怎会觉得燥热?况且前段日子还下了一场小雨,正是微风拂面,清清爽爽,更和燥热扯不上边。 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感觉到崇祯的手开始有点不安分。 微咬粉嫩嘴唇,周皇后呼吸略微急促,轻声说道:“臣妾……即刻给陛下宽衣。” 第十七章 争端 乾清宫,又是崭新的一天,上过早朝之后,周延儒和温体仁在此批改奏折。 如今已是秋冬,天气转凉,大殿内燃起火炉,倒不觉得寒冷。 周延儒和温体仁分别坐在一边,认真批改奏折。 这奏折,按照崇祯的意思,首先要经过他们两人分别修改,之后还要互相查看一下,以免出现纰漏。 之后,由黄锦汇总,若有他们处理不了的大事,再交由崇祯审理。 周延儒此前从未觉得当皇帝会这么辛苦,在这里端坐着批改奏折,每天要超过三个时辰,他不禁感叹,怪不得崇祯皇帝想要将这件事情扔给他们。 这的确不是人该干的活。 而且……里面的确是有很多奏折,写的都是些混账东西。 他们看得心都累了。 周延儒尤其觉得累。 但是转眼看到温体仁,却还是端坐着,神情很认真,一丝不苟。 周延儒心中不禁觉得有些火气。 他能够答应崇祯皇帝批改奏折,一方面的确是有他个人的思量,能够帮助陛下做这种事,说明崇祯对于两人是足够信任的,能够在崇祯的心目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当然是开心,但是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温体仁抢先答应了。 温体仁如果答应了陛下的事情,而他不答应,这合理吗? 他作为首辅,既然是首辅,那必须要比所有臣子都要更体贴皇帝才行,如果这一次温体仁答应了帮忙,他周延儒不答应,那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又会下降一大截,特别如今这皇帝年幼,很有可能凭借一时喜好就摘了他的首辅,转而给温体仁。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想到这里,他转眼看了看温体仁,这是一个能人,他内心是佩服的,至少在顺应皇帝心意这方面,他自愧不如,最近的很多次,崇祯似乎有不小的改变,到底在什么方面很难说清,但是这导致他在最近的几次处理上都做的不太好,然而温体仁却能够很敏锐地抓住这个时机,讨得崇祯开心,这也导致温体仁的地位逐步上升,如今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奏折,这是一封弹劾的奏折,指名道姓是说一个叫做闵洪学的官员任由家丁欺凌平民,导致百姓一片哀嚎,此人理应被重罚,夺去官职。 周延儒变了脸色,这闵洪学不是别人,乃是他的同乡好友,属于是他这一脉的官员,平时在朝堂上也是配合默契,深得他心。 任由家丁欺凌百姓? 此事的确该罚,但若是要连累到闵洪学,那他不同意,自断臂膀这种事只有蠢货才能干得出来。 周延儒稍作思虑,在其上写了“家丁之事,不累及官员,重罚家丁即可”,就将其扔到了一边。 显然,他这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没有背后官员,区区一个家丁又怎敢行事这般嚣张?纵然可能这件事官员本身都不知情,但御下无能,这也是一个污点,好歹要小罚一下。 经过周延儒这般操作,似乎这件事跟闵洪学就没有多大关系了。 周延儒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旁边的温体仁此刻复查的时候,拿起了这篇折子,罕见的有了波动,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周延儒,拿笔在上面做修改。 周延儒眼皮一跳,靠近一看,发现温体仁在其上写着“御下无能,罚一月俸禄”的字样,他心中顿时有火在沸腾燃烧。 这不算是什么眼中处罚,但是这其中包含的意味很是令人不爽,温体仁这不是在做小事修改,而是在挑战他的权威,闵洪学可是他周延儒一脉的一把好手,他非但没有保住,还被温体仁给惩罚了,对于他威望的打击可以说相当之大! “温大人,若是有不同意见,理应先商量,随后再做出修改,你说是与不是?” 周延儒爽朗一笑,看起来很洒脱,似乎只是在征求温体仁的意见。 温体仁老脸动了动,抬起眼皮淡然道:“理应如此。” 于是周延儒说道:“此番奏折,依我看来没必要上升到官员身上,不过是区区一个家丁而已,目不识字、不明事理,干出一些不过脑子的事情乃是正常,闵大人平日里忙于政务,怎能来那么多时间处理这种琐事?难道连调教家丁这种事也要他出面?未免太苛责了。” “依我看,将此家丁重罚即可,没必要累及官员,不知温大人意向如何?” 周延儒身材高大,此刻紧盯着温体仁,显得有压迫感,但是另一侧的温体仁朽朽老矣,却不动声色,很淡然。 “周大人,正如你所言,区区一个家丁,自然是很容易干出些混账事,但若是平常人,在做出第一次混账事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报官,此刻应在牢里,但如今那家丁还是逍遥法外,这若是没有闵大人的功劳,恐怕不太对,所以,就算此事可能闵大人完全不知情,但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却导致那家丁继续肆无忌惮。” “因此,我认为此事的确跟闵大人无太大关系,所以即便那家丁太嚣张,但也不必重罚,只罚去一个月俸禄即可,并且,此事其实可以作为警钟,劝告各位大人要约束好自己的家奴,不要任其毁坏了君子名声。” 温体仁不咸不淡,语速不缓不慢,但却令周延儒脸上一阵阴晴不定。 这番话说的真的没问题,有理有据,令周延儒挑不出一丝毛病,似乎这件事情温体仁真的是从大局考虑、很公正,但温体仁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周延儒还不明白? 就在这时,黄锦看见了两人争执,走上前来说道:“不知两位大人有何疑惑,若是有问题,我可禀告陛下,请求陛下来做决断。” 周温二人看了黄锦一眼,纷纷皱眉。 这黄锦油盐不进,简直就是个木头人,好像什么都不懂,他们都很隐晦地透露过拉拢的意思,甚至周延儒曾邀请他去府上吃顿饭,这可是朝廷百官都羡慕的待遇,但这老木头却好像听不懂,说自己吃过午饭了?真是气死个人。 但这人是崇祯亲自派下来的,他们也不能说忽略他。 周延儒眼神闪烁,最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挤出笑容道: “此事,就不必麻烦陛下了,依我看,温大人所言极是,理应罚俸禄一月。” 温体仁面色平静,但眼神有了变化。 旁边黄锦看了看两人,点头道:“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想必也不需要陛下来做决断了。” 随后,他淡然离去,干的还是给两人端茶倒水的杂事,但也一丝不苟。 周延儒心底一叹,看向温体仁,心知两人从此可能很难恢复到以往的关系了。 但无妨,战争只不过是刚刚打响,他失了先机,但优势仍旧很大。 第十八章 宴会 这一次批改完奏折之后,温体仁给周延儒行礼,姿态仍旧摆得很低,但这次在他想要离去的时候,周延儒却叫上了他。 “温大人,我府上今日刚好有一次聚会,其中有许多你我相识的旧友,朝廷百官也有不少,不知可否来府上一聚?细细想来,你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畅聊吟诗了。” 周延儒气度不凡,此刻眼神很真挚,看向温体仁。 温体仁脸上的褶皱动了动,随后点头道:“也好,既是周大人邀请,那下官岂有不应之理?” 周延儒闻言露出笑容,点头道:“很好,那就请温大人先作准备,我等在府上恭迎。” 温体仁恭敬行礼道:“下官先告退。” 两人离去。 只是转过身之后,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变得淡漠,宛若无生命的钢铁,只有眼神在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情还在发展。 …… 乾清宫。 在周温二人离去之后,崇祯却来到了这个大殿。 “黄锦,将今日的奏折给朕呈上来。” 他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奏折审查一遍,看是否有他在意的事情。 “臣遵旨。” 黄锦动作很快,或者说他早已准备好,很快就将所有的奏折都递了上来,甚至都做好了归类,哪一类是琐事,哪一类是案情,哪一类是情报。 崇祯很仔细,没有遗漏,同时暗暗赞叹,这黄锦的确是死脑筋,但是做事情也是真的认真且利索。 他一封一封地看下去,不出意外地,周温二人处理得很好,甚至很多地方他都考虑不到,周温二人却考虑得很是周全,不得不说,这两人的能力太出众,能从百官中脱颖而出,各方面都几乎做到了极致。 唯有那一封关于弹劾闵洪学的奏折,崇祯看了看,露出了笑容。 原因很简单,周温二人的笔迹是不同的,从这封奏折上面可以看出来,两人是有了分歧,但最终是温体仁的判罚占了上风。 “有意思。” 崇祯心中喜悦,这是一个好苗头,两人开始有争执了? 他思索了一阵,最后说道:“传锦衣卫李若链上来。” 锦衣卫,大名鼎鼎,是明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构,但如今到了崇祯这一代,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的效果,监视百官的能力被剥去了很多,但是仍旧是他如今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锦衣卫只听从皇帝号令,时刻在等候皇帝派遣,如今崇祯发声,李若链很快就被传唤上来。 “臣兵科给事中李若链,参见陛下。” 听闻声音,崇祯也在细细打量着此人。 大约已经五十多岁,身材高大却不显得苍老,体态健硕,脸颊两侧是浓黑的络腮胡,但由于收拾得当,非但没有凌乱的肮脏,反而使人有一个成熟稳重的感觉。 此刻的他面带恭敬,但不卑不亢,可见是一个见过大场面的人。 崇祯点了点头,他脑海中对于此人的印象并不深,只是在模拟人生当中记住了这人,当时李自成即将破京城,李若链率领着自己手下拼死搏斗,悍不畏死,而另一侧则是一群守在大门边时刻等待着投降的文臣,两者对比,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你便是李若链?” 崇祯点点头,面色沉稳,说话不缓不急,眼神带着的审视目光使得骆养性心中也是一紧。 这皇帝,和他听说的不太一样。 “启禀陛下,正是臣下。” 他沉声回答,头不敢抬起来。 崇祯点点头,“朕以前还没有重用过你,只是从别人口中略微听说过你这个名字,如今刚好有一件事要派给你,你若是能办好,朕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此刻正是用人之际,能力是朕最为看重的东西。” 说完,将手中的奏折给李若琏递了过去,李若琏只看了两眼,就肃然点头道:“属下必会查清,望陛下稍事等候!” 说完,即刻离开了乾清宫。 来如风,去如风,突出一个干净利落。 崇祯心底是很满意的,这人他此前未曾多加接触,但现如今看来还不错。 大明如今已经很危急,他不想再多等待了,那些有能力且忠于朝廷的,他现在就想用。 “可惜,卢象升如今去陕西镇压反贼,如今还未回来。” 卢象升如今为兵部尚书,前段时间因为陕西反贼之事被他调往那边镇压,如今还未归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说来,卢象升在朝廷上也很不受人待见,他此前对卢象升也不算亲近,期间大部分原因是那些文官所言,一些小报告听得多了,自然对一个人的印象开始变得坏了起来,那时候他也才刚继位,分辨真假的能力不太行,冤枉了他,心底带有愧疚。 不过从今往后,就不会这样了。 “温体仁,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闭上双眼,崇祯呼出一口气。 …… 夜已深了。 如今是深秋,街边落木萧萧,清风扫过,街面显得寂寥。 北京城的深秋是相当冷的,温体仁穿着两件厚棉衣,此刻站在周府的大门处。 “温大人,你来了!” 周延儒早已在此等候,见到温体仁果真赴约,脸上洋溢着很开心的笑容。 他穿着很是正式,显然,他精心准备过,不光是衣着,就连头发以及佩戴的首饰都精心打扮了,看起来很干净,令人一眼望过去就心生好感。 能被朝廷的首辅这样对待,谁不会心生感激呢? “下官见过周大人!” 温体仁比周延儒要大十几岁,但还是秉持的后辈之礼,相比于周延儒的整洁英气,他突出一个平平无奇,身上的棉衣裹了两层,很注重保暖,至于看起来如何,似乎他压根就没考虑过,看起来很臃肿。 然而他自从见到周延儒之后,不管是行礼还是走路,都是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宛若一个摸黑行路的老者。 周延儒哈哈大笑,拍着温体仁的手掌道:“今日可没有什么上官下官的,都是好友,没有那么多规矩,来到府上只管吃喝玩乐就行。” “温大人平日里太忙,能够邀请你来到府上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啊,如今刚好,许多人都在,我们倒是可以重叙旧情。” 温体仁眼皮一颤,周延儒将重温旧情这四个字说得尤其重,这其中的含义令人深思。 但没给他多想的时间,周延儒挽着温体仁的手臂,脸上挂着笑,将温体仁带到了宴席之间。 这当真是一个很大的聚会,在周府的一个大庭院中举行,摆着一张长条桌,人们就围坐着,桌上摆满了瓜果菜肴,香气扑鼻,不时有婢女走过,香气阵阵,庭院中灯烛通明,皎月横挂。 朝廷中起码有一半的官员都到场了,不管是刚通过殿试拜官的年轻人,还是早在天启皇帝时期就服侍的老者,此刻都很多,乌泱泱的,聚在一团,大家有说有笑,甚是开怀。 一眼扫过去,气氛很轻松愉快。 此刻有人惊呼道:“首辅方才亲自出去迎接,说是有贵客前来,我等还在思索究竟是何人竟能得到首辅这般对待,此刻一见,原来是温大人,那怪不得了!” 庭下百官顿时哈哈大笑,看向温体仁和周延儒都带着巴结的讨好。 周延儒脸上舒展开了,拍了拍温体仁的手,又亲自带他到自己左手边的位置处坐下。 “温大人,你理应坐在这个位置。” 周延儒作为聚会的发起者,自然是端坐在长条桌最前方,而其他人的座位次序自然也很有说道,官职越大、越亲近于他的人,自然坐的越近,而此刻他右手边已经坐了一个闵洪学,左手边的位置他要给温体仁,这表现出温体仁在他心中的地位真的很高,这一切其他人都看在眼里。 温体仁并不推脱,准确来说,他自从进入周府之后,就一句话没说,周延儒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一双老眼平淡如水,聚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从未开过口,好像有点放不开。 周延儒笑了笑,看了看左边的温体仁,又看了看右边的闵洪学,微微一笑,端起酒杯。 “极重要的宾客也到场了,现在,聚会正式开始!” 第十九章 敌对 聚会正式开始,一时间觥筹交错,人们交谈、饮酒、赋诗,一时间好不热闹。 在座的皆是朝中大臣,纵然是最年轻者,也有着不低的地位,至少在北京城中,算是第一档的存在。 此刻他们显得高傲,谈及城中趣闻轶事,总是放声大笑。 “我听闻,西城的青楼来了一批绝色,前些日子便听闻子言兄说过,近些日子来一直勾得我心痒痒,只是找不出时间,搞得我真是不痛快,不如哪日……你我一同前往?” “同去,同去。” “我府上新到一只瘦马,乃是扬州有名的绝色,他们特意孝敬而来,如若有意……” “当真?” “那是自然……” 庭院中交谈声不绝如缕,不时有官员上前给周延儒等一众大臣敬酒,周延儒来者不拒,纵然是有些羞涩放不开的后辈,他也微笑着,语句中满是鼓励,弄得所有人都开心。 温体仁言语很少,只是沉默着,来敬酒的他也是不避让,而且给足了面子,虽然没有周延儒那般热情,但眼神更真挚,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五十多岁,却并没有架子,更令人感到亲近。 时间推移了大半,周延儒突然站起身,端起酒杯道: “近年来,我大明屡次遭受后金侵扰,百姓生灵涂炭,我身为朝中大臣,却难以解决这现状,真是惭愧啊!” 说完,他饮下一杯酒,叹息一声。 看见这一幕,许多官员都起身,端起酒杯道:“首辅已然做的极好,只是总有些人,喜欢从中作梗,好多次都对首辅的想法提出反对,导致最后计划往往没有那么完美地施行。” “若是上下可以一心,以我泱泱大国,岂会对付不了区区的一个后金?” 这句话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共鸣,立刻有人站起身来,怒斥道: “要说到从中作梗,那东林党自是脱不了干系,承蒙陛下隆恩,东林党才得以重用,那袁崇焕甚至放下豪言要灭掉后金,结果不到三年他就兵败,他身死倒无妨,只是可惜了那几百万辆白银的军饷,不知道去了何处。” 更多人也都点头,怒斥袁崇焕、东林党。 周延儒一脉和东林党别就敌对,在崇祯刚继位之时,东林党势大,权倾朝野。 但在袁崇焕一事之后,东林党被冷落了,周延儒一脉顺势而起。 只是东林党毕竟有底蕴,为首的钱谦益仍然身居高位,难以撼动,周延儒一脉自是对这个位置垂涎了好久,只是没有机会。 “所以说,我们朝野自然是应该上下一心,这样方能辅佐陛下,成就一番大事!” “待到万年之后,史书也可留我我们的几滴笔墨,方才不负这匆匆一生。” 周延儒叹息,昂头仰望皎月,眼中带有悲天悯人的色彩。 在座诸位官员纷纷赞同,一时间,周府沸腾起来。 周延儒的这个表现,无疑折服了很多人,其中一些进入官场不久的年轻人更是大为倾倒,觉得周延儒不愧是首辅,对于整个大明很尽责。 片刻过后,周延儒微笑着,将闵洪学的酒杯倒满,说道:“闵兄,你近日来家丁伤人,的确是有不对,身为大官,却并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仆人。” 闵洪学年纪与温体仁差不多,也很苍老了,这时起身,脸上很惭愧,举杯对众人道:“诸位,我近日来忙于政事,的确是疏忽了对府中贱奴的调教,竟让他们干出这等事情,如今更是被陛下知晓,实在有愧。” “我已经吩咐下去,将那家丁惩罚一顿,只等待陛下下旨,就将其带入监牢,是死是活,我听从陛下旨意。” 此话一出,下面自然是一片赞美,都在说闵洪学大公无私,颇有上古圣人本色。 随后,闵洪学也端起酒杯,到温体仁旁边,很惭愧地说道: “听闻是温大人做出这个判决,我自知有愧,不敢求温大人原谅,但希望能给与我一个机会,让我得以修复好在温大人心中的形象,我闵洪学不会是那般纵然家丁横行之人。” 他态度很谦卑,严格来说,温体仁和闵洪学两人官职差不了多久,他身居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也是内阁之人,不久之前他们还算是平起平坐,此刻他却姿态放得很低,充满着诚意。 旁边的周延儒也微笑着,看着这一幕,若是温体仁点头答应,并且表示出亲密的态度,那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 他也算是想过,温体仁近日来很得陛下恩宠,上升的势头好像无法阻挡,若是一昧地阻拦他,只会多一个敌人,但若是可以将温体仁重新拉拢进他这一脉,就算给他第二把手,甚至平起平坐的地位,那也有何不可? 他这般想着,所以精心设计了这一次的聚会,目的自然还是如以往那般,将整个朝廷变得铁桶一块,能够由他来指挥。 但是温体仁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点头道:“闵大人言重了,我只不过是按照规矩行事,你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是为朝廷办事。” “今日你没有约束好家丁,被罚一个月俸禄,非我本意,只是我是在为崇祯陛下做决断,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因此,闵大人向我道歉,实在是不必,我只不过是在做本分之事,若是在朝廷上遇到第二次,我自然还会那般做决断,但若是离开了朝廷,我对你依然敬重,这一点还望闵大人分清。” 听见这番话,闵洪学端起酒杯的手臂僵硬了,脸上的笑也显得不太自然,听到了后面,他甚至在微微颤抖,那是因为愤怒,有些控制不好自己情绪。 “如此这般,那自然是很好,温大人公正严明,不愧是我等楷模。” 他面色怪异地挤出几丝笑容,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温体仁面色如常,自顾自地吃肉饮酒,就好像有一层隐形的薄膜,将他和这个聚会上的其他人隔离开了,只是当其他人主动来找寻他的时候,这层薄膜才会破碎,让其他人进来。 其他时候,他都好像是一个人在庭院里,眼中看不见别人。 周延儒脸色很难看,没有了之前的风度。 他明白,想要拉拢温体仁的计划失败了,温体仁不肯松口,说的还是文绉绉的场面话。 看来,两人之间,真的有一场战斗要爆发了。 他严重闪烁着危险的光,盯着温体仁。 温体仁还是面色淡然,宛若天边皎月般,任凭狂风呼啸,皎月不改半分。 只是两人心中都明白,战斗已经打响。 双方都再也没有了退路。 第二十章 怒火 第二天的早朝,崇祯果然提起了这件事。 而且,崇祯并没有按照原本温体仁的批注来责罚,而是显得格外的愤怒。 “你身为内阁官员,乃是为朕出谋划策之人,理应作为全天下读书人的典范,但你却家风不正,大明百姓近年来已经很困难,接连的天灾,而你却助纣为虐,实在是令朕气愤!” 崇祯对着闵洪学一阵怒吼,这里面是真情感,他当过普通百姓,知晓普通人的生活是有多么的脆弱,在模拟人生中,他父亲生过重病,但不敢去看,只是一剂汤药费他们都支撑不起。 这些大官眼中平平无奇的一两银子,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查验过了,你那家丁名叫刘四,仗着是你府上之人,在市场上从来不会给钱,只是心情好了就扔几枚铜板,还叫嚣着若是敢告发,就等着被打入打牢,他背后可是有你这尊大神呢!” 崇祯脸色阴沉,闵洪学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没有想到这件小事竟然能让崇祯发这么大的脾气,按理来说,他官居要职,怎么的都得给他留几分薄面,但崇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这几句话出来,简直是诛心之语。 周延儒心底很复杂,他曾经想过站出来帮闵洪学说两句话,但看见崇祯阴沉的脸,明白他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出去只是引火烧身,只能作罢。 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崇祯这般发作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周延儒还是叹息,他没有处理好这件事,闵洪学可能要完蛋了。 果不其然,崇祯的怒火还没有停止。 “李若琏,你上来!” 曹化淳立刻将李若琏唤上殿。 “臣李若琏,参见陛下!” 李若琏一身劲装,腰间别有刀刃,令不少人眼中有异色。 锦衣卫自然是忠于皇帝的,但能被允许佩刀上殿的可不多,这李若琏此前并不得崇祯喜欢,怎么眨眼间到了这个地位? “将你调查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得有任何隐瞒和虚假。” 崇祯阴沉着脸,指着朝廷百官道:“让他们都看看,这件事究竟有多么荒唐!” 闻言,朝廷百官皆转移目光,看向李若琏。 李若琏没有被百官的视线影响,甚至都没有拿记录的稿纸,一五一十、语气沉稳地说道: “今年秋,刘四同闵府的五名家丁前往北京城西的一个菜市买菜,一共在五个摊位上购买了超过三两银子的货物,但最后每个摊位只给了不到十枚铜板。” “同样是今年秋,刘四同闵府的几名家丁与肉市买肉,一共拿了半扇猪肉,随后径直离开,摊主索要猪肉钱,被他伙同几位家丁打伤,断了骨头,并威胁他若是要钱就来闵府拿,随后那贩卖猪肉者家人去报官,无果。” “十五日前,刘四仍然前往菜市,将一车煤炭径直拉入府中,就连拉货的车都没有放过。” “……” 他一桩桩地数落着,朝中其他大臣都心惊胆战。 这种类似的事情,他们府上也有,只是可能没有这么过分。 家丁仗着自己家老爷的威势,在民间作威作福,那是十分普遍的事情,他们这些高高在上者当然知晓,只是不会去在意,准确来说,他们早就习惯这样了,以前也从来没有把这个当回事。 老子辛辛苦苦当了官,没点好处怎么能行? 这是他们心中普遍的想法。 如今崇祯要来追究这种事情,当真是令不少人恐惧。 李若琏这一番话足足说了两炷香,事无巨细,那名叫刘四的家丁干过的脏事实在是太多,打人、抢货、欺凌、辱骂。 种种事迹,简直数不胜数。 但崇祯不嫌麻烦,他静静地听着,崇祯不开口,其他人也只能闭嘴,静静等待着李若琏说完。 等到李若琏终于将刘四的罪状数清之后,崇祯淡漠着脸,走下龙椅,来到闵洪学面前,轻声问道:“闵大人,不知你听完这番话,有何感想啊?” 闵洪学哪能料到自己家丁的所作所为会惹得崇祯发这么大的怒,早已吓破了胆,颤抖着说道:“老臣……有罪!还请陛下发落,臣理应受责罚!” 崇祯却冷冷地笑了两声,又转头对骆养性说道:“你说说,那些被欺凌过的人,最后结果都怎么样了?” 李若琏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最开始被几枚铜板购买一批蔬菜的农民,大多无太大影响,但有一户人家将女儿送去了隔壁的一家大户,估计……是因为没有粮食,养不活,才出此下策。” “被抢走半扇猪肉的那名小贩,因为被拳打脚踢,家人去报官又无果,家中无多余银两去看病,最后病死,如今一家人已经离开了京城,寻不到踪迹。” “被拉走一车煤炭的老翁,没有寻到后续消息,但是据说第二天的早上,有一具衣衫褴褛的老者被冻死在墙角,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 听着李若琏的话语,满朝官员都沉默了。 崇祯红了眼眶,嘴唇都在颤抖。 他稍微平定了一下情绪,语气沙哑地问道:“闵大人,不知你觉得,何种惩罚才算是合理呢?” “就只是因为你的不作为,任凭你府上的家丁肆意妄为,如今已经造成如此惨状,你觉得朕该如何惩罚你,才算是公平公正?才算是合乎情理?” 闵洪学此刻痛哭流涕,很是凄惨,他算是看出来了,崇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轻饶他,他和周延儒都想得太乐观了,如今的这个崇祯不再那么软弱,竟然做事这般狠辣! “臣……从未想过会造成这般严重的后果,听见这一句句,也都是用刀子挖在臣的心上,臣虽是无意所为,但却也造成了这般骇人听闻的后果!” “臣无言求饶,还请陛下处置,纵然是革了臣的职,臣也绝无二话!” 百官看向闵洪学,心底默然,这崇祯皇帝是怎么了?这可是内阁大臣,此刻将他贬得一无是处,让他在朝廷百官前丢脸,其实不光是让闵洪学脸上无光,闵洪学乃是崇祯皇帝亲自提拔,崇祯自己也脸上无光。 而且,闵洪学也是周延儒推荐给周延儒,周延儒也算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若是可以从轻发落,谁脸上都好看,不会搞得这么严重。 这一通惩罚下来,可是给整个朝廷造成了不小的动荡。 只是他们不知晓,崇祯亲眼见过大明江山破碎,你让他为了那么一点可耻的自尊心就手下留情? 不会了。 也就在这时,周延儒再也忍不住,给身后以为官员递了一个眼神。 那官员没办法,只能咬着牙,颤抖着出来说道:“还请陛下开恩,闵大人家丁所为,与闵大人没有直接关系。” “闵大人为天下苍生、为大明朝廷,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之人,还请陛下开恩!” 第二十一章 子民 朝廷上,无比寂静。 崇祯脸色阴沉得宛若乌云天空。 谁都知道,现在他心中满是怒火。 “你这是在为闵大人开脱?” 他压抑着怒火,低声吼道。 那官员浑身一颤,连忙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觉得闵大人乃是一时疏忽,故而造成了这个结果,只希望陛下从轻发落,闵大人为朝廷耗尽心力,如今业已五十好几,满头白发……” 他这番话说出来,令朝中不少人都红了眼眶,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意。 是啊,闵洪学乃是老臣了,天启时期就身居高位,辛勤劳作了许久,如今的确犯了错,但不过是因为一时疏忽。 他们如今看见闵洪学这幅凄惨样子,不免对崇祯有些怨念。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责备朕?朕不念旧情?” 崇祯眼神冰冷。 那臣子连声道不敢,但意思却绝对是这个意思。 崇祯冷冷地盯着那人,良久无言。 大殿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不久之后,崇祯却呵呵冷笑了两声。 “你们说的对啊,在座的都是大臣,要么是天启时期的元老,要么是新上任的大员,你们纵然是有罪,朕又能如何呢?难道还惩罚你们?剥夺了你们的官职?” “这自然是不对的,纵然你们犯了错,真也只应该从轻发落即可,纵然……你们对百姓已经造成了不小的损伤,纵然你们什么也不做,也能丰衣足食、生活安逸、风花雪月。”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平静。 “但,从现在起,不一样了。” 满朝文武皆面露惊骇之色,崇祯这是怎么了?这是要做出变革? “闵洪学!”崇祯对着跪伏在地上的老臣说道。 “臣在!”闵洪学连忙回应。 “你不必继续在内阁了,朕委派你另一个任务,你负责督查北京巡检司,朕要看不见北京城内再有这等事情发生,限你三天之内,恢复百姓安宁!” “要记住,你这是戴罪立功,若是效果显著,朕即刻饶恕你所有过错!” 崇祯背对着朝臣,孤身一人重新坐回到了龙椅之上。 “退朝!” …… 散朝之后,崇祯将李若琏单独留了下来。 “你调查得很不错,朕很欣赏你。” 李若琏半跪行礼道:“此乃臣本分之事。” “很好。”崇祯笑了笑。 “从今天起,我要你给你一个特殊的任务。” “王承恩!” 很快,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就从后面走了过来,给崇祯行礼。 “从今天起,你要和他一起,对这北京城内的大大小小事情,进行一个汇报,并且,要事无巨细,他只是个小太监,还难堪大用,但你要教他,你明白吗?” 李若琏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 他身为锦衣卫,其实不太看得起太监,但既然这是皇帝的命令,他又怎敢不从? “臣领旨!” 崇祯又站起身,看了看大殿外的悠悠青天。 “说起来,朕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宫了,自从成了这崇祯皇帝,大部分时间已经不归我。” “吩咐下去,朕要微服出宫。” 李若琏即刻出门准备。 不久后,一对年轻夫妇,挽着手踏在繁华的闹市。 两人穿着很普通,是很常见的布衣,正是崇祯和周皇后。 周玉凤出身普通,倒是不在乎这个,受她影响的崇祯,穿着布衣也并不会有任何不适。 其实周玉凤一双美目现在还有惊讶,她没想到崇祯竟然能抽出时间,还带她出了宫,这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了。 “陛……夫君,今日怎么有空带我来逛京城?” 她心中有些担忧,总是说皇帝应该勤于政事,如果荒废了,那就是对祖宗江山有愧,能够享受两夫妻的时间,她当然是开心的,但是开心之余,她有些担心崇祯被骂昏君。 崇祯笑了笑,轻声说道:“朕深居皇宫好久了,倒是有些远离我大明的子民,见不到真实的大明,又怎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 两人一路向前。 街边很繁华,这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其中不时有美妇人携丫鬟路过,带动阵阵香风,也有数不清的普通商贩,嘶吼着叫卖。 耍杂技的、糖葫芦、糖人、糕点、包子馒头…… 周玉凤很快就眉开眼笑。 她其实不太习惯深宫的生活,女人嘛,总是喜欢新奇好玩的东西,总憋在深宫里面,人都要闷出问题。 “夫君,我要吃这个糖葫芦。” 周玉凤指向街边挂着晶莹糖浆的糖葫芦,冲着崇祯撒娇。 崇祯笑了笑,最后却摇头。 周玉凤眼中的欢喜褪去少许,是啊,她是大明皇后,吃不得宫外的食物。 终究是不同了。 两人一路步行,不久之后,来到了一处菜市场,黄泥地上坐满了人,地上是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有的上面还带着露水。 周玉凤有些奇怪,崇祯为何要带她来这里,看别人买菜? “玉凤,朕……我近日来看见一则消息,上面说一个大官的家丁,仗着自己本家,在菜市横行霸道,抢走了许多老农的蔬菜,更是打伤、打残不少,这令朕很是气愤啊。” “当时我就在想,为何听到这个消息,那些大臣无动于衷?我很是疑惑,但后来终于想通,他们根本就不是农民,在他们眼里这只不过是几颗蔬菜而已,就算没给银钱,也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关系。” “他们想不通我为何要大发脾气,就如同我想不通他们为何那般冷漠一样。” “所以,我才发觉,有些人啊,坐在高轿子上,就不会再低头看抬轿子的人,他们太高傲,我很生气。” 周玉凤一双美目带着揪心,抓紧了崇祯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后宫不得参政,这是大明祖训,纵然崇祯愿意告诉她,她也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所以,我想带你来这里看看,就算百官都理解不了,但希望你可以理解。” 周玉凤此时点了点头道:“夫君,妾身也是这般踩着泥长大的。” 崇祯于是一笑。 两人穿着崭新的鞋子,一路踏进泥巴地,黄泥溅起,弄脏了他们的裤脚,但两人神态自若。 旁边,数十名锦衣卫在暗中,严密保护着崇祯周玉凤,虽然他们也疑惑,为何皇帝陛下会来这菜市? 他们当然不懂崇祯心中的愤怒,也不知道崇祯在听闻百姓被欺凌至死时心中的痛楚。 在他眼里,那些人和他模拟人生的父亲母亲又有何差别? 都是在艰难世界正挣扎求生的普通百姓。 或许,他们也有可爱的儿女,等待着他们回家哺育。 辛勤了一整天,汗水滴落黄土,浑身酸痛却能被脑中儿女可爱的笑冲散。 崇祯又想起当世模拟中,他临死前充满遗憾的那几句话。 “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 这一次,他要为民父母,将他们保护在羽翼之中。 第二十二章 妙计 街边,菜贩们蹲坐在地上。 黄泥附着在裤子上,看起来很脏乱,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这样的生活他们早已习惯了。 崇祯靠近一个卖菜的老农,对方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左右,身形消瘦且苍老,脸黝黑,皮肤宛若树皮一般开裂,黑里透着黄。 “老人家,你这是在这里卖菜?” 那老农瞥了崇祯一眼,只当是哪家的小少爷走出来了,看起来太干净,和这里格格不入。 “咋?你买菜?” “俺这里都是早上刚摘的,嫩滴很。” “现在马上入冬了,你要是家里有地窖,可以把菜买回去存起来,这样冬天也有菜吃。” 崇祯笑了笑,“老人家,我不买菜,就坐着陪你聊聊天。” 那老农嗤笑一声,觉得这个穿布衣的小少爷跟他可能没什么可以说的,不过反正现在也没客人,他倒也没有拒绝。 “这世道,艰难啊,你这种小少爷,锦衣玉食的,能知道些什么?” 那老农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脸上的笑容又很快消失了,如树皮一般的脸变得沉默。 “不下雨哦,地里的粮食全干死了,人也晒死了,就躺在地上,没人去收尸,都臭了……” 崇祯感觉自己心噎了一下,攥紧拳头。 “没办法,天灾乃是避不开的,但朝廷也赈灾了,情况或许会稍微好点。” 那老农闻言悚然一惊,瞪了崇祯一眼。 “年纪轻轻,议论什么官府!不怕当官的把你给抓进去?” 随后左右看了眼,摇头道:“难哦,官老爷们自然是过得安逸……” 随后对方再怎么样也不说话了,催促崇祯赶紧走。 崇祯踏上了回去的路,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却令他心情沉重。 大明已经没有钱了,就连赈灾的钱,也是省吃俭用出来的。 袁崇焕将大明的国库糟蹋了个干净,不过也是他的问题,若不是他用错了人,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皆为朕之过啊……” 他心中惭愧之情涌起,感觉到痛楚,周玉凤倍感心疼,只能握紧了他的手。 随后的几天,崇祯很勤奋,虽然奏折已经完全丢给了周温二人,但他早朝每日都上,并且每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去外面走两圈。 江南粮商那边的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说是一开始很愤怒,拒绝听命,他们觉得受到了委屈。 但崇祯已经下放了命令,又在委派的官员里面掺了水,各种派系林立,官员统一不了口径,压根没有他们徇私枉法的途径,那些粮商的声音掀不起什么浪花,就连朝堂上也没有人敢为他们说话。 或许那些粮商在疯狂埋怨,之前的孝敬都没用,朝堂上现在诡异的很安静,崇祯说一不二。 其实,崇祯这段时间的表现是很令那些官员吃惊的,原本以为崇祯很懦弱、没自信,但最近突然变得很果断,而且具备威势,其他官员的话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定。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揣摩不了皇帝心意的时候,任何一个成熟的官员都不会主动出面触崇祯的霉头,这是官场老油子的经验。 也有些年轻人,被别人当枪使,鬼迷心窍地在朝堂上进谏言,说崇祯最近的表现太专断,不信任臣子,带着斥责,崇祯只是冷冷看了他两眼,随后就吩咐他去和黄锦当同事,一起编书。 只是,黄锦被重新启用了,那人却再也没看见过。 周府。 周延儒和闵洪学对坐,两人相视沉默,随后叹息。 “闵兄,说实话,陛下近日来变化太大,我有些揣摩不透,而且,也不知道这变化是如何产生,他何时变得这般聪慧?之前明明……” 周延儒借酒消愁,很苦恼。 之前他在朝廷说一不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振聋发聩,就算是崇祯,也会仔细思索,很重视。 但如今不同了,他甚至不敢随意在朝堂上发表意见,很多时候都是借他人之口来传达自己意思,这种变化令他感到憋屈。 闵洪学现在很惨,官职仍在,但已不在内阁,少了亲近皇帝的机会之后,他已经算是虚职一个,被崇祯玩笑般地任命为巡检司督查,谁都知道他已经回不去了。 但他本来就已年老,早有退隐之心,倒不会觉得多伤感,只是周延儒少了这一臂膀,心中倍感落寞。 周延儒近日来夜晚总睡不着,脑中不断在揣摩,崇祯到底是何时发生了变化?是突然就变聪慧了?还是说一开始他就是伪装的? 太诡异了,他苦恼,所以才找到闵洪学饮酒,借此机会将心中的话都吐出来。 “周大人啊,其实,现在不必考量陛下的心思,作为臣子的,想要万无一失,那肯定是做好本分,然后附和陛下即可,若是有自己的心思……恐怕走不长远。” 闵洪学也叹息,他知道周延儒想回到曾经那个说一不二的时代,那时候东林党刚刚自云巅跌落,周延儒上位,打压东林党,曾经排挤过他们的人都瑟瑟发抖,那是何等潇洒快意之时? 那时候,朝廷的所有决策,几乎都出自周延儒一脉,也就是那个时候,周延儒享受到了权力带来的美妙,以至于如今失去过后的痛苦也强烈。 “温体仁近日来势大,恐怕应该要注意这一点了。”闵洪学肃然提醒道。 周延儒饮下一杯酒,昏黄的灯光闪烁着,他眼神变得冷漠。 “温体仁这老匹夫,之前的确是我看走眼了,但我不会再给他机会。” 他们在这里饮酒解闷,也阻止不了崇祯话语权提高的事实。 闵洪学呵呵一笑,指点道:“温体仁这老匹夫,表面上装的倒是好,实际上心里怎么想,我们这些人都明白,也就只能去骗骗皇帝了。” “崇祯皇帝的确是有些长进,但是也就那样了,说到底,也还是离不开大臣们,若不是温体仁近些日子一直为他造势,他怎能将计划推行得那般顺利?” 周延儒点头,现如今的朝廷中,依旧是东林党和周延儒一脉势大,崇祯自己的心腹几乎算是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温体仁站出来支持他的决定,自然是很快就得到了他的青睐。 “温体仁不足为惧,他毕竟势单力薄,只是要怎么做,就要看你了。” “我可能是帮不上你的忙了。” 闵洪学摇摇头,只是眼里还是闪烁着危险的光。 因为温体仁的弹劾,导致他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说心里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的他只是巡检司督查,在朝廷上已经没有太大的分量,加之崇祯对他已经很不满意,他的任何话都几乎没用了。 “不……闵兄,现在你有大用!” 周延儒笑了笑,俯身在闵洪学耳边。 闵洪学脸上一开始是疑惑,但随后便是惊讶,更之后则是兴奋。 “妙计!” 第二十三章 温府 温体仁府。 临近秋冬,府上有些清冷,只有路过的奴仆们匆匆走过,寒风呼啸过,都蜷缩着身体,眯着眼睛。 踏着黄昏,温体仁劳累了一天,回到了自己的家。 “老爷!” 奴仆们都躬身行礼,温体仁却不予理会,踏步回到自己书房。 相较于在朝廷和百官面前的谦逊淡然,此时的他眼神犀利,纵然已经年老,却仍然带着威势。 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书房,他先是歇息了一会儿,随后想了想,对旁边的管家说道:“将公望他们全都叫过来。” “是,老爷。” 管家匆匆离开了,留下温体仁一个人在书房。 温体仁心里思绪万千,他刚刚和周延儒掀起争端,这个时候一定要谨慎,他比周延儒年岁要小,却卑躬屈膝那么久,一边积蓄力量,一边伪装目的,为的就是这一天。 靠着周延儒,他爬上去很多,但是此刻他不再忍耐了,崇祯皇帝变化很大,周延儒还是以前的那个思想,注定得不到陛下的宠信,而这个时候就是他上位最好的时机。 最近刚刚发生闵洪学那件事,闵洪学和周延儒关系密切,纵然陛下不会迁怒于周延儒,但印象终究会下降,这是一件好事。 其实闵洪学那件事他也没有想过会造成这么恐怖的影响,崇祯皇帝竟然会发那么大的火,这是朝堂上所有人都理解不了的,只不过是几个贱民而已,会有谁在乎?皇帝? 整个历史书上就没几个皇帝是在乎那些最底层的贱民的。 不过,经历了这件事情,温体仁算是看出来了,现在任何人都不能露出破绽,崇祯对于大臣的耐心变得出奇的差,而且,从今天以后,他和周延儒一脉算是彻底割裂。 闵洪学作为周延儒一脉的几乎二把手,如今直接被从内阁踢出,这个结果虽然不是他直接造成,但他也有间接原因,闵洪学估计要恨死他。 反正现在外面的情况这般复杂,小心一点是最好的。 不多时,他的两个儿子,温侃和温佶到了。 温体仁却是皱眉。 “公望呢?他人去哪儿了?” 温体仁一共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温俨、温侃、温佶。 后面两个儿子都算是争气,因为他的原因,虽然本身平平无奇,但终究两人都到了中书舍人这一职位,唯独那个温俨,就是不争气,到现在也没什么成就。 温俨字公望,如今正好不再府上。 温体仁的那两个儿子对视了一眼,颇有些无奈道:“父亲,兄长他……似乎又与他的一众友人外出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砰! 温体仁罕见地有了怒气,重重对着书桌就是一拍。 “赶紧把他给我叫回来!” “现在时局很紧张,他是最容易给我惹出事端的,这段时间叫他不准外出,就待在家里面。” 他那两个儿子赶紧点头。 “还有你们,虽然你们也不算愚笨,但是终究不算聪明,那些狡猾如鬼的角色你们斗不过,这段时间你们若是有机会,最好也在家休养,最好能弄出个病什么的。” 温侃、温佶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最近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连自己的父亲都这般小心? 父亲现如今算是朝廷数一数二的大官,都要小心到这个地步? 他们最近也隐约听到了不少东西,此刻都点头。 在这个重要的时候,他们自认为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也绝不会给自己父亲拖后腿。 看见自己这两个儿子的表现,温体仁点头。 “你们赶紧将公望寻回来,这逆子……不知何时才能明悟事理!” 两人离去了,留下温体仁一人在书房中。 “温大人真是厉害呀,不光在外面严肃、不苟言笑,就连对自己的亲儿子,也是这般严厉。” 待到他的两个儿子离开后,书房外走进一个太监,声音尖利,听着就不自觉皱眉。 温体仁只是看了一眼,面色如常。 “怎么?王公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此又有何要事?” 来着竟然是如今皇宫中仅次于曹化淳的二把手大太监王德化。 王德化中短身材,一张脸洁白如玉,此刻皮笑肉不笑,走近之后也不废话,尖利着嗓子说道:“陛下近日来对江南那些富商征税,这件事温大人肯定知晓吧。” 这简直是废话,崇祯做出决定的时候正是温体仁主动附和,也因此他被许多朝臣记恨。 “公公不妨直说。” 温体仁面色平静。 王德化稍微皱眉,随后说道:“直说吧,陛下这次委派的官员很有讲究,各种派别林立,但是他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其中虽然既有周党,也有东林党,但这两脉皆是受那些粮商供奉的。” “除了周党与东林外外,就只有与你亲密的几人,还有几个老顽固。” “那几个老顽固虽然怎么都不松口,但终究人数太少了,周党和东林党本来就不想办事,这次只要你点头,这次的征税就可以轻描淡写揭过。” 温体仁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本王德化是打算说服他,让他松口,这次征收税赋自然就轻描淡写揭过了,虽然还是会出血,但肯定不会那么严格,若是按照流程可以收十的赋税,经过他们这番操作,可能就只有二、或者三。 当然,这一切是要温体仁点头才行。 但可惜了,王德化就那般看着,温体仁却并不点头。 “此事,难。” 王德化皱眉了。 “为何?” 温体仁若有所指道:“如今的崇祯陛下,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少年,这件事没有那么好办。” 王德化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可是收了粮商五千两白银的贿赂,这才来劝说温体仁。 温体仁与他关系密切,之前的岁月两人相互扶持,里应外合,办成了不少事,本来以为他亲自出马可以轻轻松松解决,劝说成功之后那些粮商还会给他一万两,他太眼馋了。 “温大人太谨慎了,陛下近些日子来的确动作不断,但这是大势所趋,纵然陛下心中有疑惑,他难以去江南亲自巡查,也没有心腹钦差,这件事为何不能成?” 他仍然在尝试。 温体仁却已经不想再多说,他揣摩人心的本领是很强的,现在的直觉就是在告诉他崇祯不好惹,虽然可能是错觉,但是他天然喜欢平稳,这件事若是被抓住动辄就是砍头,他不会冒险。 “王公公请退吧。” 王德化脸色很难看,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还想要出声,但最后只冷哼了一声,就甩袖离开了温府。 温体仁独自在府中等待,但良久之后仍然没有看见自己的三个儿子回来,隐约间,他有着不好的预感。 大儿子虽然不成材,但是本性不算太坏,只是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将他带坏,经常出入那几个烟花之地。 平时,他的两个儿子出马,很快就能将他带回来,但今日却不同,太久了,久到他眼皮都在不自觉地跳。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门前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嘭! 门被重重地推开,来着是他的二儿子温侃,此刻他脸上满是惊慌,气喘吁吁,额头全是汗珠,惊慌地乱了神。 “完了!” 温体仁心中一沉。 第二十四章 针锋相对 温体仁眼皮狂跳,心中有很不妙的感觉。 温侃虽然不是什么大才,但平时行事很想他,沉稳、干练,平时做事都稳稳当当,像现在这样慌张地像是撞了鬼的样子,基本上很少见过。 “发生什么事了?” 温体仁沉着脸,赶紧问道。 温侃大口喘气,眼中还带着惊恐,嘴唇颤抖道:“兄长……兄长他被巡检司抓了!” “什么!” 温体仁脸色大变,心中那股不妙的感觉终于是成为了现实。 “是谁抓的他?他犯什么事了?你给我说清楚!” 关系到自己的亲儿子,纵然是温体仁也不复之前的淡然,语气中带有了一丝焦急。 温侃奔跑回家,一路已经十分疲惫,但此刻知道事情紧急,也来不及休息,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 “是闵洪学闵大人……是他带的人过来的,我亲眼所见。” “……我们两人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算是来不及挽回了,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全是血,别人说是兄长干的,因为与别人争夺一个青楼女子,又喝多了酒,最后直接动手,失手将其打死。” “我们两人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闵大人将兄长带走,我们也上去求情,说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兄长性格怎会是那样无法无天?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闵大人并不理会我们……” 温侃眼中带着惊恐,他明白杀人是什么后果,自己的兄长虽然不成器,但是几十年的亲情,血浓于水,任谁碰见这种情况都会心中颤抖,恐惧已经弥漫在他心中,所以他才赶紧回来,看自己父亲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在听完这一切之后,温体仁一怔,愣在了原地,随后无神地坐下,口中喃喃。 “是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已经足够小心了,还是慢了一步……” 他已经很苍老,如今显得更加苍老,双手抱着头,就那样瘫在椅子上,半晌起不来。 “父亲,这不是小事,现在赶紧去找寻闵大人,看能不能求情,我记得曾经你与闵大人的关系很是不错,如果现在去求情,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也能免除死刑。” 然而温体仁却仿佛失去了精气神,幽幽一叹。 “晚了……既然他们已经动手,那就代表一切都准备妥当,我了解他们……太了解他们了,如今想要挽回已经几乎没有可能。” “早就吩咐他要安分守己,不要跟那群狐朋狗友乱窜,现在可好,成了这个样子,杀人?那可是死罪啊!” 他紧闭双眼,内心很痛苦。 能够从小官一步步爬上这个位置,他对于官场的了解实在是太深了,那些高官,虽然看起来都很清高,似乎儒雅随和,给人温和感,但实际上下手的时候是一个比一个狠辣。 温俨既然已经被他们动手抓走,罪名又扣得那么死,他想要挽回的可能性已经太小。 “父亲,就连你都不行吗?” “你和闵大人可是好友啊!就不能网开一面?你也肯定知道,大哥不会是那种人,动手杀人,他怎么可能干得出来?” 温侃焦急万分,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到底,整个温府全靠温体仁一个人撑起来的,如果温体仁都没有办法,那他们肯定更没用。 但温体仁不说话,内心已经有些绝望的痛楚,但他毕竟还是温体仁,后来还是睁开了双眼,冷静思考。 纵然是没有什么机会了,但是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可能不管。 “走吧,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闵大人……” 他很不情愿,但如今思来想去,能走的也只有这一条路。 …… 阴暗的牢房内,一个年轻男子正满脸恐惧,不停摇头。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快把我放了,赶紧……” “我不想在这里待着,我要回家,我是无辜的!” 在不远处,闵洪学抚摸着花白胡子,呵呵冷笑。 温体仁还真是虎父犬子,那么厉害的一个角色,却有一个这么不成器的儿子,计划进行得太过于顺利,以至于他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大人,现场已经保存,一切证据都已经收纳,算是万无一失……” 旁边一个中年官员靠近,对闵洪学躬身行礼。 “嗯,好,你干的很不错,今后回去我会跟周大人说,你那个儿子天分很好,将来前途无量。” 闵洪学呵呵笑着,对面那官员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既是这样……那下官就告退。” “行,你走吧,我还要在此等候一位老友。” 闵洪学眯着眼睛,盯着前方的通道。 果不其然,只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他眼帘。 “呵呵,温大人,别来无恙。” 他对着来者打了声招呼,并且脸上带着微笑,很和蔼,只是在昏暗的牢房中,却显得有一丝阴森。 与之相比起来,温体仁脸上的表情要可怕得多,沉声问道: “这是你做的?” 他看见闵洪学专门在这里等候他的时候,心中的猜测算是尘埃落定,与此同时的愤怒已经压抑不住,这种手段太卑劣了,而且是直接下死手,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看见温体仁罕见地着了急,但闵洪学却不慌不忙,云淡风轻道:“温大人说的是什么话,本官只是按照我大明的律法行事,代表的是陛下的旨意,你说对不对?就算是我看见的是别人犯了法,我依旧还是会将其抓进监牢,不会有任何例外。” 他呵呵笑着,心中实在是太痛快,曾几何时,他也很诚恳,主动请罪,想要让温体仁帮助他化解掉一件小事,但那时候温体仁就是这般回复他、打官腔,最后导致他被崇祯劈头盖脸一阵痛骂。 官位没了、地位没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骂得痛哭流涕,脸也没了。 而这所有一切的源头,就是温体仁那轻描淡写的几笔勾勒。 他真是恨死了温体仁! 最近这几天,他也开始重新审视温体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之前这个人还宛若谦逊老者一般,对他自己、对周延儒、对周围所有官员都很和蔼,没有任何野心,勤勤恳恳做事,就连周延儒都忍不住大声夸赞,觉得这人值得他重用,未来是一大臂膀。 但是自从最近一个月,崇祯心性剧变,温体仁也开始展现出自己的獠牙,迅速爬到了高位,脱离了周延儒的怀抱,反而与之敌对起来,短短一个月,两方人的关系就来到了这个地步。 针锋相对! 你死我活! 迎着温体仁的目光,闵洪学毫不退让,甚至带着残忍的嗜血! 第二十五章 陷阱 温体仁胸中憋着一股闷气,他知晓和周延儒的对抗注定会引来报复,但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他反应已经算是急速,但终究没能避开这一劫。 “父亲?是你来了吗?” 突然,牢房内传来一阵充满着希望的呼救声,打断了温体仁和闵洪学的锐利目光。 温体仁心中一颤,沉步向前,走进深处,闵洪学也不阻拦,他知晓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刺激到一个人,其实想要令一个人失去冷静,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打击他的自信心,如今温体仁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关在牢房里,他却无能为力,不知是何滋味。 而如果温体仁失去了冷静,他对付起来就太轻松了,这是他乐意看到的。 他也靠近,看见父子两人隔着监牢对视。 温俨此刻披头散发,样貌很是狼狈。 看见了自己父亲,他再也绷不住,满脸的泪水,呼救道:“父亲,你一定要救我,我是无辜的,我根本没有动手杀人,父亲你一定是知晓的,我纵然再胡闹,也绝对不敢杀人啊……” 他咬着牙,心中的满腔委屈终于释放出来,稀里糊涂地就被别人安上了杀人的罪名,并且不由分说就被带走,那种被冤屈的感觉萦绕心头,他既恐惧又愤怒。 这一切的情绪,在看见自己父亲的那一刻终于是爆发了,在他心中,父亲代表着一切,如同通天巨木一般撑起了天地,永远都是可靠的,他眼泪如泉涌,伸手抓住父亲的衣襟,失声痛哭起来。 温体仁见状,眼眶红了一圈,颤抖着嘴唇怒骂道:“你这逆子……我平时一直教导你要成材,不要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现在可好!” 温俨泪水不断滚落,只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襟,连声说道:“父亲,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今后一定会成材,但是我真的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啊!” “你快告诉闵大人,你们两人关系很好,肯定能说上话,你去告诉他,让他把那个刘悦抓起来,就是他,其实是他杀的人,却栽赃到了我的身上!” 温体仁听见后面那句话,两只眼睛一下绽放出极摄人的光,低声吼道:“你说谁?那个刘悦是谁?” 温俨连忙解释道:“刘悦就是我的一个友人,今日也是他主动邀请我去那青楼,与别人发生争执的是他,杀人的也是他,但是不知为何官兵闯进来之后,他就直接消失了,我反而是被直接抓了起来。” “父亲,你快告诉闵大人,这一切都是那个叫刘悦的家伙干的,要把他抓起来!” “只要把他找到,一切都清楚了就可以还我一个清白!” 温体仁心中掠过许多信息,他知晓自己儿子绝不会杀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那叫做刘悦的很有可能才是真凶,而且,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旁边悠悠传来一阵讥讽的声音。 “温大人……令郎似乎在找我啊,不知有何要事?” 闵洪学从昏暗中一步步走近,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但温俨却大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声叫道:“闵叔叔,原来你在这里,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是无辜的,你一定要查证清楚,这一切都不是我干的,你要去抓一个叫做……”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父亲攥住了,他有些不解。 “别说了……别说了……” 温体仁紧紧攥住自己儿子的手,闭上双眼。 温俨很不解,但旁边的闵洪学却摇摇头,啧啧称奇。 “温大人,令郎想要说,你怎么就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呢,毕竟你应该也很清楚了,嗯……你这般狡猾聪明,怎会不知晓?这一切自然都是个陷阱。” “首先是查明温大人你身上的弱点,你自己平时做事滴水不漏,自然没有什么缺点,所以那些人就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家人身上,一个既要让你伤筋动骨、又简单好下手的对象,当然就是你最不成器的大儿子温俨。” “他们先收买了你大儿子的一个好友,先将他从温府骗出来,随后设局,杀人、抓人、保留证据,一切都天衣无缝,真是太完美,简直是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的结果,很难想象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这么干!” “于是,温大人怒了,再也保持不了原来的冷静,他感到很可悲、很心酸,最恐怖的是,他儿子竟然还把那个宛若豺狼一般的敌人,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这更加令他难以接受了,你说是不是……” 闵洪学越说,眼睛就越是亮,看着温体仁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伏起来,神情也变得越来越激动,最后更是哈哈大笑,整个牢房都是他的癫狂笑声。 旁边的温俨已经呆住了,他怔怔地看了看闵洪学,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闵大人他说的都是什么?难道……今天的一切是闵大人设计的?” “这怎么可能?” 温体仁老眼滚下一颗泪珠,谓然一叹。 看见父亲这个样子,温俨瞪大了双眼,似乎终于是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父亲,今天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为的就是想要置我于死地,但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您,他们想利用我逼您露出破绽,他们最终的目的是想要害死您!” 温俨突然咬紧牙牙关,额头上青筋爆裂,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所有。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父亲自从进来之后就没有多说一句话,原来这一切他都明白了,但是却无能为力。 “父亲!”温俨双眼通红,两只手握紧自己父亲的衣襟。 “你快走,不要被他们影响了,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我,是您,是整个温府,您不要理会我,我只不过是您最不成器的儿子,死了就死了……” “您千万不能倒,你若是倒了,二弟、三弟、母亲……温府的一切都完了,您一定要振作起来!” “您走吧,不要管我!” 随后,他立刻松开了自己父亲的衣襟,连连后退,消失在牢房最黑暗处,几乎令温体仁快要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温体仁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泪水止不住地落下,然而却没有说话。 他现在真的无能为力。 良久良久,温体仁一声重重的叹息,随后转身离开,响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中很醒目,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温俨的心上。 温体仁最后扭头看了一眼,洒下最后一滴泪,最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闵洪学睥睨着眼前的一切,冷哼一声,也快步离开了这里。 如今,这块区域只剩下一个人。 牢房阴暗处,温俨蜷缩在潮湿脏臭的稻草堆里,抱住自己脑袋,低声呜咽。 “不要走……” “父亲……” “对不起……” 第二十六章 机会 党派之争,有时候很平和,有时候是鲜血与尸体。 回到温府之后,温体仁心中久久不能平息,他妻子跑来哭泣,说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怎么突然就没了?他哑口无言,一双布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晚上他来到书房,看见许多陈旧的纸张书籍,眼泪又一次滚落。 温俨小时候就不听话,不喜读书,每次犯了错就罚他抄书,一抄就是一天,到现在那些歪歪扭扭的笔迹都还保存着,现在他看见了,心里面一阵阵刺痛。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 第二天的早朝,朝堂一片肃然,气氛很不一样,特别是周延儒一脉,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很紧张,这让崇祯有些意外。 这是有大事发生了? “诸位爱卿可有要事与朕商量?” 他端坐于高台上,望着下方百官。 不光是周延儒一脉很奇怪,今天,就连温体仁也一反常态,身上的衣裳不再凌乱臃肿,而是显得很干练,头发胡子都经过精心打理,显得很有精神。 从以前的老叟,一下有了几分仙风道骨,这转变崇祯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接受不了。 “启禀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崇祯顺着声音看过去,真是出乎他预料,竟然是周延儒开口! 他可是很久都没有在朝堂上开口说过话了,近些日子他一反常态,显得很谨慎,没有了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就算有意见也都是靠其他人转述观点,此刻开口,就连崇祯都提起几分精神。 “说!” 周延儒上前,声音洪亮道:“启禀陛下,昨夜晚上,巡检司在城南一青楼内发现一桩命案,行凶者当着数十人的面杀人,影响极为恶劣!” 崇祯皱眉,只是一件杀人案,就值得他这般认真对待?直觉告诉他其中另有隐情。 “将卷宗呈上来。” 很快,曹化淳将周延儒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呈上,只扫了几眼,他就明悟,皱起了眉头。 “温俨?” “温体仁的大儿子?” “呵……有趣!” 他眯起双眼,看向了今日格外不同的温体仁和周延儒,心中暗自发笑。 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一步? “涉案者竟然是温学士的儿子,这件事,着实令朕有些没想到啊。” 他并不做判定,而是打了个哈哈。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闹成了一片,许多人面面相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温体仁出问题了?这是什么情况? 许多官员都接受不了,温体仁向来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形象,他的两个儿子也任官职,与父亲一般,都是勤勤恳恳做事的,这样的人教导出来的儿子会杀人?谁都不相信。 但是事实就摆在他们面前,许多人都惊讶,但也有人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看着不远处安静地一动不动的周延儒一脉,心中思索不定。 温体仁此刻并未求情,而是直接上前对崇祯叩首,带着惭愧道: “臣教子无方,犯下如此滔天罪孽,还请陛下公正行事,不必顾忌臣的脸面!” 他就这样跪伏在前方,没有起身,许多官员都看不下去,心中绞痛。 温体仁的形象无疑是很好的,平常是一个年老的长辈形象,对许多不认识的年轻官员也都有过提携、帮助,此刻纵然是自己儿子犯罪,却也没有抱怨,公正严明,许多人心中钦佩。 但看见这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就这样蜷缩着叩首,更多人心中不忍。 就在这时,一位官员上前说道: “陛下,按照臣对温大人的了解,温大人性情温和,从不与人争执,最是老实本分,若是别人的儿子杀人,下官还可以相信,但若是温大人的儿子杀人,臣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故而臣斗胆猜测,此事说不定另有隐情!” 这句话一出,许多对温体仁抱有同情之心的人都上前,齐声对崇祯说道:“还请陛下查明真相!” 温体仁见状,十分感激,落下老泪,但仍然对崇祯说道:“若是杀人,理应偿命,但臣自幼看着他长大,也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他会杀人啊!” “臣一生勤勤恳恳,为朝廷办事莫不尽心尽力,但臣刚靠近于陛下,为陛下办事,臣的儿子立刻就杀了人,要说其中没有奸人作祟,臣真的难以相信啊!” 此言一出,整个朝廷轰然炸响! 周延儒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神阴沉,看向周延儒的目光充满着杀意,但很快又隐藏好了,闭口一句话没说。 朝廷百官低语议论声不停。 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竟然会爆发这么大的一件事。 首先是周延儒,将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目标赫然直指温体仁,纵然温俨杀人不是温体仁的错,但至少也给他带来了一个教子无方的污点。 随后温体仁还击,直言是因为他最近的行为招致了奸人的报复,虽没有直接指向周延儒,但目标已经很明确,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现在这个朝廷,竟然有人敢挑战周延儒了吗? 在旁边闭口不言的东林党党首钱谦益都脸色剧变,他心里最是明白,温体仁是什么货色?跟周延儒一脉压根没得比,他是发了什么疯要和周延儒正面对抗? 总之,这可以说是近一年朝廷上最轰动的事,牵扯两位内阁大臣,许多人都头皮发麻。 崇祯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的一幕幕,心中冷笑。 他眼神出奇地好,将下方各人脸上的表情看了个全。 这件事周延儒肯定不干净,温体仁近些日子地位水涨船高,已经威胁到了他,所以他对温体仁动手实在是太合理了,而且手段狠辣,很符合这个最年轻首辅的风格。 但是在这件事情中,温体仁就是单纯的受害者了吗? 他是,但是不完全是。 刚刚群臣动情,纷纷上前求他彻查,要说温体仁没有什么小手段,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至少,最开始上前附和的几个大臣,都和他有眼神交流,显然是温体仁一脉,为的就是给他造势,引发其他不相干之人的同情。 温体仁一脉弱小,自然需要借助场外的力量。 那些不明真相的官员,稀里糊涂就被温体仁拉过来当枪使,又能跟谁说理?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杀人案。 只是一场大规模的、牵扯到整个朝堂的党争! 怪不得温体仁要穿着整齐,曾经要扮演一个好老人的样子,越老越破,更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但如今是作为一党领袖了,穿着自然正式了起来。 ‘很有意思,看来温体仁也是被刺激到了,要不然他不会这样高调,直接与周延儒宣战。’ ‘这种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算是下了决心。’ 崇祯心底思索,极短时间内就猜了个大概。 “此事,朕心里有底了,不必再提,朕自会查明真相,到时候若是真的杀人了,那就偿命,若他是冤枉的,朕自会还他一个清白。” “毕竟……温学士为大明的江山社稷,也的确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温体仁老泪纵横,连连拜谢。 而在一旁的周延儒则是冷眼看着,他就是要引起崇祯的注意,这件事他不怕被查,将温体仁给逼得暴露真实面目,就是他这次真正的目的。 而且,如果就连崇祯都没能帮温体仁救下温俨,那温体仁就唯有来求他了。 此事,他胸有成竹。 …… 散朝之后,崇祯挥手召来了李若琏。 “你去查一下,在今天之内将真相告之于朕,必要时候可以动用非常手段,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若琏离开了。 崇祯独自一人思索着。 温体仁这次显然是豁出去了,现在的他与周延儒呈敌对之势,对于崇祯来说,这是削弱周延儒的一个极好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第二十七章 剑走偏锋 李若琏一身锦衣,腰间佩戴一柄精致绣春刀,快步行走,路上许多人路过,不乏一些大员,但他视若无睹。 他分得清轻重,崇祯的命令无疑是最要紧的,在此之前,任何事情都可以先搁置。 出了宫,外面早已有不少锦衣卫在等候。 “头儿!” 他们都站起身行礼。 李若琏看了他们一眼,出声道:“走,去城南。” 崇祯已经将卷宗给他看过,上面写的很详细,他记忆力很好,只扫了一两遍就算是全记住了。 “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迅速往那边赶去。 等到了城南青楼之时,那边早已被官府把持,根本没有行人路过。 按理来说,一件普通的杀人案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加上朝廷上诡异的气氛,李若琏对这个案件的麻烦程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头儿,看起来很困难,那些当官的肯定不会欢迎我们。” 旁边一个稍显年轻的男子靠近,看向那些官府人员很是皱眉。 李若琏并不说话,他在慢慢思考。 “负责昨晚案情的人是谁?” 他这一声问出来,旁边的人们都愣住了。 “头儿问这个作甚……这种脏活累活一律都是巡检司干的,负责昨晚这件事的自然是北京城的巡检司。” 听见这句话,李若琏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在问你是谁负责,我是想问你巡检司现在谁最大?” 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出声道:“我明白头儿想问什么了……现在巡检司多了一个督查,正是曾经的内阁大臣闵洪学,除了闵洪学之外,就是巡检司的头儿了,这人我刚好认识,叫做王力,就住在城南。” 李若琏于是笑了。 “很好!” 随后他昂起头,眯起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官兵。 “兵分三路。” “赵强你们三人去牢房内探监,找那温俨问情况。” “王旭你们三人去青楼探查,寻找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 “柳青你们四人负责去巡检司正部探查档案。” “都听明白了吗?” 李若琏环视一圈,但其他人都面面相觑,没怎么说话。 “头儿,那些官府怎么可能配合我们……我们这不是去自找苦吃吗?” 他们都无奈了,锦衣卫不说是人人喊打,但也差不了多少,特别是那些官府人员,对锦衣卫是又怕又恨,想要那些官府人配合他们行动,简直是异想天开。 李若琏却笑了。 “你们说的对,他们肯定不会配合我们行动,但是这才是我想要的。” 其他人都懵了,啥情况? “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 “就算是打伤几个人也没事,一定要闹起来……” 李若琏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 崇祯穿着厚厚的棉衣,在皇宫内一间屋子,看着土壤中青翠的幼苗,他觉得心情很舒畅。 这是模拟人生的奖励,一个什么改良土豆块茎,他根本不认识。 但是模拟人生告诉他种下去可以收获粮食,他自然就种下去了,但是那时候没有考虑周到,等到他想到那时候都是秋冬之时,土豆已经发了芽。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会不会被寒冬冻死,但是一来曹化淳照顾得很好,二来这粮食似乎也很耐寒,纵然是盯着北京城的寒冷,也照样探出了翠绿的幼苗。 “大明各地都是饥荒……若是你能够帮助朕渡过难关,那该多好。” 崇祯看着那翠绿的颜色,不由得叹道。 但是很快他也忍不住笑了,仅仅靠着一株幼苗就想要拯救偌大国家?这怎么可能?除非这粮食亩产能达到千斤,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现在粮食最高产量也不过五六百斤一亩。 “时间紧迫啊……明年春的会试很是重要,朕要提拔一些新的官员,这朝廷太多昏庸之辈,一定要清洗一番了!” 崇祯早就知道朝中的奸臣,他若是想,随时都能揪出几个干掉,但是他不能,因为就算是干掉一批旧的,也还会有新的贪官冒出来。 官场腐败已经是一个事实,想要改变这个事实,不但需要他这个皇帝表明态度,更需要一批新鲜的血液补充进来。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句话放到这里是很适用的。 但就在他思索之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听起来有些嘈杂。 崇祯一皱眉。 “曹化淳,什么情况?” 他走出房间,就看见王承恩被拦住,脸上带着焦急,却被曹化淳拦了下来,王承恩明白自己不能这样急急燥燥的,强自在按捺,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压不下去。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崇祯觉得不对劲,这王承恩在宫内那么久,也知晓规矩,不会动不动就急急匆匆,多半是有什么大事。 王承恩终于可以开口了,焦急说道:“锦衣卫……锦衣卫和官府的人闹起来了!” “官府躺了三个人,地上沾了血,锦衣卫的人被围住了,看起来不太乐观!” 崇祯立刻变了脸色。 距离他将事情派给李若琏只过了短短一两个时辰,就发生了这种大事? 锦衣卫代表的是皇帝,所以官府不敢随意动手,但是想要他们欢迎锦衣卫也是不可能的,此刻锦衣卫动手打人,那些官府没有直接将他们抓到牢里去已经算是留面子,但免不了后续官员又要开始弹劾。 但是这不对劲啊,他将调查温俨的这件事交给了李若琏,在他的印象中,李若琏绝不会是一个无能之辈,竟然直接当着官府的面闯了过去?这真是太蠢的做法了。 崇祯此刻心里也憋着火,扔下一块令牌。 “将这件事暂且压下去,迅速召李若琏前来见朕!” 他心中很是窝火,这李若琏简直是一头蠢猪,锦衣卫的地位本来就已经很尴尬,由于之前的恐怖印象,几乎没有谁是不害怕他们的,现在又发生这件事,朝廷百官绝对会趁机再行动,说不定要逼他撤掉锦衣卫。 现在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锦衣卫是肯定会保下,但是李若琏这个行为他很是失望。 若是这李若琏只有这种能力,他将锦衣卫交给他,又能办成什么事? 他怒火很盛。 第二十八章 釜底抽薪 有了崇祯给的令牌,王承恩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李若琏对他很好,虽然不至于亲近,但也实实在在教给他很多东西。 王承恩尚且年幼,还算是一个比较稚嫩的人,简单来说就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看见李若琏一行人被困住,心中自然焦急。 如今拿到了令牌,给崇祯拜谢之后就迅速前去救人了。 崇祯站立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有些烦闷。 这李若琏看起来不像是蠢人,怎么会这么办事? 他一想到那些群臣即将到来的弹劾,脑袋就疼。 旁边的老太监曹化淳看见了,出声安慰道:“陛下,勿怪奴婢多言,或许这件事另有隐情,看起来李若琏大人不会是那般鲁莽的人,陛下不要太操心了,一切等见面了再说。” 崇祯呼出一口气,虽然这句话仍然没有缓解他心中的烦躁,但算是稍微安抚了一下,毕竟现在事情都发生了,烦躁又有什么用呢?解决事情才是当务之急。 此刻。 巡检司。 三个锦衣卫被困在人海中,但是神情自若,看向其他人的眼光带着一丝不屑,一看就知道很欠打。 “怎么了,你们动手啊,之前不是很嚣张吗?我们是奉命行事,你们竟然不配合,现在我打了人,你们却不敢动手?” “看来你们也只是嘴上说着好听,实际上就像是一条只会狂吠的狗,就连咬你爷爷两口的本事都没有。” “跟你们这种人打交道,还真是脏了你爷爷我的手。” 站在正中间的一个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但是身上那股子嚣张劲却像是天生就带有的一般。 被困住的时候,他不断出言嘲讽,将周围那些官兵都气疯了,手中举着棍棒,脸上红的发紫,却不敢真的动手。 “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在包围外面,巡检司的二把手被气得满身肥肉都在乱颤,手都被气哆嗦了。 “老爷,不要与他们这些人置气,他们就只是一条人人喊打的狗,忍一下,只要忍过这一会儿,他们就完蛋了。” “锦衣卫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声,现在更是来我们巡检司胡闹,这件事传上去,恐怕是崇祯陛下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多少得惩处几个。” “等他们都没了这身狗皮,到时候我们再出手……随便怎么玩弄他们都行。” “先忍一忍,忍一忍……” 在那官员旁边一个精瘦的文士一直在劝导。 这文士其实也很头痛,这锦衣卫到底都是从什么地方招的人啊,一个个的身手利索,嘴皮子也不差。 不久前这三个锦衣卫说是奉命前来办事,命令他们将关于温俨一案的所有东西都交出来给他们审查。 这自然是合乎道理的,但是他们这些做官的最不喜欢的就是锦衣卫,大家只当做没听到,所以压根没理会。 结果……那几个锦衣卫二话不说就动手,当场干趴下四五个,然后被困住,但是他们却不敢动手。 锦衣卫代表的是皇帝,就算是惩处,也只能由皇帝下命令。 就算是朝廷大臣都只能弹劾,更别说他们这群小喽啰了。 也只能先忍着。 “等他们被剥了这身狗皮,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那肥猪一般的官员气惨了,大口喘气,盯着那几个锦衣卫,眼神狠毒至极。 突然,一声尖利声音响起。 “陛下有令!”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正在喷人的锦衣卫也闭嘴了,脸上的嚣张也迅速消退。 “参加陛下!” 所有人都半跪,朝王承恩行礼。 其实他们压根不认识王承恩,但是却认识王承恩手里的那块令牌。 王承恩看了看,心头一紧。 “怎么就只有三个人,还有的人呢?你们抓到哪里去了?” 他本来以为李若琏一行人全来这里了,但是实际上这里却只有三人,他还以为其他人都被抓了。 那官员上前告诉王承恩,来到这里的只有这三个人,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敢动手,就连磕着碰着都没有。 见到那几个锦衣卫的确是没有什么伤害,王承恩也不多说,带着人就走。 离开了巡检司,王承恩回头忍不住指责道: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竟然跑去巡检司大闹?你们知不知道陛下会承受多少压力?” 那三个锦衣卫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啊。” “这都是头儿告诉我们这么做的。” 他们也很无辜,被几十个人围起来的又不是别人,别看他们骂的欢,但是大腿也在打颤啊。 谁知道那些兵卒里面没有几个脑子不好使的,要是有几个愣头青像砸核桃般的对着他们敲两下子,他们也受不住。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心里对李若琏也有些埋怨,头儿为什么要他们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等会儿回去就又有了吹牛的资本了,孤身一人对几十人面不改色全身而退。 行! 王承恩听闻是李若琏吩咐做的,眼里也是冒出浓浓的不解。 “怎么可能呢……他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现在没这么多时间想这些。 王承恩对着那三人说道:“你们三个赶紧把李若琏大人找到,陛下要见他,赶快!” 听闻现在崇祯要见自己头儿,他们也有些慌了,赶紧分头满城去找。 …… 但此刻的李若琏,却在城南一间豪华的大宅。 看着自己面前被五花大绑的巡检司老大王力,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说说你,只要你一开始就开口,我也不必对你动粗,你看看你,好凄惨呀。” 此刻的王力满脸都是眼泪鼻涕,裆下更是湿了一片,呜咽道:“你完蛋了,你敢对朝廷命官动粗,我要上报朝廷,我要上报陛下……” 李若琏闻言笑了。 “与其想要告发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对了,那个刘悦我就先带走了,不劳烦你费心照顾了。” 王力瞪大了眼睛,却只看着李若琏缓缓站起,硕长的身形显得很高大,迎着阳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也蛮简单的。” 说完,他双手背在身后,轻描淡写地离开了王府,身后跟着一个面带恐惧的青年。 而此刻的王府,地上躺着几个仆人,都是被打晕在地。 而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却正是温俨口中的那个刘悦。 出了王府片刻,李若琏被其他锦衣卫找到,他们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紧接着就脸色一板,着急上前说道: “头儿……赶紧去面见陛下,陛下着急见你。” 听闻这句话,李若琏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是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一下衣襟。 “嗯,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 说完,将身后那青年丢给其他人。 “把这人带着,我前去觐见陛下,你们就带着他在外面等候着。”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问道:“头儿,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干嘛了?你身后这人又是谁?” 李若琏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往前走,搞得其他人心里莫名其妙。 突然,李若琏回过头,意味深长地对他们说道:“准备好!” “你们马上要升官了!” 第二十九章 如虎添翼 紫禁城内。 李若琏快步走向乾清宫。 崇祯已经在这里等候很久,此刻终于看见了李若琏的身影,他不禁怒笑道:“好你个李若琏,竟让朕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 “说吧,你究竟是想要干什么?现在锦衣卫前往巡检司打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廷,估计明天关于弹劾你们的折子就会铺天盖地地飞过来!” “你到底脑袋是怎么想的,你哪怕是什么事情都办不好我也不会多么恼怒,你却干出这种蠢事,祸害的不止是你自己,还有一整个的锦衣卫!” “说吧,我看你能解释出什么东西,要是解释不出个所以然,你就别留在锦衣卫了!” 崇祯本来就很生气,被晾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心里的怒火旺盛,现在看见李若琏那不急不躁的表情,心里更是火大,话也说得十分重。 但李若琏却并未有恐惧的表情,反而是半跪拱手行礼,垂着眼皮,盯住自己脚尖。 “启禀陛下,臣的时间都花在了应该花的地方,所以没来得及接到陛下的旨意,还请陛下降罪!” 崇祯一听这话更是火气大。 “花在应该花的地方了?” “你指的是你叫你的属下去巡检司闹事打人?还是另外的什么?” 他刚刚起步,锦衣卫是他手上最锋利的武器,在他的设想中,未来会有很多地方缺不了锦衣卫的力量。 如果现在因为李若琏的操作将锦衣卫给彻底弄没了,那真的是沉重的一击。 李若琏深呼吸一口气道: “启禀陛下,陛下吩咐臣去办的事情已经基本办完了,所以臣才敢说臣的时间都花在了应该花的地方。” “关于温体仁温大人儿子一案,臣已经完全查清,等候陛下一声令下,臣就可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更大了一点,显得很自信。 崇祯原本心里是很生气的,但是此刻听见这件案子已经查清了?他是真的意外。 “等会儿……锦衣卫的事情先放一会儿再说,你将这件事情的经由原原本本的给朕说清楚!” 听闻温俨的案件已经查清,崇祯此刻也顾不得责怪他了。 相较于锦衣卫,还是处理温体仁、周延儒的事情更加重要。 李若琏于是不急不缓,将这一件事的整个经过说了出来。 “此事最开始是从周延儒大人的好友,闵洪学开始的,闵大人带人找上了温俨的一个好友刘悦,吩咐他将温俨叫到酒楼。” “刘悦迫于闵洪学的威势于是答应了。” “来到酒楼之后,闵洪学安排的人纷纷上场,刘悦杀人,并且迅速逃离,随后温俨被闵洪学的人抓走,带入大牢,速度很快,根本不给别人反应的时间。” “随后又封锁现场、将案发的一切东西都归入他们手中。” “随后刘悦被他们带走,本来是打算杀掉,但是因为温体仁来得太快,耽误了一点时间,没来得及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处理他,于是先藏到了巡检司王力的府中,侥幸被属下察觉,现在已经将刘悦抓住,就在宫外等候!” 崇祯瞬间转怒为喜,能将这件事办成了,可以说温俨的性命就掌握住,更相当于把握住了温体仁的命脉。 “好!好啊!” 随后他看向李若琏,但这次眼中不是愤怒,而是带着欣赏和喜悦。 “可以,你办事很是利索,朕很开心!” “如今证人在手,这件事的主动权完全落入了朕的手中!” “你做的不错!” 但是随后,崇祯又皱眉。 “但是你是怎么猜到那刘悦会在王力府上?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孤身一人去的,难道就不怕发生什么意外?” “若是他府上没有刘悦,那你可就危险了。”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想看李若琏的回答。 李若琏面色如常,缓缓说道: “启禀陛下,臣并未考虑那么多,臣只是直觉觉得王力府上会有臣想要的东西,于是就前去了。” “而且……就算是没有任何收获,他们也不会知道是臣来过,区区一个王力的府邸,臣来去自如!” 这番话简直是狂妄至极、不讲道理,但是崇祯却听得哈哈大笑。 “好!好一个来去自如,真是胆大包天,不知王法!” 但是他心中却一点都不生气。 旁边的李若琏也是很淡然,直接将这番话告诉了崇祯,也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 他是个聪明人,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这说明了什么事? 这说明他只需要顾及崇祯一个人的感受,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他犯了什么法,只要崇祯是喜欢他的,那他就绝对平安无事。 至于什么私刑逼供、擅闯官宅、官府闹事。 那都是小而又小的事情了,根本不需要被放在心上。 他只知道,自己将崇祯吩咐下来的事情办好了,而且很快,而且崇祯很满意。 这个结果很好。 那就够了。 另一旁的崇祯,脸上变得带一丝微笑。 看着眼前的李若琏,他真是觉得很满意。 有这样的人在自己手底下办事,令人舒心! “你难道就不怕朕不保你?外面那些群臣早就看锦衣卫不顺眼了,这一次的奏折恐怕是会令朕头痛不已。” “若是朕真的觉得烦躁了,随便将你扔出去丢给他们,让你成为平息他们怒火的工具,你难道就不担心这一点?” 李若琏第一次抬起头,眼神很真挚地说道: “臣世袭百户,为锦衣卫一员,自幼而食俸禄,只为辅君!” “君要臣死,臣便是死了又有何妨!” “生为陛下臣,死亦为陛下鬼,此乃臣夙愿!” 他这番话说的诚恳而洪亮,崇祯忍不住重重拍了拍龙椅,发出砰砰的响声。 “好!你说的好!”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若是弃你于不顾,那与畜生又有何异?” “传令下去,此次参与行动的锦衣卫,每人加官,赏百两!” 崇祯这次是真的开心。 不单单是李若琏这件事办得好,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个十足的只为他用的人才! 能提前找到这样一个忠心且能力出众的手下,这比干掉周延儒要更加值得高兴。 从此,他手上就有了一把锋利无比,且不择手段的刀刃! 这一刀,他随时都可以朝着周延儒、温体仁,乃至于那些北方将士的脖子上砍去! 如虎添翼! 第三十章 茶水 此刻的温府。 温体仁正在书房中,对面坐着脸白如玉的王德化。 “温大人,这次找我是为何啊?” 王德化眯着眼睛,声音尖利地笑了笑,那眼神很是玩味。 温体仁直言道:“这次想请你帮忙,将我儿子救出来。” 王德化直摇头,“温大人不是已经求了陛下了吗,难道你觉得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他们若是办不成,难道我就能办好?” “还有,温大人上次的拒绝可是令我很是伤心啊,我还没有缓过神来,你就要来让我办事,真是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随后他自顾自地坐到了椅子上,端起一杯茶水浅尝了一口。 “你这茶叶不错,我很喜欢。” 温体仁面无表情。 “你若是喜欢,带走便是。” 说完,沉默了片刻,他叹息道:“陛下不一定会帮我。” 崇祯若是帮了他,就相当于和周延儒翻脸,他和周延儒闹翻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但他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小了,和周延儒没得比,为了他而和周延儒翻脸?真的不现实。 就算崇祯是一个很不合格的皇帝,但是崇祯也不是傻子,帮助他温体仁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会有坏处。 最有可能的处理结果就是,崇祯不管不顾,表面上照顾了他的情绪,但是实际上根本不动。 所以温体仁也没有将所有希望都扔给崇祯,他在朝堂上说那番话的意思其实主要是引起其他朝臣的注意。 周延儒还不知晓,他的形象在许多大臣眼中已经变得很卑劣。 一言不合就要对别人的家人下手,或许这真的让很多人胆寒、不敢与之为敌,但一旦周延儒露出破绽,立刻就会有人跟上,将他撕咬成碎片。 他只是创造了一个将来可能会有的机会罢了。 至于如何营救自己的儿子,他选择将希望寄托给一直与他合作的王德化身上。 然而王德化明显很不领情。 “温大人,你若是现在就同意我之前说的那件事,那我定会全力营救你的儿子。” “但是说实话,这件事既然是周大人吩咐下的手,时间又过去那么久,我也不敢保证能办成。” “换我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舍弃掉你这个儿子吧,我可是听你说了很多次,说你这个大儿子不成器,现在好了,没有这个大儿子,你甩掉一个累赘,可以继续朝着首辅的位置前进。” “到时候你是首辅,等曹化淳那老太监死了之后我也是宫内除陛下外的第一人,你我岂不相当于陛下最得力的两把手,帮助陛下共掌天下?” 一边说着,王德化睁大了眼睛,露出一丝病态的笑。 片刻后,他恢复正常,低头喝了一口茶。 “怎么样,温大人是怎么想的?” 温体仁沉默,眼中有挣扎,最后叹息。 他也不是没想过,若是舍弃掉温俨,他会轻松很多,现在低三下四地求人,他也是不愿意的。 但是谁能动不动就抛掉一个自己从小养大到二十多岁的骨肉至亲呢?虽然他多次抱怨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但这难免不是带有望子成龙的期待,感情是在的。 现在说舍弃就舍弃了? 他还是办不到。 “此事,王大人能办成的概率有多少?” 他还是不放弃,再问了一句。 王德化伸出了两根手指。 “现在动手将你儿子救出来,最多不超过两成的概率。” 听见这句话,温体仁像是泄了气,瘫坐到椅子上,心中有一种无力感。 就连王德化都这么说,那成功的几率已经很小了。 他心中有些绝望。 就在这时,书房传来敲门声,王德化淡然自若地饮了一口茶,走到旁边的隔间躲避,随后温体仁才出声道:“怎么了?”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闵大人拜访。” 温体仁皱眉,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感。 闵洪学来干嘛? 但他年老成精,纵然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要害死自己亲儿子的人,也还是按捺住了火气。 “让他进来!” 管家应声走了。 片刻后,咯吱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闵洪学脸上带着笑,一张老脸险些成了菊花,哈哈笑道: “哎呀哎呀,温大人,真是好久没有来你书房一同议事了,我记得上次是在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去年?” 他面带疑惑,进书房之后就左顾右盼,好像真是对这里带有怀念。 温体仁只冷冷看着。 “闵大人有什么事,只管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但闵洪学像是压根没有看见温体仁脸上的冷漠一般,自顾自说道:“我依稀记得你书房里的茶水味道很好,不知可否给我续一杯?” 温体仁冷漠摇头:“喝完了。” “闵大人若是有事,还请直说。” 看见温体仁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闵洪学也逐渐收起了笑,一双眼睛冷冷盯着温体仁,宛若毒蛇般。 “那我就开门见山吧。” “现在你儿子必死无疑,刚刚消息传来,崇祯陛下派出的锦衣卫竟然去巡检司大闹了一番,还打伤了人,周大人正在准备和朝廷百官一同上奏呢,你就别指望陛下能帮你什么了。” 他面带冷笑,说到锦衣卫的时候脸上带着厌恶,又嗤笑了一声。 温体仁闭上双眼,露出了痛苦之色。 虽然他的确没有将希望全寄托在崇祯身上,但是听见锦衣卫这般愚蠢,他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崇祯陛下还是那样,根本不会用人,重用了周延儒这等人,如今的锦衣卫也是一群饭桶。 曾几何时他还觉得崇祯已经改变了,现在看来可能也只是错觉。 “闵大人来到此处应该不只是想要来刺激于我,到底有何贵干,还请直说吧。” “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若是再继续说无用之语,请勿怪我送客了!” 他此刻心中是既失望又愤怒,他活了几十年,一直如履薄冰,但现在也不想再伪装,他有些累了。 闵洪学看见温体仁已经这般,也不再刺激,直言道: “很简单。” “现在没有别人能帮你将你儿子救出来了,唯有我们有这个能力,所以你最好是听我们的话,答应我们的条件,当然,这个条件也不算苛刻,很轻松就能办到。” “现在留给你的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看着你儿子被送入刑场,当着你的面人头落地。” “第二,你说服你那一派的官员,将江南粮商一事搞定,随后退出官场,我们准许你一家人告老还乡。” “我们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最好能做出决定,当然了,我们也希望你越快越好,毕竟……你儿子说不定熬不住了呢,那牢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哈哈哈哈!” 闵洪学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笑声震动房梁,随后双手背在身后,摇摇头走了。 “可惜啊,没能喝到你这里的茶水。” 留下温体仁一个人,面色铁青,气息沉重。 第三十一章 你来的正是时候 闵洪学离开之后,温体仁胸中的气再也憋不住,往桌面上重重地锤了一下,发出巨大响声。 隔间,王德化优哉游哉地走出来,看着温体仁这般痛苦的样子,不免摇头叹息了一声。 “唉,温大人,你说说你,为了一个最不成器的儿子这般大动肝火。” “何必呢,你不如还是参考一下我之前所说的,放弃掉温俨吧,只要割舍掉这个最大的弱点,你自然会继续在官场遨游。” “最近陛下对你很是满意,你若是就此告老还乡,真是很遗憾,而且也很是危险啊,那些人嘴里一套,背后做的是另一套,等你真的听了他们的话,丢掉了官职,你的小命可就捏在他们手里了。” “倒时候别说你的大儿子,就连你的大孙子都活不下来。” 王德化虽然话语带着讥讽,像是看热闹,但是说的话是真心为温体仁考虑。 温体仁平息了一会儿,最后一次痛苦闭目,再睁开时,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波澜。 “看来……也只能这样做了。” 他语气很平静,刚刚的愤怒都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如湖泊一般的平静。 但看见温体仁这个样子,王德化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心中直呼这些做文官的都是变态,表面上一片平静,暗地里却恨不得把别人亲儿子给剁了。 “既然温大人想清楚了,那我也不在此逗留了。” 王德化干巴巴地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温体仁也不拦着,只是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提醒道:“王公公,你的茶叶。” …… 第二天的早朝,朝廷上如同崇祯所预料的那般,挤满了人,满当当闹哄哄的,就宛若菜市场。 这样的场景,在崇祯继位之后可是很少见啊! “陛下,锦衣卫忤逆王法、目无尊上,打着陛下的旗子就在外干着违法之事,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昨天他们竟然公然闯入巡检司,还打伤了数人,巡检司的人没有动粗,但他们却还是不依不饶,满嘴污言秽语,怎能当得起他们的职位?又怎么当得起陛下对他们的寄托?” “故而臣请陛下降职,取缔锦衣卫!” 朝廷上,数十位官员起身下跪,口中不断催促,想要逼着崇祯就范。 若是之前的那个崇祯,说不定会真的想“以大局为重”,先照顾好百官的情绪,说不定就把锦衣卫撤了。 但现在的崇祯却不可能这么办。 他只是稳当当地坐在高出龙椅上,看着下面群臣的表演,甚至觉得有些困乏。 “啧……又是周延儒发起的吗?” 他摇了摇头。 这周延儒为了站在高处还真是不遗余力,干掉了锦衣卫,他干的那些脏事自然就不会有人能够察觉,但可惜,崇祯早就看出来他是什么样的人了,甚至连他想要做什么,心里都算是有底。 从那模拟当中,周延儒后续的所作所为,他早就看在眼里。 只是周延儒还以为自己的形象是公正端庄的,还在演戏,崇祯都有些不耐了。 “够了,你们所言,朕知晓了。” “锦衣卫擅闯巡检司,朕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可能让他们就这样逍遥法外,定会严惩!” 百官闻言大喜,如果真的可以撤掉锦衣卫,那他们不管干什么事都可以心安,不必担心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锦衣卫了。 但他们眼巴巴地望了半天,却等不到崇祯具体的惩罚措施。 周延儒皱眉,给了后面官员一个眼色。 那官员立马会神,大声道: “陛下,国无法则不立,此次锦衣卫犯罪,自然应该重罚,此时应当给出准确的惩罚并立即执行才行,依臣所想,锦衣卫多次无视百姓疾苦、蛮横欺凌,早已搞得民间怨声载道。” “不如就将其撤掉,这样也可以还百姓心中一个安宁,还朝廷一个安宁!” 他说的话恰巧也是百官想要说的话。 但崇祯心里只想笑。 这般大的阵仗,基本上几年都看不见一次,平常时候朝廷百官们内斗都来不及,哪儿能团结在一起来弹劾啊。 好不容易这般团结了,却只是来针对锦衣卫。 不过崇祯心底却一丝撤掉锦衣卫的想法都没有。 相反,看见这些官员这么害怕,他反而觉得很高兴。 官员害怕,说明锦衣卫是有用的,官员们在恐惧、在担心所作所为被锦衣卫捅到他耳朵里去,所以才这么不遗余力地想要干掉锦衣卫。 但崇祯偏偏不。 “你们所言,朕都听见了,你们能如此为百姓着想,朕也是很开心啊!” 崇祯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搞得下面百官都是莫名其妙。 他们已经做好了崇祯不高兴的准备了,但是就算是崇祯不高兴,他们也要表明这个态度,纵然最后锦衣卫没有被撤掉,但至少也要削弱一番。 此刻崇祯哈哈大笑,倒是搞得他们有些奇怪。 “陛下同意撤掉锦衣卫吗?” 有人出声。 崇祯却眯着眼睛,看向了一边的温体仁。 “此事,自然需要大家共同商议。” “温学士,你来说说。” 温体仁不换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向前,当着百官的面却摇了摇头。 “臣不知。” 百官皆怒目而视,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只要你点头,崇祯肩上的压力就会更大一分,但你在这个时候却和稀泥? 真是愚蠢! 崇祯轻笑道:“你学识渊博,此时竟然不知?” 温体仁反正是压根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那些官员真以为现在的崇祯是小孩?随便糊弄?就算锦衣卫里面全是酒囊饭袋,崇祯也不会抛弃掉的。 锦衣卫相当于皇帝的耳目,温体仁若是动手砍掉了崇祯的耳目,那他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但是这个时候若是反对撤掉锦衣卫,那又是和百官站在对立面。 所以这个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崇祯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声道: “昨日之行,朕都知晓了,那几人擅闯巡检司,的确是有罪,朕已经命人将他们拿下,送往大牢关押,此事就这样吧!” 这番话简直令那些大臣们疯狂了,这根他们想要追求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他们几十人在朝廷上说话,代表的是大半个朝廷的意见,嘴巴都说干了,结果你崇祯坐着听,边听边笑,最后笑着笑着就轻拿轻放了? 他们真是憋着一股火气,气得脸发紫。 “陛下,此事怎能这般处理,若是这样处理,民间怨气怎能平?” 就在这时,闵洪学站上前。 虽然此前崇祯叫他不用上朝,但这次官员众多,他也顺着跟过来了,反正他大半辈子都在为朝廷,崇祯也不至于开口让他滚。 此刻出声也正是因为他此生在官场上是无望了,不如趁此机会,在百官面前搏一个勇于出头的好榜样。 果不其然,其他官员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充满了钦佩,他心中不由得虚荣感升腾。 崇祯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却不由得一笑。 “闵洪学……吗?你来的很巧。” “你的意思是,那几个锦衣卫做错了事,所以应该撤掉一整个锦衣卫?” “那你的家丁杀了人,朕是不是应该抓你投入大牢啊?” 闵洪学额头上冷汗直冒。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崇祯笑了笑,但脸上表情却分明转冷,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来人啊,将闵洪学给我抓起来,投入大牢,听候发审!” 这番话说出,令闵洪学瞪大双眼,满脸惊慌。 “陛下……陛下不可啊……” 整个朝廷听闻这话,也是轰然一声,直接沸腾! 第三十二章 君王威严 朝廷百官皆一脸茫然,随后便是轰然炸裂开,整个宫殿都被震动了。 “陛下,怎可迁怒于闵大人?” “此事与闵大人何干啊,难道陛下连臣子们的几句谏言都听不进去了吗?” “陛下,还望三思啊!” “……” 朝廷乱做了一团,大家都是震惊与疑惑并存,搞不懂为什么上一刻还好好地,突然间崇祯就下令将闵洪学抓走。 与之而来的,许多官员心中都是不自觉一颤。 难道说他们百官一同威胁,其实早就触及了崇祯的怒火?只是一直隐而未发? 这个时候根本不给任何理由就将闵洪学抓走,这是纯粹的泄愤啊! 现在是闵洪学,下一刻难不成就是他们? 周延儒最是震惊,此次将闵洪学带进来的其实就是他,反正闵洪学看样子是不可能在官场继续有所进展了,不如趁这个时候,他在朝廷还有两份余威,拉过来为他助声势。 他算盘打得很响,但却没想到崇祯竟然这般不讲道理,不由分说就将闵洪学带走,他心中是又急又气,却不敢说话,生怕触怒了崇祯。 别看他平时在百官面前都很是自信,别人在他面前只能毕恭毕敬,但最后在面对崇祯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 他这所有的权利都是崇祯给的,只需要崇祯一句话,他就可以瞬间从云巅跌落到泥土中。 他害怕。 但他也不可能坐视闵洪学就这样被带走,就算闵洪学真是犯了死罪,但作为他这一脉,不能寒了他人的心,他必须尽力挽救。 此刻连忙给周围人一个眼神,那些人立刻领会。 于是刚刚还慷慨陈词的官员们纷纷出声为闵洪学求情,纷纷说闵洪学只不过是几句话,若是崇祯连这几句话都听不下,今后这朝廷还有谁敢出声? 这下子,竟然比刚刚逼着崇祯撤掉锦衣卫的时候更要激动。 温体仁在一旁也看着,闵洪学被带走的时候他心中也很畅快,但未免还是有疑惑。 眼看此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生怕进一步闹大,赶紧出言劝崇祯不要意气用事。 “陛下,此事应当给出一个解释,否则,未免难以服众!” 他也赶紧出面。 温体仁只以为崇祯乃是少年心性,一时发怒才带走了处处看不顺眼的闵洪学,但是这影响太严重了,若是处理不好,整个朝廷都会闹出大乱子,崇祯说不得会落个昏君的名头。 他想要往上爬,最大的依靠就是崇祯,所以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给崇祯提醒,此事不妥。 但崇祯却并不惊慌,脸上也没多少怒火,只是冷眼看着下方,对龙椅重重一拍,整个朝廷就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脸上似笑非笑,对着朝廷百官说道: “你们说朕的做法不对?” “看来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明之臣,也没有清明到哪里去。” “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出言包庇一个利用私权害人性命的贼臣!” 百官面面相觑,不明白崇祯在说些什么。 “李若琏,你上来,将那刘悦、王力,也一并带进来。” 他大手一挥,殿外立刻就有一身材魁梧之人走进,腰间佩戴绣春刀,身后用锁链带着两人,正是刘悦和王力。 朝廷百官看见这一幕,纷纷瞪大了双眼,那王力可是巡检司一把手,负责北京城治安,也是一个不小的官,但此刻却被人这般对待?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李若琏大步向前,随后单膝下跪,躬身行礼道:“臣李若琏,参见陛下!” 崇祯指着李若琏,缓声道:“将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给朝廷诸公讲清楚!” 李若琏立刻转身面对朝廷官员,身后的两人皆痛哭流涕,在百官面前颜面尽失。 这下轮到周延儒慌了。 他看见王力之时,心中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感觉,等到李若琏将关于温俨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之后,他更是瞪大了双眼,手指忍不住颤抖。 “完了!” 而听见这番话的朝廷百官,也皆是呆立原地,这些信息冲击力太强了,他们一时间看着王力,又看着那刘悦,知道他们不可能,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撒谎。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天呐,这一切竟然都是闵洪学为了报仇,才安排出来的!” “真是可怜了温大人……本只是行分内之事,却被这小人报复,若不是陛下派人去查看,说不得温大人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枉我等平日里还尊称闵洪学一声大人,原来那华服锦绣之下,竟藏着的皆为龌龊之物!昔日还曾与他结伴同游,真是令我等羞愧欲死!” “真乃畜生!” “……” 这绝对算是一件大事,对于那些刚刚进入官场的年轻人来说,更不下一记重拳,直接敲到了他们心上。 那些涉及官场未深的,还比较天真,以为平日在朝廷,两者官员互有意见不合很正常,但也大多都是在朝廷上的争端,不会牵扯家人。 但此事才告诉他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别说你自己的官位了,就连你一家人都很难活下来! 这黑暗残酷的一面,惊得他们脸色苍白,但也带来了无尽的愤怒,此刻连读书人的形象也顾不得,纷纷跳脚怒骂闵洪学。 相对于整个朝廷的激动,唯有一个的表现特别不同。 温体仁在李若琏最开始开口的时候就愣住了,随后脸上便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后是激动。 再然后,只默默地流泪。 他本来都已经做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已经打算抛弃掉自己的大儿子,昨天晚上他彻夜未眠,跟自己妻子说了这件事,他妻子哭了一夜,他也没有睡得着,五十多岁的人不可能随便哭泣,但也着实心如刀绞。 如今竟然发现这件事已经有了反转,而且还是他当做废物看待的锦衣卫办成的事,他自然难以置信,但无论如何,自己的儿子终于能活了,他激动不已,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也终于释放了出来。 看见温体仁默默流泪,这次不是表演,也不是搏百官同情,而是真的情绪所至,那个样子瞬间让许多人感同身受,纷纷上前安慰。 周延儒在另一侧,看了一眼崇祯,露出了迷惘的神色,但随后又低下头,攥紧手掌,怎么也不明白这件事怎么暴露了。 但是他明白,闵洪学完了,他救不了。 他这一脉,也会遭受沉重的打击!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朝廷逐渐安静了下来,这下百官感觉很是尴尬了,都低着头不敢看崇祯。 他们刚刚可是尽心竭力地为闵洪学开脱,但不过片刻,这真相便暴露出来,他们真是无颜见崇祯。 “这下,你们说朕有没有抓错人?” 崇祯端坐在黄金龙椅上,声音自高处飘渺传来,令朝廷百官皆心中震撼,这还是那个崇祯吗? 久违的君王威严传来,在不自觉间,朝廷已经拜伏了一片。 “请陛下降罪!” 第三十三章 改变 朝廷上,此刻一片肃穆,简直安静地可以听见呼吸,谁能想到不久前这里还喧闹如菜市? 崇祯端坐在高处,并不说话,百官皆跪伏,心在打颤,崇祯越是不说话,他们就越是恐惧,说来很奇怪,他们之前从未觉得崇祯具备什么威严,因为崇祯之前太平和了,带着谦虚。 若是有什么问题,他都是以询问的姿态,抱着学习的态度向百官请教。 但最近不知怎的,崇祯很少找大臣们议事,往往都是自己就做了决定,而且不允许更改,这种改变突如其来,此前他们觉得怪异,但并未分辨出这种怪异的源头。 而这种感觉但此刻才终于显现了出来。 这个崇祯已经不同,虽年轻却不稚嫩,成长得太快,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欺瞒得了的了! 下方百官跪了一片,而看着下方寂静的一片,崇祯也难得的勾起了嘴角,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但片刻后也很快收敛。 大明如今依旧危机,哪有时间给他得意忘形的机会? “诸位爱卿平身吧,朕并未想过怪罪你们。” 崇祯的语气很平和,让许多原本心中惴惴不安的大臣们松了口气。 闵洪学这件事的影响实在太恶劣,若是被判定为同党牵连起来,任谁都要脱层皮。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看向了许久之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延儒,就在昨日,可是周延儒主动提出这件事,而且闵洪学跟他是同乡好友,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现在闵洪学犯下如此重罪,说周延儒不知情?这可能吗? 不少人都心跳加速,总觉得今日的官场要有大变动了! 许多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崇祯的发落。 但崇祯却只是瞥了周延儒一眼,淡淡说道:“朕知晓,闵洪学能犯下这等罪行,皆是由于温大人此前的批奏,朕也是没想到,此人竟心胸狭小到了这等地步。” “但除却闵洪学之外,朕也详细问过,并无他人参与其中,朝廷诸公为闵洪学讲话,也只是受了他的欺骗,朕不会责怪你们。” 朝廷许多人都脸色怪异,并无他人参与吗?这真的未必。周延儒一定脱不了干系,但片刻之后他们又恍然大悟,明白了崇祯为何重拿轻放。 周延儒的地位太高,牵扯的人也太多,若是将这些人都打掉,整个朝廷都要乱套。 但周延儒今后肯定好不了,这是几乎能确定的事情, 随后,崇祯移过目光,看向仍在默默流泪的温体仁,轻声劝告道:“温学士也不必太过于激动,让这等奸贼窃取了高位,也是朕的过错,如今朕还了你一个清白,也算是两者相弥补。” 温体仁闻言直接跪拜不起,抽泣道:“老臣无以为报,定会以此身报效陛下,至死方休。” 崇祯只是笑了笑,吩咐人给温体仁搬来一张椅子,这等行为更是令群臣大卫感叹,崇祯做的太漂亮了,被一个皇帝这般对待,是所有臣子的梦想。 温体仁这次虽然很凄惨,但是被崇祯这般对待,仍然有许多艳羡的目光看向他。 “陛下,闵洪学罪行滔天,理应重罚!” 这时,一位年轻官员站出,他官位很低,平时朝廷上没有他说话的份,但此刻他勇于站出来,眼神很坚定。 崇祯对这人有点印象,似乎是最新一批官员,殿试赐官,只是太年幼,发言很少,对此人没什么印象,这个时候他站出来,崇祯也有些意外。 但不止是这一人,陆续还有许多人都站出来,纷纷表示闵洪学该重罚。 旁边有不少官员都傻了,看这几个年轻人的眼神很不对劲,别说闵洪学曾经是内阁大臣,就算闵洪学是一条狗,你们也得看看在他背后的周延儒啊。 你们这些小身板,有什么资格和周延儒对抗?你们哪儿来的胆子? 大部分官员根本没有提如何处罚闵洪学这件事,反而是这些年轻官员出了头,其实就是他们不敢。 崇祯也很意外,甚至皱眉,在为这些人担心,但随后却想到,这几个年轻官员未必就不明白,只是他们……相信了自己。 他们相信自己可以分辨是非,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令他们蒙受冤屈,所以纵然知道会得罪周延儒,也毅然决然地站出来。 只有对错,没有立场。 这种情况,以前有吗? 崇祯陷入了迷茫。 自他继位以来,这好像是第一次。 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几位年轻官员,看到他们眼神里面的狂热和坚定,突然内心颤动。 朝廷……真的开始有改变了!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这些日子做出的努力,终归是有了效果。 转瞬间,他收拾好心情,自龙椅上起身,指着李若琏道: “李若琏!” “臣在!” “朕给你特权,限你带锦衣卫,在一日之内将闵府抄家!” “至于闵洪学,罪行滔天,难以赦免,待他签字画押之后择日问斩!” 群臣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反而是有叫好之声。 这一天的事情着实是有些精彩,一开始分明是周延儒带着百官逼崇祯撤掉锦衣卫,但片刻之后事情就发生转机,闵洪学竟然想害温体仁,之后还是锦衣卫出马将此事查清。 这一系列发展下来,也没有谁敢再提撤掉锦衣卫的事情了,而且随后崇祯派李若琏去闵府抄家,也根本没有任何人反对。 但是还是有人在皱眉,锦衣卫的权利原本被剥夺,但现在已经很弱,对于官员也几乎没有了任何督查、监视的能力,这次崇祯派锦衣卫去抄家,代表的东西有很多。 锦衣卫的崛起,已经根本扼制不住了。 这次退朝的时候,许多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下周延儒,但周延儒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低着头,一双眸子平静如水,没有什么情绪,许多人摇摇头,许多曾经巴结过他的官员也专程绕道走。 虽然崇祯没有直接责备周延儒,甚至压根没有提及过他。 但是谁都知道,周延儒在崇祯心中的评价,已经降到了很低、很低。 这官场,真的要变天了。 已经退朝了,百官们的想法,崇祯并不知道,他现在还坐在龙椅上,脑中有一个灰色的面板,不断有声音响起。 …… 【姓名】:朱由检 【年龄】:20 【世界偏差修改值】:5 【成就点】:35 【已获得技能】:察言观色、肉身强化 【注】:世界偏差修改值、成就点满值为100 …… 【叮!您获得了世界偏差修改值。】 【您稍微改变了历史发展轨迹,您并没有征收赋税,农民们没有被进一步的压迫,农民军没有按照原本的轨迹起势,大明的衰落得到了轻微的扼制。】 【叮!您获得了成就点。】 【您在朝堂上的改变有目共睹,虽霸道,但不显得强硬,如今百官大多被你所折服,看待你的态度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你在不少年轻官员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了一个明君。】 【您的下一次模拟人生开启条件为:世界偏差值+成就点达到50】 第三十四章 难题 周延儒回到周府之后,整个人还是沉默着,一句话没说,旁边的婢女心中恐惧,都不敢接近。 留下周延儒一人在房间里,片刻后有巨大的响声传来,似乎是掀翻了桌子,又有瓷器碎裂的清脆声,总之,在外面等候的人都是脸色苍白。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周延儒有些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收拾一下。” 那些婢女才胆战心惊地走进房间,看见满地的狼藉更是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只小心捡拾着地上的碎片。 周延儒躺在椅子上,眼中很迷茫,感觉浑身无力。 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跟闵洪学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交待地很详细,刘悦是肯定要杀的,但是为何这人没死?还落到了锦衣卫的手里? 那王力也是个蠢猪,怎么会被锦衣卫抓到把柄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到底是谁知晓了他们的计划? 不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就将王力给抓了,他觉得总该是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但是到底是哪里呢?要说锦衣卫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逮到了王力,那他是不相信的。 但现在这个结果就摆在他面前,如今崇祯很是愤怒,闵洪学也被处死,他的威信一落千丈,已经镇压不住百官,许多人虽然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实际心里怎么想,他都明白。 他也是从今天才真的感觉到,这个崇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完全没有曾经的稚嫩感觉,反倒像是一个老谋深算、在皇帝位置上坐了十几年的感觉,此前一直引而不发,现在知晓了自己是幕后主使,却也按捺住了心中冲动,没有直接干掉他。 不管如何,他这次是真的栽了,崇祯现在肯定还会继续用他,至少短时间之内他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之后呢? 在权利的巅峰站过了,就根本不想再落下去,就算只有一丝机会,他也会拼命抓住。 渐渐地,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凝聚。 …… 崇祯并不在乎其他臣子怎么想。 在他眼中,他用锦衣卫救了温体仁,博得了百官的赞赏,锦衣卫的形象已经变得好了起来,接下来他就可以继续为锦衣卫造势。 这是他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自然会多加利用。 将锦衣卫重新带回到百官面前,这才是他此举最重要的目的。 至于因为这件事而产生的其他效果,他虽然也欣然接受了,但也只是小惊喜,没有太放在心上。 不过温体仁这次算是在百官面前好好地露了脸,作为一个被害者,往常的形象也不错,不错所料的话他地位会很快提高。 只是联想到在模拟人生温体仁的那些所作所为,崇祯不禁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叫着曹化淳,两人再次前来观看那名为土豆的植物,此刻已经开过花,但却并不结果,崇祯很疑惑,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他也在集市上问过那些老农,都是说着,开花之后,花朵会枯萎,随后从那个地方长出一些小的果实、或者菜蔬,基本上菜农们都是这么说的,但是眼前的这个土豆却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开花不结果,这是什么情况? 但他还有耐心,反正有多余的时间,等待就是了。 其实他心底有些不安,现在是秋冬季节,天气严寒,若是这植物不耐寒,那可就真的是罪过。 但看样子,既然可以开花,而且开花的时候不似萎靡,那么这植物就应该可以长大,毕竟是仙家赐予,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他就是觉得不会有问题。 继续等待吧。 他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随后回到乾清宫,将奏折都大致看了一遍,脑中在想很多事情。 现在朝廷的格局终于有了变化,今日很罕见的有人站出来出声,只为心中的那股正气,这种事情许久没有发生过了。 崇祯一直觉得,想要朝廷清明,他是最关键的,如今他改变了,朝廷有了效果,这是很好的一个迹象。 但是还不够。 太慢了。 一想到陕西愈演愈烈的农民起事,又想到如今在东北盘踞、对大明一直虎视眈眈的后金,他心中就绷紧,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对曹化淳说道:“去将内阁大臣都请过来,朕有要事与他们商量。” 不一会儿的时间,温体仁、周延儒等人就来了,崇祯既然说了是要事,那他们定然不会拖沓,温体仁还没跟自己儿子团聚多久,周延儒也没有在家里平息好胸中的怒火,此刻崇祯一句话还是将他们都带了过来。 只是,气氛未免有些不太对劲。 温体仁这次真的不再是什么老好人的模样,刻意地和周延儒站得很远,其他内阁大臣也只是看着,眼中带一抹莫名神色,并不说话。 崇祯就假装没看见。 “此次叫诸位爱卿前来,是因为明年春科举事宜。” 诸位内阁大臣闻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马上就是崇祯四年,这个时候自然会开启崇祯年的第二次科举,出题自然就是一件大事情。 但现在时间还是太早了,他们被叫过来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是因为科举。 “陛下,恕臣直言,现在出题未免太早,会有泄题的风险。” 以为内阁学士出声,其他内阁大臣也都点头,这句话不无道理,虽说在场的都是朝廷大臣,自然不会做出泄题的事情,但一旦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小漏洞。 泄题不是小事情,在座的都不想背负风险,因此出言请崇祯延缓一下。 但崇祯却摇头了。 “朕觉得科举乃是一国大事,自然是越早越好,若是觉得有不妥了,还可以更改。” “至于泄题的风险,朕并不担心,在座的都是我朝中大臣,并且这次不会定题,所以无需担心太多,简单来说,此次只是朕在提醒诸位爱卿,要想一个好一点的题目。” “关于题目怎样才算好,朕心底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到底合不合适,总之,这一次的题目不要太拘泥于形式,务必是可以解决当今国家大事的……比如解决粮食问题、解决北方的战事问题。” 几位内阁大臣互相看了看,怎么也明白不了为何崇祯这般急迫。 但皇帝想要做的事情,他们拦不住,也就不多说了。 只是……这科举的题目,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解决粮食问题?解决北方战事问题? 这些东西就连当今的朝廷都解决不了,就算把这个问题当做了科举试题,那些读书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指望前半辈子只会读书吟诗的家伙解决国家大事,太虚妄了。 崇祯背过手,皱眉,带着试探道:“有关此事,还请诸位爱卿们回去之后再细想,朕会在此等候,若是你们有什么想法,自可以随时与朕商议。” 内阁大臣们相视一番,最后皆行礼告退。 诸臣离开之后,崇祯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心中不断在思索。 他总觉得,现如今最紧要的问题是要解决南方各地的农民贼军,但是他已经看过了大明未来的发展轨迹,朝中的官员根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所以,他这次科举的试题,他力求变化,不想按照此前的科举一般,去考什么论语、孟子,心里有了初步的思路,但具体该如何施行,他并没有想好,毕竟他虽然当过一次平民百姓,却不知晓该如何解决农民问题。 如今大明连年天灾,粮食自然是不够的,而且就算是给了粮食,那些贼军也未必会就此停手,总之,问题太多太复杂了。 他仍然很迷茫。 但是,这是摆在眼前不得不去解决的事情。 纵然再怎么困难,他终究不可能退却。 第三十五章 农民 夜已深,崇祯伏在床上,旁边的周玉凤轻柔地在给他揉捏着。 崇祯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透支自己的身体,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开始悠闲了下来,实际上,周玉凤依旧是很心疼,崇祯每天处理政事的时间超过了六个时辰。 “往上一点……力道再大一些……对,就是这里!” 崇祯闭着双眼,周玉凤的手在他肩膀上不断按压,顿时又酸又涨的感觉涌来,他不禁咬紧牙倒吸一口凉气。 周玉凤有些埋怨道:“陛下为国为民倒也无碍,只是仍然要珍惜龙体,这肩膀硬的像个石头。” 崇祯现在最难受的莫过于腰和肩膀,继位之前他不过是一个闲适王爷,从来没想过当皇帝会这么艰难,继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身体垮掉了,很长一段时间走路都成问题。 如今从仙家那里得到了恩赐,他身体强化使得他的肉身不再像以前那般虚弱,但该有的疼痛一丝都不会少。 “朕也想休息,但是……大明江山如今已伤痕累累,它才是最需要休养生息的啊。” “朕的身体……跟列祖列宗流传至今的江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崇祯只笑了笑,并不当回事。 周玉凤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只是用的力气大了些,疼的崇祯咧开嘴。 片刻之后,周玉凤手也软了,崇祯突然问道:“你可知农夫们最想要的什么?” 周玉凤转过头,眸子里有些意外,这问题有些突然,但周玉凤虽然是平民出身,但生在北京城,她也是个女子,倒没有经历过最基层的农民生活,崇祯问起这个问题,她一时间还真的答不上来。 “想必……是温饱?是衣裳和食物吧。” 她脑中闪烁过小时候的一幕幕,小时候她生活得很简单,每天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吃饭之时,因为一天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饿着的,周围的孩子们也没有几个出来玩耍,大多都待在家里。 一来平民家庭没有那么多衣裳,好多小孩都只是裹着一层破布,就算是给小孩做了一件衣裳,若是因为外出玩耍扯烂了,那也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损失。 更何况,小孩们都饿得受不了了,基本都是皮包骨头,哪儿来的力气蹦跳呢? 这个情况等到她长大之后才改善了些许,至少不会像幼时那般饿肚子,但那种感觉,过了十几年了,还是在心间,身体也比一般人更虚弱一些。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时在为崇祯选妻子的时候,张嫣并不喜欢她,因为她太瘦弱了,只是那时候宣懿太妃觉得她性子沉稳,将来必定能独当一面,如此她才成为崇祯的妻子。 崇祯若有所思。 温饱吗? 他不是不知道,大多数的子民仍然在饿肚子,温饱的确是农民追求的。 但是那些农民到底有多渴望,他真的说不清楚。 他的确当过一次平民,但那也算不得农民,模拟世界的卢象升才算是农民,又黑又瘦,脏乱且沉默寡欲,家里也很是穷困。 但……他只是看过,想要他感同身受真的很难,毕竟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模拟世界,他都从来没有饿过肚子,对事物的渴望,他也很少有过。 “睡吧。” 崇祯闭上了双眼,但脑中还是在想着这些事。 …… 第二天一早,朝廷显得很安静,这倒是在崇祯的预料当中。 最近发生的大事太多了,先是闵洪学被罢官,被罢官之后意图暗害温体仁,再然后在人前销声匿迹许久的锦衣卫又粉墨登场,在百官面前显得稚嫩羸弱的崇祯又展现出完全不同的霸气一面。 再到最后闵洪学被处死、刘悦王力被发配充军、周延儒一脉元气大伤。 一切的一切,造成的影响波动太大,大多数人都在观望中,不敢在这个时候整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这一天的朝廷很是寻常,崇祯随意问了一些关于陕西那边农民贼军的消息,回答是形势很好,崇祯于是满意点头。 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多的事了。 周延儒仍然在保持沉默,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曾经意气风发在朝廷上拥有绝对地位的首辅了,到是站在他不远处的温体仁,一双眼睛很犀利,偶尔瞥一眼周延儒,里面带着杀气。 这仇反正是结下了,什么时候爆发,谁都不知道。 散朝之后,崇祯按照惯例将奏折扔给温周二人,他自己则踱步去了紫禁城之外。 暗处数十个锦衣卫在保护,崇祯一路弯弯绕绕,最后还是到了那个脏乱的菜市。 这个地方很偏,在这里来往的都是北京城最底层的平民,这些日子里他经常来此,也了解到许多他之前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这里的菜蔬更新鲜,而且由于环境太脏乱,那些有头有脸的府上不会派人来此地买菜,也就导致了这里的欺压格外少。 在这里走动的,大多数都是为三文钱可以还价半个时辰的底层平民。 崇祯蹲在路边,此刻的他没有一点君王相,细细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大多数身上都是发黑的麻布衣裳,补丁很少有低于十个的,而且又脏又臭,往往会有一股怪味,好像一副已经一两年没有洗过。 关于这个问题他倒是问过卢象升,一开始卢象升脸红、很自卑,差点哭出来,但随后也解释道:这是害怕衣裳在洗的时候被搓烂。 “唉!” 崇祯叹了口气,看着这里络绎不绝的人海,他总觉得,或许这里才是北京城。 “咋,小少爷你又来这里了?” 一个黝黑脸庞的老农走过,驼背拖着一袋菜蔬,看见崇祯给他打了声招呼。 他衣裳干干净净,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这老农见过他几次,就留下了印象,两人也聊过几次。 在老农的印象里,这种小少爷在这个年纪一般是青楼的常客,但眼前这个不同,他不喜欢去青楼妓院,却尝尝来这个脏乱的闹市逗留,有时候一蹲就是一个时辰。 对于这个怪人,老农也很感兴趣,反正是坐在这里卖菜,平时吆喝累了的时候,也互相聊一聊,长此以往,两人倒是也关系不错了。 崇祯笑了笑,两人熟络地问了几句吃过饭了吗这种客套话。 随后,崇祯眨了眨眼睛,望着天空问道: “老伯啊,你说这来往这么多人,辛勤半生,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菜农笑了笑,觉得这文绉绉的小少爷真是奇怪。 “为啥?为能吃饱饭呗。” “那为啥朝廷给了陕西那边足够的粮食银钱,已经够他们吃饱饭,他们还是不回家呢?难道不知道继续下去,有可能会死吗?”崇祯转过头,继续问道。 但这个问题说出来之后,老伯却沉默了。 “吧嗒——” 他拿出了烟筒,小心卷了烟叶,吸了一口,整张脸弥漫在烟雾里。 “俺咋知道呢,但总归……是该活不下去才会造反吧。” 第三十六章 硕鼠 活不下去? 崇祯仔细地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虽然很模糊不清,但是也的确很有道理。 若不是因为走投无路了,农民们也不至于豁出性命,冒着必死的危险,来和强大的大明作对。 大半辈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的人,要他们不用锄头耕地,而是拿着锄头去杀人,这种转变的确很大,不是轻易能下定决心的。 但是崇祯沉默,现在大明连年天灾,粮食减产,但是这种天灾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崇祯也按照以前的做法来做的,一样是开仓赈灾,一样是给地方拨钱。 但是偏偏,这次就不顶用,以往农民也会有波动,但往往都安抚下去了,现在却不行。 “如果说到活不下去……这当今圣上都已经开仓赈灾,粮食、银子都花出去了,怎么见不到成效?” 崇祯很疑惑。 旁边那老伯闻言却是一笑,“你这年轻人,想的怎么这么简单。” “圣上是给钱给粮了,但是能有几分能到农民的嘴里?” “那些大官们就像是一层层的筛子,皇帝给十两,经过他们就成了五两,再过一层,就只有三两,再过一层,那就一两都没有了。” “至于开仓赈灾,那施粥的老爷们可心善啊,一个个的都说要捐钱,几千两的不少,几万两的也有,声势浩大、铺天盖地,善人老爷们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但是真的到施粥的那一天了,偌大的粥棚里却没有几个人,也看不到几粒米……” “再说了,俺们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哈哈,自生下来就在受苦,若只是饿一点、穷一点,也不算什么,什么苦难没吃过?抗不下来的早就死了。” “活不下去,也不全是因为没吃的,这活不下去,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不给活路啊!不是简简单单的给几分粮食或者几两银子可以解决的。” 那老伯一边摇头,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烟,浑浊的眼睛往上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世道才能清明。 崇祯听见,胸膛起伏,攥紧了拳头。 “那可真是……太混账了!” 他早就知晓如今贪官横行,心里也想过发下去的银子肯定会经过克扣,但是他远在紫禁城,不可能去到每一个地方,所以心里也做好准备,就算是你们克扣一些又怎样呢?历朝历代贪官并不少,但是只要你达到了效果,崇祯可以完全不在乎。 但是这次不一样,他听见地方传来的消息,总是会觉得奇怪,那些地方官员说银子到了,粮食到了,也都发了下去,但是那些农民贼军就是不退,并且他们给出的理由是那些农民太贪婪,一辈子没见过世面,所以想再继续闹一闹,多挣点钱。 最开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崇祯是火冒三丈,甚至觉得那些农民都该死,他省吃俭用才扣出钱去赈灾,怎么可能跟那些贼军讨价还价?当这是在买菜? 但是如今他发现自己错了,还错的很离谱。 他也过了一辈子平民的生活,深知活着已经很不容易,怎么可能为了几两银子去冒险? 这般看来,他被欺骗地很深了。 而且,这件事情竟然是从一个种菜的老伯这里听到的。 “老伯知晓这么多,想必这也不是个秘密,为何那些灾民不去上报官府?” “那些贪官,想必圣上也会深恶痛绝,抓住了一定会砍头,贪官们难道就不怕?” 那老伯摇摇头。 “你知道哪个官是贪官?哪个官是清官?” “若是你运气差,报官的时候遇到的是另一个贪官,那怕不是死的很惨,被吊死的、被砍头的、腰斩的,还有突然间就消失不见的,多得很。” “那些官老爷们,别的不行,贪银子和对付老百姓那可是很厉害。” “而且,就算是你运气好,报官的时候碰见了清官,那也多半没什么效果。” “这朝廷全是贪官,区区一个地方的小清官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人家就算是清官,也没必要为了你去豁出全家人的性命与那些贪官斗。” “就算真的有这般的青天老爷,也真的为了这些是呈了奏折,但是又能有几封是到了陛下的面前?能被陛下看见?” “难哦……” 听完这一席话,崇祯双手抱头,觉得愤怒,也对如今官场的腐败程度有了一个最清晰的认识。 原来,在百姓们的眼里,当官的就没有不贪的,或许有清官,但也只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若是碰见了,已经可以烧高香。 但是在上报给崇祯的奏折里面情况却完全不一样,每个官员都很廉洁,经常有哭穷的,他有时候还在想,要不要给这些官员们加一点俸禄? 现在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了。 以前他以为十个里面最多有五个是贪官,我大明的清官也是有的,这个程度尚且能接受,但如今他觉得十个里面有一个清官都极难。 不再多言,崇祯返身回到皇宫,想了很久。 最后,他叫来了王承恩。 “不知陛下找奴婢有何要事?” 王承恩过来跪拜,低着头很恭敬。 崇祯叫他起身,随后问道:“你最近在北京城打听消息,朕现在要问你一些问题,是关乎那些朝廷大臣的,你务必要说实话。” 看见崇祯表情很严肃,王承恩不敢有任何怠慢,连忙说道:“臣定然不敢欺瞒陛下!” 崇祯点点头,说道:“那些官员的生活如何,是否奢靡?” 王承恩面露犹豫之色,这件事要是说出来,恐怕崇祯会勃然大怒,但是斟酌了一下语句他最后还是说道: “启禀陛下,北京城的大人们大多深居浅出,奴婢极少看见过他们。” “只是……或许是因为那些大人们都是朝廷大员,俸禄自然很高,府上的消费自然也不会少,奴婢看见过几次,他们府上倒出的剩饭里面,有一整只鸡的,也有半张猪脸,就直接扔掉了,当时奴婢觉得很惊讶,对着干印象蛮深。。” “还有就是这北京城通宵歌舞升平,不见有歇息的时候,前来消费的公子少爷也有许多,奴婢好多次路过,里面都是人挤人,隔很远就是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来往的少爷们都穿着绫罗绸缎,很是豪华。” “那些少爷出行多半都用轿子,有四人抬的,有八人抬的,奴婢甚至见到过十二人抬的,一路声势浩大,妓院青楼里面的姑娘们也都吆喝着下次再来,再仔细一看,这些轿子大多都去了各个朝廷大员的宅邸,有户部的大员,也有礼部的……反正很多。” 崇祯脸色已经十分阴沉,王承恩看着是胆战心惊。 “继续说!” 王承恩浑身一抖,随后继续说道: “依奴婢看来,这些大员府上每日的花销,不会比陛下低!” 崇祯胸口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砰地一拳砸到了桌子上,眼神冰冷无比,阴恻恻地说道:“呵,真好啊!” “朕自知大明财政吃紧,一不大鱼大肉,二不修缮宫殿,就连坤宁宫的灯盏都被摘掉了大半,半夜走路要靠曹化淳打着灯笼才算安全。” “现在可好,朕省吃俭用一年剩下来的那么一点钱,却估计连那些少爷公子一夜的花销都赶不上。” “朕也很是好奇,听闻那些青楼名妓尤为勾人心魄,想要成为她们的入幕之宾,起码都要千两白银起步,但纵然是朝廷首辅,一年的俸禄也都不到千两,那些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们是怎么来这么多钱的?” “看来,朕要找他们问个清楚!” 崇祯怒火冲天,朝廷的腐败程度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这情况甚为普遍。 看来,不杀几个人,这个格局是难有任何改变了! 他又回想起来不久前,满朝文武请求收民赋,用以充军饷,他没有同意,转而去打击那些发国难财的硕鼠江南粮商。 现在看来,这还不够。 整个大明最大的硕鼠,不是江南粮商,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在这朝廷当中! 第三十七章 青楼 怒火中烧,崇祯也根本不想多等待,心中的火多发酵一刻也不行。 “王承恩,你说那些公子少爷最喜欢去青楼?还动辄上千两的花销?” 崇祯别过头,冷声问道。 王承恩略微想了想。 “这……未必有这么多,但是几十上百两估计是少不了的,而且他们常来此,一个月起码会有四五次,在新春佳节时尤其来的频繁。” 崇祯呵呵笑了笑,突然说道:“你说这北京城目前最受人追捧的青楼女子是谁?朕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这等香艳之处,倒是有些感兴趣。” 王承恩心里在打鼓,皇帝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难不成是想去逛青楼? 这怎么可能? 但他只管回答,说道:“要说如今最受人追捧的青楼女子,那莫过于如今锦玉楼的柳兰姑娘了。” “柳兰姑娘乃是今年中秋锦玉楼刚选出来的花魁,琴画双绝,更会赋诗,名声很足,加之还是处子之身,受到众多有权势少爷的追捧。” “如今她名声大燥,就算奴婢不怎去过青楼,也经常从路过的那些文人口中听说这个名字。” 崇祯点了点头,看着远处已经泛起红霞的天际,站起身,蔚然说道: “那我们便去一趟锦玉楼吧,我是真的想要见见这个柳兰姑娘,也想见见那些将一青楼女子视作珍宝的文人雅士!” 王承恩正担忧会不会被周皇后责罚,竟将陛下带去烟花之地,但这时崇祯冷不丁又说道: “叫李若琏带两百锦衣卫在周围候命!” 王承恩汗毛直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的想法是有多么荒唐。 …… 锦玉楼,乃是北京城西有名的烟花之地。 虽说只是一青楼,看似低贱,但似乎背后有靠山,在此多年一直风平浪静,纵然是偶有所谓的管家少爷闹事,也都被立即轰了出去,年轻人气盛,自然想着报复回去,但从未听说锦玉楼何时吃过亏。 久而久之,纵然是官宦子弟,也不敢在此闹事, 强大的靠山,加上楼中层出不穷的角色名妓,使得锦玉楼一度成为许多文人雅士口中的“必经之地”。 文人们书读太多,太爱慕与虚名。 而在这锦玉楼,不时便传出有某地才子到此一游,只随意赋诗一首,便引得所有人惊叹,在众人眼前出尽了风头,随后更是被锦玉楼的某姑娘请入闺房一叙。 更有甚者,是第二天才出楼。 这种故事传得多了,自然会引起更多人的向往,至少到了现在,锦玉楼是人满为患,灯火通明,莺莺燕燕与文人赋诗之声不绝如缕。 待到崇祯换上一身布衣来到此处时,自然显得太普通。 他身边就只跟着一个王承恩,此时的王承恩也穿着很普通,加之两人年龄都很小,在其他人眼中就宛若一个普通的少爷,和身后的一个忠心仆人。 崇祯来到此处之后,四处望了望,眼中全是好奇。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他幼时在宫内,被册封为信王之后好不容易脱离深宫,自然也不会给别人抓到任何把柄,所以对于这青楼,从来都只是耳边听说,从未有所目睹。 “朕……我看这地方倒是热闹得紧,人很多啊,楼也很好看,金碧辉煌,宛若皇宫。” 崇祯似笑非笑,周围来往的不说是绫罗绸缎,但至少都是一席青袍,一个个看起来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相较起来,一身布衣的他来到这里倒是显得太平庸了。 王承恩闻言只苦笑。 他哪里不知道现在崇祯心底全是火,眼看着这地方如此辉煌,简直比宫内还要豪华,光这一楼点亮的灯,就抵得上整个皇宫的消耗,身为一国之君、整个大明的掌权者,尚且活得抠抠搜搜,此地不过一烟花场所,竟这般奢靡,怎能令崇祯不怒? 他不敢说话。 但此时,旁边走过一行人,共四人,大概都是读书人,最年轻的约莫十七八岁,而最年长的也不超过三十,多半是同行的好友。 他们身着青袍,戴着头巾,走路也昂着头,很有朝气,此刻这行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位听见刚刚崇祯的话,有一人不禁嗤笑出声。 “土包子。” 这句话一出,王承恩原本还唯唯诺诺的脸瞬间阴沉一片,眼睛死死盯着那人,手已经搭在了腰间。 路边,人群攒动,有数位看似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往这边踏了一步。 出言讽刺崇祯的那人被王承恩的样子吓得手足发麻,再说不出话来,他在一行人当中最为年幼,性子浮动,刚刚能高傲地出言讽刺,此刻也被吓得面无血色。 因为王承恩的眼神实在是太恐怖,简直就像是一匹饿了十天的狼,那双眼睛带着杀意。 跟那年轻人同行的人注意到了这里,看见王承恩的眼神也被吓了一跳,但终归定了定心神,连忙拱手道歉。 “刚刚路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在下赵革,乃是国子监学生,于我同行的也皆为我的同窗好友,刚刚发生了些许误会,在下给这位小兄弟道个歉,此事就这般揭过去了,如何?” 他面带苦笑,似乎在为那路友烦恼,但言语间隐约提出了他是国子监中人,有一种拿身份压人的意思。 崇祯眼中无表情,只轻轻笑了笑,挥挥手令王承恩别太激动。 “你在国子监?看来这位赵革兄弟还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否则,又怎能进这国子监?” 被提到这个,那赵革也微微一笑,他一直以此为豪,也屡次被人羡慕崇拜,现在看见崇祯也不再发火,想着自己又轻松摆平了一件事,心中虚荣感大为升腾。 此刻微微一笑道:“我看小兄弟今夜似乎也是来这锦玉楼,而且看样子还是初次来此,若是没有其他人帮忙带路,在下可以带这些小兄弟一起进去观赏观赏。” 他又看了看崇祯身上的布衣,虽然洗的很干净,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若是有囊中羞涩之处,在下也可稍作垫付,权当是赔礼道歉了。”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崇祯都忍不住捧腹大笑,他乃是一国之君,却被别人觉得没有银钱,这真是近几年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他好像已经几年未曾这么开怀的笑过了。 只是不知为何,虽然崇祯笑得很开怀,却莫名令赵革等人有种奇怪的颤栗感。 “也好,我也正好想进去看看,有你们这群熟人带路,想必会方便不少。” 崇祯笑罢,手不自觉地挥了挥,路边的几位普通人瞬间移开视线,又成了街边纷纷扰扰的路人。 赵革倒没有多想,几两银子对他不是个事,跟为同窗解围的虚荣感比起来,那真是不值一提。 现在的他愿意将自己乐于助人的形象刻画地更深一点。 于是,纵然那路友仍然眼神凶恶,但经过了王承恩刚刚的恐吓,总归是将心中的不满收敛了起来,一行六人往锦玉楼里面走去。 路上,那赵革面带微笑,身形挺拔,很有儒雅气质,轻声问道:“还不止这位小兄弟贵姓?” 崇祯眼神闪烁,露出笑意道:“姓朱。” 其他四人顿时露出了惊骇之色。 第三十八章 熟人 姓朱? 这个回答真是令他们都吓了一跳。 特别是那路友,脸色又白了两分,要知道这可是当今皇上的姓,难不成眼前这人竟还是皇亲国戚? 旁边的赵革也是心底一惊,但再度又打量了两下崇祯之后,心里却放宽了心,松了口气。 如今早已不是明太祖时期,不是说姓朱的便是皇族,现在落魄的朱氏宗亲不知道有多少,眼前这人不过是穿着一身布衣,多半只是普通出身。 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面色如常,带着众人进了锦玉楼。 刚一进去,崇祯立刻是皱眉,用手捂住,觉得有些呛鼻子。 刚刚在外面便感受到锦玉楼里面的胭脂水粉味道,如今走进来,这种味道更是浓重了,使他不喜。 旁边的赵革见了,微微一笑,很自然地为他介绍道:“这里的姑娘们都是绝色,想要留住这倾城容颜,自然是少不得胭脂水粉,这味道对于初来乍到之人来说或许有些奇怪,但一旦嗅多了,你便会觉得,这便是美丽姑娘们的味道。” 这句话再度招来了旁人的鄙夷,但这次倒没有人出言讽刺了。 崇祯只摇摇头,没怎么说话。 来到门口,接待客人的老鸨看见赵革,立刻是摆出一张笑脸,恭迎上来说道:“原来是赵革赵才子啊,许久不见,楼里的姑娘们可是整日都念道着你的名字呢。” 那老鸨整张脸都抹着胭脂,看起来像个鬼,但赵革并不抗拒,任由老鸨将其带入楼内,一时间,莺莺燕燕都扑了过来,王承恩绷紧了身子,一路用狼一般的眼神盯着路过的女子,不允许他们靠近崇祯。 崇祯倒是还好,只是他一进来,眼神就在四处流转,不是看那些姑娘们,而是专门在留意那些光顾此地的少爷公子。 在其中,他甚至见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心底冷笑了一声,将这些人的脸记住跟着赵革一路来到了里面的一个房间,在这里,已经有几名漂亮女子等候着了。 “赵公子,奴家这是有礼了。” 其中一名女子对着赵革盈盈行了一礼,看来两人是早就认识,赵革也丝毫不客气,面带笑容上前,伸手便将其拥入怀中。 “歆竹姑娘,许久不见,在下心里也是思念得紧。” 跟赵革同行的几位在这锦玉楼也都有老相识,特别是那路友,他相好竟然是一个比他高出半头,身材婀娜面容冷清的女子。 这跟他嚣张跋扈的态度可是完全不搭配,这种反差使得崇祯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眼看其他人都有了女伴,唯独崇祯和王承恩还空坐着,看起来格格不入。 那老鸨看了眼赵革,询问了一下是否要给崇祯安排一个姑娘。 明显赵革是这群人带头的,而且那穿着布衣的小子看起来太寒酸,多半没什么钱,能不能叫得起姑娘都是两码事,多半是跟着赵革进来看热闹的。 赵革微笑点头,很慷慨地对崇祯道:“小兄弟是否要姑娘伺候?刚刚我等多有得罪,若是小兄弟有意,那今晚的一些小开销,便由在下承担了。” “要我说,这锦玉楼的姑娘们,可个个都宛若水做的,若是小兄弟才高八斗,能折服她们,她们便是主动献身,使你成为她们的入幕之宾,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露出很另类的笑,这下倒完全看不出所谓的儒雅气质了。 至于王承恩,自然被他忽视,因为看起来不过是家奴,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崇祯却摇摇头,对这些地方的女子并不感兴趣。 赵革也不多说,只当他是第一次来这里,还很生分,摇摇头跟那歆竹姑娘玩闹了起来,一双手很熟练地在女子身上游走,弄得对方脸红扑扑的,不多时便在低声喘息。 锦玉楼足足有四五层,每一层都很是宽阔,正中央空缺,立着一个高耸的平台,那平台上有不少女子,或是跳舞,或是奏曲,或是唱曲,乃是锦玉楼最吸引人的地方。 高台周围则是有许多房间,呈环绕之势包围着,这就意味着,每个在房间里面的客人,都可以看见高台上的表演。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建造这锦玉楼的人可以说是花了些心思。 赵革带崇祯来的这个房间显得偏僻了一些,但已经算是不错,还有些房间只能对着高台的背面,就连在其上跳舞的姑娘们的脸都看不清。 崇祯靠在窗边,王承恩寸步不离地紧挨着他,赵革等人也没那么多闲心去理会崇祯,自顾自地和姑娘们调情。 崇祯观察了一下高台,对赵革问道:“不知那间屋子里面该是何人?位置好像很不错。” 忙着调情的赵革抽空看了看,随口说道:“那是天字号房,不是我等可以去的,能待在那个房间里面的,不是朝廷大员之子,便是皇亲贵勋之后,我等平民百姓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纵然今日没有那种身份的人来锦玉楼,那个屋子也会空着,不会随意让别人进入。” “我等能在这个房间,偶尔能一瞥到花魁的半张容颜已是不错。” 崇祯点点头,轻笑道:“原来如此。” 他看见,里面有人影浮动,看来他今天运气不错,还刚好碰见了几个身份高贵之人,今天倒是没有白跑一趟。 片刻后,赵革吃了几枚葡萄,突然觉得肚子疼,去上了趟茅厕。 伺候他的那位歆竹无事,正好就看见了旁边的崇祯。 她作为青楼女子,必须要学的一项本领便是揣摩男人的心思,因此别的不说,看人是真的很准。 之前她还只以为这个穿布衣的只是过来开开眼界,因此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但如今有空了多打量了两眼,却不由得暗暗心惊。 因为她发现好像所有人都猜错了,这人绝不是来这里见世面之类的,因为若是一个雏儿第一次来青楼,多少都会有些手足无措,严重一点的甚至会脸红心跳。 就算是脸皮厚一点的,也难免会东张西望,盯着女人们裸露出来的白皙肌肤。 但她发现眼前这人不同,他虽然也在东张西望,但眼中却看不出任何的欲望,目光也根本没有落在女人的身上,而是在不断地搜寻、查看,似乎在寻找什么,偶尔会思考回忆,眼中显现出来的也是淡漠。 这给了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个锦玉楼的繁华根本入不了他眼,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宛若掌中之物般,这一切都引不起他任何的兴趣,档次太低。 她心脏狂跳,总觉得眼前这人不一般,这种神态她只在一些被八抬大轿路过的朝廷大官脸上看见过,还从未见过哪个年轻人能有这种神情,莫名地,她靠了过去。 “这位……公子,不知在这锦玉楼过得是否开心啊。” 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想要跟崇祯搭句话。 崇祯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做声,转过头只当没听见。 这女子的确漂亮,但根本入不得他眼,眼前这女子浑身都是烟尘气,他连多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在崇祯这里吃了个瘪,那歆竹颇有些闷气,但很快赵革就回来了,她立马又换上另一张脸,带着幽怨,缓缓伸出几根青葱玉指,将一枚葡萄塞到赵革的口中。 “一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是去看别的姑娘了呢。” 赵革哈哈大笑,重新将这女子拥入怀中。 “怎么可能呢,我的心肝。” 突然,高台上的歌舞都停了,楼中的音乐声也都渐渐停歇,听闻丝竹之声消失,人声也都随之边笑,最后整栋楼都安静下来,随后就看见几个穿着白色丝绸衣裳的姑娘缓缓踏上了高台。 她们的姿色明显要比歆竹之流要强出不少,一上台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就连崇祯都留意了一下。 “她们是谁?” 旁边赵革嘿嘿一笑,说道: “这可是锦玉楼的招牌,乃是锦玉楼最有名气的几位绝色,可不是每日都能看到的。” “小兄弟,你今日算有福了。” 第三十九章 皆为大明子民 锦玉楼乃是北京城占地最大、人脉最广的青楼,有这般背景,楼里的姑娘们也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容貌、技艺、身段、气质,皆为顶尖,身体的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勾起男人无穷的遐想。 如今上这高台的,更是锦玉楼当中最顶尖的一批女子,就连赵革都有些顾不得与歆竹玩闹,而是和崇祯一般无二,趴在窗边,一边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些女子的侧脸、身段,一边很热心地给崇祯介绍。 这次一共有四名女子登台,皆穿着白色薄纱,质地很好,而且很透明,身段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许多人都瞪大了眼睛,直欲穿透了那纱布透入到里面,似乎这样就能看清那些女子的身体。 “你是第一次来,我便仔细为你介绍,左边那个稍矮一点且拿琴的叫做雅风,琴艺超绝,据说就连北京城有名的大家都为之赞叹,而右侧那个微低头的最擅长跳舞,纵然是在这锦玉楼,也敢说是数一数二……” 赵革一一将这些女子的信息告知过来,神情很专注,旁边那个歆竹眼中很幽怨,但心底也是叹息,她明白这世间没有谁可以抵挡这几位妹妹的魅力。 她歆竹跟这些正值青春靓丽时期的红人没得比,虽然转眼间就被赵革扔到一边冷落显得很绝情,但她倒也没真把赵革当回事,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当她转眼间看到那熟悉的布衣少年时,眼中却露出惊色,这少年眼神竟没有任何变化,最初赵革为他介绍时他稍微多看了两眼,但很快就垂下了视线,似乎很不耐烦。 这在她眼中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锦玉楼这几位说是人间绝色也毫不为过,整个大明或许真能找出比眼前这几位更美丽的人,但绝漂亮不到哪里去,眼前这人竟然有些……提不起兴趣? 说实话,那瞬间她还以为眼前这人是瞎子,随后又觉得……这人是不是压根不喜欢女人? 联想到不久前这布衣少年眼中那股谓然浩荡的漠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是真的看不透。 崇祯兴致缺缺,赵革不断地在为其介绍,很碎嘴,但很快下方的表演就开始了,先是有两人手持琴瑟弹奏,丝竹悦耳之声响起,随后的两人开始起舞,身姿很飘逸,宛若天上降下的仙子。 此时赵革也闭嘴,瞪大了眼睛欣赏着,而这个样子也是大多数人的表现。 崇祯倒也有耐心,来此地的主要原因是想看看到底谁家的公子这般阔绰,想查一查朝廷官员的贪污腐败问题。 只是他并不着急,来到这里的人走不了,如今整个锦玉楼都被锦衣卫包围住,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同时,崇祯一边看着,心中也在思索。 不得不说,这青楼女子很凄惨,成为了贱籍,基本上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唯一的希望可能是靠着自己的身段、才艺、气质,来吸引某位真正爱她、且有钱有势的男人。 等到这男人终于彻底地爱上她,或许会出一大笔钱为这女子赎身,从此她可以脱离了贱籍,成为那男子的小妾,或许能过一辈子平静的生活。 但大多数青楼女子的命运,也不过是在这烟尘之地度过一生,没多少人会傻乎乎地对一个妓女动真感情,就算是动了感情,也未必有那么多钱为其赎身。 偶有那么几个能被赎身了,大多也是到了府上便被正配夫人各种刁难,不出一个月就死了的也不少,还有些会在年老色衰之后,因为得不到男人欢心了,就被原配赶出去,几天时间就死在外面。 也正因为这种悲惨至极的命运,导致了她们为了活命很是下功夫,琴棋书画舞蹈唱曲样样精通。 至少崇祯此刻听起来,是真的觉得悦耳,那些人的舞蹈,也是真的好看,用诗词来描述,那便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但这始终只是妓女。 那边的赵革看得起劲,崇祯思考了片刻,问道:“不知这锦玉楼的女子,大多都是来自何方?” 赵革看得正起劲,被打扰很不耐烦,但还是回答道:“锦玉楼背后手眼通天,会从全国各地搜集漂亮女子,有些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也有些从人牙子那里买来好苗子培养的。” “不过近年来这锦玉楼的女子的确是变得多了起来,好像是因为陕西有贼军闹事,又连年的饥荒,被各地豪强无赖欺压的活不下去的人也多……” “世道越难,这沦落为红尘女子的人就更多,这是很显然的道理嘛,以现在这个世道,沦落红尘的当然很多了,只是这相比较来说算不错的了,至少是活了下来,还有更多的是活生生饿死了。” 带着一股为人解惑的豪情,赵革为崇祯讲解了一番,转瞬就又转过头,继续看这下方女子的舞蹈,如痴如醉。 崇祯怔怔地听着,心中有很多莫名的情绪,一扭头,发现那歆竹正在慌乱地抹着眼泪。 “让……让小少爷见笑了,奴家情难自禁,还望谅解。” 歆竹连忙小声道歉,又赶紧红着眼眶擦干泪水,生怕自己败坏了客人的心情。 崇祯扭过头,眼神很复杂,拳头握紧了,指甲险些要刺穿皮膜。 世道越艰难……青楼女子便越多吗? 也就是说,这些贱籍女子,曾经也只是大明的好女子,曾经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活着,从不用依附于任何人,但如今却身不由己,不得不沦落于此,从此注定了一辈子悲惨的命运,甚至就连伤心都得小心翼翼、慌张惶恐。 崇祯心中的悲恸猛地袭来,但随即眼中涌出更坚定的光。 他乃是一国之君,大明儿女,皆为他的子民! 突然赵革的声音传来。 “柳兰小姐上场了!” 也在这时,整个锦玉楼都爆发出一阵热潮,许多人低声惊呼,眼神皆看向缓缓走上高台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戴着面巾,遮住了半边脸,整张倾城容貌被遮挡了,但其他人并未因此而感到不快,反而纷纷赞叹,眼睛放光。 这柳兰的确不凡,早些时候登场的四人已经很漂亮,但她一出现,却显得其他四人都成了陪衬,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天然有一种令群芳失色的姿态,也怪不得能成为锦玉楼的花魁。 登场之后,她跳了一支舞,全场寂静无声,几乎所有人都沉醉其中,随后婉然行礼就要告退,整个过程一句话没说,但却根本阻挡不住楼里客人的热情。 “柳兰姑娘,能否将那面纱撤下,让我等也观赏到你的绝世容颜?” “柳兰姑娘,能再跳一支舞否,我愿献上五百两白银!” “再舞一曲!” “柳兰姑娘,小生为你作了一首诗……” “……” 整个锦玉楼顿时很是喧哗,但那柳兰只莞尔笑了笑,带着歉意行礼,就要告退。 之前那人所说的五百两白银,似乎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 赵革砸吧砸吧嘴,扯开一个很夸张的表情说道: “看见了吧,这就是柳兰姑娘的魅力,有人能为再看她一支舞而花五百两白银,这个钱反正我是出不起……最绝的是柳兰姑娘还拒绝了!” “不过也正常,这柳兰姑娘乃是这锦玉楼倾全力培养,莫说是五百两了,上次有个不知哪里来的少爷,竟出价要五千两白银,只想进柳兰姑娘闺房一叙……结果当然还是被拒绝了。” 崇祯呵呵笑了笑,眼神很冷,这些钱花得可真是太轻巧了,动辄几百两几千两,要他多花几十两银子给中午加一道肉菜他都觉得心疼,说起来他这个皇帝过得也真是够窝囊的。 五百两勾不起柳兰的任何兴趣,但此时,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却有一道声音传来。 “周某愿献上一千两白银,只愿与柳兰姑娘喝一杯热茶,可否?” 赵革瞪大了双眼,整个锦玉楼内也是轰然炸裂。 一千两白银! 众人纷纷朝那声音传来的位置看去,随后释然,只因这声音乃是从那天字号房传来的! “这又是哪里来的大人物啊!” “一千两……” 赵革手指都在颤抖。 旁边的崇祯一双眼睛却瞬间变得犀利,直盯着那边,一侧的王承恩也站起身,肃然望去。 第四十章 自报家门 天字号房,这是锦玉楼最高规格的房间。 这房间只会接待最尊贵的客人,而这些人的来头也是大的吓死人,不是富甲一方,便是权倾朝野。 也因此,锦玉楼其他人看向这房间的时候都带有一丝敬畏之情。 在这房间里面传出“一千两白银”的时候,更是将这种感觉拉大。 许多人都咋舌,这可是一千两白银,不是一千根萝卜,就算锦玉楼是整个北京城最豪华的青楼,就算能进入锦玉楼的人非富即贵,但这种手笔也很罕见,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 赵革摇摇头,这不是他可以想象的,心中生出一股嫉妒,随后想到那房间里面的人可以与柳兰姑娘亲密接触,这股嫉妒感便放大到了极点。 “唉,人与人当真是不能相比较……” 他叹息。 崇祯则是眼中冰冷,一挥手,王承恩点头,转身出了楼,很短时间里,这锦玉楼就进入了许多面色冰冷、体态健硕的客人,他们进入锦玉楼之后并没有挑选姑娘,而是好像待在楼道当中看热闹。 但若是有心查看,就可以发现他们都把守住了最关键的楼道,以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可以逃离。 崇祯满意点头,随后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柳兰姑娘到底有何魅力,一千两白银只喝一杯茶,那天字号房间的客人到底是银钱太多,还是那柳兰真的绝色倾城。” 赵革摇摇头自嘲道:“若只是柳兰姑娘本人,那当然不值这么多钱,但柳兰小姐乃是锦玉楼培养造势出来的花魁,受到整个北京城男人的追捧。” “那天字号房的少爷也不光是想要和柳兰见一面,更多的,也只是在这锦玉楼众人面前过一把瘾。” “试想,明日立刻就会有消息传遍整个北京城,某位富家公子阔绰至极,随手洒下千两白银,柳兰姑娘上前为其奉茶……” “啧啧啧,若我成了这故事的主角,那自然也是爽快至极,若我比那人的钱更多,我就可以直接将柳兰姑娘抢过来,让她为我敬茶!” 崇祯呵呵笑了笑,微微摇头。 “不对。” “其实我纵然是不给银子,也可以让那柳兰心甘情愿给我奉茶。” 说罢,他缓缓踏步,朝着那天字号房间走去,身后王承恩恭敬跟着。 那赵革一看就慌了神,伸手想拽住崇祯,但却被王承恩冰冷的眼神吓退,此时是又气又急,连忙小声说道:“你这是想干什么?为了美人发疯了不成!” “那天字号房间的贵人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能招惹的?” “就算那贵人不予追究,锦玉楼也不是你能得罪的,因为捣乱而被打死打残的也不在少数!” “……我刚刚只是说着玩玩,出什么风头?女人而已,算不得什么……你快回来!” 但崇祯脸上只挂着微笑,根本不理会,自顾自走了,留下赵革一等人目瞪口呆。 缓缓摇了摇头,赵革叹道:“也罢,这人找死,我好言相劝也不听,这也怪不得我了。” 路友等人还面带疑惑,不知道为何这穿布衣的小子就朝天字号房间那边走去,等到赵革将这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给其他人说了之后,那些人惊叹之余,也只带着怜悯的眼神摇了摇头。 “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想要出风头,却不知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 …… 崇祯自然不知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也并不在意。 赵革那行人,曾用言语辱骂过他,也曾为他带过路,按理来说天子不容侵犯,就算是将他们斩了也没人敢说什么,但念在他们并不知晓自己原本身份,崇祯也并非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便不再追究,与那行人算是两清。 此刻,他要开始做正事。 待到他来到那天字号房间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柳兰进入,关上了门,崇祯只轻轻笑了笑,很自然地推开门,带着王承恩一同走了进去。 吱呀—— 开门的声音很刺耳,对于房间里面的其他人来说就更是突兀。 这天字号房间不愧这个名字,空间很大,装扮也尽显富丽堂皇,快要比得上皇宫宫殿了。 此刻房间里面有不少人,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仆从,四五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富公子,怀里都是美艳的青楼女子。 除此之外,便是柳兰与伺候她的两个丫鬟。 如今,又多了崇祯和王承恩,似乎有些挤了。 看见崇祯就这么自顾自地闯了进来,柳兰仍然戴着面纱,歪过头看了眼,很疑惑,而那些富公子也先是一愣,随后大怒。 “你是谁?谁允许你进来的?” 为首的一人对着桌面重重一锤,怒声质问,他们完全不认识崇祯,这个时候锦玉楼的老鸨也不会让人来打扰他们,所以这人定然是锦玉楼的其他客人,多半是来捣乱的。 他心中暗骂一声,这锦玉楼也不知道多安排些人手,花了一千两才得以让柳兰奉茶,他今日请了许多同行的富家公子,豪掷千金,就想在这些人面前过一把瘾,让柳兰为其奉茶,多半还能看到她的真实容颜。 此刻他心中正在荡漾,却无缘无故地被崇祯打断了。 他心中怒火很盛,对着旁边站着的那仆从一挥手,传递出来的信息很毒辣。 旁边那身材高大中年仆从便立刻阴沉着脸,一只大手捏成拳头,就朝着崇祯这边猛地捣去。 看见这一幕,柳兰与那两个侍女都有些惊慌,其他的那些富家公子则是都微笑,露出几分残忍。 那仆从身材很高大,简直跟战场上的猛将一般,足足比崇祯高一个头,此刻袭来,压迫感也很足,如果这一拳砸结实了,至少都是个残废 但是没有如果。 崇祯巍然不动,甚至眼神都没有变化,随后便听见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再之后,便是一生凄厉的惨叫! “啊——我的手!” 那仆从的手腕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切开,断口很平整,像是镜面一般,此刻断掉的手腕已经落在地下,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出,王承恩厌恶地一脚将那仆从踹倒,免得沾到了崇祯的身上。 王承恩虽然只是一个小太监,但作为皇帝的家奴,在宫内被从小培养,面对皇帝的时候很温顺,但若是有人对皇帝动了什么念头,那他最残忍的一面立刻就会暴露出来! 等到他三两下解决掉那仆从之后,时间才过去几瞬,鲜血涌出,弥漫了整个地板,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 那群富公子完全慌了神,尖叫着、逃窜着,旁边的柳兰与她的两个丫鬟也都脸色惨白,伸手捂着嘴不至于太慌乱。。 崇祯微微摇头道:“我只是想进来跟你们说两句话,问问你们是哪里人,又是哪家的公子哥,但你却根本不等我开口,就欲动手杀人,真是太嚣张跋扈……” 那些年轻富公子们脸色惨白,看着崇祯,看着地面上弥漫的鲜血,又看了看王承恩手上锋利至极、闪着寒光的匕首,此刻都吓傻了,都在喊叫。 “我父亲乃是当今礼部侍郎,你完了!” “我叔叔是当今大明首辅,你若是杀了我,你定是死定了!” “我叔叔乃嘉定伯……” 他们纷纷哭喊,眨眼间很混乱。 崇祯眯着眼睛,冷冷盯着他们,将口中的这些名字都记在了心底,随后正欲说话,却有人已经忍耐不住,打开窗户对着外面厉声嘶吼道: “杀人了!有刺客!” 这惨叫凄厉无比,锦玉楼先诡异地寂静了一瞬,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在哗众取宠,但是等到他们发现这声音乃是天字号房间传出的时候,所有人都脸色惨白。 轰—— 整个锦玉楼混乱成一团! 但又在这时,原本在锦玉楼中似乎看热闹的普通人,眼中都闪烁寒光,在转瞬间撕碎了挂在外面的普通衣裳,露出了里面的精钢甲胄,泛着黑色冰冷的光芒。 唰—— 又是一阵抽刀的声音响起,潜伏于此的锦衣卫终于露出了他们的爪牙! 李若琏沉稳脚步上前,手持令牌,大声吼道: “锦衣卫办事,楼内所有人都不得妄动!” “违者,斩!” 第四十一章 身份 锦玉楼一片混乱,来这里玩的都是寻个乐子,虽然平时他们在锦玉楼的姑娘们面前表现的很豪迈,动不动就说北方那群将士都是一群饭桶,他们若是上阵杀敌,那随便就可以击败后金大军。 当然这只是吹捧自身罢了,等到他们听见这锦玉楼有杀手刺客的时候,一个个都抱头鼠窜,被吓得像只慌张失措的小鸡仔。 但随后锦衣卫出场,那些原本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人都立马脸色苍白,按照锦衣卫的指示连忙蹲在墙角。 这可是锦衣卫啊! 锦衣卫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没有好过,杀人不眨眼、动不动就投入牢狱折磨,简直就是恐怖的代名词,只要他们出现的地方,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事。 现在这些锦玉楼的客人们都吓傻了,只期望自己能安安稳稳度过去,他们毕竟也没有犯什么错。 其中最伤心难过的可能还是锦玉楼的老鸨了,这锦玉楼的招牌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经过这么一遭,那定然是要完蛋,同时心里也在疑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锦衣卫突然会来这里? 她想不明白。 然而这个时候,那些天字号房间的富公子们却是眼前一亮。 锦衣卫? 他们皆是贵勋子弟,权势很大,虽然锦衣卫只听皇帝派遣,但锦衣卫也是人,以他们的身份,绝对会卖给他们面子,现在他们看见锦衣卫,心中顿时大定,这身后所谓的刺客肯定死定了! 砰——!! 还没等那些富公子呼救,门就已经被踹开,李若琏身披黑金甲胄,身后带着两人,径直冲了进来。 那姓李的公子大喜,眼睛发亮,连忙说道: “这位锦衣卫大人,在下叔父乃是当今首辅周延儒,还请赶紧动手,将眼前这意图刺杀我等的杀手拿下,我等日后定有厚报!” 他一脸诚恳,同时绕开崇祯,快步想要朝李若琏这边靠近。 但很可惜,李若琏压根都没有多看过他一眼,随手一推,将其拨开两丈开外,那人猛地被拍到墙上,只听见巨大的撞击声,随后他便觉得满脑子都是嗡鸣,直接晕了过去。 这惨烈的一幕让其他富公子们都吓傻了,这不是救兵吗?怎么还对他们下这么重的手? 李若琏径直走到崇祯面前,皱眉瞥了一眼倒在一边捂着断手哀嚎的仆从,单膝下跪道: “属下护驾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这一声简直是平日惊雷,颤动心神,惊呆了这个房间所有人。 陛下? 眼前这个穿着布衣的年轻人,竟然不是刺客? 而是当今圣上?大明天子? 那些富公子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混沌,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然就是现如今的大明皇帝崇祯! 随后他们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恐惧,他们刚刚得罪的竟然是皇帝?脑中瞬间涌出无尽的悔恨,这冲击差点让他们当场昏过去。 要知道,他们刚才甚至指使自己的仆从,想要杀死崇祯,想要杀死当今天子! 还好是没有得手,这可是皇帝,但凡是因为他们有了任何一点的磕碰,那定会发展到极恶劣的程度,甚至有可能被满门抄斩! 一想到这里,他们瑟瑟发抖,原本的嚣张跋扈再也看不见了,连忙跪下,不停磕头,整个房间砰砰作响,不一会儿他们的额头就全是血。 但这点疼痛跟他们心中的恐惧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草民有错,还请陛下恕罪!” 另一侧的那所谓的花魁柳兰,此刻也完全呆立在原地,眼前这个穿布衣的年轻人竟然是当今圣上?她之前还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登徒子罢了。 反应过来之后,她脑中也是一阵眩晕,觉得天地都在旋,连忙跪下,裸露出来的皮肤在发抖,看起来很是可怜。 崇祯先是看了一眼跪在一边的李若琏,挥挥手道:“你并没有迟,起来吧。” “是!” 李若琏站起身,之后看了眼房间内的情况,随后命人将那仆从先带走,这人一直哀嚎实在是扫人兴致,而且他流血太多,已经很虚弱,若是不将他带走简单处理一番,他就已经快死了。 这人冒犯陛下,理应处死,但不应该现在死,应该由陛下来判决。 随后,崇祯转过身,看着那些完全被吓傻的人,缓缓摇头说道: “朕今日突然来到这锦玉楼,打扰到你们的雅兴,本来是朕有错在先。” “但朕之所以来此,也正是因为你们,毕竟,朕不知你们到底是何等人,竟然挥挥手就能为一青楼女子豪掷千金,要知道朕的国库现在可是空荡荡的,整日在为北方的军饷犯愁,你们倒好,活得潇洒快活。” “所以朕原本只是想过来问问你们,看看你们到底是属于哪门哪户,查清楚你们的底细。” “当然,也是想来看看我大明的江山,都是被哪些蛀虫给啃掉的!” 崇祯一开始的语气还很平缓,但到了后面,就显得十分严厉,此时的他也终于不再掩饰,胸中的怒火喷薄而出,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那些人,猛地一拍桌子。 一千两! 一千两白银! 那菜市的老伯辛勤劳作,行情好的时候,一天才能挣不到五十文银子,想要挣到一千两银子,那老伯就算是拼尽了全力,活八辈子也挣不到! 而眼前这些人呢?整日花天酒地,在这青楼当中随意挥霍,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一想到那老伯说的话,平民们都是因为活不下去才不得已起义反明,他觉得自己对大明的子民已经很是尽心尽力,但下放的银子都被一层层克扣,压根到不了受苦受难百姓的手里。 那克扣银子的都是哪些人? 毫无疑问,眼前这些人定然有一份! 准确来说,现在的朝廷你就算蒙着眼睛往下随便扔一块石头,都能砸到七八个贪官! 眼前这几人的家族,那就是在一群贪官当中,都是最贪的! 那些富公子早就被吓傻了,不断说着求饶命,多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整日锦衣玉食,从出生到现在都是百依百顺,哪里受过什么挫折。 像现在这种场面,他们从来没见过,说到底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承受能力太差。 崇祯摇摇头,从他们口中已经得不到什么回答了,挥挥手命人将他们全部带走,随后吩咐锦衣卫下封口令,这楼里所有人都不允许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若是有不遵守的,直接投入大牢。 这事情还只是一个开始,他的动作不会小,到时候说不得要杀个血流成河。 到最后,这天字号房已经变得空荡荡,那群所谓的贵勋公子全部被带走,还剩下柳兰和两个侍女。 崇祯看了她一眼,这女子跪着,整个身体僵硬无比,根本不敢动,脸上的面纱还戴着,似乎是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取下。 他原本想直接离开这锦玉楼,现在看见了她,倒是想起一件事。 挥手召来一锦衣卫。 “将那边一个叫做赵革的人,以及他的同伴皆叫过来,朕有东西要给他看。” 第四十二章 奉茶 赵革原本就已经被吓傻了,锦衣卫?光是说出名字就可以止小儿夜啼,在平民心中更是早就成为了恶鬼一般的存在。 他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前几天都没有来,今天一来就碰见了这档事,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 不过还好,虽然不知道锦衣卫来这里是干嘛,至少跟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他看见有几个身着铠甲的锦衣卫朝着那天字号房走去了,心中还在打鼓。 “刚刚那房间说有刺客?难不成那个穿布衣的小子竟然是刺客?” “这些锦衣卫是来抓他的?” 他只能这般想。 管他呢,只要跟他没什么关系就行了,他心中稍安。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就看见几个身材魁梧,浑身散发出冰冷气息的锦衣卫走了过来。 “你们谁叫赵革?” 他走过来,立刻巡视了一番。 房间内其他人立刻下意识地望向了蹲在最隐蔽墙角的赵革。 “我……草!” 赵革真是在心底把这群损友的爹娘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但此刻也没法装傻,只能一脸苦相地起身,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就是。” 那锦衣卫点点头,一脸赞赏道:“很好,你很勇敢。” “那便跟我们走一趟吧。” 赵革脸色都白了,腿立刻发软,根本走不动路,那几个锦衣卫看到这样子也只嘿嘿一笑,来了两人将他搀扶离开。 待到赵革被带走之后,房间里其他人面面相觑,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赵革是犯了什么罪?竟然会被锦衣卫带走? 他们不知晓,但是就如同之前赵革心中想的那般,只要锦衣卫不抓自己就行,除此之外,一切好说。 锦衣卫已经来过一趟,却没找他们。 这么说来,至少他们是安全的了。 想到这里,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然而没等他们开心多久,就又听见门口传来了咯吱一声,那锦衣卫又折返了回来,一拍脑袋道: “嗨,我记错了,所有人都跟我走!” 屋内其他人瞬间变得哭丧一张脸。 …… 天字号房间内,赵革脸色惨白,被几个锦衣卫搀扶着带了过来,其他人也差不多,心中慌乱无比,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心中的害怕是肯定的。 等到他们被带到天字号房间之后,地板上还有血迹,胆小的差点都要哭出声来了,那路友最年幼,此刻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狼狈不堪。 崇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正欲说话,但赵革他们却不由分说,一进来,立马就磕头道: “大人饶命啊!我乃是国子监学生,并未犯过任何事,今天也只是想放松一下,来锦玉楼找找乐子,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我是完全不知情,大人是否是抓错了人?还请大人明察啊!” 他心里是真的委屈,平日里他真的算是良民了,在国子监也是勤勤恳恳、尊师爱幼,除了喜欢逛青楼之外,几乎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污点,更没有任何途径犯罪啊。 但为何自己就是被抓了? 他哭嚎连天,身后的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崇祯看着他们这滑稽的样子,心中原本还有残余的怒火,但如今也消得差不多,呵呵轻笑两声,对其说道: “你抬起头,看看我到底是谁?” 那赵革的哭声猛地一滞,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摸了摸朦胧的眼睛,然后就看见眼前坐着一个穿着布衣的年轻人,此刻正打趣地看着自己。 他顿时张大了嘴,伸出手指下意识着崇祯说道:“你是那个姓朱的?你竟然是锦衣卫?”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的表情,目瞪口呆,谁都想不到刚刚还跟自己趴在窗边一起看姑娘跳舞的人,竟然是锦衣卫的人。 而且看这个架势,地位还很高! 但此刻李若琏却冷哼一声,脸色变得很难看,锃地一下抽出刀,寒声道:“你竟敢对陛下这般无礼?” 崇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太紧张,始终面带微笑。 陛下? 眼前这人是皇帝? 是大明朝的皇帝? 李若琏的这句话冲击力实在是太大,赵革此刻是真的懵了,瞪着崇祯,又看了看跟在崇祯旁边看起来十分清秀的王承恩,这……原来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 他脑中思绪激荡,受到的惊吓太大,最后干脆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了过去。 歆竹更是捂住嘴,脑中一片空白,她之前就觉得这穿着布衣的小子不凡,但却压根没想过这人竟然就是当今的皇帝! 天呐! 这群人顿时乱作一团,这消息太突然,宛若天上砸下一块陨石一般,令他们难以接受。 崇祯摇了摇头,指着赵革说道:“把他给我弄醒。” 待到赵革醒来,他总算是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说道:“草民之前不知陛下身份,竟出言冒犯,还请陛下宽恕!” 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瑟瑟发抖,尤其是那路友,一想到自己之前甚至出言辱骂过皇帝,他就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朕找你来,跟这些没关系。”崇祯摇了摇头。 “你之前并不相信柳兰姑娘会为朕奉茶,朕于是将她请来了。” 赵革下意识转过头,就看见在旁边不远处,一个身姿优雅、气质超绝的女子,手中持有一个紫砂壶,正在细心沏茶,容颜绝美,虽然似乎也受到了惊讶,但好歹是保持了冷静,没有慌乱,动作行云流水,宛若在跳舞,很漂亮。 “这……” 赵革愣住了,这便是柳兰? 在昏黄的灯光下,柳兰皮肤白皙,更显得柔和了,烟波流转,比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要更美,他险些看呆。 柳兰专注沏茶,片刻之后,青葱玉指捏着,缓缓给崇祯呈了上去。 崇祯接过,只看着茶水微微荡漾着,摇摇头并未喝下,转手递给赵革。 “茶的确是奉上来了,但不如就给你吧。” 赵革接下,但此刻他脑袋完全是一片空白,下意识一口咕咚吞了下去,随后便面色有些扭曲,因为茶水太烫了,他不断哈气,样子很搞笑。 崇祯哈哈笑了笑,转身对李若琏说道: “柳兰姑娘为朕沏茶,看赏。” 李若琏立刻掏出了几两银子,塞到柳兰的手里。 柳兰能保持镇定已经不错,此刻哪还敢收这银子,刚想拒绝就看见李若琏狠狠地瞪了她一下,她也只好乖乖接受。 崇祯走了,锦衣卫也跟着离开,原本拥挤的天字号房间瞬间变得有些冷清,赵革路友等人怔神互相看了看,半晌回不过神来。 “刚刚……是真的?那真是陛下?” 有人发问,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赵革觉得揉了揉喉咙,还有些疼,这自然不是假的了。 但是刚刚那杯茶是什么味道的? 他不太记得了。 柳兰姑娘沏的茶……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第四十三章 逼捐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锦玉楼来了锦衣卫,还带走了许多人,这件事在北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锦衣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动作,这次以出现就带走那么多人,那些原本安静坐在家中的官员们也都坐不住了,心中隐隐有种惶恐的感觉。 难道锦衣卫又要起来了? 这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深夜,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开始走动,开始交谈,想要商讨出一个对策,他们不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锦衣卫的势力逐渐庞大起来,一定要想办法扼制一下。 但可惜,现在可以说是群龙无首。 他们首先是去见了东林党党首钱谦益,但是钱谦益现在一来没多少的实权,在朝廷上的分量不太重,连内阁都没进,能有什么办法? 他被周延儒一脉打击得很厉害,现在也不想站出来,去招惹崇祯。 本来地位就危险,再被崇祯厌恶的话,可能他这辈子的仕途就可以结束了。 那些大臣们没办法,再去找到了温体仁。 但温体仁听完之后却只是笑了笑,说这是一件好事,你们又着什么急,随后直接吩咐人将他们轰走。 温体仁的这个表现令许多人愤怒,但是也知道现在温体仁和崇祯正打得火热,不帮他们也是正常的。 最后,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了周延儒身上。 周延儒现在依旧是首辅,权势很大。 而且,据传出的消息,周延儒的一个侄子也被抓了,这侄子帮助他料理很多事情,算得上是心腹之一。 就这么被抓了,他们想当然地以为周延儒一定会站出来。 但是可惜,周延儒现在自身难保,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侄子就这样站出来,也选择了拒绝。 此时,群臣们才发现。 整个朝廷,竟然没有一个大官敢站出来,带领群臣与崇祯对峙? 温体仁和崇祯打得火热,周延儒自身难保,钱谦益心灰意冷。 什么时候朝廷变成了这样? 他们面面相觑,心中还有种不真切感。 …… 第二天的早朝,也注定不会寻常。 虽然没有如今朝廷的大员站出来带头说话,但是仍然有不少的官员不愿意看见锦衣卫这般发展。 他们做了不少的亏心事,心中很恐惧,生怕锦衣卫查到他们头上,所以在极力地扼制。 但还没等他们开口,崇祯却冷冷看着群臣,冷不丁抛出一句话。 “现在北方战事告急,军饷不足,那江南粮商的钱也只能支撑一时,不知后续的军饷还如何筹集啊?” 群臣闻言一愣,军饷?是现在该考虑的事情吗? 江南粮商这次被狠狠宰了一刀,靠着饥荒发的财几乎全都吐了出去。 这些钱都有几百万两了,给北方支撑个几年是不成问题,至少在未来两年之内,军饷是不用愁的。 崇祯此时提到这句话,真是很没道理。 殿下群臣皱眉,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殿下一片寂静。 不过崇祯好像也压根没想过让他们回答,自顾自说道: “在做的各位皆是我大明江山的中流砥柱,也是朝廷的大官,现在国家处于危难之际,不如你们捐钱筹得军饷,怎么样?” 他这句话很生硬,群臣议论纷纷。 要他们捐钱? 怎么可能? 捐钱这件事明显是行不通的,原因也很简单,你要是捐多了,崇祯会猜疑,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说不定就会认为他们是贪官,就算不查你,今后也未必会重用。 而捐少了,崇祯又明显看不上。 这是一个悖论。 群沉闷没有一个是想要附和的。 而且,这个问题来的也太生硬了,许多人不是在想该捐多少,而是在想崇祯说这句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礼部侍郎刘士嘉突然站了出来,皱眉道: “陛下,现在军饷充足,暂时不应考虑此事。” “不过,臣等今日来觉得,那锦衣卫未免太过于猖狂,昨日更是在城内抓人,并且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已经是闹得民怨沸腾。” “长此以往,恐怕会激起民愤啊!” 他面带焦急,因为他的儿子就是昨晚没抓走的人之一。 由于崇祯曾经让锦衣卫下了封口令,没有人想找死,对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一个字都不提,谁也不知道那不是锦衣卫擅自行动,而是由崇祯发起的。 事关自己儿子的安危,就算没有大人物撑腰,此时他也要站出来了。 他这一开头,后续立刻有很多官员附和道: “臣等也是此意,锦衣卫的行为太猖狂,理应惩处!” 崇祯坐在上面,就冷冷看着。 锦衣卫会激起民愤? 恐怕不会激起民愤,只会让你们跳脚而已。 他并不理睬,就当没听见,而是伸手指着那礼部侍郎刘士嘉说道: “不,朕觉得军饷之事很是要紧,而且,你应该是捐钱的第一个朝廷官员,你同意否?” 这句话让他脸色大变。 他心中当然是不愿意捐钱的,但是崇祯偏偏盯着他,他不作出回应也没办法了。 他嗫嚅道:“臣家贫,但仍然愿意捐银五十两!” 五十两? 崇祯哈哈大笑,声音在寂静的皇极殿回荡。 “你就捐了五十两?你一个礼部侍郎,竟然只捐五十两?” 但那刘士嘉却很正经说道: “五十两已经是臣一整年的俸禄了,若是陛下扔觉得少,那臣便只能变卖家产,以报效国家。” 他这句话说出来,朝廷许多官员也都做不住了,纷纷开口。 话语很多,但是总结下来无非就是一个意思。 他们都是清官,从来不贪污,完全靠俸禄过活。 如果非要逼着他们捐钱,那也只能变卖家产。 而且言语间,很多人竟然在隐隐的威胁,说当大明的官真是不容易,本来俸禄已经不多,现如今还要逼着他们变卖家产之类的。 崇祯在上面听着只想笑。 “刘士嘉,你说自己两袖清风?” 刘士嘉脸不红心不跳行礼道:“臣的确如此。” “好!”崇祯诡异笑了笑。 “那你儿子怎么就能在锦玉楼一掷千金,动不动就消费数百两呢?” “难不成,你其实是靠你儿子养活?” 第四十四章 江山明臣 崇祯的质问,在这寂静的朝堂上显得很刺耳,在刘士嘉听来,那更是宛若惊天霹雳,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昨晚他儿子被锦衣卫抓走,他当时很气愤,同时也很疑惑,自己儿子并没有犯什么事,为何会被锦衣卫拿下? 现在崇祯发问,他心中才终于是明白。 这是要查贪污了! 抓他儿子不过是一个借口,只是想用这一点来质问他。 朝廷上许多人也第一时间明白了这一点,很多人心里都很紧张,以现在这个朝廷的格局,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半都是贪官,怎能不怕? 刘士嘉额头上冷汗如雨,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崇祯想要查贪污?这怎么可能呢?他难道就不知道整个朝廷几乎没有不贪污的? 他若是敢动手,那整个朝廷都算是完蛋了。 但看见刘士嘉不说话,崇祯却没有像糊弄过去的意思。 “刘爱卿,据我所知,你的爱子如今不过二十岁,若是你没钱,甚至一年的俸禄才只有五十两,又怎能支撑得起你儿子那堪称恐怖的花销?” “去一趟锦玉楼都是去天字号房间,一夜的花销少说也是数百两,出行必是八抬大轿,这是不是有些过于骄横了?” 刘士嘉现在整个人都在发抖,颤颤巍巍道:“臣……应该是他舅舅给的,臣一概不知。” 崇祯冷笑,摇摇头道:“他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们两人的说辞,有点出入啊。” “到底是你在说谎,还是你儿子在说谎?” “朕很是好奇啊,难不成,你是想要欺君?” 看见崇祯这般咄咄逼人,刘士嘉是张口结舌,不断擦着汗水,但就是找不到应对的办法。 旁边的周延儒心中也生出危险的信号。 他的侄子可也是昨夜被锦衣卫抓走的人,他当时其实就猜到了这可能是崇祯下的命令,毕竟锦衣卫只由皇帝派遣。 但这种行事风格完全不对,他侄子虽然替他处理了很多事情,包括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脏事,但是那些事不可能传到崇祯的耳朵里,这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 也就是说,崇祯抓走他侄子,在当时看来,完全没有理由。 所以他才保持了观望,没有贸然入场。 现在看来,他当时的选择还真是正确的。 瞥了一眼刘士嘉,他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这人已经完全是酒囊饭袋了,自己没几分本事还想当出头鸟,都到了现在,竟然还没猜到崇祯想干嘛,十足的废物。 但崇祯若是真的要查贪污,他也必然逃不过,这一关,他也必须要上。 思索片刻,周延儒缓步上前,躬身说道: “臣愿为北方将士出三万两银子充作军饷,只愿我大明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此言一出,可以说是满朝堂都喧哗声四起。 三万两! 这堪称恐怖了! 许多人都难以置信,觉得周延儒莫不是犯了糊涂? 现在崇祯明显是要查贪污,你周延儒主动凑上去,还要献出三万两白银,就算你是首辅,十年的俸禄加一起也没有一万两银子,那你多余的银子是哪儿来的? 周延儒这行为几乎是明着在说自己就是一个贪官! 这不是找死吗? 许多人都悄悄抬起头,想要看到崇祯的表情,也预料到,下一刻崇祯立马就会发火。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崇祯非但没发火,反而是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朕就知道,首辅乃是最了解朕心意的人!” “拿笔来,朕要给首辅题字!” 崇祯竟然大喜,笑声在皇极殿飘荡,显得十分开怀,朝廷上许多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想象。 周延儒献上了三万两白银,已经算是巨贪,为何崇祯不怒反喜?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但曹化淳已经将纸笔递上,崇祯洋洋洒洒,在其上题了“江山明臣”四字,字体恣意有劲,很是潇洒,此刻连墨迹都未干,直接赐给了周延儒。 其他臣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周延儒为何会主动承认自己贪污的事实,崇祯知晓了之后为何又不怒,甚至还题字? 而且,这四个字分量可是很重了,崇祯继位之后还从未给某个大臣赐过字,这“江山明臣”四字更是意义非凡,竟然赐给了一个贪官,这太疯狂了。 但这还不止,若是寻常的臣子被皇帝题字,那当然是毕恭毕敬、涕泗横流、感恩戴德。 此刻周延儒却显得有些平静,只是躬身行礼,感恩道谢,声音不甚响亮,甚至动作都显得有些许的敷衍。 而崇祯看见周延儒这一副表现,却也不生气,反而是笑眯眯的,一点火气都没有。 “首辅的一片报国之心,朕已经知晓了,并且朕十分高兴,若是我大明的臣子都是这般,那我大明江山定然稳固,区区后金也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崇祯笑着说道。 但是随后,声音又变得低沉,眼神变冷,盯着还瞪着眼睛一脸不解的刘士嘉说道: “但我大明总是有些人,或许前半辈子矜矜业业,为我大明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后面却逐渐变得贪婪,朝廷拨下的银子他能贪五成,已然成了我大明的蛀虫!” “这种蛀虫,朕今后绝不会轻饶!” “若是抓住一个,那便杀一个,揪出一串,那就都灭了!不会放跑任何一个!” 崇祯声音很严厉,而且一字一句,皆是冲着那刘士嘉说的,令后者连连颤抖。 还好,那刘士嘉也不算是完全的蠢才,突然脑子灵机一动,连忙跪下来说道: “臣突然想起来了,臣的祖宅远在江西,已经用不上了,搁置许久,早就想将它卖掉。” “现在我大明正直为难之际,北方将士抵御外敌,军饷却不足,实在是令臣等担忧。” “因此,臣意图卖掉江西祖宅,换得五千两白银,充作军饷!” 他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 他是真的害怕,生怕崇祯就这样给他扣个欺君之罪,之前还说自己没钱,怎么在被指出自己儿子出手阔绰之后突然又有钱了? 但是诡异的一幕发生,崇祯脸上原本冰冷的表情转而温和无比,声音变得温柔。 “哎呀,刘爱卿的话语,朕都听到了,刘爱卿对我大明的一片忠心,朕也都感受到了。” “你既然都对大明献出这般多的银子,对大明的一片忠心已经很清晰,朕之前想必是错怪了你,你儿子的花销想必你也是真的不知。” “既然这样,那朕便将你儿子放回去,与你团聚吧,才过一晚上他就想你,一直在念道你的名字呢。” 崇祯乐呵呵的,看起来心情大好。 另一侧的刘士嘉心中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崇祯竟然真的不追究他是否贪污的事情了? 他刚松了一口气,但转瞬间一张脸却又变得难看至极,这特么可是五千两白银啊! 但是好歹是过了这一关,至少崇祯没有继续抓住他不放了,算是一个好结果。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叩拜道:“这都是臣等分内之事!” 崇祯笑了笑,扭头又看了朝廷其他人一圈,温声道: “我大明人才济济,自不可能只有首辅及礼部侍郎两人这般爱国,不知诸位爱卿,可还有多少是愿意捐银钱,充作我大明军饷的?” 朝廷诸臣面面相觑。 第四十五章 名单 现如今的大明真的人才济济吗? 崇祯不清楚,但是贪官肯定是多到数不清,至少眼前朝廷的这些人,大部分都脱不了干系。 如今这些大明的“人才”,都是有些汗颜,颇为紧张,低语声不断。 经过了刚刚周延儒和刘士嘉的事情,就算是脑袋不太灵光的,也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崇祯真的是要打贪官吗? 是的,毫无疑问,而且力度很大,大到需要动用锦衣卫的程度。 但是崇祯是要把贪官全都抓起来干掉吗? 不是,根本不是。 崇祯只是想要银子,至于他们贪不贪,无所谓,只要银子到了就行。 刚刚刘士嘉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榜样,如果你贪污了,那么你需要把你得到的吐出来,如果你真的照办,那好,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 但是如果你不给钱,咬牙死撑呢?结果会怎么样? 没人知道。 其实想想也明白,崇祯不敢真的说查到一个贪官就把他革职抄家,这是不现实的,这么大的朝廷需要运作,站在这里的又都是大官,随便少那么十几个,对于大明江山都是一种破坏。 因此,崇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而且选择了一个筹得军饷的由头,这才叫师出有名。 到这个时候,许多人的眼神都变化,虽然已经知道崇祯的心智突然变得成熟,但是这般天衣无缝的计谋都能想出来,既真的打击了贪污,缴纳了银两,还不伤朝廷官员的脸面,保证朝廷的运作。 崇祯,真的比之前的那个天启要强太多了! 在场的这些朝廷官员无不感叹,看来他们是根本压不住崇祯了,这个皇帝手段太厉害,就连周延儒都乖乖给了三万两白银,他们还能怎么办? 到这个程度了,许多官员承认了事实,这钱是必须交了。 同时也明白为何崇祯会给周延儒题字,而周延儒又根本不怎么高兴。 这只是演一场戏而已,周延儒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跟皇帝演一下,虽然得到了崇祯的题字,但是他明白在崇祯心中是讨不了好的。 但是这个字,崇祯又必须要给。 周延儒做了表率,崇祯赐字,这叫做千金买马骨,保证了只要给钱就不会再追究。 有这个朝廷首辅带头,后面的事情好办了很多。 片刻的低声私语之后,群臣们纷纷出声: “臣愿献出白银一千两,充之国库。” “臣愿出白银一千五百两。” “臣愿出白银一千三百两……” “……” 朝廷顿时纷纷扰扰,很是热闹。 崇祯呵呵笑着,吩咐曹化淳带着笔,每有一人献上银两,曹化淳就将其官职、姓名、捐献的银两都记载上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张宣纸就已经记不下来,不得不用了第二张。 待到朝廷终于安静了之后,崇祯看着手中的两张宣纸,上面都是“自愿”捐赠的银两,粗略算了一遍,起码都是几十万两了。 崇祯心中很怒,但是表面上还是乐乐呵呵的,看着群臣,没有再怎么说话。 片刻后,他说道: “既然爱卿们都已经捐献了银两,那便退朝吧,朕相信你们也需要时间去筹集。” “这一次,朕见到了我大明臣子的报国之心,朕是大为开怀,相信在今后的史书上,也会留有你们的性命。” 其他臣子心中当然是苦涩,这可是不少的钱,那些认命的,多多少少都捐了几百两,也有头铁的,不愿意多给,还是写了几十两上去,意图混在其中崇祯发现不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算是过去了,给钱又怎么样,图一个心安,那些没捐钱又贪污了的,自然是心中有些慌张,现在崇祯宣布退朝,群臣们也无心再说什么,纷纷拱手行礼告退。 待到整个皇极殿再无任何臣子之后,崇祯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一片阴沉,捏着拳头重重砸到案台上。 砰!! “畜生!都是一群畜生!” “几十万两……这可是几十万两白银!” “他们到底是要贪污多久才能得到这么多?我大明的江山又到底被他们蛀空了多少?” “这些钱,若是真的都是从平民百姓手中搜刮而来,那又到底害死了我大明多少的子民?害得多少儿女活活饿死,又害得多少人为奴为婢?” “真是一群畜生!” 崇祯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整张脸铁青一片,眼眶都红了。 他恨,恨自己明白地太晚,也恨自己最初为何要信任这些群臣,导致大明江山在他上任之后只进一步地恶化。 他脑中闪过了菜市买菜的黑黄老伯,又闪过了捂着嘴哭泣、慌张擦泪的歆竹,还有许多在街边有气无力讨饭吃的乞丐。 一切的一切都涌上来,他真的控制不住情绪。 旁边曹化淳一脸担忧地看着,多次想要上前劝告,但最后却也站住了。 崇祯怒了很久,皇极殿中都充斥着他愤怒的声音,但最后时间流逝,他大口喘气,胸膛起伏,好歹还是控制住了。 “曹化淳,你过来。”崇祯说道。 曹化淳低着头过来,一脸谦卑。 “想必你也收了别人不少的供奉吧,作为我的贴身太监,又跟着我这么久,资历高,许多人巴结你也是正常的。” 崇祯看着他,淡然说道。 曹化淳整个人身子一抖,连忙跪下说道:“陛下,奴婢不敢隐瞒,的确是有很多人给了奴婢礼物,银两、珠宝首饰、名画瓷器,皆是不少。” 这件事崇祯早已预料到了,如今听见这个回答,心中仍然不可遏制地涌出失望。 微微叹一口气。 “你出五千两,朕便将过往一切划清,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但从此之后,你最好收敛一点,别人给你的礼物你可以收,但是你若是想利用职权干什么脏事,被朕发现了,那你就提好脑袋来见朕。” 崇祯这番话虽然语气很淡然,但是落在曹化淳耳中却尤其地重,他整个人身子一抖,连忙道:“谢主隆恩!奴婢今后定会约束自身,不敢再犯!” “起来吧,只要你安分守己,现在的这个位置仍然是你的,不会有改变。”崇祯挥挥手,没有再继续追究。 之前的都过去了,曹化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崇祯心里明白。 作为一个大太监,在宫内地位极高,这样的人不收礼,那自然是几乎不可能的。 这种事情也很难避免。 但是曹化淳的忠心也是实打实的,从此之后只要曹化淳不以权谋私,崇祯可以既往不咎。 之前大明朝廷那般腐败,其实他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这个源头都是一片混沌,能指望下面的官员变得干净吗? 但是现在做出挽救,还来得及。 随后他看了看名单上面的那一个个名字,又看了看后面的捐献银两。 大部分人都是捐了几百两、上千两。 但是仍然有大概两成的官员,只捐了几十两,还有几人是捐了几两的。 崇祯摇了摇头。 “这捐了不到五百两银子的,都退回去吧,他们或许是真的清白,若他们真的是清官,朕还要逼他们捐钱,这不太好。” 曹化淳点头。 但随后,崇祯眼中闪过一丝血芒。 “把捐了不到五百两银子的名单列出来,送到李若琏那边。” “你告诉他,这段时间他不要休息了,将这些人里里外外地查一遍,若是有贪污受贿者,立即将名单上报给我!” 他心中的气还没消,捐钱就能饶恕他们之前作下的恶吗? 不能! 但是碍于现在的形势,他不能直接发怒,这些人对于大明江山还有用,所以他心中的气一直憋着,没有真的完全爆发出来。 正好,这里面有不少人,贪污受贿之后还存有侥幸心理,他已经给出了很明确的指示,这些人仍然死不悔改。 那便怪不得他了。 他要杀几个人,平息一番他心中的怒火! 第四十六章 做个富家翁 另一边,周延儒脸色十分难看,手中捏着崇祯赐的字,心中沉寂如井,在宫外等候着。 不一会儿,他看见李若琏带着自己的侄子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啊,周大人,下官有礼。” 李若琏上前还执后辈礼仪,一丝不苟,只是他带着身后那个满脸狼狈的侄儿,总是给周延儒一种嘲弄的感觉。 周延儒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跟在李若琏身后,眼中满是恐惧的侄儿说道: “走吧,回去了。” 他侄儿畏畏缩缩地点点头,李若琏也不阻拦,就这样看着他们两人离开。 周府的下人们已经将轿子备好,将两人迎了进去,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周府进发。 但轿子里面,却显得十分不平静。 啪! 响亮的声音传来,周延儒脸色铁青,扬起手掌,对着他侄子脸上就是一下。 这力道极沉,甚至他侄子都直接被打得失去平衡倒向一边,脑袋撞到木头上发出“咚”的一声。 外面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神情略微紧张,但只顾自己赶路,对轿子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过问。 “混账!” 周延儒怒极,对着他侄子又是一巴掌。 他侄儿被打得眼泪汪汪,不一会儿的时间两边脸便是又红又肿,但他不敢还手,只畏缩着,连惨叫都不敢发出来。 “我平时没有对你多加管教,你母亲叫你跟着我,一来是想让你跟着我学些本事,二来是想让你靠着我挣个几万两银子回去,一开始你倒是的确很乖,很听话,但这才一两年的时间,你就变成了这样子?” “你刚来北京城的时候我就再三给你嘱咐,我乃是朝廷首辅,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就只想将我给拽下来,而且这是天子脚下,绝不能允许你乱来。” “现在倒好,你竟然去那锦玉楼一掷千金,听说你花了一千两请一个花魁给你奉茶?可真是太张扬了!这是北京,这是皇城!最风光的只能是皇帝一个人,就算是我都要缩着尾巴做人,你倒好,真以为自己不得了了?” 周延儒冲着他侄子怒吼,唾沫星子飞溅,已经快到失去理智的时候了。 本身最近崇祯就对他很不顺眼,他的首辅位置早就岌岌可危,他当然有后手,若是成功就能重新掌管朝廷,但是就在他紧锣密鼓地安排之时,自己的侄子却给自己再惹了祸。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 他侄儿不断摇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很后悔。 要是知道他的行为早就传到了崇祯的耳朵里,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张扬。 原本他只是少年心性,既然有钱有权,自然就想要风风光光,站立在人群之上,其他人都仰望他,但是这个结果真的很惨。 看见他那般可怜,周延儒也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没办法再挽回。 现在只能尽量补救。 “算了,谁的少年不会犯错?你也别怪我对你太严厉、下手太狠,你我乃是至亲,我此番也只是想让你长个记性,应知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他侄儿只连连答应,捂着脸还不敢抬头。 周延儒冷哼一声。 “这次你吃了大亏,但吃一堑长一智,之前你做的事都很不错,如今我的地位已经很危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崇祯小儿随时都可能撤掉我的首辅一职,等到那时候,我对朝廷的掌控会进一步下降,很多事情我原本想徐徐图之,但现在也不得不加快速度。” “我要交待给你几件事,事关明年春的科举,你务必要将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 他侄子心中一惊,提起了精神。 周延儒俯身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将计划告之于他。 …… 崇祯在处理完朝廷上的事情之后,曹化淳告诉崇祯那古怪的植物看起来似乎是快要成熟了,因为叶片都开始变得有一丝枯黄。 崇祯来了兴趣,但是也觉得疑惑。 这种子从发芽到现在,也才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这生长的周期太快。 而且,据曹化淳所说,这古怪植物竟然开花不结果,如今快要枯萎了,还是看不见一丁点粮食的影子,他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弄错了,是不是将这植物给养死了,所以才来请示崇祯。 但是崇祯也并不懂种植,看不出个所以然。 “改日去问问那菜市的老伯。” 摇摇头,他离开了这里。 朝堂上陪着那些大臣们演戏也是很累,尤其是要压抑自己怒火的情况下就更不容易。 等到天黑之后,崇祯回到坤宁宫,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疲惫。 周皇后早早备好了热水,为崇祯洗脸更衣,照顾得很细心。 但是崇祯却敏锐地发现周皇后有些不对,似乎藏着心事。 “怎么了?有什么事想要跟朕说吗?” 周皇后却咬着嘴唇,显得很纠结。 但是最后还是低下头,低声说道: “今日,父亲托人给我带了信,说是他一个侄子被锦衣卫给抓了,现在都还没有放出来,希望我能够给陛下说清,让陛下将那人给放出来,还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偶尔犯错,也是可以原谅的。” 她心中很慌乱,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后宫不得干政,尤其是,她已经知道崇祯已经很不容易,这个时候就更不应该添乱子。 但是……那毕竟是她父亲的话,她不得不服从。 说完这一切之后,她有些不安,看着崇祯,心中宛若打鼓一样。 但崇祯却并没有生气,一双眸子盯着她说道: “那你的意思呢?” 周皇后皱眉,似乎很纠结,心中权衡了很久,最后还是说道:“臣妾……不懂政事,也不知道为何陛下要派人抓走那个远方表兄,但父亲亲自给我写信,作为女儿的,不得不从。” 说到这里,她却突然笑了笑。 “但是还是如臣妾之前说的那样,臣妾并不懂政事,虽然作为女儿的,不能忤逆父亲,但臣妾已经将意思传递给了陛下,算是尽到了本分,至于具体该如何做,臣妾也做不了主,一切由陛下定夺。” 崇祯盯着周皇后看了一会儿,突然也笑了。 两双眸子对着看,其中都有笑意。 “朕知晓了,你不用多管,朕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没有愚孝,朕真的很开心。” 崇祯搂着周玉凤,轻轻拍着,怀中温香软玉,心里也一片柔软。 嘉定伯吗? 他想起名单上捐钱的人里面,嘉定伯捐了大概两百两银子,当时他还一脸的心疼,好像真的出了血本。 他知道满朝廷都是蛀虫,自己老丈人也是其中之一,似乎有些不太好下手,至少抄家这种事,恐怕是做不出来,周皇后很好,应留有一丝情分。 摇了摇头,他想起周玉凤还不是王妃的时候,那时候嘉定伯似乎还只是一个平民小贩? 既如此,那便让嘉定伯回去,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富翁,就此过完后半辈子吧。 第四十七章 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崇祯刚从坤宁宫出来,就看见曹化淳在外面候着。 “陛下,嘉定伯说是要见您一面,奴婢做不得主,现在还将他拦在外面,只是……他颇有些吵闹,真是令我等应付不来。” 曹化淳是一脸的无奈,区区嘉定伯当然不算是什么,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名字叫周奎,是现如今周皇后周玉凤的父亲,也是崇祯的老丈人。 国丈当然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处置的,若是有其他人敢在宫外这番大声嚷嚷,他们早就乱棍将其打出去,哪儿能这么憋屈? 崇祯闻言一皱眉,他心中已然很是不耐烦,昨晚听到周皇后突然叫他放人,那个时候其实他心中就很是不快,只是他对周皇后是有感情,没有发作。 后面也证实,周皇后没办法,她一直都很老实,遵循着大明传下来的祖训,后宫绝不干政,这次这么反常,也不过是被她父亲逼着过来的。 崇祯对周奎自然是火大,现在又听见他大早上就来宫门前闹,早膳也没心情吃了,直接叫曹化淳带路,很快就来到了宫门。 还没有接近,就听见一阵叫骂声,嗓门响亮,很是难听。 “你们这群没卵蛋的奴才,竟敢拦着我?我是当今陛下的丈人,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们不过是陛下的家奴罢了,一介阉人,低贱地宛若泥土,如今却挡在我的面前,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待会儿我上报陛下,定然会将你等重罚!” 曹化淳是一脸的无奈,皇宫是不能随便闯的,这是规矩,他们只是太监,说白了只是皇帝的奴才,怎敢随意放人进来?但是这嘉定伯也真是恶心,知晓他们的不易,却偏偏还是要为难他们,现在骂得这么难听,他心中也一阵阵的生气。 崇祯在一边脸黑得像个锅底,加快步伐,来到宫门处。 “是谁这么大胆,竟然在宫内喧哗?” 他沉声走近,宫门口吵闹的几人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嘉定伯如今四五十岁的样子,有些苍老,留着两撇小胡子,整个人有些瘦。 见到崇祯来了,在宫门口负责拦着嘉定伯,不断在挨骂的两个小太监终于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很疲惫的表情。 周奎年轻时是街头无赖,别的不行,骂人是真的有一手。 而且,太监们本身就是不得已才净身进宫,身体残缺,对于别人骂他们阉人很是敏感,一般人都不会提及这件事,如今被这周奎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他们真是羞愤至极。 如今看见崇祯来了,原本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周奎,却立刻是换上了一副笑脸,躬着身走近,笑眯眯地说道: “陛下,近日可好?” 崇祯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不太好,只是忙。” 周奎哈哈笑了两声,连忙道:“忙些好啊,忙些好……陛下不愧是我大明的明君,若是那些昏庸的皇帝,又怎会将全部时间都花在大明江山之上呢?陛下这般辛勤,微臣真是既心疼又高兴啊。” 他呵呵笑着,全然是没有一丝嚣张跋扈了。 而且,这个时候他还换上了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叹息道: “但是这大明政事太过于繁重,陛下却疏忽了对宫内太监的调教,这不,刚刚这两个小太监,竟然将我拦住了,他们明知道我是陛下的丈人,又是周皇后的父亲,我来宫内见陛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是他们就是不准,这不是为难我吗?现在还要逼着陛下亲自过来,又浪费了陛下珍贵的时间,臣也是罪过……” 他看起来很是委屈,旁边的那几个小太监闻言脸色都惨白,若是崇祯真的因此发怒将他们惩处,那他们就真的完蛋,浑身都在颤栗。 但崇祯只瞥了周奎一眼,摇头道:“他们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何罪之有?” “嘉定伯早早来此,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吧,不妨直言。” 周奎脸上的笑僵硬了。 碰了个冷钉子,他心中自是有些不爽快,想当初崇祯还是信王的时候是多么乖巧,虽然他周奎算是高攀,但是崇祯也很有礼貌,不会亏待他,现在这个态度,颇有些冷淡了啊。 但他没有多想,直接说道:“昨晚我已经托周皇后给陛下带了话,想必陛下也知晓了,我那个侄儿……虽然说喜欢在城内惹是生非,干了些混账事,但是他这个人我是清楚的,绝对是个好孩子。” “被锦衣卫抓走,想必也是个误会,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还望陛下可以看在老臣的情分上,将我侄儿给放出来。” 他眯起眼睛一脸谄媚,带着恳求。 没办法,他这个侄儿对他很是重要,他自己是没什么能力的,从小也没读过什么书,完全的平民,如今成了国丈,地位一升千丈,顿时众多官员来巴结,许多人都给他送钱。 但是他不敢收啊,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知晓这种事很危险,于是他专门将自己的一个远方侄儿给叫了过来,专门给他打点这些事情。 如今他侄儿被锦衣卫抓走,若是从他侄儿嘴巴里将这些东西给撬了出来,那他可真是完了。 也正因此,他不惜专门给周皇后写信,目的就是要靠周皇后和崇祯的情分,来逼得崇祯将他侄儿给放出来。 但是太可惜,他没想到,如今在周皇后的心中,崇祯的分量远比他这个父亲要重。 崇祯没有被周皇后逼着做决定,如今面对周奎就显得很轻松,至于周奎这个老丈人的颜面? 周奎算什么东西? 干了那么多混账事,能给他留一条命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崇祯听完之后,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说道: “嘉定伯所说的事,朕知晓了。” “想要朕将嘉定伯侄子给放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毕竟,我总不可能连你这个老丈人的面子都不给,你说是吧?” 崇祯的这番话,语气颇有些怪异,周奎额头上冒出了一丝冷汗,有种不妙的感觉,但是他只能陪着呵呵笑,不敢多说什么。 “嘉定伯,朕乃是你的女婿,周皇后也是我大明皇后,母仪天下,无论如何,嘉定伯的面子,朕是要给的……” 周奎眼睛顿时放光。 但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崇祯就接着说道: “但朕虽然年幼,但也知何为‘礼尚往来’,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昨日朕为了北方将士的军饷,亲自在朝堂上求着诸位大臣捐银钱,想必嘉定伯也看在眼里。” 周奎冷汗潺潺往下流,他已经感觉到了,崇祯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这……臣自然是看见了。” “看见了就行。”崇祯冷笑一声。 “但是昨日,嘉定伯只捐了不到二两百银子,朕已经亲自求情,为何嘉定伯却不给朕面子,要知道你乃是朕的丈人,若是有你带头,捐个一千两,后面的群臣们也能一个个跟着。” “但是你却这般抠抠搜搜,朕很是失望啊!” 他摇着头,对面的周奎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很尴尬。 “臣……陛下也知道,臣自幼不过是一市井小民,依靠女儿方才成了这国丈,但是臣目不识丁,每年只靠着俸禄过活,这二百两,已经是臣很久的积蓄……” 他还在这里解释,结结巴巴的,说话都已经不利索。 但是崇祯已经没有别的心思跟他多说了,摆摆手道: “嘉定伯,朕觉得,你已经太年老,如今想要回你侄儿,估计也是因为一个人而感到寂寞,不如就带着你侄儿回家做一个老翁,与他一同生活,颐养天年吧。” “从今日起,你也不必上朝了,就在家中休憩即可,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也不必知晓,今后若是周皇后想念你了,你可以来宫内一次,朕依然还是将你视作丈人。” “不知这样处理,可否合你心意?” 周奎是脸色大变,崇祯这是要一言不合就夺了他的爵位? 虽然崇祯并未明着说,但是不允许他上朝,不允许他参政,基本就算是剥夺了他所有的实权。 除了名誉上他还是个伯爵,实际上和一个普通百姓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他难以接受的! 但这是为何?他真的慌了神。 若是爵位没了,还能有那么多的官员抢着给他送银子?还能让自己侄儿去捞钱吗? “陛下!不可啊!” 他连忙大叫,哆嗦着嘴。 “臣知晓了,臣昨日在说捐献银两的时候说错了,不是二百两,而是两千两才对!” “陛下,难道您真的不念旧情吗?臣好歹也是您的丈人啊!” 他哭喊着,很狼狈,还以为是自己捐的钱太少,惹得崇祯不开心,如今连忙挽回。 崇祯看着直摇头。 根本不是捐钱多少的问题,他这个老丈人,脑袋不太好用,在朝廷上根本玩不转,如今他又要大力整改朝廷,若是有人用周奎来作为挡箭牌,他还真是很难下手。 当他要对贪污杀无赦之时,别人说你丈人便是巨贪,那时候崇祯杀还是不杀? 杀了,他与周皇后就算是情分断绝,不杀,那便难以服众。 周奎,这是一个阻碍。 不如就趁着现在,将其解决掉,放他去做一个富家翁吧,从此别想那么多了。 “你不用多言了,你侄子已经将你所做的都吐了出来,朕没有追究你已经是开恩,你便就此回去吧。” “你就住在那宅子里,今后也不要与其他官员来往太频繁,老老实实做一个富家翁吧。” 他最后摇摇头,无视了嘉定伯的哭喊,吩咐太监将其带走。 崇祯沉着脸往回走,旁边曹化淳一路跟着。 过了一会儿,曹化淳看见崇祯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才在这个时候试探性地问道: “陛下,这样是否会有些……不妥?” “不知周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想。” 崇祯只摇摇头,没说什么。 周皇后?她很是聪慧,也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而且,都到了这个时候,纵然周皇后反对,他也会强硬坚持下去。 看过了未来,他深刻地明白如今的大明是有多么危险。 “嘉定伯这事只是一个开始,朕若是连这点决心都没有,后续的一切又怎能做得好?” “将李若琏叫来吧,昨日给了他时间去查,如今一日时间过去,他也应该给朕一些人的名字了。” 第四十八章 杀人 待到今日早朝时,崇祯看着户部递交过来的文书,对着下面乌泱泱一片的群臣点头。 “很好,看来诸位爱卿的报国之心是尤其的热烈,朕甚是高兴。” 他将手中的文书放下,微笑着对一边的户部尚书笑了笑,旁边的户部尚书尴尬地附和着,随后低下头不敢多言。 他负责将群臣们“捐赠”的军饷收归国库,算是间接地帮崇祯得罪了不少人,其实他心中也是一片苦涩。 此次崇祯算是狠狠地敲了群臣一大笔,虽然对于他们来说,几千两不至于伤筋动骨,也不至于将贪污的钱全都吐出来,但是也不是个小数目。 几十个几千两加一起,这就显得很惊人了。 回想起昨天的那一幕,许多官员还在叹息,周延儒倒得太快了,若是稍微慢一点,他们也可以从中斡旋,也不至于让崇祯这般轻易地拿走了银子。 甚至还有人在后悔,觉得自己就算是不给,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因为昨日没有交钱的大臣们都是趾高气扬,崇祯没有动他们,他们甚至因此对那些捐了钱的冷嘲热讽,说他们胆子太小。 就算是不给钱,他们不也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有许多捐了几千两的在叹息,在肉痛。 但此次上朝,有人却发现有一点不同。 “嘉定伯呢?他怎么没有上朝?” 许多人疑惑,嘉定伯最喜欢出风头,上朝代表着地位,他每日是必来,不会有遗漏。 但今日却无故缺席,也没听说有生病。 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必已经有人发现了嘉定伯今日没有上朝。”似乎是看到了群臣的疑惑,崇祯开口,轻声说道。 “是这样的,朕觉得嘉定伯已经很年老,若是继续留在朝廷,他的身子骨有些受不住,所以朕便让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如今,嘉定伯在城北买了一个大宅子,整日就在里面休息,累了渴了,有他亲侄儿照顾他,生活起居一应不需要担心,过得是一个富家翁生活,无忧无虑。” “说实话,这种生活轻松愉快,朕也有些羡慕啊。” 崇祯微微叹息一声,甚至眼中还出现了向往。 许多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惑。 嘉定伯年老体弱了? 开玩笑吧,他还不到五十,说是正值壮年也不为过。 这个朝廷乃是整个大明的权力中枢,决定了整个大明大大小小的事情,年纪太小,往往也也意味着见识太少,不足以重任,所以现如今朝廷上的大官的年龄,基本没有低于三十的。 就算是五六十岁的老臣,在朝廷也比比皆是。 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崇祯竟然以“年老”为由,不准嘉定伯在上朝? 温体仁皱眉,心中不解。 另一边的周延儒也没体会到这是个什么情况,在思索。 但他们心中都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嘉定伯平时在朝堂上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他本身便没怎么读过书,平时来上朝只是凑个热闹而已,对于朝廷的决策没有任何影响。 但就算是这样,崇祯也要专门将他赶走,这是有何用意? 不等他们多想,崇祯手中又拿出了一份文书。 “朕近日来,多次走访与民间,这北京民众的一幕幕,朕可都是看在眼里啊。” “尤其是,朕从许多老农的口中听到了很多话,他们都很困苦,并且有很多竟然曾经都是难民,一路上从其他地方过来,历经了许多苦难,好多人在这途中都妻离子散,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 “朕于是很疑惑啊,毕竟,朕曾亲手拨下了几十万两的银子去赈灾,去放粮,为的就是要稳住灾民,让他们能撑过这段时间,但是在他们的口中,却好像根本听不见此事。” “就好像,朕的几十万两银子都是打了水漂,就这样没了,钱是发了下去,但是却没有效果!” “这件事,让朕很是疑惑。” 赈灾?几十万两白银? 这一个个词语落到下面朝廷百官耳中,令他们顿时毛骨悚然。 昨日崇祯就已经表达出了要彻查贪官的举措,但随后他们表示捐银,事情也就过去了,原本他们只以为崇祯是穷疯了,将主意打在了他们身上,钱给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他们心中仍然有底,朝廷官员太多,贪官占九成以上,崇祯就算是要彻查贪官,他们也不害怕,除非崇祯能狠下心将整个朝廷都掀翻。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也因此很安宁。 但如今,崇祯为何又重提? 这是真的要查贪污了! 崇祯接着说道: “那几十万两银子,朕自然是拨下去了,但是没有响动,灾民们表示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并且有人甚至说当今的皇帝老子根本不管事,朕心中自然很气愤。” “气不过,那便要查,如果真有人将这笔银子吞了下去,那怎么都会有痕迹的,于是朕让锦衣卫去彻查,果不其然,查出了一些人的名字……” 他嘴角微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了另一份名单。 看见崇祯的举动,许多人脸色苍白,大腿已经在颤抖。 在这一刻,他们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盯着崇祯手中的名单,生怕上面有他们的名字。 几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目,只要擦着一点边,那就是死路一条! 只要念出名字,那基本可以代表那人的仕途算是结束。 而且,很有可能会被直接砍头!甚至满门抄斩! 这结果太严重,谁都没法平淡视之。 就连周延儒都是呼吸一滞,身形略微摇晃,隐藏在袖袍之下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但好在,朕发现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我大明朝廷大部分官员都是清清白白,看来平日也是矜矜业业,很勤劳,自然不会做出那种贪污受贿的事情。” 这句话说出来,朝中许多人紧绷的神经都略微放松了,旋即有些疑惑。 他们分明记得参与的人很多才对,这是一件大事,参与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所谓法不责众,他们也才安心,怎么到了崇祯口中,就成了很少? 难不成,崇祯并没有查得太清楚,遗漏了很多? 许多人这次存了侥幸心理,心中在疯狂呐喊,一定不要念出他们的名字。 这一刻,许多人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崇祯手中的那张纸,满朝堂寂静无声。 难道说,昨天只是一个警戒?今天才是真正的开始? 怎么短短几日间,竟会发生这么多大事! 看着满朝文武那紧张地快要昏厥的样子,崇祯嘴边勾过一丝嘲讽,眼中轻眯,露出危险的光。 随后,他轻声念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声音很慢,名字与名字之间更是隔了许久,这对于满朝文武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就算是周延儒和温体仁都呼吸急促,生怕崇祯拿他们开刀。 每念出一个名字,便有一人摇晃着,站立不稳,多半是当场跪下,口中大声喊着冤枉,眼泪鼻涕根本止不住,洒在他们穿了多年的官袍上。 等到最后,朝中跪下了七人,其中有吏部侍郎,有中书省员外郎,大大小小,满头斑白的有,正值青壮的也在,总之,一共念了七个人的名字。 念完之后,再无其他。 许多人原本紧闭双眼,在向仙佛祈祷,但是真的等到他们发现结束了之后,睁开眼睛,心中又满是难以置信。 就只有七人? 他们都难以置信,心中满是侥幸,随后又看向跪在地上哀嚎不已的七人,竟然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同样是贪腐,为何就只有你们被发现了? 许多人恨不得当场开怀大笑两声。 但是随后他们心中的喜悦又都凝固了。 因为他们发现,如今跪在地上不断哀嚎的人,全是昨日没有捐银,或是只捐银几十两一百两的。 无一例外,全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