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儒家英烈之子,开局投靠邪派 在天之灵-李-没钱清官-死谏御史-撞庭柱-血哗哗的-四品文修-冈锋的棺材板铮铮作响:??? 阳光男孩李清闲:我是被逼的啊…… 第一章 李清闲 夜雨落尽,东方泛白。 初夏的凉风浸透神都,掠过夜卫街。 夜卫衙门红墙环绕,墙头淡黑的墙檐弯弯翘起。 邦……邦邦邦邦邦…… 红墙内,一慢五快打更声响彻。 早起的行人听到夜卫街独有的打六更声,远远看一眼,匆匆前行。 扑棱棱…… 一只灰麻雀惊起,扇着翅膀,绕过夜卫大殿的亮蓝斗拱,贴着神都司正堂外的朱漆廊柱,探着麦秆似的腿,落在巡街房住舍的青瓦,抖了抖,伸出尖尖的喙子,扎进翼下梳着羽毛, “快起床,早点洗漱去巡街……”沙哑的声音在青瓦下的甲字九号住舍内响起。 住舍归于寂静。 “我请吃羊汤!”沙哑的声音清亮了一些。 “哎呀,不早说……” 住舍内热闹起来。 “李清闲,怎么样,今天能不能巡街?”郑辉关切的声音响起。 喧闹停下。 厚纸糊的窗户遮挡大半的晨光,屋内一片昏暗。 五张床并排,屋内只有四个人。 三个人坐起,望向最里面的少年人。 “能!”少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答复,慢腾腾起身。 “哈哈,那就好,我们先出门洗漱,回头一起吃羊汤。” 三人穿衣离开,李清闲穿着白色汗衫,踩着鞋慢慢走到铜镜前。 李清闲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十五六岁的年纪,大病初愈,脸色苍白,显得比平时俊俏一些。 细黑英眉之下的眸子好像蒙上阴影,暗淡无神。 挺直的鼻子缀满虚汗,毛茸茸浅浅的胡须下,薄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左下巴处,一抹寸许长淡淡的伤痕,在昏暗的屋子里若隐若现。 李清闲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掌凸起暗黄老茧,掌纹杂乱,翻过来,手背却白皙,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来,你洗把脸,我去外面冲个澡。”队长郑辉将脸盆放在盆架上,拍拍李清闲的肩膀,风风火火离开。 李清闲洗完脸,穿好衣服,配上长刀,再次走到铜镜前。 身形单薄,头发凌乱,还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取下竹发簪,拿起木梳,笨拙地梳理头发,拧发、插簪、盘发、固定,再抚平衣衫,顿时像变了个人。 铜镜中,苍白的面庞略显俊俏,眉间稚气未消,眸子精光闪亮。 一身圆领深青色窄袖上衣,深青色短下裳遮挡黑色长裤。 袖口与下裳边缘,绣着寸许宽的红蓝绿三色锦带。 脚蹬白袜黑靴,腰间挎着狭长的雁翎刀。 临近刀柄的黑色刀鞘上,阴刻着“夜”字,里面的红漆掉了大半。 黑布腰带红绳下垂,末端洁白的鹿鹤纹玉佩轻轻晃动。 李清闲左手扶着长刀的刀柄,挺直身体,挑起下巴,英武非凡。 青衣少年,佩刀儿郎。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李清闲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李清闲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原本生活在一个有着高楼大厦、别人纸醉金迷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李清闲和大多数人一样,过着平常的生活。 上学,考试,然后……单身。 追剧,看电影,玩游戏,然后……单身。 成年后离开父母,去大城市加入一家自媒体公司,然后,继续单身。 后来病死。 那个知名医生说只是小病,不需要太在意,但自己没能撑过去。 临死前,李清闲很不甘心。 或许是命不该绝,一睁眼就来到这个世界,占据另一个人的身体。 同样是患病的人,也叫李清闲。 李清闲在房间里躺了三天,慢慢获得新身体的记忆,一些清晰,一些模糊。 这个世界的神异程度超出想象。 这里是齐国,开国太祖原本是武林盟主,一人威压天下。 在齐国,文官一口正气剑可断江,武官一拳可毁城,连太监都能一掌摧山,更有道妖魔傀邪等等势力。 “我不想再死一次……” 在这种世界,不能大意。 先找机会出去走走,观察一下情况,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想办法修炼,增强实力。 想到这里,李清闲脑海中浮现一个近似浑天仪模样的巨物。 灰银基座,铜环交缠。 李清闲的外祖父出身命术师小门派“量命宗”,给李清闲留下修炼之法。 李清闲有幸命修入门,先得到神秘的天命仪,后炼成望气术,结果没几天一命呜呼。 李清闲正思考着,脚步声临近。 “感觉好点了?”队正郑辉站在门口。 “好多了,正准备出去。”李清闲道。 “好!”郑辉黝黑的面庞上绽放温暖的笑容,眸子里透着喜意。 李清闲望着队长,四十多岁的壮汉,足足比自己高两个头,肩膀极宽,简直像堵墙挡在门口,皮肤黝黑,左耳消失不见。 郑辉叹了口气,走过来,递过一只粗瓷水杯道:“先喝杯水。路上遇到孙大夫,他说这次的病,就是上次的病根。” 半年前父亲李冈锋去世,李清闲大病一场。 “我也明白。”李清闲接过水杯,低头慢慢喝着。 “冈锋先生……唉!要不是被逼急了,谁会撞庭柱呢?这可是太宁年废的第三个太子,上一代天康年那么乱,也只有一个太子被妖族俘虏。” 李清闲继续喝水,一些记忆渐渐清晰。 半年前,太子身为掌卫使,执掌夜卫,被告发图谋不轨、秽乱后宫。 证据虽不足,但群臣激愤,要求严惩。 李冈锋身为监察御史,要求证据为先,但太宁帝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下旨圈禁太子。 李冈锋或许是义愤填膺,收敛文气,以血肉之躯撞向抱龙大红漆庭柱,当庭而亡。 “现在倒好,冈锋先生去了,太子也生生气吐血,跟着去了。半年过去了,朝廷变好了吗?只有夜卫倒霉。我看啊,皇上是被奸臣蒙蔽了。”郑辉默默坐下。 “咱们夜卫和过去比真差那么远?”李清闲。 郑辉双目一亮,挺着身子,道:“你知道当年别人叫咱夜卫什么吗?小内阁!监察百官,统摄武林门派,处理妖魔鬼怪,那叫一个威风!可现在……唉,夜卫正门半年多没开,当年耀武扬威的挂红绸出缇骑,也半年多没见了。皇上圣明,可奸臣害怕咱们夜卫,能怎么办?” “裁撤夜卫是真的?” “这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冈锋大人,现在夜卫上上下下都记着大人的好。按理说,太子一薨,奸臣们一定会逼皇上裁撤夜卫。可冈锋大人撞柱死谏,文官尤其是御史们念及李大人,暂且放下,夜卫才能苟延残喘。即便这样,夜卫的人也在不断被抽调。咱们屋原本五个,小赵走了,接下来能留三个就不错了。” 李清闲跟着叹了口气。 郑辉一拍额头道:“我又糊涂了,本来劝你,结果自顾自发牢骚。” “都是自家人,牢骚两句多正常。”李清闲温和地笑着。 “谁说不是呢!对了,家里怎么样,姨母姨夫那边不生分吧?” “姨母一家和我家隔壁十多年,关系一直很好。”李清闲道。 “行,有家人照顾就好,以后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招呼我一声。对了,你还在研究命术?”郑辉促狭一笑。 “我不跟你们聊这个,每次说我要当命术师,你们就取笑我。”李清闲一脸无奈。 “哈哈,那就不聊。别逞强,不行就再躺几天,等身子好了再跟我去巡街。”郑辉说着站起来。 李清闲斜斜挑眉,道:“郑队你瞧不起谁呢?我李清闲是躺着的人吗?” 郑辉笑骂道:“混账小子,和刚见面的时候一样皮。现在还记得你当时的样子,读书人装得挺像,把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真是读书人。”李清闲一脸正色。 “呸!”郑辉笑骂道,“夜卫里能藏住什么?后来我一查才知道,你小子不知道在街上野了多少年,等李大人回京,才老老实实进书院。结果倒好,经义文章一塌糊涂,最后李大人气得不行,不得不让你转武修。一验资质,大门大族不收,在小武馆练了半年没起色。李大人又送你修道,资质达不到任何宗门的最低要求。你父亲堂堂儒家正统,总不能送你去修邪傀妖,他又不喜你修命术,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找人安排进夜卫。还跟我装读书人?来,写几个字瞧瞧,就你那狗爬的字,还不如我呢。” 李清闲嘿嘿一笑,脸不红心不跳,道:“街上的规矩,吹牛不犯法,但能壮胆。” “走,李大胆,去院子里走走。”郑辉笑道。 李清闲点了一下头,跨过门槛,走进院子。 晨光照耀,天空湛蓝,绿树包围的院子空气清新。 土黄的硬地在院子里铺开,院子南北两侧共有十间住舍,东面是大门。 西侧散落着石锁、石担、长棍等物,六七个人在呼呼喝喝,打熬身体。 白石围成的井口边,哗啦一声,一人举起木桶一翻,凉水迎头浇下,随手一挥,木桶落井,发出空洞的响声。 旁边四五人正聚在一起,一边用毛巾擦身,一边说说笑笑。 还有人穿戴整齐,站在院门口闲聊。 李清闲扭头看了一眼队正郑辉。 他的衣服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自己的衣服只是边缘绣着寸许宽的锦纹,郑辉的官服全身着锦,绿底连枝纹,在一干深青衣衫中格外醒目, 胸前四四方方的补子上,绣着白马踏河纹样。 从十品武官补子。 郑辉右手搭在腰间革带上,道:“清闲,今天你要是巡街,老老实实跟着我。哪怕发生天大的事,也不准动手,不准像上次那样,听到没?” 李清闲伸手摸了摸左侧下巴处浅白色的淡伤痕,笑道:“行,这次我听郑队的。” “上次李清闲是真虎啊,”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于平说着,抛过来一个桔子,一边擦嘴一边说,“为了给你补身子,我豁出去这张帅脸,从王大厨手里讨的。本来两个,路上让猫叼走一个。” “谢了,兄弟。”李清闲笑着接过,晨光下的桔子鲜艳明亮。 第二章 望气术 队副韩安博走过来,看了一眼于平被桔子汁染黄的指甲,笑了笑。 “上次可真险,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十品的匪盗劈过来,离你脖子就这么近,刀刃都已经划破衣领,”韩安博伸手在左肩比划,“幸好郑队挥刀砍向那人脑后,逼得那人收刀,这才救你一命。现在想来,那一刀轻则卸掉你左膀子,稍微重一点啊,脖子上准多一个碗大的疤。” 于平伸手摸摸自己脖子,道:“当时可真险,换成我,得换条裤子。” 韩安博道:“无论怎么样,小李你得感谢郑队。为了救你,郑队被那人一个戳脚蹬在肚子上,,肠子差点断了,半个月才好利索。” 李清闲忙道:“谢谢郑队,等我手头宽裕了,一定登门拜谢。” 郑辉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左手插腰,右手一摆,道:“嗨!都是自家兄弟,登什么门拜什么谢。你比我家大官还小两岁,救你就像救自己孩子,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不救?你呀,好好学武,好叫李大人在天之灵安息。我对李大人那是一万个佩服。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晋升九品,佩上铜鱼袋,挂上环纽铁印,不像现在,只能挂个自制牛皮袋装样子!李大人比我小五岁,却能晋升四品,佩挂银鱼鼻纽,羡慕啊。还有,你小子实在弱得不像话,都打不过我们家大官,等过几天……” 郑辉滔滔不绝,李清闲目瞪口呆。 另外两人相互看了看,抛给李清闲一个同情的眼神,悄无声息转身远离。 李清闲左耳朵听右耳朵冒,默默剥开桔子,掰出一半桔子瓣,递给郑辉。 郑辉说得神采飞扬眉,根本不接,李清闲只好一瓣一瓣往自己嘴里送。 汁水丰盈,酸甜可口,唇齿清香。 不多时,于平在不远处怪叫道:“韩副队,张记羊汤生意那么火,会不会让人给赶走,再也吃不上了?” “有可能。”韩安博一本正经回答。 郑辉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晦气转身。 “走,吃羊汤!” 郑辉一边走一边向李清闲伸出手。 “吃完了。”李清闲两手一摊。 “跟大官一样,也是个小没良心的……”郑辉小声嘟囔着,大步前行。 李清闲边走边望向远处。 这座城市的楼宇,比寻常古代高很多,三四层比比皆是,丛林掩映中,遮住远方的天际线。 李清闲皱了一下眉头,模糊记忆里总有一些巨大的影子,好似藏身楼宇之后。 那些影子,让人不安。 郑辉革带锦衣在前,其余三人一身布带深青在后,向外走去。 郑辉一边走,一边像往常一样交代今天的巡街事项:“万平街最近不太平,招子放亮点,不该惹的别惹,至于那些小毛贼,一个也不能放过。对了,刘家商号换人了,听说是魔门那边下的黑手。这世道,再会营生,没权没修为,倒头来也是为别人做嫁衣裳。老刘人厚道,他家锦缎布匹卖的一直不错,可惜了……还有,听说邪派和魔门在争长乐酒楼,这一阵咱离远点,惹不起……哎,夜卫不比往日了,想当年,我可是抄过亲王府的……” 李清闲一言不发,静静观察,可心中越发怪异。 这里可是神都,整个大陆最大最强的齐国的国都,皇城脚下,首善之地,邪派魔门怎么能如此横行,身为朝廷的要害部门,夜卫为什么会怕邪派魔门? 齐国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李清闲努力回忆,但关键记忆依旧模糊。 一路上,不时有人打招呼叫着“郑黑”,郑辉总是笑脸回应。 偶尔也有人跟韩安博或于平打招呼。 直到走出夜卫侧门,沿着夜卫街前行,李清闲也没遇到人跟自己打招呼。 明明有几个人在记忆里眼熟,但对方视而不见。 李清闲回过味来,自从撞柱老爹死后,越来越多人跟自己断了联系。 仔细回忆一下,夜卫里就这三个人和往常一样,一直很关照自己。一个月前有兵马司的对头找茬,这三个人站出来,逼退兵马司的人。还有一个叫叶寒的,最近认识,关系还行。 姨妈姨夫、表姐和小表弟还是没变,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两个发小还是一如往常。 至于当年书院的同窗,除了两个关系好的,基本没了来往。 郑辉一边走一边说:“你们也别嫌弃这些迎来送往麻烦,大家都是要面子的,别人给我郑辉面子,我也得给别人面子。但你们要记住,面子是自己挣的,也是自己丢的……” 一旁的韩安博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李清闲,趁郑辉说话的空档,道:“老郑,听说上面有人要动周大人,没成?” 郑辉眼睛一亮,冷笑一声,道:“是有这事!他们也不想想周大人是谁!先帝钦点的一甲探花,今上多次求字的书法大家,太后都亲口夸赞‘真俊’的美男子,名满天下,别说那些蝇营狗苟的,就算阁老想动周大人,也得掂量掂量。” “也有传言说,朝廷想给周大人升一格,周大人不想动。”韩安博道。 “有这么个事,周大人不喜钻营,也有人说是他妻女亡故后心灰意冷,不然以周大人的实力和人脉,必能更进一步。”郑辉道。 韩安博转头望向李清闲,道:“当年小李来的时候,还有人说李大人托周大人的关系进来的。” 李清闲一愣。 印象里父亲李冈锋没提起过周春风,自己对周春风倒是有些印象,夜卫的神都司司正,在诏狱司也有兼职,是大齐国极出名的美男子,全国各地流传他的艳事绯闻。 郑辉微笑道:“清闲两次病倒,司里主动派了孙大夫来,格外关照。普通的夜卫,可不值得孙大夫亲来。” 李清闲摇摇头,道:“我真不记得有这层关系,家父从来没说过。” 韩安博拍拍李清闲的右肩,道:“周大人关照你的事,是真的。” “对。”郑辉看了一眼韩安博。 李清闲心中一动,看向韩安博。 三十多岁的模样,方脸塌鼻梁,短眉小眼,在晨光的照耀下,面相格外和顺。 韩安博笑了笑。 李清闲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心里暖洋洋的。 “甲九队的,停步!”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四人齐齐回头。 郑辉原本皮肤黝黑,现在脸上更是阴得发紫。 这人和郑辉一样,同样身着白马补子官服,只不过补子边缘绣了一圈浅浅的金线,正十品的武官服。 他和郑辉一样高大,但瘦许多,两腮微陷,颧骨高耸,笑吟吟望过来。 李清闲认出是董英,巡街房的教头,当年胜了郑辉一招,夺得巡街房教头的职位。 “郑辉,换街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郑辉咬了咬牙,道:“董教头,我们在万平街好好的,换去码头,实在难以适应,更何况,我们队只有四人,根本管不住偌大的码头。” “码头油水丰厚,我可是为你好啊。”董英笑道。 “油水再厚,有命吃才行。老董,你是知道我的,不该拿的,我郑黑从来不碰。万平街那么多掌柜伙计,没有一个不夸我的。”郑辉道。 “那怎么办?房首大人一直想找个稳妥的人,我觉得你是最好人选。” “董哥,您再考虑考虑。”郑辉一脸丧气。 “董哥,您帮个忙,回头给您送点野味。”于平笑嘻嘻道。 “是啊董哥,我们几个都是不成器的,就想过好小日子,码头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我们待不惯。”韩安博道。 “我也不想难为你们,但房首催的紧,说今明两天就要定下来。”董英叹着气。 李清闲微微皱眉,码头是最乱的地方之一,夜卫死伤是家常便饭。 连郑辉这种十品武修都难保命,更别说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 李清闲心念一动,暗暗默念望气术,望向董英。 双眼微热,天地大放光明,董英位于光亮中心。 董英头顶浮现一棵三尺高的枯黄老树,老树之上,闪过一张张画面,每个画面都与董英有关。 有董英与家人吃饭,董英抱着老妇哭泣,有董英在家砸厨房,有董英披麻戴孝跪在洒满纸钱的墓前磕得头破血流…… 刹那后,李清闲头晕目眩,身体轻晃,急忙停下望气术。 韩安博忙扶住李清闲,问:“小李,没事吧?” 李清闲忙道:“没事。” “郑辉,去不去,给个话。”董英道。 郑辉微微低头。 李清闲突然一抱拳,道:“董大人,我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冈锋先生之子?可以。”董英扫了李清闲一眼,说着向夜卫街另一侧走去。 郑辉、于平和韩安博好奇望向李清闲,李清闲给了三人一个放心的眼神,跟过去。 “董大人,我跟姥爷学过命术。”李清闲道。 董英微微眯起眼,道:“我好像听人说过,你略通命术。不过,命术师实力很重要,低品的命术师,对高品推命的时候,往往错漏百出,甚至遭到反噬。” “我无品,你十品,品级不过相差一层而已,就算反噬也很轻。”李清闲道。 “你想说什么?” “我见董大人气运有异,不自觉对大人用了命术。推算之下,发现董大人并无大碍,但是,令堂今日遭逢大难。”李清闲道。 “胡说八道,我娘身体健康,一口气走半个时辰路大气不喘,天天忙东忙西,怎么会有大难。”董英目露警惕之色。 第三章 羊杂汤 “令堂昨天吃的是不是苞米面饼?” 董英愣了一下,道:“我家是常吃苞米饼子。” “令堂应该有个习惯,硬了的苞米饼,往往都要在水里泡一泡,对吧?” “正是。”董英神色严肃。 李清闲道:“我方才推命一算,你们吃的苞米饼沾了什么霉虫,加上令堂昨夜疏忽,让半块苞米饼泡了一夜,舍不得扔,于是今天吃了。” 董英神色大变,道:“今早出门前,我娘是说肚子有点不舒服。” “那就是了。不出意外,令堂恐怕已经上吐下泻,正在找大夫,你速速前去,用真元配合大夫治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李清闲道。 董英撒腿就跑,左手护着佩刀,一边跑一边回头道:“若能救我娘,你就是我董英的大恩人,我欠你一条命。若是骗我,滚去码头吧!” “去宁生堂。”李清闲喊道。 董英闷声奔跑。 “清闲,怎么了?”郑辉带人走过来。 李清闲道:“没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于平问。 “等晚上就知道了。”李清闲微笑道。 “神神秘秘,走,吃羊汤去!”于平转身就走。 郑辉和韩安博好奇望着李清闲,见李清闲不说,也就作罢。 李清闲一边走一边思索。 看来自己在没入品之前,尽量不使用望气术,尤其不对高品使用,用一次就眩晕,用两次怕是会昏死过去。 望气术确实厉害,不过,那棵枯树是什么意思? 似乎跟命术有关,自己好像学过,可惜重要记忆还是模糊。 走了一阵,于平用力抽了抽鼻子。 “到了!” 三人循声望去,就见走在前面的于平像失了魂似的,三步并作两步拐进丈许宽的巷子。 三人相视一笑,跟着走进。 两侧斑驳的砖墙长满了绿莹莹的苔藓,残破的浅灰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喜乐街上。 巷子口外,人来人往,众多声音汇成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 空气中流淌的香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绕过脏兮兮的小水坑,三个人走出巷子口。 市井百态,烟火气息,一拥而上,把人团团裹住。 于平再度加快脚步,三人不紧不慢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刺啦……油饼下锅,激起淡烟,钻进鼻子又腻又香。 咕嘟咕嘟……滚滚蒸气下面,酱红色的坛肉起伏耸动。 “起锅喽……”锅盖掀起,浓白雾气消散,露出黄澄澄的窝窝头。 李清闲望着熟悉的一切,听着嘈杂的声音,生出劫后余生的欢喜。 余光里,一个白白胖胖正在用力招手。 李清闲望去,就见于平左手猛招,右手指着下放的桌椅,呲牙瞪眼,大声呼喊。 “快点,我占座了……” 三人加快脚步。 满是油垢的白色竖条幌子迎风轻颤,脏兮兮的“张记”两个字清晰可见。 六张桌子加一条条板凳摆在店铺外,店铺大门上面挂着张记的金字黑底牌匾。 李清闲探头一看,店铺里面竟然坐满了人,连店外也坐了两桌。 “郑爷来了!快坐,羊杂还是羊肉?”忙得脚不沾地的老张走过来,一边热情洋溢地望着郑辉,一边抽下肩头的毛巾,擦拭溅满汤水的桌子。 附近的人望过来,看到锦衣佩刀,一些人缩了缩脖子,一些人咽了咽口水,还有的人面无表情,继续吃饭。 郑辉大手一摆,道:“都是朋友,别客气。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照旧四碗羊杂汤,三个硬白面馍,两个切块。” 韩安博插话道:“来四杯水饭后漱口。” “好哩!”老张说着转身离开。 郑辉满面红光道:“老张这人挺仁义,我就是帮他赶走几个瘪三,这么多年了,一直记得。次次这么热情,弄得我不好常来。” “郑队跟老张无亲无故,却愿意帮忙,郑队更仁义。”韩安博道。 “哪里哪里……”郑辉说着客气,却笑得合不拢嘴。 于平撇撇嘴,道:“郑队,我都替你占座了,怎么也不奖励我一碗羊肉汤?每次来都只请羊杂汤,您十品强者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老张的羊杂汤最拿手。”郑辉懒得看于平,起身从别桌拿辣椒油和胡椒粉。 李清闲看了一眼墙上张贴的价格,羊杂汤五文,羊肉汤十五文。 队副韩安博拿着粗陶食碟过来,李清闲恍然起身,急忙接过来道:“有劳韩队了。” “没事没事,谁拿不是拿。”韩安博微笑着分发食碟。 李清闲跟着分发竹筷和木汤匙。 “又没点我的白面馍!”于平叹息道。 郑辉一推辣椒油和胡椒粉,道:“谁叫你嘴那么挑,非得说白面馍配羊肉汤才吃,配羊杂不对味,该!” “本来就是!都说羊肉泡馍,谁听说过羊杂泡馍?补我个咸鸭蛋吧。”于平眼巴巴望着郑辉。 “想得美。” “就一个!”于平的目光从堆在谷壳上的咸鸭蛋移开,可怜兮兮望着郑辉,“哥,就一个也不行?我大半年没吃了,我保证,今天的咸鸭蛋特别好,掰开能喷你一脸油。” “上个月十五的咸鸭蛋狗吃的?”郑辉斜了于平一眼。 “汪汪!”于平一脸平静。 李清闲笑起来。 郑辉气笑道:“你要是我儿子,一天打三遍!等你瘦了再吃。” 于平叹了口气。 郑辉突然看了一眼李清闲,又望向叠成小堆的咸鸭蛋,转头对于平道:“去挑四个咸鸭蛋,不喷一脸你出钱!” “郑哥仁义!”于平喜出望外,一抱拳,窜过去细细挑拣咸鸭蛋,小心翼翼捧回来,分给三人。 “保准滋滋冒油!” “四碗羊杂汤,三个白面馍,两切一整,来喽……” 四个人正轻轻敲打蛋壳,六十岁许的老张带着一个和他眉目相似的中年人端着托盘走过来,小心翼翼端下羊杂汤和放在碗里的白面馍。 “谢谢。”李清闲说着,轻轻把羊杂汤推到自己面前,急忙收手离开滚烫的碗壁。 粗白瓷大海碗里,汤色奶白,肺、肝、心、肚等切条羊杂冒尖,小山似的羊杂堆上落着点点葱花,热气翻滚升腾。 轻轻吸气,香喷喷中掺杂着极其细微的膻味和臭味。再一次吸气,葱香驱散膻臭味,肉香浓烈。 这羊杂给的着实满。 李清闲看了一眼其他桌子上客人的羊杂汤,都没有这里的四碗肉厚。 “郑爷,您吃。”父子俩站在在一旁。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郑辉大手一挥。 “行,您吃着,有什么尽管说。”老张说着离开。 郑辉左手抓着白面馍,右手食指拇指夹住白面馍边缘,一捏一揪,掰下拇指肚大的小块,投进羊杂汤里,一个接一个,流畅麻利。 韩安博把半碗切块的白面馍倒进羊杂汤,将半碗白面馍放在一边,低头开吃。 “暴殄天物……” 于平小声嘀咕着,先倒了一些白胡椒粉,又舀了一勺辣子放入碗中,低头深吸一口气,一边用筷子搅拌,一边道:“韩哥,羊杂汤要配胡椒和辣子去味增香,你这么吃,吃不出什么来。” 韩安博笑了笑,继续吃着羊杂汤泡馍,不加胡椒粉,不加辣椒油。 李清闲按照以前的吃法,把整碗切碎的白面馍倒进羊杂汤里,撒上胡椒,然后舀了半勺辣椒油,准备点在羊杂汤里。 “你病刚好,过几天再吃辣。”韩安博抬头道。 “对,这几天别吃辣的,胡椒粉也少放。”郑辉道。 “好。” 李清闲笑着放回辣椒油,掰开剥好的咸鸭蛋,滋滋冒油,明黄油亮。 咬下一口蛋黄,绵软细腻,咸香满溢。 “富有富吃,穷有穷吃,羊杂泡馍,也是吃法……”郑辉一边熟练掰着坚硬的白面馍,一边唠叨。 另外三人相视一眼,加快吃饭速度。 没吃几口,于平突然东张西望,然后站起来,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跟个猴儿似的,清闲,你可别学他。”郑辉摇摇头,继续掰白面馍。 李清闲低头吹了吹滚热的汤面,小心喝下一口,胡椒粉掩下杂味,肉香浓郁,羊杂火候恰到好处,该韧的韧,该软的软。 眼看郑辉手中的白面馍只剩半个巴掌大小,于平端着一屉蒸笼走了过来。 “让让,别碰着……”于平绕开挡路的人,坐在长凳上,放下蒸笼和纸包的软饼。 九个冒着热气的烧麦排在蒸笼里。 三个人停下,齐齐望向于平。 “看我干什么,吃你们的羊杂泡馍。”于平慢慢把蒸笼拉向自己,直到桌子边缘。 三个人一言不发,直直盯着他。 “我没有馍,当然吃不饱。” 三个人依旧一言不发。 于平一咬牙,叹了口气,道:“一人一个,不能再多了!” 说着,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一手护着蒸笼,另一只手给三个人各夹了一个烧麦。 郑辉吃完砸吧一下嘴:“啧,还是牛肉萝卜馅的,大补啊。” 于平低着头。 李清闲和韩安博一边笑一边吃。 吃完一个烧麦,李清闲继续吃羊杂。 于平连吃两个烧麦,突然又夹了一个烧麦放到李清闲的食碟里,在三人诧异的目光中,于平犹豫片刻,再放了一个。 “不能再多了。”于平一脸生不如死的模样,低头呼噜噜喝着羊杂汤。 郑辉和韩安博目光柔和。 李清闲看着晨光下的烧麦,和那个桔子一样闪亮,开心一笑,夹起烧麦放入嘴里,大口咀嚼。 吃完烧麦,再喝羊汤。 肉暖胃,汤暖心。 于平抬头望向郑辉:“冒油吗?” 郑辉无奈看了一眼碗边的蛋壳,道:“冒。” 于平松了口气。 韩安博把剩下的半碗切块白面馍推到于平面前。 “谢了!”于平眉开眼笑,端起碗向老张走去,边走边喊,“老张,加半碗羊汤,羊肉汤,不要羊肉。” “好嘞!” 不一会儿,于平捧着羊汤走回来,美滋滋吃着纯羊汤泡馍。 “这才对味!” 韩安博吃完,扫视一下周围,目光在几个佩戴武器的人身上短暂停留。 太阳慢慢升起,喜乐街的人越来越多。 四个人吃完,全身暖烘烘的,额头冒着细细的汗珠。 “舒坦!”郑辉笑呵呵从牛皮袋中掏出一把点锈铜钱,数了数,挑出来付钱。老张推让了几下,实在推不过才收下。 四人没走几步,身后一个人大喊:“老张,再多加点羊肉,别那么抠门。” “好,军爷!” 郑辉突然停下,扭头望向那个要羊肉汤的人,眉头皱起。 李清闲顿觉好奇,郑辉的脾气出名的好,怎么突然面色不悦。 李清闲望过去,那人解下佩刀,扣在桌子上,一只脚踩着长凳,大马金刀坐下。 他笑吟吟地往羊肉汤上撒着胡椒粉,热气之下,大片大片的羊肉结结实实堆成小山。 远比别桌的羊肉羊杂都多。 上下一打量,那人相貌平常,像是兵马司的武官服,胸口和郑辉一样,同样贴着从十品的白马补子。 莫非郑队和这个人有过结? 李清闲正想着,郑辉沉着脸,转身向前走。 “吃饱喝足,巡街。” 李清闲也不多问,跟在后面。 四人沿着喜乐街向外走,好像巨鲸冲入鱼群,周围所有人向两侧滑开。 郑辉一边走一边道:“巡查完万平街,老规矩,兵分两路,最后万平牌坊下汇合,早忙完早回衙门。安博,你跟于平搭伙,我带着清闲,等他身体见好,再换回来。” “是。”韩安博应声道。 “谢谢郑队。”李清闲道。 “这有什么可谢的,你只要别给我惹事,比什么都强。不过,你今天比平常老实,是病糊涂了,还是开窍了?”郑辉一边走一边大声道。 街上的喧闹压低了郑辉的声音。 李清闲道:“我也不清楚,就是觉得要换个活法,不能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了。但具体怎么样,说不好。” 郑辉眼睛一亮,扭身一巴掌狠狠拍在李清闲肩膀上,道:“好!李大人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 “小李好样的!”韩安博笑呵呵道。 第四章 妖魔鬼怪与士大夫共天下 离开喜乐街进入万平街,像烧开的水壶关火,喧闹消散。 郑辉道:“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非富即贵,不知道哪家商铺靠着哪尊高官公侯,小心点。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夜卫得夹着尾巴做人。清闲,你最年轻,也最意气用事,但老哥我得劝劝你,这神都东区水深,龙盘虎踞,可不是你小时候随便撒野的外区。” “郑队,您放心,在夜卫这半年,我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我要是再不长进,那真是白活了。”李清闲说着,轻叹一声。 “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当年见了这身锦衣,就算上三品也不敢炸刺儿。现在混得不如兵马司,唉……”郑辉叹息。 清晨的万平街上,整洁的青石板铺路,行人点点,酒肆花楼关着门,只有卖货的商铺大门敞开。 一行四人所过之处,众多店铺的掌柜或伙计主动打招呼,笑呵呵郑黑郑哥地叫着。 一些相熟的人送一些吃食,郑辉平时不收,今天却收了一些花生、脆饼、桂花糕等零食,韩安博不吃零嘴,分给李清闲和于平。 于平乐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吃的不亦乐乎,偷偷感谢李清闲:“你多病几天,都是托你的福。” 李清闲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零食,问:“你不喜欢吃桂花糕?” “是太喜欢吃,舍不得,留着慢慢吃。”于平小心翼翼摸了摸纸包桂花糕。 不一会儿,几人路过刘记丰祥号绸缎庄。 门口立着两个一身黑衣短打的壮汉,冷眼看了看四人,然后望向别处。 走了几步,郑辉低声道:“牌匾前的刘记没了,下面多了一朵血色月季花,怕是魔门刚印上的,可怜的老刘。” 韩安博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清晨的万平街冷冷清清,临近街尾,淡淡的酒香在空中回荡。 郑辉用力吸了吸鼻子,望向海花楼。 三层气派的大木楼耸立,一个个伙计正在擦拭各处悬挂的大红灯笼。 正门海花楼三字牌匾右下角,赫然是开国名相徐子平的题字。 与别家不同,这家门前挂着的酒旗是绯黄两色缝边,只有皇上到过的店,才能竖起这样的酒旗。 楼前两个酒幌轻轻飘荡,左侧写着“酿成春夏秋冬酒”,右侧书“醉了东西南北人”。 郑辉忍不住看了李清闲一眼,道:“你上次说,等你晋升十品或我晋升九品,给我买一坛花海大酿,可别忘了。” “真要到了那一天,我把夜刀当了,也要给您买一坛。”李清闲道。 “行,我等着。我们这些入了品的武修啊,喝那些黄酒没滋没味的,就得喝花海大酿这种烈酒!可惜,太贵了。”郑辉道。 李清闲想起父亲李冈锋也偶尔喝黄酒,大齐好像很少有烈酒,就算有,产量也极少。 来到万平街的尽头,在赵记衣铺前,郑辉停下脚步。 “检查武器。” 四人一起拔刀,查看有没有裂痕缺口。 “口哨都带了吧?”郑辉从右侧腰间的皮带取出一只竹口哨。 李清闲也拿起口哨,早就用布条拴在腰带上,同鹿鹤纹玉佩一左一右。 “兵分两路,有事吹哨!清闲,我们走。” 这时候,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车顶黑色插旗上绣着一个白色“夜”字,突然停在前面。 马车之后,四个夜卫士兵手握刀柄,虎视眈眈。 “巡街房的?” 米白色轻纱窗帘从内向外翻开,一个留着三缕胡的中年人探出头,露出锦衣官服。 李清闲四人目光一凝,官服补子上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彪,补子四边加饰金线。 正七品。 “甲九队正郑辉,见过庞房首。”郑辉上前一步,抱拳躬身。 李清闲等三人立刻微微低头致敬。 “想起来了,郑黑对吧?”车厢中的庞明镜右臂搭着车窗,面带微笑。 “是的,大人。”郑辉道。 “我要去户部街催款,缺个年轻机灵的,你们……就你了,跟上。”庞明镜伸手一指李清闲,又指了指车后。 在听到户部街的一刹那,李清闲心脏猛地一跳。 郑辉三人面色微变,郑辉愣住,韩安博上前半步道:“启禀庞大人,李清闲大病未愈,要回去看孙大夫,是周大人特别关照的。” “哦?”庞明镜脸上的笑容消失,目光转冷。 郑辉满面堆笑道:“庞大人,这李清闲是个莽夫,一点不机灵,不如换我,您放心,我怎么说也有十品的实力。” 庞明镜扫了一眼四人,冲郑辉勾了勾手指。 郑辉急忙快走几步,来到车窗下,微微低头,双手垂下。 “十品,好威风。”庞明镜探出白皙的右掌,在郑辉肩膀上轻轻拍了三下。 “属下不敢。”郑辉的头更低。 “我们财司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了。”庞明镜叹了口气。 冷风吹过,鸦雀无声。 夜卫十八司,财司掌管夜卫财政大权,是真正的夜卫第一司。 郑辉抬起头,正要说话。 嗤嗤嗤…… 郑辉周身发出刺耳的声音,全身衣服突然膨胀,密密麻麻开裂,刹那后,衣衫炸裂,碎布片飞溅。 郑辉分毫未伤,衣服烂成碎布条挂在身上,在风中瑟瑟抖动,遮不住黝黑的皮肤。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 不远处的行人与店家指指点点,传来阵阵嗤笑声。 郑辉黝黑的脸上赤红蔓延,红遍整条脖子。 李清闲死死咬着牙。 “你来,还是他来?”庞明镜问。 郑辉弓背抱拳道:“李清闲乃李冈锋大人之子,又得周春风周大人特别关照,如今重病在身,不便前往,但小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李清闲看着这个平时唠唠叨叨的郑黑,心中热流激荡。 庞明镜似是愣住,片刻之后,右手抛出一物。 啪地一声,那物落在郑辉脚下。 李清闲望去,全身僵硬。 木质纹理,令牌形状,黑底金字令。 不对! 李清闲脑海浮现清晰的记忆,这是夜卫的令牌,一旦违背,持令牌者可直接斩杀九品以下所有人。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普通士兵拿出金字令。 庞明镜有备而来! 郑辉低头看着金字令,张了张嘴,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毕露,怎么也说不出话。 突然,刺耳的哨声响起。 李清闲一转头,就见于平口含竹哨,长短声交替,夜卫求援令。 “卸下!” 庞明镜一声令下,马车后孔武有力的四个夜卫冲过来,夺走于平的口哨,顺便卸走李清闲和韩安博腰间的口哨。 李清闲望着于平,于平笑嘻嘻道:“以后有钱了,记得请我吃羊肉汤,别像郑队那么抠门。” 车厢里,庞明镜慢慢腾腾取出一只铜哨,连吹三次,每次三长一短。 警报解除。 于平脸上的笑容凝固。 庞明镜转过头,望向李清闲,面带微笑:“你来,还是他们三个来?” “我们三个!”马车边的郑辉猛地抬头,直视庞明镜,上前半步。 韩安博与于平,齐齐上前一步。 庞明镜微微皱眉,郑辉这张黑脸有些刺眼。 李清闲看了看三个队友,叹了口气,道:“我随大人去,只不过我大病未愈,走得慢一些。” “无妨,坐我身边。” 李清闲面色更冷,道:“既然大人盛情,属下却之不恭。郑队,韩副队,于平,你们回去吧,我跟庞大人走一趟。” “清闲!”郑辉低喝一声。 李清闲仿若未闻,捡起金字令,走向马车。 抵达车门口,李清闲停下,背着三人挥挥手,登上车厢。 窗帘落下。 “去户部街。” 马车骨碌碌前行。 突然,韩安博大声喊:“去了户部,礼数第一,马虎不得!” “王八蛋!”郑辉咬牙切齿。 于平右手死死握着,握碎桂花糕。 韩安博深吸一口气,道:“当务之急不是发愣!那庞明镜是财司财房房首,位高权重,又是财司司正亲信,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郑队,你和于平马上回夜卫衙门找周大人,他为人正直,断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冈锋大人的儿子死得不明白不白。要是见不到他,就找周恨大人,他一定知道周大人在哪里。现在,除了周大人,没人能救小李。实在不行,敲夜卫惊鼓。” “我敲!”于平道。 “你呢?”郑辉问。 韩安博叹了口气,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道:“我远远跟着,随机应变。” 郑辉喉咙滚动,深吸一口气,道:“你素来机敏,这次也要多……保重。” “我是夜卫,小李也是。”韩安博笑了笑,远远跟上庞明镜的马车。 “我先回衙门。”郑辉深深看了一眼黑色马车,运起真元,左手扶刀,微微矮身,一跃上房,踏着屋顶瓦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踏过一个又一个屋顶,直奔夜卫衙门。 于平低头看了一眼圆鼓鼓的肚子,张口吞掉粘在右手的桂花糕,将身上所有零食抛在赵记衣铺的柜台上。 “送你们了。”说完,于平小跑奔向夜卫衙门。 车轮声骨碌碌响着,车厢内静悄悄。 庞明镜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那年南江决堤,冈锋先生上堤防洪,一口正气剑斩断重重洪峰,十日不休。待潮水退却,睡了三天才醒。事后,连参两江官吏四十六道奏章,扳倒两位三品,中三品十四人,下三品无算,世称斩洪剑。南江案缇骑出动,我在其中。” 李清闲静静望着前方,仿若未闻。 “我曾亲见李大人形貌,与你三分神似。” 李清闲依旧一言不发。 “谁知多年之后,竟是这般光景。”庞明镜微微低头,不知在看什么。 许久之后,庞明镜缓缓道:“来之前,我不知你是李大人之子。” “知又怎样,不知又怎样?”李清闲轻笑。 “有人笑谈御史台得罪整个朝堂,李大人占了一半。是啊,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李大人去了,你终究走不远。” 车厢内陷入寂静。 “不知庞大人让我去户部衙门做什么?” 庞明镜将一个浅褐色牛皮纸袋扔给李清闲。 “里面是夜卫户司的文书,你去户部要回拖欠的八千两银子,一个时辰要不到,军法处置,逐出夜卫。”庞明镜说完转头,隔着白纱窗帘望向窗外。 “哦。” 李清闲随口应了一声,表面不动声色,但大脑疯狂转动,根据所有信息全力分析,寻找保命之策。 韩安博说的礼数第一,究竟是什么意思? 韩安博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如果记忆清晰,自己一定听得懂,但韩安博又不知道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之前就怀疑这个世界李清闲的死有猫腻,现在已经不用怀疑。 李清闲一颗心沉到谷底。 许久之后,马车停下。 “大人,到户部街口了。” 车厢内静悄悄。 “去吧。” 李清闲掀开车门帘,正要下车,庞明镜又道:“拿上文书。” 李清闲目光一动,回身,右手压在文书上,双目直视庞明镜。 庞明镜双目如水,神色平静。 李清闲拿起文书转身离去。 门帘落下。 庞明镜轻叹一声。 “处惊不变,胆识过人,十年后,当是第二个李冈锋。可惜……” 李清闲下了马车,仰头一看,呆立当场。 让李清闲发呆的,不是两侧四个面色阴沉的夜卫。 不是户部怪异的血金色条纹黑墙。 也不是空荡荡的街道。 是户部墙内那五尊十层楼高的巨大雕像,以及神像散发的实质威压。 最近的那座神像,形体近人,通体漆黑,全身覆盖血色描边鳞甲,面无五官,一张什么都没有的黑脸朦朦胧胧。 雕像头顶白色骨刺冒出,呈环状排开宛若皇冠,皇冠背后,高悬亮黄色圆环。 这神像背后,向两侧探出成百上千条巨大纹金青黑手臂,巨大手臂从上到下、从长到短整齐排列,仿佛交织成一对黑色绣金翅膀。 每条手臂的掌心处,都雕刻着一只猩红的眼睛,晶莹如宝石。 在看到神像的一刹那,李清闲便被莫名的恐惧包围,那掌心处一只只巨眼,仿佛活了一样,骨碌碌乱转。 每一只巨眼之中,都仿佛蕴藏一个漆黑世界。 千臂千手,千眼千瞳。 伫立户部,俯视神都。 这尊雕像,是五尊之中唯一人形。 李清闲全身发毛,双目刺痛,本能低下头。 这一刻,强风吹过,吹散记忆中的大多数迷雾。 雕像是邪神。 邪神掌户部。 耳边轰鸣不止,眼前世界激荡。 无数的记忆在李清闲脑海中铺开。 现在是太宁年间,之前的天康末年,连续发生了四件大事,合称天康四灾。 诸王夺嫡。 妖族入关。 地府还阳。 武林夺权。 之后,天康帝驾崩,太宁帝即位,诸王清君侧,齐国乱成一团。 不知是为了抗衡其他势力,还是逼不得已,太宁帝竟然引魔门、地府与邪派入朝,联手对抗妖族,自此,大齐势力成形。 这户部,便被五大邪派共同把持。 邪派,拜邪为神。 李清闲在内心疯狂咆哮。 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太宁帝疯了,或者这个世界疯了? 邪魔入朝,傀怪奏事? 这还是人间吗? 这是人间地狱! 太阴间了! 李清闲感觉自己的三观被冲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恨不得生出万腿万翼,有多远跑多远。 夜卫就是跟这些人打交道? 这个世界太危险,我要回蓝星! 李清闲无风凌乱,茫然失措。 -- 本书中,偶尔派=教,傀音同轨。此类笔法,不再多言。 。 另,小火新书上传,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章 邪派天赋 “噌……”四声拔刀声响起。 “庞大人说,请入户部!” 李清闲目光里残余的疯癫还没有消散,扭头看向那四个夜卫,冷然道:“你们四个再哔哔,信不信我就在这户部街,大喊庞明镜率领夜卫拆神像、砸邪庙!” 四个夜卫士兵目瞪口呆。 “死都快死了,老子怕你们?咳……呸!”李清闲冲着乌黑的马车就是一口痰,结结实实糊在门帘上,像踩碎的蜗牛一样慢慢下滑。 四个士兵无奈望向马车,车厢内无声无息。 李清闲轻蔑地扫视马车,双手抱着牛皮纸袋,发呆。 呆立许久,李清闲情绪渐渐缓和,头脑越发清晰。 先不管邪派不邪派,这次对方的目的太明显,要么是逼自己进户部,触怒邪派弟子,要么让自己完不成军令,一出户部街,逐出夜卫。 平民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一刀解决不了的。 如果一刀解决不了,那就两刀。 李清闲想起韩安博的嘱咐,所谓的“礼数第一”,就是让自己千万别触犯邪神的忌讳。 可两个李清闲加一起,知道的邪派忌讳都没几条。 李清闲眯起眼。 队长他们敢顶撞庞明镜,不会见死不救,很可能去夜卫衙门找援军,联系那位周春风大人。 自己要拖,拖到援军来,但也要自救! 怎么自救? 李清闲叹了口气,两辈子加一起,也没学过邪神自救手册啊。 用望气术望堂堂正七品?怕是引发反噬当街七窍流血。 李清闲拼命回忆有关邪派的一切,户部邪派势力滔天,一定有可用的信息。 户部管整个大齐的钱粮。 邪派最喜欢招收信民。 邪派弟子自称是神子。 邪派的神子们的修为,往往取决于对神灵的供奉。 决定供奉高低有很多因素,但有一种通用供奉,那就是钱。 更多钱能让邪派招收更多信民,招收更多信民就能让神更加满意,神更加满意就会展现更多神赐,获得神赐越多,自身修为越高。 想到这里,李清闲眼前一亮,这不就是钞能力氪服万难吗?懂! 五大邪派信奉的神都曾降下过真正的神迹。 邪神很公道。 自从五大邪派接管户部,大齐的国库日渐丰盈。 反复盘点记忆,李清闲难以置信,种种迹象显示,这帮邪派好像比齐国旧官员更善于理财,或者说敛财。 转念一想,也是,古今中外,邪门教派的敛财是专属天赋。 李清闲正发呆,猛地一声巨响。 李清闲身体一颤,向声音源头望去。 就见神都城中心的皇宫位置,一侧千丈高的气血瀑布逆流而上,另一侧,百丈大的巨型两角魔物头颅高悬天空。 气血瀑布之上,一对小型日月徐徐下降,光辉璀璨,照耀京城,掩盖天上的阳光。 那魔物头颅上同样天降日月,诡异的力量将半边湛蓝的天空染成黑色。 半边乌黑,半边赤血。狂风席卷,天地无光。 刹那后,一个巨大的半球形蓝色光罩浮现,笼罩皇城,隔绝内外。 李清闲的记忆再度清晰。 日月悬空,这是上三品高手的异象。 自从神魔入朝廷,大齐的朝会就成了人间怪谈,因为各大势力积怨极深,往往都是几百上千年的世仇,上品高手又个个桀骜不驯。 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 太宁帝一个月修三回金銮殿,生生耗干内库。 李清闲眨眨眼。 如果一帮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身穿朝服,在金銮殿上争来吵去,然后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好像……有点想看。 不一会儿,天空大放金光。 一方小山大的嵌金白玉玺直冲天空,玉玺之上,九条蟠龙宛如活物,即便双眼紧闭,依旧散发澎湃威压,如海扩散。 一道环形金光自玉玺爆开,横荡高空,遍及百里,冲溃两对日月,驱散两色天空,重回湛蓝。 马车旁的一个夜卫士兵冷声道:“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在这神都,都大不过皇上!” 李清闲望着那逐渐缩小的玉玺,若有所悟。 夜卫横行神都,只凭太宁帝一句话。 当太宁帝不说话,夜卫便近乎过街老鼠。 看来,如果皇室不强,早就被各大势力吞得一干二净。 “你想呆到什么时候?”庞明镜挑起窗帘,望了过来。 李清闲自知十死无生,对庞明镜忌惮散了大半,讥笑道:“我想呆到什么时候就呆到什么时候,你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你再说一句,我不把整个户部的神子都引过来,我‘李’字倒着写!来啊!” 庞明镜呆呆地看着疯癫的李清闲,喉咙滚动,骂了一句“疯子”,松开窗帘,缩回车厢。 四个士兵相互看了看,低着头,在地上找蚂蚁。 李清闲冷哼一声,继续苦思冥想。 牛该吹得吹,命该保得保,两不耽误。 慢慢地,李清闲发现自己的优势。 自己从事自媒体行业,平时花大量的时间阅读文章、观看视频并收集素材,历经一轮轮网络洗礼,从知识付费到广告营销,从UC震惊部到标题党,从短视频到直播带货,从粮食危机到疫情防控,从辟谣到辟辟谣,除了撩妹,就没有自己不懂的。 键政水平如果也能论品,自己起码是一品大员,说不定有望超品。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驶离,停在十几丈外。 宽敞的户部街足可以供三十匹马并行,一水儿的灰白石板路,将户部分为南北两院。 北院敬神,南院办公。 偌大的街道见不到几个人,墙壁纯黑如墨,墙头与墙根各有一条血金色漆条,像两条绑带捆住所有的户部大墙。 传闻是羊血加纯金粉混合成,邪派著名的血金漆。 户部两院镇门的不是狮子,而是四尊两丈高的怪物,明明是人形,却生得青面獠牙,多手多脚。 夜卫衙门附近绿树环绕,这里寸草不生,放眼望去一棵树都看不到。 李清闲正想着,两个人走近。 一人身穿绿衣,胸前金边补子上绣着黄鹂,头戴乌纱帽,腰间革带上佩挂铜鱼袋,露出浅绿色挂官印用绶带。 另一人黑衣佩刀,身形粗壮,落后一步。 两个人先看了看黑色马车,马车旁边的四个夜卫士兵急忙后退,恭恭敬敬行礼。 第六章 酱香科技 两人超过李清闲,身穿官服那人扭头扫了李清闲一眼,看了看牛皮纸袋,目光掠过腰间的鹿鹤纹玉佩,掠过白皙的手背,又看了看头顶的发簪,突然停下。 “未戴冠就敢来户部街办事,倒也有胆子。不过你站在大道上,若是冲撞了哪家大员,也是个麻烦事。去哪个衙门办事,顺路的话带你进去吧。”略尖锐的声音响起。 李清闲立时惊醒,望向说话之人。 这人身形瘦高,面白无须,三十岁上下,左面嘴角翘起一个白米粒大的黑痦子,圆鼻头,眼角耷拉着,相貌有些凶,但笑容柔和。 金边黄鹂补子,正八品,但此人袖口、领口、下摆等衣衫边缘处都加缝一指宽的血金色织锦,与户部黑墙上的血金漆相似。 户部官员,邪神信民。 李清闲愣了一下,大脑中仿佛触电一般,原本没想通的关窍瞬间打通。 李清闲立刻行礼,然后压低声音道:“属下夜卫李清闲,奉夜卫神都司司正周春风之令,与户部和邪派谈一笔大买卖,但因为有财司作梗,还望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黑色马车,又望向李清闲。 那八品官笑了笑,问:“多大的买卖?” 李清闲缓缓挺直胸膛,盯着七品文官黄鹂补子,压低声音道:“一年少说几十万两,至少能让大人中三品之路畅通无阻。” 佩刀壮汉面色一沉,那八品官却饶有兴趣再次上下打量李清闲一眼,微笑道:“到里面详谈。” “大人……”他的护卫轻声道。 那八品官恍若未闻,一边走一边道:“我姓罗,单名一个井字,八品小官,在户部算不上什么。不过,骗我容易,骗神难。这户部街,好进,不好出。” 李清闲立刻跟上,道:“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罗井笑了笑,不说话。 那个佩刀壮汉冷声道:“年纪轻轻就敢夸下如此海口,真当我家神子大人好说话?在这里还有活命机会,若进了衙门还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脑袋!” 李清闲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道:“这笔生意,是家父发现,我多日方验证成功。我一个孩子当然不算什么,但家父乃堂堂四品文修、五品御史,不会乱夸海口。” 佩刀壮汉面色一僵。 罗井道:“怪不得我看你有些面善。御史台五品御史中,倒是有一位李姓,只不过半年前撞庭柱而逝,世人皆称儒家楷模、文人丰碑。未曾想,今日竟与冈锋先生之子偶遇。” 那佩刀壮汉满面通红,嘴角轻动,走了几步,低声道:“冈锋先生乃当世大贤、人族英烈,小人不该乱嚼舌头,还望小李先生饶恕。” “不知者不怪。”李清闲道。 “我们边走边说,神都司准备如何合作,具体做什么生意,又能为吾神带来多大的供奉?”罗井道。 李清闲暗暗松了口气,自己终于抓住户部的两个特点。 一是这帮信民真信神,真愿意供奉。 二是,他们真需要钱。 那自己可以使用高科技进行降维打击了。 李清闲深吸一口气,道:“家父心系皇恩与朝廷,为官勤勤恳恳,自奉至俭,不过有张有弛,平日喜欢小酌来缓解疲劳。他发现品级越高实力越强的人,越不容易醉,他的朋友也都想喝烈酒。不过,酒耗粮太多,父亲不忍,所以并不准备制作烈酒,只是说与我听。我想为父亲排忧解难,于是研究烈酒之法,如今小有所得。” 李清闲胸有成竹,酱香科技能笑傲蓝星,必然也能在这里大放异彩。 罗井笑道:“我听说,冈锋先生之子,文不成武不就,与其父并不和睦。” “好吧,我承认,我只想多赚点钱。。”李清闲无奈道。 “你这烈酒之法,有几成把握?”罗井问。 “十成十!” “收益几何?” 李清闲一边思考一边瞎扯:“如今市面上酒都是用压榨过滤法,普通散黄酒一斤约十文上下,可那些玉华春、秋露白、花海大酿等名酒,一斤从五百文到数千文不等。至于烈酒,都用土法制作,出产极少,成本很高,动辄近千文。咱们的烈酒,哪怕只卖两百文一斤,扣除成本,一斤也能赚百五十文。我大齐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一年所需烈酒,何止百万。我粗略一算,这烈酒的净利,一年少则二十万两,多则百万两。” 罗井忍不住笑道:“少不经事,空口胡扯。内承运库一年不过百万多进项,你一年收入,可撑起一个内承运库?” 李清闲道:“是,现在烈酒可能赚不了那么多钱,但以后越来越多人喝,需求量必然会大增。更何况,我发现烈酒还有其他作用,正在研究,其价值巨大。” 李清闲心中盘算,烈酒只是用来赚钱的,但蒸馏酒的真正作用,是调制75度的医用酒精,用来消毒。 过低的酒精消毒杀菌效果很差,但过高的,因为……李清闲想了想,没记住,反正也会降低杀菌效果。 75度最好,这个数字自己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段时期都用这个度数的酒精。 虽然自己完全不懂怎么测量酒精,但之前看过一个短视频提起过,当酒精度在95%左右的时候,就会形成共沸现象。 那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想办法让酒水共沸,酒精的含量就可以确定是95%左右,把95%的酒精稀释到75%要加多少水,对一个现代人来说,只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只需心算就能轻松…… 嗯……还是回去找纸笔吧。 重要的是,不需要准确的75度,在70度到80度之间,就有很强的消毒杀菌效果。 李清闲脸不红心不跳,望向已经停下思考的罗井。 那佩刀壮汉小声嘀咕:“冈锋先生的孩子,应该不会骗人。” “当然!”李清闲义正辞严。 李清闲没想到,父亲除了给自己留了半个朝廷的政敌,也留了一点点有用的遗产。 第七章 穿锦衣,出缇骑 罗井失笑道:“你忘了冈锋先生当年怎么骂我们户部邪派的?若是他知道你与我们邪派联手,怕是会气得还阳,打断你的腿。” “父亲不会那么迂腐。”李清闲道。 李清闲心里却想,李冈锋啊李冈锋,我就是个普通人,要啥没啥,什么大义名节跟我无关,也担不起什么大任,就想好好活下去,清闲一生,回头多给你烧香烧纸,然后帮你报仇,咱们俩的交易就这么定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赚钱?”罗井问。 “罗大人,你没必要考验我。我又不是傻子,万平街上一个卖绸缎的,因为赚了点钱,就被魔门生吞活剥。别说家父去世,就算家父活着,也保不住这么大的产业。这次不仅有我们夜卫和你们户部,工部和皇上的内承运库也都有份。只有结成庞大的利益团体,我的收益才有保障。” “利益团体?”罗井盯着李清闲,目光灼灼。 李清闲淡然一笑,并不解释。 “小李先生有乃父之风,学问精深,在下佩服。”佩刀壮汉赞叹道。 罗井白了一眼下属,低头沉思。 与此同时,李清闲也在心中盘算。 之前不了解齐国状况,只能默默观察,现在记忆清晰,了解了世界,胆子就可以大一些。 见罗井不说话,李清闲反而不着急,跟一旁的佩刀壮汉闲聊套话。 一打听,对方叫段横,竟然也住在外区,共同话题一多,就聊了起来。 夜卫衙门。 锦衣破烂的郑辉真元枯竭,头顶汗气蒸腾犹如顶着大蒸笼,一路小跑。 冲到神都司大堂院外,郑辉大声喊叫:“卑职郑辉有要事启禀周大人,十万火急!十万火急!事关李清闲!” 护院的两个守卫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急忙道:“周大人在后堂书房中,我带你去,但不得大声喧哗,大人可能在修炼。李清闲是谁?” “周大人定然知道!”郑辉也不管真假,张口就来。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前堂,沿着廊柱疾行,绕过荷花池,踏着两侧花红草绿的鹅卵石路,步入后堂。 书房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巨汉,那巨汉之高,仿佛撑起屋顶。 他头顶红缨盔,胸覆象首亮铜胸甲,身体其余各处黑衣黑裤,并无下裳。腰间两侧,各悬挂一把武器。 两尺长的短兵器,一把弯刀,一把尖刺,与他庞大的身体相比,像是挂着两根筷子。 这人的脸上,从左眼角到右腮处,斜斜划过一道狰狞伤疤,鼻子被切掉小半。 “来者噤声!”那人低喝一声,铜铃般的眼睛瞪过来。 整栋院子肃杀寒冷。 郑辉见到如此骇人的巨汉,不惊反喜,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压低声音道:“周恨大人,李清闲出事了!财司的庞明镜,强行带他去户部,要害他!” 周恨眉头一皱,道:“详说此事。” 郑辉立刻详说前因后果。 “你稍等。”周恨转身进门,关上门,走到左侧一个铜圆球前,曲指轻巧三下。 宛若弹击颂钵的舒缓声音在房间回荡。 “何事?” 声音中掺杂着细细的沙沙声,仿佛细沙划过那人的声带。 偏房之中,一缕缕烟气涌动。 一人自白烟气中走出。 一身翠绿的牡丹花纹锦袍,头戴乌纱帽,身形挺拔。 这人身形修长,如玉一般的面庞,风姿俊秀,爽朗清举。 他浓黑双眉下的眸子如秋水流波,瞳孔黑得透亮,明明是男子,却生着一对勾人心魄的桃花眼。 他的皮肤太过白皙,反衬得双唇朱红。 黑白参半的头发以及唇上的一抹胡子,才让人看出他已不年轻。 “大人,李清闲出事了……”周恨复述过程。 仅仅听到一半,周春风脸上浮现怒红之色,抬脚便向外走,只走了一步,抬起右手,食指骨节抵在上唇轻咳。 “咳咳……” 周恨急忙道:“大人,关心则乱。” 周春风停下脚步,脸上怒色未消,转身走到书房桌案,从签筒咒抽出一只黑底金字令牌,递向周恨。 “你亲自接回李清闲!” “是!”周恨伸手,却接了个空。 周春风将令牌扔回签筒,从气运银鱼袋中取出印绶,扔给周恨。 绯红绶带,鼻纽铜印。 周恨急忙接住,呆呆地看着怒容渐消的周春风。 “穿锦衣,挂红绸,缠赤带,出缇骑。”周春风望着窗外池塘中随风摇曳的翠绿荷叶,声音斩钉截铁。 不止周恨愣住,连门外的郑辉与卫兵也愣住。 两人相视一眼,卫兵眼中充满忧色,但郑辉却满面狂喜,差点叫出声。 周大人果然对李清闲不一样! 自太子薨,至今半年,夜卫正门紧闭,让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赤带缇骑再也未出。 可今天,缇骑出动。 郑辉眼圈一红,鼻子一酸。 清闲有救了。 周恨盯着周春风数息,双手捧着印绶,低头大声道:“下官遵命!” 说着,周恨从自己腰间的银鱼袋中取出铜哨,推门而出,吹响。 整个神都司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夜卫衙门正门轰然大开,一队五十骑鱼贯而出。 马匹颈缠红绸,骑士腰间环红带,连成一片红色的影子,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奔向户部街。 嗒嗒嗒…… 于平走出巷子,望着迎面而来的缇骑目瞪口呆。 五十人中,有一人衣衫破碎,满面通红,兴奋至极。 “队长!”于平大喊。 马上的郑辉扭头看了于平一眼,咧嘴一笑,举起马鞭,指向户部街。 “穿锦衣,出缇骑!” 其余人齐声喊:“穿锦衣,出缇骑!” 所过之处,路人尽数避散,有的面露忧色,有的兴致勃勃跟着看热闹。 于平望着绝尘而去的缇骑背影,热血沸腾,双拳紧握,喃喃自语:“这才是夜卫!” 书房之中,周春风道:“来人。” 一只灰隼飞入,落在地上,化而成人,半跪抱拳。 “查一下是什么人暗害清闲,一查到底。” “是!” 那人砰地一声炸成烟雾,烟雾收缩凝聚,化而为鸟,飞出房间。 周春风左手深入气运银鱼袋中,取出一物。 气运银鱼袋不过巴掌大小,这圆盘却直径一尺多,黄铜微光,其上黑色符咒罗列。 第八章 阳光男孩李清闲 他伸指在圆盘上空一点,圆盘自下而上长出尺许长的光影立柱,大拇指粗。 随后,光影黄铜立柱向周边喷洒黄铜丝线,丝线急速交织出三层光影黄铜圆盘,自下而上依次增大。 每个光影圆盘之下,都悬吊一圈红咒黄符,一圈十数张,大小若两指并拢。 这些半透明黄符徐徐旋转,刹那后,一张黄符凝实。 周春风张口传音。 说完,那黄符燃烧,化为赤红小鸟,飞入天际,消失不见。 户部街。 和段横聊了很久,李清闲看了看时间,发现罗井还在沉思,心中冷哼一声。 “罗大人,时间不早了,您若不愿意与我们夜卫合作,我换个人。”说着,李清闲拍拍身前牛皮纸袋。 罗井抬头看了一眼李清闲,又望向他处,一言不发。 一旁的段横急了:“神子大人,有这么好的事,你不能错过啊!这可是冈锋先生之子,一口唾沫一个钉,他说能赚钱,就一定能赚。他说您中三品有望,您就一定能入中三品!” 罗井不为所动。 李清闲笑了笑,抬脚便向户部走去,道:“今日有幸认识两位,合作不成仁义在,日后有机会一起吃酒,我请。告辞!” 李清闲还没等迈出第三步,段横一把揪住李清闲的袖子,扭头瞪着罗井道:“井哥儿,你不是一直唠叨登中三品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怎么就白白送走了?好没道理!” 罗井哭笑不得,道:“你啊,真是把我卖了个彻底……算了。李清闲,这件事,真是周春风周大人的意思?” “你去外区北十二坊打听打听,我阳光男孩李清闲,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李清闲正色道。 罗井狐疑,一指他腰间的鹿鹤纹玉佩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母亲的家传玉佩,说是能辟邪。”李清闲道。 “除此之外呢?” 李清闲低头想了想,缓缓道:“这是外公留给母亲的,我外公是一位命术师。这玉佩,怕是跟命术师有关。” “不错,此物像是‘量命宗’之物,在命术师中不稀奇,但在凡俗也算个宝贝。” “我的确粗通命术。”李清闲道。 “命术人人可学,但易学难通,门槛极高,”罗井转头望了一眼黑色马车,继续道,“我仰慕周大人已久,只要周大人开口,我定当促成此次合作。” 李清闲琢磨片刻,道:“周叔为了锻炼我,想让我全权负责此事。但我没想到,刚出了门,就被庞明镜盯上,他是财司的人,跟我们神都司关系不和,看样子,他准备借我给周叔难堪。只要把我安全送到夜卫衙门,见到周叔,就可以正式商谈。” 段横低声道:“都叫周叔了,关系不会错。李大人和周大人官声都好,两人必然交好。” 罗井冷冷扫了段横一眼,段横面色一滞,后退半步,低下头。 “庞明镜是正七品,我只是正八品,怕是力有不逮。”罗井盯着李清闲的双眼。 李清闲叹了口气,道:“我不只有烈酒制作之法,还有别的经营之术。既然中三品甚至上三品的道路摆在眼前,罗大人都没兴趣,那我也没办法,只能找户部其他人。户部五大邪派,必然有人对这笔买卖感兴趣。告辞!” 李清闲说完,抬脚便走。 罗井站立不动。 段横上前一个劲使眼色,却不敢再说什么。 两人越来越远,李清闲直奔户部侧门。 “停下!”罗井道。 李清闲充耳不闻,继续前行。 罗井深吸一口气,道:“我答应你,安全把你送回夜卫衙门。段横,你进去找老胡他们,顺便带上神牌。” “井哥儿你是这个!”段横竖起大拇指,一溜小跑冲进户部南院。 听到“神牌”,李清闲停下脚步,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神牌一出,见君不拜。神灵之下,信民平等。 “我的诚意如何?”罗井微笑问。 “一般般吧。”李清闲道。 罗井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又淡然扫了黑马车一眼,道:“人齐了,我们就去夜卫衙门。” 李清闲道:“罗大人义贯金石,济于危难,在下铭感五内,他日必当厚谢。” 罗井又气又笑道:“你一个不入品的夜卫吹捧我有什么用?别人只会笑话我。要是令尊在世,夸我一个“好”字,胜你万言。” “或许多年以后,青史之上,这番话胜过家父称赞。”李清闲道。 罗井认真打量李清闲一番,笑道:“有志气。不枉我见你气度不凡,临时起意,问了你几句。” 李清闲深吸一口气,没忍住,道:“你少胡扯,你是看了鹿鹤纹玉佩才搭话的,你当我看不出来?” “你不要污蔑我,我罗井在户部也是堂堂阳……正直青年。”罗井终究没脸说出。 “我相信罗大人是正直青年。”李清闲道。 “我也相信你是阳光男孩。”罗井道。 两人一本正经相视点头。 “纸袋里有九根一尺香吗?”罗井突然冲纸袋轻轻一挑下巴,又摸了摸嘴角的痦子。 李清闲瞬间明白过来,扭头望向黑色马车,心里大骂。 怪不得韩安博说要礼数第一,见神怎么能不拜庙,拜庙怎么能不烧香? 这户部是朝廷的户部,也是五大邪派的户部。 虽说自己从没进过户部,但也隐隐听过这个说法,带香进户部,拜神不拜人。 若是进了户部没带香参拜,轻则被户部的信民逼着高价买九根一尺香,重则以渎神为名搞得家破人亡。 “多谢罗大人提醒。”李清闲心中感叹,这些户部官员个个是人精,罗井先表诚意,后卖个大好,自己再怎么样,这份人情都得记上。 “无妨。这种小把戏只用来为难外人,对自家人无用。”罗井道。 “对了,你对命术也有研究?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对命术略有心得。”李清闲道。 在大齐,命术师地位独特。 齐国太祖起居注上明确记载,太祖之所以起兵立朝,是得了命术第一大宗派“天命宗”的支持。 至今,大齐皇室只供奉一个宗派,天命宗。 第九章 南星神 李清闲思考过,就自己这资质,没有意外的话,文、武、道基本别想了,妖魔傀邪更是没法选,命术师是自己最后的晋升之道。 一旦成为入品命术师,在大齐会安全许多。 两人慢慢聊起命术师,那些不清晰的记忆逐渐激发。 李清闲还真背过一些量命宗的典籍和命术歌诀,不过都是囫囵吞枣,现在也能背,但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 突然,李清闲神色一动。 “怎么了?”罗井停下问。 “没什么,我想起小时候背诵量命宗典籍的事。”李清闲道。 “你若能走命术一途,千万不要放弃。” 李清闲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之前躺在床上三天,每天都能梦到天命仪。 在回忆量命宗典籍的时候,越发觉得梦里的那个天命仪很不一般。 “神子大人,小李大人,我们来了!”段横的声音响起,带着十余人快步走过来。 这些人身穿黑衣劲装,配长刀,服饰远不如夜卫整齐统一,个个人高马大,面容凶悍。 段横双手捧着一个红绸包裹的盒子,小心翼翼走过来。 罗井一动不动,低头沉思片刻,一挥手,道:“去夜卫衙门。” 罗井在前,李清闲在后,其余人在最后面,向夜卫衙门走去。 没走几步,黑色马车驶来,庞明镜下车,拦在罗井身前。 双方的士兵紧握住刀柄,盯着对方。 庞明镜一抱拳,微笑道:“鄙人庞明镜,见过这位户部大人。” 罗井不得不微微低头道:“下官罗井,见过庞大人。” 庞明镜脸上闪过捉摸不定的笑意,一指李清闲道:“他是我夜卫之人,领了军令去户部办差,罗大人为何带他离开,莫非有户部的文书?” “此人得夜卫神都司司正周春风的密令,我要带他见周大人。”罗井道。 “这位李清闲是我们财司带来的人。” “他是神都司的人。” 正七品的庞明镜与正八品的罗井,四目相视。 庞明镜微笑道:“敢问罗大人是各仓、场、司、关做事?” “不在。”罗井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丝。 “那罗大人是在民、度、金、仓哪一科做事?” “也不在。” 庞明镜脸上的笑容更浓,试探着问:“莫非大人在文书科?” “下官正在文书科任职。” 李清闲发现,罗井脸上的笑容硬到像是冻僵。 庞明镜稍稍收敛笑容,道:“我与文书科的梁房首吃过几次饭,文书科其他入品的官也都打过照面,倒未见过罗兄。” “我刚从南星派到户部不久。”罗井淡然道。 “原来如此,”庞明镜道,“这神都风雨,却要比各大教派晦明不定。不如罗兄给庞某和我们夜卫财司一个面子,此事你放手,改天我登门拜谢。过些日子,我家大人宴请户部左侍郎冯大人,我请大人引荐你,如何?” 罗井沉默不语。 李清闲心中暗叹,这帮官吏果然不简单。 罗井叹了口气,道:“庞大人,我罗井初到神都,人生地不熟,还要仰仗各位京城贵人。不过,我只想找周大人查证,如果他是周大人派来的,自有周大人做主。如果与周大人无关,任由你处置,如何?” “别的事可以商量,这件事不行,我家大人都做不了主。”庞明镜盯着罗井。 “我先带他去神都司。”罗井毫不畏惧直视庞明镜。 李清闲心里咯噔一声,比财司司正更大的人物要弄死自己? 庞明镜面色一沉,道:“这么说,罗兄是不给我们财司这个面子了?” “我也想给,只不过职责在身,不得不去。另外,我们南星派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罗井脸上突然浮现一抹讥笑,双眼闪过一丝红光,眼球不动,瞳孔急速左右抖动,形成残影。 “你……”庞明镜竟不敢直视罗井,本能地看了一眼那五尊具象中最似人的千臂千眼神灵,又迅速低下头。 南星神,南星教派供奉的神灵。 “让开!”罗井冷冷开口。 段横捧着红绸包裹的木盒,上前一步。 “不要逼我家大人打开神牌。”段横道。 庞明镜深吸一口气,双手突然烟气缭绕,烟气落在手上,将他的手染成紫黑色。 罗井笑道:“看来,庞大人不准备让了?” “我倒要看看,如果在这户部街打起来,罗大人怎么向户部、向南星派交代!”庞明镜昂然望着罗井。 李清闲道:“罗大人,我刚才就说了吧,庞明镜就是来挑起夜卫和户部争端的。他绝对不敢动手,像他这种王八蛋,但凡敢动手,早就动了!他在虚张声势!” “小李大人说的对。”段横附和道。 “你们认识?”庞明镜问。 李清闲接口道:“我们认不认识,关你什么事?我劝你快让开,否则的话,一旦因为你引发户部与夜卫冲突,那位财司司正,可保不住你。你可以瞧不起八品官,但你不能侮辱神牌!” 庞明镜冷笑道:“我身为夜卫财司户房房首,只抓你,与南星派无关!” “你这是在逼我加入南星派?”李清闲问。 庞明镜愣住了,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 儒家与邪派几乎是势如水火,在妖族入侵前,儒家大儒与道门联手,压得五大邪派节节败退。 妖族入侵后,儒家损失惨重,邪派才有了可乘之机,发展壮大。 李清闲身为李冈锋这座儒家丰碑之子,被逼投靠邪派? 礼部的人能掘了李冈锋的墓,顺便刨干净庞明镜家的祖坟。 庞明镜望着李清闲,一时间无从下手。 罗井笑道:“我倒觉得清闲兄弟颇善经营,又临危不乱,很可能是吾神流落在外的私生神子,若能回归派内,入了族谱,实乃大功德一件。” 庞明镜沉声道:“希望你在冯侍郎面前,也敢说这句话!” 双方对峙。 李清闲看到远处偷偷摸摸的韩安博,虽然不太懂对方的手势和口型,但差不多能猜到,让自己继续拖,硬拖。 第十章 谁给你的胆子! 时间慢慢过去,随着太阳高升,众人的影子慢慢缩短。 突然,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声音越来越清晰。 众人皱眉,循声望去。 这里可是神都,当年,一般也只有缇骑出动…… 庞明镜摇摇头,夜卫早就被废了。 马蹄声减缓,一个又一个骑士从另一条街道转入户部街,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首一人,头顶红缨盔,胸挂象首亮铜甲,腰缠红带,胯下黑马颈缠红绸。 他身后,数十人皆衣衫着锦,缠红围赤,兵甲闪亮。 其中一个衣衫破烂皮肤黝黑的壮汉握着马鞭指向李清闲:“清闲就在那里!” “驾!”为首的骑士再度加速。 “驾!”缇骑紧跟。 五十骑奔腾而来,宛如决堤洪水。 庞明镜看到小巨人一样的周恨,面色剧变。 神都司半年出缇骑,难道是为了李清闲? 除非周春风疯了! 四个夜卫士兵和驾车的马夫紧张地看着庞明镜。 “大人……” 庞明镜咬牙道:“不准动,谁动军法处置!” 缇骑袭来,马蹄声近,连邪派众人也心惊胆战。 在相距十余丈的时候,其余骑士减速,但宛如铁塔的周恨却直直冲来。 他脸上斜斜的巨大伤疤,似赤蛇扭动。 “夜卫缇骑办事,不退即敌!”周恨高喝一声。 “不退即敌!”所有骑士齐齐高喝。 郑辉大喊:“救出李清闲。” 庞明镜咬牙低声道:“妄动者斩!” 嗒嗒嗒…… 周恨与黑马直至冲到近前,在撞到庞明镜护卫的一刹那,周恨猛地一拉缰绳,身体后仰,骏马高高抬起两只前蹄。 咴…… 砰! 马蹄落下,重重砸在不后退的护卫胸前。 那护卫的上半身就如同被一拳砸中的面团一样,猛地塌陷,整个人倒飞出去,吐着血,砸向庞明镜。 庞明镜迈步侧身躲开,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口中汩汩冒血,死死盯着庞明镜,身体抽搐,两腿一蹬,没了气息。 另外三个护卫连连后退,这可是周恨!他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修,甚至当了三年的守河人。 “周恨,你竟然敢在户部街纵马杀人,我……” 庞明镜话未说完,一条黑影掠过。 啪! 马鞭闪过,一条猩红的血痕爬上庞明镜的面庞。 “你……”庞明镜身为正七品武官,哪曾被人如此抽打,气得全身发抖。 周恨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庞明镜。 “谁给你的胆子,害我神都司的人!” 庞明镜回过神,强忍疼痛,轻嘶一声道:“财司办事,就近找人,天经地义,就算周司正在,就算掌卫使在,也挑不出半点毛病!你当街抽打正七品夜卫同僚,才是胆大妄为,胆大妄为!” 周恨皱了皱眉头,看向郑辉。 郑辉皱眉坐在马上,不知道怎么办。 “证据!说我害神都司的人,拿出证据!可你们神都司的人当街践踏同僚、鞭打朝廷命官,铁证如山!”庞明镜双眼通红。 周恨又望向李清闲。 李清闲笑了笑,手臂夹着牛皮纸袋,向周恨一抱拳,道:“谢谢周恨大人驰援。至于财司陷害我的罪证,就在手里。”说着,拍了拍纸袋。 众人齐齐望向李清闲。 李清闲右手半举起纸袋,道:“这是庞大人给我的文书,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打开。我可以保证,这份文书绝对有问题。罗大人,你是户部的人,麻烦你看看。” 庞明镜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清闲,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机警,是谁暗中指使? 罗井接过纸袋,一边快速翻看文书,一边道:“这个官印不对,是伪造的。夜卫财司的签押我见过几次,也是伪造的。这里面还有一些细处,问题不小。你若拿着这份文书进户部,怕是立刻下狱。” 庞明镜厉声道:“李清闲,你竟然偷换文书,诬陷上官,死不足惜!” “庞明镜啊庞明镜,我看你真是糊涂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户部街!户部街是什么地方?瞪大你的狗眼看看,五神注视!罗大人,有人在户部街栽赃,亵渎神灵,贵派是否查得出来?”李清闲的声音掷地有声。 罗井笑眯眯道:“若是真有人利用户部、利用吾神栽赃陷害,那就是渎神。庞明镜,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庞明镜张口结舌,一字不说。 周恨极为满意地看了李清闲一眼,高居马上,问:“庞明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庞明镜缓缓深呼吸,道:“兴许是哪个下属拿错了文书,回到财司之后,我一定查明。” 李清闲却道:“当着五神雕像的面,你还敢撒谎,我觉得,有必要下神狱严审。” 庞明镜身边的护卫身体一颤,连跟随周恨的夜卫都缩了缩脖子。 “李清闲,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怎敢说出这等恶言!”庞明镜怒道。 李清闲笑了笑,道:“庞大人说的是,你庞明镜能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想弄死我而已,我一个小小的夜卫士兵,凭什么敢跟你堂堂七品武修有冤有仇。哪怕今天你在户部街害死我,也只是一件小事,你什么都没错,我作为被害者,说句话,都是恶言。” 郑辉和普通夜卫士兵望向庞明镜的目光,多出毫不掩饰的愤怒。 “牙尖嘴利!”庞明镜道。 就在此时,四个人从户部侧门走出,望了望,快步赶过来。 庞明镜余光看到来人,忍不住大声喊:“谢大人,是我,庞明镜,上次在冯侍郎的宴席上见过。你们户部的八品小官勾结夜卫士兵,陷害于我。”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男人走来,精神矍铄,脸上皱纹稀疏,一身绯色官袍,胸前的补子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鹇,补子周边没有加缝金线。 “谢大人。”罗井与其余户部人急忙向这个从五品的官员行礼。 谢明向庞明镜与罗井点头,随后微笑道:“何人是李清闲?” “正是在下。”李清闲抱拳道。 谢明仔细打量了一眼李清闲,目光掠过鹿鹤纹玉佩,道:“我家冯大人听说你来户部办事,特意让我来相迎。” 李清闲微笑道:“多谢谢大人。不过我事情已经办完,正准备返回夜卫。” 谢明点点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庞明镜如坠冰窟。 第十一章 韭黄尚书 户部的靠山,没了。 庞明镜心乱如麻。 “庞大人,跟我去一趟诏狱吧。”周恨的声音宛如霹雳在庞明镜耳边炸响。 诏狱,与魔门刑部天牢和邪派神狱并称。 庞明镜深吸一口气,从容取出金字令,道:“周大人,我乃正七品朝廷命官,若无正式文书,岂能……” 庞明镜像突然被捏住喉咙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周恨手中,提着绯色绶带,绶带下方,吊着一方铜制官印。 “你要让周大人的官印,印在哪张文书上?”周恨坐在马上,微微低头,遮挡阳光,影子宛若半座山压在庞明镜身上。 庞明镜咽了口唾液,喉咙滚动,盯着印绶,一言不发。 李清闲微笑道:“周大人,庞大人其实说的没错,他未必是文书造假之人,或许是背后的人指示。我们夜卫的原则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我觉得,庞明镜是个好人,坏人在他背后。” 庞明镜身形一震,难以置信望着李清闲,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六岁孩子的话。 其余人也诧异地望着李清闲。 庞明镜扭头望了一眼夜卫衙门方向,叹了口气,道:“我认罪。我与李冈锋不合,所以伪造公文报复李清闲。都是我庞明镜一人所为。” “坏人自首,我安心了。”李清闲道。 “带走!”周恨一挥手,两个夜卫跳下马,走向庞明镜。 庞明镜缓缓低下头,面色暗淡。 李清闲摇摇头,看到郑辉正裂开嘴笑。 郑辉皮肤黝黑,这一笑,牙齿格外洁白。 下一刻,李清闲面色一沉。 郑辉身上,衣衫破烂。 “等一等。”李清闲道。 两个夜卫停步,与其他人一起望向李清闲。 “庞大人,你既然都认罪了,穿着夜卫的官服,就太不得体了。你可不能让夜卫蒙羞啊!这身衣服,扒了!”李清闲冷声道。 夜卫的人愣了一下,望向郑辉,眼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羡慕。 郑辉没想到李清闲还想着自己,开心笑着。 “李清闲,做人做事,不要太过!”庞明镜咬牙切齿。 “扒你官服的,不是现在的我,是可能曝尸户部街的李清闲!你告诉我,过不过!”李清闲冷漠质问。 庞明镜哑口无言。 “扒!”周恨下令。 两个护卫冲过去,三下五除二摘掉庞明镜的官帽官服,只剩中单与长裤。 李清闲又道:“继续扒!” 庞明镜背后直冒凉气。 这一刻,他终于后悔。 “扒!”周恨面无表情下令。 庞明镜只是象征性扭动几下,满面羞愤接受现实。 上身、靴子与袜子被全都被扒光,只剩腰下一条裤子。 李清闲走过去,身体前倾,附在庞明镜耳边低声说着。 “想弄死我,就要做好先被我弄死的准备!” 临近正午的阳光照下,落在李清闲身上,耀眼夺目。 庞明镜面色灰败,眼前阳光冷似雪。 “押回诏狱!”周恨一声令下,一队夜卫冲过来,把庞明镜以及他的护卫马夫押走。 “英雄出少年,”谢明称赞一声,目光落在李清闲身上,面露失望之色,“可惜只是白身,罗井。” “下官在。”罗井低头道。 “香钱茶钱别忘了。”说完,谢明头也不回离开。 “遵命。”罗井一脸无奈。 “回衙门。”周恨看了一眼李清闲,调转马头,缓缓前行。 郑辉和韩安博冲过来,郑辉两手扶住李清闲双肩,笑道:“好小子!太给咱巡街房长脸了!这个活法换的好!安博跟我说了,本以为你是破罐子破摔,没想到还有后手。好!好!好!” “先回衙门。”韩安博劝阻激动的郑辉。 “对对对,走,一起回衙门!” “你们先走,我跟户部罗大人一起会见周大人。”李清闲道。 郑辉正要问,韩安博拉着他的手臂离开。 李清闲与迎上来的罗井一起向前走,微笑道:“现在你相信了?” 罗井轻哼一声,伸手道:“两文钱,一文上香,一文茶钱。” 李清闲疑惑不解道:“我一没上香,二没喝茶,怎么还要给户部钱?” “你什么时候见别人来户部空着手?要你两文是规矩,回头我得替你上交198文。上香喝茶,最低百文。” “可我没上香没喝茶啊!”李清闲感到不可思议。 “我和谢大人白出来了?我也不想收,可这是规矩。”罗井嘴角的痦子直抽抽。 “户部走空?” “差不多。” “懂了。”李清闲摇摇头,从荷包里捏出两文钱,按在罗井手上。 见罗井收了钱,李清闲皱眉道:“我以前没听说这个规矩,不会又是韭黄尚书搞出来的吧?” 罗井身后的户部众人东张西望。 罗井笑骂道:“敢在户部街称呼我们尚书的外号,不怕拖进南院乱棒打死?不过……确实是薛大人立的规矩。” 李清闲好奇低声问:“齿上贴韭是真的?” 身后的户部众人低下头。 罗井压低声音道:“你想死,我不想死。” 李清闲张望一眼,道:“走,我们坐马车。” “我会驾车。”段横直奔庞明镜的马车。 身后众人减慢步行,等两人上了马车,跟在后面。 马车上,李清闲舒舒服服一靠座背,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罗井古怪地看了李清闲一眼,含含糊糊点头道:“真的。” “具体是怎么回事?” 罗井想了想,道:“薛大人并不在乎这件事,反而认为这是美谈,自己不忌讳,我说说也无妨。薛子辽薛大人没发迹前,在户部只是个小官,在邪照派也很不起眼,现任的邪照派掌教林照空,时任户部尚书。林照空非常喜欢吃韭黄,户部人尽皆知。当时薛大人用尽手段钻营,终于有一天面见林掌教,你猜他第一件事做了什么?” “自我推荐?”李清闲问。 “不,薛大人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咧嘴傻笑,然后,林掌教放声大笑。因为,薛大人的牙齿上,粘着整整三片韭黄。从此之后,薛大人便入了林掌教的法眼。” 第十二章 神的儿子们 李清闲笑道:“原来传言是真的。听说他太年轻了,四十出头的户部尚书、二品邪修,许多人不服气,有关他的事才传遍天下。” 罗井道:“韭黄尚书是真的,但如此年轻就位列二品,身居高位,必然有过人之处。” “你是南星派,又不是邪照派的,怕什么?听说这位韭黄尚书上位后,户部和邪照派刮起吃韭黄的风潮?”李清闲对户部和邪派充满好奇。 “真的。”罗井一脸无奈。 “你吃了多少?” 罗井沉默许久,缓缓道:“刚来的时候,一天三顿。” “哈哈……”李清闲笑起来。 看到罗井还在沉默,李清闲厚道地收起笑意,道:“邪派也难啊。” “天下何处简单?唉……”罗井一声长叹。 “这位薛大人,是南薛家还是北薛家的?”李清闲问。 “据说是南薛家很远的旁支,他主要是靠林掌教,与南北薛家关系不深。” “原来如此。你之前说私生神子是怎么回事?”李清闲问。 “你们夜卫不打听邪派的事?” “我听到要来户部街的时候,心跳得差点塞住喉咙。再说了,我只是个小兵,父亲又不常与我聊天,我上哪儿知道那么多邪派的事。”李清闲道。 “我们邪派有两大源头,一个源头是彼岸派,一个源头是雪地人。后来两者合流,形成唯一邪派,之后不断分支散叶,形成了现在以五大派为主,各地数百派别为辅的局面。在我们唯一神典中,每个入派之人,都是神的儿子。” “这点我知道。”李清闲道。 “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慢慢变了。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五大邪派掌教都自称是‘神的嫡长子’,上三品高手就顺下来自称‘长房嫡子’,中三品自称是‘支房长子’,下四品比如我是‘支房庶子’,而未入品的弟子,统一认定为神的私生子。像你这种未入派但被派中之人看重的,一律认定为流落在外的神之私生子。” 李清闲只觉天雷滚滚。 “那……你们的神没气个好歹?” “吾神一般不管这些小事。另外,大家都是神子,怎么说都无所谓,但尽量少提吾神。”罗井深深看了李清闲一眼。 “哦。”李清闲心想邪派果然邪门。 “你问完我,轮到我问你了,你和周春风周大人到底什么关系?”罗井问。 李清闲叹了口气,道:“为了我,周叔竟然动用缇骑,这件事,看来瞒不住了。我摊牌了,周春风与家父交往密切,只是外人不知。不过周叔为人方正,不准我打着他的旗号招摇,他只能在暗中照拂我。这些当长辈的,你是知道的,无论嘴上多么严厉,真要到关键时候,还是会不计代价帮我。” “真的?你一开始不是说你的文书是周大人的,怎么就变成庞明镜的?”罗井笑吟吟道。 “文书真假先不谈,周恨来了,就能说明一切。”李清闲一本正经,心里也在琢磨李冈锋和周春风到底什么关系。 “等见了周大人,一切真相大白。”罗井白了李清闲一眼。 两人一路闲聊,直到马车停下,段横在外面喊道:“大人,夜卫衙门到了。” 两人下了马车,就见周恨已经站在侧门,郑辉、韩安博和于平也在一边。 “大人请俩位入书房一叙。”周恨道。 李清闲向郑辉三人笑道:“去一趟,咱们回头再聊。” 郑辉啧啧两声,道:“这小子,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韩安博点点头。 “可以吃羊肉汤了。”于平笑眯眯。 神都司后堂书房。 淡淡的熏香满布房间,一人绿衣黑帽,双手捧书,侧对三人而坐,静静阅读。 周恨与罗井恭恭敬敬,李清闲偷偷打量书房。 三面墙上,两面书架一面博古架,书卷层叠,古董满目。 博古架旁边排着三个半人高的青瓷瓶,瓷瓶中插着的画卷如鲜花绽放。 “解决了?” 周春风放下书,扭头望过来,后倚着椅背。 李清闲眼前一亮,满室生辉,周春风只一人,便好似照亮整座神都司。 面白眼亮,唇红齿白,如玉在坐,乍一看状如十八岁的美少年,细细一看,才发现他已经不年轻。 李清闲忍不住想起周春风的种种传闻,齐国年轻人听着美探花周春风的传说长大。 原本觉得那些传说有夸大成分,今日一见,明明年过五十依旧风姿秀逸,若是年轻三十岁,迷倒全城女子不在话下。 “解决了。”周恨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倒有尔父之风。”周春风不去看罗井,盯着李清闲上下打量。 周春风声音一如往常掺杂着细细的沙哑,慢条斯理,沾染着江南软语,与神都话大不相同。 李清闲忙道:“属下不能让神都司和周大人蒙羞。” “李冈锋可不会说这等话。”周春风面色如常。 “家父也不会被夜卫逼着曝尸户部街。”李清闲道。 “胆子还是那么大,”周春风转头望向罗井道,“多谢罗大人照拂神都司的人。” “哪里哪里,都是为朝廷办事,当不得周大人感谢。”罗井受宠若惊,偷偷打量周春风。 “我倒是好奇,这个奸滑的小子怎么能说动堂堂八品。”周春风盯着李清闲。 罗井叹了口气,道:“李清闲,你自己说吧。” 李清闲神色坦然,道:“周叔,咱们自己人就不要打哑谜了。我之前上报过,我发现一种烈酒蒸馏之法,速度快,可量产,有望在全国推行。您和我一样忠君爱国,说这么大的买卖,咱们不能老想着自己,要多想想朝廷,多想想皇上。于是咱们俩一商量,决定把未来的酒厂分为十股,皇上的内库、户部、工部、夜卫司和我,各占两股,共同经营酒坊,售卖烈酒。您派我全权负责此事,去户部商讨,结果路上遇到庞明镜害我。幸好我机智多谋,沉着冷静,成功找来户部的罗大人化解。” 周春风盯着李清闲,迟迟不说话。 李清闲双目望着博古架,大脑放空,社牛不好使,那就装死。 罗井没忍住,低头笑起来。 周春风冷哼一声,望向罗井道:“他一没我的印信,二没我正式文书,你就信了?” 罗井无奈道:“周大人,您不知道这小子多能蛊惑人,就算不是我,换成别人,也会信了他三寸不烂之舌。我其实不信他,但觉得他是个人才,若是入我邪派,他日必当高居青云。” 第十三章 酿酒之法 李清闲暗暗冲罗井竖起大拇指,然后道:“周叔,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咱们谈正事,烈酒蒸馏法都是真的。” 周春风瞪了李清闲一眼,缓缓道:“烈酒蒸馏之法若是能成,对夜卫和国库也是一大笔进项。你详细说与我听。” 李清闲早就在路上想好对策,于是道:“家父闲暇之余喜欢喝黄酒,周叔您应该知道。” 周春风愣了一愣,思绪飘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是啊,冈锋喜欢喝黄酒,散的,便宜的。” 李清闲一颗心落了地,道:“父亲说烈酒不易酿,我当时手头紧,萌生制作烈酒之法。我学过命术,动手之前推算,发现能成,暗中尝试,没想到真成了。接下来,只要找到好的酿酒师傅,外加懂技术的工部官吏,稍加尝试,就能酿出真正的烈酒,销往全国各地。” “我问的是烈酒蒸馏之法!”周春风道。 李清闲环视书房,面露为难之色,道:“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不瞒着了。我在试制烈酒的时候,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同样多的一坛酒和一坛水,倒入锅中烧开,同样的火候同样的时间,酒先烧开,而且干的快,水干的慢。酒是由纯水和纯酒组成,既然酒是粮**,我可不可以把纯酒叫酒精?于是,我就想啊,既然酒先烧干,是不是说明,酒精比水更容易化成水汽?我如果能把那些水汽重新抓回来,我不就有烈酒了吗?” 三人皱眉,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可酒精都化成水汽了,怎么给抓回来呢?我想啊想,想啊想,突然想起来,做饭的时候,水汽翻腾,扑在人脸上,会凝成水珠。还有那些运冰车,在夏天总是挂满水滴。我就想,既然水汽遇冷,就能变成水滴,那酒精气遇冷,会不会也变成酒精水滴?我就稍作尝试,成了!” “因此,我就想出一套蒸馏烈酒之法,很简单。我们先把酒锅烧开,保持火候,让里面的酒精化成水汽。我们在酒锅上扣着管子,让酒精气顺着管子流通。再让管子变凉,让酒精气化成酒精水滴。这些酒精水滴汇聚到一起,就成了烈酒。我们可以根据烈酒的浓度,调配各种适合的浓度。分为低度、中度和高度,这样,我们就有了三种酒。再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花露、比如果汁,就能形成各种不同的风味,最终占领全国的酒家!” 李清闲激动畅想未来,三人一脸茫然。 李清闲一看,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自己也只是初中的时候玩过一次蒸馏,而且只是水。 “这么简单?听上去就是烧开然后冷掉,这就行?”罗井半信半疑问。 李清闲轻哼一声,道:“我问你,人族从雕版印刷到活字印刷,用了多少年?” “大概四五百年。” “人族从石碑刻字,到雕版印刷,又用了多少年?” “成千上万年。”罗井道。 “活字印刷,往简单了说,就是在石头上刻字,然后涂上墨,印一下,人类怎么用了几千上万年才从刻字走到活字印刷?” “这……”罗井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李清闲的歪理邪说。 李清闲指着自己的大脑,道:“成功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想法。很多时候,那百分之一的想法,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重要。” “不可投机取巧。”周春风正色道,江南软语掺杂着沙沙的声音,竟掷地有声。 “是,周叔。我这是夸张的说法,现在的活字印刷,需要材料、工艺和方方面面的多年累积,光有想法也做不到。我这蒸馏酿酒法,也不是直接就有想法,而是我付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之后,才获得那百分之一的想法。没有我那些汗水,没有我不断思考,没有那些付出,想法绝对不能实现。”李清闲态度诚恳。 周春风微笑点头,但突然低下头,以手触嘴,轻咳两声,两腮泛红又很快消散。 罗井心中越发诧异,明知道两人并不亲厚,可周春风待李清闲如子侄,一边劝勉规诫,一边颇为赏识。 “您身体不好?”李清闲问。 “早些年的病根,习惯了。”周春风轻轻抚摸桌子上的牛骨扇,半晌才道:“这酒精蒸馏之法,看似寻常,实则很可能改变整个酒业,不可操之过急。我们先不要声张,联合户部、内承运库、夜卫和工部,在夜卫找一处秘密之所,慢慢试,直到完全有把握,再正式制作。” 李清闲与罗井轻轻点头。 “罗大人,户部那里,你有什么安排?”周春风不经意一问。 罗井神色一变,坐直身体,想了想,道:“家父前不久晋升五品,我们罗家在南星派也算望族。此事我会上报我们卢侍郎,至少在户部,这件事不会出岔子。毕竟,这是要给神的供奉。” 周春风点点头,道:“那还劳烦罗大人负责联系内承运库,至于工部和夜卫,由我安排。清闲,酿酒工坊有没有什么别的条件?” 李清闲想了想,道:“那东西我自己捣鼓不需要什么,但要做大,恐怕得需要大一点的房子,而且要隐秘且安全,只能您来做主。” 周春风望了一眼窗外,道:“那就选在诏狱司,这半年那里空了些,守卫森严,就算有人惦记着烈酒蒸馏之法,也断不敢在诏狱司乱来。” “我看不错。”李清闲道。 “你要参与这件事,只巡街房的身份不便利,我给你加一个诏狱司书办的身份,可自由进出诏狱。” 李清闲一脸笑模样道:“周叔,酿酒之法事关重大,我怕有人再拿着金字令找我麻烦,我看您桌子上这东西不少,匀我一个吧。” 三人齐齐望向书案签筒里的三枚金字令。 “你当这金字令是什么?”周春风面色一沉。 李清闲笑道:“我要金字令,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夜卫衙门啊。万一我出事,搞砸了,国库等于每年损失百万两白银。每年百万两白银,换不来一枚金字令吗?” “胡闹!” 第十四章 忠君为国李清闲 罗井一看周春风不悦,劝说道:“周大人,换成别人,我就不劝了,但李清闲明显是个惹祸的主儿,不给他金字令……” “给了金字令,他敢上房揭瓦!”周春风道。 “您太不了解我了。”李清闲一脸沉痛。 “周恨,你说该不该给?”周春风黑着脸问。 李清闲望向缺了半个鼻子的周恨,目光掠过他腰两侧的弯刀和锥剑,心道完了,这人在夜卫司使出了名的狠人,明明都是四品的大高手了,还喜欢短兵器,以命搏命,据说连三品高手都不愿意招惹他。暗地里,都叫他周疯子。 据说那半个鼻子,就是他在六品的时候,跟四品妖族拼命没的。 周恨愣了一下,谁之前直接把印绶扔过来的?能说不给么?合着你当叔的扮黑脸,让我一个外人扮红脸? 周恨琢磨片刻,道:“不如等酿酒之法成型,第一座新式酿酒坊建成后,再收回金字令。” 李清闲眼前一亮,忙道:“周叔,连小周叔都这么说了,您可不能再推脱了。” “这里是夜卫衙门!”周春风道。 “是,周叔,周恨大人说得对。” 周春风满面无奈。 “大人,午饭时间到了,要不要等一等?”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 周春风看了一眼三人,道:“今天就在书房吃,准备四人份的。” “是。” “你对这次新式酿酒有什么想法,一起说说。”周春风看着李清闲。 “周叔,我年少不经事,荒废学业,您让我说正经的,我是说不上来,可要是说那些旁门左道,比如经营新式酒,我有无数点子。” “好,那你说说如何卖酒。” 李清闲道:“无论卖什么,重要的就是噱头,或者说吹牛。您想想,那些有名的酒也好,美食也好,哪个背后没有一连串的故事?不管真假,人就信这个。所以,咱们这新式酒要想一炮而红,其实很简单,就说这是夜卫……不,是户部的邪派弟子从宫里偷来的方子,原本是皇家私酿。这事一开始别人肯定不信,但咱们让他们信!怎么信?夜卫缇骑出动,包围三天三夜,假装调查,三天三夜后,趁夜里走人,酒楼照样开,你说他们信不信?再不行就雇佣一帮说书先生四处宣扬。” 周春风盯着李清闲,目光怪怪的。 罗井小声嘀咕:“拔了萝卜栽上葱,一茬比一茬辣……咳咳,这个法子好,我们邪派不在乎,不过夜卫愿意出动缇骑吗?” 李清闲正色道:“皇上的内库有两成干股,咱们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不愿意也得愿意!您说是不是,周叔?” 周春风叹了口气,道:“冈锋兄要是能学到你半分不要脸,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田地。” 房间静下来,罗井立刻打岔,继续谈论蒸馏酿酒的事。 不多时,饭菜摆上来,在送菜的人转身离开的时候,李清闲道:“帮我谢一下王厨子,我们房的于平今天送来的桔子很甜。” “是。”送菜的人摸不着头脑,答应着离开。 “人小鬼大!吃饭。”周春风摇头道。 吃罢午饭,李清闲、周春风和罗井三人继续商议烈酒酿造事宜。 临近傍晚,罗井看了看天色,望着李清闲道:“这神都,就是撕开的筛子,没有能藏得住的秘密。你万万不可对他人说你有两成股份,否则闻着腥儿的猫一只接一只,甚至引来狮虎。” “罗大人想得周全,你可听好了?”周春风问。 “放心,这种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我不会胡言乱语。”李清闲说完,又低下头沉思。 周春风满意地点点头。 “罗大人,我给你一份文书,我们的合作以此为准。等酿酒之法确定,便正式商谈。”周春风起身回到桌案后,周恨走过去倒水研墨。 周春风提起笔,思忖片刻,落笔书写。 罗井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伸长脖子,认真观察周春风书写。 春风一字,价值百两。 周恨见怪不怪,没想到李清闲竟然还在低头思考,看来传言不错,李清闲根本就不是读书人。 写完四页文书,周春风右手一挥,淡橙色的文气宛如清风吹拂,掠过墨迹,文字干涸。 罗井接过文书,细细查看,惊叹道:“不愧是春风筋骨,我家卢大人怕是会把这份文书装裱起来。” 周春风只是一笑,而后望向李清闲。 “清闲,你在想什么?” 李清闲如梦恍醒,道:“皇上是不是要过六十大寿?” “确有此事。”周春风道。 “我决定了。若这酿酒之法不成,也就罢了,若成了,我的两成股份,当做寿礼献给皇上!” 李清闲一句话如石破天惊,周春风与罗井先是一愣,相视一眼。 周恨皱着眉头,难以理解。 罗井叹了口气,道:“都道冈锋先生虎父犬子,英名毁于一旦,今日才知世人大错特错。” “谁教的?”周春风眼中闪过疑虑。 李清闲向皇城方向一拱手,正色道:“没别人教,只是我前些天听说,近年灾害不断,民不聊生,皇上的内库为了赈灾,都空了。我身为大齐子民、夜卫一员,应当为皇上分忧。” 周春风听着李清闲胡说八道,反而嘴角噙笑,随后收敛笑意,扫了罗井一眼。 罗井略一思索,便明白周春风用意,心中颇为无奈,都说周春风谦谦君子、心慈手软,那肯定是没看到他支使人的时候。 罗井揣摩周春风的意图,张口就递刀子:“胡说八道!冈锋先生撞金銮而逝,你身为冈锋先生之子,本就已经送了两成股份给内库,现在又要送两份,皇上敢……能要吗?皇上真要了,天下百姓与读书人怎么看?我看你是邀宠献媚!” “我不懂你们说什么。”李清闲一脸正气。 周春风冷笑道:“圣上不仅不会要,甚至会龙颜大悦,反手赏赐。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不仅不会为难李冈锋之子,还会厚待,彰显君臣融洽。” “是吗?我不懂,我和父亲一样,只懂忠君爱国。”李清闲道。 “这是你目前最好的自保之法,”罗井叹气道,“一旦进了皇上的御眼,有了皇上赏赐,任何人想动你或你的股份,都要多想想。即便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一旁的周恨恍然大悟,心道这帮读书人真是一颗心扎了一万个心眼子。 第十五章 送书枕上 “我不懂你们说什么。”李清闲死不松口。 周春风掩下眼角的喜意,道:“不过,小心事后有人攻讦你邀宠献媚。” “户部街我都去了,怕什么口舌之争?”李清闲淡然一笑。 李清闲话锋一转,道:“为了防止宵小攻讦,不如这样,今日立下两份文书,一份放在罗大人处,一份周叔存放。等酿酒之法确立,便可以文书为证,为皇上贺寿。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两份文书不得让我们四人之外的人知道,一旦泄露,我宁可毁了酿酒之法。” “你太小心了,不过也好。这份文书我会藏好,绝不会让他人知晓,包括卢大人在内。”罗井道。 “嗯。”周春风只是轻声点头。 几人又商量片刻,黄昏时分,罗井与李清闲告辞。 “贤侄留步,愚叔有话要说。”周春风道。 李清闲面色一喜,道:“那侄儿便留下。” 周春风嘴角一抽,送别罗井,转身回书房。 罗井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出夜卫衙门侧门,站在夜卫街上,望着蓝黑色的夜空。 段横等下属跟在身后,静静等待。 “横哥,今天要谢谢你。”罗井突然开口。 “啊?”段横一脸迷糊。 “这个李清闲不错。”罗井说着,大步离开。 段横恍然大悟,嘿嘿直笑。 书房中。 周春风指向椅子:“坐。” 李清闲坐下。 “说吧,你让我们两个保存文书,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啊。”李清闲自然答道。 “你为皇上贺寿,除了自保,还有没有其他意图?”周春风眉眼一挑,英气十足。 “没有啊。”李清闲淡定依旧。 “没有就好,”周春风点点头,“愣着做什么?拿一面金字令,藏好,不要到处招摇。” “啊?好!”李清闲愉快地走到桌前,小心翼翼拿起木质的黑底金字令,仔细把玩。 “还有没有事了?没事回去吧。” 李清闲正要走,看了一眼周春风,笑嘻嘻道:“周叔,我想问您几个私人问题,想很久了。” “问。”周春风随手拿起一份文书批阅。 李清闲道:“咱大齐有关您的传说很多,比如‘满城观玉’,说您十岁到吴苏城的时候,因为肌肤晶莹如玉,被人误以为是玉人,结果满城围观。我原本不信,今天见了您,立马信了。” “七岁。”周春风头也不抬道。 “那……投果满车也是真的?您就说了句去买梨子,结果许多妇人就把自己的蔬果强行扔到您车上?” “很多次。”周春风放下文书,英眉俊面浮现无奈之色,点点头。 “那连手萦绕也是真的?”李清闲更好奇,很难想象一个人因为太帅,被许多女人手拉手围着看。 周春风面色一沉,道:“你是来当夜卫的还是当长舌人的?周恨,送客。” “那就是真的了……”李清闲满不在乎转身就走,“周叔,您好好养病,嗓子不好少说点话,回头我去找发小弄点枇杷膏,不金贵,但保真。周恨叔,我走了,不用送。” 李清闲大大咧咧离开。 等李清闲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周恨无奈道:“这孩子太自来熟了。” “他从小野惯了,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算坏事。”周春风道。 周恨撇撇嘴,怎么不当他面夸? 周春风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还未开花的荷花池。 “酒么……” 周春风眼前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自己被贬出京,饱尝人情冷暖。 那么多所谓好友,最终只有两位至交送自己。 直到十里亭,看到一人坐在酒家靠窗的桌边,向自己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当时李冈锋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他从未想到李冈锋身为御史台官员,竟不避嫌,亲自送别。 在周春风的记忆里,那个初夏时节,风里永远飘荡着芳草香与酒香。 扑棱棱…… 周恨看了一眼窗外,走出书房。 周春风坐回书案前,灰隼落地,化而为人。 “大人,查到了。” “仔仔细细说与我听。”周春风的江南软语中,仿佛垒着一块块石头。 “两年前,李冈锋李大人参奏元王世子九项大罪,元王世子被降为辅国将军,并被圈禁。半年前,李大人去世,元王世子重新入住元王府,但世子封号不再。近日,元王世子勾连定北侯庶子叶寒,叶寒假意交好并灌醉李清闲,元王世子的手下对酒醉的李清闲使用摧心掌第五式。摧心掌第五式不留痕迹,受害者若未入品,一个时辰后心脉封闭,极似猝死。或许是那人太急,劲力不足,李清闲才逃过一劫。” 周春风眼中沉下深深的黑影。 “真是叶寒?” “证据确凿。” 周春风叹了一口气,取来一张信封,在封面上写下“周春风”三个字。 他盯着三个字看了许久。 “周恨。” “卑职在。”周恨推门而入。 “让我们的人,把这张拜帖,放到元王的枕头上。”周春风道。 周恨与化隼人齐齐抬头,吃惊地望着周春风。 半年前,倒也无妨。 但今时不同往日。 “大人,元王最近颇得皇上信任,据说要执掌两卫京营。”周恨劝道。 “去做。”周春风的声音很轻。 “遵命!”周恨双手拿起沉甸甸的空信封,迈步向外走去。 “顺便让叶寒过来。”周春风道。 “是。” 不多时,一个身穿寻常深青色夜卫服的青年缓步走近。 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只是紧紧皱着眉,用力抿着唇。 左手紧握刀柄,微微弓着背,身形不如平时挺拔。 叶寒刚才看到,就在巡街房住舍外的大槐树下,郑辉一身破烂衣服兴高采烈讲述缇骑救李清闲全过程,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庞明镜,财司财房房首,堂堂正七品官员,竟被扒光官服下诏狱。 夜晚的飞虫扑面而来,焦躁的叶寒连连挥手,到了书房门前,才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他正要开口,书房内传来江南口音的传唤。 “进来吧。” 声音很冷,冻僵叶寒的身体。 第十六章 十二长生 叶寒推门而入,见周春风站在书案边,望向窗外,侧对自己,便像往常一样向前走。 “就站在门口吧。”周春风沙沙的声音如冷雨滴落。 “是。”叶寒站在原地,低下头,双目闪动。 “咱们夜卫有明暗两支。明的那边,监察文武百官,处置妖魔傀怪。暗的那边,密布全国,潜伏各处,犹如一张大网,笼罩天下。这神都城的事,有瞒得过阁老的,有瞒得过诸王的,却少有瞒得过夜卫的。”周春风缓缓道。 叶寒狠狠一咬牙,双腿弯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周大人,卑职有罪!那元王世子仗着当年元王有恩于家父,又威胁卑职,卑职被迫同意与他们合谋。但卑职敢对天发誓,元王世子只说让李清闲出乖露丑,狠狠教训一顿,没说取他性命。卑职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想杀李清闲。” “你未入品,职官不定,安敢称卑职?”周春风望着窗外,声音柔和。 叶寒全身发冷。 “你知道,我原本很看重你。”周春风道。 “小人明白。若不是您,小人无论在侯府还是在夜卫,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小人若是知道您与李清闲有旧,就算死,也不会答应元王世子。真的,小人愿意用一切发誓,哪怕是邪神。”叶寒满口苦涩。 周春风咬着牙,右手握紧,又缓缓松开,最终一声轻叹。 “你应该庆幸清闲活着。听说你最近奇遇连连,找机会好好给清闲赔礼道歉吧。”周春风道。 叶寒猛地抬头,激动道:“谢周大人饶恕!我这就想办法赎罪!您放心,我一定让清闲满意,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下去吧。” 叶寒起身,千恩万谢离开。 书房中,周春风一声长叹,没想到自己至交托付的叶寒,竟如此不堪,原本还想悉心栽培。 “老友,当日之恩,今日了结。自此之后,我与叶寒再无关系。” 周春风出神地望着窗外,眼中满是萧瑟。 李清闲走出周春风的书房,放缓脚步,慢慢思考,完善心中的计划。 这件事,绝不能到此为止! 冷笑一声,李清闲慢慢向巡街房住舍走去。 拐过一处长廊,来到住舍外的大院子,中间的老槐树宛如巨伞覆盖小半个院子。 “你们别不信!当时我就在现场,离周恨大人的马蹄只有一寸远,马蹄一扬,四品大高手的气势直冲苍穹,天地昏暗,狂风烈烈,我身上的破布条子呼呼直抖,吓得那庞明镜肝胆俱丧……” 李清闲听到郑辉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 就见大槐树下,众夜卫和火把油灯围拢中,郑辉精神抖擞,唾沫横飞。 他右手时不时揪一下身上的破衣服,像炫耀军功章。 李清闲摇头一笑,没想到郑辉至今没换衣服。走了几步,倚在旁边的假山上,听郑辉吹牛。 叮…… 一声奇特的玉石交击声响起,接着便是巨石碾压大地的轰鸣声,李清闲眼前一黑一亮。 虚空之中,微光闪烁。 天地尽头,一座彷如浑天仪的巨物自星空落下,遮天蔽日。 四龙拱卫的灰银基座之上,十二道黄铜黑纹圆环相套,组成一个大圆盘。 巨物轻轻一震,圆盘散开,圆环转动。 仿若浑天仪。 十二圆环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星辰碾压虚空。 李清闲望向基座上的文字,只看清“命仪”两字,两字之前刻痕交错,似是被划掉。 这件东西在梦里见过,叫天命仪。 一道白濛濛的雾气自天而降,落在天命仪上。 天命仪表面泛光,圆环转速加快。 天命仪传递出一段讯息,那道白色雾气是气运。 李清闲慢慢回忆起一些命术知识。 命术学浩瀚如烟海,主流命术以命府为主,气运为辅。 命术师认为,人的体内有一座无形无质的命府,命府内的命地、命柱、命星、命神、命局等决定一个人的一切。 每个人在出生时,大半命府都已经固定,难以改变。 命术师通过命府判断一个人的命运,称为推命。 推命一般分三类,全命、时命与流年。 全命是指推演一个人完整的一生命数,能做到之人,无一不是大命术师。 时命则是根据命府与四柱八字等情况,测算一个人现在的情况,也是最常见的推命。 流年不一样,流年虽然同样依据命府,但也注重其他因素,比如环境、时节、局势等等。 流年只关注最近一年的吉凶,而且波动极大。 对流年影响最大的力量,是气运。 命术对气运阶段有非常严格的划分,名为十二长生。 分别是四吉、四凶、四平。 长生、冠带、临官、帝旺为四吉。 败、死、墓、绝为四凶。 衰、病、胎、养为四平。 每一阶段,又分三种小阶段,同时还可能存在逆运。 李清闲突然想起,在清晨时分,自己曾经望气董英,看到的是一棵枯树。 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 那棵枯树,代表四平中的“衰”。 衰便是指董英在这一年气运慢慢减弱,如同人到老年,身体开始衰老,正常现象,所以谓平。 李清闲倚着假山慢慢琢磨命术与白色气运。 那白色气运显然是好东西,让天命仪焕发生机,不过,从何而来? 正思考着,突然有人大喊:“那不是李清闲吗?” 李清闲循声望去,就见前方包围郑辉的人群齐齐扭头望向自己,乌压压一大片,仿佛与黑夜下的大槐树树冠连成一片。 “清闲!”郑辉兴奋地推开人群,快步走过来。 韩安博和于平跟在后面,其余夜卫兴冲冲跟上来。 “听说周大人留你吃饭,聊了一整天,怎么样了?”郑辉大声问。 李清闲笑道:“周大人觉得我工作太清闲,加一加担子,给我在诏狱司安排了一个书办的身份。” “那庞明镜呢?”郑辉问。 李清闲道:“公事公办,身为夜卫出卖夜卫,定当严惩。” “好!”郑辉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粗厚声音响起:“清闲没伤到吧?” 喧闹停止,所有人恭恭敬敬望向声音,齐齐行礼问候。 “见过何房首!” 两个夜卫在那人后举着两根哔剥作响的火把,火焰跃动,淡淡的影子在那人脸上闪烁。 。 注1,十二长生中的长,音同掌,是生长的意思,不是长生不老的长生。 注2,十二长生是我乱编的,什么《子平真诠》《渊海子平》《滴天髓》等等,我都没认真反复看过,那些书说十二长生是命理,我这是玄幻仙侠的气运,不算封建迷信,不是一个体系,请读者自行分辨(斜眼狗头小表情)。 注3,本书设定以本书为主,很可能与其他不同,望周知。本书所有内容都是我在村头大槐树下听老头老太太聊天后即兴瞎编,只是玄幻仙侠小说,与封建迷信毫无关系。 不再复言。 第十七章 叩谢大恩 巡街房房首何磊一脸络腮胡,和寻常武修越练越高大不同,他是个横着长的微胖壮汉,大腹便便,笑呵呵望向李清闲。 在他身后,一个健壮侍卫扛着一柄六尺长的蟠龙纹亮铜圆锤,锤头有人头那么大,比何磊还高一点。 “启禀何房首,属下毫发未伤。”李清闲瞄了一眼何房首胸前正七品补子上的彪。 何磊边走边笑,道:“好样的!早就看庞明镜那孙子不顺眼,整天皮里阳秋,做人不爽利。爪子伸到巡街房,就该剁掉!郑辉,你做的对,咱巡街房的人不能让外人欺负!不枉我总在周大人面前夸你们甲九房,回头给你们请功!” “多谢何房首!”郑辉大喜。 走到李清闲面前,何磊拍拍李清闲的左臂,问:“病怎么样了?要是不舒坦,再休息几天。” “在户部街一激,身子反倒清爽很多。”李清闲道。 “好!”何磊道,“有什么事,直接找我,都是自家人。” “是。”李清闲答应道。 其余人羡慕地看着李清闲,各有所思。 “行,你们聊,我还要忙公务。”何磊笑着辞别。 何磊走了几步,不远处有人喊道:“李清闲在不在?那个最黑的是不是郑辉,你看到李清闲了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清闲和郑辉等人望去,董英带着两个人,急匆匆冲过来。 “董英,你什么意思?”郑辉见董英面色不善,想起早上的事,急忙护住李清闲。 借着火光,董英看到李清闲,冲到面前,跪在地上,脑门对着石板路面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董英顶着由红转紫的额头,呼哧带喘道:“救母之恩,没齿难忘!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应该的,应该的,董教头不必客气。”李清闲笑着扶起瘦高的董英。 半天不见,憔悴的像是老了十岁。 周围一片寂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的房首何磊失笑道:“董教头,你平日里仗着拳脚功夫不错,这个不服那个不忿的,怎么给少年磕头?他怎么救的你母亲?” “啊?何房首……” “别急,说说怎么回事。” 董英平复情绪,就把早上与李清闲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跑去宁生堂,母亲已经不省人事。大夫一见我是入品的,急忙命我用真元相助,配合他的针灸与汤药,才在鬼门关救回我娘。我怕娘身子骨撑不住,一直用真元维持,直到下黑大夫说没事了,才来道谢。李清闲,我服了,我信你懂命术。” “好小子!推命能推出苞米饼子和宁生堂,不一般啊!”何磊双眼瞪亮,一边往回走,一边仔仔细细打量李清闲,不像刚才只是逢场作戏。 “运气罢了。”李清闲微笑道。 韩安博笑道:“要不是这两天咱们都在一起,真以为你提前去董教头家踩点。” 董英喊道:“绝无可能!我跟你们说,这事最厉害的是什么。我娘原本想去另一家小药铺,后来疼得难受,半路上改道去大一点的宁生堂。我算过时间,我娘出门的时候,我刚遇到李清闲,他比我娘先一步知道去宁生堂,他绝对是命术高手!” “侥幸而已,我的命术不是次次都准。”李清闲谦虚笑道。 “对我们董家来说,准一次就够了!” “是啊,准一次就够了。李清闲厉害啊!” 众人纷纷称赞。 何磊思忖片刻,走回来,揽着董英的肩膀,笑道:“董教头,这救命之恩,不能不谢。这样吧,等你老娘病养好了,你办场酒席,我也去凑个热闹。” “对!一定设宴答谢!”董英急忙点头。 李清忙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董教头真要谢,随便吃一顿便饭就行。” “那怎么行!一定一设宴款待!就……红袖楼……” 啪! 何磊在董英后脑拍了一巴掌,把董英打蒙了。 何磊笑骂道:“你爹个腿的红袖楼,清闲这才多大,就带他去那种地方?要是被那帮狐狸精榨干,以后入不入品了?换一个!” 众人哄笑。 董英脸一红,轻咳道:“那去醉乡居,那里读书人多,算是风雅之地,我平时也舍不得去。你不能推辞,不然全夜卫的人都得戳我脊梁骨。” 李清闲似是有些遗憾,道:“既然董教头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不过,得一起请我们甲九的兄弟,他们也是帮了忙的。” “对对对,一起请。”董英道。 何磊看了看几人,把郑辉拉倒一旁,聊了几句,郑辉连连点头,不断感谢。 “行了,大晚上的,快洗洗睡吧,明天还要巡街安民,都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陆续离开,何磊找李清闲聊了好一会儿,定好过些日子一起去醉乡居,才满意离开。 董英又来千恩万谢,才连夜回家。 郑辉、韩安博、于平和李清闲四人慢悠悠向甲九房走去。 “你们猜何房首跟我说什么?”郑辉得意洋洋道。 不等三人发问,郑辉忍不住自答:“他说码头那边不让咱们去了,让我安心留在万平街,以后万平街有什么事,找他!还说有机会给我们家大官找个缺,送进夜卫。” “那可要好好感谢何房首啊。”韩安博道。 郑辉一把搂过李清闲的肩膀,笑呵呵道:“不用,得谢清闲。何房首挑明了,说是看在清闲的面子上,还让我以后多照顾清闲。” 韩安博望着李清闲,欣慰一笑,道:“最难的时候过去了。” “是啊,终于过去了。”李清闲轻声感慨。 “怪不得傍晚王大厨亲自送了八个桔子,我放屋里了,正好一人俩。”于平笑眯眯道。 进了屋,郑辉一边脱烂布条,一边道:“清闲,你到底怎么说服那个罗大人?邪派的人可不好惹,比魔门都邪乎。” “没什么,他发现我出身‘量命宗’,找话跟我攀谈,正好跟先父和周大人都有交情,就顺手帮了我。”李清闲坐在床上,松了口气。 忙碌一整天,身心俱疲。 郑辉还要开口,韩安博道:“都累了一天,早早擦身睡觉吧,有话明天说。” “也是,快点睡吧。” 众人陆续外出打水擦身,李清闲一到,井边的人纷纷让开,有眼力见的立刻帮忙打水,一片其乐融融。 第二卷 让你伪装受伤圣子,你抬手就是神霄天雷? 第二卷:让你伪装受伤圣子,你抬手就是神霄天雷? 姜幼妃:??? 周恨:??? 魔门三品:??? 李清闲: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第十八章 姜幼妃 第二天一早,晨光慢慢照透纸窗,郑辉的声音响起。 “起床了起床了!今天可没羊汤喝,一起去食舍吃猪食,吃完巡街!快点!” 四人收拾妥当便前往食舍。 早饭吃的很辛苦,尤其跟昨天的羊杂汤比。 李清闲终于明白郑辉和于平为什么管司里的饭菜叫猪食。 不是比喻,因为这些厨子也负责喂猪。 一年前,厨子把稀粥和猪食拿混,许多人没吃出区别。 吃过早饭,甲九队的四人慢慢悠悠走向万平街,一路偶尔遇到熟人,寒暄几句。 今天,向李清闲打招呼的人多了许多。 没去喜乐街的早集,四个人直奔万平街,而后分为两队,巡视万平坊周边的地方。 郑辉和李清闲两个人从卯正时分开始,一路走走停停,巡视街道。 李清闲终于明白巡街房的职责。 夜卫听着威风,但威风的是高手、诏狱司审问的和抓捕的缇骑。 巡街房负责巡查京城,监察入品修士,但万平坊附近各大势力汇聚,入品修士反而谨慎小心。 大多数时候,甲九队相当于衣衫花俏的普通士兵。 一个上午,调解商户纠纷,扶老人过路,让小孩远离大道,没缉盗,没遇匪,刀都没出鞘,顺利度过。 临近午初时分,李清闲和郑辉重新走回万平街的街口。 巨大的万平坊三字大牌楼屹立在前方,李清闲拖着沉重的双腿,有气无力前行。 不算休息时间,走了四个多小时,腿肚子累抽筋。 “累吧?” “还行。”李清闲强撑道。 郑辉想了想,道:“那午后咱们再回来巡半个时辰就放衙,你好好休息。” “谢谢郑哥。”李清闲笑道。 “走,安博他们来了,吃午饭去。” 四个人碰头,一起回夜卫司吃午饭。 午休时分,李清闲和其他人一样,走到巡街房大院子正中的大槐树下,和其他各房的夜卫聚在一起,听众人天南海北瞎聊。 什么前朝大儒的正气剑一出开海,什么旧武林的盟主登天飞空,一拳粉碎千丈高山,什么妖族超品大圣一口气吸干大河,什么天命宗上算三千年下推五百载,什么大将军王发誓守河一生妖族不退不回京,此类种种,不胜枚举。 午休时间过去,夜卫们像长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过了两刻钟,才懒洋洋起身。 四个人离开神都司,去茶楼听了小半个时辰的评书,喝了三大壶凉茶,才去巡街。 临近傍晚,郑辉宣布今天巡街到此为止,四个人慢慢悠悠回返。 一天的巡街正式结束。 踏进夜卫侧门,郑辉道:“放衙了,你们歇着,我去何房首那里报个到。” 与此同时,李清闲感到一股微凉的气流不知从什么地方而来,进入自己的眉心,和昨天气运降临的感觉一模一样。 李清闲忍不住猜想,这气运,难道是奖励自己兢兢业业巡街的? 回到住舍,周春风的护卫正等着,把李清闲拉到一边,送上一面诏狱司的腰牌,低声说酒坊正在筹备,最多十天,工部的人就会上门。 等周春风的护卫走了,于平和韩安博好奇借过诏狱司的腰牌查看,啧啧称奇。 “苟富贵,吃羊汤!”于平羡慕地递回腰牌。 “一定。”李清闲笑道。 “事情都解决了?”韩安博含含糊糊问。 李清闲沉默片刻,道:“周大人说不用我担心。” “那就好,有周大人放话,他们至少不敢下黑手。要是堂堂正正出手,周大人都能接下,你多注意,别走错路让人抓住把柄。”韩安博道。 李清闲笑道:“放心吧,当年在街上跟人打架的时候,什么黑手没见过?” 吃过晚饭,李清闲去夜卫的藏书室,借了几本命术相关的基础书籍,拿回住舍读。 三人不打扰他,先去大槐树下闲聊,然后去校场练武。 又过了一天,放衙后,一道气运降临。 再一天,放衙后气运如期而至。 李清闲凭借这几天看的书外加过去所学,猜出一个大概。 儒家、道家、武林、魔门、邪派和地府六大势力之所以心甘情愿加入朝廷,据说是为了吸收朝廷气运,壮大自身。 从天康帝开始,朝廷就能制作强大的气运宝物,赏赐有功之臣。 齐国开国玉玺,是普天之下最强气运至宝。 人有气运,国亦有气运。 李清闲背后发凉,难道自己在窃取国运? 想想自己的资质,李清闲决定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闷声发大财。 李清闲心中惋惜,现在只能感觉气运和天命仪在自己眉心某个地方,无法使用。 “或许要等入品,慢慢来,不急。” 又过了一天,巡街结束,李清闲照常获得一缕气运,回到衙门,周春风的侍卫站在侧门口。 “李大人,周大人有请。”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官,叫我小李就行,”李清闲说着,望向郑辉三人,“我去周大人那一趟,你们不用等我了。” 郑辉和韩安博点点头,于平一边快速眨眼一边小声道:“要是有点心,顺手捎回来。” 郑辉抬手在于平脑门上弹了一个爆栗,笑骂道:“你是猪啊,要吃不要命?” “哼哼……哼哼……”于平扬头张嘴,声音惟妙惟肖。 李清闲和韩安博大笑,郑辉哭笑不得,嫌弃地挥挥手离开。 “要是有,我给你捎点儿。”李清闲笑道。 跟着侍卫,踩着半熟不熟的道路,步入神都司后堂,慢慢观看周围的景色。 假山流水,莲池花草,春色夏意。 李清闲望向门口的“春风居”三字,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住上这种院子啊…… “周叔,我来了。”李清闲敲门三声,大大咧咧推门而入。 “嗯。”周春风伏案疾书,头也不抬。 周恨站在桌边,垂眉养神。 余光之中,一抹嫩白倩影立于窗前,李清闲扭头看去。 一个身形纤细的白衣女子望着窗外,天光落在她稚嫩清丽的脸上,皮肤透光,温润细腻,白似玉雪。 她只比李清闲矮半个头,但腰身太过纤细,乍一看仿佛小小的一只小绵羊。 李清闲仔细看去,她的颈子细长,腰细长,连手腕也细得仿佛能套上戒指。 纤细的玉臂搭在窗台上,露在袖口外的小臂似是暖玉辉光,一团炫亮。 左手腕处,环着一只冰种满绿翡翠手镯,纯净无暇。 书架前,木窗后,夕阳的光照在细小洁白的身子上,如在画中。 窗台上,黄嘴小雀、浅绿蝈蝈、粉白蝴蝶等鸟虫聚在一起,望着少女,来回蹦跳飞舞。 少女手指轻动,那些鸟虫恋恋不舍轻鸣几声,或高飞入云,或钻花进草,四散而去。 白衣女子徐徐转身,望了一眼李清闲,轻轻点头,脸上似是浅浅一笑,瞬间消失不见,又似是错觉,从未笑过,让人分辨不清。 她双眉细长,眼睛明亮含光,眸子灵动,鼻子秀气挺直,双唇极薄,薄到上唇仿佛是细细的月牙儿线。 一身白纱连衣裙被亮蓝腰带环住,纤细的腰一手可握。 她整个人都是纤细的,甚至连她小小的脸,也仿佛最细的工笔慢慢勾勒。 纤细少女,淡白容颜,精致如诗,飘逸如仙。 乍一看,仿若十四五的容颜,可眉目间淡淡的英气以及身侧悬浮的黑鞘蓝纹古剑,让她看上去至少十八。 “你好,我叫李清闲。”李清闲微笑自我介绍。 “姜幼妃。”少女的声音细细柔柔,不冷也不暖。 少女转身向周春风走去,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白衣飘飘,裙角转动,长发如瀑,轻轻晃动。白纱发带松散束着,留下两条白纱与浓密黑发一起顺下。 长发垂下,染着夕阳的淡光,遮住扭动的腰身。 周春风突然抬头,似笑非笑看向李清闲。 李清闲轻咳一声,正经道:“姜幼妃?好像听过,周叔,不介绍一下?” 第十九章 社牛社恐 周春风不答话,将笔头放入群山泛舟青瓷笔洗中,手腕一晃,文气轻荡,提起干干净净的毛笔,置放在七曲蛇身铜笔架上。 “天霄派本代圣女。”周春风抬眼道。 “记得了,久仰大名。”李清闲立时记起,没想到这种传奇女子竟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此人一直默默无闻,直至一年前,在四品青云试上凭借一柄青雷古剑,连败三十七位魔门四品,断了当年魔门晋升正四品的路,成就断青云的封号,名气大震。 四品青云试后入京,容颜绝世,艳压全城。 之后武王赵龙鼓的一句评价,哄传天下。 此女最类我。 入住青霄观当天,各大势力拜访,提亲的队伍从南城门一直排到青霄观门口,好事者赞为倾城仙子。 太后竟特地为她举办宴会,年轻皇室宗亲全部参与,未成婚的皇子龙孙铆足了力气打扮自己。 宴会当天,太后见到姜幼妃竟喜欢的不得了,拉着她的手坐在凤椅上,那个位置,连皇后都没坐过,只七公主坐过。 皇子龙孙们暗搓搓去太后那里打听,看看太后有没有指婚的意思,结果太后指着一干皇子龙孙大骂道:“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腌臜物,也配惦记我们家幼妃?” 骂得满庭皇子龙孙羞愧逃离。 姜幼妃亭亭玉立在桌边,细细的小手捻起周春风的字帖,慢慢品鉴。 周春风继续书写,周恨闭目养神。 屋子里静悄悄。 李清闲心里叹了口气,这里跟甲九房简直天渊之别。 那三个货太社牛,一个大嘴叭叭说个没完,一个掌握捧哏神技,最后一个满嘴食物都堵不住嘴,自己要是不努努力,都插不上话。 可这里三个典型社恐,气氛尴尬得能用脚指头在地上抠出个池子养泥鳅。 许久之后,稚嫩纤细又柔和的声音响起:“字筋如龙,字骨如山,周伯伯比当年更进一步。” “这些年倒也没荒废。”周春风笑容可掬。 李清闲看看周春风,看看姜幼妃的侧脸,反复看了几个来回,两人似乎有一点点像,脑子里冒出古怪的想法。 两人不会是……父亲和私生女的关系吧? 李清闲越看越觉得周春风慈眉善目,岳父之姿。 “周叔,您有时间教教我书法吧,侄儿不能辱没了您的名声。”李清闲厚着脸皮道。 周春风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没见过你狗爬的字?为了我的名声,你最好装作不识字。” 似是清风吹过,少女拿着纸页的手轻轻一抖,嘴角似是动了动,又好似错觉。 李清闲脸一黑,道:“周叔,有外人在,给我点面子。” “幼妃不是外人。” “那你不好好介绍介绍?”李清闲理直气壮。 周恨望过来,这小子哪儿来的勇气这么不要脸? 周春风没理李清闲,像看自家闺女一样看着姜幼妃,微笑道:“你与这小子不熟,我替你说?” 姜幼妃俏面轻点,乖巧可人。 李清闲扫视房间,从桌子上捏起一块花生酥,咬了一口,拉过张椅子懒洋洋坐上。 “都是自家人,别客气,坐。”李清闲喧宾夺主。 姜幼妃仿若未闻。 周春风没好气看了一眼,道:“找你来有正事。” “没事你肯定想不起我。”李清闲道。 周春风自顾自说:“天霄派圣子受伤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李清闲两臂搭在扶手上,想了想,道:“有这回事,好像是被魔门打伤的,进而引发倾城仙子下山,对吧?” “那位圣子吕仁,就是幼妃的首席大师兄,幼妃此次来京,想为师兄报仇。” “忠义无双,更胜仙姿佚貌。”李清闲竖起大拇指,诚心夸赞。 姜幼妃一动不动,只是站立听着。 周恨望了望窗外,好尴尬。 周春风继续道:“当年吕仁重伤,至今偶尔昏厥,一直留在城外青霄观治疗,观内有天霄派大阵,外加临近京城,魔门不敢轻举妄动。幼妃想送他返回天霄派,魔门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准备将计就计,找一人假扮吕仁,引蛇出洞,聚而歼之。之后,再暗度陈仓,送吕仁回天霄派。” “让我去引蛇?”李清闲心生警惕。 周春风道:“我们原来选的人是……告诉你也无妨,是叶寒。幼妃查出他略有劣迹,怕此人口风不紧,坏了大事,需换一个人。假扮之人所需条件苛刻,比如不能入品,要没有真元,这样保证像重伤的吕仁,不会被魔功觉察。比如身形要与吕仁相仿,比如气息纯一。最重要的是,身家清白,有勇有谋,有胆识,有头脑,不然突发意外,很可能暴露。” 周春风盯着李清闲。 李清闲听到叶寒有些奇怪,这人前些天还跟自己称兄道弟,这几天却突然蒸发不见。 “我确实符合有勇有谋、有胆识、有头脑这几个要求,但……”李清闲看了一眼姜幼妃道,“我还有个小毛病,怕死。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个角色。” 周春风叹息道:“一开始,我也不考虑你。我与周恨在神都司反复筛选,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这种要紧的人,不可能去外边借人。而我手下可信之人,大都入品。” “要不废了庞明镜,弄残弄昏迷,然后伪装成圣子?我看行!”李清闲道。 “我们需要假扮之人能行走,像大病初愈,这样对方才想斩草除根,才能请君入瓮。”周春风道。 李清闲看了一眼姜幼妃,道:“幼妃姐,你到底是想安然送回你师兄,还是想报仇?如果是前者,你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都想!”少女微微低头,语气坚定,捏着纸张的手指发白。 “除魔卫道,是我辈职责所在。”周春风道。 “周叔,你真眼睁睁看着我送死?那吕仁可是正四品高手,魔门要斩草除根,至少派一位三品,甚至两位三品,我去了和送菜有什么区别?这事办的糊涂,犯了兵家大忌!” “我有雷光火文印,以四品之身,可斩三品。”姜幼妃转过头,下巴轻抬,眸子染上夕阳的火。 “斩一个,能斩两个?能斩三个?你们天霄派除了你,还有谁?有没有三品高手助阵?”李清闲问。 姜幼妃轻抿着嘴,粉唇如线,一言不发。 第二十章 只想清闲 周春风叹了口气,道:“幼妃的性子确实有点倔,但有雷光火文印,即便不敌,也能安然脱身。更何况,斩妖除魔是夜卫职责,我派神都司的人护送,周恨去保护你。” 李清闲挑眉问:“小周叔,你真愿意去做毫无胜算的事?” “不愿意。” 李清闲笑到一半,周恨道:“但我想会会魔门三品,看看他们吃不吃得下我的弯刀锥剑。” 大意了。 沉默片刻,李清闲摇头道:“周叔,幼妃姐,我是个直性子。这明显意气用事,没有全面布局,纯粹一拍脑袋。这种事,我小时候干多了,现在长大了,痛定思痛,决定换个活法,坚决不做这种事。所以,这件事不适合我,实在不行,你们换人吧,我觉得叶寒人其实不错,他没问题,毕竟是定北侯的孩子。” 周春风面露古怪之色。 “你倒是宅心仁厚。不过,以后离叶寒远点,不可深交,听到没有?”周春风板着脸。 “哦?明白了。”李清闲瞬间明白周春风发现叶寒有大问题,不然不至于说这么重的话。 “可以给你天尊令。”姜幼妃的声音和身子一样细细柔柔的,同时藏着坚韧与倔强。 “几千年前的东西了,你们会认?”李清闲道。 周春风耐着性子解释道:“旧的天尊令的确是道门共尊,千多年前的宝物,新道门大抵是不认的。幼妃的天尊令,是天霄派自己的天尊令,一共三枚。只要拿出天尊令,天霄派愿意为你做一件不违背人族道义的事,任何事。”周春风最后三个字加了重音。 姜幼妃不知为什么,侧过头,不去看李清闲。 “天尊令再好,也得有命拿才行。我名为清闲,胸无大志,就想安安稳稳过一生,这道魔之争太吓人,我可不敢掺和。周叔,你把我从户部街救出来,想必也不会把我推进魔口,对吧?”李清闲起身,走到餐桌前,把周围盘子里的糕点向最中间的盘子里叠。 周春风望向姜幼妃,轻轻摇头。 姜幼妃道:“可是,你刚才夸我仁义无双。” 李清闲道:“我要是四品大高手,周叔要是被魔门害了,我肯定和你一样报仇。我现在不入品,手无缚鸡之力,让我面对正三品,不是仁义不仁义的问题,是愚蠢不愚蠢的问题。我过去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结果天天挨揍,现在,我要用脑子解决问题。” 李清闲右手食指屈起轻点太阳穴,左手端起盛满糕点的盘子。 “周叔,谢谢你送的糕点,回头我把盘子还回来。”李清闲说着向外走。 李清闲走了两步回头,望向姜幼妃道:“幼妃姐,都是自己人,你别嫌弃我说话直,这事需要从长计议。你看,我差点被害死,不也老老实实忍气吞声吗?我能怎么办?要不这样,你帮我找出害我的幕后凶手,一个一个全杀光,我马上答应你。对了,周叔,咱夜卫查出来了吗?” “有线索了。不过,我已经放话,他们绝不敢再胡作非为。”周春风瞪了李清闲一眼,这叫忍气吞声? “谢谢周叔。”李清闲露出灿烂的笑容。 周春风叹了口气,道:“清闲,我能保证你安全,否则不会找你。这样吧,我们再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不同意,我们想别的办法。” “行,三天后我给周叔和幼妃最后的答复。周叔、小周叔、幼妃姐再见。”李清闲像个知书达理的读书郎,恭恭敬敬告别。 望着李清闲走远,周春风道:“幼妃,你别怪他,他吃了不少苦,一身病都没养好,连番被害,谁换成他,也难面对魔门三品。” “我不怪他……”姜幼妃轻声叹息,转头幽幽望着窗外,眼中的火随着夕阳下沉熄灭。 李清闲端着盘子慢慢走,一路上又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最终摇摇头。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入品,修炼命术。 刚走近巡街房门口,一声惊叫传来。 “亲哥!”一个白白胖胖、高高壮壮冲了过来。 后面的郑辉和韩安博一脸无奈。 李清闲把盘子递给于平,捡了四块小小糕点,向郑辉和韩安博走去。 “郑哥,韩哥,都是小东西,一起吃两口,不能让于平独吞。”李清闲笑道。 “好!”郑辉与韩安博接过李清闲的糕点吃起来。 两人吃完糕点,和李清闲往甲九房走,于平跟在后面大快朵颐。 没走几步,一个门卫一路小跑,看到郑辉道:“郑队,你儿子又来了,说是他和朋友打了几只兔子,今晚烤着吃,让你回去。” 郑辉为难地望向李清闲三人。 夜卫除了休沐,普通夜卫放衙后没有要事不能外出。 韩安博道:“郑队你回去吧,不能让家人等着。” “我们就算跟着去,来回小两个时辰,容易被发现。不如等咱们队休沐,一起去你家吃。顺便见见大官,我记得只见过两次,都没说几句话。”李清闲道。 “好,那我先回去了。” “郑哥,别忘了拎只兔子来,不行就半只,我们不挑。”于平咽下口中糕点,吐字清晰。 “小犊子,就知道吃!”郑辉笑骂一句,一扬手,转身离开。 看着郑辉身影消失在门外,李清闲问:“这晚饭咱们还吃不吃了?” 于平嚼着花生酥,含含糊糊道:“不用呲,郑哥肯定带触子回来。” 李清闲一指几乎空了的盘子,道:“这一盘子糕点不算晚饭?” “点心是点心,晚饭是晚饭。” “你说的好有道理!你们去大槐树下扯淡吧,我去藏书室借本书,等郑哥回来吃兔子。” “顺路,我去翻翻旧卷宗,看看旧案。”韩安博道。 李清闲点点头,两人结伴而行。 “我呢?”于平捧着盘子一脸茫然。 “吃你的吧!”李清闲和韩安博异口同声道。 两人一个找命术书,一个找旧卷宗,找完返回甲九房,各看各的。 入夜,郑辉偷偷摸摸钻进屋子,将油纸包放在桌子上,一边打开一边低声道:“快点吃,别让其他屋的牲口闻到。” 三个人赤脚冲过去,围在桌子边。 第二十一章 新革带 于平一马当先,一把抓过兔子左后腿,一拧一提,麻利地卸了下来,捧着就啃。 郑辉压低声音骂道:“小兔崽子,你平时练刀这么麻利就好了。” 韩安博卸下另一条粗壮的后腿,不由分说塞给李清闲,自己掰下前腿肉吃起来。 “谢了!”李清闲笑了笑,抓着兔腿。 微弱月光下的屋子里,回荡细密的咀嚼声。 李清闲边吃边笑,没想到吃条兔腿能这么刺激。 吃了半只,突然听到隔壁大声喊:“有肉味!哪个房开荤了?不能跑了他们!” 十个房舍九个瞬间炸了。 “一定是于平弄的!” “对,先查甲九房的!” “走……” 郑辉忙道:“我堵门,你们快点吃,先吃肉多的!” 三个人手忙脚乱,加速撕肉,拼命塞肉,大口咀嚼。 “挡门?那哥们不客气了!来两个队正,一起踹门!” 砰! 郑辉连人带门倒飞出去,一帮凶神恶煞眼冒绿光抽着鼻子涌进来,漆黑的屋子里充满急速吸气声。 那三个十品队正双眼贼亮,直冲而来,李清闲只觉一阵黑风刮过,桌子上残存的兔子和纸包消失不见。 纸包边啃剩下的骨头也没了踪影。 最先冲进来的牲口们一边吃一边向外冲。 “谁敢吃独食?抢!” 院子中,一场月光下的争抢开始。 突然,一人大骂:“活不起了?骨头舔这么干净?老子拼命抢来的,一舔一口唾沫。” 众人大笑。 众人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讨论谁吃到了,各自回屋。 李清闲跟郑辉一起重新安装门板,半天没安上,只得明天找人修。 “下次我们藏假山后面吃。”于平道。 “行了,赶紧睡吧。”郑辉道。 “我没吃饱……”于平委屈巴巴道。 “饿死拉倒!”郑辉笑骂。 “唉……”于平说着从怀里拿出纸包,从里面抓出几块糕点塞进嘴里。 李清闲白了于平一眼,道:“你可真行。” 于平满意吃完,道:“我早料到兔子会被抢走,所以留了几块,饱了。” “快点睡,明天巡街。” 四个人躺好,烤兔子的肉香还在屋里飘荡。 半掩着的破门外,不时传来虫鸣鸟叫,夜卫谈笑。 “清闲,你身体怎么样?能去校场晚练吗?过几天要开晨练,用不用告假?”郑辉问。 “我感觉身体差不多了,明天试试晚练,不行再说。我这身体要是不锻炼锻炼,怕是要垮掉。”李清闲道。 “行,既然你身体差不多了,明天咱们就换回来,你和安博一起巡街。他脑子好,反而比我想得周全,你一定听他的。” “好的。” “睡吧……” 屋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传来轻重不一的熟睡声。 又过了一会儿,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响起。 李清闲迷迷糊糊翻身,问:“有老鼠?” 嘎吱声声音戛然而止。 郑辉骂道:“于平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吱吱……吱吱……”于平的被窝里传来老鼠叫声。 李清闲眯眼一看,昏暗的房间里,于平的被窝拱成小帐篷,顿时笑醒。 “小兔崽子!”郑辉骂完,转身睡去。 等于平吃完,李清闲才来了睡意,慢慢闭上眼。 第二天一早,郑辉吆五喝六叫人起床,声音大得连隔壁都在抱怨。 李清闲迷迷糊糊睁眼一看,郑辉竟早早穿戴整齐,在房里走来走去,不断催促。 洗漱穿戴完毕,四人站在门口。 郑辉双手插腰,抬头望天,迟迟不走。 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突然,韩安博扫了一眼郑辉腰间,恍然大悟,弯下腰,仔细观察郑辉的革带,啧啧两声道:“老郑,这谁给你换的新革带,这皮子可比司里发的好多了,做的也精致,这才配您十品的身份。” 李清闲跟着看过去,褐色的革带像包了一层油,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郑辉摸着革带,笑呵呵道:“嗨,还能是谁,我家大官昨夜送的。这孩子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说这是小牛皮的,有什么用?十品革带再好也是十品,等到了九品上纹花革带,才是好东西。” “大官也知道孝顺了,真羡慕郑队。”韩安博习惯性捧哏。 “孝顺?他只要不作我就烧高香了!走,吃饭去。”郑辉一边走,一边摸着革带,哼着小调,一路得意洋洋,见谁都笑。 四人和往常一样,吃完猪食去巡街。 路上碰到教头董英,聊了一阵,他母亲身体渐渐好转,过一阵就张罗醉乡居的事,到时候要李清闲四人一定赏光。 郑辉望着董英的背影,等他走远了,才拍了拍李清闲的肩膀道:“这事得谢谢你。当年他虽胜了我一招,成了教头,却因为硬撑憋了一口血,留下病根。那次他要是不怄气,直接吐出血,本来有望九品的。这事说不上谁对谁错,所以我俩有时候较劲,不过都有分寸。” “有这事?怪不得我觉得你俩关系有点僵。”李清闲道。 “前几天他私下找我,说那些事都过去了,要我一定去醉乡居。我也就放下了,都为过日子,都不容易。”郑辉说着往前走。 一路上,四人聊着夜卫的种种。 慢慢地,李清闲觉得,这夜卫也挺好。 有队友兄弟,有父辈伯叔,有吃有喝,有说有笑,还有气运白拿,完美。 四个人和往常一样,一起巡视完万平街,便兵分两路。 于平拉着韩安博就走,郑辉一巴掌打掉于平的手,伸出右臂用臂弯夹住于平的脖子,勒得于平满面涨红。 郑辉向李清闲和韩安博挥手:“中午见!” 清晨微冷的阳光下,郑辉骂骂咧咧教训于平,两个黏在一起的影子在青石板路面上慢慢远去。 李清闲边走边道:“韩哥,你说郑哥跟于平搭伙,是不是为了管着他乱吃东西?” “不用问,就是。不过于平也是可怜孩子,小时候家里挺穷的,经常两三天吃一顿饭,后来家境好转,饿怕了,手里有钱就买吃的。当上夜卫后,嘴也不闲着,俸禄全用在吃上。” “够吗?” “哪儿够啊,所以经常偷跑回家要钱。他爸妈知道他只是买吃的,也就惯着。郑队怕他吃太多耽误修炼,以后没法入品,一直管着他。” 第二十二章 议罪银 “郑队真是操心的命。不过,多亏他,换成别的队,我这半年能被欺负死。”李清闲感慨道。 “是啊,我也经常感慨有幸遇到郑队,平日里我不务正业,经常翻查旧卷宗,他从来不管。”韩安博道。 李清闲犹豫片刻,道:“我有诏狱司的腰牌,有什么看不到的卷宗,只管说。” “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韩安博短眉小眼,笑的时候挤在一起,越发和气。 李清闲笑了笑,没有问他为什么喜欢翻阅旧卷宗。 两个人一路说着,一路巡街。 李清闲发现,郑辉和韩安博的路数完全不同。 郑辉是差不多就行,你好我好大家好。 韩安博表面上不声不响,许多事也不在乎,可发现问题,一定探究明白。 跟着郑辉能多学一些人情世故,跟着韩安博则能多学一些具体事务。 临近中午,两人向万平街走去。 今天也一样,李清闲累得双脚发麻。 韩安博的步子比早上慢许多。 李清闲感慨,这位队副真是细心人。 走着走着,尖锐的哨声从远方传来。 两人立刻停下,相视一眼,同时专心聆听,判断信号和方位。 求援声。 在第二遍的时候被打断。 韩安博左手扶着刀,踏着黄土路向前奔跑,李清闲急忙跟上。 两人身后尘土扬起,无力下落。 “万平街方位,希望别是郑哥和小于。”韩安博眉头紧锁,与此同时,右手抓起口哨,发出相同的求援哨声。 李清闲一言不发,咬牙跟上。 韩安博回头看了一眼,道:“你大病初愈,跑不动,慢点,等援兵来。” “我能行。”李清闲没有减慢也没有加速,稳着跑。 “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拉开距离,但李清闲始终能看到韩安博的背影。 “呼……呼……” 只跑了一会儿,李清闲只觉从鼻子到肺管子被滚烫的热水浇上,火辣辣的。 “不行你休息吧!”前面的韩安博大喊。 李清闲脑海中闪过队长郑辉爽朗的笑容。 “我能行!”李清闲咬着牙,继续跑着。 不一会儿,韩安博抵达万平街门前,向李清闲挥手示意,便冲了进去。 李清闲加速冲过去。 到了大街门口,李清闲呼哧呼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满面通红,汗水顺着额头向下流淌。 李清闲跑不动,快步走进万平街。 前方平整的青石板铺路,两侧商家林立,幌子灯笼飘荡。 丰祥号绸缎庄门前,围着黑压压一大片人,各处的人伸长脖子向那里赶。 李清闲记得郑辉说过,魔门的人强占了这家店。 人群外,一个身穿七品武官服的青年人骑在枣红马上,绿底官服边缘锁链纹纠缠,他右手抽出几张银票,团成一团,像扔废纸一样扔进人群中,轻笑道:“这是本官的议罪银。小小从十品,敢管魔门的事,不知死活!” “驾!”那人说完策马离开,留给李清闲一个逐渐模糊的背影。 李清闲叹了口气,议罪银是太宁帝的杰作,主要针对入品官员,交钱就能免去一些罪责。对方扔下议罪银,又是堂堂正七品的魔门武官,那位从十品恐怕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正七品,在京城之外就是一县之主,破家县令。 等等,从十品难道就是…… “郑队!”韩安博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李清闲心猛地一跳,冲过去大声喊道:“夜卫办事,让开!让开!” 人群向两侧分开,于平和郑辉躺在地上,韩安博正在捏郑辉的鼻下人中,旁边还躺着一个陌生人。 殷红的鲜血在地面绽放,凝固。 郑辉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原本黝黑的脸覆盖淡淡的白霜,嘴角残留些许血迹。 身边滚落一团银票。 李清闲跑过去蹲在郑辉身边,问:“韩队,郑队怎么样了?” 韩安博黑着脸,道:“我冲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倒地。不过鼻息还在,看样子没有生命之危。” “我们带回夜卫救人还是怎么办?”李清闲问。 韩安博摇头道:“不能乱动。求援哨声已经发出,我也听到其他地方的回应,必然会有入品夜卫前来,他们出手更稳妥。” “我去请大夫!”李清闲道。 韩安博一扫人群,望向身穿藏蓝衣袍之人,道:“程大夫,麻烦你了,出了事,我们夜卫担着!” 程大夫叹了口气,扫了一眼丰祥号门口的人,道:“我拿针灸,马上回来。” 李清闲起身,环视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双手一抱拳,道:“各位万平街的朋友,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劳烦相告,夜卫必有重谢。” 在场的人同情地看了一眼李清闲,不约而同望向丰祥号绸缎庄门口的掌柜和两个黑衣护卫,沉默不语。 “你们知道前因后果?”李清闲右手握住刀柄,做拔刀状,望着丰祥号门口的三个人。 那掌柜一身团花墨绿员外袍,头顶黑色方帽,露出和蔼的笑容,道:“小兄弟,你误会了,这件事跟我们关系不大。那刘明昊说他父亲的遗物留在店里,来讨要。可我们东家既已接手丰祥号,丰祥号的一应物品皆属于东家。郑队正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我们拿出遗物,结果东家的朋友看不过眼,就出手伤了人。我们只是帮东家经营的良民,哪敢跟夜卫动手,还望夜卫小兄弟明鉴。” 李清闲还要问下去,韩安博道:“你去看看于平,我盯着队长。队长目前没有大碍,先不要生事。”说着使了一个眼色。 李清闲点点头,默默走向于平,蹲下查看。 于平呼吸平稳,只是腹部的的衣服破碎,看样子是被人一掌打晕,嘴角连血都没有。 李清闲仔细观察于平衣服破碎的地方,心中冒出不详的预感,猛地向郑辉看去。 郑辉的腹部位置的衣服,同样被真元撕裂。 那条锃亮的牛皮革带断掉,革带正中的马头铁銙崩碎,散落各处。 “韩队,他们两个人的丹田……”李清闲试探着问。 韩安博眼圈一红,低下头,一言不发。 李清闲愣住,脸上闪过一抹怒色。 腹部脐下三寸为下丹田,武修真元所在。 废了两人丹田,等于断了两人前程。 李清闲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没事的,等郑队醒来,养好丹田,晋升九品,我砸锅卖铁,也要请他喝花海大酿!” 韩安博一言不发。 “于平肉多,一定能护住丹田。”李清闲低声道。 韩安博低着头。 花海楼的酒香,在万平街上飘荡。 人群久久不散。 第二十三章 冠带 不一会儿,程大夫回来,为郑辉和于平诊脉。 “怎么样?”李清闲问。 程大夫捻着胡须,道:“两人没有性命之忧,养几日就能行动自如,对方没有下死手。” “下丹田呢?”李清闲问。 程大夫看了李清闲一眼,道:“老夫未入品,不敢妄言,还是要等夜卫来人定断。” 李清闲点点头,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甲七和丙四两支队伍抵达,两个队伍的十品队长接连检查昏迷不醒的两人,沉默不语。 最终一个队正道:“先送回衙门吧。” “那丰祥号……”李清闲道。 韩安博用力抓着李清闲的肩膀,直视双眼。 “先让队长和于平回去。”韩安博的声音缓慢而坚定。 “好。”李清闲转头望向丰祥号大门口的三个人,望着那个面带微笑的掌柜,望向丰祥号的牌匾,以及牌匾右下角小小的红色月季花,仿佛要牢牢刻在脑海中。 韩安博慢慢弯下腰,抓起地上团成一团的银票,塞进郑辉的皮袋中。 一行人借了一辆车,将郑辉与于平送入夜卫衙门的医馆。 夜卫的孙大夫得出的结果和程大夫相同,两人没有大碍,明天就能下地。 但丹田毁了。 医馆内,郑辉与于平躺在病床上。 韩安博弓背坐在竹椅上,低着头。 李清闲站在门口,望着高墙青瓦、绿树成荫的夜卫衙门。 巡街房已经是全夜卫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可队长还是遇难。 这个世界这么危险吗? 没有强大的力量,哪怕是十品武修,银票砸脸也只能忍气吞声。 过了许久,韩安博走到门口,倚着门框,出神望着远方,低声道:“你叫李清闲,可这世道,真能清闲吗?” 声音比平时沙哑。 李清闲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韩安博与郑辉相识十年。 郑辉至少救过韩安博三次,韩安博多次帮郑辉化解危险。 这一次,两人没扛过去。 “郑哥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九品,无望了。” 韩安博的声音极其平淡。 李清闲听到的却是死寂的绝望。 李清闲想做点什么,可自己大敌未除,又能做什么? 魔门,甚至可能比自己的敌人更麻烦。 儒家一直在限制皇权,或者说与皇权争夺权力。 道家能争的时候争,争不过就无为。 邪派只敬神,武林只信奉拳头,地府有阎王,都不敬皇权。 但魔门与太监,主动依附皇权。 上一任天魔门门主兼魔门盟主,曾叫嚣与太宁帝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结果太宁帝亲率内监与御林军高手登上天魔山,仅用三十二招重创天魔门主,降服魔门。 甚至有人嘲讽太监和魔门,一个给皇上端尿,一个给皇上擦腚。 全天下人族甚至妖族都知道,魔门这些年一直在拿活人修炼魔功,三百魔狱遍布天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可只要给太宁帝当好狗,谁能奈何? “你素来机敏多谋,有没有办法帮郑队?”李清闲问。 韩安博轻轻摇头,道:“丹田救不好,魔门又惹不起,帮不了。” 李清闲只觉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憋得胸口难受。 “我去房里拿他们俩换洗的衣服。”李清闲说完,头也不回离开。 离开医馆,李清闲长长松了口气,慢慢地向甲九房走去。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一路上,花草树叶病恹恹地耷拉着。 临近甲九房,一个半熟不熟的声音响起。 “清闲老弟,想什么呢?” 李清闲抬头一看,竟然是前不久认识的叶寒,之前一起喝过酒,好像自己喝醉了被他送回衙门。 这人高个子,皮肤白皙,生得英俊潇洒,据说颇有女人缘。 “叶兄。”李清闲点点头,想起周春风让自己远离这个人,不再多说。 叶寒挺直身躯,右手握着纸扇轻轻拍打左手,笑着说:“你马上要过十六岁生日吧?” “对。”李清闲道。 “我们老家的习俗,二八年华最是要紧,代表孩子即将成年,所以,亲近的人一定要送大礼。为了你的礼物,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把所有的人情都搭上,才换来一枚化蛟丹。” 叶寒说着,将纸扇插在腰带,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布盒,汤圆大小,他看着盒子,眼角轻轻一抽。 李清闲惊道:“万万使不得!这化蛟丹一枚少说价值万两,数量极少,普通人甚至买不到,太贵重了!” 李清闲心中震惊,难道周春风错怪他了?叶寒和自己关系竟如此好? 就算周春风,也未必拿得出化蛟丹吧? 或者另有隐情? 叶寒低头盯着红布盒子,缓缓递过来,道:“实话实说,这枚化蛟丹,本来是留着自用。只不过,我身体康健,一位大命术师曾言,我今年必能一飞冲天,收获红颜知己,这化蛟丹,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反倒是清闲你重病缠身,现在服用这化蛟丹,肉身堪比身怀横练功夫的九品武修,关键寒暑不侵,蚊虫不近,小毒小病不染,足以让你身体大变样。” “叶兄,这礼物是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李清闲心知贪小便宜吃大亏,来路不明的好处,往往是陷阱。 “我与你兄弟一场,你现在有难,我若连化蛟丹都舍不得,岂配为人?别推脱了,收下吧!”叶寒将盒子塞进李清闲手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盒子,转身快步离开。 “叶兄……” 叶寒一言不发,低头疾行。 李清闲正疑惑,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天命仪竟主动传来讯息,似是说这个叶寒跟自己关系重大,理当观命望气,不然恐有意外。不过,这叶寒命格太强,望气需要消耗一缕气运。 李清闲本就不放心,立刻选择使用。 一股凉意涌入双眼,前方以叶寒为中心,大放光明。 叶寒头顶,浮现一顶玄黑色垂金珠帘帝王冠冕,九旒。 这玄色帝冕周身白气升腾,帽延上翘,珠帘闪光。 十二长生中四旺之冠带。 冠带,如少年加冠,大势已成,羽翼渐丰。 冠带若生白气,为朝气,气运更进一层。 冠带若帽檐上翘,则为昂首,气运大进。 冠带若闪光,则为华秀,气运极致,无可阻挡。 叶寒冠带,三象俱全,甚至还是命术中极少见的九旒帝冕,而帝冕的极致,也不过是十二旒天子冠。 第二十四章 根本大律 李清闲远比得到化蛟丹更吃惊。 三象得一象,只要命格不差,气运便可从冠带晋升临官。 三象冠带,已经不能用普通旺或好来形容,而是必然能从冠带过渡到临官。 冠带像是人成年,临官则如同加官进爵。 冠带只是羽翼渐丰,临官则是大势已成。 李清闲暗叹,此人的命府,怕是拥有贵极命格,甚至可能是传闻中的天命之子。 甚至于,冠带气运竟形成一种莫名的压力,让李清闲隐隐觉得这叶寒什么都好,若是追随他,必成大业。 李清闲正发愣,帝冕之上,冒出一幅幅画面。 定北侯宴会上,叶寒遭受长房兄弟羞辱,猛地摔杯,留下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愤然离开侯府。 一座神秘洞府中,叶寒从一具枯骨旁边取走三件宝物,一个红布盒子,一枚戒指,一把锈迹斑斑的飞剑。 夜晚的酒楼,身穿华服之人背对着叶寒站在窗前,叶寒低头站在那人身后,那人说:“你灌醉李清闲,我的人动手,就算查到,也与你无关。”叶寒微笑道:“您放心,小事一桩。” 叶家墓地外,一群黑衣人杀向叶寒,叶寒属下拼死抵抗,他只身逃脱。 傍晚,叶寒逃进树林之中,突然抬头望天,一线白光降临,宛如流星划过天空,落在前方森林中,叶寒好奇走过去,就见一枚雷霆环绕的紫色水晶砸进大地,周围的地面焦黑,冒着袅袅白烟。 清晨,亿万雷霆,蓝白闪烁,一个纤细的女子侧倒在地,嘴角冒血,却震惊地望着叶寒。叶寒淡淡一笑,抛出那紫色水晶,上空云涡转动,天雷乱闪,一个个身穿魔门服饰的高手惨叫着灰飞烟灭,那些雷霆落在叶寒身上,却温顺如水,不仅没有伤到叶寒,反而好像帮他淬炼身躯。那一刻的叶寒,宛若天人。 …… 突然,叶寒头顶青气冲天,一座金瓦红墙赤柱的巨大宫殿从中升起,喷发璀璨神华,光带流溢,驱散望气术。 李清闲眼前一黑,一切恢复正常。 午后的阳光下,叶寒走在绿树夹道的石子路,转入圆拱门,消失不见。 李清闲观察身体,和上一次使用望气术不同,这次身体没有任何感觉,看来是消耗气运的缘故。 李清闲回忆那一幅幅画面,脸色阴沉。 这个叶寒,竟然假意交好自己,与那个不知名的人联手害自己。 怪不得周叔提醒自己,怪不得他送大礼,怕是周叔觉察到什么但不好动他,逼得他不得不以重宝赔罪。 不能这么算了! 不过,这个叶寒的运气真的好,竟然能发现古老洞府,还得到神秘紫色水晶。 等等…… 侯府家宴、秘洞府和酒楼谋害发生在过去,叶寒遭到追杀和天降雷霆晶核则在明天发生。 至于叶寒抛出雷霆晶核的时候,是在后天,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子,是姜幼妃。 李清闲呆立许久,很快想通前因后果。 “不让我清闲,岂能让你飞黄腾达!我本就在想办法解决敌人……” 李清闲眯起眼。 这些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来而不往非礼也! “最后冒出来的宫殿,恐怕就是传说中命星所居的命府。他的命府甚至能对抗天命仪,非比寻常,我如果硬抢,怕是会被他命府影响,很可能失败。根据命书所言,就算得了那紫色水晶,也需一命还一命,这是命术的根本大律,不可违背。我需要谋划一个万全的方案!” 李清闲心里想着,冲进夜卫藏书室,翻找有关“一命还一命”或根本大律的命书。 许久之后,李清闲放下书,直奔春风居。 初夏的下午,花开正艳,芬芳扑鼻。 守在门口的周恨点了一下头。 李清闲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周叔,你最仁义的侄儿李清闲来了。” “想通了?”大门无风自开。 李清闲迈步进屋,正色道:“每每想起家父的教诲,每每想起周叔的相助,便于心不忍。什么姜幼妃什么倾城仙子什么天尊令我都不在乎,但如果能让周叔开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恨忍不住白了李清闲一眼。 书案后的周春风头都懒得抬,一边批阅公文一边道:“说吧,什么条件?” “幼妃姐没在?”李清闲四处张望。 “她在青霄观和她嫂子照顾吕仁。”周春风道。 “郑队的事,您知道了吗?”李清闲脸上笑容收敛。 周春风道:“强夺丰祥号的,是刑部偏侍郎康老的侄子。伤郑辉的,来头也不小,化魔山的嫡传。那嫡传与康老的侄子并不认识,但却与康老见过几面,这事像是一场不巧的巧合。” 李清闲这才想起,齐国官员众多,六部在左右侍郎外,加设偏侍郎。 “交了议罪银,我们就奈何不了他?”李清闲问。 “议罪银是皇上定的规矩,我们能怎么办?他又知道分寸,只伤不杀,夜卫若是追究,反而会被算计。”周春风放下笔,面色渐暗。 李清闲按下心中念头,如果再问下去,等于为难周春风。 “我这里有一枚化蛟丹,能不能治好郑队的丹田?”李清闲问。 周恨吃惊地扭头望着李清闲,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舍得。 周春风看了一眼红布盒子,摇头道:“这化蛟丹是修炼圣药,无法修复丹田。普天之下,能修复丹田的神药不超过三种,价值连城。这药,等你入品后服用最佳,让周恨助你化开药力。” “哦?听周叔的意思,知道叶寒送我化蛟丹?” 周春风一言不发。 李清闲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道:“小周叔,你帮我查看一下这药是真是假。” 周春风却道:“我让叶寒赔的,不会是假。” 李清闲望向周春风,那英俊的面庞上,浮现一抹无奈。 “您不说,我装不知道。”李清闲道。 周春风道:“你既然猜到,无不可说。叶寒此子气运昌隆,非是寻常人,今年已隐隐有化龙之势。我恶了此人,以后断不能再交好。你也一样,不可交好他,但也不应敌对,此人极善隐忍,一旦有机会,必会反咬你我一口。你收了化蛟丹,就意味着两清,除非有十成胜算,否则绝不可妄动。你明白吗?” 李清闲笑了笑,道:“周叔您放心,我这种从小在街头摸爬滚打的,最清楚什么人招惹不得。我现在,只想清闲保命。” 第二十五章 提亲 “但愿如此。我给你列了一份书单,有空看一看。”周春风捏起一张纸,轻轻一抛,那纸仿佛长了眼睛,徐徐飘飞到李清闲面前。 李清闲拿在手里。 《权谋书》《罗织经》《韬晦书》《小人经》《仕经》…… “您放心,我慢慢看,绝不辜负周叔的苦心。” “我只怕你嘴上说看,整天去看那些命书。命术并非无用,只是过于神异,适合修炼者万中无一,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周春风道。 “周叔,您这嘴跟抹了蜜似的。”李清闲无奈道。 “说吧,还有什么条件?”周春风问。 李清闲道:“明天我准备祭拜父亲,不过,怕有人生事,比如叶寒。所以,我希望周叔和幼妃姐联手,让叶寒在这书房里,老老实实呆一整天。” “你打什么鬼主意?”周春风目光生疑。 “唉,我只好承认了,这是为了回报叶寒的化蛟丹。”李清闲道。 “怎么说?” “我最近命术水平大增,发现叶寒的那几个兄弟明天趁他祭拜母亲时害他。我本不欲多事,但思来想去,我李清闲人送雅号阳光男孩,还是好人做到底,就把他留在夜卫,避开骨肉相残的悲剧。” “真的?” “千真万确。”李清闲道。 周春风望向窗外,思索命术的神异,道:“我一个人拖不住?” “您刚说完,他气运昌隆,化龙之势。我甚至怀疑,即便加上幼妃姐,也拖不住他。”李清闲道。 李清闲算得很明白,自己未入品,没办法动用命术压制叶寒,就算提前去紫色水晶落点,也必然会被叶寒命格影响,遭遇不测。但周春风和姜幼妃不一样,一个是夜卫实权司正名满天下,一个是道门大派圣女,联手压制现在的叶寒不成问题。 “此事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重要到影响一生。”李清闲认真盯着周春风。 周春风沉思许久,道:“为你,也为幼妃,那就再加筹码。命术之说,虽缥缈不定,但历代豪杰都说过,人定未必胜天,但只要人命够强,足以影响天命。既然叶寒气运昌隆,我再加一人,请掌卫使下令!” “怂王?”李清闲一脸怀疑。 “不可胡闹,松王殿下只是宽容不争,谣言不足为据。” “是,毕竟是上三品大高手,还是有用的。”李清闲道。 “周恨。”周春风道。 “卑职在。” “你带着我的令牌,去掌卫使那里求一道禁令,要今日夜卫所有人留守待命,没有我的手令,不得外出,包括叶寒。另外,派人查一下定北侯的那几个儿子。”周春风道。 “遵命!” 看着周恨离去,李清闲道:“周叔,您就这么信我?” “我只问你,明天事了,能不能假扮吕仁?”。 “只要明天拖住叶寒,我敢直面魔门三品!”李清闲高声道。 “还有什么条件,一一提出来。”周春风道。 “今天我要出门买祭品,得要一张您的手令。明天或许有人暗中算计,您能不能让小周叔暗中尾随,解决他们?” “可。”周春风说完,低下头,轻咳一声。 李清闲大喜,道:“多谢周叔!等这件事了,我去找发小要最好的枇杷膏。” “你倒有心。”周春风说着,写了一份亲笔手令,盖上大印,递给李清闲。 李清闲接过,道:“对了,周叔,我有点私事想问您。” “嗯?”周春风面色一沉。 李清闲笑呵呵道:“您误会了,是我的私事,不是您的私事。” “说说看。” 李清闲长长一叹,道:“说起来,我的身世多灾多难。小时候,我娘说父亲要给我说一门亲事,不知怎么就没消息了。半年前,我姨娘说,父亲见我即将十六,正在帮我张罗婚事,结果,又没了下文。所以啊,我就想,周叔你能不能别让我人生继续挫折下去了。周叔?” 周春风不知为何失神,等李清闲大喊,才醒过来,道:“你让我给你提亲?” “也不算提亲,就是帮我留意着哪家好闺女,不能让外人抢先,您说是不?”李清闲道。 周春风点点头,道:“我帮你留意。” 李清闲轻咳一声,道:“周叔啊,我的意思是,您别误会啊,我不是说非得找姜幼妃那样的,不过,您非要按照姜幼妃那样的找,我也不反对……” “出去!” “周叔……” “出去!” “罢了,李家绝后吧!”李清闲摇着头,又捧着一盘子点心离开。 周春风一脸无奈。 “这个小无赖,和他爹一样……”说罢起身,站在窗外向外望。 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中年人蹲在一个流鼻涕的小女孩面前,晃动手里的糖葫芦,微笑道:“颖儿啊,我给你糖葫芦,你嫁给我们家小清闲好不好?” 小女孩眼巴巴望着糖葫芦。 “那就说定了!”那人便把亮晶晶的糖葫芦塞进女孩手里,女孩蹦蹦跳跳走开。 那天夜里,也是一个初夏,辞官居住江南的周春风,与来访的李冈锋喝得酩酊大醉。 酒酣时,李冈锋拍着桌子大骂周春风被妖族吓破胆,空有一身本领却闲居江南,为一己之私枉顾人族大义。 自那之后,两人再未同桌共饮。 “颖儿想吃糖葫芦了……” 周春风换上绿底乱枝纹便服,走出夜卫衙门,买了两串糖葫芦,回到神都司后堂,坐在枫树下的土地,慢慢挖出一个浅坑,埋下两串糖葫芦。 李清闲持周春风手令,离开夜卫衙门,买了一些祭品,顺手买了一些假命术师惯用的黄纸、鸡血、金钱剑、桃木符等物。 而后回甲九房取了点心和几本书,前往医舍。 放下盘子,李清闲扫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两人。 李清闲道:“周大人说,咱们甲九队先修整。白天我守着,晚上得回去睡觉。明天后天两天,我与周大人大事要忙,就劳烦你了。” 韩安博点点头,低声道:“你还年轻,人往高处走。不过,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多加小心。这世道,好人当不得,你看郑队……” “我明白。”李清闲望着昏睡的郑辉。 “也不是当不得,只是当好人,比当恶人难十倍……”韩安博叹息道。 第二十六章 李清闲,真君子! “是啊,”李清闲道,“韩哥,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晚上你来。别推辞,未来几天我不在的时候,都要靠你。”李清闲道。 韩安博犹豫片刻,道:“行,那我走了,晚上我来守夜。” 送别韩安博,李清闲出神想了许久,才翻开号称命术起源的《七星定命真诠》,认认真真阅读。 《七星定命》原作晦涩艰深,义理深奥,许多命术师终其一生也不敢说悟透。 这本《七星定命真诠》由开国名相徐子平注解,详细阐述,每一句话,李清闲都仔细揣摩,耗尽心力,不敢大意。 一刻钟后,李清闲学完整整两页,心满意足放下《七星定命真诠》,拿起话本小说《守河奇侠传》,有滋有味看起来。 《守河奇侠传》讲述天康年妖族入关后,贤太子被俘,儒、道、正派武林等奇人异士联手营救贤太子的故事。据说为守河军口口相传的真实事迹,后被文人加工整理成书。 一个时辰后,李清闲伸了伸懒腰,看了看《七星定命真诠》,又看了看《守河奇侠传》,陷入两难。 “人活着就是要开心,何苦为难自己?”说完,李清闲心安理得拿起《守河奇侠传》继续苦读。 入夜,韩安博到来,李清闲回到甲九房舍。 甲九房很安静,没有郑辉的唠叨,没有于平的偷吃,没有韩安博的捧哏,却不知为何,更难入睡。 许久之后,李清闲叹了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李清闲便与周春风见了一面,然后看了一眼周恨,调用夜卫的马车,前往城外的李家墓地。 早饭时分,叶寒在侍卫的带领下,疑惑地再次走到春风居外。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进了书房,一个白衣倩影坐在一旁,捧卷阅读,他扭头一看,心跳加快。 神态淡雅,容颜清丽,只是一个读书的侧影,便如仙落凡尘。 叶寒愣了一下,与心目中那个轻纱蒙面的身影重叠。 倾城仙子姜幼妃。 当年她进京时,万人空巷,叶寒就是玄武大街上观望的仰慕者之一。 当时姜幼妃以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仿佛蕴尽天下灵秀的双眸。 叶寒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眸子。 “小叶,坐吧。”周春风指着一把远离姜幼妃的椅子。 “是,周大人。”叶寒拘谨坐下,余光隐约可见动人倩影,却怎么都看不清晰,胸膛成了老鼠窝,百爪挠心。 “我明知你要祭拜令堂,却叫你来,可知为何?”周春风问。 “小人不知。”叶寒道。 “你那几位兄长,已经在你们叶家宗族墓地外埋伏重兵。”周春风漫不经心低下头,轻饮茶水。 “什么?”叶寒呆住后马上回过神,“多谢周大人提醒!此事极有可能!” “先不着急谢,要谢,就谢清闲。” “为何?” “清闲准备今日祭拜冈锋先生,在采买祭品的过程中,听到有人提到你。为谢你赠送的化蛟丹,不惜损耗寿命推命,推算出你的兄长对你不利。他自知人微言轻,怕你不信,所以请我帮忙。”周春风道。 叶寒失语,半晌后感叹道:“质朴纯人,无过清闲!我叶寒,愧对李清闲!” 周春风道:“我知你素来谨慎,而且对于命术,我也未必全信。这样吧,你写一份书信,我派人送给你外面的亲信,让他们去查证。如果叶家墓地确实有人埋伏,你再感谢李清闲不迟。” “劳烦周大人借纸笔一用。” “可。” 叶寒提笔书写,余光看到周春风轻轻点头,心中欢喜,自己本就凭借一手多年苦练的好字博得周春风欢心。 听说那李清闲并非读书人,不懂书法,或许,自己还有机会赢得周春风的青睐。 叶寒更加卖力书写。 周春风嘴角微微一翘,旋即恢复。 叶寒写好,周春风让人送走,道:“我担心你的兄弟狗急跳墙,你暂且留在这里,书架上的藏书可随意阅览。” “谢周大人!”叶寒眼眶发热,内心激动。 是自己错怪周春风了!是自己错怪李清闲了! 昨天还愤怒地掀翻桌子,誓与周春风和李清闲不共戴天,现在才明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春风真君子,李清闲亦是真君子! 夜卫的马车一路疾行,临近正午,抵达李家墓地。 李冈锋原籍并非京城,但在京城有多家李氏望族远亲,很早就认了亲,在京城李家族墓有了一块墓地。 李清闲站在李家陵园外。 青山环抱,陵园独秀。 一条雕百禽百兽汉白玉御路位于道路中间,两侧汉白玉阶梯供人前行。 脚下自陵园正门,共有十二重阶梯,每重阶梯各六层,秉承阳宅单数、阴宅双数的规矩。 道路两侧,石翁仲、石敢当、捉鬼力士、降魔尊者等成双而立。 守墓人走过来询问,得知是冈锋先生之子,毕恭毕敬,主动接过祭品,跟在身后,并为李清闲指路。 不多时,李清闲来到一处墓地外。 双墓并排,李冈锋夫妻之墓。 李清闲望着青黑花岗岩墓碑许久,低头一看,墓碑前香烛犹新,瓜果鲜亮。 李清闲问:“敢问守墓先生,经常有人祭拜先父吗?” “冈锋先生英名远播,至诚至忠,这半年来祭拜者络绎不绝。李家上下,尽心照看,不敢马虎。”守墓人道。 李清闲点点头,道:“有劳守墓先生了。” “不敢不敢。” 李清闲取出祭品,进行祭拜,而后离开。 临走前,取出一块碎银感谢守墓人,守墓人死活不收,并道:“别人的银子可以要,但冈锋先生家的银子不能要,要了,要被主家打断腿赶走的。” 李清闲收回碎银,谢过守墓人,上了马车,让车夫赶向落青山。 午间,李清闲与车夫草草吃了早上准备的面饼与咸菜,午后时分抵达落青山。 李清闲让车夫停在路边,自己站在车辕上四处观望。 矮山起伏,遍地青绿,一派好风光。 偏南方卧着一片墓群,比李家墓地更远离神都。 近处,落青山郁郁葱葱,高不过两三百米,山坡平缓,山体宽大,荒无人烟。 李清闲慢慢观察落青山,寻找记忆中紫色水晶落点,余光看到一物,扭头遥望远方。 就见上百里外,一片山峰连绵起伏,从这个角度看,那些山峰一字排开,竟然像巨龙脊背起伏,龙头山峰正好面向神都。 李清闲望着那片山,思索片刻。 “有意思……” 随后,李清闲让车夫赶着马车前往落青山下不同方位,在不同角度观测,很快确定落点,让车夫停下,自己大声喊:“小周叔,劳驾了!” 第二十七章 神秘水晶 喊完,李清闲背上包袱,钻进树林。 周恨从一白杨树后走出,向车夫打了个手势,猫腰进入丛林。 半个时辰后,李清闲喘着粗气,抵达记忆中紫色水晶落点。 周围红松高高耸立,地面铺满青黄相间的松针,厚厚如毯,婴拳大的松塔散落其间,淡淡的松针清香味儿充斥林间。 李清闲低头一看,鞋上沾满泥土腐叶,衣衫刮出几道口子。 李清闲静静等待。 估算着时间,李清闲打开蓝布包袱,一一取出黄纸、鸡血、金钱剑等江湖术士的假法器。 抽出雁翎刀,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挖一个小坑,放入桃符,点入鸡血,铺上黄纸。 安排好一切,李清闲手持金钱剑,绕着四个方位慢慢行走,口中念念有词。 树上的周恨一开始还看得认真,很快便腻烦了常见的江湖把戏,懒洋洋观察四周。 突然,周恨汗毛炸起,一道无比遥远却又沛莫能御的浩瀚伟力显现,压得体内真元几欲溃散。 周恨惊骇欲绝,这是亲见二品大高手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天空一线蓝白之光闪烁。 他抬头望去,蓝白光点疾如雷电,眨眼间落在树林中,正正好好砸在前面的空地上,四个小土坑的正中。 白烟升腾,紫色菱体水晶状物品卧在焦黑的土地上,表面蓝白电光交织,滋滋作响。 周恨目瞪口呆,一脸迷茫地看到,李清闲先是恭恭敬敬向紫色水晶行礼,说什么“谢天帝赐宝”,而后,拿出准备好的木夹子,夹起紫色水晶,以红布包住,贴身放好。 李清闲有模有样地向北方天空三拜,填好四个坑,抓几把松针掩盖,背上包袱。 “小周叔,咱们走。”李清闲面带笑容下山。 周恨站在树上,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敌人,他一踩树枝,身体宛如鹰隼一样飞出,落在另一棵树上,再一踏,点枝滑翔,几步便追上李清闲。 周恨跟在后面,问:“发生了什么?” 李清闲心想等你很久了,微笑道:“我的命术,终于入门。” “董英的事我与周大人半信半疑,当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这深山老林里,累死多少猫也碰不到这种大耗子。那紫色水晶是什么?”周恨心痒难耐。 “上苍赐宝,不可轻言。明日你便知晓。”李清闲神神叨叨的样子。 “你真懂命术?” “我外祖父是量命宗的亲传弟子,你和周叔肯定知道。”李清闲道。 “量命宗早破败了,你姥爷那是最后一代传人!量命宗有这本事,齐国国教还轮得到天命宗?”周恨道。 “小周叔,没想到你平时不怎么说话,现在话倒不少。” 周恨冷声道:“言多必失,你不知我当年因为嘴贱吃了多少苦。” “小周叔愿意跟我说话,也是信任我。只不过,命术之说,十分玄奥,难以细说。” “没事,我愿意听。”周恨道。 李清闲想了想,道:“你可知何为命格?” “这我还真知道,命格不是具体的什么东西,而是泛称,所有设计命术的都算。具体的,有命神、命柱、命局,还有一些什么克囚死泄耗、生合旺会扶等等等等,我都知道。”周恨道。 李清闲点头道:“自从天命宗现世,咱们安雅大陆……” “少提安雅,多说齐陆,当年多少人因为习惯旧称犯了忌讳,再不能入朝为官。”周恨道。 听到齐陆,李清闲却想起一事,问:“正好四处无人,我想问一些皇家的秘密。” 周恨道:“别让周大人知道。” “您放心。传言说,大齐太祖是雪地人后代,当年在草原当马匪,后来当了海盗,在西海得了远古传承,练就一身神功,而后夺得武林盟主,推翻安朝,鸠占鹊巢,可是真的?” 周恨笑道:“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齐太祖马匪海盗出身是实,得远古大派传承也是事实,之后夺得武林盟主建立齐朝也都是真的。不过,你们东鼎国人向来不喜欢齐国,要遮掩一下。” “连我外祖父出身东鼎国,你们都知道?” “没什么能瞒住夜卫。”周恨深深看了李清闲一眼。 “我这东鼎国血脉,会不会引来麻烦?”李清闲问。 “大齐开国前几十年,东鼎国血脉的确是麻烦,后来东鼎国和其他小国一样称臣,百多年过去,早就没什么。更何况,东鼎国先祖来自遥远的神秘东方国度,别说齐太祖,邪魔傀妖哪个势力都忌惮。所以我们常说,只要东鼎国安居一隅不逐鹿天下,等齐国灭了都还在。”周恨说完,微微垂下眼帘,掩盖目光。 “那就好。” “可一旦两国交战,东鼎国血脉怕是最先倒霉。对了,继续说紫色水晶。”周恨道。 “等回去一起说,说两遍怪累的。”李清闲道。 周恨狐疑地望着李清闲,道:“你不会在路上现编吧?” “小周叔,你去外区打听打听,我李清闲是做这种事的人吗?”李清闲故作恼怒。 “当年在外区,兵马司的人打得你跟过街老鼠似的,你还有什么名声?”周恨疑惑不解。 “夜卫情报不准!”李清闲闷声前行。 走了几步,周恨叹了口气,道:“小时候的事别在意,冈锋先生惹的祸,结果连累你被那些政敌的下属和孩子欺负。不过,有仇慢慢报,不急,总有机会!” “是啊,慢慢来,不着急……”李清闲道。 两人沉默着,快步下山。 一起上了马车,周恨闭目养神,恢复了平日冷酷杀神的样子。 李清闲闲极无聊找话聊,周恨只是简单回应。 李清闲努力看了一刻钟的《七星定命真诠》,继续阅读《守河奇侠传》第二部。 路上碰到叶家兄弟回返,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骂骂咧咧。 夜幕降临,城门关闭,李清闲凭借夜卫的腰牌,回返神都。 夜卫衙门,春风居。 屋内动火通明,门窗敞开。 屋外虫鸣鸟叫,屋内竟无一只蚊虫。 叶寒的属下汇报完毕,便躬身离开。 叶寒向周春风弯腰九十度深深作揖,道:“生我者父母,救我者春风先生。大人之恩,学生永世难忘。” 第二十八章 要什么飞剑! 周春风坐在椅子上受了一拜,叹息道:“我也未曾想到,你那几个兄弟如此残忍。可见你之前在定北侯府的日子多难。” 叶寒眼眶一红,道:“若非周大人,我今日怕是命丧墓园,难见天日。” 就在此时,李清闲人未到,声先至。 “周叔,我回来了,我在爹娘墓前一直夸您。” “胡说八道!”周春风无奈的声音传遍书房。 李清闲踏进门槛,看到叶寒也在,笑道:“叶兄,查证了吗?回来的路上,我见到一队人马,不知是不是定北侯家的。” 叶寒深深作揖,道:“清闲兄雪中送炭,救人危难,定当厚报。” 周春风微笑道:“如果要厚报的话,上次送了化蛟丹,这次只能送飞剑了。” 叶寒呆住。 李清闲愣了一下,忙道:“要什么飞剑!化蛟丹足够了,要什么飞剑!叶寒,你别听周叔的,他是老派人,看重报恩,咱年轻人不兴这个,。” 叶寒余光看到那个白色影子轻轻一动,姜幼妃似是望过来。 “救命之恩,一枚化蛟丹怎能够!即便这神纹飞剑,也是不能够的!清闲,拿着!我叶寒顶天立地,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叶寒咬着牙,从乾坤戒中取出一尺长的锦缎木盒,硬塞给李清闲。 李清闲要塞回去,叶寒猛推给李清闲,目光坚定。 “清闲,我知你是君子。但此物不收,我有什么颜面留在夜卫?”叶寒道。 “叶兄,你……” “清闲,你再推辞,我便辞掉夜卫之职,远离神都!我叶寒,是做错过,但早就洗心革面,岂能一错再错!”叶寒的声音斩钉截铁。 李清闲叹了口气,拿着锦缎木盒,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叶寒真是被逼无奈,自己误会过去的叶寒了? 叶寒笑了笑,道:“清闲,为了感谢你与周大人救我一命,我决定过几日去花海楼摆一桌酒席,向两位恩人道谢,不知道你是否赏光?” “这……”李清闲望向周春风。 周春风微笑道:“叶寒既有此心,你我不能让他寒心,理当前往。” “好,叶兄,我们一定赴宴。”李清闲道。 叶寒大喜,道:“好兄弟。” 随后,叶寒似是漫不经心转头,看到正在静静翻书的姜幼妃,一拍脑门,道:“你们瞧瞧我这猪脑子,竟然忘记佳人在畔。敢问倾城仙子,可否赏光小生的酒宴?” 李清闲望向周春风,两人四目相视。 周春风眼底泛起一丝乌色。 叶寒满面笑容望着姜幼妃。 为了这一刻,叶寒准备多时。 姜幼妃纤细透光的玉指轻轻翻页,看都不看叶寒一眼,用极其淡漠的声音道:“我不认识你,请自重。” 叶寒呆在原地,只觉天崩地裂。 姜幼妃的话,像千锥万针扎在心上,一边扎一边转。 李清闲急忙别过头,正好看到周恨也一起扭头,两人咬着牙强忍笑意。 周春风淡定如常,眼底乌色消散,本就俊美的面庞不知为何亮了几分,如玉光洁。 周春风轻咳一声,道:“幼妃这些天都很忙,许是去不了,所以婉拒。” 李清闲和周恨刚想转头又生生止住,这叫婉拒? 叶寒懵了,姜幼妃在这里坐了一整天,这叫很忙? “哦……学生还有事,告辞。”叶寒一息也待不下去,顾不得礼节,快步离开。 看着落荒而逃的叶寒,李清闲冲姜幼妃竖起大拇指,道:“姐,你真是我姐!” 姜幼妃依旧盯着书上的字,淡然道:“若不是有求于你,早就撕烂你这张嘴。” 李清闲莞尔一笑,和刚才冰冷的语气可谓天渊之别。 周春风望着李清闲笑道:“你也算福大命大,现在见识到幼妃的性子了?” “我姐怎么都好。”李清闲一脸淡定。 周春风摇摇头。 李清闲摸了摸包木盒的锦缎,望向周春风。 “周叔,您那话言者无心,还是说者有意?”李清闲问。 “有飞剑就拿着。”周春风道。 李清闲笑起来,道:“没想到还有这招,啧啧,姜还是老的辣。我怎么觉得,好像咱们三个做局,仙人跳了叶寒?” “如果真有局,也是戒贪之局。”周春风道。 李清闲笑呵呵道:“周叔说的对。事情已了,现在咱们说说怎么引蛇出洞。” 周春风道:“其他已经谋划好,你要做的,是进入青霄观易容,假扮吕仁,走进马车,躺好。到时候,周恨会在车内保护你。一切顺利,你便可带着天尊令回来。若幼妃不敌,周恨会带你逃离。京城周边,他们不敢对夜卫动手。” “真出了事,幼妃姐怎么办?”李清闲望向白衣少女。 “我逃得掉。”姜幼妃道。 李清闲却叹了口气,道:“周叔,幼妃姐看似柔弱,实际是头犟驴,您看能不能多派点人手。” 李清闲只觉一股冷意从某个白衣少女身上袭来。 “此事牵扯极深,我让周恨去,已是极限。放心吧,幼妃自有分寸。幼妃,你可不要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周春风满面严肃。 “幼妃知道了。”姜幼妃低眉顺眼,声音轻柔。 “知道就好。”周春风点头微笑。 李清闲忍不住道:“她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周叔,你看人的眼光不行啊。” 相同的冷意再度袭来。 李清闲话锋一转道:“说正事,我什么时候去青霄观?今晚还是明天?” 周春风道:“幼妃,你别跟这小无赖一般见识,他嘴没个把门的。正事要紧。” 姜幼妃抬眼看了一眼李清闲,脸上风轻云淡,道:“为了避免魔门发现,委屈你一下。” 姜幼妃说着,抬起右手,一顶大红纸轿子落在她纤纤玉手上,轿子顶上白花攒聚,八个围红腰带的白纸片人扛着轿子。 纸片人人双眼通红,咧开的嘴鲜红欲滴。 “傀修法器?”李清闲问。 姜幼妃点点头,右手一抛,白花红轿子落地,迎风涨大,与真轿子一模一样。 那八个纸片人化作八个披麻戴孝的壮汉,双眼红光跃动。 “有吉利点的法器吗?我还是没娶妻的纯情小男人,坐死人轿子,不吉利啊。”李清闲道。 周恨和周春风相视一眼,相似的无奈。 。 新书期的推荐票和月票很重要,大家别忘了顺手投几票,小火感激不尽。 第二十九章 月下仙子 “有,魔门的血囚车。”姜幼妃嘴角微弯,似笑非笑。 “别的呢,有道门的没?”李清闲问。 “我会袖纳乾坤,你要是不怕在袖子里翻滚呕吐。”姜幼妃道。 李清闲瞥了一眼姜幼妃的宽袖,手臂白白嫩嫩。 “算了,我还是坐轿子吧。周叔,我要是出事,记得把我跟爹娘葬在一起啊!” “放心,我亲自给你挖墓坑。” “周叔永远人帅嘴甜!”李清闲没好气道。 “有召即从,急急如律令!”姜幼妃伸手一招,白花红轿急速缩小,最后缩成巴掌大,收入袖中。 周春风望着瘦瘦小小的姜幼妃,叹了口气,道:“万万小心。” 姜幼妃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向外走。 “周恨,麻烦你了。”周春风道。 周恨向周春风一抱拳,转身跟在姜幼妃身后。 姜幼妃走出门外,手在脸前一抹,白纱附面,只露双眼。 走出夜卫衙门,姜幼妃右脚小白鞋轻点地面,身体宛如优美的白天鹅,斜斜跃向屋顶。 踏一下屋顶,姜幼妃轻飘飘飞出,飘飞数百米后,再点屋顶,向南城门飞去。 万家灯火与连绵起伏的屋瓦之上,皎洁明月与夜幕之下,姜幼妃白衣飘飘,如仙子凌波。 周恨跟在不远处,时不时扫视神都。 好事者攀墙爬屋,惊呼月下仙子降临京城。 偶有夜半飞客,几个起落后便停下,遥遥望向仿若御风而行的月下仙子。 有孟浪高手大声喊:“哪位仙子驾临神都?” 周恨大声道:“夜卫司办事,无关人等退避。” 房顶瞬间清净。 两人出了南城门,施展轻功,一路疾行二十余里,抵达玉渊山,登上树林掩映的青霄观。 两人从侧门进入,穿过前门正殿广场、二进的众神院、三进的杂事院、四进的修炼场,进入最里面的后宅。 墙壁、树木与道路将后宅隔开多个小院子,两人走了一阵,进入一座小院,豁然开朗。 一面灰黑石壁立于前方,丈许宽的亮白瀑布垂下,落在幽黑圆潭中,哗哗作响。 圆潭边立着红漆小凉亭,上有牌匾,写着“落玉亭”。 旁边一栋二层小楼耸立,红楼青瓦,灯笼高挂。 门口两个身着藏蓝道袍的女冠快步赶来。 “圣女回来了。”一个十五六的少女,一个三四十岁的道姑,满面堆笑。 周恨停在小院门口。 “芳姐,小雅,这位是周恨周将军。”姜幼妃介绍道。 “见过周将军。”两人落在周恨胸前象首亮铜胸铠上,毕恭毕敬,那是正五品的武官战服。 姜幼妃道:“周将军官位五品,但修为早就定在四品,不可轻慢。” “是。” “另外,我有一……周伯伯的侄儿今夜住在这里。”说着,姜幼妃右手一抛,白花红轿落在地上变大。 “闷死我了!”李清闲推开轿门帘走出来,“这轿子里面红彤彤的,外面黑乎乎的,再不坐了。” “这是李清闲,夜卫。”姜幼妃随口道。 “见过小李先生。”两个女冠齐齐打量李清闲,面露差异之色,自从姜幼妃入住此地,便未有男子入住。 “芳姐,给周将军安排住处,送上青霄牌。”姜幼妃吩咐道。 “是。”玲姐引着周恨离去。 “圣女,要洗漱吗?”小雅笑嘻嘻道。 姜幼妃原本紧绷的俏脸舒缓,道:“今夜你与玲姐在外休息,我与清闲有要事相商。” “哦……那小雅告退。”小雅一边打量两人,一边离开,满面好奇。 李清闲环视四周,看到瀑布圆潭,凉亭花圃,笑道:“幼妃姐真会挑地方,这落玉亭风景绝佳,给个京城都不换。” “随我上楼易容。”姜幼妃莲步轻移,白裙晃动,向小楼走去。 李清闲跟在姜幼妃后面,走进一楼正厅,沿着曲折楼梯登上二楼,进入一处房间。 客厅淡雅别致,以白、青、灰三色为主基调,地面红毯铺就,檀木坐塌在正中,香炉袅袅,之后悬挂一幅踏雪寻梅图,画上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正举着玉手,指尖碰触花蕊。 两侧一面书架,一面博古架,房中瓷器玉器琳琅满目,整洁不乱。 只一眼,李清闲就感觉这房中摆设远超春风居。 侧门珠帘垂下,看不清里面闺房,只隐约可见鹅黄云纹床幔,层层叠叠,雍容华贵,与客厅的素雅色调极不相称。 李清闲诧异,查验逾制是夜卫的主要工作之一,若非朝廷允许,民间禁用鹅黄、亮黄、明黄、玄色等颜色,莫非那鹅黄床幔是太后所赐? “你……”姜幼妃犹豫刹那才道,“随我进闺阁,不可乱动,我在梳妆台前帮你易容。” “好。”李清闲跟着白衣少女掀开珠帘,伴随哗啦啦的声音,进了闺阁。 幽香扑面而来。 “幼妃姐,你用的什么香?好香啊。”李清闲抽了抽鼻子。 “许是胭脂水粉。” “这香气不像那些俗气,非常特别。”李清闲四处张望。 姜幼妃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周伯伯拿你没办法,这是闺阁,即便你还小,也不可乱动。” “哦。”李清闲心想对一个资深老色批来说,自己已经相当不老色批了。 “你坐下。”姜幼妃指着梳妆镜前的圆凳。 李清闲坐下,姜幼妃右手一抛,一只夜明珠凭空出现,高悬上空,大放光明,照得满屋透亮。 李清闲眯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 “坐直,没有我允许,不准动,不准说话!”姜幼妃居高临下俯视坐着的李清闲,面容清冷。 李清闲抬头望着姜幼妃小小的白净的脸儿,开心一笑。 姜幼妃暗叹,真是个不正经的傻小子。 她取出一张薄透如白纸的面具,道:“这是幻皮面具,会渗入你肌肤下,初时有针刺感,很快消失。” 李清闲一言不发,只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姜幼妃,心道怪不得叫倾城仙子,远看绝世,近看竟无一丝瑕疵。 “抬头。”姜幼妃道。 李清闲仰起头,姜幼妃弯腰,把面膜状的幻皮面具贴在李清闲脸上,先用手指一点一点抚平,再仔细整理边缘。 第三十章 仙子抚我面 “忍着点,不疼。”姜幼妃面色柔和,目光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更显灵动。 “嗯……”李清闲轻哼一声。 “我在山里住的时候,经常照顾小狗小猫小猴子……”姜幼妃似是瞥了李清闲一眼,一本正经。 李清闲哭笑不得。 “小猴子,不准动,不然要重新来。”姜幼妃重新抚平幻皮面具。 “呵。”李清闲微张的口中发出一个不满的声音。 “百变莫测,显化千形,急急如律令!”姜幼妃的手掌按在李清闲的脸上,法力催发。 李清闲只觉丝丝凉意从面具传来,接着,细微的针刺感遍布满脸,微疼。 “小猴子乖,就疼一阵子。”姜幼妃的声音轻轻柔柔。 李清闲望向姜幼妃,她的目光比之前都柔和。 第一次发觉,姜幼妃竟这般美,灵动的眸子美,翘挺的小鼻子美,粉色的薄唇更美。 李清闲隐隐感受到姜幼妃的鼻息扑在自己面庞上,钻进鼻腔里,又香又甜。 姜幼妃慢慢加力,幻皮面具融化,化作晶莹黏稠液体,渗入皮肤下。 李清闲的面容慢慢变化,变成一个相貌平平面色惨白的中年人。 姜幼妃的指肚不断在李清闲的脸上划过,轻柔按摩,滑滑嫩嫩。 不一会儿,姜幼妃收回手,左看看右看看,轻咦道:“明明很像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我给小猫小狗小猴子易容的时候,都很成功。” 李清闲一脸无奈,真不知道姜幼妃是故意气自己还是天真实话。 过了好一会儿,姜幼妃恍然大悟道:“你这双贼眼贼溜溜的,比师兄的亮,怪不得不像。” 李清闲忍不住道:“幼妃姐,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这么亮吗?” “为什么?”姜幼妃眨了一下眼。 “因为我眼里藏着世上最明媚的光。” “胡扯。”姜幼妃表情淡淡的。 “不信你靠近仔细瞧,就能看见,我李清闲从不骗人。”李清闲正色道。 姜幼妃犹豫片刻,低下头,轻轻俯身,望向李清闲的双眼。 看了半天,也只看到里面映着一束白衣少女。 李清闲脸上浮现一抹坏笑。 姜幼妃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红霞,咬着满口小白牙道:“你是我见过最坏的小猴子。” “看清了吧?”李清闲忍不住继续笑。 姜幼妃白了李清闲一眼,道:“别闹!你看看镜子。” 李清闲转身,望向梳妆镜,铜镜里倒影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方脸,粗眉,细眼,看上去有点不舒服。 “还是我帅。”李清闲道。 “好了,你去隔壁的客房睡下,之前锦泉住过,里面一应俱全。”姜幼妃道。 李清闲站起来,笑道:“幼妃姐,你之前住的地方满地都是小动物?” 姜幼妃摘下夜明珠,引着李清闲向外走,道:“我在天霄派后山住了十几年,除了田嬷嬷和偶尔出现的师父他老人家,就只有小动物陪着。” “你是怎么认识周叔的?”李清闲一边走一边问。 “我喜欢周伯伯的字,周伯伯与师父交好,有一次周伯伯路过天霄派,上山做客,师父带我见了他一面。师父说,天底下如果有第二个人对我好,周伯伯算一个。”姜幼妃道。 “你是因为我与周叔相识,才和我亲近?” 姜幼妃走在前面,道:“亲近?没有的事。可能你更像山里的小猴子吧,总喜欢胡闹。” 李清闲无奈了。 走到隔壁,姜幼妃推门而入,道:“你在这里住下,不准乱闯我的闺房,我睡前会放下阵盘,家里的小猴子没少被雷火劈烧。” 姜幼妃亮闪闪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警惕。 “你就放心吧,我累了一天,困得要死,我还怕你非礼我呢。”李清闲道。 “口花花的小猴子,换成别人,早撕烂这张嘴。”姜幼妃说完,留下夜明珠,转身离去。 李清闲看着姜幼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笑了笑,走进卧室。 李清闲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着周春风什么时候提亲,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清闲走出卧室,梳洗完毕,走出房门。 东方未白,浅蓝色一片,天地寂静。 李清闲扶着栏杆,远望京城。 京城最高处不是五尊邪神雕像,而是西北角迅山上的四尊齐国皇帝雕像。 等头脑清醒,李清闲走进姜幼妃的闺阁。 不多时,两人出来。 李清闲外貌与吕仁一模一样,身穿绣太极八卦蓝衣道袍,头戴房顶模样的黑色纯阳道冠,面色泛白,露出的皮肤也像被水泡过一样,全身发白。 姜幼妃腰间多了一个小小的浅银色绣荷花锦囊。 李清闲一问才知,这个锦囊是她师嫂送的,保佑她一路平安。 吃了早饭,两人叫上周恨,并天霄派十位弟子,向外走去。 门外停着二十余匹马,四辆马车,李清闲上了最大的那辆乌顶马车,周恨进入车厢,其余人骑上马,护着马车缓缓下山。 到了山脚,一队神都司的夜卫融入队伍,领队的是一位从六品的高手。 太阳升起,天地光明。 清晨的原野上,一条土黄道路延伸到天际尽头,两侧农田整齐,绿意盎然。 车厢被厚纱遮挡,李清闲百无聊赖地拿起至今没看完的《七星定命真诠》,看了一刻钟,便放下。 《守河奇侠传》两部看完,也没写到救贤太子,藏书室没有第三部,听夜卫的老人说作者进了宫,便没时间写文。 为了打发时间,李清闲准备了新书,名为《新齐剑侠图》。 此书成书在齐国建立初年,处处描写旧朝百姓被齐国下毒割头的人间惨事。 马车骨碌碌前行。 看累了,李清闲把书放在一边。 车上的周恨幽幽道:“你还没说紫色水晶的事。” “命术太玄奥了,我怕泄露天机。”李清闲装模作样道。 “少胡扯,命术师经常聚会,批命推命,甚至以天命棋局对弈。”周恨道。 “你真是我亲叔。我只是命术刚入门,你跟我提天命棋局?你怎么不让我定大势局?怎么不让我学天命宗定国运?”李清闲道。 “你觉得我的命格如何?”周恨道。 李清闲恍然大悟,差点笑出声。 原来周恨是想让自己给他推命,可又不好意思。 李清闲轻咳一声,道:“你贵为武修四品,我还未入品,乱看你命格,必遭反噬。” “你不用骗我,若我对你防备,你自然遭遇反噬。若我有求于你,主动请你推命,你不会遭到反噬。”周恨道。 “你知道的挺多。”李清闲道。 “你会催命术吗?”周恨深深看了李清闲一眼。 “你清楚什么是催命术?”李清闲问。 “催发命格,临时增强,优则更优,劣则更劣。”周恨语气平淡。 李清闲没想到周恨对命术了解远超普通人,沉默许久,望了望周恨脸上的狰狞疤痕,想象一下拒绝的后果,道:“等我入品吧。” “好。” 车厢内冷了许多。 李清闲拿起《新齐剑侠图》,看了一会儿,扔在一旁,认认真真阅读《七星定命真诠》,心里琢磨怎么给周恨推命。 完整的推命,分为四步,排演,推局,定运,断事。 每一步都有不同的过程。 排演是确定命府中都有什么,推局是确定复杂的关系,定运是判断近期运数,断事指出过去未来发生的事。 像催命术,则属于命术范畴,基于推命,但又高于推命。 只有掌握至少一道命术,才能成为命术师。 否则,推命再强,也只是江湖术士,难登大雅之堂。 最基础的排演,分五到七小步,一排四柱,二定命地,三推命星,四算命神,五察藏隐。至于后面两步,据说只有极少宗派知晓。 李清闲决定先排演自己的四柱,为忽悠……不,是为观命周恨准备。 自己出生的时候恰逢甲子年,农历五月二十三日正午出生,那就是甲子年、庚午月、丁亥日、丙午时出生,八字便是甲子、庚午、丁亥、丙午。 李清闲一看,笑了,没想到自己命中竟然出现传说中的命格“子午双包”。 八字之中,两个“午”字加一个“子”字,是大贵之命。 各流派对子午双包成因说法不同,有的说子午乃南北皇所居,有的说子为帝座、午为端门,但基本都跟帝王有关,必然大贵。 但随后李清闲笑不出,自己可是死过一次的,这能叫大贵之命?子午双包把自己包死了?而且一死死一对? 李清闲回忆相关命书,发现空欢喜一场,因为有命书指出,子午双包说法并不严密,还要考虑其他因素。 李清闲想了想,就凭自己现在半吊子的水平,能推个八字就不错了,其他因素就别想了。 正统命术除了以人的出生年、月、日、时为基础,还要考虑其他要素,最终通过各流派的秘术,推算出一个人到底具备什么命星,是否能形成命局,有没有升化为命神,远比想象中复杂。 第三十一章 魔门来袭 一个终于有了动力阅读命书,一个继续沉默。 车厢突然昏暗。 “小心!”周恨低声道。 “停下!”姜幼妃纤细的声音中,多出陌生的威严感。 所有马停下。 周恨给李清闲使了一个眼色,掀开门帘走出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黑云翻滚,黑云之中,浮现一个个青面獠牙的魔怪头颅,起伏不定,尖笑刺耳。 黑亮淤泥淹没大地,几里外淡淡的白雾升腾。 冷风滔滔,众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脖子。 一个天霄派的弟子失声道:“十二都天幽魔大阵!至少十二位四品魔门高手联手施为才能布下。” “向师兄的马车靠拢。”姜幼妃道。 天霄派与夜卫急速奔走,背对着李清闲的马车围成一圈。 姜幼妃转头道:“周恨将军,请保护好师兄!” “是!” 李清闲心中一暖。 “魔门的,出来吧。”姜幼妃的声音凌冽,宛如寒泉冻结。 “姜幼妃,我们又见面了。” 轻佻的声音响起,一个面色粉白、身形瘦弱的青年自白雾中走出,身穿绯红色文官服,胸前补子上的云雁振翅欲飞。 他身后跟随五人,皆是绯红色官服,补子上有的绣云雁,有的绣豹子,未加绣金线,从四品服饰。 这些人官袍边缘,暗红色锁链纹环绕。 周恨低声道:“说话的是东海化魔山的从四品嫡传,章同世,化魔山掌门的侄孙。这批人,去年被姜幼妃断青云,导致穿不上正四品的官服,” 李清闲眉头一皱,打伤郑辉的,也是化魔山的人。 “多谢倾城仙子青云试上手下留情,伤而不残,同世这才能养好伤,重见仙子风姿玉貌。”章同世面带笑容,双眼与其他魔门人一样,化作绿色漩涡,徐徐旋转。 “今日你我再比一场。”姜幼妃说完,身边铿地一声轻鸣,白气喷发,古剑飞出。 剑体漆黑,剑刃银白,青蓝纹环绕。 姜幼妃踏空而上,登临天梯。 青雷古剑指向章同世。 章同世哈哈一笑,道:“仙子误会了,在下此来,有两件事。一件事,是替掌门叔祖父送上聘书,在下愿迎娶仙子。这第二件事……” 章同世望向李清闲所在的马车,道:“要看仙子收不收聘书。” 章同世手指一弹,一封红色信封凭空出现,打着转飞向姜幼妃。 姜幼妃抬起右臂,探出食指,点向前方。 滋滋…… 蓝白闪电环绕藕臂,白色宽袖飞扬。 一道丈许长、手腕粗的白炽闪电骤然从指间飞出,刹那间击中聘书。 轰! 电光四射,聘书炸开,化作淡淡青烟。 章同世面带微笑,道:“一年未见,仙子的雷法更胜一筹,可喜可贺。只不过,这五雷正法电在聘书,伤在我心。我倾慕仙子已久,又有化魔山掌门下聘书,你竟如此无情,那我只好做第二件事。只要交出吕仁,我们便放你离去,如何?” “油头粉面,龌龊之辈,也配与我姜幼妃谈条件?” 姜幼妃左手浮现金光八卦图,拇指连点八卦图,周身狂风乍起,白衣猎猎,长发飞舞。 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为剑,运起天霄剑诀,指向章同世。 “疾!” 噼里啪啦…… 青雷古剑横在天空,周身雷霆暴涨,形成直径丈许宽的雷霆光柱,瞬间冲向章同世。 章同世怪叫一声,急忙后退,与身后五人齐齐出手。 漫天青面獠牙的黑色头颅飞舞,拖着长长的暗红尾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张开大口,咬向雷霆光柱与青雷古剑。 魔头密密麻麻,遮挡天光,合成滔天巨浪推来。 实力低微的天霄派弟子与夜卫连连后退,每一个魔头至少有十品实力,眼前魔头成千上万,足以毁掉一座城市。 雷霆光柱瞬间击中魔头巨浪。 连绵不断爆鸣声中,漫天雷光如蛛网在魔头之间扩散。 无数魔头灰飞烟灭。 六个魔门四品身体一震,齐齐倒飞出去,嘴角鲜血流淌,周身雷霆滋滋作响。 “退!” 六人口中齐齐喷血,鲜血化作血膜隔开雷电,身体融化为暗红流光,急速飞到白雾边缘,才重新还原人形。 天霄派与夜卫众人面露骇然之色,同样是四品,姜幼妃竟然一剑齐伤六位同品,比传说中更加强悍。 周恨呆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打不过……” 李清闲掀开门帘偷望。 姜幼妃一步迈出,右手指剑一挑,青雷古剑冲上高空,突然炸裂,化作亿万寸许长小剑,如蝗聚云俯冲魔门六人。 “快出来相助!”章同世大喊。 白雾中又冲出六道身影,与先前六人合力,有的外放魔头,有的催动兵器,有的驱使法器,连成一片球状黑气,阻挡天降万剑。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魔阵上空的乌云突然剧烈翻滚,所有乌云化作青面獠牙的魔头,汇聚成青黑巨爪,方圆十数丈,宛若小山,拍向姜幼妃。 章同世咧嘴笑起来,十二人假意引诱青雷古剑,却趁机释放魔阵杀招,让青雷古剑来不及…… 突然,一些细密的小剑凝聚成一把全新的青雷古剑,雷霆闪耀,瞬间刺破魔修防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章同世的眉心。 那青雷古剑宛如虎如羊群,一剑一人。 失去支撑,魔阵气息大降,青黑巨爪一滞,姜幼妃右臂大袖一挥,五指喷发青白黑赤蓝五雷,如雷电瀑布逆流,冲散青黑巨爪,击破乌云。 李清闲终于明白姜幼妃为何敢为师兄报仇。 看来这妹子不仅是倔驴,也是条猛龙啊。 “住手!” 一个紫红色魔头破空飞来,护住最后剩下的三个魔门四品。 强如青雷古剑,连续三击,都被紫红魔头挡下,立即回撤。 一个满面怒色的老人走出南方白雾,踏空而来。 老人高大威严,大鼻深眼,身穿紫色官袍,胸前环金线补子上,绣着五彩斑斓的孔雀,紫服上的锁链纹密密麻麻。 腰缠紫色革带,革带悬金鱼袋。 正三品大员。 他看向战场。 三个魔门四品站立,其余九人眉心脑后被洞穿,印堂开裂,横七竖八摔在地上。 第三十二章 不杀仙子 这九人魔功深厚,剑破灵台竟然未死。 “好一个不杀仙子姜幼妃,嘴上说是名门正道,你如此,与杀了他们又有何分别?”老人落地探查章同世,又怒道,“好一个道门毒女,剑破灵台还不罢休,雷霆连破中丹田与下丹田,废其一生,委实歹毒!” 姜幼妃踏空站立,衣袂飘扬,仿若未闻,只道:“宫武,不会只你一个,其他人出来吧,我们一并了结。” 宫武怒道:“章同世都死了,此事不能轻了,都出来吧。” 东、西、北方向各走出一人。 这三人服饰竟与之前老人一模一样,皆三品大员。 “可怜的化魔山,好不容易出一个上三品的苗子,就这么毁了。老宫,你应该早出手的。”东面来的魔门三品肥头大耳,身高丈许,两耳竟有巴掌大,耳朵下吊着一根根纤细白骨。 “章掌门和你大兄问起来,也是你们化魔山自己的事,与我等无关。”西面的魔门三品瘦瘦高高,脑后的头发束成几十条小辫子,辫子的末端一个个干瘪头颅正在缓缓吐着黑气。 北面的魔门三品一言不发,双眼所化绿色漩涡旋转最急。 宫武摊开左手,一团外红内白核心为黑的三色火焰浮现,成人拳头大小。 宫武身后,竟浮现一只纯黑巨影,高约十丈,似人似鸟。 无形的热浪扩散,每个人内心燥热,难以控制。 姜幼妃两手突然握成拳,缓缓下落。 天霄派弟子与夜卫呆若木鸡,被域外魔火吓得一动不动。 李清闲传来周恨的传音:“两人是刑部现任偏侍郎,另外两个也曾官拜偏侍郎。四人联手,足以压制手持雷光火文印的姜幼妃,更别说化魔山拿出域外魔火。雷光火文印比域外魔火强一些,但一个在四品手中,一个在三品手中,威力持平。不用想了,魔门已经看破,他们不是为吕仁而来,是想杀姜幼妃。你做好准备,我随时带你离开。” 李清闲轻叹一声,自己早就想过这个可能,这也是第一次不答应的原因之一。 魔门如果真轻易中了姜幼妃的计,早就被儒道两家覆灭。 宫武挥挥手,让随从带走昏迷的魔门三品。 “章同世废了,无论这趟做得如何,章掌门都会骂得我狗血喷头。我也懒得装了,车里伪装成吕仁的,是夜卫的人吧?昨日与你和周春风暗中商讨一天的人,叫叶寒吧?无论是不是,都无所谓,毕竟,我们的目标不是吕仁,是你!” 宫武咧嘴笑起来,他的每一个牙齿上,都雕着黑色人头。 每一个黑色人头都在大笑,丝丝缕缕魔气从齿间溢出。 四个魔门三品缓缓走过来。 区区四人,包围几十人。 李清闲心道什么情况?魔门在夜卫有内奸,而且误以为叶寒假装圣子吕仁?嗯……魔门好样的! 宫武一边走一边道:“姜执剑若在天霄派,不要说我们,便是章掌门也不敢动你。现在嘛,他先过妖圣那一关再说。” 一个天霄派六品弟子大声道:“姜掌门为人族牵制妖圣,生死不明,你们身为人族,为何自相残杀!” “小家伙,你对我们魔门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四个三品齐齐大笑。 “让他们离开,我与你们四人分高下!”姜幼妃手握青雷古剑。 宫武笑道:“看来不杀仙子对魔门也误解颇多啊。身为姜执剑亲手教出来的未来掌门,比那吕仁重要何止百倍。魔门让我们四个三品出动,为的就是你死,万无一失的死。这些人,也是杀你的武器啊。” 宫武左手托着的域外魔火一动,右手指了指刚才说话的天霄派六品道士,道:“你的人一个一个慢慢死掉,你的道心,还能澄净吗?” 那个六品道士愣了一下,突然双眼瞪大,一手猛地捂住喉咙,另一只手抓挠胸膛,不过眨眼间,满面紫绿相间,倒在地上,咽了气。 这人全身扭曲,四肢仿佛被折断。 魔门奇毒天下第一。 周恨叹了口气,胸前的象首亮铜胸铠光芒一闪一收,向宫武一抱拳,道:“夜卫神都司周恨,见过四位大人。此事既然已定,请允许夜卫撤离。” 姜幼妃竟轻轻松了口气。 宫武全身黑色魔气升腾,白须白发飞扬,笑道:“周疯子?章同世废了,我们总要给章掌门一个交代。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夜卫,一并留下吧。” “那只好拼命了,”周恨耸耸肩,双手分别拔出弯刀与锥剑,扫视四人,最后走向西面笑眯眯的魔门三品,“笑面尊者,上次夜卫的帐,我来讨。” “好,我拿命还你。”笑面尊者双目骤然墨绿,鼻子突出变尖,宛若镰刀,身后冒出一对蝙蝠肉翼,两翼扇动,浓浓的魔气与一只只魔头从中涌出。 一具青铜雕像自魔气中飞出,落在地上化作一副中空的全身铠甲。 咔嚓一声,青铜铠甲从中向两侧裂开,从头到胸腹、从手臂到腿脚,铠甲之内布满密密麻麻的尖刺,每一根尖刺上密布符文。 “不知我的‘与君归’,能否与君归。”笑面尊者笑容可掬。 天霄派弟子与夜卫无不色变。 夜卫只是审讯严酷,神狱折磨人的精神,论变态酷刑,魔门冠绝天下。 与此同时,周恨传音道:“此战必败,我寻找时机假装不敌,带你逃离。” 李清闲透过门帘,望着战场,右手握着一个小小的红布包。 想了想,既然对方已经看破,也没必要缩在车厢,便走出,为释放紫色水晶找机会。 姜幼妃愤怒并关切的传音入耳:“谁让你出来的,回去!” 李清闲一言不发,开始观察战场,寻找时机。 晚了不行,不能等人死光了放。 早了不行,此刻对方十分警觉,万一逃走,后果难料。 “你……” 姜幼妃轻叹一声,口中诵出请印咒。 “火铃宫中,烜赫连通。五方五雷,降光行风。天威四震,万恶消踪。急急如律令!” 一道雷火交织的光柱升腾炸裂,一方红色雕龙大印飞出,表面雷电环绕,通体火焰纹路。 宏大气息散逸,地面的魔门污泥瓦解消散,天空魔云十之去九,远处的白雾裂开丝丝裂痕。 四个魔门三品宛如置身于台风中的普通人,喘不过气,唯有手持域外魔火的宫武稍好。 “天尊告命,斩邪灭凶。神印一下,风火奔冲。急急如天帝律令!”姜幼妃念完用印令,身形一晃。 下一刹那,天降雷火罡风,红白闪耀。 第三十三章 神霄雷种 天空乌云排开,白色祥云自四方围拢,围出一片圆形蓝天。 祥云之上,半透明的光影闪动,旌旗招展,兵甲闪亮,天兵降临。 李清闲抬头望天,隐约可见旗帜上“白帝雷公将军”“水雷电光将军”“霹雳号黑将军”等字样。 天空雷鼓齐鸣,战乐唱响,密密麻麻的雷电与天火降临,无休无止攻向四个魔门三品。 姜幼妃置身雷火环绕之中,白裙飘荡,黑发如水,宛若女仙俯视天下。 四尊魔门三品明明凶焰滔天,这一刻连连后退,慌忙使用法器与术法抵挡。 天雷天火至刚至阳,魔门法器触之即碎,术法遇之即融。 只有宫武凭借域外魔火保持身形,其他三人宛如落水狗。 车队的所有马匹昏死过去,马车斜斜落地。 李清闲站在倾斜的马车上,紧紧盯着姜幼妃,见她似是有些吃力,但不像会受伤。 姜幼妃一边掌控雷光火文印,一边道:“张开魔阵,放走他们!” 四个魔门三品一言不发,用尽手段抵挡天降雷火。 周恨兴奋的传音声抵达:“没想到雷光火文印如此强,也没想到姜幼妃竟然能激发全部威力,此战必胜。” 李清闲总觉得哪里不对。 刹那后,李清闲猛地醒悟,雷光火文印如此强大,敌人绝不可能正面伤到姜幼妃。 可对叶寒望气结果,姜幼妃身受重伤,甚至口吐鲜血。 那只有一种可能,偷袭! 李清闲大声喊:“小心……” 几乎在李清闲喊出的同时,夜卫队伍中一个寻常的士兵暴起飞出,化作一道黑光冲天而起。 砰! 一只铁制手掌从黑光飞出,结结实实拍在姜幼妃的后心。 噗…… 姜幼妃吐血跌落,雷光火文印失去控制,随之下坠,外放一道若隐若现的光罩,护住姜幼妃,挡住偷袭之人的第二击。 李清闲也顾不得什么时机,举起紫色水晶。 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尊魔门三品以及偷袭得手的魔门三品聚在一起,放声大笑。 这一刻,他们的气势如海如山,方才竟然只是示弱。 众人心生绝望。 “出来吧!”宫武道。 就见稀薄的黑雾外,走来数百魔门子弟、刑部官吏。 周恨本来想带走李清闲,但见到李清闲举着紫色水晶一动不动,愣住了。 “你这是……” 李清闲瞬间明白原因,握着紫色水晶的手垂下,并低声对周恨道:“别急,我有办法。” 自己终究不是叶寒,很可能缺少驱动这紫色水晶的气运或命格。 “天命仪!”李清闲心中大喊。 轰隆隆…… 天命仪转动的声音响起,一道无形的气运炸裂,落在紫色水晶之上。 那紫色水晶似乎被什么力量保护,气运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激发。 五尊魔门三品缓缓走来,魔焰滔天,恐怖的气势化作狂风卷动,连那天兵天将都被这力量渐渐驱离。 姜幼妃侧坐在地,右臂撑着地面, 姜幼妃扭头看了一眼李清闲,眼中闪过自责之色,转头望向五尊魔门三品,道:“放走他们,否则我献祭自身,催发雷光火文印!” “你们一个都走不了!”宫武右手一挥,浩瀚魔气如黑色河流,冲向姜幼妃。 轰…… 姜幼妃连人带雷光火文印被冲得向后高高飞起,重重跌落在马车前。 姜幼妃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染红白裙。 她细细的声音传进李清闲的耳中:“小猴子,快跑,是我对不住你……” 李清闲却笑了笑,道:“姜犟驴,以后还犟不犟了?” 姜幼妃叹息一声,握紧雷光火文印,望着走近的五个魔门三品。 宫武高高举起右臂,漫天魔头在他背后如城墙升腾。 周恨叹了口气,姜幼妃天纵之才,若非被偷袭,凭借雷光火文印足以对抗四尊三品,可终究小看了魔门的决心与歹毒。 李清闲再次举起紫色水晶,叹息道:“我本不欲出手,但为了幼妃姐,只好拼命了。” 姜幼妃瞪大眼睛,眸子中映出一尊伟岸身影,接天连地。 紫色水晶神光缭乱,雷霆滋滋作响。 轰! 一道球状闪电以李清闲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膨胀扩大,瞬间覆盖方圆十数里,掀起狂风与冲击波,推得所有人跌跌撞撞。 嗡…… 天空祥云原本即将散去,天兵天将的影子原本暗淡到快要消失。 这一刻,更多祥云自四面八方滚滚涌来,多达三层,围出一片新的湛蓝天空。 每层祥云之上,站满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 最上层的天兵天将旗号,与之前不同,多了一些“北方黑帝雷君”“风火元君”“天雷真宰”等字样。 旗下之人,身高十倍于普通天兵天将。 祥云围成的圆形湛蓝天空突然化作漫天星空。 星空深处,露出一角雄城。 只看到金砖玉带、雷霆环绕,其余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只是一段城墙,却散发出浩瀚伟岸的气息,压塌星空,崩灭世间。 “神霄雷城,天帝居所……”姜幼妃扬头望天,喃喃自语。 神霄派弟子纷纷跪下,口诵“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 雷城一出,浩瀚气息下压,五尊魔门三品双膝重重砸进泥土,后背压弯,额头抵在地上,用尽法力,依旧纹丝不动。 魔门小辈被无形伟力碾进泥土之中,摆成一个个“大”字形。 “姜幼妃,你竟敢羞辱刑部侍郎,老夫……”宫武还以为是姜幼妃所为,大声咒骂,但骂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高天之上,神鼓雷动,天兵天将齐齐呐喊。 三层祥云围出的巨大圆形,突然被无穷无尽的纯白闪电塞满。 远远望去,一道直径十余里的粗大雷霆柱自星空落下,贯穿天空,直击李清闲所在之处。 齐国的大地,仿佛天神降临,插上一杆雷霆之枪。 江南的读书人,东海的渔夫,西地的农人,北边的兵将,乃至大河更北的妖族,齐齐抬头仰望。 众生众相,举世观雷。 各地命术师沸腾。 一尊尊强大的意念凌空飞起,看向齐国神都正南方一百余里的地方。 天命山中。 一位老人遥望雷柱,手抚长须,微笑道:“必是叶寒命局成型,气运临官,如此一来,便可助他登龙庭,壮我天命宗。” 神都,皇宫。 身穿明黄长袍的老者皮肤松弛,眼袋下垂,满面褐斑。 他停下批阅奏章,向外看了一眼。 他的双目瞬间化作湛蓝晴空,九天下望,巡视人间。 只一眼便低下头,一边继续批阅,一边道:“查一下。” “谨遵圣命。”一个身穿蟒袍的红衣太监化作一缕黑风,消失不见。 第三十四章 天有九霄,神霄至高 春风居。 周春风立在窗前,双手按住窗台,骨节发白。 神都城外。 雷霆电柱落处,包括域外魔火,所有魔门子弟甚至五尊三品灰飞烟消,形神俱灭。 那五尊魔门三品,只在临死前,看到一个宛如雷神下凡的身影。 天霄派弟子与夜卫之中,有四人与魔门弟子一样,化作飞灰。 雷霆避开其余人。 漫天雷光之中,侧倒在地面的姜幼妃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清闲。 她腰间的荷包突然开裂,一丝黑烟消散。 “神霄雷种……”姜幼妃盯着李清闲手中的紫色水晶,与雷霆逐渐消融。 粗大的雷霆电柱落地后收缩,大部分凝聚成紫色雷霆,如水流般落在李清闲,上下流淌。 李清闲的双目仿佛化为雷海,白炽的雷光滋滋扭动。 少许雷霆以李清闲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扩散,宛如无尽电蛇漫天狂舞,轰鸣阵阵,闪耀刺目。 远远望去,李清闲背后仿佛悬着雷霆圆盘,宛若神灵降世,掌控天威。 一个老夜卫先被魔门三品吓得心惊胆战,接着身边的夜卫被漫天雷霆劈死,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本以为必死,一抬眼,看到一个全身雷霆光耀的人物站在前方,顺势跪下,砰砰磕头,口中高呼:“天神附体!天神附体!” 其余夜卫和神霄派弟子有的面露惧色,有的面露羡慕之色。 看到魔门众人死亡,李清闲暗暗高兴,随后感到身体酸麻发胀。 低头一看,身体慢慢膨胀,皮肤被撑得越发透明。 一条条紫色雷霆在皮肤、血管、肌肉中奔流,身体燥热,丝丝疼痛。 李清闲立刻想起,叶寒的气运图影中不是这样,好像没有三层天兵天将。 也没有神霄雷城。 神霄天雷太多了! 姜幼妃吐了一口血,强撑着吞下一粒疗伤药起身,跌跌撞撞走向李清闲,大喊:“周将军,快救小猴子,他要撑不住了。” 一个七品女弟子忙冲过来,扶着姜幼妃向前走。 周恨大喊:“马上吞服化蛟丹!” 李清闲急忙取出化蛟丹,还没等入口,神霄天雷竟包裹化蛟丹,原本白色丹药由白转红,由红转紫。 丹上多出一条条黑色龙纹。 李清闲顾不得许多,一口吞下。 李清闲只觉吞了一粒太阳下去,耳边轰隆一声,万火焚身。 “不太对!药力太猛!”周恨上前,伸手按向李清闲的后背,想要以真元理顺紫霄天雷。 轰…… 周恨整个人被雷霆弹飞,头发冒烟,满面漆黑。 “这……”周恨束手无策。 众人眼睁睁看着李清闲皮肤由白变紫,慢慢膨胀。 “周将军,你帮我护法!” 姜幼妃擦拭嘴角血迹,扶着车辕,白皙的右手张开,一只雕双凤铜铃迎风高飞,外放出淡淡的白雾,推开附近众人,笼罩两人,隔绝内外。 李清闲暗中求助天命仪,可天命仪只是命术宝物,并非修炼宝物,并无回应。 姜幼妃提高声音,道:“人命关天,我只能违背道门戒律救你。我取雷祖宝诰,你心中默念一遍,万万不可出声,一定要心诚,不可生出任何不敬与妄念。” 说完,姜幼妃玉手一抬,一张黄纹黑字木板刻文飞出,悬浮在李清闲面前。 李清闲别无选择,望着那木板,心中念诵每一个字。 “雷祖宝诰。至心皈命礼。九天应元府,无上玉清王。化形而满十方……” 默念完雷祖宝诰,李清闲觉全身清凉,周身雷霆似乎温顺许多,刺痛减弱。 姜幼妃道:“你再跟我念诵神霄总纲,我念一句,你口诵一句,念诵完毕,咒文自然印入灵台,助你收服神霄天雷。听到点头!” 李清闲轻轻点头。 姜幼妃道:“天有九霄,神霄至高;直上云穹,去地百万。” 李清闲诵道:“天有九霄,神霄至高;直上云穹,去地百万。” 姜幼妃接着道:“夫雷霆者,天地枢机……” 李清闲跟着姜幼妃慢慢念诵《神霄总纲》。 在念完的一刹那,李清闲眼前大放光明,眉心深处的灵台之中,多出一座雷火大印。 大印上一条蟠龙昂首为纽,口含雷光电球,徐徐旋转,如衔大星。 大印下面四四方方为印,印下朱文以龙身雕刻,火焰如鳞,燃烧不止。 “反复唱诵神霄总纲!”姜幼妃说完,引着李清闲唱诵。 “天有九霄,神霄至高;直上云穹,去地百万。夫雷霆者,天地枢机……” 一开始,姜幼妃在前,李清闲在后。 不一会儿,两人便同频同声,隐隐共鸣。 时间慢慢流逝,李清闲周身紫色的神霄天雷一部分融入身体,进入雷火大印,一部分无法吸收,慢慢向外散逸。 那些散逸的神霄天雷一分为四,一份进入叶寒赠送的锦缎飞剑盒中,一份进入雷光火文印中,一份进入青雷古剑中。 最后一份则化作雷霆丝线,被姜幼妃吸引,进入她的身体之中。 两人之间,雷霆相连。 感受到神霄天雷入体,姜幼妃深深看了一眼李清闲,闭上眼,继续诵经。 不多时,雷城一角消失,天兵天将与祥云消散。 李清闲睁开眼,只觉全身舒爽,仿佛刚刚泡完温泉,每一个毛孔都在欢欣跳跃。 正准备仔细查看身体,望见委顿在马车边的姜幼妃。 面色净白,胸前染血。 “幼妃姐。”李清闲道。 姜幼妃睁开眼,身形一晃,后仰倒地。 李清闲急忙跳下马车,一条手臂穿过姜幼妃腿下膝弯,一条手臂托起她的腰背,轻轻一抬,将她拦腰抱在身前。 轻如白纸。 “幼妃姐?”李清闲低下头,俯视姜幼妃的面庞,她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轻轻晃动。 “你……”姜幼妃恍惚睁开眼,只觉李清闲的鼻息扑在脸上,又气又急,从小到大,从未曾与男人碰触,更别说被人抱在怀中。 “你身受重伤,不要乱动。要是想报恩,养好再说,我不急。”李清闲嘴角上翘,眉眼闪亮,望着小小的姜幼妃。 “李清闲……”姜幼妃咬牙切齿,忘了害羞。 就在此时,铜铃掉落,迷雾散去。 天霄派弟子中响起阵阵惊呼声,连夜卫也惊呆了。 倾城仙子竟然被人抱在怀里。 姜幼妃轻声一叹,一动不动,反正都被人看到,无所谓了。 李清闲望向发呆的周恨,道:“小周叔,我送幼妃姐进车厢,你帮忙唤起这些马,重新套好,回返青霄观。” “哦?哦!”周恨悄悄向李清闲竖起大拇指。 李清闲抱着姜幼妃,弯腰走进车厢,像摆放蛋糕一样,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卧榻上。 裙子滑开,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细腿,并在一起,如瓷如玉,细腻炫目。 李清闲将裙子掩下盖好,心想这腿不穿白丝,白瞎了。 第三十五章 诗夫子 昏暗的车厢中,姜幼妃瞪着亮闪闪的眸子,盯着李清闲。 “看我做什么?”李清闲好奇问。 姜幼妃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低声道:“救命之恩,定当相报。” “不是有天尊令吗?”李清闲道。 “天尊令是酬劳,救命是救命。”姜幼妃有气无力,声音越发纤细。 李清闲笑道:“好,我等你报恩的那一天。” 姜幼妃无奈道:“你这人,脸皮好厚的。” 见姜幼妃第一次流露出小儿女仪态,李清闲莞尔一笑。 “身体怎么样了?”李清闲问。 姜幼妃犹豫片刻,最终老老实实道:“即便有符咒法器护身,也伤的不轻。但你分润给我一些神霄天雷,助我剑体晋升,因祸得福,不久之后,便可五气圆满、四相共生,有望三品。” 李清闲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你还要报第二次恩?” “你……”姜幼妃惊呆了,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看到姜幼妃的呆样,李清闲笑得越发开心。 “我……我传你《神霄总纲》助你入品怎么算?”姜幼妃忍不住讨价还价。 “我入品了?光顾着救你,忘看了。” 李清闲这才回过味来,仔细查看身体。 车厢被遮挡,原本只靠近车窗的位置有亮光,但现在只觉一片明亮,犹如白昼。 李清闲低头查看,两脚涨疼,鞋尖甚至被撑出脚趾的轮廓。 粗壮的双腿让长裤紧绷。 李清闲揪开衣领向里面一看,笑了。 胸肌鼓胀,腹肌分明。 马甲线还行,凑合用。 “入品的作用这么大?”李清闲右臂高举弯曲,挤出大老鼠般的肱二头肌,轻轻摸了摸。 硬邦邦。 姜幼妃无奈看着李清闲,真没见过这么活蹦乱跳的家伙,之前别说师兄弟,哪怕是皇子龙孙,在自己面前也是文质彬彬。 姜幼妃本不想说话,但想想连《神霄总纲》都传了,以后很可能要请师父收入门内,自己多了个小师弟,突然有些高兴。 自己还没教过小师弟。 姜幼妃耐心解释道:“我修炼柔功,不会长高,同门派有修炼硬功的,一旦晋升中品,都是七尺出头。你们的掌卫使足足一丈多高,更高的都有,比如那个三品魔修。有些修炼常识,不知你知不知。比如,武修下丹田,文修中丹田,道修上丹田。” “修道会不会耽误我修命?” “命修与道修同源,同修上丹田,即灵台。命术不擅直接战斗,为了补齐短板,命术师往往兼修道术自保。另外,偶有命术师得赠正气剑,不过少之又少。”姜幼妃像个小老师,挺直小胸膛,一本正经授课。 李清闲道:“我倒是听说过,不知道对不对。一品大儒可赠正气剑种判人善恶,若大奸大恶受剑,则经脉尽毁。记得当年有御史被买通诬告名相古半愚,古半愚只一句‘可敢受我赠剑’便逼得那御史哑口无言。若非奸恶之辈的读书人,受剑则文气大升。若非文修,一旦受剑,则开中丹田,并可驱使这把正气剑。不过,因为是赠剑,只能使用一次,用完消散,中丹田闭合。” “是这样。非读书人除非成为帮人改诗的诗夫子,否则无法长期保留剑种。周伯伯一直想为你找一枚正气剑种,可惜上三品大儒本就稀少,一品更少,至今难寻。”姜幼妃道。 “周叔有心了。一品大儒赠正气剑种,何其难也。”李清闲感慨道。 姜幼妃道:“你现在意守灵台。便可内观,那里模模糊糊一片,气流涌动,那便是法力。下一步你凝练雷火真珠,不过,你要正式拜入天霄派,才能教你凝练之法。” 李清闲沉默一会儿,小声问:“什么叫意守灵台?” 姜幼妃呆了一小下,无奈道:“用大俗话说,就是想着你眉心,感觉意念停留在那里,像是‘看’,但不是用眼睛,是用头脑,用意念,这就叫内观。” “好。” 姜幼妃像教导弟子一样尽心尽责,安慰道:“初次意守灵台极难,需要斋戒沐浴,盘膝而坐。一般来说,数个时辰才能完全入定,我好一些,只花了……” 姜幼妃突然停下,呆呆地看着李清闲。 李清闲只是随便坐着,眉心微亮,面生玉光。 “骗人的……”姜幼妃懵了,不相信意守灵台一学就会。 李清闲意守灵台,“看”着雷龙火印,沉默良久。 说好模糊一片气流涌动呢?说好要凝结雷火真珠呢?一出场就是雷龙火印,这要怎么修炼? 不一会儿,李清闲退出灵台,沉思片刻,决定还是相信姜幼妃,问:“幼妃姐,我的灵台,似乎有点不一样。” 姜幼妃眸子一闪,奇道:“难道你是命修或道修天才?具体有何异象?” 李清闲含混道:“里面有一方模模糊糊的大印。” 姜幼妃沉吟片刻,道:“你天赋平平,各派不收,但显现灵台异象,怕是跟神霄天雷有关。” “就不能是我天纵奇才?”李清闲很不服气。 姜幼妃默默看了李清闲一眼,缓缓问:“谁连道门小派都进不去?” “那个紫色水晶叫神霄雷种?道门有记载?”李清闲自然转换话题。 “传闻得此雷种者,得上天眷顾,乃一世之雄,你……上天也可能有意外的……”姜幼妃认真沉思。 “幼妃姐,夜卫的情报不准,我从小聪明伶俐,只是没有名师而已。你看我,十五岁得神霄雷种,立地十品,将来必然高居青云!”李清闲道。 姜幼妃看着李清闲,目光充满怜惜,道:“神霄雷种加身,你天赋但凡好一点,至少立地七品。” 李清闲沉默片刻,问:“你刚才说,你用多久意守灵台成功?” 两人四目相视,李清闲一脸认真,姜幼妃双眼闪亮。 姜幼妃小小的脑袋随着身子向右侧一扭,细声细语道:“我乏了。” 李清闲心满意足道:“明白我的天赋就好。” 马车突然一动,外面的周恨道:“马车重新架好,我亲自驾车。魔阵在边缘还有残余,通过对时候怕是有些颠簸。” “谢谢小周叔。”李清闲看了一眼姜幼妃。 姜幼妃一动不动,白嫩的颈子仿佛泛着光。 第三十六章 见龙 “幼妃姐,我的视力好像变强了。”李清闲不放过这个现成的老师。 过了好一会儿,姜幼妃继续侧着身,背对李清闲道:“十品立丹田,九品开灵眼。你得神霄雷种,又被化蛟丹壮体,怕是半步九品,很可能开了灵眼,只是不能一直用。” “我听说过灵眼,郑队说自己是个睁眼瞎,和大多数人一样,开灵眼只是视力好一些,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获得真正的灵眼。你的灵眼是什么?”李清闲问。 “我开丹田是通明剑体,灵眼是‘知锋’,可窥察敌我弱点。” 李清闲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竟能一剑刺破十二位魔门四品的联手防护,靠的就是知锋吧?” “嗯。”姜幼妃道。 “怎么使用灵眼?”李清闲问。 “意守双目。” 李清闲深吸一口气,让意念停留在双目,立刻感受到雷龙火印涌出微凉的气流,进入双眼。 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化。 高天之上,金龙盘空,俯视天下,威压万界。 自己的双眼,与龙眼重叠,世界剧变。 整片大陆化为一道道奇异气流,山体上流,大地奔涌,颜色各异,缓急不同。 姜幼妃猛地转回身,吃惊地看到李清闲双眸赤金,倒映青天,祥云环绕,忙道:“不可,快停下!” 李清闲急忙眨眼,停下灵眼。 “怎么了?” 姜幼妃目光复杂,道:“看来你的确是命修奇才。你这灵眼,怕是传说中的‘见龙’。” “见龙……”李清闲第一次听说。 “我再教你一门道术,用来遮蔽异象。嗯……”姜幼妃闷声一哼,道,“扶我起来。” 李清闲伸手扶着姜幼妃的手臂。 姜幼妃靠稳车厢壁,右手一挥,笔墨纸砚凭空出现,提笔写完,递给李清闲道:“这是‘遮望眼’的修炼与使用之法,可掩盖一切灵眼异象,避免被人察觉。还有……不能再教你了,再教,会被师父骂的……” 姜幼妃坐在车厢角落,瘦瘦小小,白衣染血,像极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谢谢幼妃姐。其余的道术和命术,我找周叔要,夜卫一定不少。”李清闲笑道。 “夜卫里倒是有些二三流道术,命术怕是没有。” “我想起来了,当年天命宗联合大齐太祖,搜罗天下命术传承,打压弱小宗门,朝廷的命术都保存在钦天监,那里是天命宗的地盘,未必让我看。”李清闲道。 姜幼妃板着小脸,道:“钦天监监正非比寻常,有神霄天雷余韵和魔阵残留遮掩,或许他不知详情。你若在神都乱用见龙,他会立时发现。” “后果很严重?”李清闲道。 姜幼妃用力点头,道:“很可能挖出你的眼睛。” 这时候,外面传来周恨的声音:“走到魔阵边缘了,你们小心。” 不一会儿,李清闲感到一丝灼热的气息掠过,身上泛起鸡皮疙瘩。 姜幼妃道:“这是魔气残留引发的疫病气,能让一些眼睛看不见的小虫壮大异变,一会儿记得用法力洗濯全身。” “我不会……”李清闲道。 姜幼妃咬了牙小白牙,无奈再次书写一份“浣纱衣”法术,抛给李清闲:“最后一次,不能让师父知道。” “好!”李清闲笑眯眯拿起浣纱衣法术,正要看,远方突然传来滚滚奔雷。 “杀我刑部偏侍郎?陪葬吧!” 车队众人惊骇地望向北面的神都,就见一只百丈长的紫青巨手袭来,宛如天云落下。 紫青巨手之上,覆盖两层日月辉光。 “完了……”幸存的众人心中充满绝望。 车厢里,姜幼妃猛地起身,将李清闲挡在身后。 小小的身子,仿佛充满力量。 下一刹那,姜幼妃身体一晃,李清闲急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和腰部。 姜幼妃软软地倒在李清闲怀里,低声道:“快逃,是刑部尚书的声音,二品大员……” “秦尚书,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他们只是路过。那几个魔崽子,是上苍开眼劈死的。”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一柄火光符剑从神都爬升,而后俯冲直下,携带长长的尾焰,后发先至,刺进那紫青巨手,将其牢牢钉在地上。 姜幼妃靠在李清闲身上,松了口气,道:“是道录院的掌院、九符派的吴大先生,我们安全了。” 李清闲右手小心翼翼扶着姜幼妃,左手掀开窗帘向外望。 只见京城方向,云气滚动。 “臭牛鼻子,你敢挡我?” “挡都挡了,还问敢不敢,哪来那么多废话?” “三日后,老夫登门拜访道录院!” “哦。” “你……哼!” 车队众人长长松了口气。 车队上空响起吴大先生的声音:“周春风的人情真贵啊……” “谢谢吴大先生。”姜幼妃道。 周围静悄悄的。 李清闲道:“回去一定感谢周叔。为了你我,他必是早早请吴大先生坐镇。” 姜幼妃点点头。 “嗯,我有些困……”姜幼妃说完,慢慢滑躺在卧榻,闭上眼。 李清闲吓了一跳,急忙将手伸到她鼻下,呼吸微弱但平稳。 还是不放心,于是道:“小周叔,你问问天霄派有没有精通医术的,帮幼妃姐把一下脉,我怕她伤的太重。” 一位道袍女子进来,替姜幼妃把完脉,面露喜色,道:“圣女脉息虽弱,但只是失血过多,没有大碍。她吃下的丹药本就不凡,更何况当时有雷光火文印护体,最多休息半个月便可痊愈。” “那我就放心了。”李清闲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回返,太阳落山的时候,还在路上。 一丝气运如期而至。 回到青霄观,队伍避开众人,李清闲将熟睡的姜幼妃抱到闺房,由芳姐照看。 李清闲下了楼,看到周恨站在小院外面,道:“小周叔,你进来一起坐吧。” 周恨摇摇头,双手握着刀柄剑柄,继续把守院门。 李清闲走到落玉亭下,望着水白色瀑布顺着布满青苔的石壁落下,思索接下来的修炼之路。 不一会儿,小雅急匆匆回来,先是上了二楼,好一会儿才走到落玉亭,向李清闲弯腰行礼,道:“对不起小李先生,不是我不想照顾圣女,是圣子那边出事了,刚忙完。” 第三卷:没被绿几十次,心不能这么大。 第三卷:没被绿几十次,心不能这么大。 李清闲:韦司正,陶房首在您家折腾小半个时辰了,您这捉奸不紧不慢的,我看着都急。一般人没被绿个几十次,心不能这么大。 周春风:清闲啊,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你总是喜欢投机取巧,不相信脚踏实地。你凭什么说韦司正不是一步一个脚印被绿出来的心大? 韦庸眼前一黑。 命术新用法+1 。 。 新的周一,求月票推荐票! 。 开新卷的时候,更新可能会提前,当然,也可能是为了求票…… 第三十七章 可斩三品 “圣子那边怎么了?”李清闲问。 小雅叹了口气,道:“临近正午的时候,圣子大人突然惨叫一声,连连吐血。圣子夫人拼命救治,哭天喊地。我们忙了好一阵,才忙完。” “圣子伤势如何?”李清闲问。 小雅犹豫片刻,道:“圣女说过你是自己人,又是周大人的侄子,我就不瞒你了。圣子原本伤势很重,这一次……似有离魂之症,怕是伤了灵台。” “怎么会突然受伤,是不是有人暗中害他?”李清闲道。 小雅低声道:“其他师兄师姐也问了,圣子夫人说不是。只是……恐怕是个女人害的。” “为何?” “我们都听到圣子夫人咬牙切齿骂了几声‘贱人’,也不知是谁。” “怕是魔门女子吧。” 两人聊了一阵,小雅离开。 相距不远的一处院子中,坐落三层气派的小楼。 二楼的主卧房中,一个面色灰败的中年男人躺在海蓝色卧床上,昏迷不醒,满屋的丹药味浓烈呛鼻。 床边坐着一个身着深蓝道袍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仁哥,这次不怪你我,都怪那个小贱人。本以为她此次必然受伤,你趁机以控魂术影响她,谁知降下神霄天雷,毁了你一缕神魂。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夺了那个小贱人的法力修为,再杀了她!” 中年妇人叹了口气,自从掌门姜执剑失踪,天霄派就变了,自己和丈夫也都变了。 第二天,李清闲早早起来,进了姜幼妃的闺房。 姜幼妃躺在床上,盖着鹅黄色的薄辈,枕着绣双凤软枕,病恹恹的。 李清闲一会儿逗一逗她,一会儿询问修炼知识,时间过得飞快。 姜幼妃年纪轻轻,却是修行奇才,不仅精通道术,在命术、武修、文修等各方面也造诣颇深。 仅仅一天的时间,便帮李清闲初步搭建道术和命术的修行框架。 接下来,只需要往这个框架里填充,便可以飞速成长。 第三天清晨,姜幼妃已经能下地走动,李清闲辞别姜幼妃,与周恨返回夜卫衙门。 临近春风居的半路上,遇到周春风。 周春风看到李清闲不仅毫发未伤,反而精神奕奕,轻声道:“好!” 在周春风一路嘘寒问暖下,三人进入春风居。 春风居外的假山旁,一人踏着草地走出,望着三人消失在红花绿树中。 叶寒叹了口气,低声道:“若是当初,再狠一些……” 叶寒回想跟周春风谈笑风生的日子,怅然若失,转身离开。 春风居外,凉风习习,芭蕉摇曳。 春风居内,李清闲与周春风落座。 周春风劈头就问:“我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懂如此毒计!” 李清闲刚要自夸,但听周春风语气不对,道:“周叔,哪条毒计?” “难道不止一条?”周春风哭笑不得。 “我真不懂。”李清闲心想莫非自己夺叶寒的机缘被发现了? 周春风道:“你起初不肯帮助幼妃,怕是早猜到魔门渗透神都司,摸清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你在那日将叶寒困在这里,让魔门怀疑是叶寒与我们商议假扮吕仁。但你的心思不止于此,叶寒那日祭拜母亲不成,第二日一大早孤身前往祭拜,与你假扮吕仁的时间重叠,魔门更加怀疑他。” 李清闲哭笑不得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厉害?我如果能算到这一步,保准把自己夸成齐国第一谋士。” “真的?” “如果是我谋划的,我能不好好夸一夸自己吗?” “说的也是……”周春风点头道,“我忘了一点,你对魔门了解不多。不说这个,你入品了?站起来让我看看!” 李清闲站起,运转法力,奇特的力量沿着周身流动,青色衣衫内仿佛有清风鼓动,整个人散发出飘逸出尘的气息。 “好!好!好!”周春风面白如玉,眼圈一红格外明显,“冈锋兄在天之灵,一定格外欣慰!” 周春风头发黑白相间,所有的发根都好似在颤抖。 “多亏周叔相助,我和幼妃定好了,等她养好伤,便一道来谢您。请二品大员出手,这个人情太大了。” “吴大先生早年欠我一个人情,一直用不上,用在你们身上正好。对了,虽然曹铭已经上报,但还缺失细节,你们说说,从神霄雷种开始。” 周春风说着一挥袖子,门窗关闭,奇异的力量笼罩房间。 李清闲只得细细说明,中间省略了天命仪等关键信息。 至于城外战斗的经过,李清闲几乎没有隐瞒,自己不说姜幼妃也会说。 听到李清闲竟然获得灵眼见龙,周春风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嘱咐李清闲万万不可外传。 周恨却在一旁暗叹,跟了周先生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欣喜。 待李清闲说完,周春风正色道:“还是你运气好。上三品高手岂是这么容易死的?那四个魔门三品,知道姜幼妃善战但涉世未深,一直在隐藏实力,即便幼妃拼死激发雷光火文印,也未必杀得死他们。幸运的是,竟引来上古雷城残影,将神霄天雷增强到超品层次,这才瞬间压制那四人的顶上三花。神霄天雷但凡弱一些,四个魔门三品只需要一瞬间,便能激发魔功或宝物,逃之夭夭。” “我以为魔门很弱……”李清闲道。 周春风摇摇头,道:“上三品与中三品,差距之大难以想象。幼妃是道门大派掌教的亲传弟子,身负通明剑体与一品法宝,外加经历过仙缘,运数非凡,方可抵抗,换成普通四品,在他们面前走不过三招。” “您呢,您也是正四品。”李清闲好奇地问。 周春风想了想,道:“不用正气剑,我也不是三品的对手,若用正气剑,可斩三品!” “周大人很强的。”周恨少见地补充道。 “佩服!”李清闲道,“不过听说正气剑在中丹田中温养越久,威力越强,用过后需要重新温养,威力大降,能不能还是别用。” “当然。读书人的正气剑,都是用来保命的。至于正气剑种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周春风道。 “那我就等周叔的好消息。”李清闲道。 周春风沉吟许久,抬头望向李清闲,一双桃花眼格外明亮:“清闲啊,你有没有兴趣重归文修?” 第三十八章 学渣不文修 李清闲哭笑不得道:“我文修中断,再修只能从新开始。儒家要修四书五经,一本一年!足足九年后,我才有资格开中丹田,而且未必成功。我真做不到啊,我对文修经书,两眼一抹黑啊。” “当今首辅赵移山,便是十二岁重新文修,苦读二十年,终于开中丹田,随后一路青云,势如破竹。去年,位列一品,名满天下。” “我能跟赵移山那种变态比?您真瞧得起我,我没记错的话,他当年高中状元的时候,与您同榜?” “的确。”周春风道。 李清闲道:“周叔啊,不是我说您。虽说当年赵移山中状元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多了,可他状元,你探花,同榜进士,相差不大。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才四品,他却晋升一品?这文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信不信我把你打出去。”周春风握牛骨扇指着李清闲笑骂。 “您看,您都比不过他,我拿命跟赵移山比啊!” 李清闲心中无奈。 前些天真想过文修,可自己在蓝星只是个学渣。 别说那些深奥的儒家经典,哪怕是古诗词,高中之后再也没背过,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只能记住一些残句字词而已。 关键是,文修晋升品阶,只能靠参悟经书,追寻儒家至理,会再多诗词也不能提升半点文气。 就自己那点诗词修养,勉强能瞎猫碰个死耗子,遇到与前世相近的诗词,帮人改一改战诗词,当个诗夫子。 可诗夫子获得的文气不能晋升,只能用来喂养正气剑。 更何况自己有天命仪在手,不把时间用在修炼命术上,花那么多年走前途未卜的文修,简直是本末倒置。 眼见两人不说话,周恨忍不住道:“那神霄雷种你是怎么发现的?” 周春风也望向李清闲。 李清闲轻咳一声,道:“我说了,是通过命术偶然发现,当时也不知真假,只是尝试而已,没想到成了。” 周恨道:“你那些符纸、鸡血、金钱剑是真是假?” 李清闲笑道:“当然是假的。命术师都用羊血,不用鸡血。” “那神霄雷种是何物?”周恨实在好奇。 李清闲一摊手,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但幼妃姐说是天帝赐宝,周叔,你知道吗?” 周春风摇头道:“这种必是上古神物,德者居之,你既然得了此物,便是上苍青睐。不过,不可外传。夜卫和天霄派剩下的人,都被我下了禁口令。” “夜卫和天霄派被天雷劈死的那几个人,来路有问题吧?”李清闲道。 周春风道:“事后查证,魔门三品假扮的夜卫早就死了,被天雷劈死的两个夜卫一个是魔修一个是邪修。天霄派两个弟子,都是魔修。” “周叔,我此次帮助夜卫铲除五尊魔门三品,小虾米不计其数,弄死四个内鬼,这功劳,给算一算。”李清闲笑眯眯倚着椅背。 周春风摇头道:“这功劳若是给你,叶寒怎么办?” 李清闲恍然大悟,道:“我觉得,您应该提拔叶寒,让魔门更加确定是他。” 周春风点点头,然后道:“昨天我知你晋升十品,找掌卫使准备提拔你为甲九房队正。谁知晚了一步,掌卫使大人另有安排。” “嗯?”李清闲感觉周春风语气不对。 “我据理力争,最终掌卫使不得不放弃队正人选,但队副要由他指派。那队副,是夜卫财司司正韦庸的人。”周春风道。 李清闲面色一沉,之前在户部街害自己的财司账房房首庞明镜,就是韦庸的亲信,自己这些天一直在偷偷打听有关财司的事和人。 “你不能回绝?” “韦庸这一手玩的好,他知我不可能让他的人担任队正,我必会顶撞掌卫使。我能顶撞一次,不可能顶撞两次,否则掌卫使颜面何在,我们以后如何相处?所以送个队副来掺沙子,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我不能未卜先知,直到掌卫使提出队副人选的时候,我才明白,却是晚了。”周春风道。 李清闲无奈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满肚子花花肠子。必是韦庸许了怂王好处。” “一件小事而已。”周春风微笑道。 “你不生气?” “小事而已。”周春风似乎完全不在意韦庸在神都司掺沙子。 李清闲无法理解,望向周恨,周恨则一副玩脑子的事别问我的模样。 周春风笑吟吟喝完茶,道:“明日是司正会堂,你入了品,可参与第一次会堂,我带你去认认人。神都司可直接任命从十品,今夜我派人送去定品书和从十品官服。” “那等我从从十品晋升正十品,要不要和其他品阶晋升一样,参加青云定品试?” “正十品无须参加,只要你能与从九品过招百回合,掌卫使便可签发定品书。别人从九品到正九品,需要等一年一度的青云试,夜卫通过内部考核即可。但从正八品开始,便需要参加全国统一的青云试,无论儒道武、魔邪傀。当然,一些不在朝廷任职的散修,经过保举和测试,可以不用每一品都参加,比如幼妃只参与四品青云试。” 两人聊了一阵,周春风叮嘱了许多,李清闲才在周春风与周恨无奈的目光中,端着糕点盘子离开。 出了春风居,李清闲直奔医馆,得知郑辉与于平都走了,前往甲九房。 还没进门,就听韩安博唉声叹息。 “郑哥这次,怕是没了精气神,那么黑的人,五十多岁头上没有一丝白发,这才一天,头发白了一小半……” 李清闲进了门,韩安博与于平望过来,目光复杂。 许是窗户纸太厚,屋子有些暗。 “郑队怎么了?”李清闲问。 白白胖胖的于平挤出难看的假笑,一点都不客气接过糕点,分给韩安博一块桂花糕,自己端着,默默吃起来。 韩安博捏着桂花糕,望着李清闲道:“郑队回家养伤去了。没了修为,本来能当普通夜卫,但他那么要强,不会回来了。” “你不劝劝他?在夜卫好歹还有这身皮护身。”李清闲道。 韩安博摇头道:“劝过,他哪里听得进去。他因公受伤,即便没了十品俸禄,只要不犯错,还有夜卫的身份,依旧拿着普通夜卫的俸禄。” 李清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 于平咽下马蹄糕,低声道:“现在衙门里都说你入品了,要接管甲九房队正?” 第三十九章 锦袍加身 李清闲道:“我刚从周大人那里回来,他说是如此。” 韩安博与于平点点头。 原本声音不断的甲九房内,罕见地冷下来。 李清闲问:“今天去看看郑队?” 韩安博轻声道:“现在郑哥心里憋闷,过几天再去吧。” 李清闲默默点了一下头,郑辉失去真元,自己却晋升十品接任队正,现在去等于刺激他。 韩安博笑了笑,短眉小眼舒展开,道:“你别多想,你接任队正,这是好事!换成别人来,指不定怎么折腾咱们,你当了队正,我和于平还有好日子过。郑队的事不用急,过几天再说。” “是啊,比外人当好。”于平道。 “按理说,晋升十品,都要大办一场,不过我看你也没心情,等过一阵,叫上郑哥一起。别忘了花海大酿!”韩安博道。 “行!”李清闲道。 “对了,换新队副的事是真的?”韩安博试探着问。 李清闲冷哼一声道:“周大人说了,是财司司正韦庸从中作梗。不过,周大人好像不太在意,我没想明白。” “你详细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韩安博道。 李清闲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韩安博听完就笑道:“周大人不是不帮你,是在考验你。他这才是当叔父的,不能总护着你,一个从十品队副不高不低,正好当你的磨刀石。” “原来如此。”李清闲豁然开朗。 “所以你不能辜负周大人的青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韩安博劝道。 于平看了一眼韩安博,低头吃着糯米糍粑。 李清闲愣了一下,问:“一队只能有一个队副,那你怎么办?” “嗨,我没入品,当不当队副无所谓。”韩安博一脸轻松。 李清闲面无表情,低着头,在心里琢磨。 “清闲,这次你千万不要冲动。你是夜卫,就得按夜卫的规矩来。你的表现,决定周大人能不能重用你。这官场,和在街上摸爬滚打不一样。官场,重的是规矩,算的是利益,讲的是妥协,要的是和气,争的是位子,拼的是权力。但归根结底,要么不动刀,动刀必见血。至于各大势力的矛盾,早就掩不住,算是一直动刀,一直见血,可咱们在同一个衙门,不能那么做。” “都讲这些,就不讲公平公正吗?”李清闲反问。 于平突然道:“你别说了,再说我要笑喷,浪费粮食可不好。” “怪不得郑队总骂你,该!”李清闲哭笑不得。 韩安博分析道:“庞明镜进了诏狱,韦庸身为他的顶头上司自然不甘心,所以,硬不不行,就走偏的。按照惯用的伎俩,他们会故意找茬,激怒你,挑你瑕疵,坏你名声。刀子已经出鞘,不见血,只能继续砍。所以,你一定要沉得住气。” 李清闲沉默着不说话。 韩安博道:“不过你也别太害怕,这几天,我帮你熟悉一下队正的职责,避免别人找茬。我在夜卫多个司当过差,身手不行,但经验不错。” 李清闲道:“韩哥,以后你得好好帮我,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是真不懂,也懒得去懂。” “懒得懂可不行啊,你要想上位,就得什么都懂。儒道武、魔邪傀为什么打破头往朝廷挤,为的不就是争一份气运壮大自己吗?你品级越高,便越得气运加护,在这乱世就越安稳。怂……掌卫使那么谨小慎微的人,一辈子没打过败仗……嗯,也没打过胜仗,不还是为了高品替朝廷卖命?要我说,掌卫使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韩安博语重心长。 李清闲沉默不语。 “所以,副队这事,你先忍一段时间。”韩安博道。 李清闲却笑道:“你放心,我再琢磨琢磨,保证办的妥妥当当。” “那就好!” “对了韩哥,你先说说我这队正应该怎么当,应该注意什么,别到时候横冲直撞办砸了。” “无论你背后有没有周大人,最重要的,是你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巡街房房首何磊何大人。像账房、吏房、侦缉房、缇骑房等等房首也要慢慢熟悉,其次是各房里的八品和九品……” 韩安博慢慢说,李清闲慢慢听。 李清闲一边听一边琢磨,偶尔不明白直接问。 韩安博自始至终语气平和,没有倚老卖老的态度。 于平吃完糕点,听得迷迷糊糊,漱了漱口,躺床上就睡,醒了再吃。 李清闲学了一天如何当队正。 晚上,周春风的侍卫送来崭新的从十品官服和定品文书。 李清闲穿上新官服试了试,韩安博与于平笑着称赞。 二更声响起,各房队正呼喊熄灯上床。 不一会儿,隔壁鼾声轰轰隆隆,此起彼伏。 李清闲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着如何当十品队长,如何成为命术师,怎么都睡不着。 “不如正式修炼命术?” 李清闲仔细思考命术修炼方式。 在未入品前,量命宗命书简直就像是天书,完全看不懂。 入品后,深奥的命术知识像火上的坚冰慢慢融化。 命术师核心能力,不是看气运,不是知吉凶,不是算命,而是凭借自身力量,解析命格的关系,理清天命与人命,影响甚至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非是知命者,乃是定命者。 望气看气运,只是最基本的能力。 每一个高品之人都有朝廷气运和自身命格加护,只有先进行推命,推算相对清晰的命格,才能算出他们的气运。 能看到董英的命运图影,是因为他命格命府不强,即便如此,也遭遇轻微反噬。 关键他只是十品,不入流,连官印都没有,未得朝廷气运庇护。 能看到叶寒的命运图影,完全靠天命仪主动出手,即便这样也遭到对方命府对抗,无法深入。 李清闲琢磨半天,决定先入门再说。 量命宗命术入门,要先花高价打造量运尺和定命秤。 千两黄金。 李清闲愣住了,那可是万两白银,外祖父家世平平,最终也只是停留在九品,哪来的万两白银? “莫非,动用了李家的家产?那母亲买不起好药……” 李清闲暂时放下这个念头。 “量运尺是测气运的,定命秤则是确定命星的,也是命器中少有的能测命星虚实的宝物。但……为什么命书里说,量命宗这些东西测的不准?不止量命宗,所有命术门派包括天命宗,都没有百分之百准的。” 李清闲茫然片刻,发现这是命术的根本大律之一。 第四十章 开局一座小破屋 无限接近但永远不能绝对正确,测不准,命无定数,是命术的根本大律之一。 李清闲心里琢磨:“遇事不决,命术命学?” 李清闲发现问题关键。 根本大律,是指命术中不可改变的真理和不可动摇的规律。 哪怕再强的命术师,使用望气术,眼中的气运也只是一片模模糊糊的气态物。 至于命府命格,没有人能看到,只能硬推演。 李清闲能看到。 “这意味着自己粉碎了一条根本大律?” “不,是掌控一条根本大律!” 李清闲心头火热。 “命书也说,古老命术师认为命术师的修炼王道是观想命府,可命术师根本观想不出命府,所以改观想命器,我好像能……” 意守灵台! 雷龙火印高悬虚空,雷电腾跃,火焰滚滚。 一缕缕淡白色的法力宛如飞蛇,以雷龙火印为核心,不断穿梭凝练。 再进一步,意守命府! 轰! 李清闲只觉天地轰鸣,震耳欲聋。 无尽的虚空深处,一点亮光骤然炸裂,喷出无穷无尽的瑰丽光芒,飞临诸天,流溢万世。 仿若开天辟地,宇宙大爆发。 刹那之后,流光收敛,汇聚,交织成一座…… 茅草屋。 李清闲懵了。 使劲意守命府。 没错,一座小木屋,孤零零悬浮在漆黑虚空。 黄木为墙,白茅草盖顶。 这是命府?叶寒的命府不是金砖玉瓦、赤柱红梁、富丽堂皇吗? 凭什么自己就是个破屋子?还不如立个坟头。 李清闲突然沉默。 死都死了,茅草屋好像就已经算不错了。 总比开局一个坟头强。 李清闲四处观察,发现自己的意念并不存在任何形态,像是一个小到肉眼看不到的点,能观看这里的一切,能四处移动。 木门的小院中,铺着一层青色粗砺石板,小院的正中嵌着一坛黑石水池,一座一人高的灰白色假山屹立在水池中。 假山孤峰奇秀,状貌锦绣,若是放大,必是一座文人骚客争相称赞的名山。 水池白底黑乱纹,池水清澈见底。 几条寸许长半透明的小白鱼缓缓游动。 “这是……”李清闲盯着小白鱼,感受到气运气息。 气运所化,数量也对得上。 小院边的上空,悬浮一团白色的云朵,单人床大小。 “这应该是命云,传说一些先天大贵之人,先天命星太强,在其成长之前无法入命府,便停留在命云之上。不过,命云上的先天命星也容易被夺。” 李清闲“走”到小木屋前,木门缓缓向外打开。 木屋内温暖明亮,木板墙壁纹理自然,硬黄土地面平整。 门口向前三步远的地方,铺着丈许见方的白色石板,高出地面半寸,白色石板分成九个格子,整整齐齐的九宫格,方方正正。 除了中间的格子,周边的八个格子组成八卦图案。 乾在正上,坤在正下,先天八卦图。 第一排三个格子各立着一根黑色石柱,第二横排空空如也,第三横排的中间格子也立着一根黑色石柱。 石柱半人高,纯黑无杂色,朴实无华。 李清闲根据学过的命术知识判断,白色石板的九宫格和八卦就是命地。 命地上面的四根柱子,就是命柱。 根据命术理论,命柱上应该悬浮命星…… 四根命柱之上,空空如也。 李清闲沉默。 说好的我李清闲命格大贵呢? 说好的子午双包呢?又包没了? 哪怕普通人,至少会一颗命星,影响整个人的一生。 哪怕没有天命星,也有很多人能凝聚人命星。 这里一无所有。 李清闲很不满地瞪了一眼命柱,往木屋深处看。 黑乎乎一片。 李清闲不甘心,四处寻找。 少数人不仅在命柱上有正常的命星,还有一些隐命星、伏命星。 可惜,一无所获。 自己果然是多数人,这是好事,变态才是少数人,李清闲默默安慰自己。 “看完命府,下一步,我要做两件事。一是修炼命术,二是想办法弄到命星,放到我的命柱上,增强我的命格。” 李清闲想到量命宗的《猎命诀》。 这猎命诀的注解吹得天花乱坠,说是量命宗消耗全宗气运推演出的最强命术。 然后……没人用。 猎命诀要打造一杆“命运钓竿”,以命星为诱饵,钓走别人的命星,化为己用。 命运钓竿以气运驱动,确定对方命星所在,然后甩钩垂钓。 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命术师“看不到”别人命府所在,更别说里面的命星,只能靠推演。 但,命格测不准。 每一次挥动命运钓竿需要一缕气运,由于无法精准找到命星位置,结果就是挥杆千次,钓星一尾。 强大的命星有守护力量,挥杆万次也未必得到。 弱小的命星钓之无用。 量命宗赔得血本无归。 直到量命宗树倒猢狲散,也没人能解决这门命术的缺陷。 即便命术第一门派天命宗得到《猎命诀》后,也束之高阁。 天命宗掌门评价猎命诀是“以金换铁”“量命宗之祸因”。 “我可以试试!不过,我需要先获得第一颗命星。” 想来想去,积累第一桶金,只有一个方法。 买命。 “买命要遵循一命还一命的根本大律,比较麻烦,有时间再说。” “说到一命还一命,不知道神霄雷种的事,是否结束。本质上,是我得了叶寒的命,可也是他先要了我的命,而且我按照他的方式,帮助了天霄派和姜幼妃,解决魔门众人,完成了他原本的使命,也算一命还一命。不过,命是最不公平的……” 李清闲摇摇头,不再去想叶寒的事,继续琢磨命术。 “所谓观命术也只是一种推演秘术,不能真正让命术师‘看到’命格。那我的观命术能不能看到?找谁实验呢?” 李清闲灵机一动,退出观想命府。 房外的月光淡淡的,照不透窗户。 房间漆黑,于平的床上,又拱起一个小土包,细细的咀嚼声从中传出。 “又趴在被窝里偷吃,就从你开始了!以后我多给你带点吃的,多命还一命,你赚大了……”李清闲暗笑,心中默念量命宗的“观命术”歌诀。 “天地本一气,动静分阴阳。老少化四象,四象生五行。四时之运,相化而成;五行之命,生克而成……” 足足默背了五六分钟,才默背完观命术,而后,李清闲观想命府,注视藏在被窝里的于平。 李清闲只觉眉心轻轻一跳,似是小兔一跃,雷龙火印喷吐纯正法力,进入自身命府之中。 命府吸收法力,演化为一种无形无质难以言明的气息,渗入双眼。 第四十一章 人命星:困猪破栏 眼前以被窝里的于平为中心,大放光明。 隔着薄被,于平头上一对交叉的刀剑闪过,随后一座土黄色小坟包悬浮头顶。 这小坟包,像极了于平拱起的被窝。 李清闲往坟包上看,看不到他的过去和未来。 “他应该有不错的命格,竟然比董英都强,导致我无法绕过命格,看到命运图影。” 心里想着,李清闲先看于平的流年气运。 四凶是败、死、墓、绝。 败可理解为遭遇意外的困难,轻重不一。 死为遭遇大难。 墓则是可能死亡。 绝是必死无疑。 那刀剑代表“败”,前些天于平被毁了丹田,与败相合。 “败”后入“死”,双凶相连,上天难救,但败后跳过“死”,直接入“墓”,是传说中的“跳凶”,反而有可能逢凶化吉。 命术变化莫测。 “墓”的的确确代表人入墓,不过,是自己的墓还是别人的墓?是普通的墓还是皇陵古墓? 一个人若是入了墓,除了死,有没有可能满载而归? 于是,命术师经推演发现,墓为明,库在暗,墓与库为一体。 所谓库,便如宝藏。 因此有一道命术歌诀:少年逢库,糊里糊涂。青年逢库,忙忙碌碌。中年逢库,发财无数。老人逢库,棺材一付。 少年人不懂,青年人莽撞,老年人经不起折腾,中年人不同,心智最成熟,又年富力强,一旦得库,必然趁势高飞。 不过,命无定数。 若有人少年老成,青年智慧,老年身壮,遇库依然可发财高升。 李清闲仔细观察于平的“墓”,微微一笑。 之前看看叶寒的“临官”,有朝气、昂首和华秀。 凶墓同样有三象,分别是盖棺、入土与立碑。 于平一象没有,凶运无象,便是近吉。 李清闲高兴的是,坟包上方正中,裂开一条缝。 “这小子,也不算太倒霉。” 气运之中,十二长生代表“顺运”,但其他因素能影响甚至逆转气运,吉凶转换,这种情况便为“转运”。 墓开裂,此象名为“破土”,恰恰是转运之象。 一旦此墓完全开裂,那便会由凶转平,甚至有机会由平进吉。 这么看,于平至少未来一段时间不会有事。 李清闲深吸一口气,望向“墓”的后方,一片漆黑虚空。 虚空扭曲成蓝色漩涡,李清闲的意念被猛地吸进去。 眼前一黑一亮,出现在一座庭院之中。 院子平平整整,没有假山没有水池,地面空空如也。 院子上面飘荡着命云,命云也空空如也。 前方是一座屋子,白石墙,黑瓦顶。 李清闲无奈了,连于平的命府都比自己好那么一点点? 李清闲走到门口,石门大开。 里面竟然也大不相同。 门内也立着命地,但这命地之后,竟然还有一个台阶,第二个命地。 “于平比我大,已经二十岁,所以同时拥有少年命地和青年命地。” 李清闲望向于平少命地的命柱。 年命柱与月命柱上,各悬一颗命星,另外两根命柱上空空如也。 命地未满,不成局,不出神。 年命柱上的命星,仿若人头大小的透明无色玻璃罩,周围星光环绕,宛如行星周围的小行星带,瑰丽璀璨。 命星之内,水波荡漾,一棵瘦小的稻苗倾倒,青色的苗叶浮在水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命星,青稻倒伏,凶。 李清闲轻声一叹。 青稻倒伏,是较差的命格之一,说明于平少年不顺。 幸好苗叶完整,依旧青绿,若是继续发展下去,苗叶枯黄,甚至连根拔起,便会转化成另外的命格,活不到现在。 李清闲又望向月柱上的命星。 这颗命星外形也似球形的玻璃护罩,也是人头大小,区别是周围没有星光环绕,十分朴素。 那青稻倒伏是天命,这一颗命星无星光环绕,是人命。 这颗命星之内,拳头大的岩石裂开,裂缝之中,一粒黄麦种吐出白芽。 命星,岩缝落种,吉。 一个青稻倒伏,一个岩缝落种,看似都是幼苗成长,相辅相成。 李清闲心中默念命术“推演术”,脑海中浮现半透明的命盘,但刹那之后,命盘被天命仪代替,瞬间推演出这两颗命星是典型的“凶克转耗”关系。 稻生南,麦生北。 稻子在水中,麦种在岩石里。岩石属土,而土克水。 吉星克凶星,本是好事 但再多的水进入岩石缝隙,也会流的一干二净,并不能真正挽救青稻。 连克带泄,转而为耗。 这两颗命星,将会耗于平一辈子,耗气运,耗机缘。 但比凶星独大好一些。 李清闲心口发闷。 天命天定,人命自定。 每颗人命星,都是一个人经历莫大的努力与辛苦,最终凝聚而成。 一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何等苦难,才能在少年时期凝聚出这种人命格? 李清闲原本不理解于平为什么整天不住嘴,吃那么胖,现在恍然大悟。 就如同自己曾经嘲笑长辈什么都不舍得扔,总是喜欢屯粮,可当大灾来临,自己同样疯狂囤积。 不是他们愚昧,而是自己未曾经历过他们的苦难。 一个人,长期生活在随时饿死的环境中,他的吃或馋,不是贪嘴,是自救。 于平再高大,再白胖,身体的角落里,也永远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喊着饿,喊着救命。 没有相同经历的人,听不到。 李清闲沉默许久,望向下一个台阶上青年命地的四柱。 四柱一星。 月柱之上,悬浮着最后的第三颗命星。 命星之中,阳光正浓,天地温暖,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猪在草地上撒欢,鼻子拱一拱这里,拱一拱那里,跑累了四脚朝天,呼呼大睡,哼哼唧唧。 远处猪圈门被拱破洞,栅栏东倒西歪。 李清闲忍不住笑着。 人命星,困兽破栏,大吉。 正常的困兽破栏理应是凶狠的猛兽,一般名为“困狼破栏”或“困龙破栏”,这倒好,困猪破栏。 李清闲望着哼哼唧唧的小白猪,松了口气。 困兽破栏大名鼎鼎。 这是一个人在经历无数苦难后,没有向苦难低头,依旧积极乐观,相信未来,这个世界,最终凝聚的力量。 这颗人命星很难凝聚。 有歌诀道:十衰十病,十败十养,困兽犹斗,破栏在望。 凝聚后的人,无论之后遭遇多少苦难,都能慢慢化解。 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不出大意外,于平进,可事业小成,躺,可一生安稳。 不能大富大贵,但也不会再大起大落。 李清闲一直微笑。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明明丹田被毁,今天第一次见面,于平还是第一时间接糕点盘。 过去的苦难,并不能阻止他追求现在的快乐。 这样坚韧的人命格,不消耗气运,自己的望气术当然看不穿。 突然,李清闲感到身体无力,急忙退出。 雷龙火印表面的法力无影无踪。 李清闲睁眼一看,隔床的小坟包消失。 于平侧躺,发出呼呼的轻轻的熟睡声。 房屋亮了许多,窗外的月光,似是照了进来。 隔壁的鼾声,也轻了许多。 李清闲扭了扭身子,舒舒服服躺好,闭上眼,面带微笑,进入梦乡。 第四十二章 心怀不甘 第二天一早,李清闲穿上官服,在铜镜前照了照。 青衣不再,锦袍加身,英气更盛。 十品官服鲜绿色的底子,一条条锦绣连枝纹遍布衣衫,下摆与两袖间的三色纹锦带比寻常夜卫宽许多。 胸口正中的补子上,白马踏河。 腰间的布带换成褐色牛皮革带,马头铁銙卡在正中。 右腰多了一个牛皮袋,左腰的雁翎刀也换了崭新的,比普通夜卫的宽一些,重一些,锋利一些。 牛皮袋中,除了诏狱司腰牌、哨子等物,多了一枚夜卫铁腰牌。 上黑下白的新官靴的底子加厚一分。 李清闲望着镜子,比之第一次照镜子,至少高了一寸,不仅更加威武,眉眼间也更加成熟。 韩安博喜气洋洋道:“还只是十品,只得一套官服就这样出挑。从九品开始,祭服、朝服、常服和闲服足足四套,你算是武官,还会加一套战服,那时候,你还了得?” 于平指着李清闲腰间的牛皮袋,道:“等这换上铜鱼袋,挂上绿绶带铁官印,我在神都司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李清闲和韩安博摇头笑着。 三个人走出房间,在灿烂的晨光中走向食舍。 一路上,凡是巡街房的人,都主动打招呼。 那些未入品的普通夜卫格外热情,一口一个李队李哥叫的响亮。 三人进了食舍,教头董英和各房十品靠近,有说有笑吃着早饭,也有一些入品的夜卫竟冷笑远离。 吃过饭,韩安博与于平回返,李清闲进了春风居。 不一会儿,周春风与李清闲在前,周恨在后,走出春风居,踏着鹅卵石小径,前往夜卫偏殿。 走了几步,前方圆拱门内迎面走来一人。 双方停下,青绿夹道。 对面的叶寒目光落在李清闲十品绿底锦袍上,愣了一下,然后忙弯腰拱手施礼道:“见过周大人。”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我们急着去司正殿,就不寒暄了。”周春风微微一笑,英俊的面庞映着晨光,和煦暖人。黑白混杂的头发也不显老,精神奕奕。 “是。”叶寒侧身站在一旁,微微弯腰。 李清闲路过的时候,礼节性地点一下头,叶寒也轻轻点头回应。 等三人走过,叶寒盯着李清闲的背影,心里像打翻老醋铺,不是滋味。 明明自己势头正隆,却没想到,一个连字都写不好的李清闲抢先一步。 他沉思片刻,从乾坤戒中取出元王世子的新请柬,看了看,摇摇头,又放回去。 走到远处,周春风扫了一眼周围,道:“看出了吗?” “什么?”李清闲问。 “你还是太相信人。那叶寒看你的官服目光不善,只叫我大人却不与你说话,必是心怀不甘。”周春风道。 李清闲回忆当时叶寒的表情,道:“确实,他若泰然处之,恭恭敬敬叫我李大人,必是一条毒蛇。若拿我升官的开玩笑,则是个没心机的。他的反应,想想也算正常,反而让人放心。” “你倒是心善。哎,希望叶寒好自为之。”周春风摇摇头。 三人来到夜卫偏殿外。 此地是司正日常开会的地方,久而久之便被称为司正殿。 门前廊柱成排。 望向里面,大红门槛隔断,青石碎白纹石板地面庄重,两排六根红色庭柱竖立,房顶蓝绿梁木鲜艳异常。 烛火摇曳,两排红色庭柱之间,摆着整整六列椅子,左侧三列,右侧三列,相对摆放,中间留出宽敞的过道。 过道尽头,卧着一处黑石平台,尺许高,其上空空,似是缺张座椅。 司正殿最深处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一位老者身穿窄袖十二章纹明黄衮龙袍,头顶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坐于九龙踏云椅上,神色肃穆。 画像之下,供案上摆着香烛瓜果。 李清闲还未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先到门口的六品官员面朝皇帝画像弯腰作揖道:“恭请圣安。” 说完之后,那官员进去。 李清闲扫视四周。 这司正殿位于夜卫大殿的左偏殿,大门正对着大广场,再往左便是锦林园,树木繁盛,花草招展。 一些身穿或红或绿的官吏聚在翠绿的树木下,低声交谈。 “周大人,周恨大人。”这时候,前面走来一人,拱手行礼。 周春风与周恨轻轻点头,并不多言。 李清闲看去,熟人。 正是那天带领夜卫护送自己骗魔门的六品武官,胸前补子上一只棕熊栩栩如生。 李清闲记得他叫曹铭,当时并未说过话。 这人身子大头小,两耳招风,拱起的手满是老茧。 李清闲心道自己毕竟只是从十品,正要主动问候,哪知曹铭收起手,微笑道:“见过小李大人。” 李清闲顺势还礼道:“见过曹大人。” 曹铭只是一笑,便侧身让过,跟在三人身后。 远处有官员看到这一幕,诧异地望向那个身穿从十品官服的年轻人。 曹铭可不是普通官员。 夜卫之下各司皆设五品司正一员,四品的周春风是个例外。 神都司司正之下,设司都事,相当于司正的副手,有的六品,有的从六品。 现如今神都司有五位司都事,这曹铭就是其中之一,掌侦缉、战斗等职,每次神都出现大案要案,必连带他的身影,真正的实权绯衣,一州之主遇到都不敢怠慢。 堂堂从六品司都事,主动问候一个从十品小角色,本就耐人寻味,让一个不通俗务闷声修炼的武修做到这一点,难上加难。 李清闲落后周春风半步,走到司正殿门槛前,随着周春风等人一起向太宁帝画像拱手,道:“恭请圣安。” 进入司正殿,李清闲停下脚步。 有的人坐在椅子上,有的站在庭柱之后。 李清闲记起韩安博嘱咐,走向庭柱后面,暗暗观察。 为首的四张紫檀木太师椅空着。 坐在前列紫檀木圈椅上的人,身着绯色官服,腰悬银鱼袋,从正四品到从六品皆有。 坐在后排柳木交椅上的人,从正七品到从九品,身穿绿色官服,腰悬铜鱼袋。 在庭柱后面站立的,都是十品。 “连把交椅都没混上……”李清闲心想。 满堂官员中,周春风是个例外,他竟然没穿官服,身着绿色闲服,与身份极不相符。 李清闲发现没见过周春风穿别的颜色的外衣,按理说他是中三品,位列朱紫,应该穿绯红色。 大殿静悄悄的,几个中三品的官员暗中传音,其余官员皆一言不发。 尤其那笔直站立的十品官员,眼观鼻,鼻观心。 一百多人的地方,鸦雀无声。 第四十三章 仇人相见 初夏的清晨,宽敞的司正殿内烛火高举,李清闲却觉得不时有冷风穿过。 李清闲走到最后靠墙的位置,身子斜斜倚在墙上。 省力。 不一会儿,周春风望着曹铭,向李清闲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曹铭一看,满面无奈,心道这真是少爷身子,起身走到李清闲身边,暗中传音道:“小李大人,这司正殿虽不比金銮殿,但规矩还是有的,您哪怕懒洋洋站着,也不能靠墙啊。” 李清闲点点头,当官事真多,不知道多久才能适应。 李清闲稍稍远离墙壁,学其他十品官员低着头耷拉着肩膀,心里却在回忆学过的命术。 命术是个很大的概念,包罗万象。 狭义上,命术特指消耗法力的命术师手段,比如望气术、观命术、推演术、催命术等等。 李清闲抬头看了一眼大殿,满堂红绿,强忍使用望气观命的念头。 现在用,自己的命府怕是会被群雄命府生生冲碎。 这夜卫是与六部并列的大衙门,自成一体,早就形成大势局。 自己在这种时候望气观运,不啻于六岁顽童捅马蜂窝,连捅百多个。 “除了用一条少一条的气运鱼,目前最能增强望气观命的力量,是灵眼‘见龙’,得尽快修炼‘遮望眼’。 李清闲意念入灵台。 心念一动,就见雷龙火印前方浮现完整的遮望眼法诀全文。 此文名法文,消耗法力书写,可直接印入灵台之中。 一手蝇头小楷工整干净,力道十足,由姜幼妃书写。 姜幼妃指导过,学习法术要拙巧联合。 拙,是指一开始不要投机取巧,要先静下心来背诵,理解每一句每一个字的基本意思。 巧,是指记住理解后,开始深入思考,这个法术背后的大道是什么,这个法术都具备什么特性,这种法术与其他法术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相同,把与这个法术相关的一切理解透彻,才算学会。 李清闲决定先拙一点,慢慢背诵。 至于让人头脑发胀的拙巧联合,扔一边。 在默背的过程中,雷龙口中衔着的雷球旋转更快,法力积累加速。 过了许久,李清闲感到有些累了,停下修炼“遮望眼”。 抬头一看,司正会堂已经开始。 几位绯衣司正在讨论人员任命。 黑石平台上还是空的,四把紫檀木太师椅上,只坐了一人。 那四个位置,属于掌卫使之下四人,官职从高到低分别是左指挥使、右指挥使、左指挥同知、右指挥同知。 昨天韩安博说过,同知就是副职的意思。 那人坐在排名第四的椅子上,应当是右指挥同知余先河余大人,正四品的文修,主持夜卫日常事务。 余先河身体微胖,眯着眼喝着茶,似乎没有加入讨论。 李清闲听了一阵,中三品们讨论的都是夜卫中高层事务,自己一个十品听了也没用,于是开始练命术,在灵台中默背观命术。 观命主要包括排命柱、定命地、推命星、算命神和察藏隐。 背完观命术,又背诵推演术。 观命术是确定对方的命府里“有什么”,推演术则是推演一切的“关系”。 主要包括命地与四柱关系,命柱与命星关系、命星之间的关系,命局命神的关系,以及不同人之间的命格关系等等等等。 过了一阵,李清闲停下修炼,闭目养神,恢复精力。 不一会儿,熟悉的声音响起:“陶大人,巡街房本就人手吃力,不可外派。” 李清闲立刻睁眼望去,正是神都司巡街房的房首何磊。 另一人道:“每年夏季,妖族都会派出小股队伍,或偷渡大河,或越过西漠,袭扰各处。为了朝廷和百姓,我们夜卫理当多出一份力。巡视神都的事,五城兵马司也能办到,但外出灭妖,兵马司做不到。” 李清闲望着那人,身着七品的彪补子,周围未加金线,白面朱唇,眉清目秀,在一干皮肤黝黑的武夫中异常显眼,若是跟周春风比,不过泥尘而已。。 “那你们财司的人加派人手吧,我们巡街房的新晋十品,绝不出战。倒是陶直陶大人刚刚晋升财司账房房首,可以出战,为国家效力。”何磊懒洋洋说完,扭头看了李清闲一眼,轻轻点一下头。 财司,财司新账房房首,巡街房,出城灭妖,新晋十品……李清闲眼睛微微睁大,难道是冲自己来的? 李清闲认真看了陶直一眼,这人,代替了庞明镜的位子。 随后,李清闲眯着眼,寻找财司司正韦庸。 当日,便是他派庞明镜害自己。 很快,李清闲望向一人,身着五品绯衣,相貌平平,双眸极亮,中等身材,左耳点一颗黑痣,两手因练过铁砂掌而乌黑。 与韩安博描述的韦庸一模一样。 韦庸竟也望了过来,微微一笑,然后望向别处。 这人目光温和,看似只是随意一望随意一笑,没有一丝异样,好像看陌生人,但李清闲知道,对方认出自己。 自己这么年轻,在众多十品中太扎眼。 仇人相见,风轻云淡。 财司和神都司的下三品官员,争辩起来。 中三品的官员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团和气。 不一会儿,那白面书生模样的陶直望向李清闲,道:“我看,不如让你们神都司的新晋十品自己说说,国家有难,需不需要上阵杀敌。” 李清闲正要说话,但看到何磊连连使眼色,又想起韩安博的话,心中一凛,望向坐于最前方的右指挥同知余先河,拱手道:“启禀余大人,陶大人有话要问,但卑职年纪小,说话直,不知能不能当众回答。” 余先河笑呵呵道:“你既是神都司的人,但说无妨。” “谢余大人,”李清闲望向那财司新账房房首陶直,道:“夜卫的当务之急,是先揪出残害同僚的内鬼,再出京灭妖。” 一些官员目瞪口呆,这话是能在司正会堂说的? 一些武官却开心笑起来,看这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越发顺眼。 陶直竟愣住,本以为是让李清闲做两难选择,完全没想到李清闲根本不接话题,直直怼了过来。 陶直看了一眼顶头上司韦庸,轻咳一声,道:“你叫李清闲吧?” 李清闲恭恭敬敬拱手,学着中三品官员四平八稳的语气,缓缓道:“回禀陶大人,我就是那个在户部街差点被财司庞明镜害死的李清闲。” 陶直脸黑了。 第四十四章 沙子 众人又是一愣,几个武官大笑起来。 “不愧是冈锋先生之子,有乃父之风。”余先河哭笑不得。 周春风笑眯眯地望着李清闲。 神都司大多数官员露出赞赏之色。 一个胸前绣金线大象补子的正五品武官笑道:“我喜欢这个性子,年轻人就应该有冲劲。” 李清闲望了一眼那人,轻轻点头致谢。 陶直叹气道:“看来你还为他一人记恨整个财司。” 话里藏刀。 何磊果断接话道:“放屁,今天是谁先折腾我们整个神都司的?” 周春风故作不悦道:“老何。” 何磊笑呵呵一笑,道:“咱们武修就是这么粗,各位同僚别见怪啊。这种事吧,应该由诸位司正决定,他一个管账的瞎掺和什么。韦庸韦大人,陶大人的意思,就是您的意思吗?” 韦庸好像没听到“管账的”三个字,笑了笑,向太宁帝画像斜斜一拱手,和和气气道:“陶直忧国忧民,想为皇上分忧,多说了两句,无伤大雅。咱们讨论别的。” 神都司众人没乘胜追击,不多时,今日的司正会堂结束。 右指挥同知余先河先行离开,其余官员就如同排练好一样,严格根据品级依次走出司正殿。 没有任何人指挥,却比行军更加整齐有序。 李清闲站在司正殿角落,望着韦庸与陶直的背影。 一个正五品,一个从七品。 高品强命,朝廷气运加护。 若不知他们四柱八字、命格命局,对他们使用望气术,连十二长生都看不到,更别说命运图影,甚至面临反噬。 先观命,次推演,再望气,最后断事,这是命术师观命望气的正确顺序。 “这些天继续修炼,等掌握命术,配合见龙与气运,解决隐患!” 李清闲做出决定,走出司正殿。 上午的阳光照下,夏日的风卷起丝丝热浪拂过面庞。 刚迈出两步,余光见到一个恰巧从面前经过,正看向自己。 新任财司账房房首陶直,面色白净,身材健壮。 陶直笑了笑,露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的笑容,轻声道:“李队正,神都最近风沙大,小心迷了眼。” 说完也不听李清闲说什么,直接离开。 李清闲看了陶直一眼,走下台阶,向巡街房走去。 锦林园边,神都司的官吏们围着周春风,见到李清闲靠近纷纷招手。 “小李先生,来这里。”众人皆不以官职品级称呼。 李清闲走过去,经何磊介绍,一一与神都司的官吏打招呼。 除了个别人平平淡淡,大多数都笑容满面,有的甚至直接夸赞。 尤其是那些豪气的武修,眉开眼笑。 “财司那帮人太阴毒,仗着财权,耀武扬威的,谁曾想,今日被一个孩子噎住。” “不愧是冈锋先生之子,对脾气!” “以后别的事我管不着,但要是财司的人招惹你,我一定助拳!” 何磊笑道:“你们少放屁,他在我巡街房,我还能亏待他不成?再说了,财司抓着整个夜卫的钱袋子,过火也不好。清闲年纪小,品级低,对付他们却是最好不过。” 李清闲笑道:“敢情何大人这是把我当抢使,专捅财司。”李清闲搓手为剑,斜上一捅。 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聊了几句,陆续散去。 李清闲辞别周春风,跟着何磊往巡街房走。 何磊先是称赞李清闲,然后一一点明李清闲这个队正应该做什么,条理分明,毫不藏私,一些地方说的比韩安博都透彻,让李清闲收获颇多。 等李清闲说要找日子正式拜访,何磊随手一摆,说都是周大人手下的兵,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过几日醉乡居小聚就行。 到了巡街房,两人分开,李清闲一边思索何磊的话,一边向甲九房走去。 进了甲科房的院子,甲六队一个面熟的青年夜卫靠近,压低声道:“李队,您队里新来的副队跟韩哥比了一场,韩哥吃了点小亏。” 这人双眼闪动,似是不安又似是愤怒。 李清闲眉头一皱,马上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 “谢谢兄弟。”李清闲沉着脸道。 “您小心点。”那夜卫转身离开。 李清闲放慢脚步,稳住呼吸,走向甲九房。 其他屋子里的目光扫来扫去。 李清闲走进半掩着的房门,就见一个身形健壮的陌生人背着门,起码比自己高一尺,后背的补子同样绣着白马踏河图。 不同的是,他的补子周围多了一圈金线。 正十品。 李清闲目光一凝,之前说是从十品,今日竟晋升正十品。 那人笑嘻嘻道:“韩哥,真不好意思,没控制住力道,给您打成熊猫眼了,下次我一定注意。这真不能怪我,您在校场练拳的时候,身手不错,谁知一搭手才发现,您都是假把式啊。” “比试而已,拳脚无眼,怪不得你。”韩安博道。 李清闲看向韩安博,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头发凌乱,右眼眶青黑,左袖肘部破了个洞,灰尘与血迹糊在破洞周围 韩安博身后,于平眯着眼,死死盯着那人。 “是你先搭把手的?”李清闲站在门口,背对门外阳光,影子落在房内。 那人猛地回头,蜡黄脸,高鼻梁,一看李清闲,笑容满面,也不拱手行礼,两臂松松垮垮垂下,直勾勾盯着李清闲身前的补子,笑眯眯道:“可是李队?我叫洪诚。” 他身后,韩安博暗暗使眼色。 李清闲仿若未见,望着洪诚笑了笑,道:“李队不敢当,我只是从十品,洪大人是正十品。” 洪诚笑道:“不不不,咱们夜卫,官职第一,品级第二,好些个正品都要听从品主官的。” “韩安博的伤是怎么回事?”李清闲语气平淡。 洪诚回头看了韩安博一眼,大笑一声,道:“您说这个啊。我见韩哥在校场练拳,深感佩服,技痒难耐,于是我不动用真元与他搭把手,一不留神,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一问,他就同意了?”李清闲目光冷淡。 韩安博接话道:“我直接就同意了,同僚比武是常事,我还被郑队打断过鼻梁骨呢。” 洪诚却笑道:“韩哥啊,郑辉都走了,再叫郑队不合适。得亏我把你当自己人,否则找个由头在上面歪几句嘴,你肯定遭数落。” 李清闲不理洪诚,望向于平道:“你说。” 韩安博给于平使眼色,于平直愣愣道:“洪诚要跟韩哥比试,韩哥哪能跟正十品比,一直拒绝。后来这……这人要找我比,韩哥才无奈同意。” “是这样?”李清闲望向洪诚。 第四十五章 户部拜神 洪诚哈哈一笑,道:“队长,咱们是夜卫,不是神都府衙的狗腿子,不是兵马司的小流氓。咱们夜卫,都是打出来的。当然,您是队长,我可不敢挑衅您,不过您要是想跟我搭把手,我奉陪。就算打的我鼻青脸肿,我洪诚要是喊半声求饶,就是狗攮的。” 洪诚说完,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身体轻轻晃动,全身上下的骨骼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外露的关节处仿佛有蚯蚓在轻轻蠕动纠缠,双手的骨节鼓出大包,散发金属色泽,仿佛戴上厚厚的手指虎。 李清闲盯着洪诚。 洪诚满面笑容道:“我们练硬骨功的,别的不行,打架很行。” 说着,两拳横在胸前轻轻撞击,金铁交鸣。 “李队,这都是小事,我都没在意。”韩安博笑道。 李清闲点点头,道:“也是,只是小事。我本来准备请新来的队副吃个酒,联络一下感情。不过,周大人刚给咱们甲九队安排了一件差事,你既然在这里,一起去办。” 李清闲转身离开向外走去。 洪诚愣了一下,看着韩安博与于平擦身而过,犹豫片刻,迈步跟上。 一路上,李清闲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洪诚笑眯眯的,偶尔说几句话,无人回应。 连问几次去哪里,李清闲恍若未闻。 路过万平街街口,韩安博愣了一下,望向于平。 于平也面露疑惑。 这条路,很熟。 当日就在这里,李清闲被庞明镜逼上马车。 四个人继续前行。 直到邪神雕像隐现在楼宇之后,韩安博面色微变,小跑几步紧跟李清闲,压低声音道:“不要冲动。” “我是队长,听我的。”李清闲道。 韩安博走在侧面,望着李清闲的稚嫩的面庞,心中热流涌动。 “为了我,不值当……”他低声道。 李清闲一言不发。 于平抬头看了一眼雕像,想起那天发生的事。 一开始,洪诚还自说自话,随着离户部街越来越近,随着邪神雕像越来越大,他不在开口。 庞明镜的事,夜卫人尽皆知。 所有人也都知道,为了救李清闲,周春风动用了户部的人脉。 洪诚狐疑地看一眼雕像,再看一眼李清闲,越发犹豫。 对大多数人说,户部街、刑部街和夜卫街,和妖族地盘没有什么区别。 不多时,四人来到户部街的临街,敬神街。 黑石铺地,家家户户高挂白底红字灯笼。 没有叫卖声,没有讨价还价声。 人来人往,寂静冷清。 两侧店铺的货架上,摆满了香、烛、酒、果、纸、表书、黄旗、令牌、彩绳等祭祀之物。 走到一家香烛铺前,李清闲停下,道:“韩副队,买份九香,走公账。” 韩安博轻叹一声,道:“是,李队。” 洪诚望着冷冰冰的李清闲,不知为什么,手臂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但想到韦庸鼓励的目光以及陶直的狠话,他一咬牙,笑道:“李队,韩安博早就不是副队,你这样乱叫,乱了夜卫的规矩。” 李清闲仿佛没听到,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韩安博掏出铜钱,数给掌柜。 洪诚一脸尴尬。 掌柜接过钱,包好九支淡黄一尺香,一边递给韩安博,一边道:“愿神保佑你。” 韩安博拿着香,跟着李清闲继续前行。 洪诚犹犹豫豫跟在最后面,四处打量周围。 右拐,穿过小巷,踏上宽敞的户部街。 临近正午的阳光,白花花的晃眼。 五尊邪神雕像没了遮挡,无形的气息压在众人心头。 不远处,户部标志性的血金色双条纹墙壁格外醒目。 空荡荡的户部街,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人心慌。 洪诚停下脚步,双腿发软。 李清闲扭头望向洪诚,脸上浮现一抹讥笑,道:“怎么,怕了?”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洪诚硬着头皮问。 “要钱啊,来户部除了催款,还能做什么?”李清闲一脸诧异。 “你……你是不是要找对庞明镜那样害我?” “你到底是练硬骨功的,还是练软骨功的?”李清闲问。 洪诚咽了一口唾液,喉咙滚动,看了一眼户部高墙,深吸一口气,道:“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李清闲笑了笑,道:“你确定,你一个人留在户部街?” “我在敬神街等。”洪诚道。 李清闲盯着洪诚双眼,缓缓道:“当队副的第一天,违抗神都司司正周春风的命令,知道后果吗?” 洪诚沉默着,想起自己打残财司士兵面临惩罚,想起陶直脸上的微笑和话语中的威胁,最后想象自己被赶出夜卫的后果。 他咬了咬牙,道:“我去!你若害我,韦司正不会善罢甘休!” “跟上。” 李清闲说完继续前行,四人来到南院侧门,李清闲拿出夜卫的腰牌,请侍卫去找罗井。 不多时,罗井身后跟着段横,快步赶来。 “小李大人,这才几日不见,便入了品,恭喜恭喜!”罗井客客气气拱手。 “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李清闲语气冷淡。 罗井收敛笑容,诧异看了一眼李清闲,又扫视身后三人,最后目光落在洪诚身上,正十品的人跟在队伍最后面? 洪诚全身僵硬,心脏狂跳,这罗井身穿金边黄鹂补子,正八品文官,怎么对李清闲这么客气? 他见罗井望过来,慌忙弯腰躬身道:“夜卫巡街房甲九队队副洪诚,见过大人。” 罗井只听到是队副,看了一眼韩安博,若有所思,随后看向李清闲道:“是周大人委派你来的?” 李清闲道:“先带我拜神,这次不能乱了规矩。” “好。”罗井带领众人,横穿户部街,进入户部北院。 走进门,一座巨大的广场铺展眼前。 大广场的正中,那五尊神似在云上,高如肩天,不可望顶。 李清闲不再抬头看,只隐隐看到眼上余光堆叠层层乌云,乌云之中,无数眼睛抖动张望。 李清闲打量附近,血金漆铺满整座广场,乍一看仿佛干枯的血水糊在地面。 雕像两侧的广场边缘,众多神灵的小雕像排列,宛如五尊神灵的侍卫。 李清闲仿佛失去空间感,这地方明明在神都之中,应该不大,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一望无际。 前面不远处摆放着整整三十张彩纹红衫木供案,每张供案上摆着猪牛羊三牲、鸡鸭鹅三禽和梨橘柰三果。 供案正中的黄铜香炉中,长香竖立,白烟袅袅。 第四十六章 不揉沙子 罗井低声道:“点香,鞠躬三拜,插香,倒退回血金线即可。你非信民,不可跪于蒲团。过了血金线,不准说话。” 李清闲点点头,看了一眼供案不远处的血金色长线,从韩安博手中取来九根一尺香,在九鹤云纹铜火炉里点燃,晃了晃灭火,走向最近的供案。 韩安博、于平与洪诚三人急忙跟过去,屏息敛声,低头沉默。 过了血金色长线,李清闲心跳加快,走到黑色蒲团前,双手持香,弯腰躬身,拜了三拜。 起身,绕过蒲团,插香于炉,而后微微弯腰,慢慢倒退。 退出血金线,四个人齐齐松了口气。 “随我去文书科。户部人多嘴杂,你们到我房中再开口。” 罗井祝福完,带领四人再次横穿户部街,从侧门回返南院,一路前行。 偶尔遇到高品官员,几人便停下,等高品官员离开,再继续前行。 穿廊走门,过桥行路,走了好一阵,才进入处挂着“内务司”的黑木红字牌的大院,而后七拐八拐,走到丁科院中,进入一处白墙黑瓦办公房。 “段横,去倒茶。清闲,你坐。”罗井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桌案前,自己坐到桌案后的椅子上。 暗中观察的洪诚心里咯噔一下,哪有八品官亲自给十品官搬椅子的道理。 李清闲站着打量房间,桌案正对着大门口,左侧厢房中布满书架,案牍罗列。 另一侧摆着四张窄木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叠着层层公文。 李清闲心里琢磨,比想象中冷清,而且是丁科,排在第四,果然如之前庞明镜猜测一样,罗井没什么实权。 李清闲倒不在意,笑着坐下。 韩安博与于平一左一右站在李清闲身侧,扶着夜刀。 洪诚则扶着刀柄,站在门口,左脚脚尖朝向门外。 “有什么事,说吧。”罗井双臂搭在桌案上。 李清闲望向罗井,圆鼻头,嘴角的痦子微微翘起,面向本来就有些凶,坐在桌案后面更有威势。 “不急,先喝茶。” 罗井笑道:“好。” “闲着也是闲着,说说最近朝廷有什么有什么大事?你消息应该比我灵通。”李清闲懒洋洋道。 罗井想了想,道:“目前最大的事,是皇上准备起复一些旧臣,牵扯甚广,朝野议论纷纷,许多人怀疑是大洗牌。” “没那么严重吧?”李清闲问。 “没那么严重。皇上甲子登基,年号太宁,距今马上十六个年头。有些人有些地方,是该动一动了。”罗井道。 “原来如此,”李清闲隐约猜到几分,但不清楚关键,“妖患怎么样?今天财司那边的人,甚至想让我们巡街房外出灭妖。” 罗井道:“没听到什么风声,不过夜卫外出灭妖是惯例。当年妖患严重的时候,夜卫各司都有一支‘除妖队’。你还小,不知道,天康年是没有夜卫,但有一个龙卫,不止有除妖司,还有镇魔、驱邪、斩傀等司。只是后来各大势力入朝,这些组织才被打散,其中大部分人都入了夜卫。” “这事我知道。前几天听人闲聊,听说阁老们想要精简夜卫,放弃原本监察百官的职责,只负责针对修士。你有没有听到风声。” “大势所趋。”罗井道。 “原来如此。”李清闲道。 “热水来了。”这时候,段横提着热气腾腾的水壶走进来,然后沏茶,倒水,分杯。 一个粗犷的汉子,做起事来细致麻利。 “这是我们南星派特产的无翼茶,你尝尝。”罗井道。 “就是那种树根下有无翼鸟筑巢的大茶树?” “对。” 李清闲轻轻喝了一口,品了品,什么都没品出来,嘴上说:“好茶,果然比寻常茶叶好。” 罗井笑着低头喝。 喝完杯中茶,李清闲道:“咱们说正事。” 罗井点点头。 李清闲坐直上身,道:“罗大人,若是有人进了户部,不讲规矩,亵渎神灵,应该怎么办?” “轻则罚没银钱,重则抓进神狱审问。” 李清闲一指洪诚,道:“罗大人,你觉得,我这位副队长,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够讲规矩。” “你果然要害我!”洪诚惊叫,一步迈出门槛,愤怒地望着李清闲。 李清闲微笑道:“你误会了,不是我要害你,是户部要按规矩办事,你说是吧,罗大人?” 罗井沉吟片刻,突然望向洪诚,瞳孔收缩变红,小红点急速左右晃动,眨眼间恢复正常。 诡异的凉风吹过。 洪诚全身发麻,明明想要逃,却不知为何,两腿无力。 他用尽全力弯下脖子,看到自己的影子上多出几个红点,像钉子一样,钉住影子。 “你……”洪诚惊恐地望着罗井。 罗井站起来,一边走一边道:“多亏清闲提醒,不然我真被这个渎神的家伙欺骗了。我问你,你入神庙为何不上香?” 洪诚忙道:“我是和李队一起来的啊,他已经替我上过香。” “清闲,你替他上香?” 李清闲诧异道:“香是韩哥买的,我上的,跟你洪诚有什么关系?” “你陷害我!”洪诚愤怒叫道。 李清闲叹了口气,道:“犯了错,还大声喧哗,罪加一等啊。” 罗井笑了笑,两手轻拍,道:“来人,把这个渎神的人抓起来,打入神狱,立刻审问!” 洪诚面色大变,身为夜卫,他最清楚神狱所谓的审问是什么,使用邪术侵入头脑中,把人弄疯。到了那时,就算韦庸和他背后的人出手相救,救下的也只是一个疯子。 “你……”他不得不压低声音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韦庸大人知道,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时候,段横面无表情走过来,问:“即刻审问?” “即刻审问。”罗井道。 “来人!”段横一声令下,一队人冲了进来。 “你们不能……呜呜……”洪诚话未说到一半,一个十品邪派子弟右手一甩,一根根血色长针宛如长了眼睛飞出,刺穿他的上下唇,串在一起,鲜血沿着长针流淌,交织成一道血网,堵住他的嘴。 “等等。”李清闲道。 众人一起望向李清闲,洪诚的目光爆发难以言喻的光芒,用力点头,好像在表达感激。 李清闲起身,一边走一边问:“井哥,我们今天的香钱和茶钱还要交吗?” 罗井脸上浮现为难之色,道:“按规矩,还是要交的。” “我入品了还不行?” “至少需要正九品,才完全不交钱。”罗井道。 李清闲点点头,道:“段横,你翻翻这人的牛皮包,都交给井哥。” 洪诚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清闲。 段横摘下洪诚的皮口袋,取出碎银与铜钱,掂了掂。 罗井道:“够了。” 李清闲走到洪诚面前,微笑道:“你要是堂堂正正跟我斗法,我最多让你滚出巡街房,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欺辱韩哥。” 洪诚用力挣扎,口中呜呜轻叫,眼泪涌出。 “我李清闲眼里,不揉沙子!”李清闲说完,转身回到座位上。 “呜呜呜……” 段横等人拖着洪诚离开。 第四十七章 官场鬼才 “李队,没必要为了我……”韩安博只觉喉咙被什么堵着,说不出话。 李清闲笑了笑,道:“韩哥,我这是在用你教的啊。你看,我一开始跟他讲话一团和气,一路上不说话就是跟他妥协,最后用户部的规矩和井哥的权力拔刀。” 韩安博的感动如同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海浪涌来,瞬间拍散,哭笑不得道:“可我没让你当天一口气用完啊。” 于平也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官场鬼才!” “怎么回事?”罗井好奇地问。 韩安博就把韦庸掺沙子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并复述自己对李清闲的嘱咐。 罗井也哭笑不得竖起大拇指:“官场鬼才!” 李清闲微笑道:“就当你们在夸我。” 罗井摇头道:“反正我是管不了,回去跟周大人说一声,让他头疼去吧。” “不会给你添麻烦吧?”李清闲道。 “一个不入流的小吏,算什么麻烦?等韦庸的人找到,早就邪术入脑,无力回天。更何况,你觉得,韦庸那种人会救这种沙子么?”罗井道。 “那就多谢井哥了,对了,说正事。借我五百两黄金外加两百两银子。”李清闲一本正经道。 罗井上身向后微倾,问:“要这么多黄金做什么?你确定我区区八品官能拿出来?” “欠你一命。”李清闲微笑道。 罗井瞪大眼睛,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惊喜,身体前倾,问:“你能用命术了?” 李清闲点点头。 “五千两百两白银买一命,值了!不用还了,算我买的!”罗井说完,脸上浮现尴尬之色,轻咳一声问,“你没骗我吧?” “不然我为什么要五百两黄金不是要五千两白银?”李清闲反问。 罗井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是我糊涂了。你是用黄金打造命器,那两百两是买其他命材。” 李清闲点点头。 “你手头不宽裕?”罗井道。 李清闲刚想说这不废话么,很快反应过来这帮当官的有话永远不直说,于是道:“父亲去世后,京城李家和父亲的好友的确送了一些银钱,一部分交给姨娘姨夫保管,另一部分置办田庄,由京城李家的族老帮忙照看。他们怕我乱花,一月只给二两月例,等成年后一并交给我。不过,他们能拿的现银不超过三千两。” “怪不得,那我多送你一百两,供你日常花销。你现在身份不同,一个月只给二两月例,太少了。”罗井道。 “等烈酒开卖,我不缺那点钱。”李清闲道。 罗井扫了一眼韩安博和于平,道:“工部那边出了点小岔子,周大人没跟你说?” “怎么了?”李清闲问。 “地府的十殿阎王在争什么,傀修依附各殿阎王,上面在斗,下面自然不清净。听那边的意思,这几天会来个工匠司正带着内库的人听你细说,然后再决定。不过,你可想好了,我们不懂你说的什么蒸馏什么酒精,那些傀修很懂。”罗井道。 “你放心吧,越懂越好。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地府怎么就看上人族工匠了?”李清闲好奇问。 罗井笑道:“傀器结构独特,对工匠需求很大,更何况,地府全都是骨头架子,如何更好利用这些骨头架子,也需要工匠。另外,那帮傀物没脑子,怎么跟活人比?所以地府还阳后,各殿阎王大力发展工匠傀修。在皇上登基前,工部中下层官吏过半都是傀修,让地府接管工部,不过是顺势而为。” “那些工匠不反感?”李清闲饶有兴趣问。 “一开始还不愿意,后来发现活着修傀影响不大,临死前还能转为傀体,记忆都在,几乎等于多活了几百年,也就没了芥蒂。在后来很多老人都想转傀修,可转傀修需要消耗地府的宝物,导致地府严格控制傀修数量,只招收有手艺的工匠。” “原来如此。那就定个时间,我跟工部的大人详细说说。”李清闲道。 “定时间?定不了,只一个工部倒好说,内库很可能来个少监,那是给皇上办事的,真正的大忙人。能提前半天有信儿就不错了。”罗井仔细盯着李清闲。 李清闲微笑道:“无妨,真金不怕火炼。” “那就好。对了,黄金不比银子,我要筹备几日。你呀,真会给我出难题。”罗井道。 “我等你好消息。” 两个人聊到中午,吃了一顿午饭,尝了尝户部的韭黄,李清闲才离开。 走出户部街,于平揉了揉肚子小声道:“韭黄吃多了不消化。” “不消化还吃那么多?” “可户部做的真好吃,比那些出名的酒家都好。”于平道。 李清闲想起困猪破栏,忍不住笑道:“除了你,没人来户部为了吃饭。” 韩安博闷了半天,道:“李队,其实真没必要为了我这么做。我们这些注定入不了品的人,哪个月不被折腾几次?”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这粒沙子不挑出去,接下来就是石子砸头,再之后就是白孤山压顶,没完没了。” “我也明白,但你是不是太急了?”韩安博总觉得不太稳妥。 李清闲点头道:“韩哥说的对,这件事急不得,不能一口气结束。” 韩安博松了口气,道:“你是听劝的。” 李清闲继续道:“所以要续上第二口气。” 韩安博与于平瞪大眼睛,一脸发蒙。 李清闲笑了笑,道:“你教我的,出刀必见血。上次他们害我不成,这次又掺沙子,说明他们还没放弃。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这次我应该主动出击。” 韩安博只觉一口老血憋在肺管子里,不能说话,千万不能说话,否则很可能喷得满天都是。 于平叹息道:“入品后,你比以前更莽了。” “你们俩放心吧,我这不是莽,我这是拼脑子和命术。我要让他们知道,得罪命术师的后果。不过,需要两位帮忙。” “是用命术?你说。”于平来了精神。 李清闲道:“我想要韦庸和陶直的详细资料,找个合适的机会,推演他们的命格和气运,然后使用命术解决。我本来想多忍几天,但洪诚的事告诉我,慢一步,就可能被多咬一口。” “行,我帮你查!咱们夜卫就是干这个的。”于平兴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