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君七章秘经》 明月当空,碧空如洗。 大玄幽州西处,幽州最具盛名的佛门大宗灵龙铁刹后山,一个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小和尚孤身盘坐在悬崖边上,身前横摆着一把匕首,垫在洁白的布绸上。 沈羿正在面临平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他要做出一个关乎未来的决定:是继续修行,还是就此放弃。 他本是另一个世界的社畜预备役,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梦境而来到此世,成为当世佛门大宗灵龙铁刹的一个小小武僧。 按照灵龙铁刹规定,武僧习武三年未开脉者,便要降为杂役僧,以此来偿还寺院之恩。虽不至于绝了修行之路,但基本上算是前途无亮了。 而沈羿,他入门近三年,武道第一重境界筑体境早在七个月前就已经圆满,一身铁布衫在同辈弟子中也算是少有人敌,但他却是迟迟无法由外而内,打通经脉,进行下一步的修行。 究其原因,便是他遇到了小说主角常见的问题——经脉闭塞。他的经脉天生异常,若无大机缘,基本上一辈子算是绝了武道之途了。 幸运的是,沈羿自带大机缘,他有办法打通经脉,不需要等一个天降老爷爷,临死前给他打通经脉。 但不幸的是,这方法凶险至极,需要经历大痛苦,且还有身死的风险,后续还可能有副作用。 “《玄君七章秘经》。”沈羿轻声念道。 一卷古老书简在身前凭空出现,徐徐打开,古老的文字如同无数小小的魔怪,在书简上沉浮扭动。 这扭曲又古老的文字,沈羿从未见过学过,但他却是完完全全能明白书简内容的意思,甚至能够了解那些玄之又玄的语句。 但也正是因为了解,才知晓恐怖,才会在初次阅读之后再也没去碰过,直到现在他几乎快走投无路了,才做出这个选择。 是的,沈羿已经做出了选择。当他的心里浮现选择的念头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做出决定了。 此世的武道有成者,可移山担岳,翻江倒海,已是神仙中人。当了一辈子凡人的沈羿,可不想再重复一世。 今生的他才十七岁,若当真被降为杂役僧,一辈子在杂役院里蹉跎,那他还不如引刀自尽算了,这样说不定还能回到前世。 如果一定要当社畜,他还是更为偏好21世纪的蓝星社畜。 “卷五。” 沈羿轻轻说着,书简上文字变幻,如同藤蔓一般扭曲着字体,换成新的内容。 《卷五·太阴尸解蜕形箓》:“解体纳气,太阴炼形,入太阴身经三官,九真召魂,太一守骸,三元护炁,太上摄魂,骨肉不朽,五脏不殒,能死能生,能阴能阳,出虚入无······” 撇去后面那些玄乎的描写,前面的内容便是解决经脉闭塞之法。纳至阴之气入体,太阴炼形,怎么纳?切割经脉,解体纳气。 是不是很邪门? 邪门就对了,毕竟这东西被称之为东方的克苏鲁魔典。 偏偏沈羿现在还真就只能选择这邪门的《玄君七章秘经》。 月光下,沈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褪去衣衫,放松肌肉,而后拿起匕首,将刃尖对准肩部一大穴。 经脉并非是虚无的伪物,它是血管、神经等身体组织的统称,用前世现代医学难以全面解释,但又真实存在。 而既然是真实之物,就可以用真实的东西来影响,就好比沈羿手上的匕首。 切开经脉和穴窍,从此世武道角度来看,也并非不可行,可经脉本身连通周身器官,也包括神经组织,穴窍更是有部分乃是死穴要穴,若有毁损那是非死即伤,所以并没有人做出这种自寻死路之举。 沈羿先前也是因此而从未想过行此法。不过事到如今,决定都下了,绝绝无退缩之理。 是生是死就看天命了。 他紧咬牙关,匕首在微微停顿之后,便直接刺入血肉,刃尖点入穴窍。与此同时,书简上的一个文字突然脱离,飞了出来,没入那被刺入的穴窍内。 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出现在手,月光照在手臂上似是格外闪亮,伤口处甚至浮现了一点银白色的光泽。 能行! 沈羿眼眸发亮,匕首在血肉中划勒,从肩前到食指,之后又向上划过,一直割到鼻旁。 冰冷的刃尖带来不间断的痛苦,但沈羿划过血肉的动作却毫无停断之意。 一条手阳明大肠经的割开,让沈羿浑身流出细密的汗水,痛得面目狰狞,但随后出现的银白光泽却是止住了流出的血液。 一个接一个的扭曲文字飞入穴窍,带来越发冰凉的感觉,沈羿再接再励,一点一点割开周身经脉,从上到下,割出一道道伤痕。 最后一刀划完,匕首当啷落地,沈羿也险些跪倒下去。 “终于······结束了。” 他勉力站起身来,一个又一个的古怪黑字在周身上下浮现,游走,串联成一条条文字经脉后,隐于皮肤之下。 肌肉在蠕动,皮肤上的伤痕如同时光倒流一般渐渐消失,若非痛觉还残留在意识内,沈羿怕是会以为这是幻觉。 月光照在身上,沈羿如沐冰水,通体生寒。 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周身百脉俱通,所有穴窍中内藏的一点先天之精都化作内气在经脉中流淌。一次冒险,让沈羿省却了他人数年乃至十数年的苦功。 月光照在身上,如同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衣衫,月华如水,潺潺入体。 沈羿张开双臂,感受着比之先前强大了不知多少的力量,只觉积压了许久的压力尽数释放,此刻当真是high到不行,只想在月下高歌一曲。 然后,他很应景地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趁着兴头唱了起来:“阿姨压一压~~~~” 此刻的他真是high到不行。 然而,就在这时,厚实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从旁边的林子里慢慢走了出来。它瞪大眼睛,惊愕莫名地看着那个在月下高歌的裸男。 恍如在看一个变态。 “······” 沈羿僵住了。 他特意深夜来到后山,就是为了不被他人知晓,可他忘了,夜里的后山虽然少有人至,但不排除动物。 而这只老虎,它显然是开了灵智的。 这一瞬间,沈羿有种有脚趾抠出一座灵龙铁刹的冲动,而后又杀心大起。 好妖孽,竟敢接近我佛门圣地,小僧今夜就要为民除害! 正当沈羿想要一个滑铲杀虎灭口的时候,远处突然有火光接近,一道断喝声响起:“谁在那?” 第二章 无嗔 山道上,一道火光迅速接近,速度极快,火光却是未有太大摇晃。 “巡夜僧人!” 沈羿连忙套起裤子,然后抓起僧衣撕下一块布,充当面巾遮住面容。 只要我不暴露,就没人知道我伤风败俗过。 那老虎则是直接窜入山林中,溜得比兔子还快。 在他套裤子遮脸的时候,那道火光已是接近了悬崖,一个面容微黑,一看就是个正经人的灰衣和尚已是临近。 无嗔。 沈羿识得这同门师兄,此人别称“黑面神”,如今乃是灵龙铁刹戒律院弟子。 溜! 伤风败俗的沈羿将僧衣和芒鞋往崖下一扔,紧随那老虎之后奔向树林。 晚上夜游,伤风败俗,这两罪并罚,说不得沈羿能够提前享受杂役院生活了。 内气下意识地运到脚掌,身子一轻,便已是如弹射之箭般飞出。因修炼铁布衫之故,此时哪怕赤脚,沈羿也是逃得飞快。 “哪里走?” 无嗔将手上的灯笼放下,八步连迈,后发先至,在月光下掠出一道残影,一只手掌已是五指成爪,扣在了沈羿右肩头。 指爪发力,五指如坚钢,这一爪,无嗔竟是下了辣手,要锁拿住沈羿的肩胛骨。 然而这一爪触及皮肤之时,无嗔竟是感觉那触感格外坚韧,同时对方骨骼作响,陡然向下一塌,以分毫之差避过了无嗔的爪功发力。 裸露的上身显露出苍白之色,沈羿的瞳孔悄然变大,黑色的瞳孔占据了更多的眼白,屈肘后顶,力贯千钧。 他只感觉自身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力量,周身筋骨血肉都随心而动,可以随意发力。这一肘,手臂力量拧成了一股,砰然撞在无嗔横挡在身前的臂膀上。 砰! 无嗔脚掌拖地,划出了一米多距离,随后猛然蹬地,飞身跃起,当空一爪按下,五指之上乍现锐利豪光,劲风呼啸,隐含风雷之声。 因陀罗爪! 沈羿耳听风雷,终于确定了无嗔心中所含的恶意,乃至杀意。因陀罗爪可是灵龙铁刹高深武学之一,哪怕无嗔初学乍练也是威力非凡。 这一爪,他是抱着重创乃至杀死沈羿的心态使出的。 当是时,沈羿一步止住前进之势,返身出拳,浑身骨节发出爆竹般的声响,又携刚刚拥有的内气,当空打出爆响。 打通奇经八脉之后,哪怕沈羿还未正式修炼过内功,也拥有相当强大的内气,此刻随同劲力一同打出,一招罗汉拳的“黑虎掏心”,直取中宫。 拳爪相对,无嗔的三指扣抓在沈羿手背上,掌心遭拳重击,一股大力轰得手臂发麻,震出一层淡金色的气膜。 当—— 似钟鸣般的声响中,无嗔指爪紧扣住沈羿的拳头落地,眸绽精光,与一双黑多过白的眼睛相对。 嗡—— 大脑在颤抖,像是有一滩污秽的泥水在里边滚动,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倒竖。 无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是现在!” 一只散发着金光的大老虎猛然从草丛中跃出,低沉的虎啸声中,一记倒甩虎尾,由下而上,打在无嗔的小兄弟上。 淡金色的气膜顿时被破,沈羿甚至能听到无嗔发出的悲鸣。 这一击直接将无嗔从混乱中打醒了,也让他痛彻心扉,破了他那内外兼修的护身之功。 “走!” 金光大老虎一个头槌撞开了无嗔,往沈羿腿间一顶,把他掀到自己背上,低吼道:“抓紧了,虎爷我要加速了。” 它飞速奔腾纵跃,背着沈羿穿梭林中,一直跑到半山腰,钻进了一个偏僻的山洞中。 叮! 清脆的摩擦声响起,就见老虎搓着金灿灿的爪子,打出火星,点燃了山洞岩壁上的几盏油灯。 这整个山洞,渐渐亮堂起来了。 靠最里边的墙边堆着干草,上面还铺着一张熊皮,旁边的墙壁上凿出了几个洞,内中放着油灯,另一边还贴墙放着一个大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 这老虎,竟然还是个会读书的。 最关键的是—— 沈羿看了下那渐渐黯淡下来的金光,发觉自己好像没法杀虎灭口了。 打不过啊。 这一个滑铲,怕不是直接给老虎送外卖了。 “这位······嗯,虎兄?”沈羿斟酌着用词,试探着叫道。 “叫什么虎兄,” 大老虎不满地回头看来,低沉的声音自腹中发出,“叫师兄。虎爷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佛门弟子,师从灵龙铁刹空虚大师,姓黄名霸天,法号无天。” 得,感情这还是一只霸天虎。 沈羿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心中暗骂:‘最关键的是这一只老虎都已经拜师了,而我还在武僧院上公开课。’ 不过既然这只霸天虎也是同门,那么就不用担心他想要拿自己当夜宵了。 霸天虎优雅地踱步走到墙角,扒拉出一件灰色僧衣抛过来,“把衣服穿上。你这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学野兽赤裸,当真是脑子有洞。” 沈羿接过僧衣,忙不迭地套上,不过那蒙在脸上的破布倒是未摘。 虽然先前在山上已经和大老虎坦诚相见了,但说不定对方没看清楚自己的脸呢,还是保险点。 沈羿还是想当个体面人的。 这僧衣的大小倒是和沈羿的体型差不多,沈羿穿上也没感觉到不适。这老虎一只野兽,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收藏着僧衣。 在他穿衣的时候,大老虎黄霸天就蹲坐着看着,长长的虎尾在背后轻轻扫着地面。 沈羿见状,心中一动,问道:“敢问虎师兄是有何事需要小弟效劳?” 看这大老虎的架势,显然是有事情需要沈羿帮忙,否则也不会帮他脱身,还带着他来到老巢。 霸天虎那张虎脸上很是生动地露出“就等你这句话”的表情,老虎尾巴扫动的频率就快了不少。 “咳咳,”它轻咳两声,端上师兄的架子,道,“为兄我确实有个关乎我寺安危的重任要交给你。师弟你虽然变态了点,但到底只是真变态,而不是伪君子。 看在你差点被那贼秃重伤的份上,为兄觉得你还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啊,为了灵龙铁刹的安危,请师弟在寺院里注意点那黑脸和尚。那和尚夜里暗行不轨,为兄已经盯了他好多天了,可惜今晚因为师弟你大半夜的唱歌,害得我也被发现了。” 虎师兄终究是异类,平日里难以进寺院,一般都在林间游荡,和灵龙铁刹里的其他人都不熟。至于找它那师父······ 空虚大师的大名,沈羿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一位人如其名,天天空虚得很,总想找点乐子,否则也不会收一只老虎为徒,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浪着呢。 “黑脸和尚,刚刚在林中交手的那个?”沈羿问道。 大老虎连连点头。 “这不行。” 沈羿正气凛然,“无嗔师兄虽然凶神恶煞,但他只是忠于戒律院弟子的职责,要让我监视同门,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你竟然还相信那个对你下杀手的黑脸和尚?”虎师兄大感惊奇。 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 这变态师弟不是变态,而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老实人? “不,我的意思是——” 沈羿搓了搓手指,“得加钱。” 第三章 我全都要 偏僻的山洞之内,虎师兄将三本秘籍在身前一字排开,朗声道:“你的情况,我也基本了解了。这三本,就是当前最为适合你的功法,你可选择其一。” 在经过一番加钱操作之后,虎师兄终于知道想让马儿跑,就得先给马儿草,以功法来雇佣沈羿监视无嗔。 《太阴尸解蜕形箓》乃是法,而非功。这法门讲究是蜕变身躯,化作能死能生,能阴能阳,可出入虚无的诡异法体。 内容是高大上,可在增长内气上并无太大功效,顶多就是能帮沈羿吸收月华。 另外,沈羿还需要合适的外功,如今他就一门铁布衫拿的出来,先前和无嗔交手,用的还是灵龙铁刹的基本武功罗汉拳。 所以在见到那一座大书架时,沈羿立马就打起了主意。 虎师兄还不知道变态师弟打着它那书架的主意,此刻指着左侧第一本秘籍道:“这是《龙吟铁布衫》,在铁布衫的基础上增添内修法门,内外兼修,和你的铁布衫可谓是一脉相承,习之可日壮筋骨,具备千斤之力,运功之时如罩铁衣,可挡利器。” 而后,它又伸出爪子在另外两本秘籍上点过。 “这是《虎啸金钟罩》,同是内外兼修的功法,但和《龙吟铁布衫》不同的是,这金钟罩侧重于防,在增长气力上略有不如。习练此功,可成铜皮铁骨,亦可将内力凝练成气膜护身,防御倍增。” “这最后一本,则是《童子功》。此功纯修内气,所练之气乃是人身之阳气,亦可说是生机,修炼者的身体亦会随着童子功内气壮大而增强,乃是最适合开脉境界的功法之一。唯一的缺点应当就是需要保持童子身了,不过我们佛门弟子也不怕这个。” 最重要的是,这三部武功皆是流传甚广,各种残篇、短篇、变种在江湖上传播,沈羿完全可以假托这是家传,不算违反灵龙铁刹中不得偷学武功的规定。又和灵龙铁刹的武功路数相合,日后转修无虞。 沈羿怀疑这三门武功就是那位空虚大师传下的,本就是灵龙铁刹收藏的功法。 “这都是极好的啊,都有所长······”沈羿看着这三本秘籍,做沉吟之态。 虽然都是烂大街的武功,但江湖上流传的那种青春版的可和这完整版的不同。就如虎师兄所说,这是最为适合当前情况的武功。 《龙吟铁布衫》和《虎啸金钟罩》都可覆盖在沈羿原有的外功根基上,可快速入门,《童子功》则是可以将沈羿这百脉具通的身体直接开发出潜能来,都比武僧院中传授的入门心法要高级。 说到底,武僧虽然比杂役僧要高级,但在没拜师之前,也没高级到哪里去。只有拜入某位空字辈僧人门下,才算是真正有了保障和地位。 “不知道怎么选吗?”虎师兄微微低头,道,“要不师兄帮你选一选?” “不,”沈羿抬起头来,带着一丝不好意思,“我是在想,能不能全都要。” 这些武功都是极好的,所以沈羿想全都要。 这样就不需要选择了。 “你就不怕贪多嚼不烂吗?”虎师兄惊了。 “我胃口一向很好,”沈羿再度搓手指,做出那个代表小钱钱的手势,“而且就算不练,也完全可以用作参考。这东西总归是不嫌多的。” 虎师兄一看这加钱的手势,也是没了脾气。它叹了口气,将三本秘籍推到楚牧身前,道:“算了,都给你吧。你别后悔就行。” 三部功法,各有所长,若能互补,那自然是极好的。但这种事情,虎师兄自忖连自己都做不到,更别说这一看就是还没拜师的师弟了。 难不成这喜欢裸奔的变态师弟还是什么天才? 这个想法刚掠过脑海没多久,虎师兄就听到一阵拉伸筋骨的脆响。 它有些不敢相信地向沈羿看去,就见对方已经拿起那本《龙吟铁布衫》练上了手。 得益于自身铁布衫和这门功法的一脉相承,沈羿习练此功全无窒碍。而他如今对身体的控制力,也让他对于这体修武功熟悉得很快。 内气游走经脉,畅通无比,才刚刚用物理开脉法打开的经脉当真如天生百脉具通一般,在内气行走之时没有一点滞涩感。 随着气机运转,沈羿按照秘籍上的记载整合肌肉劲力,内外相合,拉伸筋骨,发出一连串的脆响,恍如爆竹连连炸开。 皮肤绷紧,泛起淡淡的铁青色,如同罩上了一层铁衣,浑身就像是上了弦机关,充溢着一种力量感。 龙吟铁布衫,已是入了门。 大老虎看得目瞪口呆,沈羿亦是心中暗喜,他先前那孤注一掷的举动没有让他失望。 但在这时,异变陡生。 沈羿感应到一股股劲力从周身穴窍中溢出,却未入经脉,而是如同灵蛇般在血肉中游走。 大筋凸起,如同虬龙,原本因为龙吟铁布衫运起而现的铁青色变得微微泛白,是那种尸体般的苍白。 沈羿只觉得周身上下出现了无数张大嘴,吞噬着运行的内气,浑身血肉如同吃不饱的老饕,吸收着丹田内的气机。 因为打通奇经八脉和十二正经而具备的内气被吸收吞噬一空,那一股股劲力游走周身,最后往着心口一钻,给沈羿带来无比剧痛。 “哼。” 沈羿闷哼出声,那无比的剧痛让他都难以惨叫出来,一时之间只觉心脏之中如有雷鸣,动荡不休,眼前恍惚间又出现那一个个扭曲的文字,沉沉浮浮,如同鬼魅在嘲笑。 但在剧痛之后,又有一种爆炸性的力量体现在身体上,自心脏中涌出的血液流经全身,血肉筋骨之内有一种力量在勃发,令沈羿有不吐不快之感。 “喂,你怎么样?” 虎师兄连忙凑过来,“我就说你不能太自信吧,是不是运功走岔气了?” “有一点。” 沈羿抬起头来,细密冷汗已经浸湿了面巾,让他看起来相当狼狈。 “看来我还需要多多揣摩,不能妄练啊。时间不早了,天要明了,师兄,我要先回僧院寮舍了。” 说着,沈羿也不给虎师兄回话的机会,也不去拿那三本秘籍,站起身来,“秘籍我随身携带不便,下次再来看吧。” 他努力平稳着脚步,却还是不免带上一丝乱相,微微踉跄着身形走出了山洞。 第四章 清奇画风 离开山洞之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四更时分。 这个时间,在夏季这个季节已经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银月已是西垂,快要落入地平线下。 沈羿解下面巾,拿着这破布擦着脸上的冷汗。 他的眼瞳不自觉地微微收缩,如同动物一般,瞳孔缩成了一条线,在黑夜中清晰看到自己已经恢复正常的肤色。 ‘变化,来得好快啊。’沈羿无声感慨。 他早就预料到修炼《太阴尸解蜕形箓》会带来未知的变化,却不曾想变化来得这么快,前半夜才完成解体纳气,后半夜就开始突变了。 《玄君七章秘经》在沈羿前世被称之为东方的克苏鲁魔典,内中七卷经文看似是正经的修行秘法,实则都是和克系邪神挂钩,最后一卷更是能够召唤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这位外神。 沈羿手上的这卷经书和传闻中的不同,它没法召唤出任何外神,但可以让修炼者成为外神。 从《太阴尸解蜕形箓》入手,修成能死能生,能阴能阳,出虚入无的诡异法体,再修《地罡召考箓》而得变化之道、肉身之秘,辅以其余四卷,精修精进,最终以第七卷成就无上混沌道体。 这无疑是本无上法诀,按照内中精义所言,此经让修炼者成就无上大道。呃······就是修炼途中,可能出现那么亿点点的小意外。 就在刚才,意外来敲门了。 因为开辟奇经八脉而暴涨的内气都在刚刚被吞噬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少说强大倍余的肉身之力。 浑身血肉都藏着力量,心脏泵动,转运出的血液既猛且疾,在血管中冲刷。但比起先前,心脏跳动的速度却是大约慢了一成,像是用次数换来了跳动的力量。 沈羿再度整合劲力,运起龙吟铁布衫的法门,便见淡淡的苍白浮现,令他的身体展露出一种诡异的白森,一根根青筋跳动,如同毒蛇一般,令皮肤上泛出一条条青黑长线。 “这还算个鬼的龙吟铁布衫啊,龙胤铁布衫还差不多。” 沈羿发现自己的画风开始和灵龙铁刹这名门大派有些偏离了,开始向着邪门歪道靠拢。 灵龙铁刹可是当世佛门三寺之一,且还是相当特殊的护法门派,专为沙门护佛法。 凡是有碍佛法的,凡是危及佛门的,灵龙铁刹都会出面,定斩不饶。 这清奇的画风要是被人发现了,沈羿都不需要去杂役院蹉跎了,直接去寺中关押邪魔外道的镇魔洞中报到吧。 一想到这个后果,沈羿就感觉牙疼。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路是自己选的,那么就算前面一片漆黑,也只能咬着牙一路闯过去了。 “唉。” 留下一口沉重的叹息,沈羿悄然没入林中,偷偷返回武僧居住的寮舍。 ·················· 卯时,也就是五点的时候。 晨钟按时响起,清澈的钟声中,灵龙铁刹从沉睡中醒来。 穿衣,洗脸,然后就是提着两个木桶,一路跑下山,去山下打水,再不停地跑上山。 这便是武僧们延续三年的早起第一功。 等到三年时间过后,能开脉的进入罗汉堂修行,免了打水锤炼的晨课,不能开脉的则是成为杂役僧,继续晨起打水。 只不过武僧打水是晨课,杂役僧打水就是工作了。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意义。 一路跑到山脚,便见一条小溪自林中流淌而出,如一条玉带,绕着灵龙铁刹所在的天净山,在清晨的阳光中倒映着粼粼金光。 沈羿看着溪水,荡漾的水面倒映出他的模样。看起来颇有颜值的面容搭配着端端正正的五官,没有帅到掉渣,也不会丑到灵魂深处,如果没有剃度的话,他应该就比彦祖之流逊色一筹。 “喂。” 一颗石头扔在水面上,打出涟漪,荡开了沈羿的面容。 他回头看去,就见一个同样十五六岁,样貌颇为俊秀,就是脸有点焦黄的小和尚凑过来,道:“你昨晚又夜游了,没被那黑面神抓住吧。我听说黑面神昨晚抓疯了,寺中夜游的师兄弟们都遭了殃,不少人现在还在戒律院关着呢。” 这小和尚法号“无尘”,是沈羿的室友。 灵龙铁刹的武僧是四人一间房,沈羿、无尘,还有另外两个——无意、无觉,一起住一个房间。 顺带一提,沈羿法号“无妄”。 眼下正值小和尚们的人生转折点,三年之期一过,要是还没开脉,就要被降为杂役僧,开始牛马人生,所以近段时间来夜游练武的武僧不少。 巡夜僧人也知道最近的情况,是以对于这些夜游的同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事情来,还是愿意给个方便的。 可惜昨晚出事情了。 “练了一个时辰,不小心在林中睡着了,半个时辰前才醒来,”沈羿指了指自己这张精神满满的脸,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黑面神有说什么理由吗?要是一个劲地乱抓,惹出怨声载道来,他应该也承受不住。” 这法理不外乎人情,无论古今,都要讲究个人情往来,便是这佛门净地也不例外。 无嗔要是没个理由,就算他愿意,其他巡夜的戒律院弟子也未必愿意得罪人。 “嘿,这不是无遮大会要开始了嘛,”无尘嘿笑一声,“那黑面神说要在法会前保持规矩,免得到时候被留宿的客人们看了笑话。他可真是能操心,戒律院首座都没想得这么多。” “无遮大会啊······” 听到不是搜查月下兄贵,沈羿心中一松,知道自己的光荣事迹没被披露出来。同时,他又在心中加深了怀疑。 这无嗔,他不将昨夜的事情说出来,只能说明他心中有鬼。说不定他昨晚跑到后山就是为了做某种不能见人的事,所以才找了个理由去抓夜游的僧人。 幸好他无嗔不是戒律院首座,否则他可能就直接跑到寮舍,一间房一间房搜过去了。 也好在夜游不是一件罕见事,所以哪怕被室友知晓了夜游,也没什么大碍。 “怎么?你对无遮大会感兴趣?”无尘见沈羿这出神的模样,用手肘顶了顶他,问道。 “如果是字面意义上的无遮大会,我倒是挺有兴趣的。”沈羿回道。 所谓无遮,是无所遮挡、无所妨碍之意,无遮大会是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 和沈羿熟悉的那种“无遮”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而作为幽州大派、佛门三大寺之一,灵龙铁刹的无遮大会更是会请来佛门高僧,他派高层,乃至朝廷官员,可谓是幽州一大盛事。 不过再如何盛大,也与沈羿无关。 毕竟他只是个还在为拜师而伤脑筋的小和尚。 拿起水桶往溪流里打了两大桶水,沈羿平举双手,便要上山。 第五章 试探 咚—— 木桶倒地,咕噜噜地滚到沈羿脚前,沿途洒了一地水。 “无锋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远处一个武僧抓住另一人,大声叫道。 “这位师兄,明明是你主动拿桶撞我的,你还要问我什么意思!” 另一个武僧也是露出怒色,怒声反问。 这二人推搡质问,心急之下,竟是动起了手来。 “无锋和无云这是疯了吧,竟然在有戒律院弟子的情况下打起来。”无尘眼见这一幕发生,不由将眼睛瞄向另一边。 灵龙铁刹的晨课、晚课等必须要执行的功课,皆有戒律院弟子随行,既是照看,也是监督。甚至偶尔还会有更高一级的执事僧出现。 沈羿就经常碰到这种情况。做晚课的时候,念经念得昏昏欲睡,陡然一个激灵,转身看去,就见一个执事僧像前世的高中班主任一样突然出现在门口,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但凡在功课中犯错被抓住的人,都要严惩。 只是今日,出人意料的事情却是发生了,那先前还站在那里监督的戒律院弟子,此刻竟是不见了踪影。 ‘等等,我记得······那无锋也同样练的是铁布衫,并且三个月前就开脉了。’ 沈羿心中警觉,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果然见到有人在紧紧盯着无锋,看着他和无云交手。 这是试探! 有人在试探修炼铁布衫的弟子,试图从这些弟子中找出什么。 而他们要找的目标······沈羿只能想到自己。 昨夜和无嗔交手,沈羿展现出极高的横练外功,这会成为无嗔寻找他的重要线索。 ‘不过无嗔这么一个连黄衣都没披上的弟子,哪来这么大权力,还让人帮他试探。’ 这佛门大派,基本上都以僧衣和袈裟作为地位的象征。三大寺统一的衣着规定中,普通僧人着灰色僧衣;有差事在身,便如各院堂的执事僧,则是着黄色僧衣;各院堂首座和方丈,则是在黄色僧衣之外披红色袈裟。 无嗔固然有些权力,但他连黄衣都没换上,按理来说不可能指使这么多人才对。 直觉告诉沈羿,他怕是涉入了不小的麻烦里。 想到这里,沈羿也不再去管那还在争斗的两人,招呼无尘一声,提起水桶便往山上走去。 提水上山,完成这趟功课,又吃过早饭,接下来便得在武僧院的白衣殿中练武。 等打完半个时辰的拳之后,武僧这才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沈羿摆出熟悉的罗汉拳架势,吐气开声,一声低喝,拳出如箭,简简单单的直拳打出了刚猛锐气,打出一声脆响。 他的内气虽是在异变中消失一空,但肉身之力却是强了倍余,且在此刻,沈羿再度运转心法,刚刚修炼出的一丝微薄内力并未被吞噬,令他的拳锋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气息。 “嗯?” 一旁的无尘见状,惊咦一声,道:“你打通经脉了?” 无尘在两个月前便已经打通一条正经,自然不会不清楚那一丝气息的源头。此刻见到沈羿打出这么一拳,便知这同室的师兄弟总算是跨过了那道坎,无需担心降级了。 “昨晚偶有所悟,运气好突破了。”沈羿笑道。 说话之时,沈羿连出数招,拳拳生风,招招有劲风做响。入门武功罗汉拳在他手中刚猛异常,看架势比大金刚拳都要猛,引来周遭武僧的连连侧目。 正当他练得正在上兴头时,一个身形魁梧的武僧突然一个箭步从后方掠来,宛如猛虎出笼。 “无妄师弟,看招。” 武僧院中不禁动手,平时也常有对练的环节,只要双方同意,便可现场交手。 但这交手却是从来没有突袭的说法,也禁止在背后出手。 此刻这武僧陡然出手,凛然之势令周遭之人发出惊呼,更让沈羿心中门清,‘试探来了。’ 他展露出开脉境界的实力,又修炼过铁布衫,那试探立马就来了。 自后方打来的一拳,和昨晚颇有相似之处,不过沈羿的应对却是昨夜截然不同。 他扭腰调胯,崩抖发力,双掌在身前合十,一招“童子拜佛”,由上而下格住突袭一拳,大力如山,压在对方手腕处,当即便是令其拳架一散,身子一倾。 沈羿趁机进步侧身,一肘捣出,实打实地打在对方胸膛上,直接将人打得倒飞出去。 这一连串的变化皆在转眼间发生,兔起鹘落,快到令人反应不及,众人的讶声才刚落下,便见那突袭的武僧已经被沈羿打飞出去了。 身体一起一落,魁梧武僧眼看就要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就在这时,一道黄影从大殿门口掠入,步履连迈,转眼间便跨越三丈,伸手按在那武僧背后,将其接下。 “无明师弟,无事吧?” 身着黄色僧衣的和尚卸去了传导而来的力道,将魁梧武僧接下,微黑的面容上满是肃意,那模样,不是无嗔又是何人? 才一夜不见,这黑面神就披上了黄衣,成为了戒律堂的执事僧之一。 “咳咳咳······” 无明连连咳嗽,却还是勉强说道:“师弟没事,无嗔师兄,是我见猎心喜,突然出手,不怪无妄师弟。” 他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倒是全然没有甩锅的意思。若是他要甩锅,以无嗔和他的关系,还真能够给沈羿制造点麻烦。 “既是你的错,那之后便去抄写《心经》十遍,静静心。” 无嗔见状,也干脆给出处罚,又看向沈羿,冷着一张面孔道:“还有这位无妄师弟,今后出手需知点到即止,莫要伤了师兄弟的情谊。今日念在事出有因,就不计较你出手过重了。” “师弟明白。”沈羿面色平静,点头回道。 好人坏人都给对方当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只是在心中,沈羿却是不打算继续任由无嗔在这搅风搅雨,需要给他找点麻烦,免得他扰到自己。 ‘我只想着好好修炼,练成绝世高手后就还俗,娶个漂亮老婆过没羞没躁的生活,你可莫要把我惹急了啊。’ 第六章 境界(修) “下不为例。” 无嗔警告了一声,便在众僧前方站定,如雄狮巡视领地一般扫视着众人。 今日的武僧拳练,由他这位新上任的执事僧进行监督。 至于教学,也就是武僧院的公开课······ “嗷~” 龙吟突起,一道金光从白衣殿外掠入,矫矫游龙带着威严吟啸落在殿首位置,露出身形昂藏,负手而立的黄衣僧人。 “来了来了,今日果然是空相师叔讲课。”无尘在沈羿身旁压抑着激动说道。 “这就是大威天龙正法!好生威风。” “我要是能练此功就好了。” 其余武僧也是窃窃私语。 武僧院的公开课三日一次,由寺中空字辈僧人轮流进行讲课。而在众多讲课僧人中,最受欢迎的便是这空相。 这不单是因为空相实力最高,讲得最清晰透彻,也是因为这大威天龙正法是真的帅。 试问哪个年轻人能拒绝化身成龙呢? “咳~” 空相眼见声音愈杂,轻咳一声,刹那间便是龙吟卷风,压下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 然后,他才以洪亮的声音道:“武道修行,筑体、开脉、食气、化煞、炼罡、玄胎、天元,层层递进,步步登天,你等也无需太过艳羡,只要到了食气之境,人人都有机会接触寺中八部天龙神功,习得不弱于大威天龙正法的武学。” “如今距离三年之期已是无多少时日,该学的你们都学的差不多了,今日贫僧便提前教些开脉境界的修行领悟,好让尔等有个准备。” 听闻此言,有人兴致盎然,有人落寞得低下了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羿就看到同室的无意和无觉黯然垂首,双拳狠狠握紧,满是不甘。他们二人至今未曾开脉,已是半放弃,所以平日里和还在坚持的沈羿还有已经开脉的无尘难以走到一起。 “开脉修行,需打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人体之大窍合计有周天之数,以经脉勾连,每一个大窍之中,都蕴含着人身先天便有的一点精元,筑体境的修行,实际上乃是通过强身来令这先天精元随之壮大。 而开脉之修行,便是贯通经脉,开启大窍,将这先天而来的馈赠化为己用,练成内气。” 说话之时,空相相当生猛地褪去了上衣,露出了筋肉纠结的强壮上身,一条条金线浮现在身体表面上,隐约间,可以看到气机如水,沿着金线游动。 他以自身之气化作图形,显化经脉运转,令得众僧切实观察到内气运行之法。 “我灵龙铁刹之修行,皆是以刚猛外功由外而内,最是刚猛不过。门中功法也多是以刚强为主。现在,贫僧运行的便是作为罗汉堂基础的灵龙心法。” 空相运功转气,身上金线陡然变粗一分,身虽不动,却有一股刚猛强悍的气机凝现于外。以其高超境界,即便是基础的灵龙心法所散发的气机,也让众僧心神一震,不由后退。 沈羿细细观看空相的经脉图形,下意识地心念一动,微薄的内气竟是直接就从丹田升起,循着灵龙心法开始运行。 ‘糟糕!’ 沈羿心中暗叫,他没想到自己的内气会如此顺心,仅仅是下意识的念头,就调动起内气来。 但他的内气因为《太阴尸解蜕形箓》的缘故而呈现出阴属,和阳刚为主的灵龙心法可不是一个路数的,根本没法兼容。 当是时,沈羿正要停下内力,却突然发现自身内气完全没有一点变化,更没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冰凉的气流在物理开脉的经脉中迅速运行,明明走的是三阳经脉,呈现的却是阴属性质。 最重要的是,沈羿发觉灵龙心法所增长的内气和昨晚经过龙吟铁布衫所提炼出的内气完全相同,就恍如两部功法乃是一体一般。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龙吟铁布衫的内修法门和灵龙心法同走三阳经脉,但因为行功路线的不同,两部功法所练出的内气也会有相对的不同,绝不会完全一致。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便是沈羿自身的至阴之气同化了两种内气。 甚至可以联想一下,无论运行什么样的功法,沈羿不会出现走火入魔,只因所有的功法都只能练出一种内气。 想到这里,沈羿恨不得马上再去那个山洞,拿《虎啸金钟罩》和《童子功》验证一下猜想。 “打通奇经八脉和十二正经之后,练得内气如江海,以自身为源,吞吐天地之气以化功体,踏入食气境界,方能算是真正踏入武修的大门,可与那炼气士争锋。” 说话间,空间浑身泛起金光,金色的气劲竟是在体表形成龙鳞,头部之外也隐隐浮现龙形虚影,如化真龙。 “敢问空相师叔,何为炼气士?”有人好奇地问道。 “炼气士便是最早的修行者之称,需感悟天地,达成天人合一之境才能入门。因门槛过高,如今已是炼气士传承已是少有人见,尔等还是莫要好高骛远,踏踏实实修行武道便好。 另外,切记,欲速则不达。内气乃是炼化精元所成,每日练功需控制在半个时辰之内,多则伤身。” 空相回了一句,收起金色气鳞,让众人再看了一刻钟的心法路线之后,并仔细介绍诸般穴窍之后,这才穿上上衣,将那一看就吓人的肌肉掩在僧衣下。 “今日功课便到此为止,望诸位师侄勤加修炼,希望贫僧下一次在罗汉堂中授课之时能再见到你们。” 说完,龙吟再起,空相再度化作一道金光,雷厉风行地掠出白衣殿。 “好厉害啊,若是能拜空相师叔为师就好了。”无尘满脸的向往。 武僧院三年修行,打好基础之后,便可入罗汉堂进修。但实际上罗汉堂也不过是升级版的武僧院而已,武僧们依然还是听公开课,修炼全靠自己。 唯有拜某一位空字辈僧人为师,才算是有了背景,有了师承,今后不说一片坦途,但至少能少走很多弯路。 没有师承,就是一辈子听公开课,和一众师兄弟们抢机会询问武学问题。今后若有人闯寺,那第一批出去摆阵的炮灰里估计就有你的位置了。 “会有机会的。”沈羿笑了笑,却是不怎么在意。 他这身体情况要是暴露了,怕是要去镇魔洞长住了。还是别想着拜师,在一众武僧里混着吧。 什么时候修炼有成,就什么时候还俗。 第七章 幽州难民(修) 功课结束,武僧们陆陆续续从白衣殿中出来。 无明走在最后,等到其余人都出去之后,他往回一折,又返回白衣殿内。 此时,无嗔这位执事僧还没走,殿内就只剩他和无明两人了。 无明向着无嗔竖掌行了一礼,问道:“无嗔师兄,那无妄可有嫌疑?” “功力粗浅,应当不是昨夜那人,”无嗔摇了摇头,道,“那人应当是修炼了某种邪功,便是看见了什么,也不敢去戒律院告状,免得殃及自身。短时间内,当是无妨。你们最近注意一下,莫要被人看出什么马脚来。三天,只要三天!” 无嗔脸上浮现出一股戾气,目露寒芒,“三天之后的无遮大会,便是我等复仇之时。” “是,无嗔师兄。”无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他的眼前有过刹那的模糊,似是又浮现出那金戈铁马的杀戮,还有仓惶逃窜之时的惊惶。 三年来的噩梦,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 沈羿和无尘出了白衣殿,无尘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道:“无明不在,应当是又回白衣殿了。他和无嗔是一伙的,你要小心了。” “嗯?”沈羿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无明、无云,还有很多三年前入门的师兄弟们,都是同一种人,”无尘提醒道,“他们都是幽州大难时的难民,因为无家可归才拜入本寺。无嗔虽然早早入门,但听说是无明他们的同乡,无明这些人都听无嗔的。你今天和无明闹了矛盾,小心被他们盯上。” “难民啊······”沈羿念着这个字眼,眼中有种幽幽之意。 说起来,他也是拜入灵龙铁刹的难民。 三年前,幽州地界出现百年难得一遇的地震,边境第一雄关擎天关因此塌了一半,关外大离王朝趁机叩关,三日破擎天,一月下九城。 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丧生,也不知有多少人因此流离失所。沈羿的前身就是逃难的难民之一,因机缘巧合拜入灵龙铁刹门下。 不过在入门之后不久,沈羿就来了。他并未继承多少原身的记忆,也没法对那苦难过往感同身受,便按照自己的节奏开始了武僧生活,没有和无明那些人走到一起。 “我会注意的。”沈羿应道。 “那就好,”无尘说了一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去药王院打下手了,回头见。” 说着,无尘就摆了摆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俗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对于药性颇为了解,是以在入门不久,就被药王院的人相中,一直以来都有去药王院打下手。等到三年之期一过,无尘应该就会进入药王院成为其中的一位药师了。 沈羿则是犹豫了一下,避过了其他僧人,独自一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且先让我看看灵龙心法和龙吟铁布衫的内修法门是否当真能够兼具吧。’ 他想到先前在白衣殿中的发现,不由心中暗怀激动,开始运行功法。 首先是灵龙心法。 这门心法简单直接,就练一口阳刚气,沈羿运气行走三阳经脉,只觉内气走势刚猛直接,虽然粗浅,但有种堂皇正大之势。 即便他经脉中流淌的是阴属内气,此刻也运转得迅疾,单薄的内气硬是运行出了一股激流般气势。 一周天走完,沈羿将功法一变,换成龙吟铁布衫的内修之法,内气运转如意,无缝衔接。 铁布衫内修之法,虽然也走三阳经脉,但气机运转却是讲究一个润物细无声,要令内气在运行时渗入皮肉筋骨,增长气力。 沈羿运功之时,只觉阴凉气流渗入周身,筋肉搏动,身体如同像是生长的树木,有种勃发之感。 ‘阴属内气对于肉身的滋润,竟是比龙吟铁布衫秘籍中记载的内气要强得多。’ 沈羿察觉到这明显的强壮之感,不由心中一阵欣喜。 内练纯阴之气,外修阳刚外功,这内外结合,比一昧阳刚的横练要强得多。 唯一令人苦恼的就是—— “嘶嘶嘶······” 运功的时候,除了筋骨发出的脆响,还有一种古怪的,如同蛇吐信般的阴厉之声,再加上渐渐变得苍白的肤色,浮现的黑线,这卖相一看就不正道。 不过除此之外,其余的倒全是优点。 内功运行,全凭心意,内气如臂驱使,这样一来,沈羿就能够兼修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还有童子功,从内硬到外,从头硬到脚了。 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要去寻找虎师兄的想法,如平常一般修炼,吃饭,再进行诵经晚课,一直到夜里回到寮舍禅房。 回来的时候,无意和无觉已经先一步到了。 无意中等身材,面容坚毅,此刻坐在床榻边上一言不发。无觉则是偏向魁梧,正躺在床上面朝着墙,连鞋都没脱。 “二位师兄,今晚还要夜游修炼吗?要的话我给你们留门。”刚刚回来的无尘说道。 无觉一言不发。 无意则是冷笑一声,道:“不牢你费心。” 他们二人就如同先前的沈羿一般,坚持苦修却开脉无门,眼下正值恼火的时候,无尘这句话,算是戳中了他们的痛点。 沈羿也能理解这种心情,他被逼得去修炼《玄君七章秘经》,就是因为这种不甘和懊恼。 无意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和无觉一样,躺床上不再多言。无尘叹了口气,洗漱之后也睡下了。 不久之后,灯火熄灭,房间里顿时就陷入了寂静。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间,到了午夜子时的时候,沈羿突然睁开了双眼。 是时候了。 他的瞳孔收缩,在黑暗中也视如白昼,无声地起来,穿上芒鞋,悄悄走出禅房。 夜光如水,照在沈羿身上,使他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连内气运行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沈羿感受了一下,发觉在月光下修炼比白日里快了大约两成的速度。他像是提前进入了食气境一样,能够吸收月华来进行修炼。 ‘看来以后都要当夜猫子了。’ 他蹑手蹑脚地离开,走入夜幕之中。 在他离开之后不久,房门再度打开,有一魁梧身影鬼鬼祟祟地摸出,同样往后山方向去了。 第八章 邪刀(修) 也许是因为昨夜收获颇丰,今夜的巡夜僧人比以往松散了不少。 经验丰富的沈羿轻松避开巡夜僧人,来到后山。经过某处山腰的时候,沈羿停了一下,看了眼右方的山林。 从山顶往下看,能清晰看到的地方并不多。如果昨晚虎师兄是在山顶窥探无嗔的话,那么前方不远处就是其中最有可能的地方。 昨晚,无嗔可能就是在那里做某事,被虎师兄居高临下地窥视。然后沈某人在月下高歌,惊动了无嗔,进而导致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 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去查探一下呢? 沈羿伫立良久,突然轻声道:“无嗔的秘密,就在前面了······” 幽幽之语飘荡开来,沈羿开跑,消失在黑暗当中。 在他走后,后边一处草丛中有人影悄悄摸了出来。他站在沈羿原来所在的位置搜索沈羿的身影,左顾右盼,却已是难以在找到那道身影。 沈羿现在拥有着夜视的能力,在夜间行走的速度远比这人快得多,他突然疾走,直接甩脱了跟踪的人。 踌躇片刻,这人想着沈羿先前看的方向,一咬牙,便往右方山林走去。 扒开遮挡的树枝,穿过密集的灌木丛,他在摸索着前进,向着一个未知的地点进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快要丧失决心之时,眼前突然开朗,一片靠着山崖的平地出现在眼前。 走出树林的遮掩,月光照出他的面容。魁梧的体型,方正的面容,正是和沈羿同室而居的无觉。 他人不清楚沈羿的状况,同室而居的无觉可是知道沈羿早早就筑体大成,却一直没能突破的。在他心中,沈羿和自己一样,都被判了死刑,是迟早进杂役院的那种。 可沈羿偏偏就突破了。 是奇遇,肯定是奇遇! 无觉坚定认为这是奇遇,所以今夜他看似早早上床,实际上却一直未睡,一直注意着屋内动静。 虽然这到最后还是没能跟住沈羿,但若能找到无嗔的秘密,想来也是不亏的。 “无嗔的秘密······” 无觉低声呢喃,就着月光前行。 月光下,他注意到山壁岩石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利刃劈砍的痕迹。 循着这些痕迹一直在山壁上搜寻,无觉双眼陡然瞪大。 ······ ‘没有。’ 沈羿靠在一棵大树后面,耐心等待,同时竖起耳朵注意倾听,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 但结果是没有。 没人埋伏,也没人躲在暗中,这地方除了他和无觉,再无第三者。 这有些不对劲。 若是换做沈羿自己,他定然会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侯可能出现的发现者。如今兔子已经撞到树上了,但却没人守着,这不得不让沈羿感到奇怪。 他又是等了半个小时,结果还是没人出来,秋季的树林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兽活动的声音,静悄悄的,无觉也一直看着山壁愣着不动。 终于,沈羿忍不住走了出来。 他双脚已是褪去了芒鞋,赤脚踩在地上,就像是一只幽灵,悄然飘到无觉身后,对着他后颈就是一切。 就在这一瞬间,无觉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一道刀光像是闪电般劈开了月光。 快若惊鸿,翩若游龙,带着极致的决绝和疯狂划过沈羿胸膛。 僧衣被撕裂,凄厉的刀痕横跨了大半个胸膛,流溢出赤红的鲜血。而在这时,沈羿终于看到这刀光由何而来。 那是无觉的右臂! 从未练过刀法的无觉以手为刀,斩出极尽疯狂的一刀,月光下,转身的无觉眼中有着无数的血丝,双眼瞪大,一副疯了的表情。 “杀!” 虚幻的黑红色浮现在手掌边缘,明明还未曾开脉,却以掌代刀,声如惊雷,反手又是一刀斜斩下来。 “龙胤铁布衫。” 沈羿不退反进,迎着落下的刀光前进,他的身体浮现出苍白之色,如同尸体一般,一道道黑线出现在体表,带着浓浓的邪异。 这一记掌刀,斩在沈羿肩膀上,被绷紧的血肉和骨骼架挡住,沈羿一步迈出,一招黑虎掏心捣在无觉右胸。 “咳咳咳······” 无觉顿时闷哼一声,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他还没开脉,谈不上什么内气护体,加上沈羿这一拳打岔了他的呼吸,身体的反应顿时便让无觉那凄厉疯狂的邪刀失去了锋芒,变成普通的掌刀。 沈羿趁机反扭无觉手臂,脚步一绕,转到他背后,一招“强人锁男”锁住了他的手臂,脚在他腿弯一顶,逼得他半跪在地。 “啊!杀!杀!杀!” 直到此时,无觉还是没能清醒,他大声厉喝,满脸疯狂地挣扎。 “难怪无嗔没有在这里守株待兔,原来这里本身就有一个陷阱。”沈羿这是也是恍然明白无嗔的用心。 这地方本身就有一个大陷阱,要是有人前来,看到那山壁上的东西,十有八九会和无觉一样疯掉。并且他认为昨晚那个月下兄贵,也就是沈羿,定然修炼了某种邪功,是绝对不敢和戒律院打报告的,因此完全不需要担心对方把灵龙铁刹里的高僧请来,压住此地的陷阱。 “啧,还好我够谨慎。” 沈羿锁着疯狂挣扎的无觉,啧声道。 要不是他把无觉引到这里,让他替自己踩了陷阱,否则现在在这里狂喊“杀杀杀”的就是自己了。 说话之时,一卷古老书简在沈羿眼前凭空出现,扭曲邪异的文字变化,书简上浮现出崭新的内容。 《卷六·升玄妙境定观箓》:“若爱来与去,久隐在世间,当想开顶门,黄霞满天地······” 《升玄妙境定观箓》讲述的是打开顶门,神魂脱体,以入仙界之门的法门。 但实际上,这所谓的仙界实际上乃是人的意识深处,重重仙境皆是幻影,乃是意念所化。 沈羿将无觉按到地上,用牙齿咬破手指,抓起无觉的头后仰,以血在他额头上画出一个扭扭曲曲的符箓。 “开!” 一个扭曲的文字从书简上脱出,没入那个符箓,一道黄光突然从无觉顶门浮现,无觉的意识向沈羿打开了大门。 第九章 混元无极太虚大道君(修) 朦朦胧胧的景象在周围不断闪过,无觉如行尸走肉般在朦胧雾气中走着。 蓦然间,前方的朦胧景象中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拉着无觉就道:“这位大师,请容我为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混元无极太虚道君······” “杀!” 无觉陡然双眼瞪大,两道黑红的刀光从双眼中迸发。 “哎呀,这可不行。” 那模糊人影怪叫一声,一掌拍散了刀光,紧接着就见迷雾中电闪雷鸣不绝,有一道伟岸的身影震撼出场。 他,身披玄袍,背对众生,无比伟岸。 有诗曰:“仙路尽头谁为峰,一见太虚道成空。” 他,举手投足间万道悲鸣,气吞八荒六合,睥睨万古而独尊。 在这个意识世界里,吹牛完全都不需要本钱,所有的感觉都会被强行映入心中,沈某人直接给自己套上某个马甲,堂堂出道。 以虚幻的马甲破碎刀光,慑服无觉心神,将其化为己用。 在混元无极太虚道君的威压之下,无觉眸露疯狂,凄厉的刀光斩天断地,欲要逆斩道君,但不等刀光接近太虚道君周身,便被那震撼天地的气机给强势碾灭。 混元无极太虚道君,无敌! 这一行大字直接打入无觉心灵深处,让他扑通一声就给跪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嗯······看来效果比我想象得要好啊。” 模糊人影,也就是沈某人的意识化身摸着下巴嘀咕道。 他在发现无觉跟踪自己之后,就打着用《升玄妙境定观箓》来控制对方,抹除夜游后患的同时,也能让无尘给自己打掩护。 至于杀了无觉,那是绝对不敢想的。要是无觉死了,第一个被调查的就是他的室友。那时候沈羿可不敢保证自己的清奇画风不暴露。 只是没想到,这《升玄妙境定观箓》效果出奇地好,哪怕是在无觉的潜意识里,也能够完全碾压对方的意志,直接就是一个虚构的太虚道君镇压全场。 这搞得沈羿都有点心动了,想试试其余几卷的能力。 《玄君七章秘经》相当的慷慨,完全不像其余的妖艳贱货那样遮遮掩掩的。所有的内容在一开始就完全解锁,只等沈羿去使用,去修炼。 当然,使用修炼的后果,也完全由自己承担。 一篇《太阴尸解蜕形箓》已经让沈羿的画风向着邪魔外道一路狂奔了,也不知道《升玄妙境定观箓》会如何。 沈羿强行按捺住自己的作死心,伸手一抓,一道黑红的刀光便被他抓摄到手上。 这便是无觉从山壁上获得的物事,一道刀意。 纯粹的刀意,没有一点招式,先前那决绝而疯狂的刀光实际上是无觉自发顺应着刀意,以自身的杀戮直觉斩出的一刀。 为杀而杀,出刀便为染血,极端、决绝、疯狂! 沈羿品味着这一刀的意境,微微出神,只觉平生所学武功都莫如此刀精彩。若非无觉先承载了这一刀的刀意,发泄出了疯狂和杀意,让这刀意成为二手货,要不是有《升玄妙境定观箓》在,沈羿还真没法品鉴这绝世邪刀。 “不过有了这二手刀意之后,我倒是能试试一手的了。” 沈羿轻轻抓碎了手中刀光,看向跪着的无觉,道:“来,大师,一起向着伟大的混元无极太虚道君献出心脏吧。” “是!” 现实中的无觉猛然一定,停止了挣扎,眼中的疯狂也消散殆尽,以一种清明但暗藏狂热的表情大声道:“太虚道君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一股子狂信徒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沈羿怀疑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以后还是少用这招了,感觉有点不对头。’ 沈羿心中暗自嘀咕,表面上则是一派满意,松开了对无觉的束缚,道:“很好,今后你就好好配合我蛰伏灵龙铁刹,我的吩咐便是你的使命,记住了。愿太虚道君保佑你。” “是!” 无觉大声应着,便要起身,但他刚刚站起,就是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一层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渗出,满脸的苍白之色看起来像是被魔道妖女采补了三百回一样。 这是施展邪刀的代价。 沈羿看着这情况,心中有所明悟。 没有什么力量是凭空得来的,无觉以筑体之境挥出那伤到沈羿的一刀,是因为邪刀的刀意强行驱动他体内的气血,将气血都凝缩到手臂上的缘故。 否则就算无觉手臂挥断了,都斩不出那凄厉决绝的一刀。 不过在下一瞬,无觉那苍白的面色又涌现出红晕,他满脸的激动,颤声道:“我打通经脉了,我的手阳明大肠经打通了一半!” 这也行? 沈羿微微瞪大眼睛,难不成强运气血到手臂,逼得那手臂经脉被气血都冲开了? 这是什么道理? 他有点搞不清情况了。 “无妄师弟,这是太虚道君的恩赐吗?”无觉满脸狂热地问道。 虽然被强行施加了信仰,但他还是对自己不能开脉而耿耿于怀,现在发现自己开了脉,顿时便让无觉的忠诚度飞速上涨。 “是的,没错,继续保持对太虚道君的虔诚吧。”沈羿矜持地点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道君神通竟是如此玄妙,我懂了,无妄师弟也是因为道君的恩赐才能打通经脉的。道君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无觉又是一连串的脑补,满脸的狂热。 对此,沈羿能说什么呢? “没错,对,继续保持,”沈羿一脸的慈悲,“这正是道君给我们这些信徒的恩赐。无觉师兄,天色不早了,你先回禅房休息,顺带替我打个掩护。我还有另外的任务要完成。” “是。” 无觉大声应着,硬是挺直了酸软的双腿,往回走去。 在他走之后,沈羿终于松懈下来,吐了口气。 “真疼啊。” 他摸着胸膛的刀痕还有肩膀上的伤,龇牙咧嘴。 饶是他曾经经历过物理开脉的痛苦,此刻也是感觉到颇为剧烈的疼痛。这邪刀,还真是够狠的,留下的伤口都这么疼。 不过现在,它归我了。 沈羿转身看向山壁。 第十章 修罗七杀刀(修) 细密的刀痕遍布在地面上,岩石上,每一道痕迹都透露着狠厉和决绝。 而在这些刀痕的中心,在那山壁上,凄厉的伤痕狠狠印在岩石上,划出三丈长的轨迹。 刀,无有花巧,无有变化的一刀。 简简单单的一刀,带着嗜血的疯狂,杀! 生一刀,死一刀,生死由来不二刀。 善也好,恶也罢,善恶不过一刀断。 杀杀杀杀杀杀杀! 修罗七杀刀! 那刀痕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沈羿的心灵,简单直接却决绝疯狂的刀意直接冲入心中,驾驭着沈羿的身体要劈出这一刀。 内气和气血都向着右臂涌动,手臂青筋暴涨,五指并拢绷紧,决绝的一刀已是蓄势待发,却又被沈羿用另一只手强行按住。 “好邪的刀!”沈羿死死抓住右臂,脸上都渗出冷汗来,却还是死死盯着那一道刀痕。 他的境界比无觉高,看到的也更多,自然也就更能体会这邪刀的诡异和厉害。 汇聚浑身内气、气血,不惜精元斩出一刀,刀出必见血,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这要是全力斩出,当即就是气血两空,就算不死也要陷入极长的虚弱状态,甚至可能伤了根基。 要是昨晚无嗔向着沈羿斩出这一刀,怕是沈羿要当场凉凉了。 当然,无嗔十有八九也会凉。 好一会儿,沈羿才强行将躁动的气血和内气压下来,同时也将这一道刀痕深深刻进心中。 “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再看刀痕之时,已经能够勉强压住心中的杀意,绷紧的手臂也放松下来。 “这一刀,可以作为我的杀手锏,压箱底的手段。不过在这灵龙铁刹的后山,怎会出现如此疯狂的刀意?” 一瞬间,沈羿就脑补出了前辈先人入魔,然后在后山留下魔刀的故事,毕竟这种桥段在小说话本之中都是老传统了。 可当他细看之时,却是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新了。 刀痕太新了,简直就和周遭那些密密麻麻的刀痕一样新,一点都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说——不是什么先人留下的刀痕,而是现人留下的。甚至很有可能,这一刀就是为了给无嗔研习才留下的。 沈羿不自觉地竖起了汗毛,身影一闪,果断撤退。 他在树林中急急而奔,往虎师兄的山洞跑去。 ························ 大约丑时,也就是凌晨一点的时候,沈羿来到了虎师兄的山洞。一进去,他就向虎师兄这读书人询问“修罗七杀刀”的相关讯息。 “修罗七杀刀······没听说过,倒是本门的八部天龙神功里,有一部修罗净业刀。” 虎师兄趴在草堆上,摇着尾巴回道。 灵龙铁刹作为护法门派,其主要武学便是以天龙八部和护法十二天为名。像是空相所练的大威天龙正法,便是归属于八部众里的龙众,而修罗净业刀自然是属于修罗众。 “等等,你说的这修罗七杀刀,难不成就是无嗔练的邪刀?”虎师兄豁然站起,瞪大眼睛问道。 它果然是有看到无嗔在练邪刀,所以才会拜托沈羿去调查无嗔。 沈羿心中暗暗嘀咕,点头道:“应该没错。” “这么说来,这修罗七杀刀还真有可能和修罗净业刀有关······师父曾经说过,八部天龙神功固然威力甚大,但毕竟是杀伐之武,要是心怀魔念,极有可能会走入歧途。” 大老虎起身,在山洞中来回转着,“不过无嗔这家伙应该还没资格走入歧途,他的背后,定然还有他人,且很有可能就是寺内的高僧。” “师弟!” 虎师兄猛地扑来,人立而起,双爪按在沈羿肩膀上,“就拜托你了。师兄我能否真正被列入门墙,录入名册,就全靠你了。” 它激动异常,张大嘴巴吐出一口腥风,让沈羿忙不迭地避开。 “收钱办事,童叟无欺,我肯定会帮你的,所以你快把嘴巴闭上。”沈羿捂着鼻子没好气地道。 他既然答应了这只霸天虎,就肯定会做到。而且无嗔既然已经盯上了月下兄贵,那么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平静生活,沈羿也要设法排除这个祸患。 他,沈羿,只想好好修炼,成为绝世高手后还俗,然后再纵意人生,过上没羞没躁的日子。 谁敢打扰,砍死了事。 霸天虎怏怏地把前肢放下,又像是想起什么,屁颠屁颠地跑去书架那里,叼来两本秘籍放在沈羿身前。 “师弟,你快练,有什么不懂地都可以问我。”大老虎催促道。 有实力,才能好好调查无嗔,才能查出无嗔幕后之人,现在虎师兄比沈羿本人还关心他的实力。 ‘然而我只想排除无嗔,不想去调查他背后还有什么人啊······’ 沈羿无奈想着,拿起秘籍往山洞外走去。 当月光再度照到身上之时,沈羿先是翻开童子功的秘籍,感受着贴身的冰凉月华,缓缓开始运功。 童子功第一层,乃是提炼内气,功行周天,这一层沈羿轻松跨过,他早就已经能够运行一个周天了。 第二层,内气化阳,练就纯阳童子气。 童子功本身是没有阴阳之分的,之所以会呈现纯阳之性,乃是因为内气和阳气结合,化为一体。 而人身之阳气实际上便是生机的代名词,修炼阳气便是壮大生机,连带着体魄也会增强,使得修炼外功事半功倍。 这也是为什么虎师兄会说童子功是最适合沈羿的功法之一。 不过有利也有弊,童子功因为和阳气结合而强大,也自然会因阳气的泄露而破功。此功最大的弊端,就是破身即破功,修炼此功者若是近了女色,阴阳结合,那阳气被勾动外泄,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带着一身功力都会泄个干净,枸杞泡茶都补不回来。 也正是因此,此功才会名为童子功啊。 ‘但我练的不是阳气啊。’ 冰冰凉凉的气流在经脉中流动,无数冰凉的气息从皮肤表面渗入,和内气一同结合,形成一股太阴之气。 奇葩的沈羿,练的可不是纯阳童子功,而是太阴童子功。 第十一章 我们的天父和救主(修) 阴气贯身,太阴存体。 冰冷的阴气在体内流转,俱通的经脉能保证功法运转畅通无阻,而月华则是不断助益此身,令得体内阴气不断壮大。 一周天,二周天,阴气流转之下,沈羿的皮肤渐渐泛起一层莹白的光,微微呈现透明,隐约间可看到一条条青筋和血管。 便是连先前被无觉以邪刀斩出的伤痕,此刻也是渐渐变淡,伤口逐渐变浅。 就如沈羿所预料的一般,童子功同样在他体内运行无碍,他完全可以兼容功法,截长补短。 童子功能增长功力,灵龙心法则是强在刚猛堂皇,龙吟铁布衫能锤炼身体,增长气力,虎啸金钟罩则是化气为膜,练就铜皮铁骨。 童子功运转三周天之后,沈羿暂且停下运功,开始修行虎啸金钟罩。 介于他曾经将铁布衫修炼至大成,所以虎啸金钟罩前三层的外练法门都可跳过,直接从第四层内外兼修开始。 太阴之气由内而外地淬炼,经由脏腑筋骨,蔓延至周身皮肉,一层有些黯淡的金光覆盖全身。 “当——” 微微钟鸣响起,金钟罩第四层,直接入门了。 ‘没想到太阴之气练出的金钟罩也是金光,这样的话······’ 沈羿环顾周身,脑筋一转,突然开始运转龙胤铁布衫的法门。 顿时便闻筋骨如金铁般撞击响动,肤色泛白,青筋泛黑,清奇画风再现,却被虎啸金钟罩的金光给掩盖住。 “当——” 沈羿震荡气劲,传出轻微的钟声,将那如同蛇在嘶鸣的阴厉之声给盖住,这一下,他的画风就被掰回了正途,任谁见到这么一尊金人都要赞一声宝相庄严。 完美! ‘并且童子功、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各有所长,他人只能专精一点,我却是能够以太阴之气的同化性试着同时运转三种功法,不需要担心气劲冲突,唯一可虑的,也许就是要精准调动体内之气了。’ 沈羿进一步思考结合功法的可行性。 三种功法,皆有内功运行的法门,其中不乏路线重合的部分。但是因为太阴之气的同化唯一,沈羿未尝不能同时运行三种功法。 就像江河之水一般,在主干流动之时便汇成一股,待到支流之时就自动分开,分道而行。 因为性质一样,所以不需要担心冲突,分开之时也不需要分化成不同的内气。 最重要的是,三种功法只有重合,没有相逆的部分,沈羿不需要一会儿让内气正行,一会儿又要逆行。 想到就做,沈羿专注运功,童子功、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同步运转,筋骨摩擦之声,太阴之气运转之相,清脆钟鸣声同时出现。 由内而外,一种圆融不漏之感浮现在心头,沈羿的心灵不由进入前所未有的宁静。 ························ 无觉疲惫地拖着身子回了禅房。 刚刚回来,房中最里面的床榻上就有人翻身坐起,看着无觉似笑非笑。 是无意! “你竟然没睡?”无觉见状,便要惊呼,又看到还在酣睡的无尘,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 “你能想到无妄可能有秘密,我又怎么不能?”无意轻声道,“见者有份,否则休怪我张扬出去。” 他也不知道无觉有没有发现什么秘密,但这并不影响无意先诈一波。 只要有一线开脉的希望,无意都不可能放弃。 如果一开始就在杂役院,没有去武僧院听过课,没见识到空相的大威天龙正法,那无意还有可能会甘愿当一辈子杂役僧,但他现在已经见识到武道的广大,又岂会愿意一辈子在杂役院里蹉跎? 从这一点来看,无论是无意还是无觉,都和沈羿一样,是不甘平凡的。 都是十六七的年龄,谁放弃眼前的精彩,选择一辈子的平凡。 “嗬嗬嗬,我倒是小看了你啊,”无觉低沉笑着,眼中浮现出奇异之色,“没错,我确实是有所发现,还开脉了。” 无意闻言,顿时屏住了呼吸。 而后,便是惊天的喜悦在心中爆炸,他催促道:“快告诉我。” “不急不急。” 无觉老神在在地摆手,走到无意床边坐下。黑暗中,他的眉心处浮现血色的符箓,眼露奇光,盯着无意。 “在这之前,请让我为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 无觉用虔诚的语气咏叹道:“混元无极太虚道君!” 一道血光突然在黑暗中亮起,无觉眉心处的血色符箓亮起了光华,如一朵血色曼陀罗,在眉心盛开。 “来,礼赞混元无极太虚道君,铭刻太虚符箓,你便可与我一样,得享道君的赐福。” 他的话语中像是含有一种奇诡的魅力,使得无意不由为之失神。 然后,在心中的渴望驱使下,无意一咬牙,道:“只要能让我开脉,做什么都行。” 黑暗中,无觉露出了笑容。 他将食指咬出血来,在无意眉心画上血色符箓,一个青黑的字体忽闪而过,刹那间,无意只觉身体一轻,似是进入一片无限朦胧的地界。 在电闪雷鸣之中,背对众生的伟岸身影显现,一道宏大的刀光斩入无意的心神。 “气血逆行,聚于一点,可刀通经脉?” 像是带着一点疑惑的话语进入心中,无意的手臂下意识地绷紧,浑身气血都向着右臂汇聚,凝缩,然后······ “通了,我的经脉,被打通了。”无意欣喜若狂。 这竟然真的有用,真的可行! “礼赞混元无极太虚道君。” 无意在床上起身跪下,以无限的虔诚之心礼赞刚刚信奉的神灵。 “哈欠——” 此时此刻,刚刚练完功的沈羿打了个哈欠。 他揉了揉鼻子,自语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修改完成 从第六章到第十一章,已进行修改,如果章节名后面没有(修)的话,请点开目录,按批量下载,重新下载刷新。 或者移除书架,重新收藏。 对于这两天造成的不便,我深感歉意,红豆泥私密马赛(鞠躬)。 第十二章 太虚幻境 【太虚道君寿与天齐!】 沈羿:“······” 【请太虚道君保佑我武功有成,报仇雪恨。】 沈羿:“······” 【请太虚······】 “吵死了。” 沈羿烦躁地起身,一眼就看见无觉和无意盘坐在各自的床位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这要是换做他人,还以为两个和尚在默念佛经,但沈羿却是知道这两家伙在对自己发起连环call。 从昨夜开始,沈羿就好像听到有人在念叨着自己。等到他回到禅房,才发现无觉竟是在短短时间内发展了一个信徒,并且这两者但凡在心中念到太虚道君的名号,沈羿就有所感应。 这种感应,随着距离的接近而增强,当共处一室之时,沈羿完全能够听到有关太虚道君的心声话语。 这就是《升玄妙境定观箓》的副作用吗?这该不会是弄反了吧? 按理来说不该是自己这个邪神系修行者给人念念叨叨,把人逼疯的吗?怎么到他这里就被人给念叨了? 这才两个人就这样了,人多了那还了得。 【气血倒贯经脉,有着舒张之感,感觉手臂都灵活了不少。感谢太虚道君的恩赐。】 “嗯?” 沈羿陡然扬眉。 在这句心声传达到他耳中之时,他竟似是多了一点记忆。恍惚间,他像是竖掌成刀,气血倒贯,怀着无比决心逆冲经脉。 这一点记忆像是梦境一般,但当沈羿清醒过来之时,却是感觉无比的真实,简直就像是自己亲自斩出逆行气血,打通了手部经脉一样。 ‘是无意。’他看向昨夜刚刚被无觉发展的室友。 刚刚就是无意在默念着太虚道君,请神保佑他武功有成,并在同时想到昨晚他通过邪刀法门汇聚气血,打开自身经脉的情形。 那时的经历传达给了沈羿,让沈羿感同身受,隐隐对邪刀多了一分感悟。 这种冲脉法门截取自邪刀,这份经历也让沈羿对于邪刀有所感悟。 当沈羿意识到这一点之时,眼前突然有白雾弥漫,恍惚间,他来到了一处白雾笼罩之地,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前方就是沈羿捏的马甲,背对苍生的太虚道君。 那时候他一时起了恶搞的想法,就捏了个马甲来控制无觉,以信仰来修正无觉的疯狂,同时控制这位室友。 可那时是在无觉的意识之中,沈羿本以为那只是自己制造给无觉看的幻象,用过一次就没了。现在的情况却是这场景一直留存着,他捏的马甲也一直都在。 那背影的身周环绕着一道道流光,多出了昨晚没有的东西。 沈羿下意识地注意流光,顿时便感觉一缕心声出现在心头,【南无混元无极太虚道君。】 ‘难不成这幻境可以永远存在?并且还把我与无觉、无意的潜意识给沟通起来了?但看无觉和无意的样子,他们应当是没法听到我的心声。’ 沈羿心中转着想法,‘也许,是因为我的权限比他们要高。’ 这般想着,沈羿突然心念一动,‘把无关的祷告都去掉。’ 他要试一试自己的权限。 但让他失望的是,那些流光完全没有减少,时不时的,沈羿就能听到无觉和无意的祷告。 不过他也在同时感觉到了无觉昨晚运使邪刀之时的经历。 那种完全失控,一心只想着杀戮的经历让无觉心中惊悚不已,此刻他一边后怕一边感谢太虚道君的庇护,让他能够脱离疯狂。 无觉是真正沉浸入刀意,曾经被刀意控制着斩出邪刀的,他的感悟,比起无意来更为深入,更为透彻。 沈羿切身体悟着无觉当时的疯狂和决绝,只觉右臂有着蠢蠢欲动的感觉,气血和内气又开始向着右臂汇聚。 这一有动静,沈羿立刻就醒觉,强行压制着那蠢蠢欲动之感。眼前的白雾空间也是突然烟消云散,他又回到了禅房之中。 而在这时,沈羿已经不再去烦恼无觉和无意的连环call,反倒是察觉到了这背后的机遇。 ‘如果每一个信徒都能够将他们对武学的感悟传递给我,这样积少成多,便是再强的天资也比不上这样的进步。’ 一个人不行,就十个人,十个人不行,就百人,千人,万人。 积水成渊,聚沙成塔,沈羿可以借助成千上万的人修行,把他们的感悟都纳为己用。 前提是——他不会在成千上万人的夺命连环call中发疯。 这时,晨钟响起,无尘也从睡眠中醒来。 一起来,他就看到无觉和无意两人面色苍白,像是被魔道妖女给采补了一样,但精神却是格外的好,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显露出振奋之色来。 “二位师兄,你们这是······”无尘有些迟疑地问道。 “我们很好。” 无觉和无意睁开双眼,异口同声地说着,“前所未有的好。” 从筑体突破到开脉,长久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并且还找到了上升途径。 “去做早课吧。” 沈羿敛去刚刚的烦躁,穿上僧衣和芒鞋,还提醒道:“有什么想祈祷的,边做早课边祈祷吧。” 正好试验一下是否当真能传递任何感悟。 “好的,无妄师弟。”无觉回道。 说是师弟,但他那恭敬模样却像是对待尊敬的师长一样,让沈羿都有点头皮发麻。 无觉是沈羿亲手修改意识的,他额头上就有着沈羿以血划出的符箓,是沈羿的狂信徒。 至于无意······ 沈羿看了无意一眼,在他眼中,能够清晰看到那存在于额头之上的符箓。哪怕两人已经把符箓血迹拭去,但这烙印依然还是存在于眉心处。 他感觉自己能够对那符箓有所感应和控制,也通过先前的心声传递知晓无意的目的。他想要通过太虚道君来让武功有成,报仇雪恨。 至于无觉,则是全心全意的信仰,一个劲地把平时用来诵佛的句子往太虚道君头上套。 符箓对无意有所影响,但并不深入,应该是因为这并非沈羿亲手绘制的缘故。 ‘倒是可以借此在灵龙铁刹中发展一批人,用来应对无嗔手底下的那些难民出身的弟子,甚至用来给我打掩护,助我修行。’ 沈羿眼中闪过深思。 要知道,灵龙铁刹里如无觉、无意这样的人,可是不少啊。杂役院里也多的是从武僧被刷下来,注定一生蹉跎却还是心怀不甘的弟子。 沈羿既然是获得了这份筹码,自然是要将它好好地利用起来。 第十三章 以武修禅 “哈!” 白衣殿内,沈羿吐气开声,以声助威,以气促力,身如弓,拳如箭,一拳打出,隐有威严气象,令人不敢直视。 比起昨日,他的罗汉拳竟似又有精进,一部入门拳法都使得如同高深武功一般。 就如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哈姆雷特》,一千个人,也有一千种罗汉拳。其中固然有大部分领悟是相同的,但也绝对有不少差异。 沈羿正是领会了无觉和无意的差异,将其和自身领悟统合,如此使得本就烂熟于心的罗汉拳又有精进,俨然到了其余武僧所无法企及的地步。 此时此刻,沈羿全心沉浸入练拳之中,渐渐忘神,连带着无觉和无意那边传来的种种杂念都抛却在脑后,一门心思全在拳上。 罗汉,在佛门当中含有杀贼、无生、应供等义,其中的杀贼,便是杀尽烦恼之贼,持有精进之心。 沈羿此刻全心练拳,勇猛精进,连带着心中的杂念都被杀尽,中正朴实的罗汉拳隐隐有大巧不工之相,一套拳法练完,只觉浑身通透,先前被杂念侵扰所产生的烦躁都一消而空。 只是在练完拳之后,心神从忘我回归,沈羿又是察觉到了外来的侵扰。 无明还有无云,这两个已经明确身份的无嗔眼线,眼见沈羿拳法精进,又开始将注意放在沈羿身上。虽然不至于再度进行试探,但目光的打量却是少不了的。 那种隐晦的窥视也许他人无法察觉,但沈羿的感知却是格外敏锐,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阴魂不散。’ 沈羿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朝着不远处的无觉打了个眼色,向着那两个眼线的位置扫了一眼。 下一刻,这位首席信徒便心领神会,和无意嘀咕一下,便向着无明接近。 “无明师兄,请赐教。” 刚一接近,无觉就轻喝一声,然后猱身而上,一拳打出,如同昨日的无明一般,强行展开对练。 “你干什么?” 无明惊诧莫名,却无没法停止,只能和无觉交手起来。 另一边,无意突然与那无云一撞,撞得对方连退两步,而后抢在对方之前便叫道:“无云师兄,你昨日故意去撞无锋,今日又存心撞我,我看你是欺人太甚,接招!” 说话间,无意便已经出手抢攻,和无云近身肉搏。 这般动静自然引来了大家的注意,连今日前来监督的执事僧也看了过来。不过这两方对练都不算过火,这执事僧又不是无嗔这个屁股坐偏的,是以也就看着,并不阻止对练。 交手间,无觉和无意虽是不占上风,但也让众人看出了这两人已然练出内气,打通经脉,和无云和无明缠斗起来,打得相当焦灼。 这自然更是引来他人的注意,不少未开脉的武僧见二人开脉,皆是议论纷纷。 这样一来,自然就没人去注意沈羿的情况了。 ‘果然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就算是个人能力再如何强,也需要他人帮衬才行。’ 沈羿见此情况,心中暗暗下了决定,要让无觉发展人手。 一人之力终究薄弱,想要安心练武,还需要有人多多帮衬才行。至少不能让一些无谓之事打扰自己的修炼。 于是乎,那边打得热闹,沈羿这边却是找了个角落默默练拳,显得清净。又是一套拳打完,那种心灵上的通透感又回到了身上。 ‘舒服。’沈羿心中满意。 “不错。” 称赞声突如其来,沈羿不由回头看去,却见昨日前来白衣殿教武的空相不知何时也到了此处,此刻对着沈羿露出满意之态。 今日不是公开课的日子,甚至听空相昨天说的话,除非这一批武僧进了罗汉堂,否则不会再听他讲武,却是不知他为何又突然出现在白衣殿。 “当代弟子之中,能如你这般领会罗汉拳之精义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空相面色肃然,但语气相当柔和,“他们不知,我灵龙铁刹归属禅宗,武僧修武之意,乃是为了以武修禅。只为威能而一个劲地追求高深武功,失了以武修禅的本意,那只不过是舍本求末罢了。” 说到这里,空相顿了顿,道:“你若有心,可在练完武之后去藏经阁参研一下佛法,这对于你的武道也有好处。” “是,空相师叔。”沈羿双手合十,恭敬回道。 藏经阁乃是灵龙铁刹收藏经书之所在。和前世小说中的少林不同,藏经阁并没有收纳什么武功秘籍,只有佛经以及一些和佛门相关的志异,乃至一些江湖上风行的书籍。 灵龙铁刹的武功秘籍,按照层次分别收容在罗汉堂、般若堂、摩诃院等院堂,由院堂首座亲自保管,可不会放在明处,光明正大地引人来偷来窃。 当然,也不排除某些高僧闲得无聊,在藏经阁的经书里藏下什么武功就是了。 沈羿过去不了解以武修禅的意义,和其他武僧一样,都对藏经阁不怎么感兴趣。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六根不净的家伙真去当什么和尚。 只是今日听闻空相的建议,再加上修炼罗汉拳给自己带来的通透感,沈羿决定以后有时间就多去藏经阁光顾一下。 ‘罗汉拳能帮助我杀除杂念,其余武功也应该有类似功效。我也许可以借助佛门武功,来压制乃至祛除《玄君七章秘经》的副作用。’ 至少想要多多发展人手,就必须要压制《升玄妙境定观箓》带来的多余杂念才行。 空相悄然地来,又悄然地走。 除去少数人有所注意以外,白衣殿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位师叔来了又走。 他出了白衣殿,回头看了眼,突然轻叹道:“可惜了,这样的弟子,却是身怀血仇,否则贫僧还真想收他为弟子。” “本寺无字辈弟子中,如今至少有三成身怀血仇,空相师兄就因为这样的缘故而将他们放弃,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 一个同样身着黄色僧衣,面带冷硬之色的中年僧人从前方转角处走出,闻听此言,冷冷道:“贫僧也是身怀血仇,贫僧俗家的亲人好友都死在三年前的大难当中,师兄要不要去找方丈,让他将贫僧也给放弃,将贫僧逐出师门?” 中年僧人言语之中饱含愤怨和不满,夹枪带棒的,让空相轻轻一叹。 第十四章 寺内矛盾 灵龙铁刹地处幽州,自然少不了出身幽州的僧人。 僧人虽是出家,但真正能做到四大皆空,将俗家亲缘完全斩断的却是少之又少。尽管平时和俗家亲眷少有往来,但当听到亲眷死难,还是免不了悲痛之心。 尤其是得知亲眷非是自然死亡,而是死于人祸,死前还可能遭受折磨的情况下。 “空明师弟,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空相叹息道。 他知道这位师弟的俗家亲眷都死在大离王朝的铁蹄下,甚至家中女眷还在死前遭受了残忍的折磨,对于这位空明师弟,空相没法如平常那般强硬地回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空明面色森冷,冷哼道,“还不是因为你等怕这些弟子学成了武艺,日后去找大离寻仇,犯了杀戒吗?你们若是有本事,便让方丈把我们都给驱逐,把我们都给废了,否则下一次大离再犯边境,贫僧第一个去沙场参战。” “贫僧虽是出家之人,却也还知道自己是大玄的子民,知道寺里的香火都是大玄的百姓捐的。尔等受一地之香火,却不愿庇护一地之民,你们修的是什么佛,参的是什么禅?” “可是师弟,你可知这三年来,有多少弟子偷偷下山出关报仇,丧了性命吗?与其让他们送了性命,还不如让他们磨砺两年,待到心中戾气去了,再行教导。”空相劝道。 “血仇不报,如何清净?”空明冷冷道,“空相师兄你昔年游历之时嫉恶如仇,人称‘怒目金刚’,连三宗之一的律宗都曾经称赞过师兄之举,如今却是如同断脊老犬般碌碌,当真叫人失望。” 说罢,空明又是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你们不收的徒弟,我们来收”,扬长而去。 空相看着空明离去,又是无奈一叹,有些意兴阑珊地走往另一个方向,“怒目金刚的怒火,早就烧尽了啊。” ························ 白衣殿外的争论并没有影响到殿内情形,众僧也不知道两位空字辈僧人,乃至灵龙铁刹如今的主体矛盾。 在早课结束之后,无觉和无意周边立时围了一群武僧,众人纷纷向他们打听开脉的秘诀。 沈羿和无尘一同从白衣殿内出来,无尘有些愤愤地道:“要不是昨天黑面神一直盯着你,你也能这么威风。” 昨日沈羿展现出开脉境界,但因为无嗔一直盯着他,使得晨课之后无人敢靠近沈羿。否则,沈羿也能享受到这等威风。 无尘现在又说起这事,显然是对无嗔还有怨言。 “无所谓了,这些都是虚的,”沈羿毫不在乎地道,“我现在只想练武,没有其他想法。” 而且,那威风都是我给的。 沈羿遥遥看了一眼众星拱月般处在人群中的无觉二人,心中毫无波澜。 “是吗······” 无尘脸上有过刹那的异色,又转而笑道:“那便祝你早早拜师,成为得道高僧。” “我可没想一辈子当和尚。”沈羿翻了个白眼,道。 他虽然练童子功,但这并不代表沈羿想当一辈子童子。一辈子当童子,那和太监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呢。” 无尘谑笑了一下,和沈羿告别,又去药王院打下手去了。 沈羿找了个僻静地方等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先前在白衣殿内被围着的无觉终于甩脱了他人,来到了这里。 “无妄师弟。”无觉双手紧贴身侧,恭敬地叫道。 此刻的他再无先前的意气风发,只有发自内心的恭敬和狂热,不敢有丝毫不敬。 昨夜的修正彻底地改变了无觉的心智,让无觉在面对沈羿之时全无他想,只有绝对的忠诚。 但沈羿看向无觉,却是想到了另一个方面。 ‘若是日后我被杂念淹没了心智,是否也会如无觉一般,心性丕变呢?’ 这个问题埋在沈羿心中,让他对《玄君七章秘经》的副作用有了更深的认知。 “你做得不错,”沈羿赞赏道,“之后你可以慢慢接触那些师兄弟们,从他们当中择出能够信任的人,给予符箓,让他们共享道君的恩赐。另外,记得去接触杂役院的弟子,他们对于开脉的渴望应当更强,也更容易被拉拢。不过切记,要慎重选择人员,没有铭刻符箓之前,莫要泄露内情。” 说话之时,沈羿心念一动,眼前再度弥漫出白雾,浮现那伟岸的背影。 他锁定来自于无觉的心念流光,一道淡淡的金光突然出现,射入那道来自于无觉的流光之中。 刹那间,便见无觉身躯一震,一股深深的震撼浮现在他眼中。他只觉眼前白雾涌起,一道金光直直射入眉心,一个个字体混杂着图形,进入他的脑海之中。 ‘果然可行。’ 沈羿看到无觉这神态,心知自己的尝试成功了,他确实可以主动传导心念给太虚道君的信徒。 无意当时之所以会获得逆行气血的开脉法门,也是因为自己在参研邪刀之时漏了想法,在不经意间传出了法门。 “这是《虎啸金钟罩》的前三层心法,你好生研习,日后若有功,剩下的心法也不是不能赐予你。只要你有功,便是神功绝学也非是不可能。”沈羿很有领导风范地画出大饼。 “谢师弟。”无觉忙不迭地感谢。 这一下,虎啸金钟罩的第一个工具人也有了。 这金钟罩的功法变种虽多,但追溯源头,还是要看佛门。沈羿寻思着,这金钟罩练得高深了,说不定也有如罗汉拳那般有参通禅意,压制杂念的作用,所以决定将此功设为第二个拼夕夕目标,召集工具人来积少成多。 之后沈羿又嘱咐了无觉一些注意事项,并让他平时和自己尽量保持在不远不近的交情上,才让他离去。 然后,沈羿趁着闲暇时光前往寺中的藏经阁,打算看看这佛经是否当真有那功能,能助自己这邪魔外道掰正画风。 就算画风不能掰正,至少不要让自己的心性产生什么变化。 只要确定了以武修禅的作用,沈羿就可以大开方便之门,渡化天下韭菜入太虚大道了。 第十五章 大威天龙 从大雄宝殿后方顺着道路前行数十步,便可见一座宫殿般壮阔的楼阁,上下三层,那便是藏经阁了。 藏经阁第一层为讲经堂,平时寺中的高僧讲经之时,便在此处讲解,也收藏着一般的佛经和一些相关志异。 第二层藏经、阅经双用,既有高僧大德所抄录的佛经,也有供僧人阅览的房间。 第三层,则是收藏一些珍贵的佛经孤本,据说有一个老僧便居于第三层,日夜看守这些佛门珍品。 没错,藏经阁是有神秘扫地僧的,虽然他并不扫地。 以沈羿的身份地位,也就只能在第一层晃荡,没资格去第二层和第三层与那些寺中高僧搭伙。好在第一层的佛经也是相当齐全,该有的都有。 ‘那么问题来了,我该选什么经书进行参研呢?’ 这个想法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沈羿打算挑名气最大的《金刚经》和《心经》看看。 讲经堂里也不乏其他来找经书的僧人,毕竟灵龙铁刹是座寺院,想钻研佛法的僧人还是有的。 沈羿找了个僧人问了下《金刚经》和《心经》的位置,走到最靠外的书架前。 然后,他就看到了上下足足排列了三层的《金刚经》,还有两层的《心经》。 作为佛门之中名气最大的两部经书,自然有不少高僧会对其进行注解,进而衍生出了不同的版本。 灵龙铁刹的藏经阁就收藏了百种不同见解的《金刚经》,还有数十种注释各异的《心经》。 沈羿随手打过一本《金刚经》打开,就见扉页上书着十六个方正的大字。 【其心坚固,犹如金刚,精进勇猛,不惜身命。】——龙象大宗。 这十六个大字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一种一往无前,不惜一切的坚定之心,像是能从中看到一个砥砺奋进,永不后退的僧人。 “龙象大宗······”他不由轻轻念着留下此言的名号。 “龙象大宗,佛门三宗之一的论宗,关外大轮寺之主。少时成名,留下此言,其后数十年,勇猛精进,终成佛门三宗之一。其本人乃是佛门之中数一数二的高僧,同时也是大离王朝的国师,是——” 一个面带冷硬的中年僧人突然走来,边走边说道:“我们的仇人!” 我们的仇人? 沈羿感觉这个“我们”,把他也给囊括进去了,这让他的心中生出一种不适感。 他厌恶这种替自己做决定的人。 不过这中年僧人显然不是无字辈弟子,身份应当高自己一辈,沈羿就算心有不适,表面上也依然做出恭敬之状,竖掌问候道:“无妄见过师叔。” 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僧人,赫然正是先前和空相争论过一番的空明。 此时他徐徐走近,淡淡的话语之中藏着一种偏执,“佛门三宗,经宗保传承,律宗卫佛法,论宗弘佛道,此三者受万千佛子敬仰。然而也正是这三宗之一的论宗,却在三年前邀战边境擎天关的铁策军主帅,将其重创,使得大离的铁蹄踏入幽州,令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他,是我们的仇人!” 空明的双眸紧紧盯着沈羿,像是要从沈羿的脸上看出仇恨和不甘,看出对龙象大宗的杀意。 但是很可惜,他失望了。 沈羿只是微微垂眸,道:“弟子受教了。” 龙象大宗如何,且不去管他,但这突然出现的中年僧人却是让沈羿心中油然生出不耐之意。 而沈羿的反应,也让空明露出错愕之色。 他在与空相争论一番之后,就去白衣殿内找人询问情况,经过一番问询之后终于得知了先前空相所说之人正是沈羿,于是他便第一时刻前来寻找沈羿,欲要收他为徒。 按理来说,在他先前那一番话之后,沈羿就算心性甚佳,也该流露出对龙象大宗的憎恶才是,为何他波澜不惊,似是对龙象大宗毫不在意? 心中想法转了转,空明再度说道:“无妄,贫僧空明,今日来找你,是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一种极为隐晦的意,就在这一瞬间落在了沈羿的身上。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血色身影,一种怒意莫名出现在心头,使得沈羿有种忍不住要发泄的冲动。 最关键的是,他竟是感觉到了邪刀的刀意开始跳动,右手的手指下意识般微微动弹,被刀意挑动着要出刀。 ‘修罗七杀刀,这空明,他练的是修罗七杀刀?!’ 沈羿曾经听虎师兄说过,“修罗七杀刀”很有可能就是脱胎自灵龙铁刹八部天龙神功中的修罗部,创刀者十有八九是寺中僧人。 他听闻这消息之时,第一时刻就熄了找无嗔背后之人的念头,老老实实和无嗔还有无明、无云这些同辈中人玩菜鸡互啄。 可现在,疑似创出“修罗七杀刀”的人却是自己找了上来。 这结果,当真是让沈羿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与此同时,那从心头涌现出来的怒意越为汹涌,沈羿眼前似是出现了龙象大宗的身影,那模模糊糊的影子完全看不出真容,但沈羿就是下意识地认为他就是龙象大宗。 他心中的怒意,在驱使着他向龙象大宗复仇。 报仇!报仇!报仇! 耳边有声音在不断叫喊,像是在催促着他张口答应,令沈羿心中浮现出极强的躁意。 “报你姥姥!” 他突然右手握拳,强行扼制了出刀的念头,噼里啪啦的骨骼脆响声中,沈羿一拳冲着空明打出。 今日便是将事情闹大了,也绝对不容自己被这贼秃给驱使着动了心意。他沈羿是想安稳不假,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不断后退,做个缩头乌龟。 这事情闹大了,闹到方丈那里去,看空明怎么解释他蛊惑寺中弟子的事。 就在出拳的一瞬间,突有龙吟声响起,一只宽厚的手掌按在背后,炽热的真气从背后冲入体内,在经脉中游走,沈羿体内的阴气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直接缩回丹田,任由那真气冲向右臂。 沈羿浑身一震,拳出如龙。 “大威天龙!”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金色的气劲化作怒龙轰出,矫矫游龙冲向空明。 第十六章 拜师 “空相!” 空明厉喝一声,顿现修罗相,面露狂态,杀机凛然,竖掌成刀,劈出赤红如血的刀芒,怒斩金龙。 两相接触,刀芒显露凶戾之锋,斩向金龙脖颈,金龙却是如有灵性,龙影一缠,反将刀芒绞得寸寸碎裂。 “嗷——” 龙吟依旧,龙首已是近在空明眼前,他面上怒意彰显,狂态更甚,血色真气如火焰般燃烧,将其身笼罩在内,如浴火修罗,可畏可怖。 然而正当金龙即将撞上空明之时,那狂烈的气势却是突然一顿,金龙从首到尾,渐渐消散,化于无形。 “空明师弟。” 空相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沈羿身后,一只手按着沈羿的后背,声色淡淡地道:“对后辈弟子施展惑心之法,你已经犯了寺规了。” 与此同时,一股清平的气机扩散开来,将空相和空明二人的气劲余波弥平。沈羿往四周看去,就见那一座座书架上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空相和空明两人交手虽仅限一招,但也极为激烈,可那些书架上的书籍却是连书页都没被翻动,还是好好地摆放着。 “藏经阁中,不得动武。空相,你率先动武,罚面壁一月,抄录《金刚经》五十遍。空明,你妄动邪念,‘阿修罗破障诀’已有失控之状,面壁一年,抄《楞严经》三百遍。你们二人自去戒律院领罚吧。” 从楼上传来老迈的声音,虽无甚威势,但在此言落下之后,二楼中被惊动的寺中僧人都归于平静,不再担心一楼生乱。 “是,师叔祖。”空相恭敬行礼道。 空明面有不甘,但也不敢放肆,同样行了一礼,道:“是,师叔祖。” 说罢,他就直接拂袖离去,不再停留。 炽热的真气如潮水般退去,沈羿急急喘了几口气,便向着空相感谢道:“多谢师叔出手相助。” “若非你自己不愿意,便是贫僧想阻止你拜师,也是拦不住的。” 空相缓缓收回手掌,看向沈羿的目光定了定,突然道:“无妄,你可愿拜贫僧为师?” 啊这······ 沈羿还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 之前在白衣殿中,他还以为空相看上了自己,结果空相只是指点了两句就直接离去了。现在他又突然出现在藏经阁,在关键时候帮了自己一手,还和空明一样,要收自己为徒。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可问题是我不想拜师,只想混迹在其他武僧中,泯然众人矣啊。 空相见到沈羿有些犹豫,开口道:“你无需担心贫僧会如同空明一样逼你。空明师弟是嗔念入心,才做出那样的妄举。你既然一心练武,那么作为师父,贫僧自然会护你清净,不让你受到打扰。” ‘一心练武······原来是你啊。’ 沈羿心中出现了然之感,心里头微微苦笑,便向空相拜下,“弟子拜见师父。” 空相伸手扶住沈羿,不苟言笑的面容上也是露出淡淡的笑意,道:“无需多礼,心到即可。为师待会儿还要去戒律院领罚,你的三年之期也还有几天时间。待到为师面壁结束之后,再带你去戒律院领受度牒,将你列入嫡传。” 这拜了师,就成了嫡传,日后享受着师父的亲自教导。 只是这样一来,沈羿日后练功就更需要谨慎了,以免被空相察觉到自己的异状。 先前空相的真气入体,没能察觉到沈羿的异状,已是让他直呼侥幸,日后还需谨慎谨慎再谨慎,毕竟不是回回都能有侥幸的。 空相又看向沈羿另一只手上一直拿着的那本《金刚经》,道:“龙象大宗虽是密宗,且为异国之人,但他对于佛法的领悟确实是高人一乘。你修炼外功,看起来还有金钟罩的底子,你在闲暇之余,便阅览此经以参研佛法吧。” 之后,空相又交代了沈羿一些事情,让他平日里莫要与一些幽州出身的僧人走得太近,这才安心地去戒律院领罚。 沈羿看着空相的身影远去,手上还拿着那本《金刚经》,突然微不可查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样一来,他的“泯然众人矣”的想法是半道崩卒了,今后只能花更多的心思维持自己的伟光正形象,以免哪天被空相亲手送入镇魔洞。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无尘。”沈羿咬牙道。 话音落下,旁边一座书架后就拐出了无尘的身影,他摸着光头道:“被你发现了啊。” “除了你,谁会知道我一门心思都在练武上呢?”沈羿翻了个白眼,“说吧,你和空相师叔······不对,是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无尘在之前听到沈羿的回答,知道沈羿目前就一心一意想练武,没其他想法。 空相也正是因为无尘的劝说才会来藏经阁见沈羿一面,结果正好看到空明要收沈羿为徒。 梳理完前后因果,猜出个大概的沈羿也不知是该感谢无尘的好意帮自己解了围,还是该怪他让自己走入大众眼中了。 “只是俗家有些亲戚关系而已,”无尘笑了笑,道,“空相师叔想收我为徒,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能开脉全靠在药王院打下手混些丹药,实际上在武道上成就不大。加上药王院那边的空我师叔已经决定要收我为徒,所以便向空相师叔推荐了你。” 话是这么说,可沈羿是知道无尘想练大威天龙正法,想拜空相为师的。 也许,就是因为昨天在晨课结束之后无尘说想拜空相为师,才让空相在今日再来白衣殿。 只是到最后,这拜师的人却成了沈羿。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了。”沈羿拍了拍手中的经书,道。 拜师空相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担心空明阴魂不散非要自己拜师了。 这要是拜了空明为师,怕不是要为他的报仇大业死而后已。这僧人十有八九是魔怔了。 还有无嗔,也不知道无嗔的邪刀是不是真和空明有关系。 ‘看刚刚他使刀时的气势,像是不如那山壁上的刀意······’ 第十七章 《谈道论武》 啪! 沈羿合上了手上的经书,一脸的无奈。 在空相离开之后,他就一直呆在藏经阁里翻看经书。无尘也似是觉得好奇,也去拿了一本《心经》看着。 而结果就是——两人看得头晕眼花。 由龙象大宗注解的《金刚经》自然是极好的,虽然手上的这本是翻抄版,内中的注解并不是龙象大宗亲手所书,但这依然无损经书的含金量。 但问题是,佛法不是你想悟就能悟的。 前后读了三遍,各种注解看得头晕眼花,结果沈羿唯一有所得的还是开篇的十六字。 【其心坚固,犹如金刚,精进勇猛,不惜身命。】 龙象大宗所留的这十六字,便是沈羿最大的收获。 所谓金刚,非是身如金刚,而是心志坚固如金刚,无能截断,不可摧毁。以如此之心勇猛精进,百死不悔,方能证就佛法。 从这十六个字中,就可以看出这位佛门三宗之中的论宗是怎样的一个人。 “算了,这佛经真的不适合我,我还是去看无遮大会吧。”无尘满脸感慨地道。 佛经这东西,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就算有注解解释了每一句经文的意思,你要是不明悟佛理,只在纸面上理解,那依然还是不懂。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倒是和数学有些类似。 说着,他用手肘捅了捅沈羿,道:“我之前听说那些各派的年轻俊杰想要在无遮大会之前开一次小无遮,大家畅所欲言,交流武道,怎样,要不我们去看看?” 无遮大会将在后天举行,不过大部分客人却是今日就到了,如今应该在知客院中休息。 这人一多,自然也就多事情,而攀比和吹嘘是很多年轻人都避免不了的毛病,沈羿已经能猜到这所谓的小无遮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了。 “行吧,就去看看。”他回道。 因为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无遮,沈羿对于后天的无遮大会并不感兴趣。但对于今日这小无遮,他却是兴趣不小。 能够见识一下各门各派的年轻俊杰,说不得还能看看各派的绝学武功有何特色。 于是沈羿就拿着手上这本经书去找今日在藏经阁值勤的僧人报备了一下,由于这抄录的经书在寺内并不罕见,所以他轻松借到了此书。 之后,他就和无尘出了藏经阁,前往无尘所说的小无遮举办地点。 ························ 知客院外有一处湖泊,名为“明心湖”,有明澈己心之意。 此时,明心湖上,一道绿色光华闪过,一颗颗种子在空中迅速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了一个个木桩,落在了湖面上,沉沉浮浮。 湖边围了不少僧人,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是万分惊异,一个个议论纷纷。 沈羿和无尘到达时,也正好看到这一幕,无尘颇为激动地道:“这是百草谷的‘万木同春’,看来百草谷这一次前来参加法会的是位列白榜的古木前辈。”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沈羿虚着眼说道。 同样是武僧,他感觉自己好像很无知。 “当然是因为这个了。” 无尘刷的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本书册,笑道:“中州太史楼发布的《谈道论武》,我特地拜托药王院的采购僧人从寺外带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排名。不过介于负责排列名次的人要是实力不够容易被人砍死,所以这天下一直都没有统一的榜单。 一直到五十前,有天元强者太史侯在中州建立太史楼,为天下高手排名,这江湖才渐渐有了统一的榜单。 《谈道论武》便是太史楼所出榜单的合集。内中有白榜三十六,排列名门正派之高手;黑榜三十六,列出三十六位凶神恶煞的邪道人物;风云榜百人,上榜者皆是年轻一辈的才俊。 以及最后的,也是最神秘的天榜。天榜之上无排名,只记载当世最高境界的二十位武修和炼气士之名。 沈羿拿过《谈道论武》,翻到白榜,在第三十二页找到了古木道人的名讳。 【古木道人,玄胎境武修,云州大派百草门长老,擅长功法《青木长生诀》、《万木同春》、《长生剑诀》。】 旁边还有古木道人的立绘,以精湛的画艺描出了一个鹤发长须的道人,并且还记载了古木道人擅长功法施展时的特征,让人便于认识。 看到这里,沈羿也不由不感叹,这榜单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出的。也就是出这《谈道论武》的是天元强者太史侯,换做其他人早就被人打死了。 至于为何天榜无排名,估计不是太史侯不想,而是他打不过天榜上那些强者。 他又将书册翻到风云榜那一页,打算一观当代的青年才俊有何种实力。看太史侯这么尽责,想来年轻一辈的信息会更加完整。 风云榜,本名“青云榜”,取平步青云之意,由于如今的白榜第一,玄天真武道掌门萧抱月在四十年前登顶青云榜榜首之时,曾发豪言“天下风云出我辈”,是以这青云榜改成了风云榜。 这风云榜的首页,便是列出了总的一百位青年才俊之名单,佛门三寺灵龙铁刹、大慈恩寺、大轮寺,道门三宗玄天真武道、玄清宫、上清观,还有很多沈羿都不曾听闻的大派都有弟子位列其上,也不乏因机运奇遇乘势而起的江湖散人。 沈羿粗略扫了一眼,便要翻页去看榜首,谁知他随手一番,书页直接翻开了数页,落到第六页上。 【白愁,风云榜第五,食气境武修,蜀州剑阁大弟子,剑神莫问天之徒孙。擅长功法:《剑经》 十八岁前身虚体弱,不修武功,只练招式,十八岁后突然痊愈,习武三年,实力突飞猛进,一举晋升为风云榜第五。此子有剑神之姿。】 这一页的边角有褶皱的痕迹,一看就是经常翻看此页,所以才会让沈羿一翻就翻到了这一页。 ‘白愁······’ 沈羿看着这书页上那丰神俊朗的青年,微不可查地看了无尘一眼。 第十八章 过湖 “诸位同门。” 明心湖的另一边,知客院的庭院小门里,走出了身着灰色僧衣,五官端正但看起来并不夺目的僧人。 他提纵身形,飘然落到最接近湖畔的木桩上,浮浮沉沉的木桩顿时一定,稳如泰山。 “知客院内位置有限,只能让十位同门入内。今日所举办的小会名为‘无遮’,但想要入内,还需诸位同门展现自己的本事。能过此湖者,便可入院参会。” 无因淡然立在木桩上,朗朗之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啧,看来是没法见识这小无遮会了。”无尘闻言,有些遗憾地道。 “这也正常,”沈羿抬起头来,随口回道,“真要是所有人都进去了,吵吵嚷嚷太不像话,而且水平不足的话,也会丢了本寺的脸面。所以考验是必须要有的。”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谈道论武》翻到了风云榜第四十六位,上面正是无因的画像和法号。 【无因,风云榜第四十六,食气境武修,灵龙铁刹方丈二弟子。擅长功法:《仞利天经》、《阿罗汉神功》、《大光明拳》。】 无因既然出面了,再加上先前出手制造木桩的古木道人,看来这所谓的小无遮会虽是年轻人自己兴起举办的,但各派高层也同样看在眼里。 这样的话,沈羿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去试一试那考验。 他的韬光养晦计划算是失败了,成了空相的弟子,也拒绝了空明,今后少不了引来他人的注目。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太天才还是太庸才,都会惹人注意,反倒是表现出符合身份和能够被空相看重的潜力,恰恰当当,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麻烦。 ‘同时,也要和无觉他们进行分割,免得暴露两边的关系。正好无意也同样是难民出身,可以让他们去接近空明那一方的人,让我通吃两方。’ 沈羿心中打着主意,开始注意起湖面上的情况。 那些木桩浮浮沉沉,每一个都能让一人双足立于其上,但若是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跌入湖中。 同时······ 沈羿看向湖对面。 只见另一边的庭院中走出十来个男女,一个个都做出凝神打量的模样。看他们这样子,估计会给试图过关的人增加点难度。 而结果也正如沈羿所料。 很快,便有第一个僧人纵身跃向湖中第一个木桩,他的身形如同鹰掠,展现了不俗的轻功,轻轻松松落在木桩上后便是一个借力,跃向靠近的木桩。 也就在同时,对面的一个年轻人做出了一个弹指动作。 那僧人的身影在半空中突然一顿,落在木桩上后就右腿一软,跌到了湖中,溅起好大的水花。 “弹指惊雷,”身边很有做百晓生天赋的无尘第一时刻低呼道,“是风云榜第九十五的‘丹青生’徐问机。” 听到这句话的沈羿直接把手上的书册翻到了最后几页,找到了徐问机的位置。 【徐问机,风云榜第九十五,开脉境武修,中州岳阳书院学子,大儒许绩之徒。擅长功法:《弹指惊雷》、《万里江山谱》】 【《弹指惊雷》:指发力劲,可惊雷霆。开脉境界之时以指劲射发石子、暗青子等物,出其不意。食气境以后,可弹出劲风,威力过人。若大成,可有劲破雷霆之能。】 上了这《谈道论武》,既是荣耀也是负担,自己擅长的武功都被列在书册上,也许哪一天就是因此而死的。 对此,沈羿只能感叹太史侯的强大,要是换做他,绝对活不过一天。 第一人就这么诡异的落湖了,很多人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见到那僧人腿一软,就倒了。 与此同时,僧人们也看到了过湖的难处。 想要过湖,不但需要走过那浮浮沉沉的木桩,还需要应对对面的干扰。前者虽有难度,但不大,后者就有些难了。 徐问机的经脉应该已经完全打通了,和同样处于开脉境界的武僧们看似同等,实则差距极大。否则,他也不能上这风云榜。 而在对面的,可不止徐问机一人。 “且让贫僧一试。” 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一个黑脸僧人提纵而起,飞向木桩。 是无嗔。 这黑面神也来了,并且第二个选择过湖。 无嗔的身影向着木桩一落,陡然双臂一振,双袖鼓胀向着前方一扬,一声脆响顿时响起,肉眼可见的一蓬白尘爆开。 徐问机的飞石竟是被无嗔以大袖扫得爆成粉尘,沈羿看得目光一凝。 他本来以为无嗔的实力和自己相差不大,毕竟当日沈羿也和无嗔交手过两招,可从如今的情况看来,当日无嗔并未能表现出其全力。 ‘也许是因为练修罗七杀刀亏了气血内力,没能及时恢复,再加上虎师兄那一尾······’ 想到那一晚虎师兄的倒甩一尾,沈羿不由双腿一紧。 无嗔一袖甩碎飞石之后,便向前飞掠,如一道疾风,双足或是踏在木桩上,或者直接在湖面上一踩,借力掠进,显露了不俗的轻功。 对面的徐问机连连弹指,但无奈无嗔双袖挥舞,防得严严实实,在不使用其他手段的情况下,徐问机还真没法拦下无嗔。 前后不超过四息时间,无嗔便已经掠过偌大的湖泊,陡然身形一起一落,稳稳落在对面岸边。 “这黑面神好强的实力。”便是以往看无嗔不顺眼的无尘,此刻也是出声感叹。 沈羿闻言,突然一声轻笑,道:“你若也想过去,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无尘奇道。 “当然是这么帮。” 沈羿突然运功提气,太阴之气在经脉内迅速运转,一股轻灵之感陡然浮现在身。 他发现自己的童子功练偏以后,非但没有纯阳童子气的醇厚绵和,反倒在运功之时多出了一股轻灵之感,简直就像是某部割鸡的武功一样。 此刻沈羿功行周身,身影如同一缕青烟,似缓实疾地向着对岸飘去。 “跟在我身后。” 这所谓的考验,可没说只能让一人通行啊。 第十九章 我的爷爷太史侯 “好快!” 对面的徐问机浮现正色。 明明是最简单的提纵法,却表现出了这等速度,这和尚实力如何尚且不知,但轻功却是相当非凡。 他当即伸手从地上抓摄来几颗石子,一捻一弹,一枚飞石破空射出。 正面应对飞石,沈羿集中精神,恍如再度进入练拳之时的状态,心无杂念,全力感知。眼中忽然捕捉到一道痕迹,身体陡得向右一倾,和飞石擦肩而过。 木桩一歪,险险要翻,身在其上的沈羿却是又是脚步一稳,将木桩压住,而后化作一道灰影前飘。 在他后方,无尘也是纵跃上木桩,紧随其后要过河。 “那这一招呢?” 徐问机也是被激起了胜负心,若是接连让三人过湖,他这名列风云榜的才俊也是脸上挂不住。 指间加压,一枚飞石射出,射到半途之时突然碎裂成五片碎石,封锁沈羿的所有闪避途径,而后又是一枚飞石紧随其后,直取沈羿本人。 当是时,轻云般的身影陡然一定,淡淡的金光笼罩全身,在钟鸣声和筋骨摩擦声中变成了一个金和尚,正面强突,反将石子撞飞。 金钟罩掩人耳目,龙胤铁布衫暗运,太阴童子功轻身,三重功法的运转,使得沈羿既是力大无穷又行如鬼魅,身影掠进,已是过了一半湖泊。 就在这时,刚刚通过的无嗔突然一动,竟是返身跃上了木桩,迎上了将要过湖的沈羿。 他脚踏木桩猛地跃起,双爪左右旋舞,化出上百道爪影,更携风雷之声,刚猛异常。 爪影泛光,同样是金光护体,形成气膜,赫然也是金钟罩。 ‘这家伙,还是这么的阴魂不散。’ 沈羿眼见无嗔截击,也不躲闪,身形在木桩上一沉又一起,跃空出拳,双拳推动,内气转为灵龙心法,显露刚猛之势,更有一身强大力气,打出“嗤啦”的气流爆响。 这赫然正是沈羿唯一拿得出手的罗汉拳。 以入门的基础武功对无嗔的因陀罗爪,沈羿不存花巧,直取一条直线,双拳撞入爪影之内,一连串金铁相击的碰撞声中,无嗔突然面色一变转招横挡。 砰! 架起的双臂挡下双拳,超出预计的拳劲令得护身的气膜都出现动荡。 无嗔面色沉凝,内力急转,身上金光陡然一盛,就要反击。孰料就在这时,沈羿的背后又跃起一道身影,一个大大的光头反射出正午的阳光,晃得无嗔双眼一花。 当—— 钟鸣声中,无嗔的身影倒飞出去,在离岸最近的木桩上一点,卸去力道,又往后倒飞半丈,落到岸上。 “阿弥陀佛,”无嗔口宣佛号,“无妄师弟之实力着实不凡,不愧为空相师叔指名要收的弟子,无嗔佩服。” 原来这无嗔已经收到了空相要收徒的消息,所以才要再度针对沈羿。 不过他在针对失败之后就坦然说服,一点都没有流露多余的敌意,倒是让人想要质问他都难找理由。 单凭对方出手,好像有点太过牵强,他大可以说是为考验沈羿的实力。 ‘这和尚,还是这般的难缠。’ 沈羿和无尘也落到岸上,心中思索之余,同样竖掌道:“阿弥陀佛,无嗔师兄谬赞了。要不是师兄下盘隐隐有所不稳,影响了跃身时的平衡,师弟还真难过师兄这一关啊。” 说到这里,沈羿带着关心之色问道:“师兄,可是腿脚受了伤?” 这一问,当即就让无嗔面上一僵。 他确实是腿脚受了伤,但不是双腿,而是第三条腿。被虎师兄伤到的罩门到现在还没全好,这才是无嗔下盘不稳的根源。 “有劳师弟担心了。” 无嗔面色更沉,轻轻一挥袖,就站到了一边,一副不欲多话的模样。 与此同时,岸上的那一群男男女女也在打量着沈羿和无尘,不过因为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没有多打招呼。 “‘清风剑客’林枫,‘开山掌’铁山,都是风云榜上有名的人啊。”无尘凑了过来,低声示意着其中的两人给沈羿看。 至于除这两人以外的其余人,由于并不在风云榜上,无尘并不认识。 “剩下的人是玄清宫和天河剑派的。” 突然有人插话道:“玄清宫,天河剑派,还有林枫所在的剑阁,铁山所在的大江帮,徐问机所在的百草谷,这便是如今抵达贵寺的门派。” 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走到身旁,微微发福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拱手道:“太史楼雷大壮,有礼了。” “雷大壮?”无尘忍不住笑道,“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壮啊。” “是雷在天上,雷天大壮之意,”沈羿说着,回礼道,“小僧无妄,这是同门无尘,雷施主,有礼了。” 无尘闻言,一边行礼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风云榜就是他负责编写的。”沈羿拿出了刚刚到手的《谈道论武》,翻到了风云榜第一页。 果然,就看到风云榜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雷天大壮’雷大壮”。 这雷大壮也是有意思,他该是生怕别人笑话他的名字,还在名字前面取了个卦象外号,和名字一起附在页上。 无尘只关心风云榜上的才俊,到手了那么久都没看到雷大壮的名字,反倒是沈羿眼比较尖,一眼就看到了第一页的那行小字。 “小师父厉害,”雷大壮闻言,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过《谈道论武》的人也不算少了,但能够第一次见到我就说出‘雷天大壮’四字的,却是少之又少。就冲这一点,我今日就要与小师父交个朋友。” “雷施主不嫌小僧和无尘位卑就好。”沈羿不卑不亢地回道。 能够编写风云榜,怎么着也是个地位不低的人物。相比之下,沈羿和无尘这两个武僧就相当不起眼了,至少现在,双方地位完全不对等。 “什么位卑不位卑,”雷大壮毫不在意地道,“我交朋友从来不看地位,因为很多人的论地位都不及我。我爷爷可是太史侯。” 第二十章 无遮小会杀人事件 再次介绍一下太史侯。 太史侯,武道第七境的强者,天榜上的二十人之一,以及大玄的侯爷,太史楼的主人。 在这大玄,雷大壮不敢说横着走,但也没几个人会去惹他。毕竟他的爷爷是太史侯。 轻描淡写道出身份的雷大壮,依然带着随和的笑容,明明说着相当嚣张的话,派头却是相当平易近人。 沈羿也不知道他是看上了自己什么,是眼缘?还是自己展露的武功? 无所谓了,见招拆招便是。 在这边谈话的时候,过湖依然在进行,徐问机眼见连过三人,也是觉得面上无光,接下来是全力出手,硬是拦下了二十余人,让对面的僧人都不敢继续了。 灵龙铁刹的武功讲究厚积薄发,由外而内,武僧入门都要经过三年的修行打根基,之后才能进行拜师。 这也就导致寺中的食气境弟子多数都已经三十岁了,过了风云榜的门槛,也不好意思来这里欺负徐问机这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使得一时之间无人过湖。 不过徐问机终究也不是铁人,全力出手让他内气消耗甚剧,就退了下来,让他人接替。 没了弹指惊雷这远程攻击,接下来的人就好过的多了。 沈羿和雷大壮闲聊了大约两刻钟,十个人总算是凑齐,众人在对面的遥望中步入了庭院,迎面就见十余张条案分列两旁,尽头则是分别落座的无因以及一位雄姿英发的剑客。 他们看起来已经在内中等候多时了,就是双方的气氛好像有点凝重。 “那便是今日这小无遮会上实力最强的人了,”雷大壮小声介绍道,“剑阁的‘乱云剑’白惊云,风云榜排名四十四,比无因还高那么一点。当然,真要打起来,胜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当然,他这个最强,过两天就未必了。还有一些其他的门派还没来呢。” 白惊云把佩剑横在条案上,一手按着剑鞘,身含一种引而不发的剑势,令人都有些难以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而无因则是如同一尊石像,不动如山地盘坐,双手合十,双眼微阖,似在默念经文。 他们二人不曾言语,显露出一种无形的凝重。 除了这二人以外,庭院中并无他人,先前隔空催发种子制造木桩的古木道人也不见踪影。 看来这小会,就只有年轻一辈的人来参加。 见到众人鱼贯而入,白惊云开口道:“人都已经来了,无因,你也该给个回答了吧。时过三年,大离有再犯边疆之势,这一次,贵派是否愿意出手,共阻大离?” 话一出口,就让人群进入带来的杂声瞬间平静,一股莫名的气氛蔓延开来,所有的人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二人。 大离再犯? 沈羿也是目光一凝,聚焦在二人身上。 他早就感觉这一次无遮大会气氛有点不对劲,先是无嗔在法会开始之前一副图谋不轨的模样,后又听闻寺中的矛盾,现在又见到这白惊云和无因的对峙。 似乎因为这一次无遮大会,某些矛盾都渐渐被挑到了明面上。 “阿弥陀佛,”无因的话语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波澜,“白施主,这等大事,自有长辈决定,不劳你我操心。” 白惊云闻言,却是冷笑道:“莫要装聋作哑,我就不信你不懂这小无遮会举行的意思。” 在他说话时,沈羿突然心有所感,他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却犹如实质的被注视感出现,一种沉沉的压抑在心头浮现。 ‘是谁?是古木道人?还是其他人?’ 沈羿察觉到这种注视,再集合白惊云的话语,心中已是有了一种猜测。 这一次的无遮大会,所谈论的怕不是佛法,而是灵龙铁刹接下来的立场。 无论寺内寺外,都有人关注灵龙铁刹的选择,想看看灵龙铁刹到底会不会加入战场。 而这一次小无遮会,则是一种提前的试探,试探灵龙铁刹的意向。 众人之中,有不觉真相的,眼下看到这剑拔弩张般的气氛也有些茫然,有知晓真相的,则是紧紧盯着无因,像是连他的嘴唇动弹都不放过。 “阿弥陀佛,”无因依然不正面回答,只说道,“这非是贫僧所能决定的。诸位,既是来了本寺,不妨尝尝本寺的素斋如何?有何要事,不如等到法会进行之时再谈。” 他微微放高了声音,立时就有知客僧端着斋菜走了进来,分别在两边的条案上摆放好。 同时,无因也是说道:“诸位便是想要有答案,也该去问贫僧师兄,而非是贫僧。今日我们就只谈武道,不论其他,如何?” 和沈羿、无尘一同走入庭院的雷大壮闻言,有些遗憾地道:“我道是为何那无来突然闭关,原来是为此啊。可惜了,没大热闹看了。” 无因的师兄无来才是方丈首徒,并且还是未来最有希望接任灵龙铁刹方丈的人,他若是来了,确实能代表灵龙铁刹给出意向。 而现在无来未至,只有无因在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表明了灵龙铁刹的抉择依然未定。 “能够闻听各派的武道交流,也是一件好事。”沈羿却是相当满意。 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识各派武功的吗?灵龙铁刹的立场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他与无尘在靠后的位置坐下,虽然不起眼,但能够打量全场。而雷大壮已是一时兴起,就在旁边的一张条案后坐下。 身前的桌案上已经摆放好了素斋,佛手笋、功德金腿、罗汉斋、八珍和合、银丝草菇,放得满满当当。 有些丢人,作为灵龙铁刹的弟子,这上面的大部分素斋沈羿都没吃过。因为这些制作精美的素斋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武僧平时吃的都是大锅饭。 此时时间已是到了中午,不少人也都饿了,便一边享用斋菜一边交谈,交谈的话题自然还是离不了参战。 三年前,灵龙铁刹还有一些门派并未参与边关的那一战,只在后来进行了对难民的救助还有收留一些有资质的孩子。 而这一次,又到了选择的时候,灵龙铁刹的决定既代表其本身,也在同时影响着其余门派。 “若大离那群畜生敢再犯边境,贫僧第一个前去边关开杀戒。” 无嗔突然将手中的杯子猛地砸在桌上,内中的素酒震得飞溅,也将众人的注意吸引。 只见这黑面神满脸的怒意,高声叫道:“便是冒着被逐出门派的惩罚,贫僧也要让那些畜生付出代价。” 这一言喊出,与沈羿一同前来参与这小会的僧人中,也有一人喊道:“无嗔师兄有此志,师弟也不愿落后于人。若战事再开,师弟愿随师兄共赴边关。” 他们的宣言,和无因的避而不答截然相反,立时让此地的气氛再度变化。 白惊云见状,伸手按剑,向着如同石像一般的无因道:“不如这样如何,无因和尚既然你先前说只谈武道,那今日你我便谈一谈武道。若我胜,你便会去唤你师兄出来,免得落了佛门三寺之一的名头。若你技高一筹,那此事,我白惊云就此不提,绝不参与。” 无因的师兄以闭关为名,拒绝表达意向,那白惊云便要逼他出来,让他,也让灵龙铁刹做出个选择。 此言一出,无嗔等人立时意动,看他们这架势,若是无因不答应,他们也要越庖代俎应下了。 虽然这样一来,少不了责罚,但看他们那模样,所谓的责罚都完全不是事。 到了这地步,无因就是想不答应都不行了。若是真要让无嗔等人开口,那么灵龙铁刹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罢了,”无因轻叹一声,微阖的双目睁开,和白惊云四目相对,“白施主非要如此,那贫僧也只能奉陪了。不过未免伤了和气,我等就各自静坐,以气交手,若有谁移动半分,便算落败如何?” “好。便依你。” 白惊云哈哈一笑,竖指在前,一道气机摄动了桌上的素酒,潺潺水流划过一道曲线,落在白惊云指尖上,向上塑形,竟是凝聚成了一道酒剑。 无因也在同时暗运真气,一道鎏金之色在身周荡漾而起,隐约之间可见金身罗汉之形笼罩其身。 “白惊云在食气之境时吞纳云气为根基,其剑气最擅聚水,也最是多变。而无因则是主修阿罗汉神功,真气根基应当不知,但和佛门离不开关系。” 不远处的雷大壮此刻也紧紧盯着二人,像是自语,又像是给沈羿和无尘做解释般说道。 开脉境界的功法就已经能够修炼出性质各异的内气,而食气之境则是内气进一步升华,食天地之气,养自身之炁。 不同的功法,不同的体质和选择,会养出不同的真气,也会成就不同的功体。 一旦突破到了食气境界,实力岂止倍增。而现在便是两位食气境武修交手之时。 “看剑。” 端坐着的白惊云一声清喝,酒水所成之剑如鞭如电,划过银亮的轨迹,有剑势升腾而起,招引水气,肉眼可见的,白惊云周身涌起大片的云雾,缠绕水酒剑,使得那剑影如雾中游龙,不可捉摸。 与此同时,无因指捏光明印,拳出光明,耀光之下,那笼罩全身的罗汉虚影同样出拳,双拳相合,鼓荡的气机竟是发出了如同叱咤般的啸声。 嘭! 两相接触,云雾顿开,光明拳印以磅礴之气荡开云雾,劲冲惊云,拳势一派堂皇。 但在那云雾之中,酒水之剑如龙蛇般绞杀,缠绕住罗汉虚影递来的一拳,水流激动,一道道剑气随着流水不住地切割罗汉之臂,并如蛇一般游走向前,直刺无因本体。 “再接我行云剑。” 白惊云得势不罢休,陡然拔剑,清亮的剑光带起剑鸣,剑气自长剑上延绵而出,如行云流水旋绕激射,和酒水之剑共同绞杀无因。 然而无因也非等闲之辈,只见他含气于胸,气机震荡肺腑,一声沉闷的呼啸只涌上咽喉,陡然放出。 “吼!” 罗汉虚影做狂吼状,一声惊雷陡然炸响,崩裂了酒水之剑,狂烈劲风向着前方蜂拥而出。 这正是灵龙铁刹的知名音功——金刚狮子吼。 狂烈的音功顿时便打破了白惊云的剑势,但见那端坐的身影之上陡然涌出大量的云气,如涛如流地和劲风碰撞。 嘭! 庭院之中炸开了一团气浪,一张张案桌被掀飞,在场的众人也是措手不及,既遭受音功侵袭,又遭气浪冲撞。 幸而在关键时刻,一道泛着青光的气墙陡然拔地而起,立在二人周遭,挡下了参与的气浪劲风,这才不使得众人被殃及池鱼。 少顷之后,气浪渐息。 雷大壮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拍拍耳朵,确定能听到声音之后,再看着狼藉的庭院,道:“这地方被弄成一片狼藉,小无遮会办不下去了,不体面啊。” 在他看来,无因是自知难以胜过白惊云,便使出这种套路。强行结束小无遮会,就算他在交手中输了,也有理由不请师兄无来出马了。 像是回应着雷大壮的话语,气墙之内也渐渐没了动静。在渐散的云雾之中,隐隐能看到两道身影各自端坐。 其中之一,自然就是徐徐平复真气,面色平静的无因。 而另一边······ 散开的云雾之中,露出了一张七窍流血的狰狞面容。白惊云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膝上,就这般瞪大着眼睛看着无因,没有任何生息。 白惊云死了!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包括刚刚还一脸平静的无因,此刻都露出了惊容。 院中一道青影忽闪,身穿道袍的老道出现在庭院之中,看着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息的白惊云,面露震怒之色。 就在他的看顾之下,在他的注意之中,白惊云死了。自七窍之中流出的血液带着沉沉暗色,就如同此时老道的面庞。 “是中毒!” 老道陡然看向无因,“斋菜里有毒!” ‘有毒!’ 与此同时,沈羿的心中也闪过这个念头,一时间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第二十一章 血海深仇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古木道人的注视之中,白惊云中毒身死,一句“有毒”,让下意识地运气,试图压制可能出现在体内的毒性。 然而让他们感觉错愕的是,自己体内全无中毒迹象,甚至感觉精神满满。 “阿弥陀佛,”无因口宣佛号,道,“贫僧绝无害白施主之心,请诸位明鉴。” 古木道人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只见他的目光扫向无因,又看向众人,冷声道:“剑阁的齐兄与其他同道去见灵门方丈之前,将同行的晚辈交托于贫道,可现在,却是有人在贫道的眼皮底下下毒杀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他气极反笑,陡然伸掌,以真气将散落在白惊云周边的斋菜摄来,另一只手掌运起一股氤氲青气,罩向被摄拿在身前的斋菜中。 肉眼可见的,那青气与斋菜接触之处渐渐变黑,总共五种斋菜一一试过,青气已是完全变成青黑色。 “贫道出身百草谷,虽不像其余师兄弟一样知毒能医,但辨识毒性,还是完全能做到的。” 古木道人将青黑之气抽离,向前一推,喝道:“去。” 那青黑之气如同灵蛇般在空中游走一圈,突然飞向某个方向。 众人的目光随之一同看去,就见那青黑之气直接飞到在场的某人身边,绕着他的身体不断盘旋。 “是你!” “竟然是你!” 接受着目光洗礼的沈某人目光沉沉,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袖中的拳头已是缓缓握紧。 “果然是灵龙铁刹的人!”古木道人冷声说着,隔空一掌抓向沈羿,“贫道这就拿你去见灵门方丈,向他要个交代。” 真气骤然旋转,化作一个风涡,一股巨大的牵引力带着沈羿,让他身不由己地飞向古木道人。 面对盛怒的老道,还有接下来的搜查,沈羿已经可以想象自己会面临的绝境。 就算能够在最后被证明清白,但自己这诡异的体质又该怎么处理? “我能找出凶手。” 在脖颈被古木道人的手掌掐住之前,沈羿突然高喊道。 身体在距离手掌半尺的地方突然停下,古木道人真气一收,展现了收放自如的能耐,冷沉的双眸紧紧盯住沈羿,道:“你说什么?” 沈羿站稳身形,理了理衣袖,这才双手合十,回道:“小僧说,我能找到凶手。” “小僧自入知客院以来,一直都在他人眼中,甚至入庭院之后,更在前辈的眼皮底下,试问小僧又是如何投毒的呢?此事疑点颇多,前辈也是有所怀疑,所以才会暂息雷霆之怒,听小僧一言,不是吗?” “闲话休说,”古木道人一挥大袖,沉声道,“贫道只要真相。你若不能给出个让人满意的答复,那便休怪贫道拿你去见灵门方丈。” 他确实是有怀疑,但这件事也确实和灵龙铁刹脱不了干系。毒是在斋菜里发现的,是灵龙铁刹方面理亏,灵龙铁刹必须负责。 只是既然这小和尚说可以找到凶手,古木道人也不能不给个面子。 毕竟灵龙铁刹是佛门大派,寺中高手层出不穷,没必要一定要给得罪死了,不给一点机会。 “好。” 沈羿从善如流,道:“先说疑点吧。每一种斋菜都是放在一起,由僧人分别放在众人的条案上,一般来说,除非所有端菜的僧人都有害人之心,所以才能让白惊云白施主的斋菜里全都带毒。” 说到这里,古木道人也是不由看向被他以真气摄在半空的斋菜,微微点头。 庭院之中一共十张条桌,也就是每一种斋菜共有十盘。如果十盘之中只有一盘斋菜有毒,那白惊云是该多么倒霉,才会每一次都中了那十分之一的概率,并且还要重复五次啊。 那么所有端菜的僧人都有害人之心,将有毒的那盘斋菜记住,故意将其端到白惊云面前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灵龙铁刹未免太过无能,竟然让一群凶手混入了知客院中。 “少卖关子,快说!” 一个身着青衫的剑客出声喝道:“今日,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便让你给白师兄陪葬。” 这青衫剑客正是先前在外面的“清风剑客”林枫,此人正是白惊云之师弟,同样出身剑阁。 此时,这清风剑客正满脸杀意地盯着沈羿,一副随时要拔剑杀人的模样。 “其实想要白施主中毒,那很简单,只要给所有的斋菜都下毒便可。这样一来,无论是哪盘斋菜放到白施主身前,都能保证他会中毒。”沈羿看向众人,直言道。 这一番话,让人既感担心,又觉荒谬。担心的自然是斋菜若有毒,那在场之人基本人人中毒,无人例外,荒谬的自然是除白惊云以外,其余人皆是无恙,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出现不适。 “一派胡言。” 林枫忍不住拔剑出手,剑如风驰电掣向沈羿刺来。 但在他的剑刺中沈羿之前,沈羿已经将接下来的话语一口气道出,“只要保证白施主没吃到有解药的那一道斋菜就行。” 叮! 古木道人突然弹指,不偏不倚的一道劲风弹开了剑光,将那近在咫尺的利剑震得从林枫手中直接脱手。 “说下去。”他盯着沈羿,这般说道。 “五道斋菜,皆是有毒,但若是其中一道斋菜能以毒攻毒,单独吃也会中毒,可若是和其余斋菜一起吃,就能解毒呢?” 沈羿也不看那剑光,直直将目光落在被摄拿的斋菜上,并伸出手来。 佛手笋、功德金腿、罗汉斋、八珍和合、银丝草菇,他将那部分斋菜一一送入口中,一口一口的咀嚼,咽下。 这些斋菜都经过古木道人的识毒之法验证,都有毒性,若是服下,不说像白惊云一般七窍流血,但中毒的迹象肯定是少不了的。 可在沈羿服下之后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内,众人都未曾从他身上看出中毒的迹象。他依然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精神焕发,好的不能再好了。 沈羿接着说道:“小僧在后方可以清晰看到首位的白施主和无因师兄。白施主似乎不喜银丝草菇这道斋菜,自斋菜端上之后,其余四道斋菜他都有动筷,唯独这银丝草菇没有入口半点。故以大胆猜测,这银丝草菇便是解毒之毒。” 此言道出,不少动过筷的人都在细想自己有没有吃过银丝草菇。虽然到了这时候,该毒发的早就毒发了,但还是让人忍不住去细想。 还有一些人,心思敏锐,已经想到了白惊云为何会中毒了。 下毒的人既是要害白惊云,那自然是清楚白惊云的饮食偏好的。在这知客院内,会对白惊云这般了解的······ 林枫突然纵身要逃。 但在古木道人面前,便是白惊云都难逃,更何况他林枫? 只见青气一闪,一道青藤自古木道人袖中飞出,后发先至,直接将林枫缠了个结实,抓了回来。 “若是让你逃了,贫道就真没脸去见其余同道了。” 古木道人一把抓住林枫的肩膀,磅礴真气立时锁住了他体内所有的经脉。 沈羿则是平静地宣了声佛号,道:“看来,不需要小僧继续说了。” 凶手忍不住要逃,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服人了。下毒害人的不是他人,正是白惊云的同门师弟——林枫。 “只是小僧很好奇,林施主和白施主师出同门,为何要下此毒手?”沈羿在最后问道。 被擒住的林枫此刻更显戾气,脸上满是狰狞杀意。他看向沈羿,又看那七窍流血而死的身影,突然哈哈笑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报仇了!他白惊云倒是大义凛然,一副要与大离拼命的架势,可谁不知道,当年幽州地震就和那······” 古木道人突然一指点中林枫哑穴,绝了他继续爆料的举动。 啊这······ 沈羿看向这老道。 你这样做很不道德啊。 同时,在心中,沈羿也是越来越有种不祥预感。 白惊云之死和三年前的幽州大难有关,而林枫之所以要杀人,是因为报仇。这让沈羿不得不联想到灵龙铁刹内部的那些僧人。 ‘越来越麻烦了。’ 他心中低语,像是突然失了言语功能一般,静静看着林枫被古木道人带走,看着无因叫来知客僧,收拾残局。 这小无遮会不说兴师动众,但也在事前吸引了灵龙铁刹内所有武僧的目光,谁能料到它会是以这样的结局结束。 白惊云也是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排名比起无因都要高上一点,谁又能想到,这前途光明的俊杰会这般死去。 沈羿和无尘走出知客院,久久不言,像是还沉浸在这场小无遮会当中。 一直走到知客院外的一处竹林旁,沈羿突然开口打破了平静。 “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杀白惊云?”沈羿脚步一顿,突然问道。 一同行走的无尘闻言,也是步履一停,露出诧异之色。 对此,沈羿只是从袖中取出了先前从无尘那里拿到的《谈道论武》,将书页翻到白愁的那一页。 “折痕颇深,显然是反复翻看此页。这种情况,要么是极度重视此人,要么,就是极度仇视此人。” 沈羿拿着书册,将那一页对向无尘,平静的话语听不出波澜,淡淡道:“目前看来,你对白愁的观感十有八九是后者,极度仇视。另外,我其实还有一点先前没说,那就是我之所以猜测银丝草菇是解药,不是因为我一直盯着白惊云,而是因为我看到你在吃银丝草菇。” 他人不清楚,但和无尘相处三年的沈羿,却是知道无尘不吃菌类,不管是蘑菇还是草菇,他都不吃。 无尘和白惊云一样,都是不吃银丝草菇的。 这一次无尘突然开始吃草菇,沈羿一开始也没注意,一直到后来白惊云中毒死亡,并且嫌疑还落到他身上,他才想起这一点可疑之处。 当时的沈羿是真的快被逼到了绝境,以致于在那种情况下,选择了赌一把。 就赌这一点怀疑。 而事实证明,沈羿的怀疑是正确的。 “我平时是不吃草菇,但这斋菜平时可吃不着,不吃可惜了,”无尘一脸诧异,道,“无妄,你不会被吓傻了吧?” 他一脸的诧异,做足了惊吓之态,但在沈羿的平静注视之下,无尘还是渐渐敛去了表情,像是脱去了一个面具,面无表情。 果然是他。 他果然有参与这一次的下毒。 “我没想到,之前带在身上的《谈道论武》不慎沾染了一些毒物的气味,以致于让你被怀疑。明明已经在事后以药物祛除了气味,免除了自身的嫌疑,却让你被怀疑到。更没想到,你会通过这一次下毒怀疑我。” 无尘终于承认道:“没错,我也有参与下毒,甚至那毒,就是我在过湖之后暗中转交给林枫的。” 所以他才会突然叫沈羿一同去看小无遮会,他本来就是要参与其中的。 想来,便是没有沈羿帮忙,无尘也会自己想办法过湖,参与到这一次小无遮会中。 无论是沈羿还是其他人,都小看了无尘。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沈羿现在也有所猜测,若是他没料错的话,应该就是报仇。 “我要报仇,报家破人亡的血仇,”无尘以没有温度的语调缓缓说道,“我出身医药世家,家境殷实,更是家中独子,为何会拜入灵龙铁刹出家为僧?为何要拒绝舅舅的帮助,拜他为师?因为我的家在三年前的兵灾中没了,我要报仇。” “向剑神,向造成幽州大难的所有人报仇。” “想杀莫问天?”沈羿暗暗心惊,“看来你们的触手,伸的很长啊。” “死在地震和兵灾的人,还有驰援边关而死的江湖中人,你猜他们有多少亲朋好友,你猜到底多少人和那些罪魁祸首有仇?”无尘讥讽一笑,“哪怕想要报仇的人十不存一,那也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无妄,这一次你没揭露我,这人情我受了,他日定然有报。只是不希望你我兄弟间,会有成为敌人的一天。” 第二十二章 当年源头 无尘走了。 在说完那一番承情的话语之后,他就褪去了往日的伪装,带着深沉离去。 “承情啊······” 沈羿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其实有一点你说错了,这不是送你人情,是还你人情。” 无尘并没有害沈羿之心,他劝说空相收沈羿为徒,沈羿之前被古木道人锁定嫌疑,也是无尘的无心之失。 但他又毫无顾忌地给所有的斋菜下了毒,并且在沈羿被锁定嫌疑之时没有帮助澄清。 也许他认为自己就在旁边,会看着沈羿吃下所有斋菜,也许他认为被暂时冤枉无伤大雅,最终沈羿终会被证明清白,但他却不知沈羿切切实实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若被送到方丈面前,沈羿很难保证自己的秘密不被发现。以及······在吃下那五样有毒的斋菜之前,沈羿实际上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推测百分百正确,他那时候也在赌。 若是赌输了,他就要给白惊云陪葬。 所以这个三年的情谊啊,算是走到头了。 同时,这一次的遭遇也提醒了沈羿。这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他本打算徐徐而谋,一步步发展信众,提升自己,可今日的遭遇却是告诉他,唯有走过当下,才能踏足未来。 该放开手脚,先发展一批人了,徐徐而谋不适合现在的沈羿。 想到这里,沈羿便要去找无觉,吩咐他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在他转身之际,却被后边的声音给叫住了脚步。 “无妄师弟。” 无因从知客院中走出,来到大约一丈外的地方停下。 这位方丈的二徒尽管经历了先前的剧变,此刻却还是一派镇定,不慌不乱,颇有一番八风不动的大师风范。 此时,知客院已经被随后赶到的戒律院僧人接管,无因也算是得了空闲。他走到沈羿面前,道:“这一次多亏无妄师弟找到了真凶,否则本寺是真的要颜面扫地了。” 真要是被人拿到了方丈面前,别管是不是真凶,也别管沈羿有没有猫腻,反正灵龙铁刹这面子是丢定了。 并且在接下来的无遮大会上,灵龙铁刹怕是也要因此而难以保持立场。 不过在抓到真凶之后,颜面扫地的怕是要变成剑阁了。自家的青年俊杰,风云榜上都能排到中档的弟子,竟是被自家人下毒害死,还险些爆出更大的料来。 剑阁的脸,才是真正的丢定了。 “阿弥陀佛,师弟也不过是为自证清白而已,算不得什么。”沈羿相当谦逊地回道。 无因笑道:“师弟谦逊,但师兄却是不能不做表示。我已向戒律院为师弟请功,想来很快就有结果落下了。” 他的自称从“贫僧”变成了“我”,显然也是对沈羿抱有一分交好之意。 毕竟这一次小无遮会是由他代表灵龙铁刹参与的,出问题也少不了他的挂落。 “咕~” 一声突如其来的饥鸣打破了二人的客套,却是无因的肚子发出了饥肠辘辘之声。 在先前的小无遮会上,无因一直闭嘴不答,斋菜是一分都未动。这样固然免去了中毒之厄,此刻却是免不了肚子发出难忍的抗议了。 无因见状,一直平静的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还是沈羿主动替他解了围。 “师弟先前也吃得仓促,未能饱腹,不如请无因师兄与我一同去斋堂凑活一顿如何?”沈羿说道。 “那便走。” 无因也有些放开了,笑了笑,带头往食堂走去。 ························ 武僧院,斋堂。 长桌配条凳,装菜用海碗。 简单,大量,这就是武僧院斋堂的特色。武僧院的武僧日日练武,消耗量极大,又还没到食气之境,饭量自是大了些,且还要食肉食。 此世的荤戒还没发展到戒肉食的地步,只是不吃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五种气味比较大的蔬菜。 也喝酒,但喝的是度数极低的素酒,先前小无遮会上用的酒就是这种素酒。 不过到了食气境以上,僧人们倒是会渐渐断了肉食,只食素斋,甚至有些苦修士会不饮不食,靠着喝西北风过活。 此时不少武僧都去知客院那边看热闹了,斋堂里并无太多人。沈羿和无因又都没有职事在身,穿的都是灰色僧衣,也没引起什么人注目。 他们去后厨端了饭菜,找了个偏僻位置坐下,边吃边聊。 以无因的身份,平时都有专门的僧人给他送素斋,已经很久没来斋堂吃一顿饭了,此时倒也有种重温过往的感觉。 两人都是一顿胡吃海喝,吃饱了肚子,这和尚又恢复了先前的镇定平静之态,只是无形之间,和沈羿熟络了不少。 沈羿感觉差不多了,便问道:“无因师兄,那林枫今日在知客院中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知道幽州大难和剑阁的剑神有关,甚至可能和其余名宿有关,但具体如何,还是得向身为方丈二徒的无因请教一下。 “师弟这一顿饭,果然不是白吃的啊。” 无因闻言,笑了笑,显然也是有所预料。他稍微沉吟了一下,道:“也罢,这件事情真要说开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师弟你若有心,也是迟早会知道的。” 他双手交叉在前,遮住半张脸,眼中突然多出了一丝阴翳。 “师弟你也当知道,万物有灵,除却人族以外,兽类若通灵智,吐纳元气,也可踏入修行之道。而若说兽类,就不得不提龙、凤、麒麟等神兽。这些神兽得天独厚,可说是天地之宠儿,先天上就胜过我等人族不知凡几。而在三年前,就传闻幽州以西出现了龙的踪迹。” 龙! 沈羿不自觉地被勾起了心弦。 但凡神兽,其本身就和宝物这两字脱不了关系。撇去可能存在的什么藏宝,光是神兽本身就是一件至宝。 龙鳞可铸甲,龙血可炼大药,甚至传说中,龙的体内还有凝聚一身生机的龙元,得之可长生。 沈羿已经可以想象这消息出现之时,那些听闻者的疯狂。 “当真有龙存在?”沈羿问道。 “这就只有那些前去寻龙的人知道了,”无因低声道,“到底是否当真有龙,他人无从知晓。只知道幽州开明山附近爆发了一场大战,战势之激烈,连地脉都被崩断,使得幽州发生前所未有的大地震,本身就依托地脉而建造的擎天关更是因此坍塌大半。” “战后,现场只留下一片狼藉,后来者只能通过残留的痕迹发现参战之人应该有‘剑神’莫问天,魔道的逆世魔君,还有佛道高手。不过在此战之后不久,‘剑子’白愁便突然治愈了先天之疾,开始练武,并在三年时间之内突飞猛进,如今已是风云榜第五。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剑神是否得了利。” “同时,幽州大难的幸存者,还有亲朋好友死在大离铁蹄下的人,也将关外的大离,还有导致那场地震的人都给恨上了,对吧?”沈羿也是放低声音,轻轻道。 一切的变故都源于那场大战,若非那大战,地脉不会断,擎天关不会塌,大离的军队也是基本不可能入关,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死于兵灾。 现在想想,白惊云想要逼无因表态,想要看到的也许不是灵龙铁刹涉入两朝之战,而是想看到这佛门三寺之一依然保持超然世外的立场。 若是灵龙铁刹涉入两朝之战,那么对于那些导致幽州大地震的人又当如何?击退大离之后,下一步十有八九就是对付他们了吧。 “此事牵连甚广,目前已经可以确定有我佛门中人涉入其中,师父也是不得不慎重啊。”无因轻叹道。 这佛门中人可能是其余门派,也可能是自家人,如果可以,方丈定然是想悄悄地查,找出寺中是否存在涉事者,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再加上灵龙铁刹向来不涉入两朝战事,所以寺内自然是有人想要继续保持原来立场,不世俗之事的。 可在寺中,同样也有人恨心正炽,如今是磨刀霍霍,只待报仇,自然是不肯安心呆在世外之地,每日诵经礼佛的。 这两方的分歧,造成了如今寺内的矛盾,这才是灵龙铁刹要面对的首要难关。 而沈羿则是想得更为深入,亦或者说他想到了无因不肯说出的一些事情。 如果······如果寺中当真有参与当年之事的僧人,那他定然是空字辈的佼佼者,甚至是灵字辈的。很有可能,如今的反对派中,就有着个“如果”在暗中活动,阻止灵龙铁刹脱离原来立场。 只能说,就算是这世外清修之地,也免不了万丈红尘的因果纠缠,大家都是苦海中的鱼儿,没人可以真正的逍遥。 而同样的情况,也许不只是发生在灵龙铁刹,也发生在其余门派。 剑阁并非幽州门派,门中也出现了林枫这样的复仇者,更别说其余的幽州当地门派了。 想到这里,沈羿是更觉局势暗流汹涌,他一个小小武僧,一不小心就可能死在暗流之中。 君不见,连白惊云这样的青年才俊都死于毒杀,死得无比憋屈。 无因说完这席话之后,起身正欲离开,不料刚刚站起来,就见到一个身着黄色僧衣的僧人走入的斋堂,稍作观望之后,便往这一桌走来。 他来到近前,看向沈羿,竖掌道:“可是无妄师弟?空相师叔想要见你。” 刚刚受罚面壁的便宜师父突然要见自己,沈羿估摸着是知客院的事情已经传入空相耳中了。 他起身回礼,道:“请师兄带路。” 无因见状,说道:“正好,师弟也可向空相师叔请教一下如何选择何种奖赏。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师弟的奖赏会是一门寺中绝学的开脉境法门,空相师叔当可帮师弟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多谢师兄提醒。” 沈羿向着无因道了声谢,便随着那黄衣僧人一同往戒律院行去。 戒律院的所在,并不在寺中,而是接近后山的一处山峡之内。 作为寺中唯一一个执法机构,戒律院中至少有灵龙铁刹的四成战力。它不但有着维护寺中清规的职责,同时也兼职看守镇魔洞,是以院堂所在并不在灵龙铁刹的核心地带,而在偏远一点的山峡之中。 沈羿随着那僧人一路走过座座殿堂楼阁,顺着一条青砖铺就的道路走过了一片小小的树林,眼前豁然一片开朗。 就见前方两山之间,一个若虚若实的钟影在空中飘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在那巨大的钟影之下,便是挂着“戒律院”三字的院堂。 不过这僧人并未带着沈羿入那戒律院内,而是走上一条上山的小道。 山峡两侧的山峦植被皆无,只有光秃秃的岩石,看起来和哪怕在秋季都生机勃勃的后山格格不入。 二人顺着小道上了戒律院左边的山岳,一路走到了山腰处,在一处山洞前停下。 只听那僧人向山洞内喊道:“空相师叔,无妄师弟已经带到。” 之后,他也不等内部回应,便直接下山去了。 光秃秃的山洞口上荡漾着一层淡淡的光幕,隐约可见一个“卍”字在光幕上起伏。光华照亮了入洞的部分通道,但内部情况还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情形,当真和沈羿想象的面壁场所完全迥异。 据他所知,平时那些犯事的武僧都被关在戒律院内部的禅房内面壁,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僧人在山洞里面壁的。 不过他并未想多久,内中传来的声音直接打断了沈羿那日渐多疑的心思。 “直接进来吧。” 洞内传来的声音,确实是空相无疑。 看来这不是又一次的意外。 ‘也对,就算如今寺内暗流汹涌,又怎么可能次次让我碰上意外。果然是最近的遭遇让我太敏感了。’ 沈羿自嘲一笑,缓缓伸手,触及那淡淡的光幕。 他就像是穿过一层水幕一般,带着一种淡淡的清爽,穿过了光幕,走入山洞之中。 第二十三章 以魔锻佛 走走长长的通道,一道亮光进入眼帘。 山洞内部,一束阳光自顶部投射落下,正正落在盘膝而坐的空相身周。 空相盘坐在蒲团上,身前横着石桌,有一卷经文摊开,供其抄录。淡淡的金光在他身下流淌,恍如一条金带。 “你在知客院里所做的事情,为师已经听说了。” 空相也不抬头,一边抄着经文,一边说道:“你为寺院解了围,戒律院首座那边已经做主,让为师传授你一门寺中绝技。另外,你今日之举也可能招来他人的报复,所以为师恳请首座灵禅师叔,让你前来此处闭关几日。既方便为师传授武功,也能让你避避风头,错过这一次无遮大会。” 林枫虽然已经被拿下,但在来访的门派之中,甚至灵龙铁刹之内,都极有可能存在他的同伙。 别的不说,之前在知客院内的众人,就极有可能存在林枫的同伙。 总不可能人人都运气好,将所有的斋菜都尝了一遍,免了中毒之厄吧。这一点沈羿不信,寺中的高层想来也是不信的。 所以空相在面壁过程中提出的这个请求,虽是有些不合规矩,但戒律院首座还是应下了。 这也算是对有功弟子的保护。 “弟子明白。”沈羿恭敬回道。 这浑水是越来越难测,他也确实有抽身的想法,寺院这般安排,也是正好。 不过他在这一次经历之中也明白了实力的重要性,是以即便被安排到此处避风头,但原来的决定还是未曾改变。 【尽力发展可以信任的人手,虎啸金钟罩前三层都可以传出去。】 沈羿试着通过太虚幻境和无觉的联系,将这句话传达出去。 不多时,就有一道流光带着无觉的回应出现在太虚幻境之中,那一缕意念被沈羿通过太虚道君顺利接收。 ‘这也未尝不是一种秘密的联系方式。’ 沈羿试验成功,心中总结。 而在这时,空相似是已经抄完一遍经文,停下笔来。 他抬头看向沈羿,脸上带着一种严师的肃然,道:“之前在藏经阁内,为师将真气传入你体内时,已是获知了你体内的至阴之气。想不到你会是这等罕有的太阴之体,这也难怪你苦修三年才开脉,太阴之体和本寺的阳刚武功确实不太契合。” 沈羿闻言,心中暗凛,他本以为空相之前并未看破他的内气性质,没想到结果恰恰相反,空相确实是察觉到了自己内气的特别之处。 幸好,空相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体质上的特殊,只感应到太阴之气,甚至他还给沈羿补上了特殊内气的原因。 似是看到沈羿的惊异,空相解释道:“你也无需因自己的特殊之处而有所隐瞒,这特殊体质虽不常有,但也不是个例。远的不说,就说无来师弟,就是天生的清净体,适合修炼佛门武功,还有那风云榜第五的‘剑子’白愁,也是天生的剑体。” “无来师弟?”沈羿发现了盲点。 先前就感觉到奇怪了,方丈灵门是比空字辈还要高一辈分的僧人,他的弟子却是无字辈的。 可偏偏现在,空相又称其为师弟。 这辈分当真是够乱的啊。 “本寺辈分乃是按照时间来排的,三十年一次辈分更替。这也就导致哪怕是灵字辈的师叔师伯,只要在这三十年内收徒,那他的弟子也只能是无字辈的。只不过灵字辈的师叔师伯已经基本不收徒,所以才只有两个特例。 为师是空字辈中入门较晚的,而无来师弟在当代中入门较早,为师与他交情不浅,私下里便以师兄弟相称。” 空相说到这里,叮嘱道:“你且记住了,今后若遇到无来师弟,当以对为师一般对待他,莫要失礼。” 这个规矩,同时也是为灵龙铁刹的三年筑基时间而设的。 要是一个无字辈的弟子在三年筑基之后,拜灵字辈僧人为师,那就需要修改法号,这未免太过麻烦,也落于形式,所以灵龙铁刹的先辈才会定下这样的规矩。 “弟子明白。”沈羿道。 空相这时候将抄好的经书拿起,周身有金色的气劲勃发,一直以来流淌在身下的淡淡金光突然扩散开来,覆盖山洞地面,像是给地面铺了一层金箔。 砰! 撞击声突然从下方传来,金光微微波动,略显透明的光层之下,竟是有一道道黑气在下方出现,疯狂涌动,不断撞击着光层。 一股股疯狂、凶戾、暴虐的气息,不断涌起。 “现在,练拳。”空相突然命令道。 沈羿闻言,也顾不得这古怪的变化,当即便摆开罗汉拳的架势。 当他要开始练拳之际,淡淡的黑气升腾而起,山洞内部的光线都黯淡了数分,隐隐有种阴诡气氛出现。 沈羿只觉那一股股恶念侵袭自身,原本已经炉火纯青的罗汉拳,此刻竟是隐隐有些不能出拳的感觉。 “这些都是镇魔洞内中所散发出的魔念,那些个被关押的邪魔外道哪怕是受到了镇压,禁锁了功力,也依然能够以精神外散魔念,侵扰驻守的僧人。是以本寺历代食气境以上的僧人若犯寺规,便需来此山上面壁。 魔念侵心,可煅僧人之意,禅心佛意,也化外道邪心。” 空相的身下也出现如同暗流般的黑气,翻涌的魔念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而他本人则是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刚强的金色气劲和漩涡不断碰撞。 “这便是本寺的以魔煅佛之法。无妄,你身具禅意,能通悟罗汉拳的杀贼之意,当可提前试验一下此等精进之法。现在,出拳!” 空相做狮吼状,最后四字如雄狮咆哮,直入心神。 沈羿受此一激,一股通透之意充盈心间,一拳击出,劲力通达,杀却烦恼。 以魔煅佛乃是凶险之法,哪怕此刻空相压住了绝大部分魔念,那剩余的恶意也足以让沈羿为之伤神。 但与这凶险相对的,乃是其同样巨大的功效。 煅佛若成,当能杀却心中之贼,一往无前! 第二十四章 殿中争议 大雄宝殿内。 青灯照金佛,如来佛像带着庄严和慈悲,静静俯视着一群同样静默的人。 就在佛像之前,身着黄色僧衣,外披大红袈裟,白色长须一直垂到腰腹的老僧,一手竖掌,另一只手拨动着檀木佛珠,目光低垂,口中默念着佛咒。 这老僧,正是灵龙铁刹方丈,成名近百年的佛门高僧——灵门。 在老僧左右,则是分别站立着六位同样身披红色袈裟的人,罗汉堂、般若堂、摩诃院、药王院、戒律院、菩提院,两堂六院的首座,都来了。 这在灵龙铁刹之中,是少有的隆重场面。而能够让灵龙铁刹这般郑重对待的,自然也只有来参与无遮大会的各派高层了。 “阿弥陀佛。” 长长的静默之后,灵门方丈终于率先打破了平静,道:“诸位施主,若是无事要谈,不妨便散了吧。关于本寺的最终决定,老衲会在无遮大会上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的。” “怎么可能无事要谈?”身着淡蓝长袍,面色微微泛蓝的魁梧汉子冷笑一声,道,“有事,我们当然有事。只是我们的事不在于贵寺,而在于我们当中的某位罢了。” 说话之时,他的目光往右边撇,落到一个三十来岁,面相俊雅的青衣男子身上。 那青衣男子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长剑,听闻魁梧大汉的话语,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回道:“明人不说暗话,祁拓海,你若有话不妨直说,无需用这些拐弯抹角的伎俩。” 他一出声,鞘中长剑便轻轻发出铮鸣,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要出鞘一般。一股无形的锐气,让身周的空气轻轻波动。 然而那魁梧大汉祁拓海却是不为所动,眼见青衣男子把话挑明,也就敞亮了说,“齐九渊,你们剑阁出了不肖弟子,还不让人说是吧?今日若非我那弟子铁山不挑食,说不定也要被你们剑阁送了性命了。” 大汉祁拓海,乃是大江帮的副帮主,他的弟子正是今日同样参与小无遮会的“开山掌”铁山。对于铁山而言,这一次小无遮会可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但凡他少吃点斋菜,说不得就和白惊云一样七窍流血而死了。 对于此时,作为其师的祁拓海自然是不肯罢休。 但齐九渊作为一个剑客,也是从来不乏锐气的。他毫不退让地冷笑一声,道:“当真是不挑食吗?也许你那弟子就是林枫的同谋呢?齐某可不信所有人当中,只有我剑阁的白惊云有忌口。祁拓海,你们大江帮也有参与三年前的那一行吧。说不得,现在你们帮中就有人想着取你性命呢。” 他这一言道出,祁拓海身上顿时荡漾开一层汹涌的气浪,和无形的锐气碰撞,令气氛转为严峻。 幸而在关键时刻,灵门开口,一声佛号宣出,有金龙自他身后扬起了龙首,凝如实质的金光将二人气机碰撞引起的气浪一举弥平。 “阿弥陀佛,”灵门微微拔高声音,“二位施主请稍安勿躁。” 他这一出手,顿时就显露了不世修为,在场众人一时为其气势所夺,气氛都平静下来。 “灵门方丈所言极是,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身着星河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人开口打圆场,劝诫道:“如今首要的是预防各派弟子之中再有人下毒手,坏了各派之间的情谊。诸位,你们也不想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害得自家和其余门派生了嫌隙吧?” 不管是否涉及当年之事,至少各派能一同前来参加无遮大会,那就证明互相之间非是敌人。 这一次也就是查出了真凶是剑阁的自己人,若非如此,无论是何派导致白惊云身死,事后都免不了一番风波。 “是极,”古木道人提醒道,“诸位可莫要忘了,铁策军的军师陈天元也快要到了。” 提到陈天元这个名号,齐九渊和祁拓海这才真正平静下来。 铁策军,擎天关驻守军队,三年前那场大难的最大苦主之一。其军中智囊陈天元乃是古今少有的智才,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都亲切称其为—— “那搅屎棍!” 祁拓海低声咒骂道:“果然是什么地方都少不了他。” 齐九渊双目微阖,掩去目中精光,说道:“三年时间,剑阁死了个炼罡境的剑师,大江帮死了三个化煞境的堂主,幽州有两个知府意外身死。他们的死,隐隐和陈天元有关联,只是没有证据。齐某现在怀疑,就是陈天元收拢了林枫这样的人,想要进行报复。” 听到此言,众人更显沉寂,一双双精光闪烁的眼眸之中,也不知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只因他们都知道,齐九渊此言并不是不可能。 如今潜藏在各派之中的复仇者们必然有一个核心人物,那人需要有名望,有实力,有智谋,如此才能团结一众复仇者,并驱使他们做出如今日一般的行动。 否则单凭林枫这样的年轻弟子,就算有一腔激愤,又能做什么呢? 别的不说,光说那轻易毒死白惊云的混毒,就不是林枫一人能够搞出来的。 一时之间,大雄宝殿之内再度归于静默。 与此同时,戒律院侧的山洞之中,沈羿开始渐入佳境。 也不知是否不再瞻前顾后,下定决心让无觉招收信徒的缘故,沈羿在摆脱了初期的恶念侵扰之后,心中越发清明,便是从太虚幻境中传来的杂念都无法再干扰他的注意。 龙胤铁布衫和虎啸金钟罩同时运转,淡淡的金光遮掩了身体的异常,沈羿就如一尊金身罗汉,拳掌运作之间,打出龙吟虎啸般的劲风。 有时候,保持精进之心就是如此简单。 当沈羿因太虚幻境之杂念而迟疑之时,那杂念对其影响也是越来越强。 当他决定继续招收信徒,不惜承受杂念侵扰之时,他反倒是应了那杀贼之意,开始勇猛精进。 眼看着沈羿越练越是自如,空相亦是目露激赏之意。 他伸手一按,金色气劲略敛,更为汹涌的黑气升腾而起。 第二十五章 降龙伏虎神通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 空相诵起了自己亲手抄录的《金刚经》,一个个灿金色的字体不断从他嘴中飞出,在空中沉沉浮浮。 这经文字迹之中渗透了空相的禅意,此刻由他亲口诵出,当真是如晨钟暮鼓,发人深省。 而随之一同涌起的魔念黑气,也在同时侵扰沈羿的心神,让他在禅意魔念之中越发明悟本心。 与此同时,太虚幻境之中也传来了声声礼赞,却是无觉已经开始发展新的信徒,让更多人的意念进入了幻境之中。 禅意,魔念,杂念,诸般念头汇聚心间,沈羿不动如山,只管练拳。 他只需要出拳,其余一切都不需要多想。 其心坚固,犹如金刚,精进勇猛,不惜身命。 在这一刻,沈羿终于切身了解了这十六字的精义,他杀却心中之贼,心境空明,拳掌运动间,已是有了一种庄严之相。 “气运周身,走大横,行腹哀,入天突。”空相突然喝道。 沈羿闻言,不假思索地就顺着这条路线运行内气,顿时便觉气力泵动,有一股力量自腹部涌起。 “意守丹田,力自金门起,行阳交、臑俞、天髎、肩井,龙虎交征,阴阳交汇。” 沈羿依言行气,只觉一股磅礴之力浮现周身,筋骨齐鸣,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声响,一层实质的金光笼罩身周,形成了金钟气罩,遮掩了身上浮现的苍白之色。 “duang——” 气劲出体,金钟气罩发出一声响动,周身黑气被悉数荡开,让魔念为之一清。 空相见状,面露欣慰之色,道:“不错,这降龙伏虎神通,你已是入了门了。” 他之所以要沈羿片刻不停地练拳,不但是要用以魔煅佛之法锤炼其意,更是让他保持在这杀贼去恶的空明心性中,授其功法。 “这降龙伏虎神通,便是为师要传你的绝技。此功难学易精,非勇猛精进之心而不得入门,一般而言,唯有领悟罗汉拳之杀贼真意的弟子,才会修炼此法。而此法之尽头,便是本寺的大威天龙正法。” 空明道:“切记,此功重意不重招,欲运降龙伏虎力,便需降龙伏虎心,心若不败,力便不失。” 这非是内功心法,乃是一种重意不重形的运劲之法,沈羿以此统合自身力道,只觉力之所及无处不通,朴实无华的罗汉拳都有着降龙伏虎般的气势,魔念黑气都难以近身。 只是随着他练拳愈精,那一直在体内运行的太阴之气也渐渐泄露出来,一股淡淡的寒雾出现在身周,更是银白月华被牵引而来。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夜晚。从上方投射下来的阳光变成了月华,一缕缕阴气如流水般向着沈羿流淌而去。 沈羿感应着体内的气机,粗略估计,他已经恢复了内气被心脏吸收前的六成功力,并且新练出的太阴之气远比先前要纯净,操纵也更为如意。 ‘就是不知现在的我,能否胜过无嗔。’他心中暗暗估量。 “可以停下了。” 空相叫停道:“过犹不及,你练了一下午,也该休息一下了。” 空相这么一说,沈羿倒也真是有些累了。他停下拳脚,轻轻吐出一口如箭一般的气雾,纳气入丹田。 但令他感到惊异的是,明明练拳练了一下午,可心跳却是没有丝毫加快,反倒比起先前又似慢了一分。 “如何?”空相见沈羿面色似是有异,出声道,“可是感觉身体有异?” “不,没什么异常。”沈羿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回道。 这种事情还是他自己一个人探索好。 “没异常就好,”空相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道,“太阴之体一般来说都只出现在女子身上,男子身具太阴之体,可谓是古今少有。为师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会出现什么变化,是以传授你的武功也是以外用为主,不涉及内修。” 他从石桌旁拿起一个玉瓶,随手扔给沈羿。 沈羿接住后,只听空相说道:“这是辟谷丹,你接下来的三天,便以此丹来代替饮食。等到无遮大会结束之后,你再出关。” 说话之时,空相身边金光浮动,那汹涌的黑气被强行压下,尽数收拢自空相身下,被镇压起来,山洞内部再度恢复了正常。 沈羿打开玉瓶,取出一枚小小的暗色丹丸服下,一种充实的饱腹感顿时出现,因为练拳所带来的饥饿感全被压下。 ‘真是神奇啊。’ 他心中感慨,见到空相又开始抄录经文之后,他也取出借来的那本《金刚经》,在光亮处坐下,就着月光开始研读。 先前他看了几遍《金刚经》,只觉通篇上下虽被注解给解释得清楚,但自身却是难以真正了然内中的佛法道理。 眼下再看,沈羿却是觉得有种新的体悟,竟是有些入了迷。 他就这般一页一页的翻看,呼吸越发绵长,不知不觉,就坐着睡了过去。 恍惚间,眼前有白雾涌动,沈羿心中一清,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又是来到了太虚幻境之中。 一道道流光围绕着太虚道君的身影飞舞,沈羿略加统计了一下,发现这些流光分别来自于九个不同的个体,这代表着在一天之内,无尘其实已经发展了七个信徒。 他也不知该说无尘在这方面的天赋甚佳,还是该说灵龙铁刹的武僧中有太多不甘之辈了。 一点一点接收着这些念头,沈羿体会着这些人的不甘还有感激,轻声感慨,“这样也好,不甘的人越多,就代表信徒的择选范围越大,这是好事。” 他将这些意念一一浏览过去,没有过去的拒绝,只有此时的平心静气。 此时的他,已经能够将这些外来的干扰一一梳理,让自己不至于受到影响了。 【礼赞太虚道君,无妄师弟,无嗔来找我了。】 突然,一个意念冒出,让沈羿的动作微微一定。 ‘无嗔去找无觉了。’ 第二十六章 威胁 武僧寮舍外,无嗔截住了要回禅房的无觉和无意,黝黑的面庞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眼瞳如同鹰隼般紧紧盯住无觉。 “无觉师弟,聊聊如何?”他发出邀请。 虽是询问,但看无嗔这架势,无觉今日是不聊也得聊。 而这一幕,在无觉的祷告之下,清晰呈现到太虚幻境之中。 此时此刻,在太虚幻境内,白雾涌动变化,出现了武僧寮舍之外的场景,连堵路的无嗔也清晰无比地演化出来,各种细节分毫毕至。 那么问题来了,无嗔为什么要找无觉? 沈羿心中思索的同时,向着无觉传达一个念头,“回答他:无嗔师兄有请,师弟岂敢不应?” 【是,无妄师弟。】 另一边的无觉目光微凝,眉心处有他人不可见的血色符箓闪现,他竖掌在胸前,口宣佛号,道:“无嗔师兄有请,师弟岂敢不应?” 这一刻的无觉,给人一种静水流深,不可估摸的感觉,魁梧的身形竟是体现出了一种压迫感。 “看来,贫僧没找错人。” 无嗔见状,说了一声,便挥袖带路,看他前进的方向,竟是往后山的路。 ‘后山······’ 沈羿已是心有所感。 太虚幻境之内演化的场景慢慢变化,无觉和无意随着无嗔一路前行,经过一处处安静的建筑,沿途也可见巡夜僧人已是开始了巡逻,但对于无嗔三人却是视而不见,一点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们三人渐渐走出了寺院,来到了后山的山脚。 无嗔突然在前方停住了脚步,也不回头,看着月光下的后山,意味莫名地道:“师弟,此处可是觉得熟悉?” “自然是熟悉的,”无觉平静回道,“寺院后山,岂会不熟?” “当真只是如此吗?” 无嗔背对着无觉和无意,二人无法看到他面上的神情,但他们能够感受到越来越紧绷的气氛。 今夜,无嗔是来者不善啊。 一股无形的意突然出现,无嗔身上突然多出了一丝肃杀的气息,他袖中像是藏着一条毒蛇,令后方的无觉和无意,乃至在太虚幻境中观察的沈羿都察觉到一丝不安。 修罗七杀刀的刀意! 无嗔果然是修炼了这门邪刀,并且已经登堂入室,能够动用邪刀的刀意,让无觉和无意,还有观察的沈羿都有种如锋芒在背的危机感。 无觉十有八九是暴露了。 不过沈羿培养无觉,本就没想过让他一直隐藏。无觉的真正作用,是作为明面上的靶子,引开一些人的关注。 “回答他。”沈羿眼珠一转,传念吩咐无觉。 另一边的无觉面无表情,像是一个傀儡,平静说道:“自然只是如此。师弟我既不会深夜在后山练刀,也不会在后山追杀本寺僧人,后山对于师弟来说,只是后山而已。” 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原原本本传达沈羿的话语,但也就是这种姿态,让无觉更显莫测。 铮! 好似有刀鸣响起,无嗔袖中的毒蛇似是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染血,他的声音也变得森冷至极,“果然是你。” “今日武僧院中突然多出了数个开脉成功的弟子,贫僧就觉得有些异常。在悄然跟踪之后,竟是发现了他们在暗中演练某种刀式,贫僧暗中跟了他们整整半天,终于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师弟的名字。” 说到之类,无嗔冷笑了两声,那刀意更为森寒,背后的无觉和无意只觉身上似有一条无形的毒蛇在游走,浑身毛孔倒竖。 “师弟好本事啊,竟是将这一刀修改成开脉秘法,贫僧不得不佩服师弟的能力。同时,也不得不赞叹师弟的大胆。” “所以你找我,是想要这开脉秘法是吗?”无觉出声打断道。 到了现在,无觉,亦或者说无觉背后的沈羿,也想明白了无嗔的打算。 以修罗七杀刀逆行气血,打开经脉,这实际上并非这邪刀的本来用途。此刀一出,必要见血,不是敌人之血便是己方之血。当初若非沈羿修正了无觉的疯狂,那他只会不断挥刀,直至气血枯竭而死。 这逆行气血的法门,乃是沈羿修正疯狂之后,从无觉的意念中感受刀意,进而总结而出的。 这是机缘巧合的产物,也是一种难以传授的法门。那些因此而打通经脉的僧人,实际上是直接接收了沈羿在太虚幻境中传出的刀意,进而通晓了这种能力。 若真要他们说出,那他们其实也是知其所以而不知其所然,完全说不出什么有用的。 所以无嗔跟踪了半天,也只能看出他们在演练和修罗七杀刀有些肖似的刀式,却不知逆行气血的根本。 所以······他找上了无觉。 只因这逆行气血的法门,无嗔同样眼馋。 沈羿能看到这法门有多大作用,无嗔同样也能。这可是收拢人心,培植人手的珍宝啊。 哪怕使用这法门会导致气血亏损,也不能掩盖它的作用。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乖乖交出法门?”无觉淡淡道。 “师弟,贫僧可没想过和你商量。” 袖中的杀机越发酷烈,那毒蛇已是随时准备噬咬无觉的生命。 但无嗔越是如此,沈羿就越能笃定他不敢妄动。 毕竟在这关键时刻,任何一人的死亡,都可能引来灵龙铁刹和其余门派的注意。无嗔,他也就只能出言威胁。 于是,在沈羿的指示下,无觉直接上前一步,全然不去管那随时可取自身性命的邪刀,道:“我也没想过和你商量。” “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想要在无遮大会上对谁下手。否则今夜就会有人死在邪刀之下,并在死前吐露与你有关的信息。” 威胁突然变成反威胁,这一下,就连无嗔都是措手不及。 难道不该是他无嗔以性命来威胁无觉,逼他道出逆行气血的确切法门,甚至以此来威胁控制他的吗? 怎么就成了无觉来威胁他无嗔了? 难道他不怕死? 事实证明,无觉就是不怕死。 甚至于,他还再度向前一步,欺近了无嗔,就在他背后说道:“你既然看到了那刀式,就该知道我所言非虚,今日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让无意,亦或者其余几人动手杀人乃至自杀。无论是哪种结果,你都将暴露。 无嗔师兄,你也不想自己在关键时刻暴露吧?” 第二十七章 多余的野心 一刀,只需要一刀,就能斩下无觉的首级,要了他的性命。 但是这一刀,却是万万不能出。 无嗔的背影微微颤抖,像是在强行压抑着杀意,免得当真回头一刀砍过去,坏了事情。 他发觉今夜这一行,当真是有些冲动了。 “上官沛。”最终,无嗔咬牙吐出三个字。 “什么?” “幽州阳谷郡郡守,上官沛,”无嗔冷冷道,“后日的无遮大会,贫僧会对上官沛出手。” 这么容易就说出目标了? 太虚幻境之内,沈羿目露深思。 结果来得太容易,反倒让人怀疑。 无嗔像是早就知道无觉会怀疑,只听他冷声解释道:“参与无遮大会的各派高层皆是高手,贫僧便是想杀都杀不得。唯有这上官沛,乃是一介文官,虽有修习儒家功法,但因为三年前的所作所为破了心境,是唯一可以下手的目标。贫僧只能选择杀他。” “三年前,上官沛做了什么?”沈羿吩咐无觉转达他的疑问。 “你以为驻守边关二十年都未曾有过一败的铁策军为何战败?就算擎天关因地震而坍塌过半,有铁策军在,本来也该是能保少说月余时间不失的。之所以在短短三天时间内被攻破擎天关,最大的原因是铁策军的军师陈天元被事先调离了。” 无嗔冷笑一声,道:“上官沛在阳谷郡扣留了送往铁策军的军饷和粮草,陈天云为此亲自带人前去讨要。也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地龙翻身,幽州大震,擎天关塌了一半,论宗龙象大宗重创铁策军主帅。上官沛此人,该杀!” 又有新的人物牵扯进来了。 这一次,是作为一郡之首的上官沛。 沈羿越发感觉三年前的水太深,先是有“剑神”莫问天以及其余未确定身份的高手,现在连上官沛都牵扯进来了。 接下来就算大离王朝牵扯进来,沈羿觉得自己都不会感到好奇了。 或者说,就在这么巧的时间点,大离王朝突然纠集大军叩关,要说事先不知情,那才是真的奇了。 “回答他:我凭什么信你?”沈羿传念道。 另一边的无觉当即道:“你说上官沛调走了陈天元,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随你,反正贫僧已经告诉你目标了,”无嗔渐渐按下了杀机,道,“贫僧承认这一次是小看了你,但上官沛乃是贫僧必杀之人。无觉,莫要坏事,否则休怪贫僧与你鱼死网破。你也不想成为第二个白惊云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威胁了无觉一句,无嗔冷哼一声,径直离去。 从始至终无嗔都没有转过身来,但从那如跗骨之蛆般萦绕在无觉二人身周的杀意来看,他的面部神情定然是极为精彩的。 “呼——” 在无嗔走后,无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冷汗呼啦啦地流出来,浑身大汗。 他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转身朝向无意,哂然道:“不过如此。” 这一波,直接收获了无意的敬佩。 而在太虚幻境之中,沈羿看着那道背影渐渐消失,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一心报仇······未必吧。” 无嗔大概是没发现,他已经暴露了一个极大的矛盾点。 从表面上来看,无嗔一心报仇,为此不惜修炼邪刀。他该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去刺杀上官沛的。就算他能够杀了上官沛,也十有八九会被拿下,以命抵命。 但是,这个一心报仇的人,又在刚刚暴露了不该有的野心。 试问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人,怎么还会去寻求拉拢人心的手段,想要以此来经营势力呢? 除非他料定了自己会活着。 “如果猜测为真,那无嗔就不一定是无尘那边的人了。刺杀上官沛这件事背后,不会那么简单。将目标直接暴露,也可能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 这一次无遮大会就是一趟浑水,不知多少鳄鱼藏在水下。 也就是沈羿现在暂时脱了身,否则他也许还会和先前在知客院内一样,被拖入这趟浑水中。 “静观其变,不要泄露此事。”沈羿叮嘱无觉道。 得到无觉的回应之后,他轻轻挥手,太虚幻境中的场景重新化作白雾。 “这太虚幻境,奇妙之处倒是不少。” 沈羿心中想法起来,又是开始控制着白雾拟化场景,一块块石板铺就的地面逐渐显露出来,武僧院白衣殿的场景被他沈羿以白雾直接拟化出来。 只不过白衣殿供奉的佛像,现在变成了盘坐在石台上的太虚道君。 “既然能够拟化场景,那么是否能够在梦中练功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羿再度拉开架势,肤色渐渐变得苍白,有青黑的线条浮现在上,外边又找上一层淡金色的气膜。 在这太虚幻境之中,他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现出自己所有的实力,露出那清奇的画风。 苍白的身躯如同揭棺而起的僵尸,连金钟罩也无法完全掩盖这种诡异,那一层覆盖在体外的淡金色气膜上有纹路渐渐浮现,这是沈羿的金钟罩快进入第五层的表现。 虎啸金钟罩前三层,是存粹的外练之法,第四层开始内外兼修,第五层则是渐渐涉及佛理,气膜上也显露出钟纹,恍如一尊人形金钟。 就是这个钟纹······ 沈羿寻思着,这纹路怎么看起来像是那一日融入自己体内的《玄君七章秘经》经文呢? 那扭曲又诡异的文字,可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好在他微微动念之后,那些钟纹又渐渐消失,只展露出平滑的金色气膜。 然后,就是练拳。 沈羿深感自身实力不足,现在发现睡梦之中也能修炼之后,自然是要加倍的努力起来。 就算无法在梦中增长内气,习练刚刚学到的降龙伏虎神通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乎,沈羿就独自一人在睡梦中一直默默卷到了天明。 一直到晨钟再度响起,他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太虚幻境。 睁开双眼,空相还是盘坐在石桌前抄录经文,似乎一夜未睡。 “醒了吗?清醒一下,吃颗辟谷丹,随为师入镇魔洞一趟。” 第二十八章 镇魔洞 镇魔洞! 听到这三个字,沈羿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对于这个灵龙铁刹内最神秘的地方,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沈羿甚至还设想过自己若是被关入镇魔洞中,该怎样潜逃。 不过在经历过昨日的以魔煅佛之后,沈羿除了好奇心以外,还多出了一分对镇魔洞的警惕。 仅仅是镇魔洞中外散的魔念都让自己抵抗得这般困难,若是让洞中的那些老妖老魔恢复了实力,走出镇魔洞,那就真的闹翻天了。 “你在武道上的进展颇为迅猛,但终归是缺少了与人搏杀的经验。这种经验,单纯在白衣殿中与人对练是学不来的。” 空相将手中毛笔小心放好,站起身来。 他身下的金光还在流淌,但被一个大大的爪印给镇住,下方的黑气即便是失了空相的镇压,也难以破开金光出来。 沈羿眨巴了下眼睛,向着空相看去,就见自己这位师父背后有金光形成鳞片状在游走,隐约可见龙影顺着身体从下往上,返回背后盘踞起来,渐渐隐没。 那镇着金光的爪印,十有八九就是这龙影留下的。 只不过······ 沈羿看看那流淌金光形成的圆环,又看看空相的背影,有些好奇那个印在金光环正中的爪印是如何留下的,龙影又是从空相的什么部位出爪的。 “你的心境乱了,”空相突然说道,“心念略有虚浮,难以时刻保持杀贼之境,回来之后随为师一同抄录《金刚经》。” “嗯?咳咳······” 沈羿这才发现身周有淡淡的黑气在萦绕,这是因为他没能稳住心绪,使得淡淡的魔念缠了过来。 “是。”他连忙端正心态回道。 “随为师来。” 空相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沈羿来到山洞的另一边,“镇魔洞上四层便在山体之内,关押着还有可能皈依善途之辈,下三层则是深入地下,镇压着无法诛杀或者不可诛杀的妖魔鬼怪。” 至于可以诛杀又没可能皈依的,自然是物理超度了。 灵龙铁刹虽然在两朝战争上有所犹疑,但在降妖除魔上却是毫不含糊。这护法门派的威名,就是打出来的。 所以现在各方都想要看灵龙铁刹的立场。 若是换做一些弱小的门派,可没有这么大的牌面。 空相在一处岩壁前站定,伸手打出一个印诀,一朵金色莲花凭空而现,印在岩壁上。 石壁发出轰隆隆的响动,往右方缓缓移开,竟是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面壁山洞之内,皆有通往镇魔洞的通道,这也是为了预防镇魔洞生乱之时,面壁僧人能够及时前往相助。不过若无意外的话,僧人们是不许打开这条通道的。这一次,也是因为你立了大功,为师才求得特例,让你前往镇魔洞内修炼。” 当然,也不排除寺院的高层有所偏向。 藏经阁中发出的那一出事,明眼人都能看出错在空明,空相之所以犯了寺规,是为阻止空明之故。 这也许是高层给予的补偿。 说话之时,一道金光自空相体内散发而出,带着温暖的气息,照亮了一条石质的台阶。 他带着沈羿,一前一后拾级而下,走了百余个台阶,突然看向有另一条石阶从左边延伸过来,和他们所走的这条路在前方不远处连接,共同通往下方。 与此同时,一股森然之气汹涌而来,走在空相身后的沈羿只觉寒意袭身,眼前隐隐模糊,出现了一尊六臂魔神。 “阿弥陀佛。” 一声庄严佛号响起,却是空相竖掌在前,吐出一个灿金色的“卍”,击破了那股森然之气,眼前的六臂魔神幻象也是直接消失。 “这条路,是通往空明师弟的面壁之处······” 空相见状,摇头道:“阿修罗破障诀本就容易入歧途,空明师弟又是执念愈深,如今嗔念萦心,这般下去,怕是不妙。” 听空相的意思,那森然之气竟是来自于同样在面壁的空明。且看这情况,空明是越来越魔怔了。 沈羿现在当真庆幸自己当初没拜空明为师,真要是搭上这么一个师父,迟早会出祸端。 “继续走吧,镇魔洞的魔念都被导向面壁僧人和驻守僧人之处,无需担心会遭到魔念侵扰。” 沿着石阶继续向下,游走了百十来台阶,走到了尽头。沿着道路往前走出一个洞口,眼前出现一处颇大的广场。 一个个洞口成为弧形排列,每一个洞口都应当通往一处面壁山洞。 而在广场的正面,则是屹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门,四个黄衣僧人分别站在石门两侧,手持棍棒伫立。 空相带着沈羿走上前,和其中一个僧人见过一礼,交出一个令牌给他们看过后,靠近石门的两位僧人便将棍棒放开,双手按在刻满梵文的石门上,缓缓将其推开。 随着沉重的响动,一股阴嗖嗖的气息从内中流出,带着各种鬼哭狼嚎,令人颇为不适。 “保持降龙伏虎之心,随为师来。” 空相叮嘱一声,带着沈羿走入了宽敞的通道。 沿途可以看到一座座牢房皆以铁门密封,连一条缝隙都不见,上面还刻满了“卍”字符。 被关押在这里的人最差也拥有食气之境的实力,哪怕是被封印了功力,也不至于饿死,还能够吸收着驳杂的元气苟延残喘。所以在这里,就别想有什么牢饭可以吃了。 空相带着沈羿走过了十几间牢房,转过了几个拐角,最终停在了一处特殊的牢房前。 说是特殊,是因为这牢房乃是以铁栏封锁,从外面可以清晰看到内中之景,也因为内中囚犯待遇颇佳。 沈羿就看到一个身披麻衣,披头散发的男子席地而坐,身前摆放着一个棋盘,正在与自己对弈。 并且在牢房靠里面的地方,有干草堆成两处地铺,一处空着,另一处竟是躺着一只小毛驴。 不得不说,这画风,当真是让沈羿感觉和此地格格不入。 “血魔。”空相缓缓吐出两个字。 “没错,本座就是九霄血魔。” 草堆上的小毛驴转了过来,口吐人声。 第二十九章 牢房搏杀 “啪——” 小毛驴头部如遭重击,一头倒仰,撞在了墙壁上。 “孽畜闭嘴。”披头散发的麻衣男子淡淡道。 空相见到这一幕,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面部紧绷,对沈羿解释道:“九霄血魔,七十年前曾经横行天下的炼气士,以血为生,以血为功,以血为体,曾是凶名赫赫的魔道巨枭。不过他本人却是不屑于欺凌弱小,就算是取血练功,也只会寻找强者厮杀。因此在被擒之后,并未被送入后三层,而是关押在此处。” “甚至于,这些年来他还修身养性,研读佛经,颇有魔老成佛之相。牢房也挪到了第一层。” “顺便一提,驴子是养的宠兽,不是血魔本人。” 沈羿闻言,往他麻衣男子看去,瞳孔在阴暗的环境中微微收缩,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容。 孰料就在此时,眼睛突然一酸,一股冰流淌过,沈羿突觉眼前一片赤红。 血,无尽的血。 血光照满了牢房,血气粘稠,如同化作近乎凝固的血浆,在牢房内隐隐凝聚成人形。 “啪嗒!” 清脆的响声突起,沈羿眼前突然一花,先前的血色全然消失不见,再度变回阴暗的牢房。 那与自己对弈的麻衣男子不知何时一子按下,微微侧眼看向沈羿,乱发遮掩下的眼瞳中露出一丝稀奇色彩,“有趣,你这小和尚连食气境都未至,竟是能看到炼气士的元神外化之相,真真有趣。” “他是太阴之体,身具至阴之气,能看到阴属之物也是正常,”空相回了一句,问道,“血魔,贫僧来此,是想请问一下这一层何者适合与小徒交手?” “没大没小,叫前辈。”小毛驴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昏沉摇去,张口就叫道。 “啪——” 下一瞬,它又一头撞在墙上。 “姓陈的,我日——”毛驴气愤至极,张大嘴巴就要喊。 麻衣男子横过来一眼。 “我日夜伺候你,装一下怎么了嘛。” 音调迅速放低,一脸委委屈屈地低头咬了一口干草,使劲地在嘴里咀嚼。 “你少说话就是最好的伺候。” 麻衣男子回了一句,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棋盘,说道:“甲十三那间,里面的狼妖还行。” “多谢了。” 空相行了一佛礼,带着沈羿转身走向左边。 走之前,沈羿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缕缕血色,但紧接着,那色彩又凭空消失不见。 听空相说,这镇魔洞里的妖魔鬼怪都被压制住修为,甚至有些因为多年的关押连根基都废了。但从现在情况看来,即便是被压制住修为,这些妖魔鬼怪也依然可怕。 像是察觉到沈羿的忌惮,走在身边的空相宽慰道:“这一层除了血魔,其余的都是食气境修为,不少的都已是半废,只能动用肉身,和你的实力相差不会太大。” 他带着沈羿往左边走,行到左边第六间牢房前停下。 厚实的铁门上刻着“甲十三”三字,空相将一枚令牌按在铁门的一个凹陷处,正正好嵌入其中,再注入一道灿金色的真气,密封的铁门哐当一声就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恶臭味顿时传去,还有一种压抑的气息,带着令沈羿的内气都微微凝重的冰冷。 铁门被空相抓着缓缓打开,恶臭和压抑汹涌而出,昏暗的牢房内也亮起了一对幽绿的光。 “降龙伏虎神通最需保持心境,记住了,就算危机临头,也不要有所退却。心若不败,力便不失。” 空相将铁门完全打开,自身让到一旁,“这一扇门,为师不会将其关闭,你若感觉无法坚持,随时可以逃出来。甚至于,只要你呼喊一声,为师可以直接进去救你。” 只是这样一来,所谓的降龙伏虎之心,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这算是考验吗?”沈羿问道。 “不算,”空相缓缓摇头,“为师不会故意设难关考验自己的弟子。这是修炼降龙伏虎神通的必要过程,也是日后修习大威天龙正法的门槛。为师当初,也是在正式拜师第二天过这一关。” 降龙,伏虎,唯有勇猛精进之心,才能修勇猛精进之法。 沈羿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恶臭的气味顿时就进入口鼻。但他并未因此而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恶心的表情都未曾做出。 在这一刻,沈羿的心格外平静,像是一池幽潭,不起波澜。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沈羿的第一战,是他第一次和强敌搏杀。不是交手,不是切磋,而是搏杀。 他直接走入牢房,带上了铁门,也让空相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 既是搏杀,便暂时将退路忘却,将留在外头的空相给忘却,让自己全心全意地去面对这只狼妖。 昏暗的牢房之内,有巨大的“卍”字符烙印在墙壁上,泛出淡淡的光。一对碧绿幽光缓缓上升,有着碧眼的狼妖从趴着的姿势起身,人立而起,足有近两米高。 它就像一只狼人,漆黑肮脏的毛发下,是魁梧的身躯,一双后腿已是有了人腿的形状,双爪闪烁着寒芒,眼中满是兽性和疯狂。 似是因为长时间的囚禁,这狼妖已经失去了理性,若非脖颈上有一个铁环,被铁索牵着限制在一定范围,那它现在估计已经扑上来噬咬沈羿了。 一步,两步······ 沈羿缓缓靠近。 三步,四步! 昏暗的环境中,那一双碧瞳陡然一亮,狼妖带着一连串的锁链摩擦声扑杀而至。 快!狠! 兽性让它选择了最简洁的攻击方式,而食气境的肉身则是让它无比的迅猛,快到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捕捉不到身影。 更有甚者,还有一股残忍酷烈的气势扑面而来,带着往日对练绝不会有的杀机,比起这一扑来,之前和无嗔的交手都显得有些贫弱。 “喝哈!” 龙胤铁布衫,虎啸金钟罩,太阴童子功,沈羿不假思索地三功齐运,太阴之气以无比凶猛之势在经脉中冲刷,吐气开声中,他合身冲前一撞,以降龙伏虎神通凝聚全身之力,做出简单直接的迎击。 第三十章 摄魔拘鬼箓 如彗星袭地,一往无前。 沈羿合身撞在狼妖身上,只觉一股沛然之力拍击到身上,脏腑都被撞得一震,有种强烈的恶心感。 食气境的肉身着实强悍,尤其这狼妖还是兽类,体魄之强还要附上几个加号。 但沈羿身怀两种横练外功,更有降龙伏虎神通统御全身之力,一撞之下,狼妖同样遭受重击,身躯被撞得弓起,发出凄厉的狼嚎。 “食气境的狼妖,也没那么强嘛。” 沈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脚在地上一蹬,便是一肘横击,直捣狼人的心窝。 心若不败,力便不失。 唯有在激烈的搏杀之中,沈羿才算是明白这一句话的含义。 意识像是凌驾于血肉之上,随着内气的运行,浑身肌肉像是得到了解放,被自我保护机制限制的力量爆发而出。 皮肤苍白,恍如尸鬼,气膜罩身,铜皮铁骨。 沈羿一肘捣在狼妖心头上,有骨裂声不绝响起。同时头上恶风忽至,一只狼爪呼啸着拍到沈羿脑门上,尖锐和爪子和光头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嘭!” 双腿微微一屈,眼睛直冒金星,只觉天旋地转。 但沈羿心中却是无所思,无所想,一片清明,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出招,击败狼妖。 内气虽属阴,运行却是刚猛无匹,周身筋骨发出一连串的爆响,恍如爆竹,气血逆行,汇聚于臂膀之上。 他运用了邪刀的法门,将气血和内气合成了一股,手臂如刀如鞭,挥扫在狼妖腰侧,劲力入体,直破肾脏。 “嗷呜~” 狼妖痛的发狂,一口咬向沈羿的头颅,同时尖锐的爪子划向沈羿脖颈。 哪怕是失了智,这只狼妖依然还有一些本能存在,会下意识地去攻击沈羿的要害。 恶风带着恶臭,狼吻大张,便要咬在闪亮亮的光头上。 但沈羿却是身体陡得一低,在骨骼声响中,寸寸缩低头部,他的身体骨骼完全受他掌控,像是无师自通了缩骨功一般,身高缩低,避过了狼吻。 缩低的脑袋又被狼爪扫中,沈羿面泛金光,金钟罩全力运行,一个又一个的扭曲字体出现在气膜上,刚坚气膜多出了一股韧性,狼爪扫在脸上,反受到一股震击,让狼妖直感麻爪。 而他本人则是步履再进,一拳捣在狼妖心口,打在先前的肘击位置上,一举断了他的肋骨,更令他心脏遭遇暴击。 “砰!” 少说两三百斤重的身体被打得倒飞起来,沈羿骨骼一震,恢复原来身形,进步强攻,一拳又一拳砸在狼妖胸膛上,将它打在牢房墙壁上发出痛嚎。 连出七拳,拳拳到肉,打得狼妖像是一幅画,贴在墙壁上,连痛嚎都没力气发出了,沈羿这才停下手来。 “呼呼···咳咳······” 急喘了几口气,又因为恶臭而连声咳嗽,沈羿将身上那些扭曲的纹路隐去,苍白的皮肤也渐渐恢复原状。 这一番搏杀虽是短暂,却是沈羿这前世加今生最为激烈的一次战斗。战后沈羿只觉心境通达,仿佛所有的郁结都随着战斗全数排空一般。 也就在这时,沈羿的眼中突然出现扭曲的字体,一卷古老的书简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玄君七章秘经》第一次主动出现,书简展开,古老又扭曲的文字在其上游动,组成诡谲的篇章。 《卷三·摄魔拘鬼箓》:“人之力,有可以夺天地造化者,如冬起雷,夏造冰,死尸能行,枯木能华,豆中摄鬼,杯中钓鱼,画门可开,土鬼可语。既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魂,斯能浑天地万物以为魄。凡造化所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魄,则无有一物可役我者······” 一个又一个诡谲的字体从书简上飞出,绕着沈羿一阵飞旋,陡然之间向着那渐渐淡去的气膜飞去。 “当——” 气劲震响,金钟清鸣,那一个个字体深深烙印在金钟罩气膜之上,令沈羿浑身都爬满了扭曲的文字,形成诡异又谐和的纹路。。 与此同时,有一种幽邃冰冷的感觉浮现在身,沈羿突然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疾旋的漩涡,浑身发出一种无形的吸力。 有阴风卷起,一个虚幻的狼头出现,向着沈羿一扑,消失在他体内。 然后那诡谲的烙印便一一消失,气膜收起,露出沈羿已经恢复原状的身体。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空相走入牢房之内,看到喘着粗气的沈羿,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错。” 他看着虽然衣衫狼狈,头上脖颈上都有印子的沈羿,发出赞赏,然后去查看了下气息奄奄的狼妖,发现这妖兽还没断气之后,就站起了身来。 “未被妖气惊慑,不失勇猛之心,在击败狼妖之后又能止住杀意,未因此而破劫。无妄,你比为师当年强多了。” 空相感慨道。 及时收手,说明沈羿到最后都是心境清明,没让勇猛发展成放纵,这对于刚刚修炼降龙伏虎神通的人来说,是相当罕见的。 都说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一点便是僧人也无法例外。沈羿能够克制住这种杀心,这说明他的心境确实过人,胜过同辈九成九的弟子。 只不过只检查生机的空相并没有发现,狼妖此刻如同失了魂一般,瞳孔散开,目光空洞,和行尸走肉一般无二。 或者说他发现了这情况,但只将其归咎成狼妖给打蒙了,暂时失去了意识。 “走吧,暂时休息一下。这狼妖它自会吸收元气慢慢恢复的。” 空相说着,带着沈羿出了这间牢房,将铁门重新关上,让牢房再度陷入封锁之中。 只是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那狼妖流淌而出的鲜血却是自动在地面上流淌,爬到墙壁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画笔蘸着,画出了一张活灵活现的驴脸。 “啧啧,这是失了魂,散了灵识了。太阴之体有这种手段吗?” 驴脸在墙壁上砸吧了下嘴,两颗血画出来的眼珠子活灵活现,还转了转,看着狼妖啧啧有声地言语道。 “这小和尚看起来也不简单啊。” 第三十一章 异变 “凡造化所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魄,则无有一物可役我者······” 沈羿靠坐在石壁上,细细揣摩着刚刚烙印在自己身体上的诡异经文。 在和狼妖那一战之后,他又和一个废了真气的食气境武者交手了一次,豁尽全力重创了对方,然后就有一个人形面孔飞入了自己的金钟罩之内。 之后,因为自身伤势,空相就将沈羿带到了这间石室内休息。 此时,他给自己擦完药膏,微微阖眼,眼前再度浮现出白雾,让自己进入太虚幻境之内。 “金钟罩。” 进入此地的第一时刻,沈羿便运起金钟罩,顿时便见一个金钟气罩扣住身体,体表上也有一层金色气膜覆盖,这代表着沈羿的虎啸金钟罩已是顺利进入了第五层。 金钟罩第五层,已是初步涉及佛法,气罩和气膜上会出现梵纹,从原来的朴实无华渐渐多了佛门高僧的气象。 要是到了第十二层,那便是各种酷炫纹路烙印在金钟之上,一眼看去就有种大佬气场。 可沈羿现在······ 一道道诡谲的痕迹出现在金钟气罩上,原本的灿金色都变得黯淡下来,一个狼头,一个人面,两道虚影围绕着气罩不断飞舞,间或发出货真价实的鬼哭狼嚎之声。 这画风显露出去,空相第一个要把沈羿给拍死。 并且又是一卷经文修炼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甚至于这一次修炼还不是沈羿主动的,而是被动,好好的增长搏杀经验,《玄君七章秘经》就自己动了起来,直接就让《摄魔拘鬼箓》入了门。 不过沈羿现在也不会继续瞻前顾后了,自从昨日知客院之变后,他就明白瞻前顾后在修炼一途上并不可取。 想东想西的,只会失去了自己的精进之心,唯有坦然向前,一心精进,才能免于内外之魔的侵扰。 这《摄魔拘鬼箓》,他就受着了,甚至以后的其余几卷沈羿也会抽空去一一修炼,且看是这《玄君七章秘经》先逼疯了沈羿,还是沈羿顺着这条诡谲的道路走到终点。 “从经文上来看,《摄魔拘鬼箓》乃是专门对付鬼魂之属的法门。摄魔拘鬼,凡造化之妙皆吾魂,凡造化所有皆吾魂,是将外魂摄化为吾魂,以天地万物为我魂的奇诡之法。” 沈羿心头一动,那围绕在身周不停飞舞的狼首和人面就突然一顿,而后向着金钟气罩一投,印在气罩上。 一种诡异的变化突然出现在沈羿身体上,他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显现,时而化作一个近两米高的狼妖,时而又化为一个凶神恶煞的魁梧大汉。 狼与人的虚影在沈羿身上不断交替,金钟荡出声声鸣响,却无过往之雄浑,反倒给人以一种凄厉惨烈之感。 “从目前情况来看,这种变化只是一种幻术,有着摄魂动魄之能,却不会让我的身体真正出现变化,算是一种扰敌手段,等等!” 沈羿突然回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在此之前,他还因为内气不足而一直停留在虎啸金钟罩的第四层,可现在,他已经是第五层修为,甚至连内气也增长了足足倍余。 他本以为这是因为自身在金钟罩有所突破,才导致内气增长,但如果是反过来呢? 如果,是先有内气增长,再有金钟罩破关呢? 若是这样的话,《摄魔拘鬼箓》的功能就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夺他人之魂以长自身之力,损他人以利己身,这便是《摄魔拘鬼箓》的作用。 想到这里,沈羿不觉有点牙疼。 厉害的功法总是有强大的副作用的,尤其是这种损人利己的法门,更是轻则损害根基,重则影响心智。 太阴之气能够净化外力,所以损害根基应该不会发生,但影响心智的副作用绝对是免不了的。 今后还是得加强心理建设,多读佛经才行。 他从太虚幻境中退出,回归自身,醒来的时候,发现空相正在做倾听状。 “钟声响了,”空相的脸上浮现出莫名之色,有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神情显露,“无遮大会开始了。” 寺中每逢大事,都会击钟以通知全寺,而目前唯一的大事,就只有无遮大会了。 在这镇魔洞中,钟声难以传达,但以空相的境界修为,还是能够听到那若有若无的钟声的。 沈羿不知道空相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但他知道,这无遮大会一开始,怕是各路的牛鬼蛇神也要发动了。 灵龙铁刹内部的入世派、出世派会有论出个结果,寺院之外的各路人马也会借此达成己方的企图,可谓是一团乱麻。 还好沈羿的师父空相给力,将他给捞了出来,任他外界吵翻天闹翻天,也闹不到镇魔洞里。 他只需要老老实实闭关三天就好。 “轰!” 一声轰鸣突然响起。 空相猛地站起,“出事了!” 沈羿也是有些惊愣,‘不是吧?真的闹到镇魔洞这里了?’ 他发现自己有种乌鸦嘴的潜质。 不容沈羿多想,在轰鸣之后,就有一道恐怖的气息疯狂涌入镇魔洞,肆虐在山体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无边苦海,断灭善根,永不成佛,杀! 幻觉般的嘶吼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脑海当中,紧接着便是剧烈的震荡袭来。 镇魔洞的地面被一股庞然之气所撼动,一股充斥着苦难和执着,带着绝杀和破灭的气机正在疯狂冲击镇魔洞的石门。 “走!” 空相对沈羿急声道:“去下层,通知下层的驻守僧人,若下层僧人也挡不住,就去后三层。” 镇魔洞后三层关押着的都是难杀难灭的魔头,那些上涌的魔念大部分都来自下三层。 灵龙铁刹大部分的灵字辈僧人在退休······姑且说是退休吧,他们在退休之后会选择在下三层常年驻守,镇压魔头,甚至会在死后将舍利子存放在下层。 可以说,就是方丈精舍都没下一层安全。 空相叮嘱完沈羿之后,就呼啸一声,化作一道金色龙影,咆哮着冲向镇魔洞的入口。 第三十二章 调虎离山 “我真傻,真的。” “只想到有人会在无遮大会上发难,却没想到他们既然想行刺杀之事,方丈那一关是绝对要过的。” 昏暗的通道里,沈羿急急而奔,嘴里念念有词。 根据先前得到的《谈道论武》所述,灵龙铁刹的方丈灵门,乃是白榜排名第四的强者,仅在玄天真武道掌教萧抱月、玄黄学宫夫子周稷、大慈恩寺方丈之下。 这样的强者真要出手,且还占据地利,什么牛鬼蛇神都闹腾不起来。 所以,需要调虎离山。 如何调? 现在这就是调虎离山。 镇魔洞发生变故,方丈灵门甚至各院堂首座都要前来镇压,否则真要让下三层的那些魔头出世,那才是真正的大乱。 而少了方丈和首座们在场,无遮大会会出什么变化都不稀奇。 奔走间,沈羿又来到了那座特殊的牢房前。 被关押的九霄血魔还在老神在在地下棋,哪怕上头不断晃荡下来尘土都无法打扰他和自己对弈,只能说是把不动如山的镇定气度给拉满了。 那条小毛驴则是趴在草堆上,支棱着耳朵,笑得龇牙咧嘴,驴脸上生动形象地表达出“幸灾乐祸”这四个字。 见到沈羿前来,毛驴咧嘴一笑,叫唤道:“小和尚,急匆匆地去哪里啊?” “别往下层赶了,下面还不如本座这里安全。那闯洞的和尚手里拿的是阐提戒刀,这刀之前可一直在第五层封印着呢。” 毛驴那幸灾乐祸的叫唤让沈羿停住了脚步。 和尚,说的显然是闯洞者的身份。 听到这个字眼,沈羿就想起先前入镇魔洞之时的见闻,想到了那个魔怔的空明师叔。 如果真的是他,那镇魔洞生变,就真的是在调虎离山了。 阐提戒刀此前一直封印在第五层,则是代表着下层可能有金刚狼在潜伏。 沈羿不知道这毛驴是怎么知晓石门之外的事情,但他知道,若毛驴所说为真,那下层还真不一定安全。 也许镇压下三层的灵字辈僧人不会出篓子,就算出也只有是个别,但前面四层就不一定了。 “怎样?怕了吧?” 小毛驴笑得更为得意,“怕了就留在这,拜在本座门下,做个捧箫童子,本座就保下你的性命。” 话音刚落,又是“啪”的一声,毛驴一头撞在墙上,砸得牢房顶部都落下一层灰。 “你要是想吃驴肉,不需要灵龙铁刹的和尚出手,我就可以成全你。” 披头散发的麻衣男子慢条斯理地动了动手指,也不抬头,只淡声道:“小和尚,去下层吧。灵龙铁刹真要是连镇魔洞都被腐蚀透了,那就真的没救了。这蠢驴子在吓唬你呢。” 只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淡淡的金光在周遭亮起。 一扇扇封闭的铁门上,那刻录着的纹路和“卍”字亮起了光芒,然后它们就如风中残烛一般,散发出了最后一点光热,渐渐退散了光辉。 “哐哐哐哐——” 熟悉的声音接连响起,那是铁门打开的声音。 在此前,沈羿已经听到过两次这种声音,自然知道这是因为铁门上的禁制被解开了后,铁门自动在自动打开。 “儿啊儿啊儿啊儿啊······”小毛驴笑出了驴叫声,蹄子猛拍地面。 “刚刚是谁说没事来着?是不是你啊?” 咚—— 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着,头部狠狠砸在了墙壁上,但这丝毫不能阻止毛驴的狂笑。 惨遭当场打脸的大佬像是有些绷不住了,恶狠狠扫了毛驴一眼后,道:“小和尚,你帮我把出牢的杂碎重新扔进去,把牢门关上,我保你无事。” 没有等到沈羿回答,就有窸窸窣窣的锁链摩擦声响起,有一道铁门被人从内部缓缓推开。 好嘛,这一下想进入下层,就必须要过这一关了。 牢房内部的囚犯都是有枷锁在身的,虽无法比拟外部的铁门,但还不至于被轻松打开。 但是,这关着的囚犯多了,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比较有能耐的,保不齐就有人能够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打开焊死的枷锁。 毕竟能被关进镇魔洞里的,都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 久未打开的铁门与地面摩擦,发出一连串的刺耳声音,一只苍白的手掌抓着铁门的边缘从内中缓缓走出,脚步的锁链在地面上划着,发出一连串清脆声响。 “嚯,是这个秃驴。” 牢里的小毛驴又来劲了,它晃了晃脑袋,像是一点都没受到先前的撞墙影响,兴致勃勃地道:“小和尚,这秃驴算辈分,还是你的师叔。因为忍不住山下花花世界的诱惑,犯了色戒,之后又犯了杀戒,干了不少不堪入目的脏事,不过因为其本人最后主动回寺自首,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和尚认为还有回头是岸的机会,就被关入了镇魔洞中。” 以它的视角,该是完全看不到那出牢之人的真容的,但这小毛驴却是如同亲眼所见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兴致勃勃地看乐子。 与此同时,沈羿的眼中再度多出一丝丝冰流,他瞳孔微微收缩,捕捉到丝丝缕缕的血色。 那血色的痕迹在墙壁上攀爬,在地面上游走,无处不在,整个第一层都被这些血色所笼罩。 那铁门擦着地面,擦过了血痕,却无法抹去血痕分毫,恍如它本身就不存在一般。 一个身着破烂僧衣,赤着双脚,头上满上黑红痕迹的和尚从内中走了出来。 他像是失了神一般,喃喃自语,眼中闪过迷茫和间或的狰狞。 那头上的痕迹像是某种液体凝固之后留下的,有种凝重的腥味。沈羿看了看他毫无毛发的头顶,心中不由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把长出来的头发都给拔了,才留下这样的黑红痕迹。 如果是这样,那这破戒和尚还当真是个狠人。 瘦削又呆滞的面孔左右转着,最后锁定了沈羿的身影,当他的双眼看到那光溜溜的头时,破戒僧的双眼陡然狰狞。 “和尚!凭什么你能当和尚!” 他如疯如狂,像是一只恶虎,手足并用地在地上一蹬,疯狂冲来。 第三十三章 气血交炼 破戒僧手足皆缠断裂的铁链,显然是以强大的力量直接挣断了锁链才能脱困。 且他虎扑之时,一掌向前,掌心绽放一股阳刚气劲,如旭日放光般四散开来,旋转成气旋,刚中带柔,强行吸摄着沈羿靠前。 这破戒僧,竟是没能在长期的关押中废了功体,还残余着部分功力。 虽因为长期吸食驳杂元气而使得真气也不再纯正,但食气境武者就是食气境武者,就算是半废了也依然能够凌驾于开脉武者之上。 沈羿身不由己地被吸摄过去,因修持横练而重达两百余斤的身体此刻竟似不比柳絮更重几分。 但他并未就此选择束手,而是要在巨大的劣势之中寻找转机。 瞳孔陡然一缩,如同针眼般狭小,眼白已是完全变成了漆黑之色,透露着诡谲的气息。 金色气膜覆盖全身,遮住了身体的变化,人在半空,双拳捣出,真劲暗聚,击出烈烈风雷之声。 简简单单的罗汉拳,在降龙伏虎神通的加持下,有了骇人声势,沈羿双拳并拢,轰在破戒僧掌心的真气漩涡,阳刚气劲顿时炸裂,一股沛然大力反冲而出。 “砰!” 沈羿的前飞之势戛然而止,身影在半空一个空翻,半蹲落地后直接一个猛蹬,不退反进,反向破戒僧冲去。 “和尚!” 那破戒僧更是如疯如狂,看向沈羿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嫉妒和痛恨,阳刚真气聚于拳锋,一拳击出,若虚若实的拳影隔空冲击,正是大光明拳! 曾经在无因手上展现过的大光明拳于这破戒僧手上使出,更是刚柔并济的拳法此刻满是凌厉疯狂,拳影轰出,整个通道的空气都是一紧,压得沈羿身形一缓。 可就在此时,沈羿的双眼和破戒僧相对,一股诡谲邪思进入破戒僧脑海中。 “嗷呜~” 他看到狼妖在咆哮。 “杀杀杀!” 他看到凶神恶煞的人影在呐喊。 沈羿的身形轮廓在狼妖、人影、本人之间不停变换,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在不停地重塑着他的身体,邪思诡念无时无刻不在破戒僧脑海中回荡。 “就是这个!” 牢房中的毛驴咧开了嘴,它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了。 那一缕缕攀附在墙上的血痕就是它的双眼,让它注视着沈羿的一举一动。 “小和尚,听好了,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血交炼,外壮皮骨,内强筋脉。” 小毛驴的声音突然传入沈羿的耳中,那一道道攀附在周遭的血痕陡然刺在沈羿身上,引导着他的气血进行交炼。 肉眼可见的,沈羿的面色变得更为苍白,浑身血液之中提取出大量的内气,融入太阴之气内,而内气则是充溢入血液之中,壮实筋骨皮肉,使得筋骨力量暴增。 骨骼经脉都像是在不断拉伸,一种力量充盈体内,令他有种不吐不快之感。 他前冲,不断变换轮廓的身影轰然撞上了拳影,一股沛然之力轰击得沈羿浑身剧痛,若非有外功护体,此刻他怕是已经四分五裂了。 “当——” 金钟气罩绕着他的身体极速转动,发出轰鸣之声,刚中带柔的反震力不断磨损着拳影,沈羿身影前冲,终是攻破了这一拳。 不断变幻的身影闯到了近前,破戒僧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双眼瞪大,眼中布满了血丝。 那邪思在他脑海中挑起怒火、悲痛、憎恶、悔恨······七情六欲齐齐涌上,破戒僧的时哭时笑,面容无比的扭曲,涕泪横流。 “咚——” 沈羿所携金钟轰撞在他身上,闷响声中,破戒僧像是个破布麻袋般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滚了两滚,蜷缩成一团。 “呼。” 沈羿长长吐出一口气,散去金钟,露出苍白的皮肤,一丝丝血液在手臂毛孔中身处,右臂有种轻微但范围极广的刺痛感。 与此同时,牢房之中再度传来一声轰鸣,小毛驴的脑袋狠狠撞在墙壁上。 “我倒是小看了你。” 麻衣男子斜睥着毛驴,“竟然不声不响做出了这些布置,好本事。那些被打开的牢房,也是你做的手脚吧?” 这一撞,比之先前更重,毛驴的脑袋都塌陷了一块进去。 但它只是晃了晃脑袋,那塌陷的地方便迅速恢复原状,几乎就和时光倒流一般。 “只是看到一个有潜质的小辈,提携一二罢了。”毛驴嘿嘿笑道。 它的眼眸中悄然聚起血色,两颗眼珠如同血玛瑙一般,晶莹又邪异,嘴角勾起,一张驴脸上满是邪魅狷狂。 “不过打开牢房倒不是提携,而是想要用事实的铁拳在你那自信满满的脸上使劲摩擦。嘿嘿嘿。” 毛驴发出了一连串的谑笑,结果自然又收获了一次撞墙服务。 说话间,镇魔洞内再度传出剧震。 不过这一次,震动非是来源于上,而是起始自下。 在下层升腾起稠密的黑气,如黑云般从一层通道的尽头涌出,更有止不住的鬼哭神嚎之声在下方底下出现。 镇魔洞的下层果然是出问题了,本该被引导至坐镇僧人和上方面壁山洞的魔念都出现了泄露。 沈羿见到那黑气从通道尽头涌来,也是感觉一阵头皮发麻,似乎这镇魔洞真的失控了,在这种情况下跑到下层,他这开脉境的小虾米怕不是直接就被某个出笼的魔头给吞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传来崩裂的声响,一股充斥着苦难和杀伐的气息冲入了镇魔洞中。 第一层的石门,十有八九也是被攻破了。 那空明出人意料的猛,连沈羿的师父空相都没能拦住他。 方丈呢? 方丈快来救一救啊。 都到了这时候了,方丈竟然还没出现,灵龙铁刹就算再大,也不至于让一个白榜第四赶半天路吧。 除非······ 沈羿再度来到那铁栏牢房之前,看着牢中的一人一驴。 “两位前辈打算何时出手?” 他看着那依然镇定从容的两者,问道。 “哦?” 麻衣男子侧首看向沈羿,“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出手?” 第三十四章 落子天元 牢房之中,那麻衣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沈羿,毛驴也瞪着一双血玛瑙般的眼珠看来。 沈羿见状,平静心神,不使面上出现波澜,被人看出心中活动,道:“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测而已。方丈久久不至,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他无法赶到,在这灵龙铁刹之中,该是没人能拦住方丈的。” “既是如此,那方丈不至,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镇魔洞中有解决异变的力量。而从如今的情况来看,两位前辈是最有可能的存在。” “是这样吗?”麻衣男子依然在打量着沈羿,面色不为所动,“但是我觉得,不止如此。你应该还有更多的猜测,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你应该藏入那打开的牢房之中,这样一来也许能够躲过一劫。但你没这么做。” “告诉我你的猜测,你的把握,如果能够让我满意,我会替你隐瞒一切,先前所发生的事情不会有第四者知道。” 他的双眼像是能够看透人心一般,有种惊人的震慑力。 沈羿也是在这时才看到麻衣男子的真容。 在那散开的长发下,是一张鼻挺目透,面容清癯的面庞,他看起来全无久不见天日的阴郁,只有从始至终的从容。 在这男子的注视下,沈羿的目光,轻轻移到了那棋盘上。 他其实并不懂围棋,尽管前世看过一些和围棋有关的影视剧,也听人说过围棋的规则,但他从未下过围棋。 不过,就算是从来没下过围棋的沈羿,也知道落子天元是相当具有争论的一手。 有道是“落子天元,愚圣未知”,敢这么下的人要么就是臭棋篓子,要么就是自忖棋艺无人能及,才会这般落子。 而在这麻衣男子的棋盘上,天元,也就是中心位置,此刻牢牢放置着一字。 “据小僧所知,天下间会这般落子的只有一人,巧的是,那人也姓陈。” 沈羿尽量保持着平静语调回答道。 这时候,不管是黑气还是那股苦难杀伐之气,都已经从两方渗透过来,沈羿甚至能够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情况越发危急,可沈羿还是伫立在牢房之前,一点都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他在赌。 赌这麻衣男子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先前毛驴一时愤怒之下,喊出了这麻衣男子的姓,他姓“陈”。 这个信息,和“落子天元”结合起来,再加上方丈迟迟未至,都让沈羿得出了一个相当匪夷所思的结论。 方丈未至,不是因为不在意镇魔洞的变故,而是因为镇魔洞中有人能镇压这变故。那人,便是眼前之人。 甚至于,灵龙铁刹内部也不是一直在立场问题上犹疑,至少方丈很有可能已经有了选择。 那个选择,便是眼前的男子。 “陈天元,”沈羿终于道出这个名字,“铁策军的军师,白榜第十的炼气士。” 如果眼前这人是陈天元,那沈羿就有信心让他答应自己,帮自己瞒下先前的暴露。 如果眼前这人是陈天元,那这镇魔洞中的变数,从始至终都不是变数。 沈羿将对方的身份,赌在了“他是陈天元”之上。 “落子天元······” 麻衣男子的目光移向棋盘,看着那中央位置的棋子,“你倒是细心。连你师父空相都被我以阵法混淆了认知,把我当成血魔,你却是从这么一点蛛丝马迹中看出了真相。” 他这么一说,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陈天元,沈羿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铁策军的军师陈天元,传闻中此人乃是个不拘于手段的人物。虽是白榜有名,但实则很多人都把他当成黑榜中人。 如果是他的话,沈羿倒是能够通过展现部分价值来让他帮自己隐瞒。 当然,如果陈天元不行的话,那沈羿就只能去和那只驴子谈判了。从先前的传授看来,这驴子是挺看好自己的。 若是还不行,那便束手就擒,在镇魔洞中呆个三十年,什么时候神功大成了,就什么时候重见天日。 “不错,我便是陈天元。” 麻衣男子陈天元淡然承认身份,捻起一子按在棋盘上,一连串的脆响顿时响起。 那个被沈羿击败,如今被七情六欲迷了心,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破戒僧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给碾压,浑身骨骼尽碎,彻底失去了生息。 “现在,你安全了。你我皆是同伙。”陈天元如是说道。 虽然这杀戮之事就算暴露出去,也不会对其有什么大碍,但终究有可能影响灵龙铁刹和陈天元的合作。 尤其他杀的人还有点敏感,乃是破戒但还有希望回头的僧人。 他出手杀了破戒僧,无疑是给出了一个小小的把柄,但这也是最容易获取沈羿信任的方式。 而那“同伙”之言······ 沈羿看着陈天元那继续落子的姿态,心知这事情还没完。 既是成了同伙,那么你帮我,我帮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而在这时,随着陈天元又有一字坐下,一道道血色的光线在地面上游走,先前沈羿所见的血痕化作简洁的线条,交织出繁复的图案。 整个镇魔洞第一层都被血图所覆盖,并且这血色的光线还在向着下方延伸,进入下层。 如果此刻有人能够透视山体和地下的话,就能看到镇魔洞之内有一条条血线交织,组合成了一个立体的阵型。 那汹涌而来的魔念在突然亮起的血光所镇压,苦难和杀伐的气息也被驱散。 一个手持戒刀的僧人在不远处的拐角后走出,看到眼前这一幕,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他有些崩溃地叫道。 如果眼前这一切为真,那就代表着他的计划已经彻底崩盘。 镇魔洞中既是早有准备,那他处呢? 而当他看到牢房中的麻衣男子之时,他像是认出了陈天元的身份,怒吼道:“为什么?” 明明在这三年来,陈天元一直为昔日之事奔走,按理来说他该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为何要阻止自己。 “我拒绝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陈天元淡淡道。 第三十五章 阐提戒刀 陈天元这冷然一句话,彻底激怒了空明。 镇魔洞有陈天元在此相助,已是无法闹起大乱,灵门方丈完全可以继续主持无遮大会,不需要赶来此地支援。 所谓的调虎离山之计,已是彻底失败! 这一心复仇的和尚握紧了手上的戒刀,血红的真气形成了三眼六臂的修罗幻相。 他的真气带着极强的执念,如焰火般升腾,手上的戒刀染上了一层血光,显得极端不祥。 这和尚,已是入了魔了。 “阐提戒刀,佛门禁器之一,一直以来都被封印在镇魔洞第五层。” 陈天元移动着棋盘上的棋子,遍布镇魔洞的阵纹同样随之而变,“你本身修炼的阿修罗破障诀,需要不断制造执障,不断突破执障,最是凶险不过,如今又持阐提戒刀,执上加执,已是难以回头了。” 沈羿闻言,看向那被血光包裹的戒刀。 只见那戒刀通体呈现青铜之色,似是青铜打造,刀身修长,上有黑字咒印铭刻,不祥又危险,此刻正散发着苦难折磨的气息。 阐提之名,指的就是永远不得成佛的根机,此刀以此为名,可见佛门中人对此刀的警惕。 但对于空明而言,这永远不得成佛的根机,却是最大的臂助。他走入了歧途,正合了阐提之义,得刀就似如虎添翼,战力岂止倍增。 有此刀在手,也难怪能够攻破石门,甚至连空相也阻挡不得。 ‘就是不知师父情况如何?’沈羿心中想道。 虽是相处不久,但终究是有了几分师徒之情,要是空相遇了害,那沈羿就只有送所有的相关者给空相陪葬了。 “回头?贫僧就没想过回头。” 空明冷哼一声,修罗幻相包裹着身躯,风暴般冲袭,“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在计划失败之后,他并没有选择逃离,而是不惜性命也要弥补。只要破了这阵法,那镇魔洞依然是要乱。 “成个屁的仁。” 毛驴嗤笑一声,陡然暴起,一道血光轰破了牢房铁栏,“你只能成为个死人。” 在一连串的血肉鼓动声中,那道血光撞上了风暴,一个身高近丈的怪物显露了身形。 原来的小小毛驴人立而起,灰黑的毛发如倒刺一般竖起,磐石般的肌肉上跳动着血色的肉筋,双蹄踏地,山洞震荡。 唯独一颗脑袋还是正常模样。 “咚!” 近丈高的怪物一蹄子踩在戒刀上,雄浑的劲力如山崩海啸,打得空明连连后退。 “咚!” 又是一蹄子,击碎了血色真气,踏在空明胸膛上,让血肉爆碎,骨骼裂响。 这驴子是出人意料的暴力,双蹄如拳,连连踏出,踩得修罗幻相溃不成形。 “不同于武修的练自身之炁,炼气士所修的乃是天地之炁,以自身神魂出窍,寄于外物成形,以做攻伐。下乘者,寄于兵刃等物,御物攻守,上乘者,以天地之炁为载体,交炼炁体,化为元神。大成者有朝游北海暮苍梧之能。” 陈天元淡淡说着,似是在给沈羿科普,“血魔所练之《血神经》,便是以血气为体,汲血而壮神的血道神功。此功大成之后,可练就血神之躯,与人交手,只消错体而过,便可将其一身精血吞噬殆尽。他是操纵气血的大家,如今即便被困于兽身,也不是那和尚可以匹敌的。” 说话之时,陈天元再度挪动一子,那先前被他所杀的破戒僧之尸体突然挪动,靠近了毛驴和空明的战场,被余波撕扯得不成人形。 这毁尸灭迹的手段,熟练得叫人警惕。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阵纹也在不断闪烁着光芒,下方传来不绝的震动,好似有巨兽在下层四处冲撞一般。 “你可知我先前为何说他的问题愚蠢?”陈天元操纵着棋盘,问道。 空明和陈天元,都是要寻找三年前的相关者复仇,双方虽不是同谋,但有着同样的目的。 可陈天元却没有一点帮助空明的意思,反倒在这关键时刻坏了空明的事,此刻甚至要拿下空明。 这在空明看来,是绝对无法饶恕之事。 但在沈羿看来,陈天元所言不差,空明确实愚蠢。 “因为空明师叔的举动,自绝于灵龙铁刹,自绝于正道,”沈羿回道,“以镇魔洞生乱的方式引开灵门方丈,固然能逞一时之利,但在同时,也会让灵龙铁刹彻底站在敌对的一面。甚至于,连其他门派也会因此而警惕万分,因为这种事情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你倒是比那蠢和尚聪明多了。” 陈天元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评价了一句,道:“给那蠢和尚出谋划策的人,不是蠢就是坏,你认为那人会是哪一种?” 哪一种······ 沈羿突然想起无嗔来。 无嗔此人,说他是一心报仇吧,又藏着不小的野心。他觊觎着逆行气血的法门,想要以此来收拢人心。 说他野心勃勃吧,他又一派为了复仇而不惜一切的模样,为此不惜修炼修罗七杀刀,要对上官沛这朝廷中人下杀手。 此人的表里不一,一直让沈羿心存怀疑,如今这个怀疑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本以为无嗔的背后是空明,但现在看来,这关系怕是要反过来了。 空明的背后是无嗔在出谋划策,而无嗔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在主使。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如今的情况。 “我觉得是又蠢又坏,”沈羿回答道,“因为此计若被洞悉,就可能遭到反制。镇魔洞生乱的黑锅,不管谁背,都能决定灵龙铁刹的立场。谁背谁就是蠢。” 而如今的情况,已经表明了谁蠢了。 沈羿的回答,让陈天元微微颔首,显然是对他的智商相当满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扔了过去,道:“这又蠢又坏的家伙帮了我一手,我不能没有表示。他想要杀的人,便由你来帮他杀吧。” “这枚令牌可以让你的招式、真气在别人眼中呈现出另一种模样,便是灵门也无法直接看穿这种幻术。你便用它来进行刺杀。在你得手之后,此物便是你的报酬。” 第三十六章 昭阳,始末 沈羿接住了令牌。 这令牌似是由墨玉打造,通体冰凉,正反两面一面阴刻着一个十边形的图案,一面阳刻着“昭阳”二字。 沈羿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陈天元这人的名号中并没有什么和“昭阳”二字扯上关系,也不知道这两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当令牌入手之时,手掌上渗出的血丝沾染其上,一股冰凉的气息从接触处流入手臂,沈羿有种和这令牌心意相通的感觉。 “昭阳令是特制的法器,与你气息相通之后就无法被他人使用。你可以在脑海中想要幻化的物事,昭阳令会自动将幻术覆盖在你身上,伪装你的身形、样貌,乃至真气的形态。”陈天元说道。 沈羿依言而行,筋肉微微绷紧,已是使出了自己那画风清奇的龙胤铁布衫,只见淡淡的铁青色显现,以往的苍白之色已是不再。 昭阳令的幻术完全覆盖了沈羿的异常,他不需要连动用全力都束手束脚了。 “目标是谁?”沈羿迅速进入状态。 拿钱办事,向来是他的信条。 “上官沛。”陈天元道。 果然是他!无嗔果然有问题。 沈羿有种不出意料的感觉。 事到如今,所有的事件都能够串联起来了。 灵龙铁刹中的某人,为了不让寺院倾向入世派,布局下套。他先是让无嗔去诱导空明,定下计划,在无遮大会举行之日,空明强攻镇魔洞,调虎离山。 而无嗔则是趁此机会,刺杀上官沛。 这刺杀,从目前来看,该是假的,并没有想要成功,因为无嗔轻易地暴露了自己的目标给无觉。 他想要的只是是镇魔洞大乱,身怀血仇的自己出手刺杀朝廷要员,成功与否,并不重要。 甚至刺杀成功了反倒不美。 事后,无嗔只要乖乖认罪,那么以灵龙铁刹的寺规,最多也就将其关禁闭,不至于要他性命。他日幡然醒悟,还可增添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佳话。 因为他做出此事,情有可原,并且还未成功。 反倒是空明,步入歧途,闯入镇魔洞,最后免不了要在镇魔洞安家落户。 而与无嗔、空明有关的入世派,也将受到全面的压制。为了杀一个上官沛,他们不惜让镇魔洞生乱,日后也不知会做出什么大事来。 其余见证了这一切的门派,也会见识到复仇者的疯狂,日后对是否要与这些复仇者合作多出一分思量。 只是那个布置这一切的人没有想到陈天元会料敌机先,早早做好了提防,但陈天元出现在镇魔洞内时,就已经注定对方的失败。 ‘他甚至能够反将一军,’沈羿想道,‘揭露对方的阴谋,反转后续影响,甚至还能顺势杀了上官沛,既除了一个敌人,又能将这杀人的黑锅扔到敌人头上。阴啊。’ 唯一的顾虑,就是沈羿能否杀死上官沛,并且不被抓住。 但这是沈羿的顾虑,不是陈天元的。 以他的心机,就算沈羿失败,他应当也有后手。 这时,空明和毛驴的鏖战也进入尾声。 毛驴一蹄踏破修罗幻相,驴蹄分叉,血肉蠕动变化,竟是变成了筋肉纠结的大手,生生抓住了阐提戒刀。 “秃驴,刀不是这样使的。” 他狂笑着强行取走阐提戒刀,以手抚刃,刀锋割破了皮肤,大股大股的鲜血染红了戒刀。 那张驴皮之下包裹的仿佛全是鲜血,淋漓血液浸红了刀身,镇魔洞中刮起了阴森的邪风。 “血海阎罗。” 至阴至邪之气轰然引爆,巨大的魔脸咆哮而出,刹那间落下的刀光,倒映着血海炼狱,带来无限的血腥。 刀光过体,空明全无一点反抗之力,一道道血液在血管中逆流,化作刀劲,陡然间,破体而出! 嗤嗤嗤嗤嗤! 空明就像是刺猬一样,浑身上下长出了数十血刀,喷射出大股的鲜血,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呸!没劲。” 毛驴啐了一口,一丈高的怪物体形开始收缩,血肉骨骼摩擦的声音不绝响起,如同变魔术一样,在转眼间,又变成了小毛驴的模样。 他张开嘴巴吸了一口,戒刀上的血液都被吸入最终,回身尾巴一扫,缠住了刀柄,哒哒哒地小跑过来。 “不能杀人,当真没劲。” 毛驴将阐提戒刀甩到了沈羿身前,铿锵一声钉在地上,抱怨道:“快通知下面的秃驴来救人,否则本座可不敢保证那入魔的秃驴一定能活。” “你要是想继续在这里呆着,大可直接杀了他。”陈天元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 这话一出,毛驴直接变了嘴脸,那张扬的驴脸突然间有了深深的禅意,只听他口宣佛号,道:“鹅米豆腐,佛门清净之地,还是莫要沾染血腥为好。本座这就去救人。” 说着又哒哒哒跑去救人了。 变脸变得极快。 而沈羿则是细细打量着插在身前的戒刀。 阐提戒刀在离手之后就没了那如同苦海一般的气息,它斜插在地上,刀锋无芒,全无先前的诡异气象。 但当沈羿的目光落在戒刀之上时,那刀又突然动了起来。 它的刀柄缓缓转向沈羿,微微压低,像是在邀请着沈羿去握住他。 一股无形的诱惑充溢着沈羿的心,让他的手有一种蠢蠢欲动之感。手臂像是突然多出了自我意志一样,动弹起来,五指不住地活动,想要握住那刀柄。 对此,沈羿只是默默地将内气运行到手臂上,一股冰冷的气流冻住了手臂所有的血肉。 他的身上浮现出了黯淡的金钟气罩,一个接着一个的诡谲字体组成了纹路,在气罩上不断游走,有一种摄魂夺魄的气息微微散发开来。 这一刻,沈羿比那空明更邪。 《摄魔拘鬼箓》的经文使得沈羿身上出现一种奇异的吸引力,适才毛驴所汇聚起的阴气邪气都向着他蜂拥而去。一个个字体就像是一张张无形大嘴,正在渴求着魂灵的进入。 “铮!” 阐提戒刀发出一声铮鸣,那无形的诱惑消失无踪,它插在地上,刀柄向上,立得笔直,一副我是好刀,你这妖僧不要靠近的姿态。 第三十七章 无遮大会进行时 “啧啧。” 小毛驴回头看了一眼,啧声道:“你这小和尚练的是什么邪功,连阐提戒刀都看不上你。这刀对于佛门弟子,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却偏偏看不上你。看来你是入错行了。” 阐提戒刀代表永不成佛的根机,但持有它却是要有成佛的根性才行。 佛家有言,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此言非是虚妄,只是少了一句几率大小而已。 而沈羿,他现在被阐提戒刀判定为毫无佛性,直接被阐提戒刀逐出了佛门。 “没事,我不介意强来。”沈羿平静回道。 要不是这阐提戒刀必须交给灵龙铁刹,他不好入手,他还真不介意吃一口强扭的瓜。 等到了他手中,就算是这佛门禁器也得被摆出十八般姿势。看看是他的《玄君七章秘经》够诡,还是你这戒刀够邪。 说话间,他毫不停留地走过戒刀,全无一点对佛门禁器的觊觎。 之后,沈羿顺着通道一路走到了入口,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倒了一半的石门,还有布满刀痕和碎石的地面。 他师父空相,先前所见的四个武僧,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僧人,他们倒在石门前的广场各处。 沈羿过去一一查探过情况,发觉众人都只是昏迷,身上虽是遍布刀痕,伤势甚重,但还不至于要了他们的性命。 看来空明虽是入了歧途,但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没对同门下死手。 沈羿见此,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在先前就知道血魔毛驴和陈天元有观察整个镇魔洞的手段,否则也不可能安心坐在第一层,也不会知晓自己的秘密。 陈天元既在,就能保证驻守的僧人和空相无性命之忧,但这终究只是猜测。如今眼见空相没性命之忧,沈羿也就不用担心自己要换师父了。 他将空相放下,快步走入先去来时的洞口,顺着石阶往上奔。 当走过两条石阶交叉之处时,沈羿突然心念一动,没有返回空相面壁时的山洞,而是顺着另一条石阶往上走。 那是从空明面壁之处所延伸出来的石阶,沿着这条石阶一路走到尽头,可见一个破开的大洞出现在眼中。 听空相所言,面壁僧人若要前往镇魔洞,还需要向戒律院申请才行。如果没有戒律院那边的许可,面壁僧人应当无法打开通道才是。 看这情况,空明是用了暴力手段了。 破开的洞口中不间断地散溢出漆黑的气息,那是自镇魔洞深层涌现而出的魔念在洞内肆虐。 空明不单是破坏了岩壁,还将镇压魔念的布置也给破坏了,使得黑气在洞内肆意涌动。 不过此刻在镇魔洞的下层,陈天元已经助寺中高僧镇住了暴动,是以这山洞内部的魔念虽是浓郁,但也还没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沈羿走入山洞,眼瞳微微收缩,在昏暗的环境中视如明昼。 漆黑的魔念像是闻了血的鲨鱼一般靠近沈羿,但不等进入沈羿的身体,就有诡异的钟形气罩出现,狼首和人面的虚影围绕着气罩飞舞,不断吞吸着黑气。 这魔念也算是精神念力,可以被《摄魔拘鬼箓》吞噬。此刻沈羿使出变异的金钟罩,不断吸收着黑气,纷杂的邪念顿时涌入心神,侵扰着他的意识。 但沈羿早就已经做下决定,在《玄君七章秘经》的修炼上不再瞻前顾后,此时即便是邪念扰神,也毫无停手之意。 要么就是《玄君七章秘经》干趴沈羿,要么就是沈羿干趴《玄君七章秘经》,两者一定要败一个的话,沈羿相信自己不会输。 保持着降龙伏虎的精进之心,以魔煅佛,不动如山。 沈羿继续观察四周,果然看到闪动内部的岩壁上有着或深或浅的刀痕。 他的猜测没错,空明的刀法果然和修罗七杀刀同出一脉,所以才能在当初引动修罗七杀刀的刀意。 在面壁的这段时间里,空明应当在不断熟悉着阐提戒刀,演练着刀法,所以才会在沈羿和空相入镇魔洞之时造成那么大的动静。 手指在刀痕上摩挲,一种淡淡的刺痛浮现在指端,若非有横练护体,此刻手指怕是已经被直接割出刀痕了。 哪怕是人已经离去,这刀痕依然残留着其主人的恨意和杀意,可见空明的执念之深,可见这刀法之绝。 先前的战斗若非是在镇魔洞内,若是换一个场所,怕是已经造成山崩,将内中之人都掩盖在山体之内了。 沈羿一边观察着刀痕,一边以太虚幻境进行演化,分心两用,将刀痕彻底记录之后,这才走向入口,出了山洞。 ························ 大雄宝殿之前的广场上,众僧云集,梵音不绝。 灵龙铁刹的僧人,各门各派的访客,还有前来参与大会的善信,合计共有两万余人。广场周边以及各处大殿,都有客人往来,人流不绝,可说是空前盛况。 无嗔低眉垂目,与众僧一同诵咒念经,一双耳朵却是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尤其是前方灵龙铁刹方丈所在的位置。 只待那动静一起,无嗔便要执行筹谋已久的计划——刺杀上官沛。 只是他等啊等,等到诵经都快结束了,却迟迟不闻变故。那方丈还盘坐在大雄宝殿之前,口诵梵经,吐出一个个灿金“卍”,身周有佛影若隐若现,一点都没有起身的迹象。 无嗔心中躁意渐起,他有些按捺不住地睁开眼睛,正好和一双同样看向自己的眼睛对上。 那是一个身着白色儒服,颔下有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 他手上抓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地击着掌心,面上看似平静,但那手上的动作却是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同样在等待。 无嗔的目光和这文士对上,双方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浮躁。意外的发生,让两者皆是有些措手不及。 而后,那中年文士突然微微点头,掌心牢牢抓住了击下的折扇。 动手! 他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 三十二相,立场 镇魔洞一层。 震荡渐息,山体渐渐恢复平静。 一个着黄色僧衣的中年僧人自入口方向闪现而来,足踏莲华,倏然间来到陈天元所在的牢房之前,向着牢房中的两位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陈施主,方丈让贫僧来请你前去参加无遮大会。” 牢房中,陈天元已是梳理好了披散的乱发,以一根木棍随意插好,露出清癯的面庞。 见到来人,陈天元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愚蠢。” 一旁已经卧在草堆上的毛驴则是发出一连串的怪笑,吐着大舌头,“七十年过去了,灵门老儿还是改不了这中庸的毛病。姓陈的,你失算了。” 他当然知道陈天元为何会说“愚蠢”,只因灵门方丈为了某些原因,放弃了将战果最大化。 原本按照陈天元的预想,灵门方丈该离开无遮大会,做出前往镇魔洞的假象,以此来钓出那些图谋不轨的鱼。 等到那些鱼欢腾地冒出了头,突然看见一个老光头冲出来一记“大威天龙”,他们应该会很惊喜的。 但是灵门此时的举动,无疑是拒绝了这最大化的战果。如果他想要钓鱼,陈天元就不该现在出场。 “此次无遮大会,有两万余善信前来,其中不乏千里迢迢前来之人,方丈不想让他们失望。” 中年僧人放低声音,道:“另外,刚刚得到的消息,驻守镇魔洞第五层的灵隐师叔坐化了。” “坐化?本座看是畏罪自尽了吧。”毛驴怪笑道。 中年僧人不为所动,只是继续说道:“师叔因镇压妖魔而力竭,功过皆空,方丈的意思是给其余同门一个机会。也请陈施主放心,方丈应承之事,不会出尔反尔。” 并非所有人都是灵隐党羽,绝大多数人都如同空明一般,是被利用了复仇心,才会或多或少地参与到其中。 若是深究下去,不说将那些身怀血仇的僧人一网打尽,但也绝对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者众多。 是以,灵门方丈处于老成持重的想法,自然是不想多生波折,将此事就此盖棺定论,不再多加牵连。 并且,无遮大会乃是数年才得一度的大法会。这一次法会更是有各方来客,近两万善信前来参与,不管是为了回馈善信的虔诚,还是维护灵龙铁刹的声名,灵门方丈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场。 “方丈的意思······那你的意思呢?空我。”陈天元道出僧人的法号,言谈之间,竟是颇为熟络。 “灵隐师叔所修持的,并非阿修罗神功。”僧人空我并未正面回答,反倒是说起那已逝师叔的功体来。 陈天元闻言,微微阖眼,再度捻起一子,“你去告诉灵门,让他亲自过来给我一个交代。”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肯出来了。 空我见状,也不多言,只是再度行了一佛礼,转身离去。 他作为药王院的执事,还需去救治那些昏迷的同门,并且将疗伤丹药送往镇魔洞下层。 走时,他还拔起了插在地面上的阐提戒刀,一并带走。 那阐提戒刀入手之时发出清脆铮鸣,似是颇为雀跃。 “嘎嘎嘎······”毛驴怪笑连连,道,“阐提戒刀这般激动,看来又是一个执迷不悟的和尚。话说陈天元,被灵门老儿背刺了一波,有什么感想啊?” 他带着十足的揶揄,紧盯着陈天元的侧面,想要从这位铁策军军师脸上看到一些喜闻乐见的表情。 可惜,他失望了。 陈天元就像是泥塑的雕像,没有一点感情的色彩,只是淡淡道:“灵门有他的考量。” 手上的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我,也有我的想法。” ························ 当沈羿来到大雄宝殿之前时,灵门身外的佛影已是近乎凝实,足有丈六高的佛影盘膝趺坐,威容端严,内中的老僧如返老还童一般,鹤须童颜,身色金黄,微垂的眼帘下,瞳孔显露绀青之色,有种不可言的神圣。 “上身如狮相,身形端直相,身色金黄相,目色绀青相。” 距离灵门不远的一个僧人,身披锦斓袈裟,双手合十盘坐在蒲团上。他眼见灵门显现这诸般异象,不由感慨道:“灵门方丈,已是身具我佛之四相矣。” 佛门之修行,皆是成佛为目标,不管大乘小乘,皆为成佛。而三十二相,便是衡量佛门修行者之功果的最佳标准。 所谓三十二相,其乃佛陀所具有的庄严德相,由长劫修习善行而感得。其他修行人可具有某些庄严特征,但只有佛陀及真正意义上的转轮圣王才能具足三十二种胜相。 像是一般寺庙中看到的佛像,它们头上那一个个肉包一般的发型,便是其中一相,名为“顶上肉髻相”。 佛门修行者之佛功佛法越是精深,就越是接近佛陀,身上也具备着越多的胜相,当其身具三十二相之时,便是人天中尊,众圣之王,在世佛陀。 “虚行大师不也身具胜相吗?” 坐在僧人不远处的古木道人笑道:“洪声圆满,如天鼓响,亦如迦陵频伽之音,若是老道所料不差,这当是三十二相中的声如梵王相。看来大师的‘梵圣同归功’在近年来又有突破,在白榜上的排名又可再进一进了。” “只是略有小得了,”虚行大师谦逊地回道,“比不得灵门方丈,也比不得贫僧师兄。” “虚行大师过谦了,灵门方丈与虚闻方丈距离天元都仅有一步之遥,除了天榜上的那二十位,还有玄天真武道的萧掌教,世上有几人自忖比得。”另一边的剑阁大剑师齐九渊道。 这位虚行大师,是昨日才抵达的灵龙铁刹,代表佛门三寺之中的大慈恩寺参与这次的无遮大会。 其人本身也是白榜有名,位列第二十一,比之古木道人还高出十余名,其师兄虚闻更是排名还在灵门之上的大慈恩寺方丈。 至于三寺中的最后一寺——大轮寺,因其乃是大离王朝的大派,是以并未前来参与法会。 算上代表大慈恩寺的虚行,还有先前已经到达的百草谷、剑阁、太史楼、天河剑派、大江帮、玄清宫,便是这一次前来参与无遮大会的门派。 如果再加上代表幽州刺史的阳谷郡郡守上官沛,以及代表铁策军的军师陈天元,那这一次参与无遮大会的势力便算是全都到齐了。 只是这陈天元本该昨日便至,却迟迟不见踪影,一直到此时也未出现,这让在场的各方代表人皆是有种毛毛的感觉。 “陈天元那搅屎棍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盘算着勾当。”大江帮的祁拓海虎目四顾,搜寻着陈天元的踪迹。 众人说话之时,梵音禅唱越发洪亮,诸僧共诵梵经,天现莲华,漫空飘落,在场之人受得莲华沾身,皆觉身体涌现一股暖流,身心一清,有种舒适之感。 那些围绕在周遭的善信们更是只觉佛陀现世,向着那佛影顶礼膜拜。 刚刚赶到不久的沈羿亦是感到如浸泡温泉般的舒适感,连手臂上的刺痛都消了下去。 他在先前和那破戒僧的交手中,伤了手臂,虽是及时以血魔所传授之气血交炼法门进行止血疗伤,但因为初学乍练,还不算熟练,没法迅速恢复。 不过此刻经受了这莲华洗礼,沈羿手臂上那细微但遍布各处的伤势得到了极好的治疗,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已是不再影响出手。 ‘但灵门不走,我该如何出手啊。’沈羿心中无奈。 按照他的推断,灵门方丈应该已经和陈天元达成了协议,眼下应该暂时离场,来个愿者上钩才是。 无嗔那边见灵门离场,会以为己方计划实施成功,会开始下手,届时便是鱼龙混杂,沈羿完全可以伺机而动,对上官沛下手。 可现在灵门的屁股跟生了根似的,稳稳坐着不动,沈羿此刻出手,那纯粹是活腻歪了。 他只能按捺心思,静静旁观着法会的进行。 少顷,莲华渐散,金色佛光亦是缓缓散去,唯独那佛影还在灵门身周若隐若现。 趺坐的灵门宝相庄严,向着众人宣布道:“此次无遮大会之议,出世、入世之别。” 出世,既是超然世外,不涉红尘,在知情者耳中,便是代表着灵门铁刹拒绝参与两朝之争。 与之相对的,入世,自然是要涉入其中,共抗大离。 这个议题刚刚道出,就有一道身影站起。 做文士打扮的上官沛当先行出,朗声道:“本官认为,出家人既是四大皆空,若涉红尘便是坏了修行。僧众当以持戒守身为主,勿要坏了修行。” 上官沛并未直接道出不让灵龙铁刹涉入两朝矛盾中,那样的话,朝廷第一个绕不了他,而是抓着明面上的议题,一副为僧众考虑的作态。 只是这种伎俩只能瞒过外人,知晓内情的参与者,可不会被上官沛这种话术给蒙骗。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讥笑道:“上官大人,这里是兼容并蓄的无遮大会,不是你的官场,你不用在言谈间彰显自己的地位。而且,说到官,这知道的人认得你是阳谷郡的郡守,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见了大离的使者呢。” 上官沛闻声看去,却见那说话者不是在前列的任何一方,而是在那僧群之中。 一个面色微黑,身着黄色僧衣的年轻僧人面含讥色,排众而出。 这年轻僧人,不是无嗔又是何人。 沈羿见到无嗔出面,当即便知他还是选择了动手。 哪怕灵门在场,无嗔还是选择了执行计划,只因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成功。 虽然镇魔洞那边还没爆雷,没让各方见到复仇者的疯狂,但无嗔的行刺之举,还是能体现出一种极端的立场来。 ‘不得不说,这计划当真够恶心的。’沈羿心中低语,也开始慢慢往前。 无嗔这是要强行代表所有与幽州大难有关的受害者,要狠狠地给他们扣上一个屎盆子。 若真叫他成功,沈羿作为幽州难民出身的弟子,哪怕是已经拜了空相为师,日后也少不了一些排挤和闲言碎语。 眼见无嗔凛然走出,僧人们当中,也有人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动手。 他们要制造混乱,给无嗔创造刺杀的机会。 当是时,灵门睁开微阖的双目,一股沛然真气荡漾开来,传遍各方,聚集在广场前方的僧人们只觉自身被一股柔和的气机包裹,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似无明、无云等欲要制造混乱的人皆感身外多了一层无形的束缚,本来要动手的身体被强行制住,按在了原地。 没有参与其中的僧人则是只觉有所异样,但并不影响行动。 灵门的真气如同有意识一般,甄别出要动手的人,将其制住,而其余人则只是以气机包裹周身,并未影响其行动。 正在往前的无嗔也察觉到身形一紧,空气粘稠得像是泥沼一般,拖着他,不让他向前。 他不由看向趺坐在佛影之中的灵门,目光和一双绀青色的眸子对上,一种激灵灵的感觉出现在心头。 他像是被灵门完全看穿了一般,无所遁形。 但在下一瞬间,遍布四方的金光佛气之中陡然多了一股无形真气,它像是一道利刃,斩开了覆盖众人的气场。 剑阁大剑师齐九渊伸手按剑,淡青色的剑光在剑柄上闪烁,那一道无形利刃,正是出自他手。 这一动手,就像是一个信号,大江帮的副帮主祁拓海嘿嘿一笑,真气如潮水般涌出,汹涌澎湃,凝聚成一个无形的漩涡,使劲吸扯着灵门方丈所布的气场。 百草谷的古木道人双手拢入袖中,十指捏诀,纯和柔韧的气机渗入漩涡之中,和惊涛骇浪般的真气纠缠。 天河剑派的威严中年人轻轻握拳,扣击地面,靛蓝色的气劲沿着地面如游龙般舞动,向着古木道人冲去。 “冼星君,你竟然也选择了他们。”古木道人瞪大眼睛,回看着代表天河剑派的中年男子。 “难得的法会,小辈们要搞点惊喜,还是勿要插手为好。”冼星君回道。 有了他的加入,气场一时紊乱,无嗔得以挣脱。 同时,沈羿也靠近了前方。 第三十九章 修罗地狱,杀! 眼见齐九渊、祁拓海、冼星君出手干扰灵门方丈的气场,分坐两侧的各院堂首座也是齐齐眉毛一竖,就要发作。 在这灵龙铁刹,便是连天榜强者来了也可一战,就算来的客人全部反水了,灵龙铁刹也丝毫不惧。 但灵门却是制止道:“护住善信。” 各院堂首座固然可以加入其中,甚至可以大打出手,将齐九渊三人拿下,但那样的话,势将波及周遭,让寺内弟子乃至于诸多参与法会的信众们受殃。 那就非灵门所愿了。 这也是齐九渊等人敢于出手的底气。 眼下之争,还是暗斗,齐九渊的剑没拔出,祁拓海也没用出自己的成名绝招,若是发展到明争,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绀青色的眼眸看着三人,还有尚无动静,分不出敌友的大慈恩寺、玄清宫、太史楼三方,灵门洪声发话,如天鼓响,竟也是声如梵王相。 “诸位,尔等之事已是败露,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各院堂首座在两侧同时诵念佛经,梵音化形,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卍”字,罩住广场,也将灵门和众人的言语交锋隔绝在内。 与会的善信们不知情况,见到梵音禅唱不绝,诸般妙相齐出,还以为佛祖显灵,一个个都是虔诚祈祷,却不知前方之凶险。 “灵门方丈,齐某所求不过是让灵龙铁刹置身事外,只要方丈应允,齐某第一个收手想贵寺赔罪。”齐九渊道。 祁拓海紧随其后,也是说道:“某家也是同样所求。若是方丈不允,那没办法,只能让剑神和蔽帮帮主前来相谈了。” “在下倒不是与他们一伙,只不过欠人人情,不得不还罢了,”天河剑派的冼星君闭目不去看灵门,只以星辰之气干扰古木道人,“另外,在下事前已经问明,大离又有进犯之相的消息乃是陈天元所虚造,灵门方丈不需要担心边关有失。” 到了现在,事情也明朗化了。 齐九渊和祁拓海站在了同一立场,一定要逼灵龙铁刹置身事外。 今日计划若不行,那便强行制造借口,让剑阁、大江帮乃至朝廷有理由向灵龙铁刹施压。 只是这样一来,就算不是撕破脸皮,也差不多了。 “老衲还是小看了事态的严重性,没想到三年前的大难会牵连到剑阁、大江帮,乃至朝廷······” 老僧耳闻三方之说,叹息摇头,面露悲悯之色。不过紧接着,就有磅礴浩大的金光升腾而起,雄浑元功直令天地变色。 巨大的龙首自灵门方丈身后昂起,紧接着是覆盖着灿金色鳞片的龙身,苍劲的龙爪,一条金色神龙慢慢浮现出身姿,缠绕在佛影之上。 “但此地,是灵龙铁刹!” 神龙升腾,佛气排空,灵门方丈尽展一身佛功,虽未真正出手,但那无可匹敌的威压,还是让三人沛然变色。 “九渊剑。” 齐九渊紧紧抓住剑柄,一道剑影屹立而起。 “江浪滔天。” 祁拓海周身有深蓝气劲流转,如江浪席卷,滔滔不绝。 “气冲斗牛。” 冼星君运转星辰之气,凝现一道光柱,护住周身。 在灵门方丈的威压下,三者皆是豁尽全力地抵抗,如此才能保证自身不失态。 甚至于,连各院堂的首座也是全力维持住气场,才能让那些信众还能在那里无知无觉地祈祷。 “是贫僧眼拙了,灵门方丈如此实力,哪还会是四相,分明就是八相,乃至九相,”虚行见到此景,拨动手上念珠,轻声道,“如此一来,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一道身影闯入了气场之中,一口刀,斩裂了束缚自身的无形之气。 是无嗔! 这和尚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口戒刀,断佛谤法的刀气蕴藏于刀锋之内,斩断束缚,护着他闯入了气场。 “阐提戒刀的刀气。”虚行抓住了手上的念珠。 断佛谤法,苦海沉沦,那刀气对佛功有着无比的克制,哪怕所附之体并非阐提戒刀的本体,也依然让无嗔在那气场中来往自如。 这便是阐提戒刀为何被称作佛门禁器的原因。它对于佛功尤为克制,即便是灵门方丈的所布的气场,在被三人干扰的情况下,也难以挡住身携刀气的无嗔。 只见无嗔手提戒刀,黑红色的气机如同业火般在刀锋上燃烧,带着凛凛杀意闯入气场,杀向被众人气机压在气场中央的上官沛。 齐九渊和祁拓海见此场景,皆是眉头一松。 灵门方丈眼中如有明王怒火在燃烧,面上首现忿怒相。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穿梭入气场之中,像是一道影子,紧紧坠在无嗔身后,无嗔在前面以阐提戒刀的刀气开路,那影子就以无嗔开路,紧紧跟着他进入了气场之内。 时机之把握,精准到了极致,身形之灵巧,直如鬼魅。 “身后。”齐九渊轻喝道。 无嗔闻言,浑身骤然紧绷,陡然有种悚然之感,恍如被鬼祟给盯上。他也是果决之辈,当即便是戒刀一转,带着黑红刀焰横扫身后。 “当——” 当是时,沈羿周身呈现淡金之色,灿金色的金钟气罩浮现,挡住了刀锋,铭刻着梵文的钟体和刀锋碰撞,发出激越钟响。 金钟罩,第五关! 被幻术覆盖的金钟罩恢复了正常画风,沈羿通体呈现淡金之色,强健修长的身躯发出一连串的脆响,气膜震荡,如虎啸龙吟,既显刚猛强健,又不失坚韧柔绵。 刚猛外力和阴柔内力完美形成一个整体,太阴童子功在奇经八脉、十二正经中激冲,与血交炼,糅合成一股巨力,被沈羿一拳打出。 一拳直取中宫,一往无前,降龙伏虎神通将巨力融入罗汉拳内,拳出即有风雷之声。 “当——” 又是一声钟鸣,无嗔身周亦是出现金钟气罩,沈羿这一拳击在其上,金钟震荡,有劲力反震而回,却又被他身上的金钟罩所挡,两个金钟气罩碰撞,劲力激荡回旋,令空气发出不绝的嗡鸣。 “当——” “当——” “咚!” 金钟碰撞,一者灿金清澈,一者金中带黑,略显邪异。沈羿已是用昭阳令的幻术掩盖了自身的诡异,此刻出手,当真是一派佛门真传的庄严气象。 反观无嗔,因阐提戒刀之气和修炼邪刀之故,金钟气罩正中带邪,一看就是旁门左道的路数。 两者气罩三度碰撞,震荡声由清澈转为低沉,作用力各自席卷周身,令得双方皆是身形微震。 沈羿本身亦是百脉具通,虽然因为异变而导致内气被吞噬,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已是恢复了不少,甚至还通过气血交炼反将内气自身体内强行提取出来。 无嗔亦是深藏不露,奇经八脉少说打通了七条,内气强大,三度碰撞全然不落下风。 “杀!” 刀光起,戒刀划过凄厉的轨迹,如一弯血月,映照出疯狂的杀意。 无嗔已是使出了修罗七杀刀,极端的刀意迎面而来,沈羿光是注视那血月般的刀光,都感觉双眼微微刺痛。 这不是刀气穿过了金钟罩的防御,而是刀意在攻击心神。 也是在这时,沈羿才明白无嗔是如何免受那刀意影响的。他是以阐提戒刀之气压制住了刀意,以此来驱使修罗七杀刀,免得自己陷入疯狂。 凄厉的刀光落在金钟气罩上,肉眼可见的刀痕顿时出现。这一刀非是先前那般仓促而为,而是以修罗七杀刀驱使,黑红色的刀气如业火般灼透气罩,生生斩开了第五关的金钟罩。 沈羿保持降龙伏虎心,心灵强猛,不受刀意影响,双掌一合,不偏不倚,夹住了血月般的刀光。 刀气顿时和双掌摩擦,沈羿同运龙胤铁布衫、虎啸金钟罩、太阴童子功,双掌如同钢铁打造一般夹住刀锋,发出一连串的金铁交击之声。 “找死!” 无嗔此时已是杀心彻底上了头,他此刻也不去管灵龙铁刹会如何处罚他了,走到这一步,他已是没有了退路,只能期望背后的人能保他。 而对于阻扰自己的沈羿,无嗔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因陀罗爪。 爪如电,苍劲锐利,直取咽喉。 本就以强劲刚猛著称的因陀罗爪在无嗔手上还添了一分杀机凛然,指尖泛出的锐光如同闪电一般,有着暴戾的刚强。 沈羿上身右移,在电光火石之间避过了要害,但这一爪还是落在了肩膀上。 暴戾的爪劲和坚韧的皮肤接触,无嗔五指发力,指尖的锐光微微泛红,已是附着上了一股刀气,当即便将劲力刺入了皮肉。 但在此时,沈羿身上骨骼作响,肩膀陡然下塌,恍如无骨。 无嗔当即便感五指虚不受力,因为这一突然的变化,爪劲少说泄了五成,五指抓在肩膀上,只是抓出了五个小小的血洞,便再难进一步伤害。 “是你!” 他瞪大眼睛,紧盯着眼前之人。 这种应对之法,无嗔又怎能忘! 那一夜在后山,那个窥伺自己之人正是以此法避过自己的擒拿,令自己失了先机,然后才会出现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此时再度见到和那一夜相似的一幕,无嗔当即便是将眼前之人和当夜那人靠拢,恍惚间,两者的身影重叠,完全一致,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眸子再度浮现在脑中。 “呃啊!” 那一夜的感觉再度席卷了脑海,无嗔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喝哈!” 就在无嗔失神之时,沈羿吐气开声,双掌一扭夹住的戒刀,一肘捣在无嗔胸膛上。 因为出刀出爪,金钟罩防御有所削弱,这一肘顿时破了护身气罩,在其胸膛气膜上击出龟裂纹路。 无嗔身上的淡金色顿时黯淡了大半,身形踉跄一退。 沈羿踏前一步,又是一拳狠狠砸在无嗔脸上,金钟罩终于告破,无嗔面部被打得鲜血迸流,鼻子都歪在半边,脸上像是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得势不饶人的沈羿既是得利,便要乘胜追击,降龙伏虎神通汇聚起全身之力,就见肌肉贲张,力贯周身,整个人就仿佛是铜浇铁注的铁人,接连重击,打得无嗔步步后退,连说话的闲暇都没有。 连接十余招,无嗔头疼欲裂,身上更是处处是伤。 若非他修炼了金钟罩这内外兼修的护身功法,此刻怕是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 无比的劣势让他杀心更炽,在第十一招之时,无嗔陡然脚掌一蹬,戒刀一体,刀光凄厉如血,一刀七分,势如刀山,意如泥犁。 “修罗地狱刀!” 一刀既出,人间如狱,这一刀比起修罗七杀刀更为极端,更为惨烈。 若说修罗七杀刀有意而无式,那这一刀便算是意式兼具,唤起极端杀伐。 这一刀下,直有神魔莫测之威。 但沈羿眼见这一刀出,却是不退反进,身影陡然化作一道青烟,如鬼魅般出手,大异于先前的刚猛直接。 刀光闪过,无嗔怔怔站在原地,满脸的不敢相信,“你怎么可能没死?” 话音未完,嘴里便不断的流出淋漓鲜血,从嘴角一路流到胸膛,沾在那一只刺入胸膛的手掌上。 ‘因为你的刀,我已经看过了。’ 沈羿一脸的古井无波,站在无嗔身前,缓缓拔出了那刺入其身的手掌。 他的心口、小腹、眉心等各处要害都出现淡淡的血痕,渗人的刀意令他的伤口刺痛不绝,但也仅只如此了。 这修罗地狱刀确实狠厉极端,一刀既出便如修罗在世,但无嗔的功力还是太浅,他的刀也是太慢。 在他的刀杀死沈羿之前,沈羿已经先杀死了他。 ‘所以我赢了。’ 来到这个世界第三年,沈羿杀死了第一个人。对于夺取生命,他的心毫无波澜。 周围的佛光也是渐渐黯淡下来,原本僵持的气场开始缓和。 无嗔死去,刺杀终结,大局已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灵门方丈口诵佛号,和两侧的各院堂首座一齐看向齐九渊、祁拓海、冼星君。 “任凭发落。” 齐九渊也是够光棍的,直接放弃了抵抗,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 第四十章 俗家弟子 “阿弥陀佛。” 就在倒下的尸体之前,沈羿遥遥向着灵门行礼,道:“无妄出手过重,犯了杀戒,请方丈责罚。” 在他身后,是骚乱的僧众和信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激烈战斗超乎了绝大多数围观者的意料。 灵门方丈见到这状况,及时的站了起来,身具佛陀数相的身姿有着不可言的庄严和悲悯,如真佛化身,让所有骚乱的群众都直接静了下来。 “犯了杀戒,确实当罚,但阻止杀戮,亦是一功,”灵门向着左手的一个僧人问道,“灵净师弟,你觉得该如何奖惩?” 被他唤作“灵净”的僧人面相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肤色蜡黄,身形削瘦,一双眼瞳却是格外清澈,如同初生幼儿一般。 这一位,正是戒律院的首座,执掌灵龙铁刹上下清规。 “功过不能相抵,无妄阻止犯僧无嗔是功,犯杀戒是过,”灵净拨动着念珠,不疾不徐地道,“功当赏,可入罗汉堂经室择一功法。过当罚,罚其面壁三日,抄录《往生咒》十遍,为无嗔超度。” 这惩罚可说是不痛不痒,甚至还表达了明确的偏向。 需知《往生咒》一般是念给罪人听的,用意是为其消弭业障,让其能够得以往生。让沈羿念诵此咒为无嗔超度,算是给此事定了性。 灵门闻言,微微点头,道:“好。” 他又看向齐九渊等人,对灵净叮嘱道:“至于这三位施主,也有劳师弟好好招待一番了。” “是。”灵净应道。 让戒律院首座前去招待,言下之意自然是要软禁齐九渊、祁拓海还有冼星君了。 这三人投降得干脆,没有给灵门继续发难的机会,但要是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放过,那也不可能。 这之后,灵龙铁刹和这三人背后的门派还有的拉扯,不要个交代是不可能的。 在交代完这一切之后,灵门方丈这才看向众人,洪声道:“出世是修行,入世亦是修行,我寺既受一地香火,便有护佑苍生之责。此次无遮大会之后,本寺将大开山门,招纳俗家弟子。此类俗家弟子,入门不出家,出师之后,除不能行恶以外,可不受清规约束。 此外,老衲将派遣寺中弟子前往边军传授武艺,灵龙铁刹基本武学,悉数可传。” 在两个选择之间,灵门选择了一个折中之法,便是新增一类弟子——俗家弟子。 入门不出家,让俗家弟子在出师之后可自由选择立场,但只要在挑选徒弟之时有所侧重,日后有的是俗家弟子投效铁策军,抵抗大离。 此法既可支援擎天关,又可给寺中一些出世派的僧人一个交代。甚至于,还能扩大灵龙铁刹的影响,日后未尝不会得到一个“天下武功出灵龙”的美名。 这一波啊,是三赢,是一箭三雕。 有过一世阅历的沈羿都直呼内行,直感灵门方丈眼光卓越超前。 与会信众听到此言,也是止不住的欢呼。他们当中不乏有眼光之人,自是能够知晓灵门此举带来的好处。 别的不说,就说这家中子弟,日后是不怕习武无门了。 至于普通百姓,在见到灵门那如佛陀在世的武道修为之后,也一个个都生出投入佛门的心思来,只是限于剃度出家的规矩而却步,俗家弟子的出现,可说是给他们推了最后一把。 之后,灵门左右两侧的首座们出了三位,和灵净一同押送齐九渊等人去戒律院做客。 沈羿则是先被带往药王院治伤。 无嗔的尸体,则是被暂时安置在一处禅房内。 至于上官沛,这位本该成为漩涡核心的郡守大人也被请了下去,和剑阁、大江帮、天河剑派的其余人一同暂时住在知客院内,不得外出。 之后又有僧人提出了数个议题,无遮大会继续进行。 沈羿跟随着一个黄衣僧人往药王院的方向走,一路上,心思转个不停。 ‘四位首座押齐九渊三人前往戒律院,为防生变,他们之后也许在戒律院看守,短时间内脱不开身。’ ‘陈天元未出镇魔洞,之后灵门方丈少不了去镇魔洞一趟。若是陈天元当真如传说中运筹帷幄,那他会将灵门方丈拖在戒律院中。’ ‘剩下的首座还有执事僧,则是需要继续主持无遮大会。’ ‘加上如今骤变刚过,正是放松之时,这会是一个杀上官沛的好机会。唯一可虑的就是我该如何脱身,前去刺杀上官沛。上官沛那边又有谁人在看守。’ 虽然这上官沛为了做戏,并未有高手护卫在侧,但他本人也曾习武,实力未知。灵龙铁刹的首座们虽忙,但食气境和化煞境的僧人还是不缺,该如何过他们这一关也是个问题。 想要杀上官沛,依然是千难万难。 正想着,前方那个黄衣僧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师叔?”沈羿的步履也是随之一停,疑声问道。 “阿弥陀佛,”黄衣僧人低声道,“贫僧空我。” 空我? 空我! 沈羿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这不就是那个内定了无尘,要收他为徒的药王院空我吗? “一个半时辰之后,上官沛会出寺,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此物暂借于你,收好。” 空我头也不回地一甩袖,一个裹着白布的长条飞入沈羿袖中,紧贴着他的手臂。 沈羿不得不绷直右臂,尽量掩盖袖中的异常,免得被人看出袖中藏着异物。 一股淡淡的气息顺着手臂和那物事的接触之处传入身体,沈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种悖佛谤法的轻慢之念。 ‘阐提戒刀!’ 这被空我送入自己袖中的,竟是阐提戒刀。 沈羿当然识得阐提戒刀,毕竟他才从镇魔洞中出来不久,并且刚刚还和身具阐提戒刀之气的无嗔搏杀过。 就差一点,他就被无嗔的戒刀所斩杀了。 “你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熟悉阐提戒刀,一个半时辰之后,动手。” 一边说着,空我带沈羿走过了一片院墙,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药香。 第四十一章 众筹练功 就在沈羿被带往药王院的同时,一群失败者也退出了广场,避开了热闹的无遮大会,在偏僻的角落聚集。 “无妄!该死!” 无明双手紧握,指甲都嵌入了掌心皮肉,抠出了鲜血。 合计十一人,皆是幽州大难时的难民,在三年前拜入灵龙铁刹,又因和无嗔的交际,以无嗔为首,成立了一个小团体。 这小团体以复仇为主,日夜惦记着报仇雪恨,以致于被无嗔所利用,成为这一次刺杀的垫脚石。 按照他们的计划,在无遮大会进行之时,他们应当在人群中制造乱象,给无嗔策应,让无嗔得以刺杀上官沛。 奈何灵门方丈技高一筹,直接以卓绝的元功运转气场,将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之后无嗔虽是出人意料地闯入了气场,但还不等他来到上官沛跟前,就被沈某人给爆杀了。 现在是不但事败,甚至连他们自身都是难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角落里冲出一群膀大腰粗的戒律院僧人,给他们来一个浑身大汉、左右为男。 须知在先前,那气场是明确表现出对他们的束缚的。以灵门方丈的莫测修为,保不准就已经摸清了哪些是刺杀的参与者。 想想那光景,众人皆是更感愤懑和不甘。 然后,在下一刻,当真有两个武僧突然走到了这偏僻的角落,让众人悚然而惊。 “莫要紧张,是我。” 无觉笑看这群如同惊弓之鸟的和尚,道:“方丈现在可没那闲暇去管你们。” 已经收到某人私信的无觉可是知道,眼前这群人都是受了蒙骗炮灰。他们固然有错,但还谈不上罪,至少在目前,他们的所作所为还不到获罪的地步。 等到无遮大会结束了,甚至不等大会结束,就有人会来给他们解释清楚原由,让这些炮灰迷途知返。 当然,就算迷途知返,也少不了戒律院几日游的待遇。 总体而言,就是小惩大诫,不会当真被关一辈子,也不会被逐出寺院的。 “你知道我们?”无明紧紧盯着无觉道。 从对方的话语当中,他听出了对己方的熟络,对方显然是清楚己方的计划。 “不但知道,还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无觉笑了笑,突然以一种十分有诱惑力的口吻说道,“你们,还想杀上官沛吗?” 不可见的血符出现在眉心,无觉身上突然多了一股无形的魔力,令人有种止不住信任感。 “什么意思?”无明下意识地问道。 “意思就是,只要你们肯付出代价,上官沛就会死。”无觉眉心处的血符越发闪亮。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你们的一切。” ························ 药王院。 沈羿赤着上身,给自己涂抹上琥珀色的药膏,再一圈一圈地缠上绷带。 空我把他带到这处禅房之后,只留下了药膏和绷带,让他自己处理伤势,之后就径直离去,独留沈羿一人在此。 他要让沈羿在一个半时辰之内熟悉阐提戒刀,至少做到能使用此刀。 然后,去杀人! “一个半时辰啊······” 沈羿将包裹着白布条的戒刀拿起,解开外面的束缚,让那青铜的刀身横在膝上。 未曾想到,他会在和阐提戒刀擦肩而过后,又获得了持刀的机会,并且要以此刀去斩下上官沛的头颅。 手指在刀身上的黑字咒印上划过,一个虚幻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向着楚牧发出哀嚎之声。 一种无形的怨念在攻击着沈羿的心神,释放着某个死人的憎恨。 在亲手杀死无嗔之后,烙印在金钟罩上的《摄魔拘鬼箓》果不其然地摄取了无嗔的残魂,将其封禁在金钟气罩上。 托此之福,沈羿发疯的负担又多了一点,同时也因为对残魂的拘禁,他的内气修为又上涨了一分。 眸中瞳孔的黑色悄然扩大了一分,气罩一转,虚幻的人脸便被吸附到上面,和先前的狼首,人脸一同在金钟气罩上游走。 太阴之气于经脉中运转,一股慑人的刀意出现在右臂上,顺着指尖和阐提戒刀共鸣。 沈羿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凌乱的刀痕,浮现出那凄厉狠绝,只为染血的刀光。 于后山山壁上的所悟,于空明面壁山洞中的所见,都化为切实的影像,重现在太虚幻境之中。 还有无嗔先前所使的刀招······ 那凄厉的刀光,一刀七分,如刀山炼狱,狠绝厉绝。若非沈羿事先在空明面壁的山洞中见过了刀痕,对这一刀有了了解,说不定就栽在无嗔那最后一招上了。 一幕幕场景在太虚幻境中重演,同时,有一道又一道的祈祷在耳边回响。 太虚幻境中的流光,悄然又多了不少,沈羿与其碰触,像是能看到一张张带着仇恨的面孔。 “无觉果然在这方面很有一手。” 感应到多出了十一个连接点,沈羿也是不由赞叹某人的天赋惊人,而后驱使着太虚道君向着那十一人斩出了刀光。 “这一下,无嗔的人手就归我了。” 他满意地笑着,同时感受着十一人的回馈,在太虚幻境之中具现出了阐提戒刀,然后—— 提刀,斩! 凄厉的刀光像是从内到外渗透着鲜血,有一种彻骨的杀意和狠厉在心中回荡。 不同于无觉等人,新入伙的十一人皆是开脉境界的武者,他们在接收到刀意之后不单会逆行气血,且还会将内气与其合一,对刀意的体会更为深入。 而沈羿则是接收到这种深入的反馈,将十一人的感悟融于一体,提高自身对修罗七杀刀的了解。 这波啊,这波是众筹练功。 他运使着阐提戒刀,在太虚幻境中一次又一次地挥斩,简简单单的斩击内藏着彻骨的杀意,一刀一地狱,每一刀斩出,都是气血和内气的双重磨砺,手臂皮肉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若非这里是太虚幻境,以沈羿运使修罗七杀刀频繁程度,他的手臂怕是已经废了。 第四十二章 风波渡 知客院。 上官沛面无表情地走入禅房,在外面的僧人关上房门之后,他一把握断了手中的折扇。 “一群秃驴!为什么就不老老实实吃斋念佛!” 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又扭曲,偏偏又不能被外面看守的僧人听到,上官沛只能无声地发出咆哮。 伴随着愤怒出现的,还有无法掩饰的惶然和惊恐。 事情搞砸了,甚至还要被灵龙铁刹追责,这结果他上官沛绝对无法承受得起。 想到这里,上官沛就有种大难临头的迫切感。 他必须脱身。 恰在这时,上官沛注意在禅房茶桌上的一件物事,那是一封信。 他走过去拿起信封,带着一丝戒备将其打开。 ························ “杀!杀!杀!杀!杀!杀!杀!” 太虚幻境所拟化的山洞之中,沈羿运刀疾斩,手中的戒刀如同具有魔力一般,划过一道道夺魂摄魂的轨迹。 砂石横飞,刀光肆虐,待到刀停之际,地面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硕大的“殺”字。 “好强。” 这是专为杀生而创的刀法,刀出既要伤人,既伤己,亦伤敌,每一刀都要耗损气血内气,伐损自身以出刀。沈羿也不知道是寺中哪一位僧人创出这刀的,只知道那人定然是有着一颗无比坚定的杀心。 唯有如此,才能将灵龙铁刹中的阿修罗神功化作如此魔刀。 只是就算这是魔刀,这未免也太过不正常了吧。 “好快······” 沈羿持刀而立,看向地上那个杀意纵横的大字,“我的刀法进境,太快了。” 这种快,直让人感觉不正常。 即便是能够众筹练刀,也不该快到这种程度。 他在练刀之时,只觉自己有如神助,进境之快无人可比,刀法越练越深,就好像过往的记忆在自己身上复苏一样。 “是无嗔的残魂作用?” 他看向自己身周飞舞的一个人面,“还是说有不知道的原因?”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这种快都让沈羿感觉不踏实。感觉就像是飘在空中,虚浮不定,随时有可能失控飞走一般。 而抹除这种不踏实感的唯一办法,就是练! 不断的修炼,不断的运刀,将这不踏实感给抹除,将这刀法完全化为己用。 想到这里,沈羿再度运刀,酷烈杀机再临。 一个半时辰之后。 当空我再度推门而入之时,一股阴风陡然自内中涌出,令他眼中精光一闪。 他定目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榻上,沈羿盘膝而坐,手按戒刀,双目微阖,平静的面色上看不出波澜,但那眉心处的刀痕却在此时显露出一股无形的狰狞来。 “风波渡,上官沛要从水路走,”空我走到近前,轻声说道,“路线、地点,都已经提前告诉你了,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回。” 沈羿缓缓睁开双眼,漆黑之色在光明照在眼中之前退回瞳孔,点头道:“好。” 他并未询问空我会如何安排,只是起身,拿刀,走得很是干脆。 似乎因为修习刀法,让他的行事作风都变得干脆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更为深沉了。 出门之际,沈羿身上浮现出淡淡的波动,身体像是水中倒影般波动。等到他关上房门,他已是变成了空我的模样,连身上的僧衣都一般无二。 这自然是昭阳令的作用。 而在禅房之内的空我,则是坐在了沈羿原来的位置,身上同样浮现出淡淡的波动,变成了绑着绷带的沈羿。 在沈羿回来之前,他会替代沈羿在此。 ‘果然······’ 屋外稍等片刻的沈羿紧了紧袖中藏着的戒刀,看向禅房的双眼中满是意味深长。 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的话,现在他推开房门,应该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也不知道类似空我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他先前一直以为灵龙铁刹内的入世派是以空明、无嗔等人为主,现在看来,这先前一点声名不传的空我才是正品,空明只是蠢货,无嗔更是一个西贝货。 这些人蛰伏在灵龙铁刹之中,其本身并没有背叛灵龙铁刹,不然也不会与陈天元合作阻止无嗔的刺杀,但若是有机会,也不介意报仇。 这才是最棘手的,因为叛徒还有迹可循,而这些人则只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而聚集一起,想要抓到他们的尾巴,比抓叛徒还要强。 ‘而现在,我似乎也入伙了。’ 沈羿心中转着念头,表面上则是维持着一张扑克脸,从药王院的药田那边出了寺院。 药王院因为药材需要,经营了一片药田在不远处的山谷中。空我在那山谷之中悄悄开了条小道,以便某些时刻悄然进出。 当沈羿侧着身子钻出一道狭缝之时,偏西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照出满满的殷红。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颗辟谷丹服下,而后窜入山林中,一鼓作气跑到天净山下,正好能够看到平时晨练打水的溪流。 顺着溪流往前行一里地,溪水汇入河道,一艘小船和一个带着宽大斗笠,穿着黑袍的身影就进入眼中。 沈羿的外表再度变化,从空我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无脸的人,身上的僧衣也换成了一袭简单的劲装。 昭阳令的幻术简直是可以以假乱真,那回头看来的斗笠客见到沈羿的脸,都是微微一愣。 他直接上了小船。 而那个人也很是干脆,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也不多问,只把杆一撑,舟如矢,顺流直下,其速快极。 前后连一刻钟都不到的时间,这艘小船就载着二人离了天净山,顺着越来越宽敞的水道入了山峡,行过两座大山,遥遥可见一座小镇坐落在河畔。 风波渡,便在那小镇中。 舟行趋缓,沈羿坐在舟尾,缓缓握住了阐提戒刀。 现实中的阐提戒刀不想太虚幻境中的那样,只是个样子货,它像是有着自己的灵性一般,在轻微地抵抗着沈羿,但当沈羿将内气注入手掌之时,它又活跃了起来。 本就看起来相当阴沉的刀,此刻染上了一股邪思魔染之气,光是看着,就有种心神投入其中的深邃感。 第四十三章 无面刀鬼 “啪!” 陈天元一子按在棋盘上,指尖格外用力,按出了一股淡淡的冷冽。 “上官沛,死了。”他如是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灵门面色一沉,却未直接发作,而是同样落下一子,道:“你早就算好了?” 话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到了此时,若灵门还没看出陈天元早有算计,那他灵门也没能耐当这灵龙铁刹方丈了。 从灵门不准备钓鱼开始,陈天元就已经开始了布置。 留在镇魔洞不肯走,让灵门过来请他。 而灵门,也不得不来。 要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镇魔洞怕是又要出乱子了。 来之后,又受邀下棋,而后便被生生拖在了此地。 “上官沛不会死在寺内,你不需要担心,”陈天元抬眼看了对面的老僧一眼,淡淡道,“甚至于,你若能短时间内赢下这局棋,上官沛也许还有救。” “陈施主算无遗漏啊。”灵门苦笑一声,沉下的面容浮现出无奈。 上官沛未死在寺中,那他的死就赖不到灵龙铁刹头上了,灵门自然也没理由去怪陈天元。 但表面上的无关,并没有办法免去愈发强烈的敌意。 原本,上官沛背后的人只需要把锅往他头上一扔,将其当做替罪羊,就能给灵龙铁刹一个交代,双方至少能够保持表面上的不敌对。 可现在上官沛这一死,就相当于灵龙铁刹不满意这个替罪羊,把人给宰了,直接断去了这条赔罪的路。 甚至于上官沛还不是死在寺院中的,他是自己逃出去的,和灵龙铁刹没多大关系,该给的交代还是得给。 出了这一遭事后,灵龙铁刹就算想不站在陈天元这边都不行了。 至于去救上官沛······ 灵门表示他还不至于把这宽慰之言当真。 “你有你的考量,我有我的想法,”陈天元落子不停,道,“你不欲涉入太深,我也要为他人负责。灵龙铁刹作为佛门三寺之一,若是为敌,我寝食难安。” “若是事前老衲知道牵涉如此之广,老衲绝对不会让陈施主入镇魔洞。”灵门想到这里,也是直叹气。 如今涉入其中的,剑神所在的剑阁,有势力覆盖大玄四成漕运生意的大江帮,甚至还有上官沛背后的人。 那人十有八九是朝中诸公中的一位,否则难以说通天河剑派都被说动,前来插了一手。 这牵涉面,是越来越广了,广到灵门方丈都有些心惊。 他原本以为就只限于幽州,没想到连京师那边都涉及到了。 “生老病死,人间四苦,谁能免俗呢?”陈天元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 这一句,就像是一道闪电,劈得灵门方丈心神一震。 “生老病死······”灵门喃喃道,“龙元有增长功力,长生不老之效······莫不成是那位?” 饶是以他多年修佛的心境,此刻也是难免心生震动,他想着心中猜测的那位,再看看陈天元,只觉这人世间当真是无比荒谬,竟然还会有这等事情。 ························ 月上柳梢头。 身着白色儒服,却难掩狼狈之相的上官沛跑到渡口,远远地,能看见盏盏渔灯点缀着渡口,一艘艘小船有序排列。 他大步跑到河边,叫道:“船家,开船!我出双倍,不,五倍的船钱。” “去哪里?” 侧右方突然传来声音。 “随便去哪,先开船。” 上官沛疾步由右边走去,便要登船。 他好不容易从灵龙铁刹内逃出,此时生怕被寺院中的僧人追上,当然是去哪都行。 “那我替你选一个吧。” 那艘小船上站起一道身影,残阳和冷月交错的光辉下,闪闪发光的光头让上官沛猛地止步。 光头!和尚! 上官沛,当即就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而当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映入眼帘之时,这种冲动直接就付诸于现实。 “鬼门关,如何?” 无面人身周浮现出狼首和人面,一道道怨魂在身周呼啸,他的身影在不断变换,时而化作狼首人身的狼妖,时而化作凶神恶煞的屠夫,时而又化为狰狞的和尚。 他一个旱地拔葱跃起,青铜刀锋倒映着月光,一股阴冷的气息汇聚在其身。 修罗七杀刀! 月华凝聚在阐提戒刀上,沈羿周身毛孔都在吞吸着月华,他背着明月跃身半空,一刀斩下,刀光既凄厉又凄艳,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在月光之下,沈羿如有神助,内气滔滔不绝,一瞬间,像是突破了境界,有一股冰冷又宏大的气机贯入体内。 阐提戒刀也在同时爆发出黑红的刀气,如同红莲业火在刀身上燃烧。 一刀七分,刀山炼狱顿时降临。 杀! 凄厉的美感顿时被反转,那跃起的身影周围陡然爆发出鬼哭狼嚎之声,狼首人面呼啸不绝,横天而落的刀光染上了殷红的血迹,这一刀如同打开了鬼门关,令地狱临凡,万鬼出世。 返身而逃的上官沛陡然有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感,他陡然回身,像是要看看世间最后的风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恐怖的地狱。 刀光将他一口吞了进去,地狱向他打开了大门。 “嘭!” 沈羿重重落地,双足如有千斤之重,发出砰然震响,没有五官的面容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在他前方十步处,上官沛似凝固的塑像一般站立,双眼愣愣地看着天空,瞳孔之内满是茫然。 嗤嗤嗤嗤嗤嗤嗤! 七道刀光从体内同时爆发,眉心、心口、丹田、四肢接连处同时裂开口子,鲜血像是喷泉一般泄出。 一刀,分生死。 上官沛径直倒下,尸体落地之时,像是碎裂的瓷娃娃一般四分五裂。 “这一刀······” 沈羿用发虚的手掌抹去脸上的冷汗,“刀气出体,已是超出开脉的层次了。” 第四十四章 大离师相 斩出那一刀的时候,刀、人、月恍如一体,沈羿差点怀疑自己进入了食气境。 但斩杀上官沛之后的气血两虚,又告诉沈羿这只是一个错觉。 尽管《摄魔拘鬼箓》又摄取了一个残魂,让沈羿身上的太阴之气又有增长,但他还是感受到发自身心的虚弱。 ‘就好像去洗脚城泡了三天三夜的脚一样。’ 沈羿心中吐槽一声,也不去收尸,十分干脆地返身就上了小船。 时间紧迫,他可没时间去舔包,而且经历过正规门派系统培训的沈羿知道,这世上有点来历的修行者都不会把秘籍带到身上。 就算不得已藏在身上,也会在秘籍上留下诸多暗门和错误,不了解的人练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走的毫不犹豫。 但那给他撑船的斗笠客却在此刻下了船,走到上官沛的尸体前,将一样物事塞到了他的怀里。 之后,他才返回小船,撑杆离岸。 “你放了什么东西在他怀里?”沈羿见状,压低嗓子,第一次和这斗笠客交谈。 那斗笠客也不隐瞒,藏在宽大斗笠下的嘴角微微扬起,以古怪浑浊的声音回道:“善的身份令牌。” “善?” “大离师相,三十年前的状元公。”斗笠客道。 “是他!”沈羿终于想起这是何人。 关外那个王朝论悠久,远不如大玄,一直到二十四年前,关外都还是一盘散沙,各个部落相互征讨,尽管时有南下,但都被擎天关的铁策军给挡了回去。 这种情况,在二十四年前结束了。 草原天骄,被称之为“苍天之狼”的北辰天统一各部,开朝大离,自此成为大玄的心腹大患。 而这善,便是北辰天开朝的最大功臣,甚至连“离”这个国号据说都是善所取的。 离者,火也,火燃草原不尽,势吞玄水万里。 大离之名,既是表明“苍天之狼”的如火般的野心壮志,也是摆明了和水德为主的大玄势不相容。 善在大离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北辰天都尊其为师,下旨赐封“帝师”之名。 再加上其本人还是大离丞相,是以离人皆称其为“师相”。 他的名号,便是沈羿这个一直宅在和尚庙里的方外之人都有所耳闻,当真可谓是如雷贯耳。 只是沈羿怎么都没想到,这大离师相有着这般来历。 三十年前大离都还没影子,那位大离师相能考状元的地方就只有一个地方——大玄。 也就是说,他十有八九是大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隐藏身份的草原人,若是知道善的真名,就能清楚他到底是出身哪一地了。’ 沈羿一边想着,一边以探究的眼神看向斗笠客。 只可惜那斗笠客说了几句之后就装起了哑巴,闭口不言,让沈羿心里暗骂断章狗。 舟行水上,势如箭矢,哪怕是逆流而上都未减分毫速度。 那斗笠客只是偶尔将杆往水中一送,小船就如跟装了火箭一般飞速前进,却又不显多余的烟火气,彰显出让沈羿看之不透的实力。 实际上,斗笠客自己都可以送上官沛归西,完全不需要沈羿出手。 但陈天元还是让沈羿来了。 对此,沈羿认为这是一场考验。陈天元似乎是在发展人手,筹谋着对付强敌。沈羿是他所拉拢的人手,空我应当也是。 甚至其余各派人当中,也不乏被陈天元拉拢交好之人。 顺着这思路往下想,能让陈天元如此筹谋的敌人,又该是多么的棘手。 沈羿一边拿着布条缠着阐提戒刀,一边细细思索。 小船就在二人的沉默之间,迅速返回天净山,不多时,沈羿就能看到远方山上点亮的灯火了。 咚! 小船靠岸。 沈羿提纵一跃,落地后就掠入树林中,急急而奔。 约定的时间已是没剩多少,他必须尽快赶回药王院的禅房,以免出了岔子。 身体在经过短时间的休息,再有月华照射,已是恢复了不少,沈羿很快就跑到半山腰上,接近了出来时的那一道山壁裂缝。 也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突然从林间奔出,掌如奔雷,带着轰隆声响。 “你是谁?”他高声大喝。 月光错落的林间,沈羿双眼微微收缩,瞳孔如野兽般竖起,看出了来者的相貌,赫然是曾经在知客院中会过一面的雷大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多想,沈羿猛地向后一弯,腰若无骨般折起,险之又险地避过这势大力沉的一掌。 掌印从身上掠过,呼啸而过的掌风令沈羿心中凛然。 这雷大壮身为太史侯之孙,果真是家学渊博,哪怕其曾自言不善武道,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这一掌之狂猛,不下于无嗔的因陀罗爪,沈羿自忖现在消耗过剧,不宜与其久斗。 他双腿发力,身形一挺,直起身来,手中用布条包裹的阐提戒刀当做长棍,打向雷大壮后心。 雷大壮也非易与之辈,只见其脚步一顿,曲肘后撞,一肘击在戒刀之上,身上的衣衫如同柔棉,将戒刀的力量消去了六七成有余,而肘击则是刚烈猛厉,一股沛然之力顺着戒刀传到沈羿手上,令戒刀险些脱手。 然而,沈羿本身就没想过能击败雷大壮,他只是要借雷大壮之手,送自己一程。 那沛然大力推着沈羿向后,他运转内气,身如青烟,鬼魅般飘出一丈远,而后连连闪身,来到裂缝之前。 伴随着一连串令人悚然的骨骼摩擦声,沈羿的身体迅速变得扁平,他就像是一张纸一般,嗖的一声穿入了裂缝之中。 对身体的极强把握,让沈羿无师自通了缩骨功,使他轻松自如地进入了裂缝。 “好啊,你果然和灵龙铁刹有关。” 雷大壮见到沈羿穿入裂缝,也是如离弦之箭一般掠来,紧追着沈羿不放。 他的轻功显然也是不差,就在沈羿入内之后不久便奔到裂缝之前,身形一纵。 然后······ 卡住了。 平时吃喝不差的太史楼大少,身材好像有些发福。 第四十五章 夜访 疾步行过药田,顺着来时的偏僻小道,沈羿回到禅房,推门而入。 禅房中,空我正在缓缓搅拌着药膏,身旁的榻上,已是放好了一身崭新的僧衣还有新的白布绷带。 见到沈羿进门,空我身上浮现淡淡的波动,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沈羿也在同时恢复了原形。 ‘果然,空我手上也有幻术令牌。’ 他几步走到榻前,将阐提戒刀放到空我身边,然后脱下僧衣,开始换药。 “经过一个来回,还斩了一个上官沛,身上缠好的绷带难免会有松紧变化,留下了可能暴露的破绽。 所以需要更换。” 以上,皆是空我的原话。 对此,沈羿只能感叹这位空我师叔当真是谨慎入微,然后安心地换药。 有这么一个人在灵龙铁刹中蛰伏,也难怪陈天元能够未卜先知般料到敌人的计划,并将计就计。 利索地换好药,绑好绷带,空我拿起戒刀,收入自己那宽长大袖之中,低声道:“多谢了。” 这一句“多谢”,有些没头没脑,沈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多谢自己杀了上官沛。 “师叔与上官沛有仇的话,为何不亲自动手?”他试探着问道。 “贫僧修炼的是《大慈大悲莲花经》。”空我平静回道。 沈羿恍然。 《大慈大悲莲花经》乃是佛门秘传,极为特殊,只因此功所修,纯为利人,不为伤人。《妙法莲花经·譬喻品》有云:“大慈大悲,常无懈倦,恒求善事,利益一切。” 《大慈大悲莲花经》修出的真气有着利益一切之效,它能利己,能利人,能利草木,凡是能救人的事情它都能做到,凡是能杀人的地方它一点不沾。 此功修行者与人交手,是打人越打越精神。 嗯······是被打的那个越精神。 这种功法,就是药王院的僧人也甚少修行,没想到空我修行的会是此功。 “师叔慈悲。”沈羿沉默了一下,道。 “慈悲无用。” 空我摇了摇头,低语一声,带着阐提戒刀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沈羿和他交流的话语都没超过十句,但沈羿却是能感受到这位师叔心中最深沉的压抑感。 连报仇都要假手他人,也难怪空我会说“慈悲无用”了。 “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沈羿轻轻摇了下头,在踏上盘膝做好,开始运功。 空我既然没说,那今晚沈羿应该是要在药王院住下了。这样也好,免得回去禅房后面对无觉那不着痕迹的狂热打量,还有无尘这位已经疏远的师兄弟。 等到明日去见了方丈,领了赏,就去戒律院面壁,之后再和空相将师徒关系登记好,就搬过去和空相一块住了。 沈羿大致想了下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后,便缓缓阖眼,全心运功。 只是不等他功行一个大周天,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无妄小师父,在吗?” 沈羿睁开双眼,很想说一声“不在”,但最终还是停下内气,起身去开门。 “恭喜了,小师父。” 屋外站着身材略微发福的雷大壮,他一身淡蓝色的锦袍,身上还沾着一些灰尘和黄土的痕迹。 见到沈羿开门,雷大壮笑呵呵地恭喜道:“恭喜无妄小师父,名列风云榜。虽然下一期的《谈道论武》还没发布,但我已经有内幕消息了。” 你说的内幕消息,是不是来自你自己啊。 沈羿此刻见到雷大壮就感到有麻烦,只因他知道雷大壮此来,恭喜自己只是一个幌子。 看他这模样,怕不是刚刚才山缝中脱身,就第一时间跑来了。 赶来恭喜沈羿是假,想要探查这一边的药王院是真吧。 沈羿甚至怀疑自己入榜是不是雷大壮刚刚想好的。毕竟自己只是在无遮大会上击败了无嗔,而那无嗔,固然有入风云榜的实力,但事前却是不显声名,作为入风云榜的踏脚石不太够格。 此前相遇,沈羿只以为这雷大壮只是无聊了想来灵龙铁刹看点热闹,是存粹的少爷心性,但现在看来,他来灵龙铁刹的目的也许不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看热闹,为何要在寺外堵人?甚至看他当时的表现,可能是发现了沈羿进出的痕迹,专门等在裂缝前堵沈羿的。 “阿弥陀佛,小僧不过是做了一点小事,担不起此名。”沈羿一边说着,一边引雷大壮入内。 “小师父今日之举,可是让灵龙铁刹免了一遭大麻烦,加上那无嗔之实力,不下于风云榜后面十位,这名声你是绝对担得起的。” 雷大壮含笑入内,说道:“对了,小师父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号?我看你精善横练外功,又师从‘怒目金刚’空相大师,不如······嗯······” “就叫‘莽金刚’如何?” “取得很好,下次不要取了,”沈羿叹了口气,道,“雷施主,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个匪号吗?” 还莽金刚,那日后我用修罗七杀刀闯出了名头,是不是该叫‘魔刀狂僧’啊。 “有吗?” 雷大壮丝毫不觉生疏,相当熟络地在禅房中走了一圈,四处打量一番之后,他突然凑近沈羿,小声问道:“小师父,你从无遮大会离开之后,便在此疗伤?” “正是如此。”沈羿回道。 “那你可有听到什么异常?” 雷大壮的声音更加微小,“实不相瞒,我刚刚看到一道黑影闪入药王院,当心有歹人潜入,小师父你可有察觉?” ‘黑影闪入药王院的时候,你不是还卡在缝里吗?’黑影本体看了一眼雷大壮,心中相当无语。 不过这雷大壮既然会向自己打探消息,就说明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是那黑影。 毕竟沈某人谷道热肠,白天还阻止了无嗔的恶行,又怎么可能是反派呢? “阿弥陀佛,小僧并未察觉。”沈羿一脸郑重地回道。 “那你那位师弟无尘,可有前来药王院看你?”雷大壮又问。 沈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一脸探究之色的雷大壮。 他问无尘做什么? 第四十六章 出身的烙印 “未曾。” 沈羿的面色突然沉了下来,走到榻边盘膝坐下,道:“小僧明日需要前去戒律院领罚,今夜还需调养伤势才行。” 言下之意,自然是送客了。 雷大壮脸上浮现讪讪之色,道:“那我就不打扰小师父疗伤了。” 说完之后,雷大壮带着歉意地笑了笑,告辞离去。 他走出禅房后把房门关上,一路走出了百余步,脸上的讪讪之色顿时换成无奈,轻叹道:“这差事,不好办啊。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却在今日坏了交情。” “他若是真朋友,这点小矛盾无伤大雅。” 一道黑影突兀出现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紧接着就见一个扔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中年,穿着一袭黑衣,走出阴影,道:“少爷可曾从那小和尚之处发现什么?” “黑影的消息是一点都没有,”雷大壮摸着下巴道,“也是,那人这么警觉,要是被小和尚察觉到什么痕迹,那才是真的怪了。” 先前在寺院之外,雷大壮出手之时大喝了一声,并非是江湖经验不足,而是要通知这一同在附近搜寻的黑衣中年前来,但那黑影却是谨慎的很,交手一招便直接掠入了裂缝,不给一点机会。 这么谨慎的人,要是被一直呆在禅房里疗伤的无妄小和尚察觉到踪迹,那就有鬼了。 “倒是另一边,我有了些收获,”雷大壮目露思索之色,道,“据先前的探查所知,那个叫‘无尘’的小和尚经常来药王院打下手,就算是今日也不例外,但他偏偏没来禅房看望交情甚笃的无妄······想来是无妄在先前的小无遮会上察觉到了什么,和无尘产生了嫌隙。” 而能够让他们二人产生嫌隙的事件,就只有一件——下毒! “无尘果真和下毒有关,甚至这毒可能就是他转交给林枫的。那种混毒,可不是一般人可以配置的。” 雷大壮一步步推测,最终下定论道:“无尘以及传闻要收他为徒的空我,这两者嫌疑不小。今后着重关注这两者。” “那无妄呢?”黑衣中年问道。 “他要是和无尘有关,先前也不会被冤枉为凶手了,”雷大壮否定道,“他应当是察觉到了无尘参与到下毒事件中,又因为自己被冤枉而和无尘产生了嫌隙。不过在我询问之时,他还是因为过往交情而拒绝出卖无尘,却不知正是如此,让我确定了无尘的嫌疑。” 说到这里,雷大壮叹息一声,道:“这无妄小师父,倒是重情重义,是个能结交的。” “可惜与他产生了嫌隙,只能日后试着修复了。唉,这差事真的不适合我这怕麻烦的二世祖,可是没办法,谁叫老爷子是先帝亲封的侯爷呢。” 他有些惋惜地摇摇头,踏着月色走出了药王院。 另一边,禅房内。 沈羿又睁开双眼,思索道:“这一下,雷大壮该把注意力放在无尘身上了。就是不知无尘是怎么被怀疑上的。” 雷大壮注意到无尘,在沈羿看来是必然的,因为当时在场的人当中,唯有即将拜入药王院的无尘最有嫌疑。 至于出身百草谷的古木道人,其本人倒是不善医毒,加上他是抓出沈羿的老前辈,所以嫌疑反倒是最小的。 但是,雷大壮在沈羿和无尘刚刚过湖之时就凑了上来,这说明他可能在毒杀发生之前,就觉得无尘可能有问题。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来了,无尘为何会被怀疑。 沈羿想来想去,结果竟是只能想出一个可能。 ——因为无尘本身就身怀血仇,他有着极大的动机。 而沈羿,他也有着这样的动机。 雷大壮之所以凑上来,可能不仅是因为无尘的出身,还是因为沈羿自己的出身。他们二人都是幽州大难之后幸存的难民,两者走在一起,嫌疑噌噌噌地上涨。 ‘也就是说,雷大壮在知客院事件之前,就已经查过所有难民出身的弟子,其中也包括我还有无尘。出身的烙印,一开始就打在我们身上了。’ 因为难民出身,所以被人警惕,被人调查。 哪怕本人表示没有报仇的意愿,估摸着也是无人会信。你说不报仇就不报仇,谁信啊? 那么大的仇恨,不是本人说抛却就能抛却的。 仇恨的锁链连接着两方,即便己方不动手,对方也会为了自身安危而先下手为强。 沈羿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只觉自己过去确实是想得简单了点。 不过好在他现在人设已经立起来了,至少在灵龙铁刹自己人眼中,他沈羿和复仇无关,能够获得出世派的好感。 而在暗地里,沈羿和陈天元产生了联系,完全可以吃完这边吃那边,两边好处通吃。 ‘我只需要不断变强就行了。’ 沈羿抱着这样的想法,再度沉浸入太虚幻境之中。 刚刚收获了上官沛的残魂,需要多加努力熟悉增长的内气,顺带抹除这凭空收获所带来的虚浮感。 我沈羿有今日的实力,可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 ························ 月上中天。 大雄宝殿已是褪去了无遮大会的热闹,长明的灯火照耀下,四分五裂的肢体被安置在白布上,铺在大雄宝殿的正中。 一如当日,还未离去的各派中人以及灵龙铁刹方丈、首座皆是在场,只不过少了如今在戒律院享受单间的齐九渊、祁拓海、冼星君,多了一个身着麻衣,长发以一根小木棍束起的陈天元。 顺带一提,陈天元身边还跟着一条小毛驴。 “陈天元!” 古木道人叫出了这一位的名,在场众人看看,再看看地上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眼中皆是难掩狐疑之色。 这一位终究是出现了,在无遮大会之后,在上官沛被杀之后。 这怎么看,都和他难脱干系啊。 “正是陈某。” 陈天元应了一声,然后面色平静地道:“莫要看我,人不是我杀的。你等都该知道,陈某向来以诚待人,从不说谎。” 第四十七章 善 “咳!” 灵门轻咳一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可以作证,陈施主在此前一直在和老衲对弈,没有离开片刻。” 但是,他陈天元杀人,又何需自己亲自动手呢。 众人心中狐疑不减,脸上倒是恢复了平静,都聚焦在那具尸体上。想来灵门方丈不会为了向大家告知陈军师的前来,而将众人聚集在大雄宝殿之内。 “深夜请诸位前来,不为其他,只为二事。” 灵门开门见山地道:“这其一,便是上官施主从知客院潜出,悄然下山,以致于失了性命。” 不是“为他人所害”? 深谙语言艺术的众人,皆是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已经不是撇清关系了,是要把上官沛的死钉在罪有应得上。 “其二,也与上官施主有关。据连夜赶来本寺通知的善信告知,上官施主乃是被一个黑袍刀客所杀,其人面无五官,诡异至极。并且从上官施主的身上,老衲发现了这个。” 灵门从袖中取出一枚玉质的令牌,展示给众人。 那令牌边上雕饰着龙纹,看上去像是一条玉龙盘绕,龙首便在令牌上边正中。最重要的,是那令牌的中心位置,有一大字——善。 那字体笔锋凌厉,转折圆和,不似雕刻而成,倒似有人直接写在令牌之上。 “善!”古木道人忍不住低呼出声。 这一个名字,在一众代表各派的高手之间掀起了波澜。 虚行双眸紧盯令牌,眼中有精光直射而出,落在令牌之上。 “呃。” 他的头突然后仰,双眼连连眨动,似有忍不住的酸涩,同时出口确认道:“错不了,贫僧曾经观阅过那位大离师相的笔作,两者笔记一般无二,且内含其人之意。” 虚行所在的大慈恩寺,归属于禅宗之外的另一派别,名为“法相宗”。此宗派着眼于佛法,修行之法乃是深挖人心之识,最是擅长识意辩意,虚行既然说一般无二,那就是一般无二。 “善的令牌,为何会在上官沛身上?”众人之中的一个中年道人问道。 那道人头戴七星冠,身披太极袍,一派纯正的道真风范。其人正是来自于道门三派之一的玄清宫。 由于佛道有别,所以此前这道人一直在默默旁观,从不出言,只当个吃瓜群众,和同样为道人,但并非归属于道门的古木道人迥然相异。 但是如今出现了那位大离师相的令牌,便是连作为吃瓜群众的道门中人也坐不住了。 为何? 只因大玄皇室崇道,而大离以大轮寺为国教,拜龙象大宗为国师。两方高手这些年可是交锋不断,积怨已久。 道门方面实力雄厚,远胜佛门三宗之一的大轮寺,但道门的天元强者行踪缥缈,少有人见,如今扛鼎的真武掌教萧抱月虽是白榜第一,但比之龙象大宗来还是力有未逮。 再加上有大离的鼎力支持,大轮寺竟是和道门斗了个半斤八两,双方互有胜负,互有伤亡。 毕竟是一个刚刚开朝的王朝,正处于最为鼎盛的时刻,而反观大玄这边,却是有江河日下之相,且大玄也不可能鼎力支持道门。 “莫要看我,我也不知,”陈天元见到那道人的眼神又往自己身上瞄,淡淡道,“若是早知上官沛身上有善的令牌,那他也等不到参与无遮大会的时候。” 即便是有再大的背景,和那位大离师相搭上边,也是一个死字,没有例外。要是陈天元知道上官沛和善有所联系,他早就送其归西了。 这个理由,有理有据,但亲耳听到某人说上官沛已死的老僧却是止不住的惊疑。 “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 陈天元突然一笑,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众人,“那就是——战争要来了。” 先前冼星君曾言,大离再犯乃是陈天元所说的谎言,但现在这令牌的出现,却是代表着此言非虚,大离很有可能会再度进犯。 不,不是很有可能,是一定。 所有人看到陈天元的目光之后,都笃定战争即将再度到来。就算大离没有南下的企图,陈天元也会让他们南下。 陈天元一向是以诚待人,不说谎话,只因为他说的话都会成为现实。他并不能算定未来,但他能够促成未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百无禁忌的人。 “阿弥陀佛。”灵门双手合十,带着悲悯念道。 这战事一起,又不知多少人会受难,边关之地即将再度染血,只是这一次,却是不知大离的铁蹄还能否踏入擎天关。 知晓部分内情的灵门方丈想得更多,他知道陈天元在追查幽州大难的罪魁祸首,也知道陈天元已是有了怀疑的目标,以陈天元的性子,若是确定了目标的嫌疑······ 那结果,便是灵门这已经年过百岁的佛门高僧,也是不由心生战栗感。 现在也只能祈求最后的真相没有涉及到那一位了。 ························ 幽幽楼阁,一盏青灯,照亮了一席卷帘,映出一个飘渺的身影。 一道黑影,半跪在卷帘前的黑暗之中,低头禀报道:“禀师相,灵龙铁刹无遮大会已结束,陈天元坐镇镇魔洞,弥平异变,令法会顺利进行。事后,灵净自尽,空明重伤被擒,已被关入镇魔洞。至于无嗔,则是被一小辈弟子无妄所杀。” “但那一位,未曾暴露。” “事后,灵门宣布,灵龙铁刹将会招收俗家弟子,并向铁策军开放入门武功。” “另外上官沛在发现斩杀于风波渡前,身上搜出了师相的令牌。今夜就在大雄宝殿之内,他当场预言,大离即将再度犯境。” 明明是发生在另一个国度的事情,黑影却是如亲眼所见一般,将其一一道出,甚至于连上半夜发生在大雄宝殿之内的对话都被其 “善。” 卷帘后传来了悠然之声,隐约可见一人在内盘坐,一只手合拢折扇,轻轻击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第四十八章 模仿 次日清晨。 只睡了半宿的沈羿依然精神奕奕,他闭目感应了下内气,精纯的太阴之气已是可以充盈丹田,距离内气如江海还远,但较之同样年龄的武者,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至于龙胤铁布衫和虎啸······沈羿想想自己运行金钟罩时的画风,自觉地把“虎啸”二字替换成“虎伥”。 那怨魂呼啸的卖相,当真是和虎啸无缘。 铁布衫没有细致的层数划分,只能以力来计算。沈羿修炼铁布衫的时间最久,如今已是通过这门外功具备了近七百斤的肉身力量。 而金钟罩,则是已经练就第五关,如今初步具备铜皮铁骨之能,若是和铁布衫一同叠加,全心防守,便是开脉巅峰武者也难伤他。 数日时间里精进至此,《玄君七章秘经》可说是功不可没,要是没有那些令人伤脑筋的副作用,那就完美了。 ‘我怕不是在想屁吃。’ 沈羿自嘲一笑,起身略作洗漱,便要出门。 推开房门的同时,清晨的阳光给他披上一层淡金的色彩,也让某只毛色灰白的毛驴格外显眼。 那毛驴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十分违反常理地做抱胸状,斜靠在院墙上,坦坦蛋······没有蛋。 这毛驴竟是没有鞭的。 “别看了,这就是一张用来封印本座的皮囊,没那玩意儿。” 毛驴吊着眼睛斜了沈羿一眼,站直身子哒哒走着,“跟上,姓陈的那家伙要见你。” 沈羿跟着毛驴走出所在小院,沿着石板铺就的小径前行,不多时就能见到一座假山。 陈天元便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 他正坐在石凳上,腰背挺得笔直,有种一丝不苟的气质,身前石桌上摆放着楠木所制的棋盘,上面空无一子。 见到沈羿前来,陈天元淡淡问道:“懂棋艺吗?” “只知道基本的规则。”沈羿道。 出生在前世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沈羿是什么都了解一点,哪怕从未下过围棋,也知晓基本的规则。 但令人悲伤的是,他也就是只了解了一点,不管是围棋还是其他,都是一点,论见识是比古人广,但论知识水平的话······只能说,沈羿能够完美地融入这个时代。 “知道规则就可以了,”陈天元说道,“棋道便是计算之道,你没学过棋艺,反倒能更明白地看出你的智慧,坐。” 沈羿在陈天元对面坐下,身前的棋盒装的是白子,他知道这是让自己先行的意思。 黑子先行是前世那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隔壁邻居处传来的规矩,在这个和前世古代类似的世界,白子先行。 也没有宋代以后的座子制,棋盘上空无一物。 陈天元没有让子,沈羿也不多说,直接抓起一子,放在棋盘中心位置。 落子天元。 这是将陈天元的惯用路数给堵住了。 陈天元见状,目光微动,捻起一子落右上角星位右侧。 在他落子之后,沈羿竟是毫不犹豫,在左下角星位左侧落子,两个位置以天元为中心,形成完美的对称。 陈天元再落子,沈羿也是随后跟上,依然是以天元为中心,形成对称。 这是模仿棋。 沈羿是不懂下棋,但他可以模仿。这种路数就是完全模仿对方的路数,在棋盘的另一边落子。 这种路数别的不说,恶心人是一等一的。模仿你的妙招,等你出了纰漏之后就转变路数开始针对。 而破这种路数的方法也很简单,要么就是宏观布局,暗藏杀机,最后一举绞杀,要么就是围绕天元进行纠缠,吃了天元的棋子。 陈天元略作停顿之后,选择了后者。 沈羿见状,全神贯注起来。 这种围绕中心一点的纠缠其实和五子棋颇为类似,只不过是换一种更复杂的规则。这对于沈羿这围棋新手而言,是极好的局面,也是他的目的。 简单来说,就是把陈天元拉到同一段位,然后靠着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然后他凝神计算,一子一斟酌,和陈天元纠缠片刻之后······ 一败涂地。 事实证明,丰富的五子棋经验并没法全面适用于围棋,即便小小的拉低了陈天元的段位,也没法战胜这位国手级别的围棋大能。 不过陈天元在轻松击溃沈羿之后,却是出言赞道:“不差。” 这是对于心机智慧的测试,在这短暂的对弈中,陈天元肯定了沈羿的手段运用。 “心机不差,武功的话,能一刀斩杀根基崩溃的上官沛,也是未来可期。” 陈天元轻轻一按,所有棋子自动飞回棋盒,“你应当也发现了,空我已经被盯上了,所以今后他会暂时蛰伏,我在灵龙铁刹中的合作者会暂时换成你。” “阁下连这都看出来了?”沈羿惊异道。 “这本就是对太史侯的小小试探,”陈天元淡淡道,“这一次的无遮大会,实际上并未邀请太史楼,是太史侯主动派自己的孙子前来,所以要探探他的意思。” 小无遮会上的下毒,既是要给剑阁以报复,也是要对代表太史楼的雷大壮进行试探。 出身太史楼的雷大壮见多识广,定然能够看出饭菜里的混毒非是一般人所能配置出来的。他面对这一条线索,有两个选择,是坐视旁观,还是顺藤摸瓜。 很显然,雷大壮选择了后者。 这也让陈天元看明了太史楼的立场,甚至于,隐隐察觉到那背后牵扯之人的能量之大。能让太史楼都选择立场的人,这当今世上还真没有几个。 而他为此付出的,便是空我和无尘这一对师徒被盯上。 沈羿心中进行了一番头脑风暴,也是不得不承认陈天元的排布之深远。 “另外,灵龙铁刹准备大开山门,派遣弟子前往幽州各地寺院进行俗家弟子的招收,并且要派遣武僧前往边军传授武艺,我建议你选择其中一个差事下山。” 陈天元轻轻挥手,那棋盘和棋盒凭空消失,起身道:“灵龙铁刹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适合你的世界。” 他转身离去,毛驴哒哒哒地跟在他身后。 第四十九章 兵字诀 “无妄。” 后方突然传来呼唤声,沈羿回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师父空相正在不远处看来。 空相还是身穿那黄色僧衣,面色微微苍白,但掩不住那刚正肃直。 他在镇魔洞中受了创,与其他僧人一同被药王院的药师带走治疗,如今也是在药王院暂住。 沈羿急忙上前见礼,道:“师父。” “你方才和陈施主有过相谈?”空相问道。 “是,”沈羿苦笑道,“陈施主让弟子陪他下了一局棋,弟子不通棋艺,输得一败涂地。” 他并未隐瞒自己和陈天元的见面,这完全不需要遮掩。 在方丈和知情者看来,沈羿就是受陈天元指点,才前去无遮大会阻拦无嗔,这两者见面相谈是正常事情。 当然,谈论的内容就需要隐去了。 “陈施主心思难测,还是莫要与其交往过密为好。”空相叮嘱道。 “弟子明白。” 沈羿知道空相这是担心自己着了陈天元的道,成了他的棋子,双方虽然还没在戒律院登记师徒关系,但空相确实是真心对自己这弟子好的。 奈何,沈羿本人也不干净啊。 要是没有陈天元送的昭阳令,沈羿估摸着自己迟早要暴露。所以陈天元这条船,他是不上也得上,否则还是提早考虑跑路的事情吧。 “你明白就好,”空相不知道沈羿底细,见沈羿应下,满意点头,道,“随为师来吧,去罗汉堂挑选你阻止无嗔的奖励。你如今有内外兼修,又有降龙伏虎神通周转一身劲力,但在护道之法还是有所欠缺,正可择一武功补充。” 事实上,沈羿如今能放到明面上与人交手的,就只有一门罗汉拳,这已经不能说是欠缺了,这基本就相当于没有。 沈羿对此,自然也是感到欣喜的,不过在领取奖励之前,他还没忘了曾经资助自己的某位师兄。 “昨日在无遮大会上,有所不便,是以弟子并未言明。” 沈羿双手合十,道:“这一次能及时发现无嗔的图谋,还有空虚师伯座下弟子的功劳。弟子想要那位师兄请功。” “空虚师兄的弟子······”空相微做沉吟之后,恍然道,“那只养在后山的老虎啊。” “是,那位虎师兄想要正式拜入本寺。”沈羿回道。 他到底是承了那只霸天虎的人情,若没有它所送的三本秘籍,沈羿还真没法走到今日。 投桃报李的想法下,沈羿自然也不介意助它一手,让它的法号正式录在僧牒上。 “此事,还是交予空虚师兄自己处理吧,出此大事,便是浪荡如他,也该回来了。”空相道。 那位空虚师伯可谓是天下闻名的浪僧,平生最大爱好就是浪,浪到关键时刻见不到人,以致于虎师兄把希望寄托在沈羿身上。 不过这浪僧能在灵龙铁刹这寺规森严的地方浪这么久,定然是有其本事的。说实在的,沈羿还真想见见这位空虚师伯。 正当沈羿心中转过这个念头之际,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夸我英俊。” 药王院的门口走进了丰神俊朗,看起来才二十岁上下,身着一身白色僧衣,外披金纹袈裟的僧人。 他身后跟随着一只大老虎,一前一后地向着空相师徒俩走来。 “空相师弟,背后说人坏话,可是犯了口业了啊。” 僧人行走如风,几步之间走到近前,用食指虚指了下耳朵,轻笑道:“我感应到了啊。” “阿弥陀佛,恭喜师兄的《十善业道经》又有精进。”空相见到此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然后竖掌说道。 听他们二人的对话,还有那只跟在僧人身后的大老虎,他应该就是那位浪僧空虚了。 说实话,这有些出乎沈羿的意料之外。 按照他的预想,这空虚要么就是济公式的邋遢人物,要么就是穿的放荡不羁,一副浪子气质。 眼前这位的卖相,和他的传闻着实不搭啊。 这个念头刚刚从沈羿心头浮现,空虚就一眼看来,似笑非笑地道:“小和尚,我感应到了啊,你是不是在心中说师伯坏话啊?” 读心术? 沈羿这回是真的惊了。 “阿弥陀佛,师兄请莫要欺负小辈。” 空相声音一肃,有种不怒而威的气质,同时给沈羿解释道:“徒儿,莫要被乱了心绪,这位师伯所修的《十善业道经》只能感应到他人对自己的大概情绪,没法深究心神。莫要被他乱了心,牵着鼻子走。” 沈羿闻言,心头一定,立时便以降龙伏虎之心定住了心神,令得杂念不生。 空虚见状,有些没意思地咂咂嘴,道:“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练这没意思的武功,徒弟也是。没意思,真没意思。” 他摇头晃脑,一副无聊至极的模样,嘴角却是露出了笑容。 “可谁叫我就喜欢和你们这种人相处呢?那些连杂念都收不好的家伙,可真是烦的和尚我头疼。” 他背起双手,探头打量着沈羿,身后的大老虎也朝着沈羿咧嘴笑。 “师侄,初次见面,师伯我便给你个见面礼吧。听说你喜欢练武,师伯便传你一招。” 空虚突然伸脚在地上一划,劲风平地而起,脚尖如刃,划出浑然剑痕。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当真是叫沈羿有些措手不及,待他看到大老虎眼中那感激之意时,才心有所感。 想来是这一人一虎在远处听到了沈羿和空相的谈话,这是要给沈羿谢礼了。 “此招非是本寺武功,你大可学习无妨,注意了。” 说话之间,空虚腿如刀剑,隔空化出挥斩点刺,道道凌厉森寒的劲气令沈羿不自觉地运起了金钟罩防御。 而空相见状,面色丕变,“道门的兵字诀,师兄,这武功哪来的?” 这简直比私授本门武功还要严重啊,要是道门中人看到了,怕不是要疯。 “怕什么?兵字诀早就在道门中失传了,这是我机缘巧合得来,怎么传随我心意。” 空虚却是毫不在意地说着,浑身气机变化,如刀,如枪,如剑,如戟,其身化兵,无处不可攻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