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个男人被打倒在地,脖子上架着一柄寒气四溢的宝剑,染着鲜血的眼里充斥着深不见底的仇恨。 在他的对面站着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男子,分明是俊逸风流的长相,微微上扬的嘴角却透出十二万分的邪气。他内心狂叫着‘杀了他杀了他’,握剑的手却纹丝不动,开始絮絮叨叨的述说起当年种种,从如何覆灭男人家族,绞杀男人父母兄妹到这些年对男人的迫害。 “不要废话了!再说下去又该挂了!”俊美男子的内心在大声咆哮。 当他终于能够控制自己举起剑时,被他放过一马,本该躺在旁边奄奄一息的女人却忽然暴起,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扎进他后心。 他不敢置信的慢慢转过头去,漆黑的眼里有爱,有恨,还有强烈的不甘。 “对不起。”在女人的哽咽声中,这场旷日持久的复仇大战终于落下帷幕,但反派的死亡并不代表着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本该死去的俊美男子此刻正站在一片浩瀚的星海中,身上的黑色道袍换成了紧贴皮肤的护身衣,正凝目盯着手腕上的表。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块表,而是一个智能系统。男人名叫周允晟,原本生活在2458年的高科技世界,是当时最顶尖的黑客之一。某一天,当他结束了星网上的交易准备退出登录时,被一个类似于黑洞的存在吸入了一个名为‘主神空间’的异次元内。 在那里,他被装载了一个‘反派系统’,从此踏上了粉身碎骨不得好死的反派之路。明明知道男主的女人不能碰,男主的宝物不能抢,男主的小弟不能欺,男主的家族不能打压,但他却在系统的控制下不得不干尽了蠢事,拔足狂奔在作死的路上。 更令人崩溃的是,每当他有机会一刀、一剑、一枪干掉男主时,系统就会输入一大段台词让他念,然后他就知道——总会有那么一个人默默的在他背后插刀,不可避免。 周允晟长相俊美风流,即便不笑也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出他应该是个脾气温和的人。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他秉性阴险,善于伪装,控制欲更是极为强烈。一个把网络数据当成玩物一般掌控的人到头来却成了一个‘系统’的棋子,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激起了他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暴戾。 他要复仇,向主神复仇。 若是常人,也许会在一次次的穿越中寻找线索,亦或与系统合作,慢慢提升自己的实力,再探索主神的本源,以图摧毁它。然而周允晟是黑客,没有人比黑客更了解数据的本质。它可以是世界上最有序、最精密、最不可撼动的机器,也可以是最混乱、最失控,最不堪一击的存在。 而在虚拟世界中无所不能的主神实则就是一组数据。若想摧毁它,也许并不需要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量,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错乱的代码,俗称——病毒。 从一开始,周允晟就打算把自己变成一个病毒,一个存在于主神系统中,让它无法察觉无法掌控更无法消灭的病毒。与主神庞大的中枢处理器比起来,他虽然只是一串微不足道的代码,但这个代码流经哪里就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总有一天,这些伤害叠加起来足以达到致使主神系统瘫痪的程度。届时无论他能不能活着回到现实世界,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对那样的前景期待至极,也满意至极。 眼下,周允晟正摆弄着手腕上的智脑,也就是主神赋予他的‘反派系统’。这个系统有自己的代号007,非常的情绪化,声音也是最受宅男青睐的萝莉音。它负责发放主神颁布的任务,任务失败后实施惩罚,当宿主不听话时还能暂时掌控宿主的身体,必要的话对宿主进行抹杀。 若是常人,怕会对这样的系统恨之入骨,但周允晟不然。在得到智脑的那一刻,他极力压下心中的狂喜和激动。他是黑客,只需给他一台电脑,他就能征服世界,而主神恰恰给他提供了最趁手的工具。 也不知轮回了多少次,这一天,当他终于又完成一个反派任务之后,却并没有被传送到纯白的主神空间,而是来到这个一望无垠的黑色星海,而007也终于被他植入的病毒程序攻破,正如当年威胁他那般——被完完全全的抹杀了。 007现在不能发放任务,不能说话,也不能掌控宿主的身体,它变成了一台由宿主操控的精密仪器。 周允晟伸出指尖慢慢调试智脑,星芒闪烁的眸子里满是趣味。眼前的浩瀚银河是他借由007创造的绝密空间,可以躲避主神无所不在的监控。这里很安全,很迷人,是他的栖身之所。 他在银河中漫步,握住一颗明亮的星星置于眼前细看,又轻轻放回去,看似浩如烟海一望无垠的宇宙,实则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到达。原来所谓的强大并不是指力量,而是精神。 周允晟轻声笑了笑,指尖在手腕上一点就消失在明明灭灭的星海中。对于污染主神的完美世界,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 再次睁开眼睛,周允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king size 大床上,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华丽的水晶灯。他半坐起身,发现绑定在灵魂中的智脑此时正安静的环在手腕上,显示屏一明一暗,不断浮现出许多字迹,正是从主神系统中盗来的这具新身体的详细资料。 作为一个躲避主神监控的病毒,周允晟自然不会附着在异次元支点——也就是男女主身上。经由007的精密测算,他的最佳选择是那些迟早要被销毁的数据,俗称炮灰。改变了炮灰的命运虽然不会导致异次元世界的崩溃,却会致使主神的计算出现差错。 一个数据出错会引起一连串数据出错,当他离开以后,这个世界便已经脱离了主神的掌控。正如大脑的灰色区域,看着还好,实则已经坏死,而这样的灰色区域越来越多,大脑早晚会陷入瘫痪。 这就是周允晟最终想要的结果。 阅读完资料,他玩味的扯了扯嘴角。这个身体今年十六,也叫周允晟,是周氏集团的嫡长公子,今年读高一,下面有两个读初三的弟弟,都是十五岁,一个叫周文昂一个叫周文景。周文昂明面上是周允晟同父同母的弟弟,其实是周父趁周母产后虚弱将真爱小三的孩子掉包过来的。周允晟真正的嫡亲弟弟因心脏发育不全,一生下来就死了。 周文景则是周母资助的一个女大学生所生。那女子是个孤儿,心性并不坏,自觉对不起周母,生下孩子不久便患上了抑郁症,几年后割腕自杀。尸体是周母发现的,也不知她是不是受了刺激,第二年也跳了海,尸体一直没能找到。 这个世界的主角便是周家的二公子周文景,从小受家族打压,兄弟迫害,最终绝地反击成为商业帝王。他打败了无数对手,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商战,最终登上了权利和财富的巅峰。而周允晟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颗绊脚石,连对手都称不上。 周家的三位公子,大公子沉稳老练,二公子性格孤僻,三公子单纯率真,看上去好像大公子最优秀精明,实则却是最蠢的。他把周文昂当嫡亲弟弟处处照料容让,在对方的唆使下排挤打压周文景,连父亲明显的偏心也不在意。在周父刻意的引导下,他成了一块为周文昂抵御风险的挡箭牌。 最终,他不但与周文景结下仇怨遭受报复,连自己那份家产都被周文昂算计去,一辈子穷困潦倒,郁郁而亡。 这就是一个标准的炮灰角色。 看完资料,周允晟伸了个懒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沐浴晨曦,堪比007的精密大脑正飞速运算着该如何改变原主的命运。既然来了,他就会认真面对生活,并不会将这里当成一个虚幻的世界,也不会抱着游戏一般的轻慢态度。 这是主神创造的世界,是无数数据的集合体,是有别于现实世界的异次空间。然而他本身也是一串数据,或者说是以代码方式存在的灵魂,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被背叛的愤怒与心伤,被一次次杀死的痛苦,并不会比现实世界少,甚至因为那是根植在灵魂中的记忆,反而比现实更为深刻。 他不想再像个傀儡般让主神摆弄,既然来了,就会竭尽所能的颠覆命运,活出自我。在这一刻,阳光隐入云层,光滑的玻璃窗映照出少年俊美而又充满锐气的脸庞。 “晟少,早餐备好了,该起床了。”恰在这时,保姆敲了敲房门。 周允晟收起锐气,重新挂上温和优雅的微笑,循着原主的记忆换了一身校服,简单洗漱过后便下楼用餐。 餐厅里,周父坐在主位看报纸,周文昂趴在他肩膀上,脖子伸得长长的,见周父要换版面,连忙一手把报纸压住,嚷着自己还没看完。周父笑得无奈,顺手捏了捏儿子鼻尖。 这样的温情脉脉,作为嫡长子的周允晟何曾得到过?然而他却被周父洗了脑,总以为最好的一切都应该让给弟弟,照顾弟弟是他的职责。 照顾?现在的周允晟自然会好好照顾周文昂。嘴角上扬,让面上的微笑显得更温柔真挚,周允晟在周父左手边落座,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周文景。 “晟少,每天一杯牛奶。”周父的私人助理杜煦朗从厨房走出,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放在他面前,也阻断了他看向周文景的视线。 周允晟面上笑意更深,漆黑的眸子却飞快划过一道暗芒。他差点忘了,现在的周家不只住着主角周文景,还住着第一男配杜煦朗。没有他就没有十年后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周文景。 换一句更为通俗的话说——他是周文景最大的金手指,开挂一般的存在。 1.2 因为基因优良的缘故,周家的三位公子长得都不错,但既然是主角,自然周文景的长相最出众,深刻而毫无瑕疵的脸庞就像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观察都堪称完美。 与他相比,周允晟的五官略显平淡,然而一双灿若星辰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却弥补了这一丝差距。当他正眼看人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待他偏过头斜斜睨来,那种带着钩刺的目光能让所有人耳热心跳。 作为第一男配的杜煦朗,其长相与周文景只在伯仲之间,刀削斧凿的脸庞俊美得无懈可击。但是他留了及耳的长碎发,又戴了一副金丝眼镜,用温文尔雅的举止和亲切友好的微笑掩饰眉宇间不经意流泻出的强势和凌厉。 他明面上是海归精英,家世清白,实际上是杜氏财阀的掌舵者,因为儿时与周文景母亲的一段渊源,特意回国照顾故人之子。周家也很有钱,在C国算得上一流世家,但与发迹J国的杜家比起来则算不得什么。集团与财阀,两字之差却是天渊之别。 在J国,黑-道-组织是合法的,而杜家正是排名第一的极道世家,军火生意遍布全球。这样一个本该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却在周父手底下当私人助理,像个保姆一般被差来遣去,周允晟实在弄不清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凭着儿时的一段记忆?或许周文景的母亲是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阳光,当她死去,这束阳光也就永远不灭,自然而然移情到周文景的身上?他保护周文景,就是保护自己仅存的一片净土? 无论这些猜测有多么可笑荒谬,事实是他已经来了,周允晟也就不再深究,端起杯子慢条斯理的喝牛奶。 周允晟、周文景、杜煦朗三人安静地用餐,周父与周文昂则吃几口便谈笑两句,气氛十分温馨融洽。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父子,其他人都是多余的,以前的周允晟若是早点看透,也就不会走到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想到这里,周允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讽刺的微笑,然后斜眼朝抬头看来的杜煦朗睨去。 本该温润俊美的少年转眼间变得邪气万分,杜煦朗很明显的愣了愣,心脏也紧跟着急跳了两下。当他定睛再看时,少年已经收回目光,专心致志的喝粥。 用完早饭,杜煦朗按照惯例送三个孩子去学校。无论心里怎么想,在人前他对三位公子都一视同仁,但因为三公子周文昂最活泼开朗的缘故,看上去倒似与他最亲近。 周允晟一上车就闭眼假寐,周文景也保持沉默,周文昂便只能找杜煦朗说话,看似在关心周父日常生活,实则有意无意的打听公司事务。面对周父最宠爱的三公子,杜煦朗自然是有问必答毫无戒心。 高中生活很枯燥,庞杂的功课对高智商的黑客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前两节课都睡了过去,直到第三节周允晟才在喧闹声中醒来,一睁眼便看见窗外飘下许多雪花。 如今已快入夏,班上的女生连短裙都穿上了,又怎么会下雪? 周允晟定睛一看,发现那雪花不过是许多剪成小碎片的纸屑,从楼上倾倒而下便成了一场人工降雪,场面十分壮观。此时正值课休,许多同学挤到走廊观看,周允晟也被死党拉了出去,指着楼下站立在雪花中的人影说道,“把他的教科书全都剪碎,总算为你和文昂出了口气。私生子就该有私生子的自觉,还想与你和文昂争锋,简直不知所谓。” 周允晟这才想起,周文景与周文昂都读初三,还是同班同学,前几天因为一个女生起了争执,那女生处处护着周文景,闹得周文昂很没面子。作为这所中学的风云人物,原主便发了话,要给周文景一点教训。 剪碎书本、泼脏水、谩骂、群殴,类似的恶作剧层出不穷的发生在周文景身上。在周允晟附身过来之前,原主与周文景的矛盾已经到达了不可调和的程度。 周允晟垂头凝视那道挺得笔直的倔强身影,对方也恰好抬头看来。前者眯了眯眼,忽然绽放一抹极具挑衅意味的微笑,引得后者双拳紧握,强忍恨意。 若是换个人,在知道自己未来命运的情况下,首先会做得事便是与主角修复关系,以图抱上这根最粗的大腿。但周允晟是个非常骄傲的人,绝顶的智慧和老辣的手段让他始终学不会勉强自己迎合他人。 依附在主角身边以改变原主的命运,到头来他的命运依然由主角掌控,这与当主神的傀儡有何区别?所以他从未想过从周文景入手。 当然,他也从未想过干掉周文景。作为主角,周文景若是死了,这个世界就会全面崩塌,也会让主神注意到数据异常从而追踪自己。虽然星海空间可以屏蔽主神的搜索,但对于他日后的计划却会非常不利,行事起来难免碍手碍脚诸多顾虑,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主神发现。 像主神这样的超级智能,一定安装的有杀毒程序,周允晟一点儿也不想尝试。 所以他目前的行事原则是改变原主的命运,在造成数据紊乱的情况下又不会导致世界崩塌。主角还在,世界就在,但这个世界已经面目全非,早已不是主神运算中的模样。 将所有计划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周允晟慢悠悠的收回视线。 存了心混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那样过去了。周允晟敞着校服外套,黑色领带松松垮垮的挂在白衬衫上,双手插兜,迈着闲适的步伐朝停靠在路边的商务车走去。分明是不修边幅的打扮,却被他穿出了雅痞的味道,引得许多女生驻足观看。 “晟少,你在学校很受人欢迎,有女朋友了吗?”杜煦朗为他打开车门,笑容中透出几分戏谑。 没被主神弄进异次元空间之前,周允晟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自然不会喜欢女人。但装载了反派系统之后,他却不得不与主角争抢女人,有时候还会对女人做些禽兽不如的事。天知道在现实中,就算一百个尤物站在面前脱衣服,他也是硬不起来的。 杜煦朗的调笑一瞬间让他忆起了那种被-轮-奸的恶心感,温雅的笑容退去,冷冽的目光直刺对方眼底。 杜煦朗从未将周允晟和周文昂两兄弟看在眼里。尤其是周允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周文昂玩弄于股掌之间犹不自知。似刚才那样锋锐的模样,一瞬间就颠覆了他对周允晟的印象。 这不是一个外强中干轻信他人的少年该有的眼神。 然而不等他多想,周允晟已敛下眼睑淡淡开口,“走吧,不用等了。文昂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提前了二十分钟放学。” 杜煦朗点头,发动车子离开,途径一条暗巷,周允晟忽然开口,“在这里靠边停车,我有事。” 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周允晟却并不下车,只是打开车窗,单手支腮满带笑容的朝暗巷内看去。 巷子两旁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光线被楼层遮住,显得十分昏暗,几个巨大的垃圾桶内散发出熏人的恶臭,引来许多野猫野狗群聚觅食。只闻砰的一声闷响,一道黑影撞击在垃圾桶上,然后狼狈的躺倒在地。躲在桶内的野猫惊叫一声,飞快的逃走了。 看清黑影的面孔,杜煦朗眸色微变,立即就想下车营救,却被周允晟按住肩膀。 “他死不了。”少年的语气十分悠然,手掌却暗暗施力。 杜煦朗不得不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装作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周文景似乎想反击,还不等爬起来就被一个高大的男人踩住脊背狠狠碾了几脚,几个染着各色头发的青年围拢过来,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又踢打了一阵放了些狠话,这才嬉笑着走了。 这一幕在繁华而喧嚣的都市中并不鲜见,几乎激不起路人的丝毫同情。作为始作俑者的周允晟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没错,这些人正是原来的周允晟雇佣的,目的是给周文景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接收了原主记忆的周允晟并不打算放弃这个计划。他不但自己来看戏,还把主角的保护神也一并带来。 杜煦朗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以掩饰眸子里缓慢凝结的寒霜。周家这位大公子还真是……爱作死呢。 周文景踉跄着爬起来,弯腰捡书包的时候差点又摔倒,引得杜煦朗暗暗握紧方向盘。试了几次才终于拎起书包,他站直身体,朝垃圾桶内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面无表情的朝外走去,看见坐在车内笑容温雅的周允晟,脸庞瞬间扭曲。 “是你!”从齿缝中挤出的嗓音难掩恨意。 “没错,是我。”周允晟漫不经心的点头。 周文景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去便想给对方一拳,却被忽然推开的车门狠狠撞了一下,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周允晟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到他身边,微微弯下腰,饱含戏谑的目光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似在打量一个小丑。杜煦朗也紧跟着下车,以防周允晟再施毒手。 1.3 周文景简直想生撕了周允晟,刚准备爬起来却被对方一脚踹出老远,嘴里呕出一口淤血。 原主被周文昂算计,失去了周家大公子的身份和家产,人生瞬间跌入谷底。而当时已经成为商业巨擘的主角却还落井下石,让原主处处碰壁,一辈子都没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最后在抑郁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接收了原主的身体,得知了原主的命运,甭说让周允晟去抱主角的大腿,不立马弄死他已经算是自制力强悍了。若不是杜煦朗用力摁住他肩膀,他还想走过去再补几脚。 “晟少,莫欺少年穷。”俊美的青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似在好心劝慰,又似在警告。 周允晟不以为意,拂开他置于自己肩膀上的手,慢慢踱步到周文景身边。周文景已经爬不起来了,只能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你恨我?”周允晟偏头。 回应他的是周文景带着鲜血的唾沫。 周允晟侧身躲过,一脚踩在周文景胸口上,冷笑开口,“你竟然恨我?你有什么资格恨我?没有我母亲的资助,你妈一个孤儿,凭什么上国内最好的大学,凭什么一毕业就在周氏工作,拿几十万年薪?我母亲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而她是怎么回报我母亲的?爬上养父的床?给养父生孩子?她死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死在我母亲的浴缸里?她是在赎罪还是用生命报复我母亲?好啊,她如愿了,我母亲终于步了她的后尘,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你说,我应该恨谁?” 周允晟眼眶越说越红,不得不停下深吸口气。他沙哑的嗓音中充斥着如此浓烈的怒火和恨意,仿佛想要摧毁眼前的一切。 周文景被他忽然爆发的剧烈情绪吓住了,一时间竟然不敢与之对视。本欲拉开他的杜煦朗心脏微微一颤。 来之前他调查了周文景在周家的境况,只觉得他可怜,却未曾从周允晟的角度去看一看。如今听了他的控诉才恍然想到,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周母才对。而被周母舍弃的这个孩子,心中的痛苦和恨意一点也不比周文景少。 私生子可怜,那么婚生子呢?同样身为私生子的杜煦朗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空气凝滞了片刻,周允晟也平复了情绪,缓缓问道,“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若换成你是我,你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自然是恨,滔天的恨。周文景悄悄握紧了双拳,眼里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周允晟忽然觉得很无趣,将脚从他胸口挪开,冷笑道,“你最应该恨的人不是我,而是周浩(周父),他才是害死你妈的罪魁祸首。”话落朝杜煦朗摆手,“走吧。” “景少怎么办?要不要送他去医院?”杜煦朗担心的询问。他素来以老好人的形象示人,并不怕周允晟起疑。 “他皮糙肉厚,死不了。”周允晟似笑非笑的睨视,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令杜煦朗呼吸微窒。 车子缓缓驶离,留下周文景迷茫又孤单的身影。他对周允晟依然有恨,但对周父的恨意却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在这一刻,他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毁了周父,毁了周家。至于周允晟,让他失去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也就够了。 杜煦朗看似专注于路面,实则眼角余光正不着痕迹的打量周允晟。眼下,他对少年的感官很复杂,既觉得他可恨,又觉得他可怜,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关注。 “晟少,虽然景少的母亲,”说到这里,他几不可查的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对不起你的母亲,但是景少没有错。你处处针对他,是不是做得太绝了?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是亲兄弟,不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以前还曾想过找人调-教调-教这位大公子,现在却彻底打消了念头。何必与一个年幼失怙的孩子计较呢。 虽然杜氏财阀势力庞大,他却也没能查到周家的秘辛,盖因周父当年掩饰的很好,把那死去的孩子当成小三的孩子带到老家悄悄葬了。小三演技不错,在葬礼上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竟然瞒过了所有人。也是她命不好,亦或周父命太硬克妻,眼看就能转正了却得了急性白血病,没几个月就死了。 这件事便成了绝密,除了周父和周文昂,也只有入侵了主神数据库的周允晟知道。 “他没有错,难道错的是我?”周允晟挑眉嗤笑。 杜煦朗沉默片刻,又道,“你这么欺负景少,就不怕他恨你?毕竟他也是周家子弟,有资格继承一份家产。现在有周董压着倒无所谓,日后等周董退下来,他想对你使些绊子并不难。能多个盟友何必多个敌人呢。” 若是平常,他绝不会对周允晟说这样实在的话。别看周允晟是周家名正言顺的大公子,是最有资格继承周氏集团的人,但周父心里未必这样想。周允晟身在局中不自知,作为旁观者,杜煦朗却看得分明,周浩对待周文昂的态度明显区别于另外两兄弟,简直宠溺到了毫无底线的程度。若是周文昂有意入主周氏,周浩绝无二话。 而现在的周文昂,恐怕早已视周氏为自己的囊中物,可怜周允晟还当他是好兄弟,不但毫无防范,且被极尽利用。若是周文昂上位,凭他凉薄的心性,即便是嫡亲兄弟,周允晟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什么时候被算计得粉身碎骨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杜煦朗投向周允晟的目光掺杂了一些微妙的同情。这样一看,周家三兄弟里,周允晟反而是最可怜的。周文景有自己护着,周文昂有周浩护着,唯独周允晟无依无靠,处境堪忧。 周允晟不知道杜煦朗的脑补,就是知道了也不以为意。他轻笑了一阵才摆手道,“周家我根本就没打算要,他恨不恨我有什么关系。” 杜煦朗眸光微闪,追问道,“不打算要周家?晟少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周允晟斜睨他一眼,随即看向窗外再不开口。 ------------------------- 周文景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周家,刚打开房门就见杜煦朗正站在落地窗前抽烟,散落的额发一丝不苟的梳上去,露出俊美而锋利的五官。他掐灭香烟,转脸看来,那自然而然散发的强大气息令周文景有些惧怕,更多的是崇拜。 “舅舅,我回来了。”他立即关紧房门,压低嗓音说道。他并不了解杜煦朗的真实身份,对方只说是他母亲在孤儿院的好友,情同姐弟,特意回来照顾他。但凭着对方强大的气场和无所不能的手段,周文景也知道他必定不是常人。 “伤势怎么样?”杜煦朗掐灭香烟。 “一接到你的短讯,方医生就来了。手骨裂了,其它都是些皮外伤。”周文景晃了晃打着石膏的左手,咬牙切齿地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周家踩在脚底,要让周允晟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 听他说对付周家,杜煦朗并不觉得如何,直到最后一句才皱了皱眉头,却也什么都没说。 与此同时,周文昂敲响了周允晟的房门。 “大哥,那野种是你让人打伤的?不愧是我的亲大哥。”周文昂亲昵的揽住周允晟的肩膀。 “没错,是我让人打的。”周允晟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走到书桌前摆弄电脑,一串串代码飞快出现在漆黑的屏幕上又飞快消失,将他的脸照的明明暗暗。 “大哥,那野种实在碍眼,你想想办法把他弄到国外去吧,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恶整周文景的点子向来由周文昂出,周允晟执行。仇恨都让周允晟拉去了,周文昂背地里却反过来做好人,卖周文景一点小恩惠。因此周文景与周文昂的关系虽然不亲密,却也不恶劣,即便日后周文景收购了周氏,周文昂依然是董事会的成员,日子过得很滋润。 这一出原本也发生过。周文昂不但撺掇周允晟把周文景送到国外,还买通了几个毒-贩子,引导周文景吸-毒。若不是杜煦朗及时赶到迫使他戒毒,周文景这辈子就毁了。 报应全让周允晟受了,真正的恶人周文昂却搭上了主角的顺风车,一辈子混得如鱼得水。这是什么世道? 周允晟心底冷笑,盯着电脑屏幕淡淡开口,“你自己想办法吧,我最近很忙。” “你在忙什么?”这是大哥第一次拒绝自己,周文昂不禁皱眉。 “忙着出国,学校都已经选好了,正在申请。爸爸那里还不知道,等申请书通过了我再跟他沟通,你可一定要帮我保密。”周允晟点了回车键,电脑屏幕跃出一份A国康涅狄格州霍奇斯基高中的就读申请表,上面盖着初审通过的签章,只等一个星期后的终审。 霍奇斯基高中是A国最好的中学之一,入学要求十分严格,素有‘小常青藤’之称。每年申请就读的人不计其数,能顺利通过审核的却没几个。 周文昂眼里浮现一抹嫉恨,却又很快平息。相比于除掉周文景,他更想除掉的其实是周允晟。现在好了,他既然自己选择离开,反倒省了他许多心力。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周家指不定轮到谁做主。 再者,A国治安不好,每年总有那么几个留学生莫名失踪。也不知周允晟是不是这些倒霉鬼中的一个。 1.4 虽然心里巴不得周允晟立马滚出国去,周文昂却还耐着性子说了许多挽留的话,直到确认对方心意已决才故作无奈的妥协。 等他走了,周允晟从电脑里调出一份文件,勾唇冷笑。这是一份遗嘱变更书,下面附有原主母亲杨曦女士的签名。作为一名黑客,搜索网络中的信息向来是周允晟的习惯。虽然他知道这个世界大致的发展方向,却也不会放过任何隐藏细节。 这份变更书便是在杨曦的电子邮箱里找到的,其中将应该属于周文昂的那份遗产全部划归大儿子所有。也就是说,她一分钱也不打算留给小儿子。 杨曦生前因为受了周父的影响,对小儿子是十分偏爱的。若按正常情势推理,她绝不会如此对待小儿子。而且这份变更过后的遗嘱是在她死前一个星期拟定的,还来不及发送给律师就被彻底删除,她也紧跟着跳海自杀。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删除遗嘱的是谁?她果真是自杀吗?而且等她死后,律师那里依然收到了一份变更后的遗嘱,其中规定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小儿子,大儿子只得到三栋别墅和几件珠宝。 原主对如此不公平的遗产分配并不介意,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杨曦父母却感到不妥并亲自上门询问。当时周父给出的解释是大儿子将来要继承周氏,小儿子不如大儿子出息,拿了母亲的遗产也好傍身。 杨曦父母对小外孙也是非常疼爱的,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理由。打那以后,在周父有意的引导下,周允晟疏远了与外祖父母的关系,反而是周文昂,时不时便上门陪伴二老,得了杨家许多好处。 原主糊涂到这种程度,怪不得会死得那样窝囊。周允晟摇了摇头,将遗嘱锁进电脑。早晚有一天,他会把所有属于原主的东西都夺回来。 ----------------------------- 周文昂得知周允晟要出国以后就加快了逼走周文景的步伐。将这两块拦路石都搬走,周氏集团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天,周文景因偷盗同学价值数十万的名表被学校开除了,受害者父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亲自跑到周家与周父长谈。周父甚觉丢脸,等客人走后便用皮带狠狠抽了周文景一顿,随即决定送他出国。 “我没偷东西,是周允晟陷害我!舅舅,你相信我!”周文景趴在床上,露出伤痕累累的背部,一只手握拳一只手用力拽紧杜煦朗的衣袖。 “我知道你没做。舅舅相信你。”杜煦朗轻拍他脑袋安抚,等他含着热泪陷入沉睡才悄然来到少年房门口,举起手却又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他相信周文景是无辜的,但也相信此事并非周允晟授意。 周允晟喜欢整治周文景没错,或打一顿,或威胁警告,素来都是明火执仗无所顾忌,并不怕人知道。像今天这样栽赃陷害,毁人前途,还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会这样做的,唯有口蜜腹剑的周文昂。 但即便心里清楚,杜煦朗却并不打算向周文景说明。他护着他并不代表要将他养成温室里的花朵。他想让他自己去经历风雨,最终长成参天大树。像周文昂这样明里卖好暗里使坏的伪君子世上多得是,他早晚要学会识人的智慧。 当杜煦朗正准备悄然离去时,房门从里面打开了,少年双手环胸,斜倚在门框上。 “怎么?来替周文景打抱不平?” 杜煦朗摇头,还来不及解释就见少年侧过身子,示意他进屋说话。他不得不跟了进去。 “坐吧。”周允晟指了指落地台灯旁的单人沙发,橘黄光晕笼罩在天鹅绒的沙发布上,显得很温暖。 “介意我抽烟吗?”杜煦朗交叠起修长的双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他久居高位,行事向来无所顾忌,会问一声不过出于礼貌罢了,况且少年的房间布置的既温馨又舒适,让他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介意。”周允晟走过去,拿掉他嘴里的香烟,扔进热气腾腾的牛奶里。兹啦的脆响声似乎在嘲讽某人。 杜煦朗愣了愣,打从二十岁执掌杜氏财阀开始,就没人敢这么对他了。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扶着额头低笑起来。 周允晟懒得搭理他,径直坐到书桌前摆弄电脑,头也不抬的道,“周文景被开除并非出自我的授意。”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来也不是为了质问你。”杜煦朗止住笑,柔声解释。他只是想与少年说几句话而已。自从那天暗巷中少年暴露了内心的脆弱,他对他就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怜悯的心情,总会不由自主便多关注几分。 周允晟意外的瞥他一眼,沉默片刻后才道,“那你应该知道这背后是谁的手笔。不妨告诉你,我也打算出国,后天就走。” “去哪儿?”坐姿慵懒的男人不自觉绷紧脊背。 “跟周文景一样去A国。不过我读的是霍奇斯基中学。”周允晟轻点脚尖,将椅子转过来与男人对视,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也知道,A国治安差,毒品泛滥,你可得把周文景盯紧了,免得他在某些人的引导下误入歧途。” 杜煦朗心尖微动,面上却分毫不显,笑问,“出了国,景少只能自求多福,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盯紧他?” 周允晟不答,随手点击回车键,电脑屏幕上缓缓浮现一张黑白照,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坐在草地上,怀中抱着一名四五岁的小男孩,两人眯着眼睛,在斑驳阳光中灿笑。那少女赫然就是周文景死去的母亲,男孩可爱的五官依稀可见杜煦朗的轮廓。 这张照片瞬间激起了杜煦朗早已尘封的记忆,那是他此生唯一感受到的温暖与幸福。但一切都因为故人的死去而终结了。 “你被斯密斯夫妇收养之前一直待在育培孤儿院,与周文景的母亲情同姐弟。都说长姐如母,你对她的感情一定很深吧,又怎么会丢下外甥不管?” 虽然周允晟什么都清楚,却也并不打算揭破所有真相,譬如杜煦朗的真实身份。而他假造的身份是A国一对夫妇从C国收养的孩子,这也是为了便于与周文景相认。 周允晟今天之所以对杜煦朗说这么多,不过是想阐明自己不偏不倚置身事外的态度。杜煦朗势力庞大,若有意刁难,将会导致他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至于主角,他现在还很弱小,等他成长起来的时候,周允晟相信自己也强大到了对方无法撼动的地步。轮回了几百上千世,他最大的资本早已封存在聪明绝顶的大脑内。这个世界的科技并不落后,却也不发达,与他原来的世界远不能相比,更何谈轮回中曾经历过的星际纪元。 只需编写几个程式,开发几款软件,他就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数额庞大的财富。他拥有智慧,所以不管沦落到何种境地都能泰然自若,但若是麻烦和阻碍能少一点,那当然更好。 杜煦朗凝视照片良久才叹了口气,首次正视起眼前的少年。能在他极力掩盖之下查到丁点真相,少年很不简单。 周允晟冲他扯了扯嘴角,讽刺道,“你还记得吗?你们姐弟两逢年过节总能收到杨女士寄来的新衣服和玩具,那位杨女士就是我的母亲杨曦。”他当够了反派,所以决定此后的每一世都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虽然杨曦很可能不是被周文景的母亲逼死的,而是被周浩谋杀,但他凭什么告诉这个男人?让他愧疚继而退让才符合他的最终利益。 杜煦朗彻底愣住了,直过了好半晌才哑声道,“对不起,我忘了。”他当时才五岁,没过多久便被杜家找回去,所以对从未露过面的杨女士印象并不深刻。 想来在他走后,杨女士继续资助姐姐,她才能脱离孤儿院恶劣的环境,就读C国最好的大学,获得在周氏工作的机会。 这是一份再造之恩,然而姐姐又是如何回报的呢?她破坏了恩人的家庭,间接导致了恩人的死亡。更过分的是自己,不但从未关心过恩人的孩子,甚至还动过除掉对方为文景铺路的念头,只因为文景告诉自己姐姐是被杨曦逼死的。 这可真是颠倒黑白,恩将仇报。杜煦朗抹了把脸,不敢再深想下去。 “不用道歉,她不稀罕你们的感恩。这年头白眼狼到处都是,谁没碰过几只呢。”周允晟起身,拉开房门说道,“晚了,你该走了,别忘了把牛奶带走。” 杜煦朗苦笑,端起漂浮着烟头的牛奶脚步沉重的离开,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 周家两兄弟先后出国,一个在小常青藤霍奇斯基中学就读,一个在贵族学校雷普那顿就读。没过多久,周父的私人助理杜煦朗离职,查无所踪。 一年半后,IT界刮起一股旋风,一家名为诺亚环宇的科技公司开发了一款星战网络游戏,仅仅公测一个月就火遍全球。它独家发售的传感头盔为玩家带来了身临其境的神奇感受,开创了网络游戏的新纪元。 凭借这款游戏和传感头盔,诺亚环宇迅速累积起巨额财富,次年便在纳斯达克上市,成为IT界一匹潜力十足的黑马。 因为传感头盔中包含的技术太过高端,至今无人破译,不知有多少IT巨头想要挖走隐藏在诺亚环宇背后的电脑鬼才,却连对方是谁都查不出。 1.5 昏暗的房间内,一名身材消瘦的青年被绑在四柱床上,浑身上下沾满粘腻的汗水,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皮肤呈现吸毒人士特有的青白色。他刚熬过一次戒断反应,眼下正目无焦距的盯着头顶的床幔,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一名身穿铁灰色西装,身形格外高大的男人打开房门,走到床前查看。他漆黑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庞,狭长的眼眸时而闪过危险的光芒,令人望之生畏。 “我让护工帮你洗一个澡。”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替青年擦拭额头的冷汗。 青年舔了舔干枯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说道,“舅舅,是周允晟陷害我。我记起来了,那个女人我曾见过,她当时与周允晟在Jim Beam Bourbon Whiskey里喝酒,样子看上去很亲密。一定是他指使那个女人来害我!” 这青年便是周文景,如今读大二。几个月前泡上了一个长相美艳的女人,却没料那女人心怀叵测,给他抽了一根加料的香烟,里面掺杂着一种烈性毒品,只需一次就能成瘾。周文景虽然天性多疑,对自身安全亦十分警惕,却偏偏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贪慕美色,但凡容貌美丽的女人向来来者不拒。 当第一次毒瘾发作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不得不给远在J国的舅舅打电话。 杜煦朗面无表情的将半湿的手帕扔进垃圾桶,心里翻涌着怒火,这怒火并非听信了外甥的控诉,而是恨其不争的失望。他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接受陌生人递来的可入口的东西,还派了几个保镖暗中随行。 但保镖不是全职保姆,管不到雇主的私事。周文景要泡妞,他们也不能硬拦着。 这简直是自己作死! 杜煦朗强捺怒意洗了个手,又拿起座机通知护工上楼给外甥擦澡,这才在沙发上坐定,沉声道,“这事不是允晟做的。你还得罪过谁,自己想想。” 他已经查到背后是谁的手笔,却并不打算告诉外甥。连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都不清楚,他早晚会被人暗算的尸骨无存。他会引导他,必要的时候帮助他,却不会亲自出手替他铲除敌人。当年若不是他告诉自己姐姐是被杨曦逼死的,所以才会在杨曦的浴缸里自杀,他对周允晟也不会动了杀念。 恨意具有强大的传染性,外甥恨杨曦母子入骨,他便什么都不问,只一心帮助他复仇。若不是被周允晟的一番谴责点醒,他差点就做了恩将仇报的小人。从那以后,他对外甥话里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 “不是他还有谁?废了我,谁还能得利?”周文景消瘦的脸上浮现怨恨和不甘的表情。他早已经察觉,舅舅对周允晟的好感正与日俱增,而且还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关注。有一次,他甚至在舅舅的床头柜里发现许多周允晟的照片,从角度来看每一张都是偷拍的,意境唯美,眉目传神。 周允晟长得虽然不如他英俊,但偏向阴柔的五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特别是那双清湛若水中明月的眼眸,微挑着向镜头睨来的那一瞬间,简直能把人的心脏硬生生从胸膛里勾出去。 置于最上面的那一张照片边角都有些磨损了,由此可见收藏者是如何的爱不释手。若非顾忌自己,周文景相信舅舅一定会用相框把照片裱起来,然后挂满整一面墙。 他不明白这种关注从何而来,难道就因为他的母亲小时候给舅舅送过几件衣服几样玩具?舅舅五岁就离开了孤儿院,又能得她多少恩惠?就算她资助了自己母亲,母亲用生命偿还了亏欠她的一切,难道还不够? 是的,周文景已经意识到——不是周允晟的母亲逼死了自己的母亲,而是自己的母亲逼死了周允晟的母亲。最初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母亲割腕死在杨曦的浴缸里是为了报复,直至那天周允晟在暗巷里的一通大骂才让他明白,母亲那么善良,心里对杨曦肯定是心存愧疚的。她之所以死在杨曦的浴缸里是想告诉她——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了。 但她的想法太简单太盲目,没料到自己的死亡间接导致了杨曦的死亡,然后迫使她们的孩子走向仇恨的道路,直至再也无法开解。哪怕他肯放过周允晟,周允晟也绝不肯放过他。 杜煦朗皱眉,对外甥的偏激和冥顽不灵很不满,沉声道,“你可以怀疑任何人,除了允晟。谁还能得利,难道你不会动脑子想吗?” 允晟?什么时候连称呼都变得这么亲昵了?周文景脸上难掩嫉恨,见舅舅目光锋利而冰冷,这才认真思索,然后想到了周文昂身上。 不,不会是文昂。他是自己初到周家时唯一向自己释放善意的人。他会偷偷给自己送伤药,偷偷替自己庆祝生日,偷偷陪自己给母亲扫墓,怎么可能是他呢?父亲早说过他既然继承了杨曦的遗产,周氏集团就没他的份儿了。 他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为什么要害自己? 周文景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苦苦思索了一圈,还是觉得周允晟才是幕后黑手。 杜煦朗见他总不开窍,便也懒得说话,等护工一来就回了书房,点开桌上的视讯电话。 “找我什么事?”屏幕上浮现一张神情慵懒的英俊面孔,因为熬夜的缘故,眼圈周围有点发红。 “还在编程?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半,该睡了。”杜煦朗盯着手表,看似平淡的语气里暗藏着几分关切。 “马上就睡。”周允晟仰头,往眼睛里滴了几滴缓解干涩的药水。 青年抹掉眼角溢出的水滴,微微眯起的双眸波光潋滟动人心魂,引得杜煦朗呼吸微窒。他故作轻松的往椅背靠去,交叠起修长的双腿,等呼吸和心跳都平稳了才哑声开口,“文景目前正在戒毒。艾尔莎你认识吗?” 艾尔莎正是引-诱周文景吸毒的那个女人。周允晟立时笑起来,“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话落端起桌上热气腾腾的牛奶一饮而尽,舔着嘴唇继续道,“我认识,几个月前给了我一支加料的香烟。你知道的,我鼻子向来很灵,所以拒绝了。” 有007在手,周允晟可以随意调整自己的身体数据,譬如增强五感,力量,精神力等等。但他会视这个世界的承受力来调整,达到超越普通人的程度就够了,不会强悍到逆天的地步,因为那会造成世界的崩塌。 艾尔莎的香烟还未递到手上,他就已经嗅到毒品刺鼻的气味。 杜煦朗刚放下高悬的心,又听对面说道,“你不是一直派人在监视我吗?事实如何应该很清楚。我不会害你外甥,你尽可以放心。” “我怎么可能监视你?我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杜煦朗瞳孔微缩,面上却分毫不显。他目前仍然使用着假身份,连周文景都不知道自己的舅舅是杜氏财阀的掌舵人,只以为他辞职后去了J国发展,目前是某家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有点小钱,却没有势力。 “这世界上就没有你杜煦朗的手触不到的地方。看看这个。”周允晟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相片,凑到镜头前。 这是媒体捕捉到的唯一一张杜氏家主的照片。由于被重重保镖隔开,镜头取得很远,仅照到一张侧脸,而且十分模糊,别说旁人,恐怕连杜煦朗自己都未必认得出那是谁。所以这张照片问世后并未遭到杜氏财阀的封杀。 “谁又能想到这个杜旭朗(之前捏造的假名)就是J国的那个杜煦朗呢?不过一字之差,最接近事实的真相反而没人怀疑。杜家主,这些年你玩够了吗?”周允晟放下照片,眉梢微挑。 杜煦朗垂死挣扎,“照片拍得那么模糊,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人是我?” “忘了告诉你,我们公司刚开发出一款辨识软件,别说一张侧脸,就是只拍到一个后脑勺,根据骨骼,身高,体重,步态等因素也能分辨出这个人的真实身份。目前A国国防部正准备出高价购买这款软件以追踪恐怖分子。要不我现在就给你演示演示?”周允晟拿起扫描仪,准备将照片扫进电脑与杜煦朗真人做对比。 他知道,自己与诺亚环宇的关系绝对瞒不过耳目通天的杜煦朗,故而从不在他面前遮掩。 “不用了,我就是杜煦朗。”杜煦朗无奈的笑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已经察觉自己身份还能如此轻松泰然的与自己相处,莫名的,他觉得心情很愉悦。 “快两年了。你想玩我就陪你玩,你满意吗?”周允晟伸手想要关掉视频。 “别关,我还有话跟你说。”杜煦朗不自觉倾身,盯着镜头认真开口,“我并不是监视你,也不是怀疑你,而是在保护你。你知道这几年我帮你挡掉多少麻烦吗?前两天跟在你身边的保镖抓到一个准备抢劫你的街头小混混,他身上带着枪,子弹已经上膛。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含义?” 周允晟收回手,冷笑道,“有人想要我的命,是谁?” “你自己不知道?”杜煦朗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眼中的冷厉。 周允晟的公司越做越大,免不了得罪几个人,但真正想要他命的,想来想去只有周文昂。他思索片刻,目中划过了然。 杜煦朗吐出一口烟雾,放软语气劝道,“你回去吧。回了国,他就不能明目张胆的对付你,有你外祖父母和舅舅们盯着,至少比国外安全得多。再晚几年周家恐怕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那是你的家业,没人有资格跟你争。” “连周文景也没资格?”周允晟下意识的反问。 “文景也没资格。”杜煦朗肯定的点头。也许是出于弥补的心理,也许是出于同情,原本的杜煦朗认定周家也有文景一份,现在却改变了心意。他可以帮助文景自立门户,但周家一定得是允晟的。他才是周氏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再者,他觉得周氏两兄弟的关系很古怪。周家只是普通的商贾,并非杜氏这样的极道世家,争夺家产大可不必动刀动枪要人性命。周文昂若是赢了,把兄弟赶出家门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应该恨的人是文景,却反而对自己的亲哥哥下手更毒,这道理完全说不通。 杜煦朗调查过兄弟两的过去,从小到大周允晟对周文昂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根本没有交恶的痕迹。他想不明白周文昂为什么会仇恨周允晟到要他命的程度。 兀自琢摸着,他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为什么?因为周文昂他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哪天周允晟发现真相,他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就算周允晟下不了手对付他,杨曦父母也会让他死的很难看。杨氏集团虽然规模比不过周氏,但背景极为复杂,产业横跨黑白灰三道。杨曦的父母和几个兄弟姐妹都是狠角色,又护短的厉害,现在对周文昂有多宠爱,得知真相后就会有多仇恨。 周允晟就是悬在周文昂头顶的一把刀,扎在他心底的一根刺,只有将周允晟除掉,他才能真正松一口气。而周父恐怕也是一样的心理,否则不会教唆大儿子疏远杨家。 在这一刻,周允晟想了很多,却一个字也不打算告诉杜煦朗,边脱衣服边嗤笑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周氏他要是喜欢就拿去,我还没看在眼里。我的诺亚环宇早晚有一天会碾压周氏。” 扔掉衣服,扒了扒头发,他径直走进浴室洗澡,连摄像头都忘了关。 当年的小少年如今已长成了俊美无俦的青年,由于宅在家里长久不见阳光,皮肤白皙的几近透明,但腹部紧致的肌肉和优美的人鱼线显示出他经过良好的锻炼。他站起身解皮带,露出柔韧有力的腰肢,因为臀部太挺翘的缘故,裤头并没有继续滑落,而是松松垮垮的卡在胯部。 那慵懒而随性的模样性-感极了。 杜煦朗目不转睛的看着,当青年走出镜头时甚至探出脖子,试图跟随过去。 青年快速洗了个澡,腰间系着一条毛巾走出来,笔直修长的双腿再次吸引了男人的视线。他似乎没发现男人怪异的表情和僵硬的坐姿,道了声晚安便关掉了视频。 旖旎的画面消失了,杜煦朗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扶着额头苦笑。他似乎被引-诱了,然而悲剧的是对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 周允晟果真没有那个意思吗?刚关掉摄像头,他就勾着唇角笑了。他是个同性恋,而且眼光极高。杜煦朗是个双,长相身材无一不是极品,放着极品不吃反而去找次货,周允晟还没将就到那个地步。 至于吃了以后该怎么善后,他目前还没考虑。当够了系统的傀儡,他现在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去活。 1.6 周允晟以为两个男人看对眼了就会直接进入下一个阶段——约-炮。但杜煦朗的想法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对方似乎在追求他,从三五天一个电话进化到一天三五个电话,一旦来A国必定会约他出去吃饭,却也只是单纯的吃饭,全程保持着殷勤却不过分露骨的态度,每逢年节还会送来昂贵的礼物。 周允晟不得不厚着脸皮认为——杜煦朗在追求自己,而且态度很认真。这种感觉对一个总是死的很凄惨且至始至终被男女主角痛恨的反派来说,无疑是新奇的。每一世都不得好死,每一世都得不到真心相爱的人,每一世都遭遇背叛,周允晟以为自己对‘爱’已经麻木。 但摆脱系统的桎梏后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把内心的渴望深深掩埋了而已。既然杜煦朗有心,他也就顺水推舟,至于最后两人能不能长久,那又是另外的问题。 思忖间,桌上的电话响了,那头果然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送你的表还喜欢吗?我也买了同样的款式,很好搭配……” --------- J国,京都 杜煦朗正站在摩天大楼顶层,一面温柔地讲电话一面惬意地抽烟,也不知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轻笑起来,眼眸闪烁着愉悦地亮光。 “好,我知道了,下周见,你选地方。”看见没敲门就径直入内的外甥,杜煦朗皱眉,不得不结束通话。 周文景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对能让舅舅如此温柔以待的人感到很好奇。 “舅舅,你给我找了个舅妈?”他试探性的打趣。 杜煦朗显然被‘舅妈’两个字取悦了,低笑一阵才点头道,“没错,给你找了个舅妈,”话落还恶趣味的加了一句,“等我搞定了他就介绍你们两认识,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 原来还没搞定吗?周文景暗自松了口气,乖巧的应诺。他已经得知杜煦朗的真实身份,第一感觉是不可置信,第二感觉是惊喜,然后就是畏惧,适应了一两年才渐渐恢复最初那种轻松自然的相处模式。 在杜煦朗的保驾护航之下,他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如今正是上升期,前景非常广阔。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任意被人凌辱的周家私生子。在J国,哪怕商界大佬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的喊一声景少。 这一切都是杜煦朗带给他的。若是杜煦朗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还会如此全心全意对待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外甥吗?他的妻子、儿女能容得下他的存在? 周文景心性多疑,缺乏安全感,对杜煦朗这样毫无保留为他付出的人也存了几分戒备。 他目光中的闪烁逃不过杜煦朗强大的观察力,心中不免失望。同样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允晟对待他与以往没有丝毫差别,外甥虽然极力掩饰,却依然藏不住言行中的畏惧和讨好。以前还觉得允晟比不上外甥,事实却证明是他看走眼了。 周文景被舅舅看得浑身发毛,不得不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转移话题,“今天是《商战》决赛的最后一天,我想拿个第一名给你看。” “哦?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吗?”杜煦朗果然抛开心中的杂念,走过去专注的盯着屏幕。 《商战》是一款由诺亚环宇发售的网络游戏,很受商业人士的喜爱。因为制作精良,环境与细节真实到无懈可击的缘故,许多商界大佬甚至会逼迫自家孩子在游戏中竞技,以磨练他们的能力。今年是《商战》发行两周年,游戏方举办了一场名副其实的‘商战’,但只允许25岁以下的年轻人参加。 这场战争抽中的是海城副本,竞赛维持三十天,每一名选手最初都只能拿到一万元创业基金,等倒计时结束,电脑会根据综合素质选出优胜者。简单理解的话就是谁赚的钱多,谁就赢。 周文景是《商战》的忠实粉丝,也是实力强劲的大神级玩家,截至目前为止,他一直排名第一。这款游戏在全球拥有庞大的用户群,能够脱颖而出的往往能力不凡,自然身份也不凡。那些匿名参加的暂且不提,实名参加的一个比一个背景雄厚,要么是白手起家的商业新贵,要么是财阀或集团二代。 谁也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周家私生子竟然会力压群雄稳居第一。要知道,被周父赞不绝口的周文昂在第二天的时候就被淘汰了,周允晟则一直未曾露面,或许是怕失败丢人吧。 怀着强烈的优越感,周文景指着地图解释道,“双坝岛和清水湾之间的填海工程已经竣工,此处将变成重要的商业港口,而曾经一文不名的清水仓则会身价倍增,成为物流往来的中心。在政府宣布启动填海工程的时候我就已经收购了兴龙集团,兴龙集团持有清水仓20%的股份,我也就间接控股了清水仓。海城副本最大的肥肉已经被我拿下了。” 杜煦朗瞥了眼屏幕上的各项数据,挑眉道,“你高兴的似乎有点早,这人持有百分之二十二的股份,比你多。” 周文景顺着他指尖看去,才发现一个名叫Deicide的选手在交流频道放出一张持股证明,鲜红的22%的字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怎么会?这Deicide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以前竟然从没见过!”周文景大惊失色,连忙调出对方的资料,发现对方表现平平,但一笔一笔投资往下算却又令人震惊。他投资的行业很繁杂,有食品、科技、地产、娱乐……虽然没有暴利,却都稳赚不赔,短短二十九天竟悄无声息的累积了巨额财富。他的排名刚好卡在第十一位,而网络只公开前十位选手的动向,所以一直没能引起周文景的警惕。 杜煦朗盯着Deicide的交易单,挑眉道,“看来他的眼光比你更长远,当政府将第一个勘察小组派往清水湾时,他就已经开始陆续收购清水仓的股票。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要么就不动,一动就要你的命,果然是某人的行事风格。杜煦朗兴味的笑了。 周文景轻蔑道,“就算他比我多两个点又如何,我的兴龙集团以房地产和金融业为主,早就刷满了国贸银行的亲密度,只要我跟国贸银行的主席Simon(NPC)打个招呼,国贸银行就能终止与Deicide的所有金融业务往来,只要他不想破产,就会主动放弃目前所持有的股份。商场就是这样,拿在手里的,并不一定就是属于你的。” 杜煦朗意味不明的勾唇,顺手抖落一截烟灰。这个外甥很优秀,能力也很出众,但恐怕还不是允晟的对手。 周文景与国贸银行的主席很快就达成了共识,然而异变陡生,排名第二的圣和集团宣布加入清水仓的角逐。圣和集团从事船运行业,如今已是海城的船行大佬,而其拥有者在现实中恰好是世界船王雷世祖的玄孙雷圣和。 圣和集团在国贸银行有大笔注资,雷圣和更是国贸银行的名誉副主席,与Simon的亲密度远在周文景之上。他的强势介入导致比赛进入了白热化。 井上秀山是杜煦朗的私人助理,一直关注着比赛近况,隔着玻璃窗发现BOSS的外甥正在办公室里竞技,忍不住跑进来观摩。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厉害,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得心惊肉跳。Deicide,弑神者,口气蛮大,实力却是最弱的,拿了22%的股份无疑于拿了烫手山芋,恐怕会沦落为兴龙集团和圣和集团角逐的炮灰。他之前的表现一直很平稳,收购清水仓的决策恐怕会成为最大的败笔。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真实写照,从商需要魄力,更需要冷静的头脑。”他客官的评价道。 周文景点头表示同意,杜煦朗则用力掐灭香烟,意味不明的瞥了井上秀山一眼。井上秀山双手环胸,觉得有点冷。 此时此刻,周允晟正坐在电脑屏幕前,发现雷圣和如他预料的那般加入了角逐,立即敲击私聊频道。二人密会片刻,最终达成了共识。 另一头,周文景惊讶的发现,Deicide以每股30元的低价将手中的股份转给雷圣和,而雷圣和劝说国贸银行,让Deicide换购其旗下子公司嘉陵集团百分之四十六的股份。自此,Deicide正式成为嘉陵集团最大的股东,入主董事会。 嘉陵集团从事食品制造业,发展潜力远不及将来必定会成为金山银山的清水仓,但用市值换算至少也值60亿。 当初Deicide收购清水仓的股份时,清水仓的股价还十分低廉,就算以30元的低价卖出去,他依然赚了雷圣和3.6个亿,而这3.6个亿全部用来收购嘉陵集团。也就是说他一分钱没花就买来了价值60亿元的东西。 公告一出,所有人都震惊的无以复加,这才想明白,Deicide恐怕一开始看中的就不是清水仓,而是嘉陵集团,但他不直接出手,转了那么多道弯竟是打算不费一分一厘就把嘉陵集团弄到手。 “这一招空手套白狼玩的真是绝了!”井上秀山扶了扶滑落到鼻头的眼镜框,觉得自己的俊脸被Deicide打得啪啪作响。 周文景忍了又忍才没捏碎手里的鼠标。有杜煦朗在一旁看着,他陡然觉得压力倍增,也使出了最卑鄙的手段,趁雷圣和召开董事会的空隙在世界频道放话,以每股45元的价格收购清水仓的股票,一直收满49.9%为止。 为什么是49.9%?因为公司法有规定,一旦某位股东持有公司50%以上的股份,那么该公司就会进入强制收购阶段。也就是说,一旦超过50%这个临界点,不管你有钱没钱,都要从其他股东那里购满100%的股份,否则就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 这一规定是为了防止恶意收购,以保护公司的利益。 全面收购清水仓将牵动几百亿的资金,目前的兴龙集团和圣和集团都没那个实力。 收购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周允晟看见雷圣和发来的私聊,满意的笑了。 周文景的持股数在缓慢上升,眼看即将胜券在握,雷圣和却在世界频道里放话,将以每股多出兴龙集团10元的价格收购清水仓的股份,一直收满49.9%为止。观望中的股民哗啦啦朝圣和集团涌去。 最终,这场收购大战以兴龙集团的惨败而落下帷幕,倒计时的标牌也全都变成了0,比赛结束了。 周文景抹了把脸,又扒了扒头发,猛然将手里的鼠标砸出去。电脑屏幕一帧一帧迅速变换,显然正在统计各位选手的综合数据,然后得出优胜者。 杜煦朗安抚性的拍拍外甥的肩膀,朝井上秀山看去,“你说谁是最后的赢家?” “肯定是雷圣和。不愧是船王的玄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井上秀山笃定道。 “不,是Deicide。”杜煦朗点了点屏幕,“最后的收购大战牵动近90亿资金,雷圣和的船行虽然市值很高,流动资金却少,短时间内他从哪儿弄来90亿?” “借的?”井上秀山想到一个可能,心脏忍不住跳了跳。My god,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可怕了。 看见助力扭曲的俊脸,杜煦朗笑道,“没错,最后这90亿是借的,至于向谁借,你自己看看。” 恰在这时,Deicide的资料有了新的变动,资产总值那一栏内忽然出现了清水仓20%的干股。海城最大的蛋糕他终究还是咬下一大口,兜来转去,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 “这才是真正的大赢家。”杜煦朗走到落地窗前,低垂的眼眸溢满惊叹和迷恋。周允晟这三个字仿佛是魔咒,让他一旦涉足就难以自拔。 “不得了啊不得了,这人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别人是走一步看十步,他是还没开始走就已经把这盘棋下完了,所有人的举动都在他预料之中。百分百的投资成功率,长远的商业眼光和卓绝的运策能力,这人是个鬼才,将来恐怕能跟BOSS您并驾齐驱!”井上秀山彻底拜服了。 杜煦朗愉悦的笑起来。 “虚拟世界的成功不代表现实世界的成功。”周文景推开皮椅大步走出去,冷声道,“有本事他在现实中也赚几个亿看看。天才多了去,能出头的又有几个?” 他创立的纵达集团以房地产和金融业为主,来钱的速度很快,短短两年就已资产上亿。而他今年才读大三,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与绝大多数年轻人比起来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巨大的成功让他本就骄傲的本性逐渐向自负转化,无法接受唾手可得的胜利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夺走。 杜煦朗盯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失望的摇头。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甥显然忘了这一点。他在现实中的确很优秀,很有商业头脑,但与允晟比起来却还差得远。允晟创立的诺亚环宇早已取代了当年赫赫有名的瑞尔科技,成为统领IT界的巨头,其开发的软件深入各行各业,极大地便利了人们的生活和工作。 人类不可避免的步入了信息时代,而信息产业能够带来多少利润,没涉足过这一领域的人是永远无法想象的。钱财只是其次,更为可怕的是它正在悄然无声的主宰着人们的生活。诺亚环宇的实力早已经能与杜氏财阀这样的商业巨擘抗衡。 在对外甥失望的同时,杜煦朗也为心爱的人感到骄傲。他登上自己的账号,点击Deicide进行私聊。 井上秀山本来已经准备出去了,看见BOSS的举动又站住脚,不敢置信的问道,“您认识大神?能不能介绍给我?”他已经从路人上升到了Deicide的狂热粉丝。 杜煦朗不答,专注的盯着电脑屏幕。另一端果然浮现的是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俊美脸庞,那人正在倒红酒,洁白的衬衫解开最顶端两颗纽扣,露出性感至极的锁骨。 “周,周允晟!”常常帮BOSS买礼物的井上秀山自然认识青年,这才露出恍然大悟又本该如此的表情。年纪轻轻就富可敌国,而且完全靠白手起家,这位的才能足以秒杀所有的年青一代。以前井上秀山对青年的印象只有模糊的‘优秀’二字,经过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场厮杀才真正认识到他的厉害之处。 难怪能让流连花丛男女通吃的BOSS定下心来守身如玉。井上秀山扶着镜框暗暗感叹。 “恭喜你。”杜煦朗灼热的目光流连在对方的锁骨和喉结等处。 周允晟微笑,端起酒杯冲摄像头晃了晃,“Cheers。” “你那是什么酒?”杜煦朗也开了一瓶红酒,边倒边问。 “92年份皇家鹰鸣赤霞珠。” 单支售价50万A国币,折合300多万C国币,折合5900多万J国币,真是会享受。杜煦朗低声笑了,放下酒杯叹息道,“我的酒不如你的好,不如你请我?” 周允晟眯眼思索片刻,冲摄像头勾了勾手指,“那你过来,我不但请你喝酒,还请你吃早餐。” 青年的语气低沉而沙哑,隐含无数暧昧,勾得杜煦朗心脏狂跳,勉强维持着冷静的态度追问,“你说得是真的?你知道请我吃早餐之前会发生什么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请你?追了我这么久,动真格的就不敢了?”青年挑眉,被酒液晕染至迷离的脸庞显得如此艳丽。 再忍下去简直不是男人!在井上秀山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杜煦朗连外套都没穿就冲出了办公室,皮椅被他的仓促带倒,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屏幕另一头传来青年愉悦的笑声。 1.7 准时在五点钟醒来,周允晟习惯性的搂紧身旁温热的肉体。男人的头发很凌乱,深刻而俊美的五官透出一股床-事满足后的慵懒,总是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闭着,诱使周允晟俯身去吻。 作为一个被系统控制的反派,而且属性为纯gay,周允晟以前的日子很不好过。他总会被迫‘爱上’某些人,甚至发生最亲密的接触。每当这个时候,系统就会自动掌控他的身体。很多次,当他清醒过来看见或破口大骂,或寻死觅活,或意欲同归于尽的女主,他其实比对方更想破口大骂,更想寻死觅活,更想同归于尽。 往事不堪回首,周允晟捏住男人性感而坚毅的下颚,深深的吻下去。 杜煦朗在爱人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经醒了。但他知道爱人有一个习惯,起床之前总会长久的凝视自己,然后给予自己一个蕴含着浓烈感情的吻。爱人的外表是俊美温润的,嘴角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但真正了解他之后会发现,他的性格很强势。 这导致他们的爱往往像一场争夺主控权的战争,激烈、狂热、酣畅淋漓,让他尝过一次就欲罢不能。 他闷笑两声,捧着爱人的脸颊回吻……他对待这份感情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起初却并未想过天长地久的问题。但随着时光流逝,爱人的容颜从青涩变为成熟,逐渐绽放璀璨夺目的光芒,吸引他的思绪长久的萦绕在他身上。他忽然发现,也许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永远的拥有他,堂堂正正的拥有他。 周允晟并不知道杜煦朗心中所想,只觉得对方今天格外激动,在床上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肯罢手。幸好他的身体数据是改良过的,否则腰都要断了。 两人一起洗了个澡,正准备打电话叫外卖,手机却先响了起来。周允晟看了看来电显示,眉梢忍不住微挑,是周文昂。 “好,我马上回来。”默默听完电话,他扔掉手机开始收拾行李。 “怎么了?”杜煦朗觉得爱人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周浩快死了,让我回去。”周允晟头也不抬的答道,脸上毫无亲人将逝的悲哀,而是期待与玩味。他瞥了眼手腕上的智脑,左上角的进度条在他创立诺亚环宇的时候上升到50%,从那以后就没变过。 而周浩的死亡是原主一生悲剧的起点,只有将这个时间段摧毁,他才能彻底扰乱这个世界的发展进程。 伸出舌尖舔舐唇瓣,周允晟忽然觉得很兴奋,难以抑制的兴奋。 ---------------------------- 两人收拾行李订购机票,当天晚上就抵达了周宅。 “大哥,你回来了!”周文昂快步迎上去,用力拥抱多年不见的兄弟,眼眶泛红,泪光闪动,似是十分动情。若不是杜煦朗调查过对方,差点就要被他精湛的演技骗倒了。 “爸呢?”周允晟推开他,神色十分平静,语气中甚至透出几分淡漠。他不是演技不好,装不出悲痛的样子,而是有了碾压对手的实力,懒得伪装而已。 “爸在楼上,医生说他熬不过今晚,让我带他回家。在医院躺着他自己也觉得不安心。”周文昂边说边带领两人上楼,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杜助理怎么来了?你们在国外碰上的?” 不等周允晟回答,杜煦朗已经徐徐开口,“不是碰上的,我们目前正在交往。我是允晟的男朋友。” 竟然选在岳父快死的时候出柜,杜煦朗这是打算让岳父死不瞑目啊!咦,为什么是岳父不是公公?周允晟内心吐槽,冷漠的眼眸终于带上几分笑意,附和的点头。 周文昂一脚踏空,差点顺着楼梯摔下去,好在跟随在侧的老管家扶了一把。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来到房门前,杜煦朗完全没有进去探望的意思。 周允晟不以为怪,摸了摸他俊美的脸庞,踱步进去。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药味和人之将死的阴气,周浩浑身插满管子,干瘦的胸膛微不可见的起伏着。 “爸,大哥回来了。”周文昂象征性的在周父耳边喊了两声,见周父没有反应,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把周允晟带出去。 “允晟回来了?”当两人走到门口时,周父却醒了,艰难的开口,“允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是我害死了她……” “爸,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不怪你。是妈自己想不开,与你无关,你安心,不要想那么多。”周文昂疾步奔到床前,用力掐了掐周父指尖。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周父强烈要求把周允晟叫回来的时候,他就预感到周父有可能对周允晟说出当年的真相。 九十九步都走了,眼看还剩最后一步,他怎么允许多年的筹划功亏一篑? 周父吃痛,看见小儿子眼中的哀求,最终还是决定将那个秘密带入地狱。见父亲昏睡过去,怎么也叫不醒,周文昂暗自松了口气。 周允晟一直站在三米开外旁观,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 与此同时,周文景匆匆赶到周宅,发现舅舅也在不免大吃一惊。 “以后再跟你解释。你要不要进去看看?”杜煦朗用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房门,自己则熟门熟路的进入隔壁的书房,明目张胆的偷听。 周父的卧室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只隔了一扇薄薄的门板。坐在书房里能清楚的听见对面的动静。周文景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周允晟的听力远超常人,自然听见了二人的脚步声,却不以为意,在床边的单人沙发落座,漫不经心的开口,“父亲为什么说对不起我?因为谋杀了我母亲?” 周父猛然睁眼,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文昂勉强压抑住心慌,一面帮周父拍打胸口一面呵斥道,“大哥你胡说些什么,妈妈是自杀的。” “你有什么资格叫她妈妈?你是她儿子吗?”周允晟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交叠起修长的双腿。 周文昂面容完全扭曲了,隔壁偷听的两人也忍不住加重了呼吸。脉搏监控器发出一声长鸣,最终停止了波动,周父被活生生吓死了。但房间里的人都没动,甚至没往他的方向瞥上一眼。到了这个地步,周文昂也放弃了伪装,慢慢在周允晟对面坐下,将头发扒到脑后,露出满是戾气的脸。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大拇指出卖了你。”周允晟嗤笑,“你的拇指比正常人少了一个指节,又短又秃真是难看,跟那个女人一样。这是一种绝对会遗传给下一代的显性基因,但母亲和周浩的手都很正常。这其中代表的含义不用我再跟你解释吧?” 周文昂用力掰了掰自己的大拇指,良久后低笑起来,“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你已经拿我没有办法了,周家已经是我的了。哦,对了,你还能把杨曦的遗产追回去,还能求着杨家人来对付我。不过可惜了,你大概还不知道,杨氏集团目前承揽了千岛城与蓉城之间的海底隧道工程,周氏集团答应给杨氏注资20亿,一旦周氏撤资,杨家就完了,彻彻底底的破产了。”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周文昂由低笑变成大笑。胆战心惊的日子终于要随着杨氏集团的覆灭而离他远去,他如何不感觉痛快? 但是周允晟的反应让他很失望。青年依然稳稳当当的坐着,等他笑够了才问道,“是周浩杀了我母亲?” “你猜。”周文昂聪明的没有接话。 “这些年在国外,你没少对付我吧?艾尔莎那根带毒的香烟本来是给我准备的?” “可惜了。”周文昂模棱两可的笑了笑。关键时刻他不会让对方抓到任何把柄,想套自己的话然后暗中录下来,没门。 周允晟也笑了,走过去拍了拍周文昂的脸颊,语气万分温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狂欢吧,我亲爱的弟弟。”话落拉开房门大步离开。 书房里偷听的两人正在努力消化刚才的重磅炸弹。杜煦朗想起了曾经死掉的周家的另一个私生子,想起两个孩子相差无几的出生日期,终于把许多可疑的细节都连了起来。如此天衣无缝的骗局都能看穿,允晟的洞察力真是可怕。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当时又是什么感觉?父亲害死了母亲,嫡亲的弟弟变成了仇人的孩子,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难怪他对周浩一点感情也没有,难怪他对周文昂的态度大变。杜煦朗心痛的无以复加。 周文景亦脸色十分难看,没想到提防了好几年的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那些善意,安慰,馈赠……全都是虚情假意。这些年,他就像个傻瓜一样被周文昂耍弄于股掌之间,而周父至死也没提过他一字半句。 他此刻恨不得一把掐死周文昂,等怒火平息下来才朝周允晟的房间走去。佣人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葬礼。 “你妈不是我妈逼死的。”敲开房门后,他直截了当的说道。 周允晟挑眉。 “所以我并不亏欠你什么。”说这话时,周文景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口气。他现在对周允晟的观感很复杂,累积了十多年的恨意无法完全消除,却也觉得他非常可怜。 “你要表达什么意思?”周允晟耐着性子追问。 “我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报复你,但也不会帮助你,你今后自求多福吧。”由于周允晟太过低调的缘故,周文景一直以为对方是个毫无经济能力的学生,已经坐拥亿万身家的他自然看不上眼。 周允晟当年对他的欺辱令他始终无法忘怀,如今因为怜悯而放他一马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他不能要求更多。 此时说这些话也是为了来日自己纵达集团总裁和杜氏家主外甥的身份爆光时能避免周允晟厚着脸皮黏上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舅舅会出现在周家是为了帮自己撑腰。 周允晟有些无语,周文景则定定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是不是太过自负了?那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以为我是个丧家犬可怜虫,他不落井下石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周允晟拽住杜煦朗的领带,用力勒紧。 杜煦朗连忙搂住爱人腰肢,诚心诚意的道歉,“是我的错,我没教好,宝贝儿咱们有话床上去说。” 周允晟,“……”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为周父的逝去而悲哀。 1.8 周父的葬礼很隆重,也很仓促,停灵三天后就匆忙下葬。葬礼第二天,律师带来了周父的遗嘱,其内容让所有人都大感震惊。周父将自己名下的全部财产,包括周氏集团30%的股份都授予小儿子周文昂继承,长子和次子没能得到任何东西。 次子周文景是私生子,一直不受周父待见。他没继承遗产倒没什么奇怪的,怪就怪在连大儿子也毫无所得。联想到周母的遗产也全都给了小儿子,世人不得不感叹周家这对夫妻真是偏心偏的没边儿了。试问身无恒产的周允晟日后该怎么活?他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周先生,请签字。”律师将厚厚一沓文件放置在周文昂面前请他签署,其余人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这不可能,周浩怎么可能一点东西也没给允晟留下。他生前曾经说过,要把周氏给允晟的。”杨老太太不敢置信的喊道,杨老先生也用疑虑的目光盯着春风得意的小孙子。作为姻亲,他们受邀出席了遗嘱发布会。 周允晟微笑着拍了拍外祖母苍老的手背,虽然关系疏远了,但两位老人对他的爱护没有改变。 “怎么不可能?他一出国就是六七年,平时连电话也不往家里打,都是我陪在爸爸身边尽孝,也是我帮忙打理公司,爸爸把遗产留给我不是理所当然吗?”周文昂对两位老人的态度再也没有之前的恭敬。 “可是曦儿的遗产已经给了你,你大哥什么都没有,他今后怎么过日子……”杨老太太还是觉得很不公平。 “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时间不早了,请你们离开。哦对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是周氏的新任总裁,我决定从杨氏撤资,请你们做好准备。”周文昂皮笑肉不笑的赶人。 “臭小子,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从杨氏撤资的后果吗?你想让杨氏破产?”杨老先生沉声质问,紧皱的眉宇难掩暴怒。他没想到小孙子竟然会翻脸无情,难道以前的孝顺懂事都是假的?杨家哪点亏欠了他,竟让他对杨家下此死手? 一直面无表情的周文景终于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他知道老头子的遗嘱没自己什么事。今天会来纯粹为了看戏。杨家素来看不上他,如今与疼爱了二十年的周文昂撕破脸,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周允晟从始至终都很从容,拍了拍外公的肩膀,轻笑道,“他要撤资就让他撤,外公外婆,我们走。” “可是……”杨老先生如何肯走?如果周氏撤资,杨氏的海底隧道工程就会出现巨大的资金断缺,以致工程不能如期完成,更甚者会流产。如此,不但杨氏先期投入的一百多个亿打了水漂,还要赔偿巨额的违约金和银行贷款。把杨氏旗下所有产业都卖了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周文昂这是要置杨家于死地啊! “就算你求他,他也不会改变心意,他要的就是杨家家破人亡。外公外婆跟我走吧,我有办法。”周允晟怕一下子把话说完会刺激到两位老人,强硬的将他们带走。 你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周文昂和周文景不约而同的暗讽道。 ------------------- 周父刚死,周氏与杨氏之间的合作关系就轰然崩塌。周氏新任总裁周文昂宣布从杨氏的海底隧道工程撤资,原因不明。杨氏目前正面临着最大的危机,如果处理不好将陷入破产清算的绝境。 然而此时却没有人伸出援手,大家都等着杨氏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以最低的价格承揽未来将创造几百亿利润的海底隧道工程。商场就是这样,为了利益,莫说朋友,连亲人都能出卖。 但是让人倍感意外的是杨老先生竟然很稳得住,回到家该吃吃,该睡睡,丝毫不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四处求援。杨家几个儿女也都老神在在,杨家现任家主杨振海的老婆甚至在商场狂扫了几千万的珠宝,哪里像是缺钱的样子。 “哎呀,我外甥是诺亚环宇的总裁,我愁什么。诺亚环宇你知道吧?世界五百强排名第一的那个。”杨夫人盯着食指上硕大的钻戒,笑得格外欢快。 售货员唯唯应诺,心里却在腹诽:你统共两个外甥,一个继承了周氏,一个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哪里再来一个世界首富的外甥?发梦吧? 杨家的反应虽然奇怪,周文昂却也没空去理会,他受到了周文景的狙击。他打死也没想到,曾经被他耍的团团乱转的私生子,如今竟已创下亿万身家,还妄想与他争夺周氏。 周文景先是放出周文昂并非杨曦亲子的消息,又暗示周浩涉嫌谋杀杨曦并谋夺遗产,而且在网上公布了杨曦与周文昂的DNA对比书,致使警方迅速介入调查。接连两个大丑闻让世人哗然,周父死后周氏集团本就略有下跌的股价一度跌停板。 而周文景则趁此机会大肆收购散股,一跃成为周氏集团的大股东。 周允晟则纹丝不动,他要的就是这两人先争出个你死我活。他从没想过与周文昂打官司争夺家产,从一开始,他就决定让对方一无所有。而周文景,曾经最大的赢家,他要给他上一堂生动的实践课程,教会他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 曾经周允晟所经历的绝望心伤,落魄彷徨,这一世都不会有。 历经数月,周家两兄弟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两人目前都握有周氏30%的股份,能拉拢的股东都已经各自站队,决定胜负的最后15%的股份竟然掌握在杜氏家主手中。 早在七年前,他竟然就已经是周氏的股东,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周文昂无心思考杜氏家主这一举动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他只知道——如果自己能说服他将股份卖给自己,或者在股东大会上支持自己,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 很不幸,周文景与他心有灵犀,刚出电梯,两人就在过道里碰上了。 “请进,要喝咖啡还是绿茶?”井上秀山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将两人引入总裁办公室。 “咖啡(绿茶)。”两人的答案截然相反。 皮椅转了过来,身形格外高大矫健的男人正眯眼抽着一支雪茄,头发梳理在脑后,露出一张俊美至妖孽的脸庞,薄唇微启吐出一口烟雾,却无法遮掩漆黑瞳仁中闪烁的锋锐光芒。 周文景习惯性的危襟正坐,周文昂则吓得打翻了滚烫的咖啡,但更让他惊慌失措的不是对方的身份,而是周文景毕恭毕敬的称呼。他竟然称呼对方为舅舅! “好啊,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我。”心知再待下去只是自取其辱,周文昂捂着被烫伤的手背,气急败坏的走了。 他说得‘联起手’是指周文景、周允晟、杜煦朗三人联手,毕竟他知道杜煦朗是周允晟的男朋友。对方靠上了杜煦朗这样的大树,难怪杨家那两个老东西能以最快的速度筹集到20亿资金填窟窿。 但周文景并不知道内情,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和舅舅联手。等人走远了,他语带亲昵的说道,“舅舅,那15%的股份你还要吗,不要就卖给我,算我便宜点。” 杜煦朗不答,反而沉声问道,“文景,你有没有想过,周氏本应该是属于允晟的?” 周文景勉强压抑住内心的嫉恨,故作轻快的笑道,“舅舅你曾教过我,商场如战场,想要什么就得靠自己去夺。正所谓物竞天择强者为尊,他如果想要周氏,大可以跟我来争,我们各凭本事。” 杜煦朗对周允晟莫名其妙的维护让他感觉到了危机。 杜煦朗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物竞天择强者为尊,谁有本事,周氏就属于谁。” “也就是说舅舅你只旁观,不插手?”周文景还是觉得不放心,追问了一句。 “不插手。” “那股份……”周文景颇有些得寸进尺。他唯恐舅舅把手里的股份送给周允晟。他不对付周允晟不代表要让他好过。他早就发过誓,要让对方一无所有。 “这15%的股份我卖给你,每股35元。”杜煦朗给了个最合理的价格。 周文景大感满意,立即掏出支票填写数字。井上秀山将青年送到电梯门口,看着他志得意满的脸庞消失在门内,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傻孩子,被BOSS糊弄了都不知道。你以为BOSS谁都不帮就是公平,其实他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偏心而已。以那位的行事风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腥风血雨。 他不争夺周氏的股份不是因为没能力,而是已经存了毁灭周氏的打算。这15%的股票就算拿到手,最后也会变成废纸。 BOSS明明知道内情,为了爱人的计划却只字不提,还把一沓废纸作天价卖给外甥,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啊不对,是有同性没人性。好像也不对,应该是见色忘义…… 终于找到合适的语句来形容当前的状况,井上秀山为自己的国文造诣点赞。 1.9 周允晟正在洗澡,背后忽然贴上来一具强壮的身体…… 他回头问道,“你把股份卖给他了?” “嗯。”男人吻住爱人的薄唇。 “唔……”周允晟嘲讽道,“天价卖一堆废纸给外甥,你可真是个好舅舅。” “正是因为对他好,我才卖给他。他一路走得太顺畅,需要学会面对挫折。否则,等下一次别人出手时,他很可能一败涂地,再也站不起来。”杜煦朗徐徐道。 周允晟专心洗澡,没有答话。作为这个世界的主角,周文景自然也经历过大起大落,但都在杜煦朗和众多情人的帮助下挺过来了。杜煦朗对他的包容可以说是毫无原则的,明知他行事霸道,却也会毫无理由地护短,哪里像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火坑里跳,甚至在背后推了一把。 围绕在周文景身边的人改变了,也间接改变了这个世界。周允晟眯眼盯着手腕上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智脑,满意的勾唇。智脑左上角的进度条已经上升到75%,离预订的目标不远了。 ------------------------------------- 周家两兄弟斗的你死我活,周家长子却不声不响,外界在为周文景的崛起叹服时,也纷纷感叹长子的不成器。若非长子能力平庸,周氏集团也不会落到两个私生子手里。 是的,虽然周文景成为新任总裁,但周文昂毕竟拥有周氏30%的股份,依然是大股东,哪怕没有决策权,每年吃分红也能过得舒舒服服自自在在。 这一天,周文景准备召开上任以来第一次股东大会,所有人均已在座。身材高挑长相美艳的秘书将发言稿递给他,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暗示性的轻轻一划。 周文景下-身略微发紧,面上却丝毫不显,瞥了一眼发言稿正准备说话,会议室的门开了,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进来,掏出证件严肃开口,“你们好,我是商业犯罪调查科的科长邢国权,请周文昂先生、林德易先生、周世聪先生、祝刚先生、杨儒轩先生、何洪波先生……随我到警局调查。” 他一口气抓走十一个人,均为周氏集团的大股东,又将财务人员和公司账册全都带走,并请周文景去警局协助调查。如此大动作引得业内外一片哗然,因改组成功刚升值的周氏股票又开始狂跌。 二十四小时后,周文景被放出来,这才知道有人黑了周文昂和周浩的电脑,拿到了他们行贿、偷税漏税、洗钱、非法融资等犯罪证据,匿名将之邮寄给了警局。由于涉案金额特别巨大的缘故,警局很快成立专案小组对周氏集团进行调查。 这些罪名如果成立,周氏将面临资产冻结,摘牌,巨额罚款等一系列问题,更严重的话还会导致破产。为了得到周氏,周文景先后投入十多个亿,如果周氏垮了,他苦心经营的纵达集团也会受牵连,一旦股票大跌,数十亿的资产将会凭空蒸发,竞争对手会群起而攻之,将纵达瓜分殆尽。 周氏不是一块肥肉,而是一团泥沼,一脚踩进去将难以脱身。这是周文景从商以来遇见的最大危机,他感到很迷茫,甚至有些恐惧,不自觉就发动车子朝杜煦朗的公司开去。 “舅舅,你一定要帮我。”说话声戛然而止,他错愕的盯着眼前的两人。 两人深陷在真皮沙发里,手里都端着酒杯,身形高大的男人被身形纤瘦颀长的青年压在下方,红酒泼在他白色的衬衫上,致使紧贴皮肤的布料勾勒出宽厚强健的胸膛,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十分凌乱,衬得他本就俊美无俦的脸越发性-感。 他一手搂着青年纤细柔韧的腰,一手稳住酒杯,往日里总是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眸现在只余浓烈的爱意与痴迷。 青年喝了一口酒,垂头渡过去,动作自然而又唯美。只这一幕就可以表明,两人的关系不简单。 周文景过了好几分钟才艰难开口,“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的?”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周允晟觉得有些扫兴,咬了咬爱人的唇瓣才坐直了,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因为情动的缘故,本就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如今更显得艳丽非凡。 周文景盯着杜煦朗,见他并不否认,只占有欲十足的搂紧青年,在这一刻,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要整垮周氏这样的商业巨舰,背后肯定有更庞大的势力做推手。究竟是谁痛恨周氏到意欲毁灭它的程度?又有谁能调动如此庞大的势力? 之前他一直在思索这两个问题,抵达办公室,看见刚才那一幕,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原来是你,周允晟。为了报仇,你竟然连身体都能出卖,真够下贱的。不知道杨曦泉下有知是什么感觉。”他讥讽道。 杜煦朗见他拿死去的母亲刺激爱人,本就冷厉的五官凝结了一层寒霜。周允晟却并未动怒,反而抚掌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一个十分有趣的笑话。 周文景被他的反应弄得怒火高涨,诘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把烟熄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正准备点雪茄的杜煦朗说的。杜煦朗拿着打火机的手僵了僵,然后自然的放下,把雪茄扔进垃圾桶,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这样讨好的态度越发刺痛了周文景的双眼,他坐到两人对面,掏出支票本冷笑道,“你卖多少钱?我给你。要报复你来找我,不要搞我舅舅。” 周允晟抿唇,笑得越发温柔,杜煦朗却怒不可遏,厉声喝道,“井上,让人把文景送出去!” 躲在门外看戏的井上秀山不得不出面,使了两个保镖将BOSS的便宜外甥架出去。两人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哪怕与周文景的母亲是童年玩伴感情深厚,但大老远的跑到C国照顾,还给钱给人脉让他自立门户,BOSS已经付出的够多了。 周文景有什么资格来干预BOSS的感情问题?果然是对他太好了,所以越来越不知足了啊!井上秀山看了一眼怒气勃发的周文景,暗自摇头。 “景少,你看一看这个。”井上秀山将人送到楼下大厅,打开悬挂在厅中的功放显示屏。 国际知名主持人莉迪亚那张魅力四射的脸跃然而出,用略带法式口音的英语说了一大段话。周文景立即被抓住了全部心神,这竟然是A国最著名的频道CBS对诺亚集团总裁的独家专访。因为回到C国,又忙着收购周氏,他竟然一直没能看见。 诺亚集团总裁是怎样一个人?他从卖小软件开始创业,起初,诺亚集团的注册基金只有区区40万,却在短短一年半后创造了4亿利润,并成功上市。诺亚集团很年轻,至今年也才成立六周年,却挤掉了许多老牌财阀,稳居世界百强之首。诺亚集团的总裁行事极为低调,从来不在媒体中露面,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他的崇拜。 他是年青一代自主创业者的偶像,他缔造的神话无人能够打破。自负如周文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强悍。 但是他看见了什么?他竟然在屏幕上看见了周允晟的脸!这怎么可能!? “原来赫赫有名的Deicide竟然就是周先生,”莉迪亚表现的很惊讶,马上尖锐的问道,“您参加您旗下公司举办的竞赛,以辉煌的战绩拿到第一,是不是事先得到了副本资料?您这样做对别的参赛者来说可不公平。” 原来Deicide是他?周文景惊讶的无以复加。收购清水仓的大战实在太过精彩,游戏视频传出去以后被许多商业人士奉为商战教科书,每一个细节都一再研究然后发表观感。也因此,Deicide凭借长远的商业眼光和雷厉风行的投资手段被人们推上神坛。所有人都在好奇这样一个能力超凡的人,在现实中究竟是什么身份。 原来他就是诺亚环宇的总裁。对,他一定事先得到了内部资料,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全都是假的,是作弊!周文景绝不肯承认第一次交手的惨败。 屏幕中的周允晟微微一笑,“我对上帝发誓,我并未得到任何资料。我与所有选手的起点都是一样的。我以为我身后的诺亚集团已经足够说明我的实力。” 莉迪亚被他噎住了,尴尬的笑起来。是啊,二十出头就将诺亚集团发展成如今这样的庞然大物,他引领了一个时代,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他坐在这里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接下来的采访,周文景没心思再听下去。当他为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而沾沾自喜时,当他为纵达集团的辉煌而骄傲自满时,周允晟早已远远将他抛在身后。他是能与杜煦朗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平起平坐的人,而他却因为旁人毕恭毕敬的一声景少而感到窃喜。他甚至以为对方会为了小小一个周氏集团而出卖肉体,还意欲用钱财羞辱他。 诺亚集团是年利润上百亿的跨国公司,就算几百万的支票掉在地上,周允晟恐怕也懒得弯腰去捡。 这样的差距,这样的差距……简直是天渊之别…… 周文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羞愧的心情,见井上秀山正眯眼盯着自己,脸色涨红,逃也似的跑了。 1.10 周氏集团最终还是倒闭了,偌大一艘商业战舰,屹立了近百年的老牌世家,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就灰飞烟灭。而纵达集团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牵连,股价大跌、商业犯罪调查科接踵而至的调查、竞争者的全面狙击与打压,所有的一切足够令周文景焦头烂额。 周允晟盯着手腕上的智脑,进度条上升到99%,因为原主命运的改变,这个世界已经快要脱离主神的掌控,走上另一条无法预测的道路。 还剩下1%的可能掰回原点,周允晟对此却并不在意。他可以随意选择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所以有足够的时间来推动进程。 半个月前,CBS对诺亚集团总裁的采访在C国国际新闻频道播出,这位传奇式人物的真实身份才被众人所知。而原本遭受重创险些破产的杨家则借着这股东风迅速跻身C国一流世家的行列。 今日是郭家家主郭立群的妻子郭林丹萍女士的六十大寿,作为郭家姻亲,杨家家主杨振海及其夫人也受邀出席。当然,郭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通过杨家结识周允晟,谁让杨振海是周允晟的大舅舅,而且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 若按原本的命运发展,周父死后,周文景和周文昂会联起手来对付杨家,杨家以最快的速度分崩离析。也因此,原本的周允晟没能得到舅家的庇护,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但现在的杨家却不可同日而语。 杨家遭受撤资危机时,杨振海的妻子郭淑芳也曾回家求救,却遭到了郭立群的拒绝。郭立群娶了郭林丹萍,相继生下两个女儿,因为急着要儿子,他养了一个外室,并在对方生下一双龙凤胎后接回家中照顾,把郭林丹萍气得差点心脏病发。 郭家二老盼孙心切,竟丝毫不顾郭林丹萍母女三人的感受,做主将双胞胎上了族谱,郭立群更是把这老来子日日带在身边教养,如今才二十岁就已经入了董事会,俨然是下一任的郭家家主。 可以想见,郭淑芳母女三人在郭家的地位是如何尴尬。当她回家求助时,郭家二老本已心软,小三及其一双儿女却说动了郭立群,让他向杨家提出条件,以最低的价格把海底隧道工程承揽过来。 如此作为无异于趁火打劫落井下石。郭淑芳气得大哭却毫无办法,最后还是郭林丹萍与小女儿变卖了自己的珠宝首饰,偷偷塞给她几千万。正因为如此,在外甥填补了资金短缺后,郭淑芳才会去商场狂扫珠宝,只为了补偿母亲和妹妹。 简而言之,若是郭家没有郭林丹萍女士,杨家与郭家早已经成仇了。 郭林丹萍虽然已经六十,保养的却非常好,身材丰硕,脸色红润,有一种岁月沉积后的安详之美。郭立群站在她身边,笑眯眯的迎接客人。 “杨家的车来了。”看见大门外缓缓驶来的豪车,郭立群眼睛一亮,带着一对龙凤胎快步迎上去。郭林丹萍在小女儿的搀扶下不紧不慢的跟着,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杨振海夫妇伴着一名青年款步而行。那青年长相俊美,气质温和,最出彩的还是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近似无情亦有情,令人刊心刻骨。 “这位就是大外甥吧?真是一表人才啊!”郭立群热情的寒暄起来,又试图将龙凤胎介绍给青年。 周允晟似笑非笑的点头,绕过三人牵起郭林丹萍的手,道了一句‘祝姥姥生日快乐’,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站在这里干嘛,快进去。”郭淑芳亲昵的挽着外甥和母亲进去了。郭立群很尴尬,却不肯放过机会,领着一双龙凤胎紧随其后,一行人的到来引得所有宾客侧目,暗自感叹郭家结了一门好亲。 “允晟,我来给你介绍,这是你表舅郭子楠,现如今跟在我身边学习,你若是有空的话不妨教导教导他。这是你表姨郭宝怡,现在还在B大上学,学得是声乐。”郭立群锲而不舍的将一双龙凤胎推到青年身边。 郭宝怡笑容明媚落落大方,郭子楠却拧着眉头,眼中隐含敌意。 周允晟瞥他一眼,微笑道,“听说你跟文昂是好朋友?” 现在谁人不知周家三兄弟的恩怨?原本以为周家两个私生子把嫡长子逼的没活路了,哪料到嫡长子竟是个招惹不得的霸王龙,抬脚就把两个私生子争破头也要挣到手的周氏给踩的灰飞烟灭。 所以,哪怕周允晟外表长得再俊美温和,旁人也忽视不了他杀伐果决的手段。 想到这一点,郭子楠脸色略微发白,郭立群尴尬的接口,“他还小,眼界不开阔,难免交友不慎。有一句话说得好,年轻人的错误总是可以原谅的。” 周允晟笑容更加温和,点评道,“年轻人有犯错的权利,但未必每一个错误都值得原谅。郭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话,对待小一辈就该严格,不要纵容他们犯错。不然弄成我弟弟文昂那样,出狱都已经五十岁了,想要重新来过也没机会。你说是不是?” 明面上周氏集团是因为涉入一系列经济犯罪才倒闭,暗地里,谁不知道是周家大公子出的手?这位主儿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周氏那样的庞然大物,郭家这样的三流世家还不够他玩一个回合。 郭子楠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郭立群一边尴尬的点头,一边掏出手帕擦拭额头的冷汗。郭林丹萍母女三人老神在在的喝酒聊天,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实则心里暗爽。 恰在这时,门口响起接二连三的惊呼声,郭家人纷纷转头去看,却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缓步走来。他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的纯黑色西服,胸前的口袋里点缀着一条银灰色手绢,头发梳到脑后,露出刀削斧凿的俊美脸庞,狭长眼眸暗藏锋利,令人望而生畏。 如今的杜家已一跃成为全球头号军火商,家族经过整合,所有的势力都尽数掌控在杜煦朗手里,对他存在威胁的人越来越少,故而这些年也渐渐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在C国,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虽然想不明白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儿为什么会不请自来,郭立群还是立即放下酒杯迎过去,顺便享受众人艳羡的目光。 杜煦朗却直接绕过他,朝笑容温和的青年张开双臂,“宝贝儿,怎么不等我?” “陪舅妈去买生日礼物。”周允晟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将手里的酒杯递过去,自己另外拿一杯。 “姥姥生日快乐。”杜煦朗放开爱人后轻轻拥了拥郭林丹萍女士,亲昵的称呼令对方有些回不过神。 “杜先生,你跟允晟是……” “他是我男朋友。”周允晟态度平淡的投下一枚炸弹,引得杜煦朗愉悦的笑起来。他简直爱死了伴侣的无畏和直率。如果连承认爱情的勇气都没有,又凭什么并肩走下去? 郭林丹萍到底不是庸人,见女儿反应平平显然早就知情,便也很快恢复镇定。旁听的郭立群三人却脸色惨白的告退。一个诺亚集团就已经够分量,再来一个杜氏财阀,这一对儿简直是当世最强组合,谁招惹谁死。 想到当初对杨家落井下石的行为,郭立群悔的肠子都青了,看见踌躇原地不敢靠近的情妇,恨不得一巴掌扇死对方。 旁观的众人联想到杜氏财阀近期将与诺亚环宇共同合作研发新式武器的消息,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郭家只是沾了杨家的光而已。 没过多久,周文景搂着一名长相清纯的少女进门。如今的纵达集团在连番受挫之下规模大不如前,他也就没了原本众所瞩目的待遇。旁人说起来不过一句平平淡淡的‘年少有为’。上头有周允晟压着,他再优秀又能如何? 看见亲密贴合在一起饮酒的两人,周文景眸色暗了暗,他身旁的少女却露出仇恨的眼神。 “那好像是你二叔的女儿?”周允晟轻晃酒杯。 少女是周文景众多后宫之一,家庭背景很不简单。他父亲是杜煦朗的二叔,原本最有希望继承杜氏财阀,却被杜煦朗打压下去。叔侄两经过多次交锋,早已结下死仇,都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周文景明着与这女人交往相当于站在了杜煦朗的敌对方。 杜煦朗直勾勾的看过去,见外甥只点了个头,态度非常冷淡,忽然就低笑起来,“是我的错,我以前太纵容他了。” 若是按照原本的命运发展,杜煦朗会轻易原谅外甥,然后不慎被少女刺成重伤。周文景杀了少女的父亲为舅舅报仇,甥舅两不但没因此疏远,反而关系更亲密。 如今的杜煦朗有了爱侣,对亲情的渴望自然而然淡了下去,况且周文景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又算得了什么亲人?他之前坑了周文景一把,却也帮着他稳定局面,若非有杜氏财阀保驾护航,纵达集团早就被人瓜分殆尽。 杜煦朗自觉为外甥付出的已经够多,他不是圣父,会毫无底线的包容退让。既然外甥表明了分道扬镳的态度,他也不会挽留。 这样想着,杜煦朗朝外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允晟惊讶的发现,就这会儿功夫,智脑上的进度条已经上升到100%,他略微沉吟就找到了原因。 杜煦朗是周文景最大的金手指,他所有的女人加起来,所发挥的作用也比不上杜煦朗一个。因为有杜煦朗撑腰,他才能从各种危机中全身而退。如今杜煦朗放弃了对他的庇护,日后他再遇见危机就没那么容易化解了,当然也更不可能达到原本该达到的成就。 改变主角的命运是改变世界轨迹的捷径,但除非主角对自己不利,否则周允晟不会主动去招惹对方。周文景之所以被算计,也是他自己跳进陷阱的缘故。除了改变主角的命运,周允晟还能通过改变历史,改变科技,改变配角和自己的命运等方法来破坏主神系统。 他并不一定非要跟主角死磕。 但不可讳言的是,杜煦朗的决定还是帮他节省了很多时间,也避免了许多麻烦。心情十分愉悦,周允晟勾住杜煦朗的脖子,在他侧脸吻了吻,“谢谢你亲爱的,你帮了我大忙。” 杜煦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摁住他后脑勺,交换了一个舌吻,并偷偷将一枚指环套在他左手无名指上。 宾客们看呆了,好几个人甚至惊呼出声。翌日,两位商业巨擘的绯闻传得漫天都是,却不见双方的公关团队站出来澄清。 1.11 杜煦朗一岁的时候被自己的母亲扔在孤儿院门口。他当时还小,记忆力有限,连那个女人的长相都没能记住。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女人唯二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名字和刺在左肩的黑色渡鸦。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只渡鸦正是J国最大□□社团杜氏财阀的标志。 孤儿院并不是一个好地方,这里没有足够的食物,却有不断增加的嗷嗷待哺的弃儿,往往为了争夺一个冷掉的馒头,他们能把彼此的骨头打断。从一岁到五岁,他的身体总是伤痕累累,他的肚子总是饥肠辘辘,他的心里充满阴霾。 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却有一束阳光照耀着他,让他咬着牙支撑过每一天。那人名叫方念幽,比他大十岁,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哪怕自己挨饿,也要将最后一口饭留给他。杜煦朗不知道被母亲爱着是怎样温暖的感觉,但有方念幽在,他想他已经体会了。 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年,一位姓杨的女士捐了一大笔钱,并在除夕的时候给所有孤儿送来了新衣服和玩具。方念幽得到了一件粉红色的棉袄,她穿着它在他面前转圈,满嘴都是对杨女士感激的话语。 他得到了一个变形金刚,这东西他向往了很久,甚至动过从院长那里偷钱去买一个的念头。现在有人将它送到他面前,他自然很高兴,几乎每晚都要搂着它睡觉。 没过多久,杜家的人找来了,杜煦朗欢天喜地的跟随他们去了J国。他本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却不知道自己一脚踏入了地狱。没有能力的杜家子孙,唯一的出路只有死亡。他的兄弟们像疯狗一样互相撕咬,像蛊虫一样争夺唯一的生机。 在无数个冰冷血腥的夜晚,方念幽的笑容越来越鲜明,而他曾经唯一拥有的玩具却被遗忘在角落。 当他终于坐稳杜家家主的位置,他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决定放下所有公务去C国寻找自己的亲人。 他在一个脏乱的小诊所里找到了方念幽的儿子周文景。他被人打了一顿,伤到了鼻骨,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阴霾,不见一丝阳光。 方念幽是那种哪怕在逆境中也能展颜欢笑的人,她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杜煦朗感到很愤怒,然而随着周文景的述说,他的愤怒化为铺天盖地的戾气。 他没想到方念幽不是患了忧郁症自杀的,却是被人逼死的,死在那人的浴缸里。不用亲眼去看,他也能想象那赤红而惨烈的景象。 周家真是欺人太甚! 他并没有试图劝说外甥随自己离开。既然周家人对外甥如此苛待,那么他偏要帮外甥夺取周家的一切。怀着恶意,也怀着戏谑的心态,他掩盖了身份前往周氏应聘,并很快获得了周浩的信任。 作为私人助理,他有了出入周家的资格,开始暗中观察周家的另两位公子。周允晟是长子,性格看上去很沉稳,学业总是名列前茅。周文昂比文景还小两个月,是幼子,性格活泼开朗,很得周浩的喜欢。 文景与周文昂的关系不错,与周允晟却势如水火。但在杜煦朗看来,周家的两个孩子都不怎么样,一个手段拙劣,一个口蜜腹剑,没有大智慧只有小聪明。反倒是文景,性格坚强隐忍,头脑聪明清醒,是个可造之材。 杜煦朗决定将这块璞玉雕琢成璀璨夺目的艺术品。在教导的过程中,周允晟的频频找碴让他很恼火,也许他应该给这个孩子一点教训。 但这个孩子却反过来狠狠将他打醒。如果不是他的痛斥,如果不是他刻骨的仇恨,也许他永远不会想到,方念幽的死亡并非一场报复,而是赎罪。他印象中的方念幽每时每刻都带着温柔的微笑,她是善良美好的,怎么可能是身披鲜血满心仇恨的厉鬼? 他似乎想错了前因后果,而且是大错特错。直到那一刻,他才将送给他新年礼物的杨女士与周允晟的母亲联系起来。他调查过周家,本该对此一清二楚,却仿佛有一层雾瘴蒙住了眼睛,致使他除了仇恨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正如周允晟所说,他和文景有什么资格仇恨?该恨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他。 也许出于内疚,也许出于补偿,从那以后,他开始真心实意的照顾周允晟,并暗中关注他的一切。慢慢的,他知道周允晟讨厌吃胡萝卜,无聊的时候喜欢摩挲手腕,对电脑很精通,每天睡前都要喝一杯牛奶…… 他了解他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细节小习惯,却忽视了这样的关注会为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文景终究被周文昂暗算,却将仇恨的怒火倾注在允晟头上,杜煦朗为此感到很不悦。越是关注允晟,越是了解他掩藏在冲动性格之下的隐忍和坚强。而与之相比,文景反倒显得平庸起来,连真正的敌人都分不清,将来如何独自前行? 杜煦朗并不点醒他,只有跌倒过的人才能学会跨越障碍。他走出文景的房间,莫名其妙的来到允晟房门口。分离在即,他竟然会感觉不舍。 当杜煦朗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少年时,他总会带给他更大的惊喜。他发现了他极力掩盖的,与文景母子之间的关系,也间接向他展示了他卓越的手段和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相比于还在等待雕琢的文景,他已经准备好了绽放光芒。杜煦朗对他的未来充满了期待,那是比培养文景更强烈的期待。 他派了几个保镖暗中保护他,让他们每隔一周将他的动向和照片发送过来。他对他的关注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在他生日的那天,带着一身刺鼻的香水味和酒气回到空荡寂静的房间,他意外的在电子邮箱里发现了一张允晟的照片。 少年手里握着一个巧克力甜筒,伸出舌尖卷起一抹甜腻,似乎发现有人偷拍,狭长的桃花眼斜睨过来,慵懒的目光中隐含警惕。那勾人心魄的魅力透过电脑屏幕直直扎进杜煦朗的胸膛,令他呼吸急促。 他盯着屏幕呆坐良久,终于给少年打了个电话。 “有空吗?和我视频聊天?”他反复的要求着,强烈渴望着能见上他一面。 少年同意了,听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想了想,拆开书桌上的音乐盒,用许多铆钉、螺丝、轮盘组装成一个变形金刚,前后只花了半个小时。 他的表情那样专注,灵活的手指仿佛能创造出另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杜煦朗不知不觉就看呆了,等屏幕因为待机时间过长而完全熄灭时才从那强烈的悸动中回神。 少年心细如发,似乎发现杜煦朗对这个礼物很喜欢,第二天就快递到了公司。杜煦朗拆开包装后忍不住笑了,把玩许久才端端正正放在办公桌上,临下班时小心翼翼的收入公文包带回家。他起初将它放在书架上,觉得不能一眼看见,又放在了书桌上,临睡前想了想,最终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二个玩具,却是第一份生日礼物。他对它爱不释手。 他与少年的联系渐渐多起来,只要有空就会拨通视频电话,雀跃的等待着少年俊美的脸庞浮现在另一端。少年很忙碌,哪怕回电话的时候也在编写程式,如果对方不说话,他就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周遭的一切。 为了能多看他几眼,杜煦朗常常会故意保持沉默,然后着迷的盯着少年认真的侧脸,一坐几个小时也不厌倦。这样的凝视偶尔会被助理或秘书打断,但当他处理完公事再回来时,发现少年依然安静的坐在那里,手指灵活敲打着键盘。 似乎他永远会站在原地等待自己。杜煦朗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心悸。 但是渐渐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掌控。不过无意中瞥到一截柔韧的腰肢,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一个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背影,他竟然会因此而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在销-魂-蚀-骨的快-感中醒来,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悸动骗不了任何人。 拿出这些年收集的照片一张张翻看,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展开了追逐。从最初试一试的心态,到随后的认真谨慎,再到非他不可小心呵护。他陷入了爱的泥潭不可自拔,却也甘之如饴。 -------------------- C国重刑监狱, 周文景坐在探视窗前焦躁的抽烟,巡察的狱警走过来,厉声呵斥他马上把烟熄了。他想起周允晟也爱用命令的语气让舅舅熄灭手里的香烟,舅舅从来只会妥协,表情带着淡淡的无奈和浓浓的愉悦。 看得出来,他很享受周允晟的管束。 周文景掐掉香烟,冷笑了一声。 正在这时,一名骨瘦如柴脸色灰败的男人在狱警的看押下走过来坐定,若非胸前的标牌写着‘周文昂’三个字,周文景几乎快认不出这人就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周家三公子。 “你最近怎么样?”周文景淡声问道,那头不说话,他继续开口,“今天周允晟和杜煦朗结婚,过几天你应该能在电视上看见新闻报道。” 那一头终于有了反应,痛哭流涕的喊道,“文景,你给大哥带个话,让他放我出去吧!我知道错了,只要他肯放我出去,就算要我给他当年作马我也愿意。文景,你帮帮我吧,我再也受不了了,他们简直不是人,用尽手段折磨我……” 周文景没耐心再听下去,恨铁不成钢的低吼,“你就这样妥协了?你就这样认输了?周文昂,你他-妈真窝囊!” 扔掉听筒,周文景疾步走出监狱,淤积在胸口的窒闷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沉重。这些年,他过得很不顺利,没了杜煦朗的庇护,他在商场上再也没有无往不利的感觉,反而因为与周允晟交恶处处被人讥讽嘲笑甚至排挤打压。 他也曾想过绝地反击,但与诺亚集团那样的庞然大物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对方背后还站着杜氏财阀。前几天,他试图与诺亚旗下的子公司竞标一项工程,但在标会召开之前,他的秘书却将标底卖给了与他敌对的一家公司。还未开战,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他从未觉得自己那样渺小,那样无能为力,刚才那些话,与其说是在责骂周文昂,不如说是在责骂他自己。终其一生,他也无法追赶上周允晟的脚步。 冥冥中他有一种感觉——他原本不该这样窝囊,他原本应该站在周允晟那样的高度。他想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2.1 周允晟一直陪伴在杜煦朗身边,在他死去的第二天,他也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那个世界。以往,在反派系统的掌控下,他总是马不停蹄的穿越,完成一个又一个丧心病狂的任务,毫无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他却能随意掌控自己的时间。他在星海空间里停留了许久,以休眠的方式温养灵魂,直到对杜煦朗的感情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变淡才醒过来,开始摆弄手腕上的智脑。 当智脑还未被他攻破时他就知道,随着任务难度的逐渐提升,他的灵魂力量也在增强,与此同时,与系统的联系也越发紧密。系统和宿主相互依存着活下去,只等某一天灵魂力量达到至高的临界点,主神就会通过系统将之吸收消化,成为它支撑整个异度空间的能量来源。 所谓的完成任务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不过是个美妙的谎言而已。他们只是一群被主神圈养的牲畜,一旦养肥就会被宰杀。 当007的触须越来越深的探入他的灵魂,他无意间堪破了这个秘密。他是黑客,所以他不像别人,对回到现实世界存在着狂热的执念。于他而言,真实与虚拟没有任何差别,甚至于,在虚拟世界中,他反而活得更恣意。他从来是虚拟世界中的王者。 不得不说,主神选中他是最大的失策,同时也是引狼入室。 调整好心态,周允晟点击智脑,转瞬消失在无尽星空中。 ---------------- 再次醒来,周允晟正站在一块画板前,手里拿着一支沾满颜料的画笔,身上带着浓烈的罂粟油的味道。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相当空旷的房间,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只有四面洁白的墙壁和一扇敞开的窗户,窗外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花园,更远处还有一个碧蓝的湖泊。 景色美得令人陶醉。 除了周允晟,房间里没有任何人,智脑的屏幕一闪一闪出现许多文字,这是从主神数据库中盗来的有关于原主和这个世界的详细资料。 原主名叫卫西谚,今年18岁,目前在京都美院学习。在他十岁的时候,父母因为车祸双双身亡,他被父母的好友收养,然后带往F国生活。这对夫妻感情十分深厚,在银婚纪念日的当天决定一起去环球旅行,归期不定。 担心卫西谚无法照顾好自己,他们把他托付给远在C国的儿子宁斯年。 宁斯年今年28岁,却已经结了两次婚,上一任妻子死于骨癌,给他留下一个不满三岁的儿子,名叫宁望舒。由于公司事务繁忙,没空照看儿子,宁斯年选了一个性情温柔内向的女人仓促结婚,虽然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情,但胜在生活稳定。 卫西谚与宁斯年只在幼时见过一面,随后宁父宁母就把偌大的家族企业扔给儿子,带着卫西谚长期定居国外。所以说,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甚至有些生疏淡薄。 卫西谚幼年失怙,性格变得有些自闭,从来不会主动去迎合旁人,更不会给旁人增添麻烦。宁斯年成熟稳重,也不会刻意去刁难一个孤儿。两人住在一起本该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但坏就坏在宁斯年的新婚妻子赵信芳是朵外表纯洁内中狠毒的黑心莲。早在与宁斯年结婚之前,她就与宁斯年的好友钱宇搞在一起。钱宇是宁斯年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受宁斯年邀请给他当了私人助理。 私人助理大多由老板信任的人担任,这是一种倚重,也是一种磨练,等钱宇的能力达到了宁斯年期望的程度,他自然会为他安排更合适的职务。 但钱宇显然等不及。由于出身贫困,他对富人抱有强烈的敌对情绪,更有着病态般的自尊心。在他看来,像个保姆一样受驱使是宁斯年对他的侮辱。他开始仇视宁斯年,一面侵吞公司财物出卖公司利益,一面勾-引赵信芳以达到暗害宁斯年的目的。 但宁斯年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并不那么好对付。在两人几乎快成功的时候,女主出现了,不但获得了宁斯年的爱情,还揭穿了两人的阴谋。在一系列险象环生又浪漫无比的交锋中,卫西谚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炮灰。 某天,他出门买颜料,无意中遇见从酒店偷情出来的赵信芳和钱宇,两人害怕他会将此事告知宁斯年并引起对方的怀疑,便设下毒计将他逐出宁家。 赵信芳买通宁家的保姆王妈,让她虐待宁望舒,然后偷偷把宁望舒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指给宁斯年看,说是卫西谚趁她不在时打的。宁望舒才两岁多未满三岁,并没有形成明确的是非观,又被王妈一通毒打威胁,带到宁斯年跟前时早已吓丢了魂儿,一口一个小叔打我。 反复几次虐打,宁望舒患上了自闭症,再也不会哭不会笑。宁斯年对卫西谚自是恨之入骨,不但将他赶出家门,还登报断绝了关系。赵信芳这条毒计正可谓一箭双雕,既为她将来的孩子铲除了障碍,又守住了自己和奸-夫的秘密。 几年后王妈退休,女主上门应聘保姆。在她的温柔关怀下,宁望舒的自闭症竟然奇迹般的好转了,女主也揭穿了赵信芳和钱宇的阴谋。等宁斯年回头去寻找卫西谚时,才知道他因为再次被亲人遗弃,已经吞服安眠药自杀了。 宁斯年无比悲痛内疚,自然又是女主好一番安慰才让他振作起来…… 卫西谚是这个故事中最无辜的人,他其实并没有怀疑过赵信芳和钱宇,更不会主动与宁斯年说什么。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宁家驱逐。 这个人物活得很憋屈,比上一任憋屈百倍,他只是一个增加男女主感情的道具。 周允晟看完资料后扒了扒头发,无声叹息。目前为止,王妈已经在宁斯年跟前告了两回状,对宁望舒的虐打一次比一次严重。宁斯年本想找卫西谚谈一谈,但卫西谚性格十分封闭,一旦看见他靠近就躲进画室反锁房门,怎么喊也不出来,弄得宁斯年非常窝火,只得吩咐王妈盯紧点。王妈本人就是罪魁祸首,除非彻底激怒宁斯年,否则哪里会罢休? 等到下一次王妈再告状时,卫西谚就该被逐出家门了。 经过上一次的穿越,周允晟渐渐摸到一些窍门,想要彻底改变世界的走向可以通过改变主角、原身、其他配角、历史进程、重大事件等方法,但最快捷的还是改变主角的命运,其次是原身的命运,最次才是其它。越靠后的选择,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就越多。 作为反派,周允晟已经跟主角死磕了几百近千回,加起来的时间起码有几万年那么漫长。摆脱系统控制后他就决定——除非主角主动来招惹,否则他绝不再跟主角纠缠。进度慢一点,时间长一点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再也不用掐着时间去完成任务。 所以他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改变原身的命运,且其中还隐含着很大的学问。帮原身避过危险只是最基本的做法,恢复原身的名誉,帮助原身达成未能达成的心愿,实现他们的梦想,这才叫彻底的改变。 现在的周允晟固然可以直接走到宁斯年面前去向他解释澄清,但宁斯年会选择相信谁?是为宁家服务几十年并亲手将他带大的王妈?还是一个相处不足一年且精神不稳定的便宜弟弟?其结果不言自明。 再者,他该怎么解释一个自闭症少年竟然知道这么多内情? 周允晟反复思索了许久,决定换一个更委婉却也更直观的方法来化解危机。他放下画笔,用白布将画板盖好,回到房间洗漱。 镜子里浮现一张苍白消瘦却又清俊秀丽的脸庞,带着少年人的雌雄莫辨;浅咖色的头发柔软细滑,服服帖帖的垂在耳际,让人见了忍不住就想摸一摸,揉一揉;原本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眼眸在触及镜面的那一刻忽然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郁。 将气质调和得与原身一模一样,周允晟这才脱掉衣服走到莲蓬头下淋浴。由于在网络中发现太多要命的机密,现实世界中的周允晟早就习惯了东躲西藏的生活。他会黑掉一个人的身份,然后伪装成对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再换一个,如此循环。从外表到性情,从气质到习惯,他可以完完全全从里到外都变成另一个人,那无懈可击的伪装使他得到了一个贴切的代号——伪装者。 至于什么Deicide弑神者,不过是中二病发作的产物。 既然取代了原身,他就会完全以原身的方式生活下去,为他避开一切危险,为他实现一切愿望。现在的他就是那个因为失去父母而陷入自我封闭的卫西谚。 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宁斯年也回来了,王妈遣了一个女佣上来叫卫西谚吃饭。 身为男主,宁斯年的相貌自然俊美非凡,几近190公分的高大身材让他穿什么都显得非常好看。此时他正坐在餐桌前,怀中抱着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的宁望舒轻哄,听见脚步声,斜飞入鬓的浓眉皱了皱,冰冷的目光也轻描淡写的投过来,杀伤力十足。 原来的卫西谚正是因为太过惧怕他这种目光才拒绝与他交流,也失去了澄清自己的机会。现在的周允晟当然不怕,却仿佛受惊一般缩了缩脖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坐定。 赵信芳软着声调说道,“斯年,把宝宝给我,我来喂,你先吃吧。”话落轻手轻脚的接过宁望舒,低垂的眼睑遮住了眸子深处的恶意。 2.2 宁望舒本想拽住爸爸衣角,触及王妈投过来的阴毒视线,吓得抖了抖,然后僵着身子任由赵信芳抱过去。 “啊,张嘴。这可是宝宝最爱吃的紫薯米糊,很甜很香的。”赵信芳柔声细语的诱哄着,态度和蔼,耐心十足。若非周允晟早已知晓她的真面目,差点也要被她骗过去。 宁斯年是在一家孤儿院与赵信芳相遇的,她是那里的义工,每到周末都会过去照顾小朋友。宁斯年正是亲眼看见她对待孩子的温柔体贴与耐心,才兴起了与她结婚的念头。眼下,他对赵信芳的表现很满意,冷峻的面庞略微和缓。 周允晟小口小口的挑着米饭,视线只盯着面前的碗碟,丝毫不往别处放。 王妈上完菜,打扫干净厨房,一边擦手一边笑道,“夫人,还是我来喂宝宝吧,今儿你累了一天了。” 宁望舒吓得脸色惨白,却因为被王妈打怕了,只是咬着牙默默流泪,并不敢反抗。王妈装模作样的惊呼道,“哎呀,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哭了?宝宝这几天不肯说话不肯吃饭更不肯睡觉,莫名其妙就哭起来,哭也哭不出声,看着真叫人心疼。造孽啊,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这样了……” 她说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看上去比宁望舒还可怜。 宁望舒已经吓成了一只鹌鹑,僵硬无比的缩在她怀中,连大气都不敢喘。周允晟只来了一天都能看出宁望舒对王妈的恐惧,偏偏宁斯年身在局中,从小又是王妈拉扯长大的,与她情同母子,硬是丝毫异样也没察觉。 眼下,他被王妈几句话挑起了怒火,冰冷锐利的视线扫向周允晟,却因为顾及孩子,勉强按捺住了。将儿子抱起来,他轻声安慰诱哄,唱着王妈小时候给他唱过的童谣。但宁望舒听了非但没能恢复平静,反而浑身抽搐。 宁斯年心忧如焚,立即抱起儿子回房,连连给家庭医生打电话。王妈和赵信芳拔腿跟上去。 餐厅里眨眼间只剩下周允晟一个人。他放下碗,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又洗了个手,这才回房。 卫西谚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书柜上放满了有关于绘画技巧方面的书籍,抽屉里大多塞着颜料和画布,各种各样的品牌都有。他显然是个画痴,生命中除了绘画别无旁骛。 但现在的周允晟却是个黑客,他急需一台电脑。在房间里翻找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床底的箱子里翻出一台笔记本,打开后连上网络。 明明灭灭的灯光在少年雌雄莫辨的精致容颜上投下阴影,他神情专注的盯着屏幕,手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键盘上移动。几分钟后,他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断,忍不住皱了皱眉。 “卫西谚,我们谈谈,你出来!”宁斯年一边敲门一边沉声喊道。里面毫无动静,他有些焦躁,忍不住一脚踹向门板。 好在宁家非常有钱,房门都是做工精良的实木门,除非再来两个彪形大汉,否则没那么容易破门而入。 周允晟紧绷的神经放松了,抿了抿唇,拿起书桌上的茶杯狠狠砸了过去,以表达自己坚决不与之见面的态度。 以前的卫西谚是不敢与宁斯年谈,现在的周允晟则是压根不想与他谈。宁斯年早就在心里判了卫西谚死刑,任由卫西谚再如何解释,他恐怕也听不进去。 宁斯年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又见茶水顺着地毯渗出来,显然里面的人也正处于狂躁的边缘。想到父母‘千万不要刺激西谚’的叮嘱,他扯了扯领带,不得不踱步离开。儿子身上青紫的伤痕,他也曾拍下来传给大洋彼岸的父母看,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只说西谚绝不会伤害他人。 连杯子都敢砸,这就是所谓的不会伤害他人?不是他打的,难道是信芳?是王妈?一个是温柔内向心地善良的妻子,一个是从小照顾自己情同母子的王妈,宁斯年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她两。更何况儿子亲口说是小叔打的,他那么小,怎么会撒谎?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允晟点击回车键,将自己编写的一个小程序植入宁斯年的电脑。 --------------------- 宁斯年守在儿子床边,看着他哪怕被注射了镇定剂也显得惊恐不安的睡颜,一时间心痛如绞。家庭医生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荡:宁先生,看情况,您的儿子遭受虐待留下了心理阴影,您需要尽快给他找一个心理医生,并让他远离恐怖之源。 远离恐怖之源?宁斯年沉思片刻,轻手轻脚的往书房走去。赵信芳站在走廊的灯光下,见他靠近,低声道,“对不起斯年,是我没照顾好宝宝。要不然我把孤儿院的工作辞了吧?王妈一个人守着宝宝,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还有,我已经联系了心理医生,是京都医科大学心理学系的孙文博士,他对儿童心理问题很有研究,在国内算得上首屈一指。这是他的名片,你先收着,以后每周三就由我带宝宝去看病。” “不用辞职,你只是周末去,花不了多少时间。再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跟爸妈说一声,争取尽快把卫西谚送走。我本来打算联系柯伦博士,没想到你比我快一步。孙文博士也很不错,而且目前就在国内,很方便。信芳,辛苦你了。”宁斯年接过名片细看。 赵信芳见他表情很疲惫,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什么。兄弟两现在相处的时间不长,感情淡薄,等日后感情深了,天知道卫西谚会不会把那天的事说出去。如今不但计谋奏效了,而且还把宁望舒那小杂-种整成了白痴,赵信芳心底别提多快意。 她替丈夫掩上房门,愉悦的笑了。 宁斯年走到窗边抽烟,橘红色的烟蒂急促的明灭,一如他焦躁的心情。半分钟不到就抽完了一整支,他这才按亮台灯,给父母打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您拨打的号码……” 连续试了几次都没能拨通,他烦躁的扔掉手机,却不小心碰到鼠标,激活了待机中的电脑。一个广告框跳了出了,橙色的字体十分醒目。 宁斯年正准备关掉,看清文字内容后却愣住了。 “您还在为家中失窃而忧虑吗?您还在为保姆偷懒而担心吗?您还在为孩子受到保姆虐待而愤怒吗?针孔摄像机,解决您一切烦恼!货到付款,上门安装,方便实用……” 下面的内容宁斯年没有再看,他眸中飞快闪过一道精光——既然父母不愿意相信,他就把证据摆到他们面前。铁证如山之下,哪怕卫西谚死赖着不走,他也要叫人把他扔出去,还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赵军的电话。 赵军就住在宁家大宅的西面,曾经是雇佣军,现在担任宁斯年的司机兼保镖,还负责为宁斯年处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接到电话,他问也没问,很快就准备了一套监控器材。 翌日,宁斯年上班去了,赵军则假装清洗空调,将针孔摄像头安装在宁宅的各个角落,甚至连浴室也没放过,最后将一枚米粒大小的监听器塞进宁望舒佩戴的长命锁里。 如今正值暑假,周允晟不需要上课,起床吃过早饭就把自己关进画室。他现在取代了卫西谚,自然要帮卫西谚实现梦想。 毫无疑问,卫西谚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 感觉到宅子里多了许多监控器,他本来算不上愉悦的心情慢慢变得明媚,伸出白皙修长的指尖,挑开画板上的白布。 这是一幅即将完成的田园风光画,取的是宁家大宅的景,灿烂的阳光下是一片盛开着月季与蔷薇的花园,渲染成一大片的暖色调让人心情愉悦。平心而论,卫西谚于绘画一途的确有几分灵气,却因为眼界狭窄性格闭塞的原因,少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的画很精致,很唯美,给人视觉上的享受,却不能撼动人的灵魂。 周允晟轮回了几百近千世,虽然每一世都扮演反派,但不可讳言,如果没有一定的能力,又怎么能成为与主角抗衡的存在?在每一世的轮回中,他不但倾力完成任务,还不忘学习各种技能。他曾经做过士子、国师、皇帝、修仙者,也做过骑士、公爵、教皇、魔法师,这些经历给予他无尽地痛苦的同时,也给予他无价地的财富。 他领悟的技能千奇百怪,其中自然包括绘画。无论是国画、油画、素描,亦或水粉,只要给他一支笔,他就能创造一个世界。 他于绘画上的造诣是卫西谚完全无法比拟的,甚至在这个世界,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所以完成卫西谚的梦想,对周允晟来说简直毫无难度。 他慢条斯理的观察着卫西谚的画作,揣摩他的绘画技巧,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探看,似乎被画布上迷人的景色吸引了,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悄无声息又小心翼翼的走到周允晟背后。 周允晟揣摩完卫西谚的绘画风格,转身准备拿起画笔和调色盘,却与宁望舒看了个对眼。 两人都有些自闭,显然被对方吓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呆呆的对视着。 过了许久,周允晟才慢慢、慢慢地伸出手,从宁望舒身边的小凳上拿起调色盘。宁望舒本打算退后,发现他碰触的目标不是自己便停住了,睁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看过去。 周允晟并不管他,将颜料稀释,自顾在画布上涂抹起来。叔侄两站得很近,一个认真地画,一个专注地看,同样精致的脸蛋带着同样的面无表情,画面看上去有些好笑,却又显得如此温馨可爱。 2.3 当与周允晟对视时,宁望舒其实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随时准备迈开小短腿逃跑。但是对方却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只是拿起他身边的调色盘和画笔,然后转身作画,再无其他动作。宁望舒悄悄松了口气,一步一挪的走到周允晟身旁,仰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画板。 周允晟已经完全看不见脚边的小东西。他彻底继承了卫西谚对绘画的狂热,手中的画笔一刻不停的涂抹着。 卫西谚擅长现代式的直接画法,即在画布上直接画出轮廓,再慢慢上色。但周允晟擅长的是更古老,也更难掌握的透明画法。可以说在动笔之前,他的脑海中已经完成了整幅画作。 由于每层的颜色都较稀薄,上层的颜色盖不住下层的颜色,两种色彩调和在一起,会产生新的化学反应。如果把握不好这种化学反应,最终的成品只会糟糕得一塌糊涂。 所以这种绘画方法需要十分高超的技巧和对色彩调和度更精准的掌控。 卫西谚这幅画采用了大面积的暖色调,而且已经干透,周允晟就在其上再加蓝色、紫色、绿色,使暖色调逐渐变成冷色调,最后再用树脂光油进行釉染,使之出现层层叠叠的灰色。 不知不觉,原本春光灿烂繁花似锦的花园就变成了沐浴着星光的森林,漫天闪烁的星辰发出微弱的光芒,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之采撷在指尖。它放在那里,看上去不像一幅画,却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美得如此真实,也美得如此虚幻。 周允晟退后几步,打量着自己的练手之作,耳边传来一道轻微的惊叹声。他这才将心神从绘画中抽-离,垂头朝站在脚边的小家伙看去。 白天变黑夜,阳光变星光,花园变森林,哪怕宁望舒还不知道什么叫审美,也被小叔高超的绘画技巧镇住了。 发现自己打搅了小叔,宁望舒连忙用胖乎乎的小手捂住嘴巴,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周允晟只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继续打量油画,拿起画笔做细微的调整。 宁望舒松了口气,见小叔没有驱赶自己的意思,胆子慢慢变大,小手朝放在凳子上的画笔探去。伸手又缩回,伸手又缩回,挣扎了许久他才终于将画笔拿在手里。 地上放着清洗画笔的油桶,还铺着几块白布。宁望舒飞快用画笔沾了一点罂粟油,蹲在地上对着白布涂抹起来。他试着画了几颗星星,发现没有小叔画的闪亮,又板着脸将之涂成了太阳…… 他兀自玩的开心,没发现周允晟已经做完最后的修改,正弯腰盯着他。 “不行,你不能玩这个。”少年的嗓音如涓涓溪水般动听,但夺过画笔的力道却不容人反抗。 宁望舒吓呆了,红润的小脸一瞬间变得苍白,像只小鹌鹑一样往墙角里缩。 周允晟也不安慰他,将画笔和油桶放置在窗台上,确定小家伙够不着,这才走出画室。 宁望舒捂住小脸,吧嗒吧嗒的掉泪,将铺在地上的白布都打湿了一大片,看上去好不可怜。但是过了没多久,少年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盒水彩笔和一沓白纸,弯腰递到小家伙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用这个画,颜料和罂粟油含有微量的毒素,小宝宝不能碰,会生病。” 见小家伙只是掉泪,不肯抬头理会自己,周允晟也不多劝,放下水彩笔和白纸,转身继续作画。他本身也有些自闭,说这么多已经算是奇迹了。 原来小叔不是嫌弃自己。宁望舒悲痛的心情大为舒缓,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悄悄抬头,正准备伸手去拿水彩笔,却见小叔忽然转身朝自己走来,唬了一跳的同时连忙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像只小乌龟。 周允晟都快被这小家伙逗笑了,却碍于遍布四周的监控器,不得不强自忍耐。他做了几个深呼吸,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取下挂在画架上的白衬衫,帮小家伙穿好,低声道,“乖乖穿上,免得弄脏衣服。” 宁望舒停止了挣扎,任由小叔帮自己穿衣服。衬衫很大,衣袖挽了很长一截才勉强露出一双肥嫩的小短手,下摆也拖得长长的,正好把裤子遮住。 周允晟帮他整理好衣襟,又动作僵硬的揉了揉他脑袋,这才转身继续作画。 宁望舒也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感受那几近消散的温暖,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他没笑,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拿起画笔,照着小叔的画作涂鸦起来。 画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叔侄两并排绘画的身影显得那么和谐融洽,暖人心扉。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到了下午四五点,王妈才拎着菜篮子慢吞吞的跨进家门。家里还有一个女佣,并不需要她时刻照看,再说她年纪大了,也不耐烦带孩子。每天等宁斯年一出门,她就借口买菜拎着菜篮子出去,实则跑到附近的公园与别家的女佣打牌。 以前偷懒还要避着赵信芳,现在拿了赵信芳好处,行事越发无所顾忌。赵信芳也不像宁斯年以为的那样,只要不去当义工就在家照顾继子。她也是前后脚的出去,要么逛街,要么打牌,要么做美容。 反正宁斯年很忙,总不回家,就算回来也很晚,所以她与王妈一样,只要赶在六点以前到家就行。 今天是礼拜天,她借口去孤儿院帮忙,还能回来的更晚。 王妈问了女佣,知道赵信芳没回来,便上楼寻找宁望舒。画室里,宁望舒听见王妈的呼喊声,吓得脸都白了,小身子更是抖得停不下来。 周允晟安抚性的拍拍他小脑袋,然后帮他脱掉衬衫洗干净双手。以前的卫西谚并非没发觉宁望舒的异样,听见宁望舒撕心裂肺的哭声,也曾硬着头皮跑去询问。 王妈给他的答案是小孩子长龋齿,疼的难受才会哭。卫西谚听了虽然还是心存疑虑,但憋了许久才脸色通红的憋出一句‘是吗’,在王妈的瞪视下不得不败退。 等他一走,王妈关起房门继续毒打宁望舒,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现在的周允晟也同样没将王妈放在眼里,他轻轻抱着小家伙,不厌其烦的拍抚他的脊背。见王妈寻到门口要小孩,非但没交出去,还当着她的面砰地一声关紧房门,害得王妈差点没把鼻子撞歪。 “呸,小杂-种,你算什么东西!早晚有一天让斯年把你赶出去!”王妈对着房门啐了一口。 周允晟对门外的谩骂听而不闻,放开小家伙后继续作画。 只有小叔看得见自己的恐惧和绝望,只有小叔不会将自己交到王妈手里,只有小叔会如此坚定的保护自己。虽然只是关紧了一扇门,实际上却为自己隔离了一切危险。宁望舒才三岁,却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对此时此刻的周允晟产生了难以磨灭的依恋之情,同时也模糊的认识到,也许自己在爸爸面前说得那些话会对小叔产生不利的影响。 他很高兴,同时又有些难过,小心翼翼的抱住小叔的大腿。 周允晟嫌弃的踢了踢他,动作却十分轻柔。 宁望舒这回不怕了,锲而不舍的抱紧。 周允晟怎么也甩不掉这个小尾巴,只得无奈地让他搂着,他往左,小家伙也蹒跚往左,他往右,小家伙也跌跌撞撞往右,活似一张狗皮膏药,撕也撕不下来,那画面滑稽极了。 叔侄两玩得高兴,王妈也乐得不用劳神,让女佣赶紧做饭给自己吃。哪料到五点半还没到,外面就响起汽车引擎的声音,宁斯年竟然回来了。 想到画室里相处融洽的叔侄两,王妈急了,连忙奔上楼低喊,“卫西谚,快把宝宝送出来,宁先生回来了,让他看见你跟宝宝在一起,他一定会把你撵出去!” 由于宁斯年越来越冰冷厌恶的态度,原本的卫西谚还真的不敢与宁望舒走得太近。此刻的周允晟虽然知道真相,却也并不打算戳穿王妈的西洋镜,拉开房门,将惊恐不安的宁望舒带出去。 宁望舒脑门被小叔揉了揉,满心的恐惧顿减,又明白只要爸爸回来,王妈就不会打自己,于是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过去。 王妈迫不及待的将小孩扯到自己身边,不管他跟不跟得上,半拖半拽的往楼下带,口里低声威胁,“以后不准跟卫西谚那个杂-种待在一起,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小叔不是杂-种。”已经许久未曾说话的宁望舒忽然清晰无比的反驳一句。 王妈愣了几秒,随即脸色大变,伸手用力揪宁望舒耳朵。宁望舒熟练的缩肩抱头,无声忍耐。所幸宁斯年急着看儿子,已经迈步上楼,王妈这才收手,把孩子抱进怀里,一面扯开和蔼的笑容一面咬牙切齿的低语,“不但卫西谚是杂-种,你也是杂-种,如果你不乖乖听我的话,我就把你扔进河里淹死。你爸有了新老婆,以后还会生许多的小孩,根本不会在乎你。” 宁望舒被吓住了,绝望的闭紧双眼,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2.4 宁斯年一早就自己开车出去,实则并未去公司,而是躲在离家最近的地下停车场,戴上耳机监听家里的动静。赵军留在西屋盯着监控器,一旦卫西谚稍微对宁望舒不利,他就会立即冲过去阻止,顺便将视频发送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宁父宁母。 宁斯年戴上耳机后十分紧张。儿子恐惧的模样直到现在还印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唯恐他再遭受半点伤害,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耳机上,心想只要对面有任何异常,就立即踩油门回家。 监听器塞在长命锁的镂空吊坠里,效果十分清晰。他听见王妈叮嘱儿子不要乱跑的声音,语气很严厉。儿子没做声,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宁斯年从紧张到麻木,握着方向盘,维持同一个坐姿直到下午一两点。当他几乎快变成石雕时,那端传来一道清越至极的嗓音,“不行,你不能玩这个。” 是卫西谚特有的平板语气。宁斯年立即危襟正坐,屏住呼吸,仔细分辨那嗓音中暗藏的情绪。没有,竟然没有丝毫恶意,虽然强大的判断力告诉他这一点,他依然将手放在了启动键上,准备发动引擎。 不等他按下去,清越的嗓音再次响起,还是一样平板的语气,但一字一句中满溢而出的关怀却不容错认。 “你用这个画,颜料和罂粟油含有微量的毒素,小宝宝不能碰,会生病。”原来他在阻止儿子玩油画颜料。这样做是对的,无可指责。 宁斯年长出口气,将置于启动键上的指尖收回,额头疲惫的抵在方向盘上。又是一阵沉默,当卫西谚的声音再传来时,他已经学会了镇定。 “乖乖穿上,免得弄脏衣服。”他在给儿子穿围兜,免得颜料粘在衣服上,这样做也没错。宁斯年拧着眉头,弄不明白自己亲耳听见的这个对儿子关怀备至的少年与王妈口中那个脾气狂躁极具攻击性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他觉得事情也许出了差错,或者少年只是善于伪装。但即便他再如何伪装,难道身为受害者的儿子会不懂得远离他吗?他听见儿子轻巧的脚步声,分明是儿子自己跑到他画室里去的。 宁斯年取下耳机,又扒了扒头发,终于决定立即回家。 汽车刚抵达家门,赵军就从西屋迎出来,低声道,“老板,你最好还是自己看看监控器。或许咱们都弄错了。” 宁斯年点头,撇下他疾步上楼,正巧与抱着儿子的王妈撞上。儿子依旧是那副恐惧到极点的表情,大眼睛里噙着泪珠,看上去非常脆弱。监听器里,他几乎没有出声,但画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显示出他的心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愉悦,怎么自己一回来就完全变了? 宁斯年心头的疑虑越来越多,从王妈手中接过儿子,却惊愕的发现他在抗拒自己,眼睛里满是怨恨。 宁斯年顿时心痛如绞,越发想知道在这安安静静的一天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妈,你先带宝宝去花园里看小鸭子,我换了衣服马上就来。”他将儿子交给王妈,然后疾步向书房走去。 迫不及待的打开电脑,调出今天的监控画面,所有的针孔摄像机都随着宁望舒的移动而变换角度。王妈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了,宁望舒孤孤单单的坐在地毯上摆弄玩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枯坐到中午,女佣端着午餐进门,放下后立即离开,竟没想着哄一哄喂一喂。 宁望舒却十分乖巧,拿了一块蛋糕慢慢吃,吃完抿了一口牛奶,然后一小步一小步朝画室方向走去。 宁斯年斜飞入鬓的浓眉不自觉皱起。如果真是卫西谚几次毒打儿子,儿子为什么还会主动去找他? 他按捺住心焦,继续往下看。 宁望舒走到门口,探着小脑袋张望了许久,见卫西谚完全沉浸在画中才迈着小短腿悄悄挪过去。卫西谚转身拿笔,一高一矮的两人猛然间对上了。 在他们对视的同时,宁斯年也屏住了呼吸,双拳不自觉紧握。他生恐卫西谚会情绪失控对儿子施暴。但其实并没有,他很小心的避开了儿子,拿起画笔继续作画。儿子惊恐的情绪瞬间平复下来,几近麻木的小脸蛋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那重新闪烁起来的眼眸让宁斯年几乎有了落泪的冲动。 随后便是卫西谚阻止儿子玩油画颜料,温柔的给他穿衣,爱怜的揉弄他的额发。当他修长的指尖挪开,儿子木呆呆的摸了摸自己脑门,大眼睛里全是眷恋。 谁会对毒打自己的人产生眷恋?宁斯年紧绷的神经狠狠抽痛了一下,强忍着心悸继续往下看。 一大一小并排站着,面前一高一矮的放着两块画板。少年的画板绽放星光,儿子的画板却黑压压的一大块,根本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但他很乐在其中,甚至拉了拉少年的衣摆,让他欣赏自己的杰作。 少年没说话,轻轻揉弄他额发以示夸奖。儿子的眼睛放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看得出来,他高兴极了。 宁斯年没发现,此时的他也正无意识的扯开一抹微笑,眼中的锐芒早已被似水的柔情取代。他默默凝视着屏幕中的两人,只觉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但很快,王妈的喊叫声打破了这幅温馨的画面,儿子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脸上健康的酡红瞬间退去,露出宁斯年熟悉无比的惊恐表情。 王妈出现在门口,大声呼喝着让宁望舒过去,卫西谚却快走两步,用力甩上房门。奇迹般的,宁望舒不抖了,扒拉在卫西谚大腿上,小脸溢满崇拜和依恋的表情,就仿佛卫西谚是他的英雄。 宁斯年惊愕的盯着屏幕,心脏一直往下沉,直至掉进冰冷刺骨的深渊。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欺骗了。他点击快进,看见王妈疯狂的砸门,等门开了以后粗鲁的将儿子拖过去,狰狞的表情显示出她对儿子怀抱着怎样的恶意。 宁斯年立即取消了快进,王妈恶毒的声音贯穿了他的耳膜——以后不准跟卫西谚那个杂-种待在一起,否则我剥了你的皮!不但卫西谚是杂-种,你也是杂-种,如果你不乖乖听我的话,我就把你扔进河里淹死。你爸有了新老婆,以后还会生许多的小孩,根本不会在乎你。 原来如此!原来王妈私下里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宁斯年额头青筋暴突,已经气得几欲失去理智。到了这一步,他再看不清真相就是完完全全的傻瓜。 想到刚才自己把儿子交给王妈带,宁斯年猝然起身朝外跑去。 周允晟在宁斯年回来的时候便悄然回房,打开智脑,分分钟侵入宁斯年的监控系统。赵军办事很仔细,为防闲杂人等出入,连宁斯年的书房和卧室也安装了好几个监控器。周允晟调开书房内的画面,一边搅拌咖啡一边欣赏宁斯年忽青忽白的脸色。 看够了,他小抿一口咖啡,走到门边盯着草坪上正在看鸭子的宁望舒和王妈。宁望舒的胳膊被王妈掐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小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正处于极度恐惧之中。 如果周允晟还是反派周允晟,他一定会大步走过去拧断王妈的脖子。但他现在是卫西谚,卫西谚的双手只能用来作画,不能染上鲜血。 真是可惜了……他垂眸低叹,听见宁斯年急促的脚步声,立即转身回房。 在走廊与卫西谚撞了个正着的宁斯年表情微微一愣,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尴尬,但儿子还在王妈手里,他没功夫想别的,匆匆点个头便往草坪跑去,看见赵军立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盯着王妈,他心弦微松。 宁望舒低着头,缩着肩膀,僵硬的站在王妈身边。王妈手里捧着一只鹅黄色的小鸭子,试图用它柔软的绒毛去摩挲他的脸颊。他的眼睛因为恐惧睁大到极限,似乎王妈手里捧着的不是可爱的小动物,而是一只吃人的怪兽。 他被打怕了,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但他的亲人却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交到魔鬼手上。 难怪他会对自己充满抗拒;难怪他会对自己心存怨恨;难怪卫西谚只是关上了一扇房门,却换来他如此依恋崇拜的眼神。 宁斯年心脏反反复复被这些迟来的醒悟切割凌迟,痛不可遏。在这一刻,他差点忍不住掉出眼泪。 然而他到底是宁家的家主,是素有‘狡狐’之称的商业霸主,来到儿子跟前时,他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笑眯眯的将儿子往屋里抱,轻声道,“看看你,玩的一身都是脏东西,爸爸帮你洗个澡。王妈,你去帮宝宝蒸个蛋羹。” 王妈不疑有他,放下小鸭子去了厨房。 宁斯年抱着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的儿子回到卧室,关紧房门,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自己则蹲在他面前,素来冷峻的眉眼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和愧疚。 “宝宝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他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儿子的额头,却再也无法从儿子眼中看见一丝动容。 宁望舒对父亲失望至极,已经彻底麻木了。 2.5 宁斯年的道歉,宁望舒根本听不见,他只是用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父亲。 宁斯年用力抱紧他,吻着他额头和发旋,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平复激荡的情绪,哑声问道,“宝宝,告诉爸爸究竟是谁打你,是不是王妈?” 宁望舒抖了抖,没有做声。 宁斯年连忙拍打他脊背,接连又问了好几遍,见他一直沉默以待,只得安抚道,“宝宝,你不要害怕,爸爸会保护你。”顿了顿,他强忍内疚继续道,“只要你说出来,爸爸一定帮你惩罚坏人。但是如果你一直害怕逃避,爸爸只能把西谚叔叔赶出去……” “不要!”已经连续十几天未曾开口的宁望舒惊慌的喊道。 宁斯年心尖颤了颤,强迫自己继续追问,“不要什么?不要把西谚叔叔赶出去?那你告诉爸爸究竟是谁打你好不好?你不告诉爸爸,爸爸怎么保护你?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是爸爸的宝贝,爸爸不可能不在乎你。你知道吗?” 他尽量放缓语气,诱使儿子撤掉心防。 宁望舒挣扎了许久才低不可闻的说道,“不要赶走西谚叔叔。是王妈打我,不是叔叔。”他终于抬头,用缀满泪水的眼眸直视父亲。 宁斯年也湿了眼眶,捧着他的脑袋连连亲吻,然后将他抱进怀里,小心翼翼的态度像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 如果不是安装了监控器,他大概一直会被蒙在鼓里。谁能想到任劳任怨将他带大的王妈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赶走了卫西谚,儿子只会陷入更悲惨的境地,自闭的症状也会越来越严重。他的那些厌恶,仇恨,怒火,全都宣泄在一个无辜的少年身上,而王妈大概会暗地里大肆嘲笑他的愚蠢。 想到这里,宁斯年脸色涨得通红,活像被人狠狠扇了几十个巴掌,羞愧难当。 周允晟透过手腕上的智脑看见宁斯年狼狈的表情,低下头避开针孔摄像机,愉快的笑了。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脱衣服一边朝浴室走去,站在莲蓬头下的时候肌肉微微一僵。 赵军似乎在浴室里也安装了针孔摄像机,而且不止一个,办事真细心周到。 周允晟扯了扯嘴角,继续若无其事的洗澡。宁斯年是个直男,应该没有偷窥大男人洗澡的爱好,再说就算让他看见了又如何,能少一块肉? 扮演了无数回反派,周允晟的羞耻心和节操几百年前就已经被他自个儿吃掉了。 --------------------- 宁斯年从儿子嘴里问出了真相,这才帮他洗澡换衣服,并一再保证会把王妈赶走。宁望舒很雀跃,但被恐惧折磨的太久,连怎么笑都忘记了,只微微扯了扯嘴角,看得宁斯年一阵心酸。 宁斯年在商场上素有‘狡狐’之称,不难想到儿子被虐背后必定还藏有隐情。试问王妈为宁家服务了一辈子,还任劳任怨将他带大,为什么到老反而性情大变?王妈不是变态,虐待儿子自然不是为了满足私-欲,那她是为了什么呢? 宁斯年相信利益是促使人类活动的本源力量。王妈虐待儿子是因为她能从中得利。那么谁又能从儿子被虐和西谚被逐中得利呢? 宁斯年想到了一个人,眉头狠狠一皱。如果真是她,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父子两在房间里腻歪了许久,终于找回了一点曾经相处时的温馨与融洽。这时,卧室的门开了,赵信芳拎着包走进来,语气疲惫,“斯年,王妈叫你们下去吃饭。我先换个衣服,你们不用等我。” 宁斯年答应一声,抱着儿子下去了,看见端坐在角落顶着一头湿发的少年,柔声道,“怎么不把头发吹干了再下来。” 你的关心是不是来得太晚了?周允晟内心轻嘲,面颊却微微泛红,装作受惊一般低下头。 宁斯年无奈的叹息,再不敢轻易搭话,就怕吓着他。以往看见卫西谚总是躲避自己的目光,他只会觉得对方在心虚,现在却发现那是因为羞怯。他幼年遭受的灾难致使他封闭了自己的心灵……跟儿子一样。 想到这里,宁斯年内心无比柔软,暗自发誓今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少年,再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王妈对宁斯年忽然改变的态度感到很惊讶,差点摔了菜碟。正巧赵信芳下来了,两人飞快对视一眼。 晚餐的气氛很微妙,宁望舒乖乖窝在爸爸怀里,一口一口的吃饭,亮晶晶的眼睛时而朝小叔看去,里面洋溢着轻松喜悦的情绪。周允晟兀自进食,吃饱后低着头回房,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宝宝吃饱了吗?吃饱了跟爸爸去书房看书。”宁斯年见儿子不肯再碰勺子,于是慢慢帮他擦嘴。 宁望舒点头,眼眸微亮。他其实很害怕爸爸再把他交给王妈。 宁斯年亲了儿子一口,抱着上楼。 宁望舒向来很乖巧安静,得到一套积木能摆弄好几个小时。宁斯年将他抱坐在膝头,将积木铺撒在巨大的书桌上,任他把玩,自己则盯着监控器。 走廊对面的房间,周允晟趴在床上,上身穿一件宽大的白衬衫,下-身没穿裤子,晃着一双白皙的长腿,一面优哉游哉看画册一面盯着智脑。他很喜欢观赏宁斯年变脸,更期待赵信芳和王妈的精彩表现。 确定宁斯年走远了,赵信芳放下碗筷问道,“王妈,今天你没动手?” “今天跟姐妹们打牌,忘了时间。明天,明天我一定帮你办妥。”王妈低声答道。 “你快点,只要一看见卫西谚,我就浑身不自在。还有,打狠点,最好把那小杂-种弄成白痴,反正有卫西谚帮你背黑锅,你怕什么。”赵信芳叮嘱完似乎觉得很有趣,竟然轻笑起来。 王妈连连点头,“哎,我知道了。那咱们事先说好的钱……” “只要卫西谚一滚蛋,我马上打给你,如果小杂-种变成了白痴,我再给你加五十万。”赵信芳大方的许诺。 王妈喜不自胜,一再保证明天就把事儿办了。 两人浑然不知,摆放在餐桌上的花瓶里正藏着一个针孔摄像机,她们的表情,动作,对话,尽数转化为影像数据传导在电脑屏幕上。 坐在电脑前的宁斯年面孔已经完全扭曲了,眼里燃烧着两团怒焰。虽然早猜到是这两人下的手,但真正听见了依然恨不得将她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宁望舒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瑟瑟发起抖来。 宁斯年这才回神,用尽全力抑制住狂怒的情绪,吻了吻儿子发顶,垂着眼睑沉思。赵信芳加害儿子是为她将来的孩子扫清障碍,这一点他能想到,但她非要把西谚赶出宁家为的是什么?西谚的父母给他留下了数额巨大的遗产,他其实并不在乎宁家的产业。 可以说,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绘画,全无俗物。他能碍着赵信芳什么? 宁斯年猜测也许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想得多了,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等他回神,宁望舒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宁斯年将他抱回房,轻轻盖好被子,吻了他额头又静静坐了许久,这才关门离开。 此时,赵军正押着王妈候在书房。 “王妈,你老了,今晚就回家去吧。”宁斯年在皮椅上坐定,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使唤几年。眼下宝宝被人害成那样,我就是走了也不安心啊。斯年,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我更心疼你和宝宝。在我眼里,你们跟我亲儿子亲孙子没什么两样。”王妈边说边掉泪,实则心脏砰砰狂跳。 宁斯年冷笑道,“五十万就能让你把亲孙子往死里打,这份情我还真不敢领。” 王妈大惊失色,支支吾吾想要辩解,却见男人把电脑转过来,屏幕上正是她和赵信芳窃窃私语的画面。 辩无可辩,王妈一股脑将赵信芳偷情被卫西谚撞见,然后与自己合谋撵走他的事儿全说了,随即开始追忆往事,试图用温情打动狂怒中的男人。 赵信芳、钱宇……宁斯年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深邃的眼眸缓缓浮现一片猩红。 “王妈晚上起来喝水踩空楼梯,摔断了腿。我心疼她,让她在医院好好疗养几个月。这事你帮我办妥,嗯?”他直勾勾的朝赵军看去。 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赵军也不免被他阴狠毒辣的眼神吓了一跳,稳住心绪后立即掏出一支注射器,朝王妈的脖子扎去。 王妈眼睛一翻便晕死在地上。 赵军绕着王妈走了两圈,这才慢条斯理的折断她左腿,清脆的咔擦声叫人听了头皮发麻。宁斯年却还觉得不够,轻描淡写的道,“右腿也折了。” 赵军依言而行,折断王妈两条腿,将她扛在肩上,见走廊无人,于是轻手轻脚的离开。 宁斯年这才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抽烟,瞥见还在工作中的监控器,眸光闪了闪。只见卫西谚不知不觉趴在床上睡着了,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光滑白皙的长腿不自觉蜷缩起来,脚趾头不安的勾动,显然是被空调的冷风吹着了。 真不会照顾自己。宁斯年叹气,掐灭香烟后轻手轻脚来到少年房间,把散落在床上的画册收回书柜,伸手从他脚弯下探入,轻轻调整他的睡姿,然后将薄被盖在他身上,略微调高空调温度。 少年咕哝了一声,将精致的脸蛋埋入软枕里,眷恋的蹭了蹭,动作可爱至极。 宁斯年看得微愣,然后俯在他耳边低语,“西谚晚安,还有,对不起……” 等他离开以后,房间里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哼笑。 2.6 夏季的早晨阳光格外灿烂。周允晟站在落地窗前伸了个懒腰,洗脸刷牙换了一套休闲服,这才踱步下楼。 “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宁斯年竟然破天荒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坐在他身边的宁望舒也眼眸亮晶晶的看过来。 早上好,昨晚打脸的滋味好吗?周允晟心中腹诽,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微不可见的点了个头便红着脸在最远的位置坐下。 宁斯年今天并没有急着上班,而是耐心的喂儿子喝粥,眼角余光时不时扫向埋着头的少年。心虚变成了羞怯,阴沉变成了忧郁脆弱,以往觉得反感的阴柔长相如今也成了精致、乖巧、柔顺,总之今天的宁斯年怎么看卫西谚怎么觉得可爱。 这大概就是疑人偷斧的真实写照吧。 想到这里,宁斯年羞愧难当,耳根隐隐烧红。恰在这时,赵信芳穿着一件淡紫色连衣裙下来,脂粉未沾的脸蛋显得温婉纯情。 “信芳,昨晚王妈半夜起来喝水时踩空楼梯摔断了腿,你等会儿替我去医院看看她。”宁斯年收回流连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温声交代。 “啊?摔断了腿?我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见?”赵信芳大吃一惊。 演技堪比影帝的周允晟也适时表露出疑惑。 “她摔下来的时候脑袋撞到扶手,晕过去了,直到早上小李起来做早餐才看见。这几个月得辛苦你时常去医院陪陪她。你知道的,她亲手把我带大,我从来不把她当保姆看。”宁斯年伸出指尖将赵信芳腮侧的发丝别到耳后,态度亲昵温柔,漆黑的眸子却暗藏幽幽的冷光。 这也是个影帝级的人物。 赵信芳本来还有些疑虑,听他这样说顿时不再多想,面上温顺的应诺,实则心里怄的要死。老家伙什么时候不摔,偏偏这个时候摔,那她的计划该怎么办?谁来施行?难道还要让卫西谚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荡几个月?要知道钱宇经常出入宁宅,难保哪天让卫西谚再撞见一次便怀疑上了。 她心里憋气,便犹犹豫豫的开口,“斯年,那宝宝怎么办?”话落意有所指的瞥了卫西谚一眼。 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早点把西谚处理了吗?宁斯年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无奈的神色,“昨天爸妈给我打电话,说是聘请了秦莉医生帮忙照顾孩子,她等会儿就到。秦莉医生是青少年心理健康中心的负责人,对青少年心理问题很有研究。让她照看孩子们,他们都能很快好起来。” 这是不打算撵走卫西谚了?而且还打算治好他的心理阴影?该死的老东西们,多管闲事!赵信芳心里气急,却不得不点头表示同意。 吃过早饭,秦莉医生果然如约而至。她已年近花甲,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语气轻柔,令人感觉如沐春风,故而并未受到宁望舒的排斥。 宁斯年与秦莉在书房中长谈了近一个小时才去公司上班。赵信芳见秦莉带着宁望舒去画室观看卫西谚作画,有心拦阻却怕引起对方怀疑,也怕她私下跟宁斯年说些什么,不得不拎起包去医院看王妈。 王妈两条腿都废了,这才直观的认识到宁斯年的狠辣,哪里敢在赵信芳跟前透一丝口风? “信芳,你看我这一跤摔得实在不是时候,卫西谚和宁望舒怎么办?你自己动手?那可不成!斯年把我当干妈一样看待,我动手他绝不会怀疑,但是你不同,你是后妈,你亲自动手,宁望舒多多少少会表现出对你的害怕,时间长了斯年一定会怀疑。所以还是等我出院了我来帮你办吧。那钱……”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是至理名言!赵信芳心里嗤笑,却不得不承认王妈说得有道理,如果她亲自动手虐待宁望舒,时间长了宁斯年一定会怀疑。她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对付宁望舒,只能说是恰逢其会。 算了,宁望舒那小杂-种等王妈出院了再收拾,目前先想个办法把卫西谚赶走。赵信芳回去后如何冥思苦想暂且不提,周允晟和宁望舒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亲密。 秦莉不愧为青少年心理健康方面的专家。她一不与两个孩子谈心,二不刻意与他们拉近距离,她只是引导两个孩子多多在一起相处,让他们自己去发掘生活中的点滴乐趣。 当宁望舒缠在周允晟身边时,她干脆搬一张藤椅,坐在花园的树荫下享受,根本不会多管也不会多问。 这保姆当的比王妈还悠闲。 周允晟是被主神硬拉去当了反派,并不代表他在现实中就是坏人。当然,经历了那么多次死无葬身之地的轮回,他多多少少有点小变态,但对孩子却实在硬不起心肠。 每当宁望舒扒拉在他腿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他时,他只能无声叹气,然后任劳任怨的帮他架好画板,握着他的小手教导他如何画直线,画曲线,画圆圈。 这些基础性的东西,在大人看来都是十分枯燥的,但宁望舒偏偏静得下心,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揣摩。久而久之,周允晟竟然发现他在绘画上十分有天赋,越发严肃认真的教导起来。 ----------------- 宁斯年最近多了个习惯,午休的时候喜欢盯着电脑。秘书泡了一杯热咖啡送进办公室,见他像往常那样专注的盯着屏幕,于是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此时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所谓的股市行情期货价格等商业信息,而是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身形纤细的少年将小小的孩子环在怀中,大手握着孩子的小手,在画板上涂抹色彩,两人的对面放着两个苹果一根香蕉,这就是他们今天的素材。 少年渐渐放开了孩子的手,让他自由挥洒灵感,自己则退开两步,用温柔而专注的眼神看着他。许久之后,他拿起调色盘和画笔,快速在洁白的画布上渲染,目光时不时朝孩子投过去。 他采用的是最古老的绘画技巧,除了薄薄的色块看不出任何形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这幅画完成后会如何的惊艳。他渐渐沉浸在心灵架构的美妙世界中,孩子却忽然拉扯他的衣摆。 他握笔的手明显僵硬了一瞬,于是这一抹色彩下的有些重。但他并不生气,而是弯腰去欣赏孩子的涂鸦之作,什么话也没说,只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以示嘉奖。孩子抿着小嘴儿露出雀跃的神态。 他们是那样宁静,安详,悠闲,快乐,比遍洒在窗外的阳光还要让人感觉温暖。宁斯年早就看呆了,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如何的温柔宠溺。 忽然,少年仿佛发现了异样,竟直勾勾的朝屏幕看过来。宁斯年瞬间僵坐在皮椅上,等少年表情淡淡的移开目光才发现自己紧张的连呼吸都忘了。 应该没有发现吧?他心头划过疑虑,也知道自己每日偷窥的行为实在有些变态,却无法控制。刚才那一瞬,他惊讶的发现少年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即便没有表情,也不善言辞,只要眨着这双眼睛缓缓看过来,就能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灵动的光彩。 宁斯年心脏狂跳了两下,忍不住点燃一支雪茄,对着屏幕吞云吐雾。过了许久,他紊乱的心绪才慢慢平复,却又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坐在屏幕这一端,静静看着屏幕那一头的少年,只觉得时光悠然,岁月静好。 --------------- 周允晟知道宁斯年还在监视自己,所以故意直勾勾的看过去,吓他一吓。想象着男人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的囧态,他就觉得愉悦。 将宁望舒第一幅作品小心珍藏起来,周允晟拿上铅笔和素描本,带他去外面写生。 画室里空荡荡的,许久不见人。宁斯年觉得心里也空荡荡的,连忙调出其他方位的监控视频,都不见两人的踪迹。他有些急了,立即扔掉雪茄给赵军打电话。 “他们在湖边写生,那里是公共绿化带,我没安装摄像头,您要看只能去调小区的监控。老板,恕我直言,卫先生精神很正常,性格也很好,不会对望舒不利的。”赵军站在两人不远处,边回电话边观察周围环境。 “西谚平时喜欢去的地方都装上摄像头,我随时随地都要看见他们在做什么。”宁斯年的语气有些焦躁,停顿了数秒补充道,“我并不是怀疑西谚。他很好,我知道。” 隔着屏幕暗搓搓的监控一个人,细细描绘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宁斯年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很变态,但他戒不掉,他对此也感觉无能为力。 赵军默然片刻才答应下来,然后挂断电话。间隔一秒钟,电话再次响起,来电显示依然是BOSS。 “老板,还有什么事?” “我记得你屋里也连了监控,能看见西谚的举动?” “是,有什么问题?要我随时盯着吗?” “不,立即拆掉,以后不准再监视西谚,”沉默片刻,宁斯年严厉地补充道,“也不准监听。” “是,我知道了。”赵军挂断电话,暗自感叹老板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 2.7 以往,宁斯年不到半夜不会回家,现在一到五点半就准时收拾公文包。 看着快到点了,秦莉也赶紧叫两个孩子回来。周允晟发现自己一走,赵军就在湖边的树上安装了许多摄像头,不得不感叹对方是只好狗腿。 “今天过得怎么样?”宁斯年送走秦莉,回屋后在儿子额头吻了吻,然后极其自然的捧住少年的脸颊,也吻了吻,仿佛他们生来就该如此亲密。 周允晟最初很惊讶,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只是抿着唇微微点头,并不答话。我们过得怎么样你会不清楚?死变.态。 赵信芳闻声下楼,殷勤的接过宁斯年的西装外套和公文包。两人互相搂着腰浅笑低语,仿佛一对恩爱甚笃的夫妻。 这一家子除了宁望舒,个个都是影帝。 吃过晚饭哄睡儿子,宁斯年本想找卫西谚说会儿话,培养培养感情,却发现对方早就溜了,还反锁了房门。 若不是当初受了误导而态度恶劣,西谚绝不会如此害怕自己。宁斯年烦躁的扒拉头发,心中懊悔不迭,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赵信芳。但钱宇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他不得不引而不发。 少年从书柜上取下一本画册平铺在床上,然后盘着双腿,一边翻看一边做笔记,模样十分认真。宁斯年微笑注视片刻,见时间还早,也打开电脑处理公务。 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半,手机发出微弱的滴滴声,提醒忙碌中的宁斯年。 宁斯年划掉闹钟,飞快瞥了一眼屏幕。作息时间向来精准的少年果然正在脱衣,准备洗个热水澡就上床睡觉。 白色的衬衫从少年圆润的肩头滑落,他转身,露出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和柔韧的腰线……宁斯年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转移视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他站起身,泡了一杯咖啡,在书房里走了两圈,一边缓慢搅动咖啡一边倾听少年沐浴的涓涓水声。 他越发觉得烦躁,于是扯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试图让自己获得片刻的松弛。但是那没用,反而让他的神经更紧绷,所以他只能端着咖啡一步一步走回书桌前,死死盯着屏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几乎每天都在期待着这个时刻。这样的做法与变.态有什么区别? 他在心里痛斥自己,却又管不住自己。但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一切都只是心防被扰乱所产生的臆想和激荡罢了。 他放下咖啡,抽-出一根香烟点燃,试图让烟雾模糊自己的视线。但这一举动明显是多余的,他的思绪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驰骋,于是他又开始觉得不满足,暗暗诅咒了一句。 水声终于停了,他的烟也抽完了。由于太过失神,燃尽的烟蒂差点烫了他的指尖。他一声接一声的咒骂,狠狠将烟蒂杵进烟灰缸。 浴室门开了,少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圆润的脚趾头踩着长绒地毯,还不适地勾了勾,动作可爱极了。因为长年待在画室,他的皮肤很白,透过薄薄的肌肤甚至能看见那些纵横交错的淡青色血管,如此,更显得他柔软脆弱。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明天就把所有的摄像头都拆掉。宁斯年习惯性地安抚自己,于是彻底放弃了挣扎,捧着咖啡杯贪婪地凝视少年。 清脆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是赵军。 他双手抖了抖,将半杯咖啡倒在了衬衫和裤子上。 他立即站起身,用纸巾擦拭,却发现自己越发把衣服弄得一团糟,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他呆了,然后狠狠咒骂自己,用力扒拉头发。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走上歧途,却对如此荒唐的自己无能为力。 “进来吧。”他坐下,表情颓然,语气消沉。 在他慌乱的片刻,屏幕上的少年飞快的勾起唇角,无声呢喃了一句——晚安,死变.态。 --------------- 两个月的暑假很快就过去,宁斯年每天活在挣扎中,只觉得心力交瘁。也许我该想个办法远离卫西谚,他这样告诉自己,结果没多久又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他见少年拎着一个拉杆箱下楼,一副准备远行的样子,脸色立即变了。 “住校。”周允晟将箱子藏在身后,神态有些局促不安。 宁斯年咳了咳,马上放软声调,“那你多久回来一趟?” “放寒假了再回来。” 放寒假?也就是说至少三四个月以后才回来。宁斯年脑子嗡嗡作响,厉声驳斥道,“不行,不许住校。”他早忘了自己意欲疏远卫西谚的决心。 你还看上瘾了是吧,死变.态。周允晟暗自嗤笑,面上却露出惊恐委屈的表情,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盯着宁斯年。 沐浴在少年眸光下的半边身子已经彻底酥麻了,耳根更是不由自主的烧红,宁斯年的眉眼却越发冷峻,坚定道,“不行,你自理能力太差了,一开始画画就停不下来,连三餐都忘了吃。你还是住家里吧,我负责每天接送,不然我不放心。” 周允晟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盯着摆放在面前的早餐不吭声。 性子真是倔强。宁斯年拿他毫无办法,只得朝儿子看去,“宝宝,你小叔要去学校了,三四个月都不回来看你。你会想他吗?” 宁望舒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跳下椅子,噔噔噔的跑到周允晟跟前,两只小短手死死扒拉着他裤腿不放,一副怆然欲泣的表情。 死变.态,连自己儿子都利用。周允晟几乎想要抹脸,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住校的话要去学校办理走读手续。”他慢吞吞的开口。 “好,等会儿我就去帮你办走读。”宁斯年终于满意了,趁机走到少年身边坐定,抱起儿子喜滋滋的亲了一口,好儿子,真给爸爸争气。 穿着围裙在厨房里装模作样熬粥的赵信芳听见响动,脸色黑了一片。两个多月过去,不但宁望舒开始恢复正常,就连宁斯年对待卫西谚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卫西谚初来的时候宁斯年把他当成透明人,现在却心肝宝贝一般宠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他忘了卫西谚是如何对待宁望舒的?亦或者他知道了真相?不会,他要是知道了哪能好吃好喝的供着王妈,还每天抽.出时间亲自去医院照顾?肯定是两个老东西非要护着卫西谚,他也没有办法。眼下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要是哪次聊天的时候卫西谚将酒店门口的事说出去该怎么办? 不行,一定要尽快把卫西谚赶走! 赵信芳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 卫西谚在京都美院上大一。他没有参加高考,是宁父托了F国一个著名油画家写了一封介绍信,特招进去的。 宁斯年让助理去办走读手续,自己则去宿舍帮卫西谚收拾东西。 “我拿吧,你坐着。”他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把几本巨大的画册叠起来,准备一块儿搬走。 身为男主,宁斯年的容貌自然很出众,不是杜煦朗那样无懈可击的俊美,而是充满了阳刚气息的英挺。他身高几近190公分,一双大长腿在周允晟面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眼晕,薄薄的衬衫更是将他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勾勒的淋漓尽致。 这个男人是移动的荷尔蒙。 周允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不得不将目光移向别处。 “是不是热了?瞧你脸都红了。还是住在家里舒服,家里有空调。”少年双颊泛红,眸光潋滟,看得宁斯年口干舌燥,借着说话的功夫凑过去,捏了捏他鼻尖。 周允晟垂着眼睑点头,‘羞怯’的模样引得宁斯年心痒难耐。 将画册画笔拢到一处用纸箱装好,宁斯年一手托着纸箱,一手牵着少年,慢慢朝停车场走。 “西谚,你来报道了?” 宁斯年打开后备箱放东西,周允晟听见喊声,朝来人看去,眸子瞬间沁出阴狠的笑意。这人他认识,是卫西谚的师兄傅玄。卫西谚在离开宁家后原本有一次振作的机会,却被这个人毁了。他抄袭了卫西谚的画作并拿去参加国际油画大赏,最后得到了特等奖,一举成名。 这次事件正是压垮卫西谚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允晟眯了眯眼,踱步迎上去,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师兄。傅玄知道他要走读,拉着他细细叮嘱了一番,无非就是参加大赏的作品完成没有,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拿给他看一看,他帮着提些意见。 周允晟一一点头,并不搭话。傅玄见远处有一个男人把车停在路边,正一边抽烟一边盯着自己,目光夹杂着阴狠,心里便有些害怕,不得不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他是谁?”等人上车后,宁斯年语气严厉的问道。 “师兄。”周允晟眨着水汪汪的桃花眼看过去。 宁斯年满腔的酸水儿蒸发的一干二净,却还是咕哝了一句,“话真多。” 周允晟被一车子的烟味呛的难受,忍不住皱眉道,“把烟灭了。” 宁斯年立即掐灭香烟,然后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这熟练而又自然的反应令两人俱是一愣。 周允晟定定看他半晌,极力想从他英俊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终是徒劳无功。回程的路上,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2.8 杜煦朗只是主神编写出来的一串数据,他不像自己,是不灭的灵魂,他怎么可能跟过来呢?男人嘛,抽个烟很正常,有相似的小动作也很正常。 周允晟如此说服自己,心中苦涩难言。 不过没多久,他就没空再纠结别的,傅玄给他打了电话,反复催他尽快把油画大赏的作品交上去,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傅玄在油画系算是一个风云人物,背景很雄厚。他的父亲是C国书画协会的会长,母亲是国际知名油画家,擅长风景画,她的代表作《麦浪》曾在佳德利拍卖行拍出750万的天价。而傅玄从小就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六岁时就举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在绘画上,起点比任何人都高。 但伤仲永的例子并不鲜见,很不幸,傅玄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由于过早取得了成功,他开始自负自大,再加上蜂拥而来的追捧者,使他逐渐失去了进取心,不但不刻苦磨练画技,反而沉迷于吃喝玩乐。 画技是需要打磨的,长久不拿画笔,灵感和技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枯竭。当傅玄发现自己站在画板前再也画不出哪怕一条横线时,他终于慌了。 但他的应对措施不是逼迫自己重拾画笔,而是雇佣枪手。但凡导师布置的作业或参赛作品,他都会让别人代劳。油画系里不乏才华横溢又家庭贫困的学生,傅玄找到嘴巴最牢靠的,一个出钱一个出力,两厢便宜,竟也叫他顺顺当当混到大四,还成为了导师眼中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但这次的国际油画大赏每五年才举办一次,是艺术界最重大的赛事之一。傅玄的枪手也得到一个名额,想趁此机会一举成名,自然拒绝了他。傅玄无法,想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到了卫西谚头上。 卫西谚性格闭塞,行事低调,与同学少有来往,傅玄自然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还当他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所以原原本本抄袭了他的画作。那幅画是卫西谚被宁家遗弃后的发泄之作,倾注了他所有的不甘、痛苦、想往、悲伤,打破了他惯常的平稳风格,将古典主义的唯美与抽象主义的洒脱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十分令人惊艳。 凭着这幅杰作,卫西谚本来有机会成为当世最优秀的油画家之一。但傅玄窃取了他的成果不算,还反过来以侵权罪将他告上法庭。 被赶出宁家的卫西谚自然没有还手之力,不得不与傅玄达成庭外和解,答应永远退出油画界。再也不能拿起心爱的画笔,卫西谚的痛苦可想而知,所以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如今周允晟走读,作画都是在宁宅的画室,并不与师兄弟们一起,傅玄就是想剽窃也难。眼看离上交作品的时限越来越近,他终于急了,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骗周允晟说导师让自己把师弟们的作品收上去。 周允晟这边答应的好好的,挂断电话后眸色微暗。 他仔细端详着画架上的作品,又修改了几处不满意的地方,等颜料干透便拿去宁斯年的书房。 今天是周末,宁斯年在家里办公。他认真审理着厚厚的文件,每隔十几分钟便看看监控,发现少年一如往常般站在画板前作画,心里觉得安稳极了。少年哪儿也不会去,他总会站在原地等待自己。这个念头来得那样突然,却又令他倍感愉悦。 当他回神时,画室里已经空无一人,熟悉的焦躁感涌上心头。若是在公司里遇见这种情况,他会立即打电话让赵军去找。但今天休假,他决定自己去。 刚放下文件,门却响了,宁斯年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是我。”少年的嗓音清脆悦耳。 宁斯年僵硬了一瞬,回神后立即关掉电脑上的监控视频,把乱七八糟的文件夹摆放的整整齐齐,快步走到门边时停步,对着书柜的玻璃门理了理头发,确定自己帅的一塌糊涂,这才微笑着打开房门,“西谚快进来。” 他自然而然牵起少年皓白的手腕,将他带到双人沙发上,本想倒一杯咖啡,不知怎么竟觉得不妥,跑到楼下厨房倒了一杯牛奶,热好以后才小心翼翼的端上来。 周允晟被他伺候的舒坦极了,面上却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脸颊红红的,配上一双清亮水润的桃花眼,迷的宁斯年差点把持不住。 压了压内心的躁动,宁斯年紧挨着少年落座,柔声问道,“西谚有事找我?”没事的话少年绝对不会主动靠近他一步。 “嗯。”周允晟怯怯的看他一眼,抿着红润的薄唇轻声道,“我想参加油画大赏。” “油画大赏?这个我知道,是不是没有名额了?我马上打电话帮你拿一个,直接入终审。”有大献殷切的机会,宁斯年又怎么会错过,指尖已熟练的拨出一串号码,眼看就要按下去。 宁氏财团是这场艺术盛事的最大赞助商,要一个终审名额很容易。 “不,不是。”周允晟连忙挽住他胳膊,小脸急得通红,“我已经有名额了。” 宁斯年顺势将他搂进怀里,一边轻抚他柔软的发丝一边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哑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死变态,吃豆腐的手段简直出神入化啊。周允晟暗暗咬牙,低着头含糊道,“我能不能把这幅画送去参审?因为涉及到你的隐私,所以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收回之前的请求。” 宁斯年这才注意到他脚边放着一副22×14的画框,掀开保护套,宁望舒那张婴儿肥的小脸蛋出现在眼前。 小小的孩子蹲在地上,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白衬衫,衣袖挽得高高的,举起两只肥嫩的小短手,让作画的人观看他沾满颜料的掌心。他的脚边是一块印满小手印的画布,在他眼里,那显然是一副杰作,所以他才会笑得如此灿烂,连晕染在背景中的斑斑阳光都比不上。 作画的人将满心的爱意与温柔镌刻在每一笔每一划中,暖色调几乎占据了整个画布,希望、欢愉、恬淡、满满的蓬勃朝气与幸福感在揭开画布的同时扑面而来。 宁斯年看呆了。他几乎忘了上一次看见儿子的笑脸是什么时候。 “我可以拿这幅画去送审吗?”周允晟轻轻碰他胳膊。 宁斯年这才回神,眨了眨酸涩的眼眶,“可以,当然可以。”他沉默了片刻,补充道,“什么时候你也帮我画一幅肖像画吧?” 他绝不承认自己连儿子的醋都吃。 “嗯。”周允晟点头,小心翼翼的将保护套罩在画框上。 -------------------- 傅玄见到来交作品的周允晟时就像见到了救星,掀开画布后端详许久,得知画中的孩子只是虚构想象的,终于尘埃落定的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幅画一定会脱颖而出,它太灵动了,充满了神韵和情感,是用爱浇灌而出的呕心沥血之作。 他眼中无法掩饰的贪婪让周允晟知道,他已经跳入了陷阱。 回到家的时候,宁望舒正在午睡,周允晟帮他掖好被角,又亲了亲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低语道,“对不起,利用了你。但是我会一辈子陪伴你保护你,直到你老去。” 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间,宁斯年掐着点打来电话,追问他一天的行踪,包括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等等。他越发强烈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令周允晟啼笑皆非。 “西谚,西谚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赵信芳的喊声。 周允晟挂断电话,迅速换好居家服,拉开房门静静看着对方。 赵信芳化了淡妆,凸显出一双大而明媚的杏眼,已是深秋时节,却还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吊带裙,一双修长白皙的腿以婀娜的姿态微微并拢着,越发显得她身段窈窕。 这是准备色-诱自己?将自己也拉入污秽的泥沼不能脱身吗?周允晟眸光微闪。 赵信芳见少年明显开始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颇为得意。她太了解男人的劣性根,又手段老辣,连宁斯年那种流连花丛的高手都能搞定,更何况卫西谚这种纯情少年。像卫西谚这种父母双亡性格自闭的孩子,最是渴望来自母性的温暖,只要她稍微给个笑脸,说几句情话,对方就会乖乖的任她予取予求。 卫西谚的父母给他留下了数额庞大的遗产,虽然比不上宁氏财团,却也够一个普通人吃喝不尽的享用几辈子。赵信芳思忖良久,最终决定让卫西谚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为自己所用。 不光女人,男人也会对第一次恋恋不忘。赵信芳正是要成为卫西谚的第一次。 “大嫂,你有事?”周允晟被赵信芳逼退至墙角,头顶和左侧的书柜各有一个摄像头,画面清晰极了,还能给一个特写。 赵信芳浑然不觉,双手撑在少年脸颊两侧的墙壁上,嗓音慵懒娇媚,“我心里难受,想找你说会儿话。你大哥整天不在家,我一个人很寂寞。” 周允晟狠狠憋了口气,将脸颊憋得通红,然后脖子一缩就要从赵信芳腋下钻过去。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赵信芳被逗笑了,一把将他抓回来,捏着他的下颚吻过去。这个吻很短暂,不过两秒钟就被剧烈挣扎的少年推开。他眼睛呛出泪水,径直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呕吐不止,几乎连胆汁都快呕出来。 该死的,这就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女人的原因。 浴室的吊顶安装着一个摄像头,静静拍摄着这一幕。 赵信芳脸色忽青忽白,打死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正常人不应该将她抱在怀里为所欲为吗?她尴尬,气愤,却更加惊惶,走到门边声色俱厉的威胁道,“卫西谚,今天的事你如果敢告诉斯年,我就跟他说你意图强-奸我。我是他老婆,你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你看他会选择相信谁。” 少年僵了僵,随后趴伏在马桶上瑟瑟发抖,似乎在害怕,也似乎在哭泣,等赵信芳离开许久才慢慢抬头,露出苍白至极的脸和通红的眼眶。 2.9 咖啡杯擦着部门负责人的脸狠狠砸在办公室的门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碎裂的瓷片在昂贵的家具上划下一道道痕迹。负责人呆若木鸡,直过了几十秒才缓缓抬手擦掉额头的冷汗,颤着声问道,“老,老板,是企划书有什么问题吗?”就算有问题也不应该发这么大的火呀,好像谁杀了他全家似得。 宁斯年盯着电脑屏幕,脸色铁青,胸膛起伏,显然正处于暴怒之中。 他冷冷睨视负责人一眼,摆了摆手。负责人如蒙大赦,一溜儿小跑的出了办公室。 电脑屏幕里,少年正在刷牙,这已经是第五遍了,吐出来的泡沫带上了明显的血迹。而宁斯年的舌尖也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儿,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赵信芳。 但是现在还不行,他刚给钱宇投了一个诱饵,对方此时已经在前往宁宅的路上了。他准备给赵军打电话,让他去阻止少年,再刷下去牙床恐怕会烂掉,但是刚拿起电话,却见睡眼惺忪的儿子穿着一双大拖鞋踢踢踏踏走到少年身边。 “小叔,我们去画画吧?”他拽了拽少年裤腿。 哪怕难受到极点,少年依旧迅速整理好情绪,吐出泡沫擦干嘴角,装作若无其事的牵着儿子去画室。他明显心不在焉,在画板前站了许久都没动笔。 宁斯年盯着他,直到眼眶干涩发红才狠狠闭了闭眼,齿缝中挤出几个狰狞的字眼——赵、信、芳,你敢! -------------- 由于雇主催的紧,钱宇迫切想把标书弄到手,刚跨进宁宅就被人用力推进书房,紧接着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一具温热的躯体覆上来。钱宇只是微微一愣就反客为主,完事之后,赵信芳拉着钱宇还想再来一轮,却被拒绝了。 “怎么这么饥-渴?宁斯年没喂饱你?不能再做了,时间拖得久了恐怕会被人撞见。”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跟我同房了。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是谁?” “没听说过。也许是你的魅力失效了。” “失效就失效,反正他娶我只是为了让我给他带孩子。你说他干嘛不直接娶一个保姆?” “保姆能比你漂亮?能比你身材好?能比你会伺候人?” 两人说着说着又吻到一起,好不容易分开,钱宇一边整理仪容一边熟练的打开电脑输入密码,调出机密文件拷贝。 “做完这一单我就马上出国避风头,你帮我盯着宁斯年,有什么动静给我打电话。等我日后发达了,少不了你的好处。”收好优盘,钱宇捏了捏赵信芳丰的脸蛋,仓促离开。 宁斯年盯着狼藉不堪的书房,忽然觉得胃囊翻腾。 钱宇拷贝的文件存在数据上的重大差错,如果将之卖给别的公司,该公司将面临数十亿的损失,宁斯年只需等着落井下石瓜分利益就够了。他逼迫自己继续处理公务,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住,每隔几分钟便调出监控,看看少年的状态。 终于捱到五点半,他立即收拾文件回家。 秦莉带着宁望舒在湖边喂鸭子,少年没在。宁斯年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往屋里赶。 “你在做什么?”他的语气十分严厉,仔细听,甚至还能察觉出几丝颤抖。 周允晟微微一顿,然后继续收拾行李。按照卫西谚的性格,发生这种事他肯定不敢告诉宁斯年,更不敢继续住在宁宅。但周允晟却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是真的想离开。他总得给宁斯年施加一些压力,敦促他尽快把那女人处理了。 话说回来,其实宁斯年这人很好用,周允晟只需眨眨眼,扁扁嘴,他就能帮他把所有事都搞定。他对他的在乎似乎超出了某种界限。 “你给我停下听见没有!”宁斯年烦躁地拍掉少年手里的衣服,见他睁圆眼睛,似乎被吓住了,又连忙搂着他道歉,“西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你离开而已。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别怕,只管告诉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相信你,保护你。” 周允晟微微摇头,一言不发。 宁斯年不敢逼迫他,心脏像浸在油锅里煎炸一般难受,想起赵信芳强迫性的吻,眼珠渐渐布满猩红的血丝。 凭什么?凭什么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悄无声息的注视少年,别人却能肆无忌惮的接近他,甚至不顾他的意愿强行采撷他的双唇?凭什么? 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焚烧了理智,他捏住少年下颚,用指腹拼命擦拭他的薄唇,反反复复。 周允晟吃痛,刚想偏头躲避,却见男人弯腰,不容分说的吻了过来,狂猛的力道似乎想要将他生吞活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允晟快无法呼吸了,宁斯年才意犹未尽的结束,却不拉开距离,而是双唇抵着双唇,手指扣住下颌,眼睛直勾勾的望进少年眼底,哑声逼问道,“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嗯?” 周允晟眸光闪烁,默不吭声。 “告诉我,快点。”宁斯年指尖的力道慢慢收紧,在少年白皙的下颌留下几个青紫的痕迹。 周允晟吃痛,怯弱而缓慢的开口,“我害怕。”怕你不行啊,死变.态。 男人靠得极尽,灼热的呼吸散发出浓烈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几乎快要冲晕周允晟的头脑。他其实很喜欢像宁斯年这样强势的男人,对方强烈的占有欲和狂放的动作让他兴奋。而且这个吻棒极了,完全冲刷了赵信芳留下的恶心感。他简直想要抱着宁斯年说一声谢谢。 宁斯年喘着粗气,声音越发沙哑,“除了害怕还有什么感觉?会讨厌吗?会恶心吗?会想吐吗?” 周允晟垂下眼睑,脸颊缓慢浮上两团红晕,漆黑的眸子浸泡在浅浅的泪水中,显得那么透亮,动人。 宁斯年看得连呼吸都忘了,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他在害羞,原来他并不觉得恶心,他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意识到这一点,他像攀附在悬崖边缘的遇难者终于得到救赎,狂喜和激动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心防。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冷峻的眉眼融化了,眸子里流泻出深沉而厚重的爱意。 “西谚,西谚,西谚……”他反反复复的叫着少年的名字,细细密密的啄吻他已然绯红的侧脸,呢喃道,“西谚,宝贝儿,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能理解吗?你能感受吗?” 周允晟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房间里充满着脉脉温情…… --------------- 与宁斯年的感情就这样水到渠成,不管女主出现以后会发生什么变故,周允晟都不在乎。他只活在当下,只珍惜此时此刻。 一个月后,京都美院得到消息,这一届送去参赛的五幅作品中有一副入了终审,将有资格角逐最高奖项。像这样的艺术盛事,但凡沾点边就跟镀了层金似得,更何况把自己的作品送给来自全世界的艺术大师们品评。这简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通知函上不但打印有该人的姓名,还附了一张作品照片,被油画系的同学们争相传看。 “这是我的作品,为什么署名是师兄?”周允晟脸色苍白。 所有人都沉默了,两人共同的导师唐维铭教授用严厉的目光看过来,“这明明是傅玄亲手画的,我看着他一笔一笔完成的,你为什么说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唐维铭当然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但是他收了傅玄的好处,就只能对不起卫西谚了。艺术界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纯洁质朴,这一点卫西谚早晚要知道。 “是啊,我们跟傅玄师兄共用一个画室,亲眼看着他画的。”几个同学七嘴八舌的附和,显然也是傅玄事先打点好的。 傅玄拿回通知函,拍了拍周允晟肩膀笑道,“师弟,说话要讲证据,不然我可以告你诽谤。” 周允晟似乎被他的威胁吓住了,脸色苍白到透明的程度。他定定看了一眼唐维铭,等对方尴尬的移开视线又朝作伪证的几位同学看去,最终一步一步走远。 傅玄松了口气,知道他一个孤儿必定翻不出浪花,呼喝着说要请同学们吃饭。大家兴高采烈的起哄,打打闹闹的往校门口走去。 周允晟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揉了揉眼睛,清了清喉咙,这才开始拨打电话。 带着浓重鼻音的电话吓了宁斯年一跳,他焦急的追问道,“宝贝儿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要怕,有我呢。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就来。” 周允晟哑声道,“我在学校,我现在很难受。” 宁斯年一边安抚一边下楼取车,等挂掉电话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 周允晟不是没有能力料理傅玄,但他现在是卫西谚,卫西谚的世界只有绘画,没有这些肮脏。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让宁斯年为他解决一切麻烦。这也是宁斯年欠卫西谚的,早晚有一天要还。至于宁斯年的感情变化,那纯粹是个意外。 可怜傅玄完全没想到自己招惹了怎样可怕的人物。 2.10 看见躲在角落偷偷红了眼眶的少年,宁斯年气得想杀人,他勉强压下心焦,哄着劝着让他说出实情,然后立即带着他去校长室投诉。 校长不敢怠慢,连忙打电话将傅玄和唐维铭等人全都叫来。 看见鱼贯而入、容色傲慢的众人,周允晟装作害怕的往宁斯年怀里缩了缩,并偷偷拽住他衣角。这一举动更惹得宁斯年怒气勃发,却动作十分轻柔的将他揽入怀中拍了拍,低低道了句别怕。 唐维铭等人自然认识宁斯年这张长年占据财经杂志头版的俊脸,见二人动作亲密,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宁斯年也不与众人废话,拿出手机说道,“那副名为《璀璨》的画是我亲眼看着西谚一笔一笔完成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署了傅玄的名字。今天我来就是想问清楚这件事,未免日后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我可以把对话录下来吗?” 不答应就相当于心中有鬼,傅玄想着自己与导师和同学都套好了话,录就录,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点头同意了。 唐维铭战战兢兢的问道,“请问宁先生,您与卫西谚是什么关系?” “我与西谚之间是什么关系于你何干?”宁斯年冷笑,转而看向傅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完成的这幅画?画中的人是谁?” “我从九月初开始作画,十月底完成。我一直待在学校的画室里作画,与我同一个画室的师弟们都能作证。这画中的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我想着如果我有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会不会继承我作画的天赋,心中怀着憧憬与爱意,我将这个孩子的面容一笔一笔渲染在画布上……” 由于心虚,傅玄滔滔不绝的谈起创作时的感受,几个拿了他好处的师弟频频点头附和,连唐维铭也佐证了几句。 周允晟从七月中旬开始画这幅画,九月底完成,整个作画的过程都忠实的记录在宁斯年的监控器中,况且他画的还是宁望舒,只一个侵犯肖像权的罪名就能把傅玄告倒。 眼下傅玄由于心虚,说得越多反而错漏越多,还都被宁斯年录了音,日后想翻供都不行。真是自个儿往绝路上走。 宁斯年并不打断他,等他说完又问了唐维铭几个问题,充分收集了罪证便牵起少年的手,冲校长点头,“李校长,我先告辞了,这件事我会派我的律师来处理,还望贵校日后不要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当然当然,宁先生您慢走。”校长毕恭毕敬将两人送到门口,转回头盯着傅玄看了一会儿,最终摇头道,“回去赶紧让你爸妈帮你找最好的律师吧,运气好的话还能争取庭外和解。” “校长,我为什么要争取庭外和解?那幅画是我亲手画的,这么多人能为我作证!”傅玄不肯松口。 “你亲手画的?你隔着几千里远能把宁先生的儿子画下来?什么边画边想象着未来自己的孩子……说这话时我都替感到你脸红。” 校长话音刚落,一直心存不祥预感的唐维铭便觉眼前一黑,几个作伪证的学生额头开始狂冒冷汗,傅玄则惊叫起来,“怎么会?卫西谚明明告诉我那小孩是虚构的!” 校长心道一句果然如此,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办公室。今儿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废了,再没什么前途可言。 傅玄回家后不得不将此事告之父母,但他父母那点分量完全不能跟宁氏财团相比。虽然庭审并没有公开,为了保护宁望舒,媒体也没有大肆报道,但傅家人在书画界的名声却完了,支付了巨额赔偿金后出国远避,从此消声灭迹。 帮傅家作伪证的唐维铭和几个学生也纷纷退出油画圈,一生潦倒。 --------------------- 回家的路上,周允晟期期艾艾开口,“他有那么多证人,我们却只有宝宝,会不会输掉官司?” “怎么会?我们的证据很充分。”宁斯年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 “什么证据?”周允晟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宁斯年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笑道,“别担心,我说有证据就是有证据,庭审那些事你就别管了,我会搞定。你还有别的画作吗?有的话挑一幅出来,我帮你直接送去参加大赛。” 周允晟欣赏够了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才点头道,“我还有一幅与《璀璨》差不多水准的画作,你帮我寄过去吧。对了,能不能不要公开审判?我怕宝宝的生活会受影响。” 媒体必定会深度挖掘画作背后的故事,宁望舒将不可避免的进入公众视野。他还那样小,如此受关注并非好事。虽然周允晟有绝对的实力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却依然为利用了他的肖像而感到愧疚。 宁斯年不知内情,见他将儿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心中无比柔软,拉过他轻轻吻了吻。 两人相视而笑,温情脉脉。 回到家,周允晟带着宁望舒去湖边写生,宁斯年则给宁氏财团的御用律师打电话。这种民事案件于国内最顶尖的律师事务所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对方一再保证要让被告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挂断电话,宁斯年点燃一支雪茄,站在窗边凝视不远处并排画画的一大一小。恰在这时,赵信芳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手里捏着一张信用卡,“斯年,我的信用卡怎么全都冻结了?” 宁斯年转头,语气十分温柔,“信芳,你过来看看这个。” 赵信芳走过去,弯腰看向电脑屏幕。宁斯年点击播放键,嗯嗯啊啊的呻-吟声霎时充满房间,两条白花花的肉体以各种各样高难度的姿势交-合着,场面淫-靡无比。 赵信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踉跄两步语无伦次的道,“斯年,我不是故意的,不,我是被逼的,斯年,求你不要……” 宁斯年没理她,拿起手机打电话。 大约十分钟后,几名警察敲门进来,以欺诈罪、盗窃罪、侵犯商业秘密罪依法将赵信芳逮捕。由于涉案金额太过巨大,赵信芳将以最高量刑判决,而且必须赔付宁氏财团一笔天文数字,同时法官还宣判解除两人的婚姻关系。 而钱宇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畏罪自杀了。 ------------------ 三年后,秦莉医生退休,宁斯年决定再找一个保姆照顾爱人和孩子。没办法,两人都是画痴,一进画室什么都忘了,没人在旁督促恐怕会把自己饿死。 这也是宁斯年说什么都不愿意拆除家中监控器的原因。 这天,前来应聘的美丽少女敲响了宁宅的大门。 “啊,你,你是卫西谚?《归途》中的卫西谚?”少女指着青年俊美的脸庞大叫。 《归途》是三年前周允晟送去参加油画大赏的作品,是献给卫西谚的礼物。少年以疲惫至极的姿态趴伏在一名妇人的膝上,妇人一只手轻轻揉入他发间,一只手覆在他脸侧。两人四周盛开着月季,萦绕着微风,画面温暖明媚,在少年的身后却遍布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荆棘之途。 少年双腿蜷缩着,脚底血迹斑斑,不难想象他经历过怎样艰难的跋涉才走到妇人身边。这是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画作,却带着古典主义的烂漫,用温暖的色调阐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少年静静趴伏在那里,面容如此安详美丽,以至于所有路过的人都被他深深吸引,想要去探一探他的鼻息,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他还那么稚嫩,不应该独自承受一切,所有人都想成为拥抱他的那双手。 画作展出时由于试探鼻息的人实在太多,为防损坏油画,主办方不得不在墙边竖了一块牌子,上书——他还活着! 绘画者高超的技艺和真挚的情感赋予这幅画以生命和灵魂,也让这幅画夺得了当年油画大赏的最高奖项。 卫西谚一举成名,但宁斯年却接连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虽然主办方说‘他还活着’,但只有宁斯年知道,拥抱少年的妇人其实是他的母亲,他渴望投入母亲的怀抱不啻于投入死神的怀抱。这幅画暗藏死志。 宁斯年被吓住了,从此更加强了对少年的掌控,如果他消失在视野中超过三分钟,必定会额满冷汗坐立不安。 常常被叫去找人的赵军也因此总是腹诽老板病得不轻。 此刻宁斯年正脸色铁青的盯着屏幕里相处融洽的一男一女,置于耳边的手机被他捏的咯咯作响。 “你会做曲奇饼干吗?我侄子爱吃。”周允晟看向女主说道。没错,这人就是姗姗来迟的女主。 “我会做,要不我现在就做几个给您和孩子尝尝?”少女脸颊微红,眸色闪亮。因为一幅《归途》,她三年前就迷上了卫西谚,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自己将来的雇主。 “好,厨房里什么都有,你需要的话只管拿。”周允晟指了指橱柜。 少女忙不迭的点头,正要穿围裙,却见赵军疾步进门,沉声道,“卫先生,刚才老板打电话,说是保姆已经找好了,让您不用费心。您继续画画吧,我送这位小姐出去。”话落不由分说的将少女拉出宁宅。 没多久,宁宅果然来了一位新保姆,六十五岁高龄,一张脸像风干的橘子皮。 周允晟上上下下打量对方,心里暗骂一句死变态,嘴角却飞快翘了翘。 3.1 男主与女主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更谈不上在一起,第二个世界已经完全脱离了主神的掌控。周允晟回到星海空间后发现自己的灵魂力量变得比上一次更为强大,隐隐约约意识到——只要扰乱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所蕴含的力量就会被自己吸收。 这种维系生命的方式与主神一模一样。也许某一天当他的力量超越主神时就能挣脱桎梏回到现实。 这个猜想并没有让周允晟感到兴奋,恰恰相反,他非常享受与主神作对的每一个瞬间。 由于吸收的能量太过庞大,他陷入了休眠状态,再次醒来的时候,星海空间中多了两个崭新的星系。 周允晟在星系中伫立良久,这才按下传送键,再睁眼时正坐在一个简陋的小隔间内,四周无人,面前摆放着一个小条案,案上铺开一张白纸并一支笔和一个砚台。 这是到了古代?他扯了扯身上华丽的锦袍,然后点击手腕上的智脑,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简述和原主的详细资料出现在屏幕上。 此处乃大周国的贡院,眼下正是三年一度的春闱,而原主顺利通过府试、县试、院试、乡试等一系列考试,闯入了会试,只待得中贡士就能参加最后的殿试。 原主名叫沈懿彬,乃吏部尚书沈晖的嫡长子,平素好吃懒做学识一般,这次能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会试,其实是托了这个世界女主的福。 女主命叫谢玉柔,乃是七皇子朱子擎的侧妃,之前横死冷宫,现在已经重生了,并得到一个医药空间和一口灵泉,包治百病,美容养颜。 沈懿彬的嫡亲姐姐沈巧丹同样是七皇子的侧妃,前世与谢玉柔乃是冤家对头,因诞下嫡长子而力压谢玉柔成为正妃。七皇子登基后她的孩子被立为太子,她则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作为失败者,谢玉柔被一贬再贬,最终病死在冷宫,死前才知晓自己多年不孕乃是沈巧丹的杰作。 按理说谢玉柔重生回来本该与沈家不死不休,又怎会暗中帮助沈懿彬?自然,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谢玉柔知晓后事,便派人偷偷将考题透露给沈懿彬,助他一路从府试考到会试。而这一年的会试将爆出一起特大舞弊案,皇帝的御笔太监记下考题后将之拿到宫外去卖,太子的门客暗觉这是一个搂钱的绝好机会,与之联手大肆收受贿赂。 举子们事先得到了考题,为保证一定高中,自然花重金聘请才华横溢之人为自己做题,背熟后进入贡院直接默写出来。故而这一年的会试出现许多龙章凤函,惹得天辰帝心情大悦。坏就坏在才华横溢之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你求一篇我求一篇,免不了出现重章。 一连翻捡出七八张一模一样的试卷,天辰帝愉悦的心情变成了暴怒,勒令吏部尚书联合大理寺共同查办此事。 时年,所有购买试题的举子都被革除功名打回原籍,京中不乏勋贵子弟参与其中的,其父均被天辰帝革职查办永不录用,一时间门庭衰落。太子也从这一天开始逐渐失去圣心,成为七皇子夺嫡上位的契机。 上一世,沈懿彬连童生试都没考过,自然无缘会试,其父沈晖则凭借查案有功成为天辰帝的宠臣,最后入阁拜相权倾朝野。若非沈晖支持,七皇子也不会将沈巧丹扶为正妃。 这一世,谢玉柔暗助沈懿彬连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要的就是让他参加时年的会试,然后被革除功名,同时也断送沈晖的仕途。 没了沈家的光耀,沈巧丹不足为惧。 --------------- 周允晟早不过来晚不过来,偏偏在沈懿彬买了试题背好答案,正准备答题的时候过来。如今唯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放弃考试提前离开,但太子的门客那里却有一个账本,记录着所有买过试题的举子的名字,哪怕他交一份空白答卷,日后账本爆出照样要被清算。 二则是放弃事先背好的文章,写一份惊天地泣鬼神的答卷。 天辰帝求贤若渴,曾千金买马骨,万金聘良才,如果是真正的饱学之士,他一定会网开一面。那么文章究竟要好到什么程度才能打动他从而逃过一劫? 周允晟思忖间朝卷面看去,这次的题目很简单,竟只三个字——租庸调,果然是天辰帝简单、务实,且犀利的出题风格。 所谓的租庸调是现在的大周施行的一种赋税制度。它以均田制为基础,后因大量土地为当地豪强兼并,百姓无地可种,沦为佃户甚至是奴隶,最终纷纷破产逃亡,荒弃了土地。渐渐的,该土地制便失去了施行下去的基础。 基础都崩溃了,租庸调制也岌岌可危。 它不但加剧了百姓的生活负担,造成民不聊生,也满足不了政府运转所需的资金,更填不满国库。现在的天辰帝正为了税制改革而烦恼不已。 周允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加上智脑强大的搜索引擎,写一篇衙官屈宋之文实在是信手拈来。他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笔走游龙一挥而就,一手行楷大气磅礴,力透纸背,令人叫绝,然而更令人惊叹的却是文章内容,不但阐述了租庸调的弊端,还提出了更为先进的两税法。 两税法改变了“租庸调”以人头征税的粗暴作法。百姓有多少钱就交多少税。富裕的人多交,贫穷的人少交,自此确定了分级交税的,近似于现代税法的先进制度,不但增加了国家财政收入,还减轻了人民负担,是后世税法改革的重要参照物,也是起/点,更是历史的重大进步。 沈懿彬之前背好的文章也很精彩,却只略略阐述了租庸调的弊端,并不敢深入,更谈不上给出切实有效的解决办法。 即便如此,天辰帝最后还是花大气力将做文章的人找出,破格让他参加殿试并钦点为状元。此人日后被七皇子收拢,与沈晖合为七皇子的左膀右臂。 然而那样一篇令天辰帝拍案叫绝的华章,眼下与周允晟这篇比起来却实在是不值一提。 放下毛笔后周允晟大致扫了一眼,便闭着眼睛回想沈懿彬的生平。沈懿彬最后被革除功名,永远不得参加科举,父亲沈晖也因此被免职,大好仕途毁于一旦。沈家迅速衰败,沈巧丹在七皇子府举步维艰,郁郁而亡。 与沈家相反,谢玉柔则步步高升直至成为太后,她的嫡亲弟弟在她的告诫下装病避过了这次会试,在下一次会试时高中榜首,最后位极人臣。 沈懿彬此人素来爱玩,贪图享受,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中个进士让父亲另眼相看罢了,哪料到中是中了,却连家族都赔了进去。 现在周允晟不但要帮他避开这次危机,恐怕还要力挽狂澜,让沈家重现辉煌。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辅助七皇子,夺从龙之功? 周允晟微微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如今谢玉柔凭借空间和灵泉已经获得七皇子宠爱,而沈巧丹在她的暗算下连连犯错惹了厌弃,又被下了绝育药,怕是扶也扶不起来。与其助七皇子登基,让谢玉柔白占一个大便宜,不如扶持别的皇子。 天辰帝育有十二子,却最为宠爱居嫡居长的太子。或许被人捧得太高,这几年太子行事越发无所顾忌,这次舞弊案正是天辰帝对他失去耐心的开端。 如果太子稳得住,重获帝心并不难,其余皇子又哪来的机会上位?不知道这太子还有没有抢救的可能,出去以后先看看,若是不成再另觅一位。 如此想着,周允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引得巡查的官员暗暗摇头。 ------------------------ 会试过后主考官日以继夜的批改卷宗。由于此次题目事关国祚,天辰帝在考校举子们的同时不免存了集思广益的想法,故而亲自前去贡院查看。 主考官拿出一份试卷,躬身道,“皇上请看,此卷堪为头名!” “微臣这里也有一份精彩绝伦的试卷。”另一名主考官也奉上一张。 天辰帝分别接过,只大略一扫便赞叹不已。 几位考官在他阅览的时候继续批卷,却不料其中一人打翻了砚台,露出惊骇之色。 “何事?”天辰帝徐徐看过去。 “启禀皇上,微臣这里竟,竟有一份与之前一般无二的试卷。”主考官脸色惨白,心知这种情况代表着有人泄露了试题并找人代答,且还是大范围的。 天辰帝眸色一暗,接过试卷匆匆看完,语气前所未有的冷厉,“找,把所有雷同的试卷都给朕找出来!” 几位主考官不敢怠慢,埋头在试卷中翻找。没过多久就翻捡出八-九份相同答卷,又有一人拿着一张试卷呆看,许久都没舍得放下,指尖微微发颤。 天辰帝见状大步走过去,本还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表情,看完两行已是目瞪口呆,紧接着喜上眉梢,及至最后竟拍案大笑起来,“好好好,没料到我大周竟有如此弸中彪外的吞凤之才,且还让朕遇见!此乃朕之幸事!” 由于太过惊喜,天辰帝不顾规矩,直接拆开糊名往里一探——沈懿彬?沈懿彬是谁,似乎有些耳熟。 “回皇上,沈懿彬正是沈晖大人的嫡长子。”一名主考官答话,末了摇头叹息。 这一位可是京中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他要能做出如此锦绣文章,其余学子就该集体投缳了。一定也是托人代写的。 天辰帝的想法与考官们一样,脸色顿时铁青,沉声道,“把沈懿彬抓起来,务必审出代答之人!” 3.2 沈懿彬是沈家唯一的嫡子,故而十分受宠,吃的穿的用的均是当世最顶级的。周允晟回到沈家后委实过了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哪料到这日刚起床,就被禁卫军关入了天牢。 沈父身为天子近臣,自然有接触考题的机会。天辰帝疑心舞弊案沈父亦有参与,命禁卫军将他也一块儿羁押了。 父子两如今蹲坐在臭气冲天的牢房内,已是双眼青黑面色蜡黄,看上去十分憔悴。 “母亲究竟什么时候给咱们送饭?我好久没吃上一顿八宝鸭了,想得紧。”周允晟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揉着被打了板子的屁股。所幸他一入世就有强化身体的习惯,否则现在早就被打成内伤了。 沈父还未被革职,乃朝廷命官,打板子没他的份儿,但内心的煎熬却比受刑还痛苦百倍。他揪住儿子耳朵,怒斥,“你这逆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你就快点把代你答卷的那人招出来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那是我自己写的,让我如何招?”周允晟捂着耳朵,神情委屈。 沈父见他到了这个境地还死不悔改,不由气急攻心,抡起拳头就是一顿胖揍。 与此同时,沈母正在拜访身为七皇子侧妃的女儿。 “母亲你回去吧,我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余力去救父亲和弟弟。我遣人去请了几次,七皇子都不肯见我,许是料到我所为何事,竟还让母妃把我传入宫中好一顿训斥,如今已是禁足了,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自由。”沈巧丹边说边掉泪,面上一片绝望。 沈母恍然,沉默了片刻后喟叹道,“七皇子这是打算袖手旁观了?也是,你弟弟这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指望,你父亲的仕途也毁了,我们沈家于他自然没甚用处了。女儿,你无子傍身,又失了宠,日后可该怎么办呀?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许一户平常人家,过安稳日子。” 母女两悲从中来,抱头痛哭。 西跨院,谢玉柔使人打听母子两说些什么,遣走报信的丫头,冷笑道,“沈家倒了,沈巧丹又有什么活路?日后的苦日子还长着呢,且慢慢享受吧。” 几个丫头十分忠心,全都低眉顺眼的肃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正当时,七皇子跨步而入,看见斜倚在榻上的绝代佳人,淡漠的眼睛立时沁出点点笑意。 “子擎,沈夫人来了,你是不是……”谢玉柔以善良温柔的面目示人,此时自然应该求情。 “莫要多说,父皇如今雷霆震怒,谁都劝不了,只能让沈家自求多福了。”七皇子容色冷了一瞬。他也知道雪中送炭的道理,但沈懿彬是个不成器的,沈家唯一的能人沈晖又断送了仕途,这沈家委实没有拉拢的价值。 谢玉柔见状便也不再多劝,将帕子置于唇边,暗暗笑了。 沈母出了七皇子府,去食锦楼为儿子和丈夫买了刚出炉的八宝鸭,随即入了天牢。一家三口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如此,咱们家已经成了七皇子的弃子了?”许久之后,沈父喟然长叹。 沈母点头,眼泪又汹涌而出。 周允晟埋头扒了一碗热饭,又吃了一根鸭腿,这才餍足的开口,“他如今盛宠侧妃谢氏,置姐姐于不顾,且还多次贬损申饬。他弃了咱家也好,省得日后助他得势却让谢氏占尽便宜。” 说到这里,他压低嗓音密语,“父亲,咱们另投明主如何?” 沈父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一把将他摁进食盒,吼道,“投什么投,命都保不住了,还想这些作甚?也不知你哪儿来那么大的口气!” 周允晟好不容易从沈父手底下挣脱,顶着满脸的饭粒朝外喊道,“我招,我愿意招,不过我要见了皇上才招,否则就一头碰死!” 因皇上急于找到写文章的人,每天总要反复垂问多次,偏沈懿彬是个嘴巴硬的,屁股都快打烂了还不肯松口,大理寺少卿压力颇大,这会儿见他终于肯招了,连忙使人去给皇上回话,也算有个交代。 见上一面就能得到一位惊才绝艳的臣子,天辰帝大手一挥,准了。 父子二人被带到御前,跪下行礼。 “那人是谁,家住何处?”天辰帝迫不及待的询问。 “启禀皇上,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区区不才。”周允晟腮边还粘了几颗饭粒,仪容实在是不堪入目。 天辰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周允晟立即补充道,“回皇上,小民八月会说话,三岁能作诗,打小便才思敏捷、聪明绝顶,更有过目不忘之能。小民饱览群书,学识渊博,那篇策论确确实实是小民拙作,还请皇上明鉴!” 沈懿彬是个什么玩意儿,没人比沈父更了解。听见儿子夸下如此海口,他恨不得扑过去堵了儿子的嘴,但碍于此处乃勤政殿,且是御前,故而不敢造次。 天辰帝听着听着竟笑起来,将案上一本《淮南子》扔过去,沉声道,“给你一刻钟翻阅,随后背诵出来,错一字便拉出去杖毙。” 沈父顿时冷汗如瀑,周允晟却恭敬回道,“启禀皇上,无需一刻钟,只几息便够了。”话落捡起书,哗啦啦翻了一遍,将书递还给御前大太监,闭眼背诵起来。 天辰帝捧着书校对,表情由阴冷变成肃然,又由肃然变成惊讶。 “等等,从76页第三排开始背。”他命令道。 周允晟丝毫没有停顿,从第三排的第一个字眼开始背,无一错漏。 “从100页第六排背。” 周允晟继续换背。 “从38页第七排第三个字开始背。” 周允晟点头,依言而行。他的灵魂力量本就强大,说是过目不忘半点也不夸张,更兼之有超级搜索引擎007在,即便天辰帝找来大周朝最生僻的书,他也能倒背如流。 天辰帝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说不出话,回神后担心他早就背过这本书,便又使人去翰林院,找了一本翰林们刚撰写完毕的字典。 字典还未问世,只编撰人员和天辰帝看过,足有几百万字,拿出来厚厚一本。 “给你一刻钟,将这本字典背出来。”他这次没扔书,而是让贴身近侍送过去,语气也舒缓很多,可见已是有些相信了。 沈父跪在原地,时不时转头看看儿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周允晟应诺,照样以最快的速度翻完字典,在天辰帝的考校下正背、倒背、拦腰背、断章背,变着花样的展现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 天辰帝彻底服了,沉默良久才徐徐开口,“你既然有如此大才,为何还要事先购买考题?岂不是白白沾一身腥?” 周允晟露出无奈的表情,“启禀皇上,小民那书童以为小民考不过,擅作主张买了考题。小民事后才知晓,心道考题哪能花几千两银子就买到,定是让人骗了,故而瞥一眼就丢开了手。小民愚昧,请皇上恕罪。” 天辰帝点头沉吟,片刻后试探道,“你那两税法也不是万全之策,你可知晓?” 周允晟拱手回话,态度不卑不亢,“启禀皇上,小民知道,但因策论有篇幅限制,许多话小民未能诉诸笔墨。两税法弊端有四:一,此法所定规则若是不被当地衙门严格施行,当地豪绅总能抓住漏洞规避赋税,而贫苦百姓则毫无办法,最终将导致富者越富,穷者越穷;二,朝廷铸造的钱币流通量不足,百姓手中无钱,而赋税又以钱计数,久而久之,市面上的钱币都将交给朝廷,百姓无钱可用便只能贱卖绢帛、谷物或其他物品以交纳赋税,这非但不能起到藏富于民的作用,还会让民众越发贫苦;三,两税制施行之后,土地变成了可自由买卖之物,对豪绅们而言是一场狂欢……” 他一一细数两税法在施行中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又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更为合理的一条鞭法和地丁合一,其眼光之长远,思虑之周全,条理之清晰令天辰帝拍案叫绝。 “来人,给沈公子和沈大人看座。”天辰帝亲自走下御座,扶起两人,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只要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必能得他优待,更何况是沈懿彬此等堪称鬼才的人物。 周允晟屁股很疼,坐下后抖了抖,引得天辰帝越发愧疚。两人从税制改革谈到土地改革,又涉及边防战事,周允晟说话精炼,句句一针见血发人深省,引得天辰帝欲-罢不能,恨不得将他留在宫中彻夜长谈。 沈父已经呆了,捧着茶杯直愣愣的盯着儿子。 眼看宫中就要下钥,天辰帝这才想起父子二人还带着伤,且饿着肚子,于是赶紧传御医和御膳。打理好伤口又吃罢晚膳,天辰帝亲自将两人送到勤政殿门口,笑问一句,“懿彬如此大才,为何之前却籍籍无名?” 周允晟脸红了红,拱手道,“启禀皇上,因家父望子成龙心切,若是让他知晓小民的聪明才智,定然将小民整日拘在家中,不把全大周的典籍看完不让小民出门。小民是个爱玩闹的,素来坐不住,故而藏了些拙。” 沈懿彬今年才十七岁,又因继承了父母绝好的相貌,此时尚且青涩的脸蛋浮上两团红晕,竟是说不出的纯挚可爱,就连粘在腮侧的饭粒子都无损他半点风姿。 天辰帝仔细打量他两眼,越看越是喜欢,亲手摘掉饭粒,朗声而笑,“你这哪里是藏了些拙,却是藏了大拙。” 周允晟面露尴尬,直说让皇上见笑了。 父子二人登上马车,驶出宫门,沈父这才回过味儿来,抡起拳头对着儿子一顿胖揍,“我让你藏拙,我让你藏拙,若非买到真试题面临必死之局,你还打算藏一辈子是吧?” 周允晟边躲边玩笑道,“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儿子这不是不想当官嘛。当官太累,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 沈父打完了,痛痛快快出了口浊气,笑道,“你就是不想当也得当,皇上岂能放过你?本以为我沈家已经山穷水尽疑无路,却没料我竟生了这么个好儿子。乖儿子,打疼了没有?” 周允晟被沈父肉麻的语气弄得寒毛直竖。 3.3 沈氏父子不但全须全尾的回了家,且沈懿彬还得了皇上旨意,说是等案件查清后命他参加殿试,若不拿下状元之位,今后便不要入仕了。 由此可见天辰帝对沈懿彬怀着多高的期许。只要他果真金榜题名,日后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不在话下。 沈母围着儿子转了好几圈,喜滋滋的道,“我就知道我儿子是全天下最聪明的,打小就聪明。” 沈父想起儿子小时候的聪明劲儿,也是一阵唏嘘。本以为是个伤仲永,哪料到竟是他故意藏拙,每每想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懿彬,为父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七皇子不义,你姐姐无宠,咱们是该改换门庭另投明主了。”沈父捋着胡须叹息。 “可是如果咱家不助七皇子,巧丹在后宅的日子岂不更难过?”沈母急红了眼。 “母亲想岔了,只要沈家屹立不倒,七皇子必定不敢对姐姐如何。儿子听说七皇子如今独宠侧妃谢氏,把其他女人视如无物,咱们扶持七皇子,得利最大的不是姐姐,反而是盛宠在身的谢氏。如此,何必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周允晟安抚性的拍打沈母手背。 沈母略略一想,觉得在理,又思及七皇子不肯施以援手,还贬斥禁足女儿,对沈家委实算得上落井下石,便不再多话。 ---------------------- 因御笔太监偷盗考题的事,天辰帝大肆清洗了内宫,废掉了各方人马安插的钉子,故而七皇子至今还未得知那篇旷古烁今的策论竟是不学无术的沈懿彬亲笔手书。 谢玉柔是重生的,早早就结交了上一世被七皇子重用的能臣,其中之一便是因代众多举子答题而才名传天下的林文杰。 得知皇上手里有一篇极为精彩的策论,正满京里寻找书写之人,她便提点七皇子,只说无意中结实了一位惊才绝艳之辈,让七皇子去探探口风。 七皇子为取悦父皇,也为结交人才,亲自寻到林文杰门前。 林文杰乃家中庶子,颇受嫡母打压,本欲参加今次春闱,嫡母却不肯为他寻找保人,更指使仆役烧掉了他的各种文书函件,令他不得其门而入。 他生活困苦,不得不以著书作诗赚取钱财,久而久之才名就传了出去。眼见春闱将近,上门求文的人络绎不绝,且还都是‘租庸调’这一个题目,并一再叮嘱他不得宣扬出去,日后更不得在公众场合书写同样的文章,给的价钱多的有几万两,少的也有几千两。 林文杰聪明绝顶,很快就想到其中关窍,故而潜心研究了数日,写下了最精彩的一篇,同时卖给许多举子。他这样做正是为了将事态扩大,从而让天辰帝注意到自己。 是以,当七皇子上门时,他早已褒衣博带,扫榻相迎。 七皇子与他谈经论道,感觉他果然才学不凡,便说明了来意。林文杰那篇文章已经在主考官们之间传开,继而传遍朝堂,但周允晟那篇却被天辰帝慎之又慎的收藏,且还叮嘱发现这篇文章的考官不要宣扬出去,免得心怀叵测之人使坏。故而七皇子只知林文杰这篇策论,却不知还有一篇远胜于此。 两人将文章对了一对,林文杰故作惶恐道,“原来那篇《租庸调》竟是用在此处,草民愚昧,草民该死!” 七皇子连忙扶起他,直言父皇并未怪罪,反而一直在寻人,好叫他为朝廷效命。林文杰心中暗喜,假意推辞几番便与七皇子偕同进宫。 勤政殿内,天辰帝默然不语,只用晦暗的目光打量林文杰,待林文杰冷汗如瀑时才开口,“既然你说那篇文章是你所作,可能背诵一遍让朕听听?” 林文杰定了定神,道了一句遵旨便背起来。 天辰帝冷肃的表情变成了轻蔑,紧接着又有点可惜。若没有周允晟珠玉在前,天辰帝本要钦点这篇文为魁首,也很好奇所作之人究竟是谁,若是品行上佳定当重用。然而此人一听说会试中出了一篇奇文就贸然进宫认领,可见功利心极重,且还自视甚高,与逍遥洒脱纯质天然的沈懿彬一比,简直不堪入目。 “够了,这篇文虽好,却还没好到令朕刮目相看的地步。你才学不错,却有些急功近利了。”天辰帝拿起桌案上反复阅览了许多遍的文章,递给贴身近侍,“求学将以致用;读书先在虚心。让他看看吧,也好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林文杰心知事情出了差错,强忍恐惧接过文章细看,少顷后面无人色。 “老七你也看看。”天辰帝挥袖。 七皇子依言而行,看完后震惊的无以复加。 “摛翰振藻、凤彩鸾章,如此奇文,敢问父皇究竟是哪位大儒所作?”七皇子款款下拜。 “可不正是你那小舅子。”天辰帝哈哈大笑,说道,“他为了多些时间玩耍,竟在沈大人跟前装傻充愣十好几年,若非这次被逼到绝境,也不知要藏拙到什么时候。” 七皇子心脏狠狠一跳,愕然抬头朝御座看去。 天辰帝懒得解释,甩手道,“朕乏了,你们走吧。修文的时候莫忘修心,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林文杰羞愧的无地自容,再三跪拜后掩面退走。七皇子使人将他送回家,再没了结交的心思,坐在马车里细细回想那篇策论。 如此一篇班香宋艳之华章竟出自沈懿彬之手,他当真打死也没想到。然而父皇英明神武,自有决断,他说是,那肯定错不了。 想到自己本欲为父皇分忧却出了这样一个大丑;想到父皇对沈懿彬的极尽推崇;想到自己对沈巧丹的冷待和对沈家的袖手旁观,如今的沈家怕是早已与自己离了心。七皇子面颊一红,活似被人狠扇了几十个巴掌,腮帮子隐隐作痛。 沈懿彬受重用,沈晖又是大周一等一的能臣,失去沈家父子的支持无异于失去左膀右臂,七皇子懊悔不迭,连带把误导自己的谢玉柔也恨上了,回去之后自是好一番申饬。 本以为毁了沈晖的仕途,哪料到竟蹦出个比沈晖更能干的沈懿彬,谢玉柔仔细回想沈懿彬的上一世,发现记忆中的他实实在在是个纨绔,根本看不出丝毫才学。 沈懿彬是个好享受的,上一世有沈晖鼎立门庭,他自然乐得逍遥,这一世被逼到绝路,他也就锋芒毕露了。难道说是自己自作主张才导致了这一突变?那么日后会不会引起更多的变故?没了沈家的支持,七皇子还能顺利登基吗? 思及此处,谢玉柔惊惶不定,暗恨自己行事太过草率,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复又想起自己早在太子那里留有后手,便是他再多朝臣支持,早晚也会自取灭亡,就又恢复了镇定。 ------------------ 舞弊案最后水落石出,太子麾下官员被罢黜了一大批,太子本人也被天辰帝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严厉训斥了一番,颜面全失。 略微休整了两日,天辰帝颁下圣旨,命贡院重开会试。 周允晟毫无悬念的夺得了会元,顺利进入殿试。这一次,殿试的题目依然很简单,只四个字——士农工商。其内容之庞杂、概念之抽象、立题之困难,令许多学子愁眉不展,久久不敢下笔。 周允晟闭目片刻,再睁眼时行文流水,一挥而就——士农工商…… 他摒弃了时人所谓的‘士族高贵,商人低贱’的言论,全面阐述了各类人对社会进步所作的贡献,尤其是商业发展对国家所起到的重大作用,言辞间锋芒毕露。 殿试时所作的文章大多以稳为主,宁愿平和一些也不能戳到皇帝的痛处。但周允晟通过007的分析得知,现在的天辰帝之所以改革税制,却是为了开海禁,对外通商做准备。这篇文不但没戳到他的痛处,反而戳中了他的痒处。 果然,天辰帝走到他身边,只看了两行就定住不动,待全文写完,竟忍不住抚掌叫好。 所有贡士均抬头看去,已然知晓今科的状元郎究竟花落谁家。 殿试刚结束,天辰帝就迫不及待召见了周允晟,与他在勤政殿内辩论,直到天擦黑才依依不舍的放人离开。 三日后,圣旨下来,果然点了沈懿彬为金科状元,且授予其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官职,初入仕途便已是从五品的天子近臣,且年方十八,未及弱冠,若好生历练几年,入阁拜相只是早晚。 如今的沈懿彬俨然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上门提亲的冰人差点踩破沈家的门槛。 周允晟以‘先立业后成家’的理由全给推了,沈父沈母现在恨不能把他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 七皇子府。 七皇子正在查看沈巧丹递上的礼单,觉得不妥,又加厚了三成,温声道,“懿彬入翰林后少不得与人交际,你是长姐,合该为他多准备些应酬之物。” “妾知道了,妾再去库房看看。”沈巧丹语笑嫣然,眸子里却再无对七皇子的半分情谊。她已经知道自己被下了绝育药,早就失了争宠的心,只要娘家得势,她在府中的地位就无人能撼动。与其讨好七皇子,不如多多与弟弟联络感情,那才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沈巧丹从正厅出来,碰见面容憔悴的谢玉柔,不禁轻蔑一笑。任你再得宠又能如何?只要我沈家屹立不倒,你便越不过我去!往日的种种暗算,早晚有一天要还给你! 3.4 由于太子驭下不查且监管不力才导致了这次舞弊案, 事情传扬开后,太子在文官与士子们之间的名声极坏,本就开始动摇的储君之位越发岌岌可危。 好在天辰帝还未对太子完全失去信心, 命其自省数日后还是将主持琼林宴的差事交给他, 试图让他挽回一点名声。 然而太子却并不领情, 等天辰帝一离开便垮下一张脸,端起酒壶自斟自饮, 并不理会旁人。因为这一届会试, 他失去了一大批从属,又被父皇当着百官的面训斥, 丢尽了脸, 试问他如何能对这批学子抱有好感? 周允晟坐在下首, 暗暗打量这位传说中荒淫无道且行事张狂的太子殿下。他长得极为英俊,一双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的凤目精光闪烁,看人时总透出一股睥睨之感, 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他穿着一件玄色旧衣, 衣襟大敞, 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 由于布料太薄,竟勾勒出了流畅的肌肉线条,即使隔得再远也能感知到他那看似瘦弱的身体里蕴含着怎样强大的力量。他的坐姿很闲散, 大马金刀的跨坐, 一只手拿酒壶,一只手端酒杯, 因为饮酒过量, 眸色有些迷离, 却不显颓态,反而越发锋锐狂放。 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聊,放下酒杯,单手支腮,似笑非笑的打量众位学子,那冷冽的目光令所有人心惊胆战,垂头躲避。 要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气是最阴晴不定的,也不知道说错哪句话就能招来杀身之祸。他敢玩弄天辰帝的妃子,敢截留国库税银为己所用,更敢在朝堂之上挥剑将惹怒他的朝臣刺成重伤。他的行事风格只一个字——狂!四个字——狂到极点! 有他在的场合,旁人莫说喧哗,恐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此时此刻,殿内除了丝竹之乐,竟再无一点人声。 周允晟收回视线,暗暗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太子好相貌,连这个世界的男主七皇子都及不上他万一。 与此同时,太子也在打量这一届的金科状元。世人都知道太子爱美人,但凡看上眼的,不拘男女都要弄到手。偏沈懿彬这个壳子便是一等一的美人,堪称龙驹凤雏,色若春华,更有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饮酒后微微濡湿,竟像只小动物一般可怜可爱。 又兼之他年龄最小,穿着大红的状元袍坐在一群胡须飘飘的老爷们里,越发像夜间的萤火虫,耀眼的难以遮挡。 太子眸色幽深一片,指尖点着酒壶,颇有些意动。 他的贴身近侍看出端倪,弯腰低语,“殿下,可要将状元郎唤来与您喝一杯?” “不,”太子摆手,朝另一个方向指去,“把探花郎给孤叫来。”沈懿彬很得父皇看重,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故而琼林宴上他断不会对状元郎出手。 那探花郎今年二十有五,虽然比不得沈懿彬姿容绝世,却也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此时见太子朝自己指来,脸色立即白了。 “探花郎,太子殿下有请。”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探花郎觉得这大太监的声音含着一股阴气,活似鬼差在叫魂。 他极想拒绝,但对上太子诡谲莫测的视线后却浑身发软,别提说话,连站都站不起来,竟一不小心将一壶酒全部打翻在身上。 所有人都悄然侧目,对他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敢问这位公公,沈某能否有幸与太子殿下同饮一杯?”偏在此时,周允晟浅笑拱手。 那贴身近侍迅速扫了他一眼,躬身道,“状元郎有心,自是再好不过,请。” 探花郎看着朝上位走去的少年,不由大松口气,也记下了这份恩情。旁人更是对状元郎的慷慨就义钦佩不已。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储君可比猛虎凶残多了。 太子显然没想到周允晟竟会主动过来。他摆了摆袖子,示意对方坐下,然后定定看过去,发现对方面上没有丝毫勉强,也没有惧怕,阴郁的心情莫名好转。 “你倒是乖觉,拿孤做人情。”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周允晟拱手,语气十分轻快,“并非做什么人情。微臣明日起将担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每日都要为太子读书,自然该多多亲近太子,免得办砸了差事。” 他不但面容纯稚可爱,连嗓音都带着少年人的清澈透亮,令人听了倍感舒心。太子嗤笑,眉眼却柔和下来,低声道了句初生牛犊不畏虎。 周允晟垂头摸鼻子,视线在太子穿着木屐的脚上转了一圈。此时倒春寒还未过去,到了夜晚还得穿棉袍大氅才觉得暖和,太子却穿得十分单薄,脚上竟只踩着木屐。他难道不怕冷吗? 心中疑惑一闪而逝,太子已亲手递了一杯酒过来。他连忙接过送入口中,眼眸微微一亮。这是御酒西凤樽,且还用滚水温过,下肚后回味无穷。 太子见他意犹未尽的舔舐唇瓣,粉红的小舌尖一探一探的,十分招人,心中也很喜欢,劝着他连喝了好几杯。两人推杯换盏,谈笑晏晏,竟不像初次见面,活似认识了许多年的至交好友。 陪坐下手的七皇子只等太子发难便站出来解救沈懿彬,以图卖沈家一个好,见此情景不由郁郁。 太子嗜酒如命,喝完西凤樽又命人取了两坛鹤年贡酒放入滚水里,只等温好以后继续喝。 “空腹喝酒伤胃,用点饭菜垫垫肚子。”见少年脸颊酡红,目光迷离,太子低声笑了,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鬓发。 “啊,好。”沈懿彬这幅壳子还很稚嫩,没练到上一世千杯不醉的程度,周允晟已经有些头晕目眩。007能够调整原主的身体状态,但眼下众目睽睽,他不好拨弄手腕上的智脑解酒。再者,上一秒还醉醺醺的一个人,下一秒却奇迹般的恢复正常,这景象也太引人疑窦,太子还在一旁盯着呢。 他埋头扒了两口饭,然后呆呆的朝太子看去,控诉道,“这饭菜都是冷的,难吃!” “正是冷的才好吃。”太子笑得莫名,端起碗认真进食,连进了两碗才停下,然后继续喝酒,更不忘大杯大杯的灌身边的小状元。 周允晟已经懵了,脑子里塞满酒精,饭菜也都顶到了喉咙,随时都能吐出来。见太子还要给自己倒酒,他拂开对方,踉踉跄跄跑出去。 众人都以为状元郎终于不堪其扰,落跑了,不由露出紧张的神情。 太子也如此认为,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手更是置于腰间的佩刀,眸中隐现血气。本以为好不容易交了个性情相投的朋友,却没料也是个不识趣的,如此,倒不如一刀杀了,免得碍眼。 七皇子本欲站出来求情,见太子动了杀念便又坐回去,心道反正沈家已经与本王离心,救了沈懿彬这次未必能得他感恩,反不如叫太子杀了他,让沈家与太子反目,让父皇对太子寒心,不失为一举数得。 诸位皇子与他想的一样,一时间竟无人站出来劝阻。探花郎挣扎良久,正要开口求几句情,却见追着状元郎出去的大太监又回来了,附在太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太子挑眉,阴沉的面色瞬间放晴,一句话也没交代便拂袖而去。 众人全都懵了,总算见识到了太子的喜怒无常。 御花园里,周允晟正趴伏在莲花池边呕吐,正要将身体数据调整为千杯不醉,太子却来了,眼中含着戏谑睨视道,“几壶酒而已,你竟醉成这个样子,真是不中用。” “我才十七岁。”周允晟控诉,桃花眼湿漉漉的。他被主神抓来时也才十六,还没到法定的饮酒年龄。虽然轮回了几万年不止,但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永远十六岁。 太子越发觉得好笑,呢喃了一句黄毛小子。 周允晟不理他,继续对着池子呕吐,见鱼儿纷纷浮出水面吞吃自己的呕吐物,本来倒空的胃又呕出几口酸水,不可思议的说道,“它们,它们竟然吃我吐的残渣,真是太恶心了!没想到御花园里的鱼儿也会如此恶心。” 太子绷不住了,由低笑变成朗笑,笑完掏出手绢,亲自给少年擦嘴,动作十分温柔。他喜欢少年对待自己时亲昵而平和的态度,让他不知不觉就放下戒备和烦恼。 周允晟道谢,扶着他的手站起身,心中微微一惊。太子的手很烫,似乎要烧起来,这显然不是正常人的体温。他忍不住凑近了些,隐隐闻见一股药味,由于五感远超常人,他分辨出了钟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礜石,甚至罂粟等药材。 太子由天辰帝手把手教养长大,颇得其父真传,从小就显示出了卓绝的政治天赋,却在三年前性情大变,不但好奢靡爱享受,且行事越来越恣意猖狂。天辰帝多次将他唤到御前申饬,却无论如何都矫正不过来。 周允晟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太子性情大变的根源。 3.5 是夜, 周允晟回到家中,将自己醉酒失态等事一五一十与沈父说了。 “没想到你竟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也算是难得。太子殿下近年来脾气暴戾, 少有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沈父捋着胡须感叹, 心中却颇为忧虑。这位主儿行事无状, 如今已渐渐失了圣心,近些年屡有朝臣上疏要求废储。儿子与他走得太近是祸非福啊! 周允晟也知道沈父心里在思虑什么, 继续道, “儿子失态惹怒太子,七皇子人在席上却一言不发, 大有乐见其成的意思。父亲, 七皇子也不是明主。” 沈父眸色一暗, 终是沉默下去。 周允晟回到自己房间,遣走贴身婢仆,坐在灯前沉思。他轮回了许多世,其中一世乃魔教教主, 不但武功高绝, 医毒之术更是天下无双。太子身上药味浓重, 可见平日时常服用, 但那方子却实在是个催命的方子。 次方名唤寒食散,还有个通俗的叫法——五石散,服用后会让人进入飘飘欲仙忘乎所以的状态。 但它最根本的效用其实是治疗伤寒, 且还是一剂救命良方, 使用得当可使伤寒病人身体迅速恢复强健,但滥用则会致人成瘾, 毒害身体。 服用寒食散后会引发身体持续高热, 非常难受, 若不及时把热量散发出去便会使人丧命。 发散热量的方法就是一个字——冷。吃冷的,穿冷的,睡冷的,洗漱也用冷水,绝不碰触一点点热源,但偏偏要大量饮酒,而且还要饮温酒,喝佳酿,借助微醺的状态让热量缓慢散发出去。 服用的时间长了,身体会出现许多后遗症,脾气暴戾、喜怒不定只是其一,还会导致高热不去,皮肤变薄。过于纤薄的皮肤无奈忍耐粗糙布料的磨损,故而要穿柔软的洗过多次的旧衣,而且衣服越宽松越好,这样才能让服用者感觉到舒适。为减少脚部磨损,他们还必须舍弃靴子,只着木屐。 综合以上种种,实在不是太子行事狂妄,放荡不羁,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想到这里,周允晟打开智脑,搜索大周朝有关于寒食散的情况,片刻后长出了一口浊气。大周朝竟从未有寒食散的记载,可见此药乃不传世的秘药,整个大周朝可能只有太子一人在服用。 献药的人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周允晟几乎不用想就能猜到。 太子时年二十七,年富力强,天辰帝看着康健,却已经六十有五,在古代算得上高寿,多早晚便要驾鹤西去。天辰帝素来对太子宠爱有加,太子也争气,于政治一途堪称无所不通运筹帷幄,其治世之才更在天辰帝之上,早年颇受朝臣和百姓拥戴。 试问这样一位优秀的储君,谁不满意?只要太子一直行事稳当,自然无人能出其右。某些人无法从外部撼动太子的地位,便设法从内部击破。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很巧妙,无需一兵一卒便除掉了最强大的敌人。 想到拥有医药空间和灵泉的女主,周允晟猜测这寒食散九成九是女主和七皇子的手笔。他们要毁了太子,那么周允晟偏要与他们杠上,助太子登基。 思及此处,周允晟吹熄蜡烛,躺下安然入睡。 ---------------------------------------------------------------------------------------------------------------- 太子发现小状元此人很有趣,不但长得漂亮,胆子也很大,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叫他见了就觉得舒心。 “太子殿下,您还有什么疑问?”周允晟捧着一本《周易》,微微躬身。 太子看似在听他讲书,实则一直盯着他开开合合形状优美的薄唇,见他睁着一双桃花眼看过来,这才醒转,摆手道,“没有了,坐下吧,陪孤练会儿字。” 经过一月相处,两人已经熟稔至极。周允晟落座,自动自发为太子磨墨。太子以前写得一笔龙蛇飞动的行楷,三年前却忽然换成草书,且还是最难驾驭的狂草。 他天资不凡,知一万毕,不过几月时间就把一手狂草练至臻境。 周允晟低头去看,就见他下笔风雷,入木三分,一阙辛弃疾的《贺新郎》迅速浮于纸面。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周允晟慢慢咀嚼《贺新郎》中的这一句,又瞥见太子鬓边竟早早长出一缕华发,不禁心中怅然。能写出如此铁画银钩、潇洒豪阔的字迹,太子本不该是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眼见太子放下笔,端起酒壶豪饮,周允晟终是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太子殿下,您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太子也不生气,只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 周允晟继续道,“请殿下恕臣无状,臣想借殿下的药丸一观。” “怎么,你也想服用一枚试试?”太子放下酒壶,眉梢微挑。若是换个人觊觎他的神药,他早就把那人剁成肉酱,偏换成小状元,他兴不起半点怒意。 “不,若是微臣想服用,早就自行配制了,不会等到现在。” “你配制?你怎么配制?这药方天下间只有孤一人知道。” 太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能力都远超常人,偏有一点不如意,那就是身体虚弱。这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治不了,每到冬季便咳嗽不止十分难熬。也是他得上天庇佑,某一次出宫狩猎时救下一位老道,那老道为报恩便献上了这个强身健体的方子,说是服满五年便可百病全消,延年益寿。 太子养了那老道数月,对方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这方子是真是假太子自然找人验过,药人服用后效果显著。 太子深知若是没有康健的身体,就是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活着也是煎熬。他连续找十好几个药人验药,见他们瘦弱的身体一天天变得健壮,又如何不动心?至如今,他服药已有三年,早已摆脱不了此药的控制。 说起来,这寒食散虽然含毒,却委实称得上救命治病的神药。因服用后猛烈的药效催发了体内的阳火,阳火从内而外散尽之,身体便感觉一阵轻快,就仿佛积年沉珂也被一并带走了。 此药还有一妙处,即服用之后,若想彻底把阳火散去,不但要靠吃冷饭、穿单衣、洗冷水澡、睡石板床,还要靠大量的运动来散热。而上述几种方式,均对锤炼体魄很有助益。 三年前太子还十分瘦弱,至如今已是肌肉虬结,从敞开的领口看进去便可窥见一二。所以,他自然对药效深信不疑。 周允晟飞快组织了一下语言,拱手道,“启禀太子殿下,微臣的嗅觉远超常人,只需一丝余韵便能分辨出种种真味,且于歧黄之术颇为精通。殿下常年服药,身上药味浓重,微臣一嗅便知这药方究竟所需何物,用量多少。” 太子来了兴趣,勾唇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若是说错一味,孤便要罚你。”话落伸手抚弄少年纤细的脖颈,动作危险而又暧昧。 周允晟颔首,一一细数,“石钟乳三钱、紫石英两钱、白石英半钱、石硫磺三钱、赤石脂……” 随着他的叙述,太子的表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周允晟全然不惧,数完直白道,“启禀殿下,药是好药,只是服用的时间长了,恐有性命之忧。殿下近年来脾气越发喜怒无常,这药便是始作俑者。” 太子右手置于佩剑上,眸光电闪,杀意隐泄。 周允晟不等他发难,继续道,“殿下尊贵,服药之前必定找人验过,然此法只见短效不见长效。微臣有一个更好的法子,殿下大可试过后再治臣言语无状之罪。臣也知晓今日这番话委实不该说,说多了恐有杀身之祸,但臣不忍太子受人磋磨而不自知,故冒死进谏。还请殿下给臣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太子捏住他下颚,阴鸷的目光直勾勾看进他眼里,瞥见那厚重的关切与爱护之情,心脏狠狠一颤。 “罢,孤便给你一个机会。”许久之后,他放开少年,薄唇扬起一道冷冽的弧度。 周允晟下巴已经被捏出几个青紫的印记,退开两步后揉了揉,眼睛泪汪汪的。 见他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太子堆积满胸的怒气竟一扫而空。 -------------------------------------------------------------------------------------------------------- 翌日,状元郎带了两只小白鼠进宫,献给太子殿下赏玩。太子精心喂养了数日,看似十分喜爱。 这日下朝回宫,一名太监急匆匆跑过来,慌张道,“启禀太子殿下,那两只小白鼠出事了。” 太子心中一凛,快步走进去。 只见两只小白鼠已发了疯,吱吱叫着去咬金丝笼,两颗门牙都咬断了还不罢休,又用爪子去挠,随即缠在一起疯狂打斗。一刻钟后,笼子里只余下两滩臭气熏天的血肉,再看不出小白鼠之前精灵可爱的模样。 太子盯着金丝笼,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紫,显然已是怒到极点。 好一个老道,好一个神药,好一个报恩!只不知背后究竟是谁的手笔?老二?老三?老四?亦或者所有人联起手来想置孤于死地? 太子缓缓走到桌边,饮下一壶温热的烈酒,终是抑制不住的低笑出声。不管是谁,他宁愿杀错也不会放过一个! 3.6 周允晟被招到东宫时, 太子正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用晦暗莫测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身体。 他褪了锦袍和亵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裤, 背部和胸前的肌肉十分强壮, 且线条优美而流畅;两条人鱼线隐入胯部, 衬托出排列整齐紧致的腹肌,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荧光。这是一具充满爆发力和诱惑力的身体, 只需瞥上一眼便能让人深深着迷。 捧着储君袍服的两名宫女早已羞的面红耳赤, 却又忍不住偷偷将灼热的目光投过去。 周允晟愣了愣,然后立即躬身行礼, 不敢多看。他喜欢强壮俊美的男人, 太子恰好是他最欣赏的那一类。 “你来了, ”太子遣走殿内侍从,一边抚摸自己的腹肌,一边徐徐开口,“你看这幅体魄可算得上完美无缺?” 周允晟飞快瞥了一眼, 点头答是。 太子冷声而笑, “只可惜外表完美, 内里却早已经被腐蚀一空。”说到此处, 他眸子里暗藏的暴戾,仇恨,绝望, 疯狂等负面情绪才尽数释放, 层层叠叠的挤压在空气中,令人呼吸不能。 周允晟闭了闭眼, 温声说道, “若是殿下能戒掉寒食散并好生调理几年, 身体还是有恢复的可能。” “只是可能?”太子披上外袍,徐徐走过去,足有十公分的身高差和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令周允晟略感不适。 “若是不戒便等同于饮鸩止渴,服满五年殿下必死无疑。”周允晟不得不退后两步,离开他荷尔蒙辐射的范围。 太子沉默许久,终于摆手说道,“那便戒吧。” 周允晟躬身作揖,恳请道,“如此,便求殿下赐一道手谕,言及在戒药期间无论微臣对您如何不敬,都不会治微臣的罪。” 太子不答,只用深沉难测的目光打量他。 周允晟又道,“若是殿下您出了意外,微臣便陪殿下共赴黄泉。”话落抬头,用清澈如水的目光望过去。 太子似乎被他打动了,寒霜遍布的脸庞微现暖色,少顷后颔首道,“拿笔墨纸砚来。” ------------------ 转眼过去半年,这日,周允晟解开绑缚在太子四肢上的绸带,吐出一口浊气。 “殿下感觉如何?”他将药膏细细涂抹在男人红肿溃烂的手腕上。 太子将手搭放在他膝头,盯着他温柔的动作不置可否。感觉如何?从强健重又变得虚弱,那感觉自然十分难受,更别提半年里经历了怎样摧骨剜心的剧痛。但与沉重的身体比起来,他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逐一回顾往昔种种,竟似大梦方醒,重归尘世。 “孤还有几年可活?”他心知即便戒除了药性,恐也于寿数有碍。 “微臣不知。但只要保养得宜,应该无妨。” “保养得宜?处于孤这个位置,如何安下心来保养?”太子低声笑了,眼中满是嘲讽。 周允晟无话,躬身稽首便要离开。神智恢复正常的太子远比癫狂的太子更难相处,往日,他虽然喜怒不定,但好歹还能窥见一二情绪,今时今日却已深沉如海古井无波,哪怕心中再如何起伏不定,也不露丝毫端倪。 正如打磨完成的绝世宝剑,敛尽锋芒却杀人于无形。这半年里,他称病隐居东宫,不但以苦肉计夺回天辰帝的宠爱,还布局令二、三、四皇子接连犯错频出昏招,在朝中声望大减,其余皇子受到波及也老实本分很多。 他仿佛又变回了往昔那个英明神武的储君,但只有周允晟知道,他的心已经变了,所有的仁慈都化为风中消散的尘埃,唯余恨意满腔。 太子见他与自己越来越生分,表情有些阴郁,也不叫他起身,徐徐说道,“你父子二人选择为孤效命,却没料到孤是个半死之人,恐保不了沈家百年荣光。” “殿下乃大周正统,为殿下效命实属应当。”周允晟垂头拱手。现如今连他也猜不透太子的心思,只好少说少错,免得任务还未完成就被太子杀了。他的灵魂虽然不灭,但沈懿彬这幅壳子却是会死的。 太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答案。想让他大表忠心?亦或指天发誓说对自己的帮助不为私欲,完全发自内心?无论自己是谁,身处什么位置,都会对自己不离不弃? 凭什么呢?而且他又为何一定要得到他的真心以待? 太子想不明白,定定看他半晌,这才摆手遣他出去。 “日后你可唤孤斯年。” 周允晟刚走到门口,就听一道深沉沙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斯年?这两个字令他狠狠一震,猝然转身回望。 “炎炎景历,亿万斯年①。这是孤的字。你可有字?”太子扬了扬下颚。 “允晟,微臣字允晟。”他死死盯着面容苍白而憔悴的男人。 “允晟,似曾听过。”太子神色怔愣。 周允晟几乎想要奔过去拽住他的衣襟,追问他何时听过,却又及时按捺住了。那人只是一串数据,死亡就代表着永远消失,他怎么可能跟过来?况且斯年又怎会听过周允晟这个名字? 他强行压下心中悸动,慎重说道,“殿下不要忧心,您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微臣一定会想到办法。”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但女主那里却有一口令人洗髓伐经脱胎换骨的灵泉,他早晚会想办法为太子弄来。 少年的眸色如此清澈,语气如此坚定,仿佛这句话便是他的信仰,将会被他以毕生之力贯彻始终。太子忽然觉得,哪怕他投效自己存了私心又如何,只要他站在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你的话,孤记住了。有孤一日,便有沈家一日。” 周允晟要的正是沈家的屹立不倒,冲太子感激一笑,躬身退走。 ---------------- 三年后, 太子缠绵病榻,这日终于大好,但身体却消瘦许多,皮肤变得苍白如纸,只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一双薄唇猩红似血,一言不发的立在那里便让人无端端的觉得压抑。 他再不似往昔那般阴晴不定,接了天辰帝派下的几桩差事,上上下下打点的十分漂亮,哪怕有心人不错眼的盯着也抓不住丝毫把柄。天辰帝考校了几月,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这日,两江地区连降暴雨形成特大洪涝,沿途淹没大大小小无数城郭,致使百姓流连失所,朝不保夕。朝臣纷纷上疏奏报此事,请求天辰帝定夺。天辰帝思忖间钦点了太子和七皇子共赴两江处理此事。 因太子连施辣手,几位皇子均被他整治的翻不了身,唯独孝悌恭谦的七皇子躲过一劫。这趟差事若能办得漂亮,便可在天辰帝跟前大大露一回脸。 七皇子心中极为高兴,表面上顺服太子,回去后却与几位智囊商量该怎样脱颖而出。 时年已升任工部侍郎的周允晟也在陪同之列。 几人风尘仆仆到得两江,洪水还在肆虐,身为两江巡抚的俞宝田亲自前往灾区安抚民众视察灾情,听闻太子驾临,连忙在官邸设下酒宴款待。 说是酒宴却是有些夸张,不过一张破破烂烂的圆桌,几个缺了口的碗碟并冷掉的馒头和几样腌菜,若是没有茶水送服,委实下不了口。 太子一见这席面,表情就阴沉下来,七皇子却安之若素。 俞宝田假作不知,恭恭敬敬给太子夹了一个冷硬的馒头并几根榨菜丝,说道,“因洪水肆虐道路阻断,这堃城里已是弹尽粮绝,委实找不到好酒给殿下佐餐,还请殿下莫怪。” 因戒掉了寒食散,太子已经许久未曾酗酒,但在世人眼中,他还是以前那个无酒不欢的荒淫储君。俞宝田为人刚正不阿,对太子的放诞不羁颇有微词,故而几次上疏奏请废太子,可算是太子的眼中钉。 这二人相互看不顺眼,一来便暗中对上了。 太子面无表情,眼中却浮现几丝戾气。 七皇子一言不发,只等着太子发难。俞宝田乃大周一等一的能臣,又是天辰帝的心腹,此次赈灾事关重大,若太子一来就惩处了最得力的助手,这趟差事一定办砸。如此,他出头的机会也就到了。 太子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正准备开口说话,置于桌下的左手却被一只温热细腻的手掌握住了。他心神微荡,面上却分毫不漏,只飞快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周允晟一眼。 三年过去,少年刚刚及冠,五官长开了些许,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美不胜收,一双波光粼粼的水眸悄然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令他心中一颤的同时只觉得瘙-痒-难耐。 反手将那只手握住,轻轻捏了捏,太子徐徐开口,“俞大人不在京中,自是不知孤已经戒酒数年。而今百姓遭难,孤感同身受,便是不戒酒也如鲠在喉,食不知味。孤如今还能吃上几个冷掉的馒头,岂不知百姓早已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桌席面撤了吧,先把孤带来的粮食发放到各州各县再说。救人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 俞宝田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这番话是出自奢靡成性的太子之口。七皇子也愣愣的盯着兄长。 在二人呆怔之时,太子捡起两个馒头,一个递给周允晟,一个自己拿着边走边吃,背影仓促。 3.7 走出后面两人的视线, 太子牵起周允晟的手,表情温柔。 “怎么,刚才担心孤会乱发脾气?” “是微臣想岔了, 殿下英明神武, 又岂会落人口实?微臣委实没什么可帮助殿下的, 微臣惭愧。” 这话并非周允晟谦虚,太子神智恢复清醒后老辣的手段也跟着一块儿回来了, 不用任何人提点, 他便能把储君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常让周允晟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很多时候, 周允晟都在怀疑那个两世均被人算计的失去东宫之位的昏聩太子与眼前这人是不是同一个。 太子朗声笑了, 捏了捏青年的指尖, 低语,“允晟的出现就是对孤最大的帮助,若没有允晟,就没有今天的孤。”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 亲昵的抚了抚青年侧脸, 嗓音越发低沉, “孤时时刻刻都在感谢苍天将你送到孤身边。你担心孤, 孤很开心。”开心极了。 周允晟垂头,道了句不敢。时代不同,身份不同, 他对感情的处理态度也不同。虽然这人常常带给他熟悉的悸动, 但他却不会贸然踏出那一步。沈懿彬的愿望是沈家繁荣昌盛,亲人平安喜乐, 若是他稍微走错一步, 这些原本该实现的愿望都会化为泡影。 太子见他不予回应, 本还想说些什么,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只得作罢。 俞宝田本以为太子只是做戏而已,实则坚持不了几天,哪料到他日日前往堤坝勘察险情,亲自前往灾区安抚民众,夜夜案牍劳形审批各州县递上来的折子,让饿殍遍野的两江逐渐恢复生机。 他想百姓之所想,苦百姓之所苦,急百姓之所急,卑宫菲食、不舍昼夜,短短几月下来竟瘦得不成人形。俞宝田看在眼里感动在心,对待太子的态度再不复往日的偏激,每隔三日便递折子上京,叙述太子种种事迹,言辞间已是心服口服推崇备至,令天辰帝看了十分欣慰。 太子如此能干,越发衬托出七皇子的平庸。七皇子急了,免不了施展一些手段。 ------------------------------- 这日,两江总督王斌在官邸设宴款待太子。 王斌乃太子从属,他的女儿是东宫侧妃,颇为受宠,故此,他与太子的关系可以说十分亲密。而太子第一世被废便与这王斌有很大的关系。 第一世的太子并未遭受寒食散毒害,但旁人的追捧蛊惑比起寒食散的毒性毫不逊色。太子一生顺遂,高高在上,天长日久难免越来越自负,对下属的监管也就弱了。再强大的人,在一群猪队友的拖累下也能轻易被打败,而王斌就是猪队友中的佼佼者。 他很贪财,接连七八年截留了朝廷分发下来用以加固堤坝的银子,致使两江堤坝脆弱的堪比纸板锦帛,一戳就破。太子奉命前来赈灾,他害怕太子查到此事便又截留了八成赈灾款进献给太子,还遣了两个尤物蛊惑太子。 当太子与尤物被翻红浪时,外面一场大雨正倾盆而至,冲垮了两江最上游的堤坝,滔滔洪水滚滚而来,吞没了无数城郭百姓,其威能堪称一场无量浩劫。太子被人救出官邸时连裤子都没穿,丑态毕露。 消息传回京城,天辰帝的震怒可想而知,太子也理所当然的被废了。 第二世有了谢玉柔的寒食散,太子的做法更加昏聩,连后边的两废两立都省了,直接判了一个永不翻身。太子郁郁而终后不但没有谥号,甚至入不了皇陵,结局十分凄惨。 但周允晟来了,情况也就大为不同。太子经历了寒食散的摧折,变得更为睿智也更为隐忍,强烈的危机感令他时时刻刻不敢放松,对属下的监管十分严厉,早在三年前就已察觉了王斌的动作,勒令他将贪墨的银两还回去,还逐年加固堤坝。 所以这一次,即便接连数十日暴雨倾盆,最上游的堤坝依然固若金汤。远在京城的谢玉柔并不知道太子私下里的动作,还在默默期待着浩劫的到来。说起来,太子能如此明察秋毫无懈可击,也是托了谢玉柔的福。 王斌虽然不如第一世那般犯浑,但到底奴颜媚骨的本性难改,等太子一得空就巴巴的设了酒宴,试图拉近关系。他的女儿从三年前开始便未能承宠哪怕一次,叫他如何不着急? 王斌乃封疆大吏,太子还是要给点脸面的,不但准时赴宴,还与他共勉几句。好在王斌也知机,酒宴办得并不奢华,只几个家常小菜而已,但席上陪坐的女人却狠狠刺了太子的眼。 无他,这几个女人实在太漂亮了,纤侬合度的身段,波光潋滟的水眸,雍容闲雅的举止,无一处不吸引人的目光。招来伺候他也就罢了,竟还遣了两个陪坐沈懿彬左右,又是眉目传情又是暧昧挑逗,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忍了又忍,见一女子竟然娇笑着往沈懿彬怀里倒去,终于将积压了一整晚的怒火爆发出来,掀翻酒席拉上青年,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王斌吓得面无人色,俞宝田听说以后却抚掌大笑不止,连赞太子英明乃国之大幸等等,并将此事书写于奏折报予天辰帝。 天辰帝观后龙心大悦。 太子将青年拉上马车后还未能平复激愤的情绪,胸口一鼓一荡,似乎有一只猛兽正几欲挣脱而出。 “殿下,您不能太过激动,身体会受不住。”周允晟叹息,掏出一粒药丸递到太子嘴边。 太子的眼睛很黑很亮,厚重的爱意在瞳仁中翻搅。他定定看了青年一眼,然后张开口,连药丸带手指都含入口中,用舌尖撩拨。 周允晟立即抽-出指尖,垂头默默不语。 太子握拳,想将他拉入怀中揉捏,想撕掉他算不上华丽的衣袍用力侵犯,想撬开他的舌尖将他的津液连同灵魂都从口中吸出来,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若是让青年背上一个佞臣的污名,青年的仕途便毁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登基,爬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将青年拢在羽翼下保护,给他安排一条平坦光明一往无前的道路。 思及此处,巨大的悲哀和沉重的无能为力袭上心头,太子幽幽叹息,抚了抚青年侧脸便颓然靠坐回去。 周允晟心脏被刺了一下,绵密的苦痛感令他眉头紧皱。 ----------------- 太子离开两江时,数万万百姓夹道相送,有人磕头,有人泪洒衣襟,场面十分感人,更有各州各县送来的万民伞,撑开之后几乎遮天蔽日。太子这位储君终于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 七皇子还等着太子收用几个瘦马,好给他此次办差添些瑕疵,却没料太子怒斥王斌,反而令储君声望更上一层楼。七皇子一点错处也没揪到,只得偃旗息鼓。 远在京城的谢玉柔见江淮堤坝竟然平安无事,又见太子如此英明睿智,心中的惊慌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 这一世,她的最终目标是太后,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如果七皇子不登基,她重生这一回还有什么意义?至少上一世她爬到了正二品的妃位,这一世若只是郡王侧妃,却连第一世都不如,更何况她的仇人沈巧丹还活得如鱼得水。 每每想到未来有可能出现变故,谢玉柔就五内俱焚夜不能寐,好在她知道还有一个绝好机会能除掉太子,这才镇定下来。 ------------------- 因太子案牍劳形损伤了身体,车队走得很慢,还未走出两江地界,七皇子却忽然病倒了,没过多久太子也昏迷不醒。 “这,这是染上时疫了,必须把他们隔离起来照顾!”太医诊脉后惊慌失措的大喊。 侍卫们迅速征用了当地豪绅的一间院落安置两位皇子,并写信回京通禀此事。天辰帝大惊,立即派遣数名太医马不停蹄的赶往两江,并附送了好几车珍贵药材。 而太子东宫和七皇子府则各派遣一名侧妃前往侍疾。第一世七皇子也染上了时疫,便是沈巧丹前去照顾,因此与七皇子积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一世,谢玉柔早就做好了侍疾的准备,而沈巧丹于七皇子无心,自然不同她争。 太子本就被寒食散掏空了身体,时疫又来势汹汹,病情才刚发作便已到了濒死的境地。七皇子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且比太子早发病,情况也不容乐观。 周允晟日日照顾昏迷不醒的太子,等侧妃王氏一来,不得不回避于偏厅。 他前脚刚走,太子后脚就醒了,看清守在自己床前的身影,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失望,低声道,“允晟呢?” 王氏用帕子捂住口鼻,小心翼翼的问道,“允晟是谁?” 贴身近侍代为答话,“启禀殿下,沈大人不分昼夜的照顾了您整四天,见侧妃娘娘来了便退下了。” 太子眼中的失望尽去,微微笑了,指着王氏说道,“孤不要她,把允晟叫来。” 王氏求之不得,连忙跟随近侍退下。 3.8 周允晟灵魂力量强大, 莫说四天没睡,就是四个月没睡对他来说也无不可。因此他回到房间后并未迫不及待的上榻,反而立于窗边沉思。 他在等, 等谢玉柔的医药空间和灵泉, 只要谢玉柔来了, 他就能保证太子平安无事。谢玉柔会来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思及此处,他眯眼而笑。 “沈大人, 太子殿下传唤您。”贴身近侍以为他忧心太子才难以入睡, 心中不免感激。 周允晟闻言立即朝上房走去。 “殿下。”他徐徐走到床边,躬身行礼。 “都什么时候了还唤我殿下, 叫斯年。”太子试图支起上半身, 好打量青年面容。 周允晟连忙扶他起来, 在他背后垫了一个软枕,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斯年。这个名字仿佛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致使两人的脸庞都柔和下来。 太子低声笑了,握住他一只手, 唤了一声允晟, 紧接着又是一声, 仿佛错过这一回便再也没有来生。 “你说过, 若是我出了意外,你就陪我共赴黄泉。这话可还算数?”他终是后悔了,什么为他铺平道路, 让他一往无前, 全都是自欺欺人。他就是这样自私,哪怕下地狱也一定要拽紧眼前这人。 周允晟怕什么都不会怕死。这个世界的任务没完成, 他还可以去下一个世界, 下下个世界,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思忖片刻,笑着点头,“记得,这话永远算数。” 太子眸光微亮,一边咳嗽一边朗笑,笑声前所未有的愉悦。 几名宫女和近侍纷纷红了眼眶,背转身拭泪。 至此,周允晟寸步不离的照顾太子,同饮同食同卧,丝毫不怕感染时疫。说是愿与太子共赴黄泉,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经过改造,除非主动离开,否则能活许久,而太子也绝不会被这场时疫夺走生命。 ------------------ 谢玉柔终于抵达宅院,听闻太子已病入膏肓,委实大松了口气,心中冷笑道:即便你逃脱了被废的命运又如何,上天注定了你无法得登大宝,便会在此处找补回来。没那个富贵命又何必垂死挣扎呢! 她在太子院外磕了一个头,然后亟不可待的去照顾七皇子。 七皇子见她冒死前来果然很感动,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谢玉柔温言细语的安慰一番,便将七皇子的汤药,茶水,饭食里全部滴上灵泉,还拿出灵泉中生长的莲子剥与七皇子嚼食。 为防与自己同来的忠心仆役也染了时疫,她甚至大方的在仆役们饮用的大碗茶里也滴了灵泉。 灵泉的效用自是不同凡响,七皇子一日日康复,他院子中的仆役也都无一人染病。反观太子院中,几乎每天都有死尸抬出去,太子本人更是昏迷不醒的时间多过清醒的时间,眼看就要不成了。 因两人用的药都是一样的,太医们并无疑虑,只以为是太子较之七皇子体弱的缘故。 这日,周允晟照顾太子睡下,挣脱他紧握自己衣摆的手,徐徐往七皇子院中走去。 “侧妃娘娘,还请救一救太子殿下。”拜见过缠绵病榻的七皇子,他冲立于一侧的谢玉柔深深弯下腰。 几名太医正在房中复诊,见此情景目露讶异。 谢玉柔心中大惊,面上却丝毫不显,疑惑道,“沈大人这是何意?本侧妃不通岐黄之术,怎会有办法救治太子殿下?” “侧妃娘娘过谦了,七皇子殿下如今能够大安,全是托了娘娘灵药的福。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娘娘分明有药却秘而不宣,眼见着殿下病入膏肓,此举与谋逆有何区别?”周允晟面上带笑,说出的话却如刀,直将谢玉柔的神魂都差点劈碎。 “沈大人说笑了,本侧妃哪儿来的灵药?本侧妃带来的行李全在此处,正巧众位太医都在,大可以搜检一番,若是查出灵药,本侧妃愿意引颈就戮。谋逆乃诛九族的大罪,沈大人若无证据最好不要乱说。” 谢玉柔仗着空间在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周允晟轻笑道,“若无绝对的把握,沈某不会对娘娘无礼。实不相瞒,沈某的鼻子与常人不同,能够嗅出常人嗅不到的气味。娘娘要证据,沈某便展示一二。” 他指着谢玉柔悬挂在腰间的香囊,说道,“此囊内裹着白芷、川芎、芩草、甘松各五钱,还添加了山萘、熏草、泽兰、艾叶各二钱,当然,这些都是香囊内最常用的药材,娘娘也可以推说沈某是瞎蒙的,然而此囊却还暗藏玄机,另含一截参片一颗莲子。这参片香味十分独特,竟是沈某平生从未闻过的,沈某大胆猜测应是传说中早已绝迹的紫皮参。而那莲子就更加神奇,只一丝余韵便令沈某醺醺欲醉不知今夕何夕。沈某精通歧黄,阅遍群书,竟丝毫猜不透品种和来历。” 他说完徐徐走到桌边,端起七皇子的药碗闻了闻,笑道,“这碗药里便含有方才那参片和莲子的气味,还有一股清冽的水香,似是灵气十足。” 放下药碗,看见大大咧咧摆放在果篮里还未剥开的莲蓬,他眼睛微微一亮,叹道,“原来如此不凡的莲子,侧妃娘娘竟有这许多。娘娘果然神通广大。” 在屋内走了一圈,他最终在窗边站定,点了点小火炉上正咕咚咕咚冒着白烟的茶壶,嗓音由轻柔转为冷厉,“连下人喝的茶水里也加了灵药,却不肯施舍殿下点滴,侧妃娘娘究竟安的什么心?” 谢玉柔暗暗握拳,汗流浃背。她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的医药空间和灵泉竟会因为一只狗鼻子而暴露。此时此刻,她早已方寸大乱,却还强辩道,“这么多太医在此处,却只有沈大人一个闻出了异味。沈大人信口雌黄的本事令本侧妃大开眼界。说了本侧妃没有灵药,所有东西尽可以让你们去搜,搜出一星半点本侧妃自会认罪。” 七皇子从惊诧中回神,沉声道,“那便搜吧。”他与谢玉柔默契十足,见谢玉柔眼神笃定,便也丝毫不慌张。 周允晟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抚掌笑起来,“我搜你行李作甚?只需把这药碗、果篮、茶壶、并荷包带回去就可。侧妃娘娘,沈某失礼了,若是太子无事,沈某定当前来赔罪,若是太子熬不过,沈某陪他共赴黄泉,便是想来也来不了。沈某告辞,还请七皇子和娘娘好生休息。” 他躬身行礼,直起腰时扯落谢玉柔的香囊,使人端走屋内碗碟、果篮、茶壶等物,并叫上几名太医,堂而皇之的走了。 医药空间和灵泉都是神物,且存在于看不见的异次空间,谢玉柔最开始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又怎能想到它会被人识破?等一行人走远,她霎时瘫软如泥,对上七皇子诡谲莫测的目光,只感到前路一片黑暗。 周允晟回到正院时,太子还未苏醒,几名太医紧跟其后,不可置信的问道,“染上时疫者九死一生,仅凭这些东西果然能救回太子殿下?沈大人莫不是弄错了吧?” “弄没弄错一用便知。” 周允晟打开香囊,将一枚参片和一颗莲子倒出来投入药碗,又命人将莲蓬全都剥了放入茶盘备用,这才扶起太子轻柔叫唤。 “允晟,我似乎快要不行了,拿笔墨纸砚来,我要给父皇写信。你放心,即便我死了,也一定保沈家百年不倒。”太子虚弱的开口。 “殿下今日便会大好。”周允晟将他耳边的乱发一一梳理整齐,这才端起药碗低语,“这是从谢氏那里弄来的灵药,喝了马上就好。” 太子全当他在哄骗自己,却还是噙着笑乖乖服下,然后强忍呕吐的欲-望一粒一粒咀嚼莲子,用茶水送服。 几名太医眼睁睁看着,却并不似沈大人那般笃定,不约而同的忖道:时疫这种绝症哪里是区区一碗药几杯茶几颗莲子能治好的?沈大人心忧太子,已是疯魔了,方才得罪了七皇子及其宠妃,等日后七皇子登基,沈家前景堪忧啊! 然而奇迹出现了,太子服用完所有东西竟马上出了一身大汗,那汗水是黑色的,带着浓重的臭味,就仿佛体内的毒素尽数排出体外一般。紧接着太子连连出恭,洗了一个热水澡再看已是脸色红润,眼眸闪亮,精气十足。 这效果有些太显著了,却并不出奇。不说灵泉和紫皮参,单这九品金莲的药力就非同凡响。七皇子那边有谢玉柔节制着,每日只让七皇子服食一粒,所以看上去才是慢慢好转,比不得太子一连嚼了几十粒。 那九品金莲本就盛开在灵泉中,颗颗莲子吸饱浓缩后的灵泉水,效果可想而知。也怪谢玉柔大意,竟一下拿了五六个莲蓬出来摆放,这才让周允晟如愿以偿为太子洗髓伐经。 “帮孤诊脉。”太子披散着一头湿发,将手腕置于脉枕上,嗓音中气十足。 几位太医轮流上前查验,被他强健的脉相惊得下巴都掉了。 王氏听闻消息匆匆赶来,此时正拿着一条干帕子,想给太子擦头发。 “你日后不必出现在孤面前,贪生怕死的东西。”太子眯眼,寒气四溢,复又看向肃立一旁的青年,笑得春暖花开,“允晟过来,我头发滴着水,怪冷的。” 这撒娇一般的语气令周允晟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不得不慢慢走过去伺候。 王氏脸色青白欲哭无泪。 几名太医俱都验过脉相后齐声高呼,“殿下已然大安,谢氏此药果然神效!” 从毕恭毕敬的侧妃娘娘变成大不敬的谢氏,由此可见谢玉柔悲惨的未来。明明有药却不肯为太子施用,此事传进天辰帝耳朵里,不但谢玉柔要遭殃,恐怕连七皇子也会连带着失宠。太子乃大周储君,这夫妻二人见死不救,却是弑君的大罪。 3.9 七皇子心道时疫是绝症, 就是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熬过来的,哪能一碗药就治好,那沈懿彬也是信口开河了, 故而很快消解了心头的疑虑, 反拉起谢玉柔轻言细语的安慰。 谢玉柔投入他怀中, 脸色苍白,牙齿打颤。 没过多久, 天辰帝派来的大太监便带着一列侍卫来了, 阴森森开口,“太子殿下已然大安, 侧妃娘娘随杂家走一趟吧, 杂家有话要问。” 天辰帝年老, 身体日渐衰微,自然也在寻找延年益寿的神药。跟随他左右的侍从想要永保富贵,自然也急他所急。故而不用太子吩咐便带着人前来抓捕谢玉柔。 谢玉柔心知空间和灵泉太过神异,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否则便有杀身之祸。且那空间早就与她的灵魂绑定在一起, 以一个翡翠镯子为媒介。只要她不愿意, 哪怕戴在手腕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 这镯子旁人抢不走, 只要有灵泉和空间在,她总有办法熬过这次劫难。 因胸中怀揣依仗,故而无论那大太监如何审问, 谢玉柔就是不肯招供, 且皇帝未发话,旁人也不好对一位皇子侧妃施刑, 那大太监无奈, 只得领着侍卫悻然离开。 他们出去后不久, 谢玉柔连忙吞服了一粒回春丹,这才靠坐在墙角喘气。她本可以躲进空间,但再出来依然会是牢房,有什么用?况且她的家族还留在京中,她的弟弟还有大好前程,她若是不管不顾的消失了,皇上必定会拿谢家开刀。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献一个延年益寿的方子给天辰帝,助天辰帝调养身体,让天辰帝离不开她。这不失为一个晋身的捷径,连带的七皇子也会受益良多。 思及此处,谢玉柔微微笑了,之前的惊慌无助一扫而空。 她能想到的,周允晟如何想不到,等到深夜便催眠了看守的侍卫,堂而皇之的走进牢房。 “侧妃娘娘可还好?”他笑眯眯的拱手,眼中满是戏谑,末了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叹息道,“娘娘身上总是有许多好药,这药的方子很奇特,其中几味药材恐怕寻遍大周都找不到。若是进献给皇上,令皇上长命百岁,娘娘可就该翻身了。” 谢玉柔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她现在有些怵这位状元郎,总觉得他不是凡人。凡人哪能一眼堪破她的空间和灵泉? 周允晟不以为意,走到牢门口,随意捡起地上的一根稻草,探入九曲铜锁内稍加拨弄,大锁应声而开。作为一个反派,那真是技多不压身,除了生孩子,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谢玉柔看呆了,反应过来后抱着手臂往角落蜷缩,惊恐的喊道,“你要做什么?” “总之不会杀你。”周允晟走过去,弯腰俯瞰对方。如果他杀了这个世界的男女主,这个世界会马上崩溃,因为他是外来之力,有摧枯拉朽之能。但若是这个世界的本土人士杀了男女主,除了让世界脱离原本的轨道,不会有任何影响。 故而他不会对男女主动手,他是为了空间和灵泉来的。对于一团能量体来说,空间和灵泉是食物。 闻听此言,谢玉柔防备更深,双手死死环住肩膀,想要喊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惊骇莫名的朝周允晟看去。 “一点催眠的小手段而已,莫慌。”周允晟笑得很温柔,指着她纤细的手腕喟叹道,“帝王绿的翡翠镯子,真是难得。” “你,你能看见?”正常说话,谢玉柔还是能的。她此时快被这人连魂儿都吓丢了,不断猜测此人是什么来路。这镯子是仙人所赐,能看见它的周允晟难道也是仙人不成? 周允晟不答,伸手便把那镯子捋了下来,置于掌心把玩。 在谢玉柔惊骇不已的瞪视下,那镯子化为点点荧光,悉数钻进了周允晟的身体。 “虽然比不得整个世界的力量,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如此,多谢侧妃娘娘了。”周允晟温文尔雅的拱手,信步走出牢房,末了还不忘把铜锁重新挂上,一根食指抵住唇瓣,小声低语,“但凡灵泉,空间之事乃禁语,人前休要再提。” 这便是最后一道催眠了。 谢玉柔还保持着惊骇的表情,却极为乖顺的点头。因镯子是与灵魂绑定的,被人强行取走难免伤及神魂。周允晟走后不久,谢玉柔便觉得头疼不已,翻滚呻-吟起来。 “去哪儿了?”周允晟回到厢房时,太子正靠坐在床头盯着他。 “去出恭。” “屋里不是有恭桶?” “味道难闻,声音还不雅。” 太子低声笑了,掀开被子道,“就你事多,还不快上来。” 周允晟犹豫了几秒便脱掉外袍上榻。太子病重这半个月他每日与太子同睡,此时再来拒绝倒有些矫情了。 太子将人揽入怀中,力道奇大,什么都不说便安心睡了过去。 ------------------------ 谢玉柔疯了,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大太监只得将她押解回京,由天辰帝亲自审问。几乎瞬间就能治好时疫,这样的神药天辰帝自然想得到,亲自前往慎刑司查看。 谢玉柔披头散发情状癫狂,大喊着太子会被废,七皇子会登基,自己是皇后等话,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天辰帝气了个倒仰,难免会想一个小小侧妃都如此野心勃勃,七皇子又是什么心思?怕是恨不得自己和太子都死了,好给他让位吧?否则哪能明知谢氏有神药,却不肯给太子施用? 如此,七皇子便倒了大霉,被天辰帝圈禁府中捋夺了所有差事。谢氏娘家也遭了秧,被天辰帝的禁卫军翻了个底儿朝天,又以谋逆等重罪全家下了大狱。 谢玉柔行事并不谨慎,从空间内拿出的医书药方等物随意摆放在书架上,果真让天辰帝抄了出来。但其中许多药材只生长在空间中,凡尘哪里会有?天辰帝将之交予太医院的太医研究,研究不出又交予几名游方道士,久而久之竟迷上了炼丹,追求长生大道去了。 太子屡劝不止之下只得作罢,慢慢接管了政务。 天辰五十六年,帝崩,举国哀丧,太子在百官的拥戴中坐上了那至高的宝座。 盛大的登基典礼过后,新上任的天启帝迫不及待的召见了新上任的殿阁大学士。 “我今天神不神武?”帝王亲昵的握住青年的手。 “神武。”周允晟挣了挣,见他力道越发大,几乎快把自己手骨捏碎,只得作罢。 “伟不伟岸?” “伟岸。”周允晟嘴角抽搐。 “那你可还喜欢?” 周允晟沉默了,见对方漆黑的眼里酝酿着风暴,斟酌一番后开口,“如今您是皇帝,我是朝臣,若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超出了君臣的界限,莫说旁人会不会察觉,单你我之间便会产生许多猜忌,矛盾。久而久之,那些喜爱之情便也消磨干净了。” 天启帝自动忽略了前面几句,欣喜道,“喜爱之情?你果然也是心悦我的。我就知道。” 他狠狠将青年拉进怀里,嗓音低沉而危险,“你何不给我一个机会?也许我们的感情不但不会消磨,反而愈久弥新?你今日若是不答应与我在一起,往昔我答应保沈家百年昌盛那些话便也不作数了。” 周允晟被他箍的肩膀都痛了,抬头瞪视他,咬牙道,“君无戏言,这话你可听过?” “君威难测,这话你可听过?”天启帝反问一句。 周允晟,“……” “好了,莫生气,”天启帝见他面色难看,连忙软了声调诱哄,“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去,我不会对沈家如何。允晟,允晟,求求你,求求你……” 他像个孩子一般将脑袋埋入青年颈窝拱动,哪还有白日那俾睨天下的气势。周允晟本就对他怀着莫名的情愫,此时见他如此脆弱惊惶,思忖良久终于慢慢环住他劲瘦的腰肢,妥协了。 天启帝暗喜,忙不迭的叼住他唇瓣…… ----------------- 谢玉柔被天辰帝一根白绫赐死,七皇子也被捋夺了郡王爵位。如今新帝登基,他的王爵也未能回来,偌大的七皇子府冷冷清清入不敷出,反倒要靠沈巧丹来维系。 “我弟弟刚封了忠勇公,今日设宴待客,你是否与我同去?”沈巧丹在七皇子跟前再无往日的卑微,自称早已变成了你我。 “自然与爱妃同去。”七皇子笑得十分温柔。 “如今你早已失了王爵,还是不要叫我爱妃了,免得被人拿了错处。”沈巧丹不轻不重的敲打,也不看七皇子骤然剧变的脸色,自顾出去了。 二人相携来到沈家,只见宾客往来门庭若市,那场面堪称盛大。世人都知道天启帝对沈大人信重有加,别人在御前说一百句也抵不上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自然要好生巴结。 沈巧丹撇下一心结交朝臣的七皇子前去后院,却见院门口站着一排威风凛凛的禁卫军,但凡有人靠近便杀气四溢的看过去。 沈巧丹怯了,踮起脚尖往里一看,却见自家弟弟正与天启帝在荷花池边饮酒,也不知弟弟说了什么,天启帝举着酒杯朗声大笑,边笑边伸手梳理弟弟被风吹乱的额发,神色温柔至极。 这君臣二人相处已有近十年,感情却仿佛从未变过。 沈巧丹放心了,微微一笑后转身离开。 4.1 周允晟与天启帝相处了一辈子, 却没红过一次脸。天启帝崩逝前死死拽着他的手,要他殉葬,眼里疯狂的爱意令人动容。 周允晟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瞥见那人瞬间璀璨的眼眸, 深觉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回到星海空间, 他立于星辰中吸收那个世界的力量,却感觉漩涡中的一半力量被抽取出去, 流往他无法探知的某处。 怎么会?难道是主神? 他皱眉, 很快便否定了这一想法。主神若是能抢夺他的力量,应该早已发现他的存在, 必定会想办法灭杀。但是现在毫无动静, 可见不是主神。 那么会是谁呢? 他隐隐浮现一个念头, 却不敢深想,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 抽取完力量,他陷入了沉睡,再次醒来时正坐在明亮的课堂里, 周围是朗朗的读书声。他瞥了一眼放在手边的英语书, 立即找到正在朗读的这一段, 一边跟着众人一边迅速浏览智脑上的内容。 穿了无数个种马升级流世界, 这回他终于穿了个耽美世界。 这具身体名叫林承泽,父母双亡,留给他几十万存款和一套公寓。原主本来可以靠着这些钱读到大学, 然后找个工作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他偏偏是个虚荣至极的人, 又有严重的拜金主义,父母在时要穿名牌戴名表, 父母不在缺了管束更是变本加厉。 几十万存款很快被他挥霍一空, 不得已, 他便动起了歪脑筋。 他是个gay,对同类有很强的感应,发现班上的富二代也是个gay,便刻意勾-引。那人秉性风流,本想同他玩玩然后甩一笔钱打发了,哪料到林承泽在厕所与好友聊天,说自己看上的只是对方的钱,还说对方人傻钱多等等。 富二代自觉被侮辱了,本想冲进去教训他一顿,却被好事的朋友拉住,说是不如玩弄对方一番再把对方扔掉,必定要让对方悔不当初丢尽脸面。 富二代一想也是,便装作家族破产的样子去投靠林承泽,并有意无意带林承泽去见自己有钱的朋友们。 林承泽不明就里,一脚就踏进了他的陷阱,虽然不与富二代撕破脸,却开始暗暗勾-引他那些朋友,被人轮番玩弄了一场,拍下许多不堪入目的照片。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富二代在此过程中竟真心爱上了林承泽最要好的朋友,被林承泽发现。富二代干脆摊牌,说一切都是场骗局。 林承泽失魂落魄之际,那些照片被富二代贴在了学校的墙壁上,不但让他的朋友对他寒了心,也让他失去了高考的机会,从此不得不依靠出卖身体而活,最后染上艾滋病就那样去了。 他死以后,他最好的朋友也只是唏嘘一声,而富二代则骂了一句活该。 看完林承泽的平生,周允晟脸彻底黑透了,慢慢朝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俊美男生看去。这人就是那个装穷的富二代,这个世界的主角攻纪涵煜,主角受便是原身最好的朋友方佑然,与他们不同校,属性白莲花。 绿茶婊与白莲花,不用想就知道主角攻会爱谁。 目前,纪涵煜假称家里破产,已经住进了林承泽家,并与借住林家的方佑然产生了莫名的情愫,正在暗搓搓的追求中。而林承泽在纪涵煜的诱导下看上了他的舅舅曹默坤,也在暗搓搓的勾-引。 当然,纪涵煜的恋情最终修成了正果,林承泽则被曹默坤视如无物。林承泽多次明示暗示曹默坤都不接招,他只得转移目标去勾-引别人,从此埋下了祸根。 了解了自己的处境,周允晟抹了把脸,继续查看林承泽死去时留下的遗憾。第一个遗憾是落入了纪涵煜的陷阱,以至于身败名裂;第二个遗憾是不能高考读大学;第三个遗憾是沦落风尘不能自食其力。 好在目前的林承泽才开始攻略第一个目标曹默坤,而且对方是成熟稳重的大人,并不与他计较,只私下里警告外甥别被骗了。所以要规避-艳-照-门事件还来得及。后两个愿望对于智商高达180的周允晟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这样一想,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糟糕。 周允晟拿起英语书,眯眼笑了。作为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只躲避危险当然不是他的风格,他还要狠狠打纪涵煜的脸,让他明白世界不是围绕着他转动的。 --------------------- “承泽,走了。”下课铃一响,纪涵煜就拿起书包踢周允晟的凳子。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方佑然。 “好,等我一下。”周允晟慢条斯理的收拾书包。 纪涵煜面露不耐,与走出教室门的几个好友飞快交换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眼神。 “好了,我们走吧。”周允晟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将书包往肩膀上一甩,先行走了。 回到家中,方佑然穿着一件小熊维尼的围裙正在厨房做饭,清秀的脸蛋被灶火熏的通红,看上去十分鲜嫩可爱。 纪涵煜眼睛微微一亮,立马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走进去帮忙。两人头碰着头,小声的说话,样子很亲密。 林承泽嫌弃厨房脏,从不会踏足,竟对二人的暧昧丝毫未觉。现在的周允晟更不会去凑热闹,拎着书包直接进了房间。 方佑然是个孤儿,是典型的温柔贤良人-妻-受,有他在家,哪儿都是纤尘不染,又有林承泽的不讲究和虚荣拜金做对比,纪涵煜自然会爱上方佑然。 此时两人已经有了初吻,虽然是纪涵煜强迫的。纪涵煜说自己家濒临破产其实也没错,因为他父亲得罪了曹默坤,被曹氏财团给盯上了。 曹默坤在商场上素有‘大白鲨’的称号,不管小鱼小虾,碰到他嘴边只有尸骨无存的份儿。虽然纪涵煜的母亲出自曹家,却是曹家私生女,与曹默坤没什么感情,他当然不会顾忌对方会不会因此而婚姻破裂。 但纪涵煜乖觉,从小就会讨好他,他对纪涵煜还是有那么一点情分,偶尔也会把他叫出来吃饭,特别是在纪家快要破产以后。林承泽就是在饭局上看中曹默坤的。 其实纪家破产对纪涵煜的影响实在不大,他聪明绝顶,又有舅舅栽培,高一就建立了自己的公司,效益很不错。纪父在外面养了一群情妇,生了一个足球队的私生子,他巴不得纪父破产了让情妇和私生子鸡飞蛋打。 如今他正乐颠颠的看纪父焦头烂额,甚至有心思谈恋爱,哪儿像林承泽以为的那样落魄。 周允晟随意将书包扔在床上,走进浴室查看这具身体。 难怪林承泽后来当了会所的红牌,过得纸醉金迷,这幅长相委实算得上花颜靡丽了。莹白如玉的肌肤,修长清淡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嫣红的薄唇,再加上一双清凌凌水汪汪的桃花眼,如今眼中的轻浮尽去,唯余狡黠灵性,只需一个照面就能把人的三魂七魄全都勾走。 怪就怪在他知道自己长得好,以为做了任何错事旁人都能原谅,所以才会行事放纵,还是图样图森破了。 周允晟是个颜控,对原身的容貌自然十分满意,快速洗了个澡就打开电脑玩游戏。在大周待了几十年,他都快忘了摸键盘是个什么感觉。 玩了大约半个小时,方佑然在门外喊道,“承泽,吃晚饭了。” 周允晟答应一声,关机时顺便查了查林承泽的存款,脸立马绿了。账户里只剩下200块,难怪他那么急切的想撇开纪涵煜找到新金主。 这样看来,自食其力这一点还得放在首要位置解决。虽然他动动指尖就能黑掉银行金库,但这不是自食其力,是犯罪,林承泽已经走错一次,不能走错第二次。 而且作为合格的伪装者,他更倾向于使用被伪装者原本具有的技能去谋生,这样做不仅符合他的审美,也能增加他的生存能力。但凡他扮演过的反派,身上具备的所有技能他都一定会认真钻研直至比原主运用的还要炉火纯青。当然像沈懿彬那种一无是处又被人逼到绝境的,他只能自由发挥。 林承泽有什么技能?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颜值爆表这一点? 周允晟眯眼,觉得在这个看脸的世界,有这一点已经足够。 他一边思索未来的人生规划一边走进饭厅,就见纪涵煜正帮着方佑然端菜,一叠声的提醒对方小心别烫着手。 “开动吧。”周允晟坐下,用指尖点了点桌面,身居高位的气势泄露了一瞬又很快收敛。 纪涵煜和方佑然都没发现,互相给对方夹菜。 “你什么时候回家?你妈现在一定很伤心吧?你不回去看看?”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她不用我看,早跟别人跑了。”纪涵煜冷笑。方佑然心疼的看了他一眼。 周允晟夹了一块豆腐,继续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追我的宝贝儿啊,顺便耍你一顿。纪涵煜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叹息道,“我打算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前一阵王杰让我跟他合伙开一个工厂,但是我没有本钱。” “你要多少?我可以借给你,我打工存了一点钱。”方佑然立即开口。 纪涵煜笑了,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而是发自内心,“我哪能要你的钱?三十万呢,卖了你都拿不到这个价。你有钱不如给自己买几件羽绒服,大冬天就穿两件毛衣一件外套,你也不怕冷。” 方佑然天性节俭,心地善良,能在他落魄的时候毫无保留的施以援手,这一点尤为令他动心。反观只顾埋头吃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林承泽,高下立现。 4.2 吃完饭, 方佑然去厨房洗碗,纪涵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周允晟坐到他身边,低声询问, “你缺钱为什么不向你舅舅要?曹家有的是钱。” 纪涵煜显然很反感他张口闭口就是钱, 神色有些不耐烦, “有钱那也不是我的,是我舅舅的。况且你不知道吗?我妈虽然姓曹, 却只是私生女, 领回家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外婆气死,我舅舅能帮我们才怪。” “不会啊, 他看上去很疼你, 不总请你吃饭吗?”周允晟锲而不舍的追问。 “他哪里是请我吃饭, 是想欣赏我和我妈落魄的样子,整垮纪家就是他下的手,一点也没顾及我们母子两的死活。要不是怕得罪他,你以为我会去?好了别问了, 烦人!”纪涵煜扔了个眼刀过去。 周允晟消声了, 回到房间反锁房门。 纪涵煜虽然现在名义上是林承泽的男朋友, 但因为林承泽深谙奇货可居的道理, 一直没让他得手。纪涵煜最初搬过来的时候的确抱着办了他的心思,却在林家对方佑然惊为天人,然后主动跑到沙发去睡。 对周允晟来说,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纪涵煜这种毛都没长齐正处于中二病晚期的叛逆少年实在不是他的菜。 生活费只剩下两百块, 现在的林承泽和纪涵煜其实都靠方佑然一个人打工养活。作为一个反派,周允晟又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好奢侈爱享受的陋习, 花钱不能花个痛快, 对他来说简直难以忍受。 “好吧, 得赶紧找个来钱又多又快的工作。”周允晟一边念叨一边打开电脑,指尖噼里啪啦在键盘上飞舞,过滤有用的信息。 林承泽既无文凭又没经验,想找一个高端的工作那是不用想了。幸好他颜值高,还能卖个笑什么的。周允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侵入各大娱乐公司的官网,然后目光凝实,指尖停顿。 飞快闪动的屏幕固定下来,上面是AYA公司官网发布的一条选秀信息。AYA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销售公司,旗下包括名包、名表、定制礼服、香水、豪车等尖端品牌。 拥有一件AYA的奢侈品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它每一次推出新品都会造成整个时尚圈的震动。 这次,AYA将推出一款香水以抢占C国香水市场,所以需要甄选一位C国模特拍摄一系列广告,而且对模特的要求很独特:1,要美人,而且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男女皆可;2,要年幼,最好在15至18岁之间;3,身高至少175公分以上,皮肤一定要好,非达到肤如凝脂的程度不可;4,气质要独特,既要清纯稚嫩,也要妩媚成熟。 这四个条件一出,简直可以筛除掉娱乐圈百分之八-九十的人。 周允晟逐一核对,唇角慢慢上扬。林承泽是美人,相貌堪称靡丽,第一条符合了;林承泽今年17岁,第二条符合;林承泽身高176公分,至于皮肤,周允晟习惯一来就把原主的身体数据调整为最佳,所以林承泽现在无论是长相还是体质亦或皮肤,都是完美无瑕的,第三条也符合。 至于第四条,对别人来说是坑爹,对周允晟这种轮回了几万年的老妖精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成熟、妩媚、清纯、稚嫩、温柔、暴戾、邪魅、正派……只有你想不出的,没有他演不出的。 既然全部条件都符合,那就这个了。周允晟摩挲下颚,考虑该怎么混进选秀。 他黑进某家娱乐公司的官网,利用高超的黑客技术为自己制造了一个艺人身份,挂靠在某个经纪人名下。由于来年六月还要参加高考,他将签约时间定在四月到期,然后黑进AYA的官网,把自己的名字排进候选人名单里。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手机联络新上任的经纪人。 “喂,这里是于美莲,你哪位?”气质精干的女人一边点燃叼在嘴里的香烟,一边懒懒散散的问道。 “于姐你好,我是林承泽,原本是Simon手下的艺人,现在转在你名下,这么久才联系你真是不好意思。”林承泽嗓音清亮婉转,令人一听就觉得舒心。 于美莲微皱的眉头松开些许,回想Simon手底下都有哪些艺人,怎么没听说过有一个叫林承泽的?Simon几个月前出车祸死了,于美莲和其他几个经纪人就瓜分了他旗下最有潜力的艺人,既然这个林承泽没在脑海中留下印象,应该是个扶不起来的。 想到这里,于美莲便有些意兴阑珊。光声音好听有什么用,也要长得好才行啊,娱乐圈就是一个纯粹看脸的世界。 她正准备敷衍几句就挂掉电话,哪料到那头带给她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于姐,我被AYA选中去参加明天的面试,你能过来接我吗?” “等等等等,你确定是AYA?”于美莲嘴里的香烟掉了,差点没把裙子烧出一个洞,她一边跳脚拍打一边忙不迭的追问。 AYA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它每一个产品的代言人无一不是国际影响力最大的巨星。这次好不容易挑一个新人,哪家娱乐公司不虎视眈眈的盯着,挤破了头也想挤进面试名单里去。 于美莲为了手下一个艺人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还是被剔除了,而她的死对头却侥幸得了一个名额。 于美莲正憋屈呢,天上就掉了一个馅儿饼下来。 她握紧电话,沉声问道,“你怎么得到这个名额的?谁带的你?” “没人带我,我在街上走路,碰见一个名叫邦尼的外国人,塞给我一张名片,说是让我参加AYA的面试。我之前还不相信,刚才看见AYA公布的候选人名单,这才给你打电话。” 周允晟的声音很忐忑,表情却慵懒而闲适,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额角的一缕头发。 “你等等,我看一看,”于美莲强忍心悸打开AYA官网,果然看见了林承泽的名字,她心脏狂跳了一瞬,又打开公司后台,查阅艺人资料。 林承泽那张靡丽到极点的脸庞跃然而出,让她看呆了。 尼玛,这样一个尤物,自己究竟是怎么错过的?眼睛被屎糊住了吧?幸好,幸好被他们挑剩的艺人都是公司随机分配,恰恰分配到她名下,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林承泽要是不红,简直对不起老天赐给他的这张脸! 于美莲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让嗓音显得十分镇定,“嗯,我看见了,你在名单上。你家住哪儿?我明天八点半过来接你。” 周允晟报出一个地址,挂断电话把被子一卷,安安心心睡了。 ------------------- 第二天,周允晟边吃早餐边对纪涵煜交代道,“我最近都不去上课了,你帮我请个假。” 纪涵煜也不问他原因,只点了个头。 周允晟看他一眼,语气温柔,“你不要担心,虽然纪家破产了,但是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 纪涵煜连个正眼也不看他,极其敷衍的嗯了一声,心里却嘲讽林承泽会装,明明嫌弃自己嫌弃的要死,却还不与自己撕破脸,不就是看中那些富二代朋友,想借自己搭个桥?只要这桥你敢踏上去,我一定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方佑然昨晚又被纪涵煜强吻了,此时有些心不在焉,更不敢与林承泽搭话,也就没有多问。 吃完早餐,两人相携离开,周允晟回房换了一件白衬衫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正想把手机揣进兜里,铃声响了,是于美莲。 “我到了,你下楼吧,黑色的奥迪车,车牌号是XXXXX。” 周允晟答应一声,慢条斯理的坐电梯下楼。 上了车,于美莲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眼角眉梢全是捡到宝的得意。 “手伸出来让我摸摸,要是皮肤不达标,趁早别去了。”她明目张胆的揩油,为指尖细腻的触感而惊叹。 “邦尼也摸过,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变态。”周允晟脸颊微微泛红,本就靡丽的容颜越发夺人心魄。 于美莲哈哈笑了,一边开车一边询问,“你今年读高几?” “高三,六月份就要高考了。” “那你打算以后干什么?你父母都过世了,总得有份工作养活自己吧?我看了你的合约,四月底就要到期了,老天赏了这张脸给你,你要是不靠它吃饭简直浪费。只要你肯跟我续约,我保证把你捧成国际巨星。你看看你现在,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年龄又小,去别的公司应聘人家也不会要你啊,何况赚钱还少……”于美莲不遗余力的游说,生怕到手的宝贝又给弄丢了。 “先拍了这支广告再说吧。我爸妈一直希望我能考上名牌大学,我总要实现他们的遗愿。”周允晟适时流露出伤感的神色。 于美莲消声了,片刻后调侃道,“什么叫先拍了这支广告再说?合着你以为自己一定能上啊?” 周允晟斜睨她一眼,唇角微翘。 这自信的眼神和表情电力实在太强劲,让于美莲有些受不了。她狼狈的看向前方,心里却满意的笑开了。 4.3 两人来到AYA在C国的分部, 接待人员核对过名单后将他们带往19搂的会客厅。 “于美莲,你怎么来了?安妮不是落选了吗?”在走廊里徘徊的男人惊讶的问道。 “安妮落选了,承泽却被挑中了。来承泽, 见一见吴涛大哥, 他可是咱们公司的金牌经纪人之一。”于美莲招手。 吴涛还在思索承泽是谁, 就见于美莲身后走出一名身长玉立的少年,微弯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神采, 嫣红的唇瓣勾起诱人的弧度。他的出现把等待在走廊里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众人暗暗打量他,心里莫不浮现同一个念头——毫无疑问, AYA的选秀规格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他全名叫什么?你跟哪儿找来的?”吴涛强装镇定, 飞快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艺人, 本还觉得素质超高,现在却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典型的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从Simon手底下转过来的。”于美莲找了个位置让少年坐下, 自己回头冲吴涛得意的笑。 “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看漏!”吴涛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他资历最高, 所以挑人的时候就把最有潜力的划走了, 剩下的才轮到于美莲等人。 “我估计他是Simon的杀手锏,所以把资料藏起来了,咱们挑剩下的在公司都有备案, 于是随机分配到我名下。说来也是他运气好, 走在大街上都能被AYA公司的高层发现并推荐过来面试。”于美莲抿嘴轻笑,乐颠颠的欣赏吴涛青白变换的脸色。 两个经纪人你来我往暗潮汹涌, 周允晟则戴上耳机, 安安静静的听音乐。 吴涛带来的艺人是某个偶像组合的成员宝儿, 因为长相非常精致,所以人气很高。她一来就左看右看,觉得在场众人没有比自己更优秀的,脸上不由流露出倨傲的神态,如今见了林承泽已是自信全无,赶紧挪开好几个位置,害怕与他坐得近了被比到泥地里去。 会客厅里,候选人一个一个进来,又一个一个被轰出去。 AYA的首席设计师,也是这款香水的调香师奥兰多正一脸嫌弃的摆手,“皮肤不够光滑细腻,OUT!” “这种长相你也敢来?自信是好事,自信过头就是坏事了,OUT!” “你多大了?15?我看你这个样子35都不止,眼袋都垂到鼻尖了,OUT!” “我的确说过要成熟妩媚兼具清纯稚嫩,但这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艺人还是雏-妓?俗,简直俗不可耐!OUT,OUT,OUT……” 奥兰多一连说了几十个OUT,扶着额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安排选秀的工作人员也快被他逼疯了。成熟妩媚兼具清纯稚嫩是什么鬼?如果我的国语水平已经小学毕业的话,这两个词的意思应该完全相反吧?就算是如此南辕北辙的矛盾气质,之前不是有人做到了吗?看上去很动人心扉好不好?难道你的审美已经超越人类极限了吗? 奥兰多听不见工作人员的吐槽,依然只看一眼就把人轰出去。终于轮到吴涛带来的艺人宝儿,他眸色微闪,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 宝儿暗喜,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走过去。 奥兰多摸了摸她手背,神色稍缓,又捏着她下颚左右打量她的脸庞,过了几分钟后才点头道,“条件还可以,去试镜吧。” 宝儿看着空荡荡的,中间只摆着一盆玫瑰花的会客厅问道,“怎么试镜?有主题吗?” 奥兰多难得有几分耐心,抱臂答道,“没有主题,你只要走过去闻一闻那盆花就够了。” 闻花?对了,这是香水广告,自然要表现出香味的独特,所以闻的时候要陶醉,同时还要展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带入人如其花的主题。 宝儿自觉找到了灵感,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一般蹦蹦跳跳的走过去,仿佛在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园中尽情玩耍。忽然,她被一丛格外艳丽的玫瑰花吸引住了,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她慢慢靠近,脚步轻盈舒缓,仿佛害怕惊飞花瓣上的蝴蝶。终于走到花儿跟前,她弯腰,低头,紧闭双眼,表情十分沉醉,精致无暇的侧脸与烈火一般的玫瑰交相辉映。 工作人员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偷眼朝奥兰多看去。 “OUT!浪费我时间!”奥兰多气急败坏的开口。 宝儿吓了一跳,眨着一双杏眼哀怜的看着他。 “OUT你没听见吗?出去!”奥兰多丝毫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将名单卷成纸筒,啪啪啪的拍打桌面,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宝儿羞愤欲死,捂着脸跑出去。 负责拍摄广告的导演看不下去了,劝说道,“奥兰多,刚才那个小姑娘其实很不错,完全表达出了你想要的感觉。我看过资料,她是外形条件最好的,如果连她都撵走,你这支广告恐怕就拍不成了。” “拍不成就换主题,我宁愿这支广告里不出现模特也不愿滥竽充数。这支香水名叫《靡》,在你们C国古代,靡与糜是同一个意思,是美丽,美到奢侈,美到极致,美到将近腐烂。只有盛开到几欲腐烂的花朵才能散发出最诱人最浓烈的香味。我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美人,美到极致,美到腐烂,却又如花蕾一般充满了生机。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我的香水,understand?” 导演和工作人员连连点头,被奥兰多的国语造诣给镇住了,不约而同的暗忖:你确定你形容的是人,不是妖精?你不如找特效公司给你拍一个3D动画版的广告更快些。 奥兰多顺了顺气,高声喊道,“下一个。” 周允晟在于美莲的推搡下回神,摘掉耳机慢慢走进去。 “你们好,我是华宇公司的艺人林承泽,今年17岁,身高176公分,体重53公斤……” 不等他介绍完,奥兰多已经迫不及待的朝他招手,“快点过来。我的上帝,终于等到你了!” 周允晟走过去,桃花眼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奥兰多本想掐住他下颚,指尖刚触及他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就顿住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捏了捏,眼睛像探照灯一般把他里里外外打量了好几遍。 “外形很好,过去试镜吧。”他指了指玫瑰花。 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也不得不承认,这名少年的长相远在宝儿之上,甚至甩出素有C国第一美人之称的张怡嘉好几条街。等再过几年,五官长开了,也不知道会妖孽成什么样儿。 “是要闻那盆花吗?”周允晟早就通过智脑黑进了AYA的监控系统,看见了宝儿试镜的全过程,也听见了奥兰多刚才对那款香水的阐述。 靡,这是一个性感的字眼……周允晟一边思索着一边走过去。 他的步态非常优雅,带着几分闲适和漫不经心,仿佛满园的花草都入不了他的眼。在玫瑰花前停驻,他眼眸微眯,白嫩的指尖轻轻拨弄花瓣,仿佛对花儿爱不释手,但眼里的凉薄和疏冷却告诉旁人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意兴阑珊,正准备离去,却被茎杆上的花刺刺破了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他盯着血珠,似乎觉得很有趣,漆黑的眼底终于流泻出一丝笑意,却又瞬间收敛,五指一个并拢,将如火绽放的玫瑰碾得粉碎。 比血还要殷红的花汁顺着指缝流出,他眼中笑意更深更浓,举起手,置于鼻端嗅闻,陶醉的神情透出几分病态的疯狂,脸颊不可避免的沾上几滴花汁,他睁眼,探出粉红的舌尖卷了去,桃花眼蒙上一层暧昧的水雾…… 少年的脸庞还带着几分纯稚,举手投足却无不散发出诱惑的气息。这是一种爆裂的美,奢侈的美,不用走近就能闻见那甜腻到腐烂的气味。 奥兰多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其余的工作人员早就醉了,脸颊酡红,表情恍惚。 “我看看,嗯,林承泽,华宇公司的艺人。好,就他了,三天后过来拍广告,记得保养好皮肤。”奥兰多直接拍板,然后背转身抚了抚狂跳的心脏。 林承泽微笑点头,走到垃圾桶旁扔花瓣,然后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花汁。一道炙热的目光投射在身上,他拧眉,朝门口看去。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 曹默坤正搭乘电梯前往顶楼。AYA是曹氏的产业,他今天碰巧过来看一看。 “那人看上去很面熟?”他表情慵懒,语气闲适,但胯间的异样却彻底出卖了他激荡地心情。 “他是纪少的同学,叫林承泽,我们还跟他吃过几次饭。”助理提醒道。 曹默坤回忆了片刻,语气有些惊讶,“就是想要勾-引我的那个孩子?你确定?”他实在无法将庸俗不堪的少年与刚才那个诱人至极的妖精联系起来。 “确定。”助理仔细想了想,再点头时表情有些迟疑。 曹默坤玩味的笑了,“如果他再来勾-引我,我干脆就顺水推舟算了。” 助理为BOSS的节操默哀,“老板,他是纪少的男朋友,让纪少知道了多少会影响你们甥舅两的感情吧?” “那样的人,凭纪涵煜怎么抓得住,早晚是要飞的?再说我只是玩玩,又不会让他们分手,玩腻了给他一笔钱封口就是了,纪涵煜不会知道。”曹默坤不以为然的摆手。 4.4 会客厅的门开了, 于美莲迫不及待的迎上去,吴涛和宝儿也未离开,在不远处等着。 “怎么样?” “成了, 三天后过来拍广告, 于姐你帮我谈一个好价钱, 我现在有急用。”周允晟一边说一边将沾满花汁的手帕叠成方块塞进口袋。 “你放心,就算你是新人, 但AYA财大气粗, 酬劳肯定少不了。”于美莲笃定道。 周允晟拍打她肩膀,“那就全靠于姐了。我还得上课, 这就走了。”路过面色复杂的吴涛和双眼通红的宝儿, 他微微颔首, 扯出一抹绚烂的笑容。 三天很快过去,期间于美莲打来电话,告诉他AYA给出的广告费是五十万,对一个新人来说这已经是天价, 所以她擅自答应了。 一般的新人, 拍一支广告最多也就几十万收入, 少的甚至只有几万块, 只有真正的一线巨星才能做到一支广告几百上千万。周允晟知道行情,对于美莲的努力表达了真诚的感谢。 这天起了个大早,他一边穿衬衫一边打开房门往餐厅走。 少年的皮肤似牛乳一般白皙滑腻, 在橘黄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微微盈彩;发丝没有梳理, 只用手指稍微拨弄一二,凌乱却又性感;一双桃花眼因为初醒还凝聚着一层水雾, 懵里懵懂看过来时显得纯稚又可爱。 他身形很消瘦, 实则不然, 还未扣紧的衬衫半遮半掩,露出一截柔韧有力的腰肢和几块排列整齐的腹肌,再往上便是精致而优美的锁骨。 他打了个哈欠,桃花眼沁出两滴眼泪,却没有顺着脸颊滑落,而是挂在浓密的睫毛上,走到餐桌前坐定,右手托着腮帮子,左手捏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热粥,白色的雾气蒸腾氤氲,模糊了他的五官,却让那慵懒的风情越发动人。 哐当一声巨响搅扰了他的闲适,他拧眉朝对面看去,就见纪涵煜脸色通红的跳起来,躲避桌面上四处流淌的粥水。 “你别动,我来。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把碗打翻,你刚才想什么呢?”方佑然拿着一块抹布从厨房里跑出来。 “我,我就是想我家里的事。”纪涵煜支支吾吾,同时飞快扫了正专心喝粥的林承泽一眼。即便再讨厌林承泽,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相貌堪称完美。几天不见而已,他的五官好像又长开了些许,一举手一投足完全没有往日的轻-浮-放-荡,反而平添了几分优雅慵懒,像一只躺在日光下眯眼小憩的波斯猫,叫他看了心痒难耐,直想伸手抚弄两把。 方佑然闻言心里很难受,默默捡走碎瓷片,擦干净粥水,帮他重新盛了一碗,语气温柔,“家里的事别再想了,你高三了,还是学业要紧。” 纪涵煜点头,见坐在对面的林承泽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刚才那点痴迷消散的一干二净,又变成了轻蔑和愤怒。 林承泽耷拉着眼皮子,并不管主角攻和主角受的暧昧,一边喝粥一边徐徐开口,“帮我请几天假,我有事。” “你怎么又有事?干什么去了?你别忘了明年六月就要高考了。”纪涵煜破天荒的追问起来。 “说了有事就是有事,你别问那么多。”林承泽扔掉勺子擦嘴,见手机响了,接通后径自开门出去。 纪涵煜走到窗边往下看,见他上了一辆奥迪Q7,不由冷笑一声:贱人就是贱人,长得越漂亮就越下贱,回头凝视正在收拾餐桌的方佑然,他扭曲了一瞬的心理很快恢复平衡。 ---------------------- 周允晟和于美莲来到AYA分部,工作人员已经搭好了摄影棚,灯光和摄像机也都各就各位,只等着开拍。 “奥兰多先生,您是不是忘了给我们剧本?”于美莲拉住蹿来蹿去的金发老外。 “噢,我的小妖精终于来了,快,快去换装。”奥兰多自动忽略了于美莲,满心满眼只有微笑伫立在灯光下的少年。 你妹的小妖精!周允晟心中暗骂,面上却笑容绚烂,冲他颔首后跟着造型师下去了。 于美莲用力拉了拉已经醉了的奥兰多,客客气气的再问了一遍,“奥兰多先生,您忘了剧本,没有剧本让我们怎么拍?” “啊,忘了告诉你们,这个广告没有剧本,等小妖精出来直接拍就是了。”他翘着兰花指,捋了捋额角的乱发,见门口走过来一个高大身影,连忙屁颠颠的迎上去。 于美莲也转头回望,本就紧绷的心弦这下快绷断了。卧槽,那人竟然是曹默坤,号称吃人不吐骨头的曹默坤,商海大白鲨曹默坤,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一个一流世家的曹默坤啊!他来干什么? 是了,这位主儿素来爱美人,而且男女通吃,只要是看上眼的,不折手段都要得到。要是他看上了林承泽该怎么办? 于美莲背转身,表情有些难看。当经纪人的,或多或少都干过拉皮条的勾当,也不是他们愿意,而是大环境使然,这年头要想红,必定要付出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但林承泽还未成年,又是个孤儿,她真有些不忍心。 现在的于美莲压根就没考虑过曹默坤会看不上林承泽。笑话,就凭林承泽那长相,看不上他的人都是瞎子。 默默躺枪的纪涵煜:…… 周允晟不知道于美莲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当中,他正艰难的拉着牛仔裤的拉链。 “会不会太紧了?我走路都有些困难。”他深呼吸,瘪了瘪肚子。 “不紧不紧,刚刚好。”造型师的目光在少年的腹肌、人鱼线、挺翘臀部、修长双腿之间来回打转,拔都拔不下来,话音刚落便吸溜了一下口水。 周允晟嘴角抽搐,问道,“衣服呢?” “没有衣服,上半身就这样裸着。” “那鞋子呢?”周允晟晃了晃自己光溜溜的脚丫。 “也没有鞋子。”造型师艰难的将自己的视线挪开,推搡他出门,“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去了。奥兰多脾气臭,等久了会骂人的。” “Oh my god!宝贝儿,你就像一块烤得热烘烘还洒满了霜糖的快融化的奶酪,我真想尝一尝你的味道!”奥兰多一脸垂涎的叫嚷道。 所有工作人员都目光灼灼的看过来,其中更夹杂着一束尖锐刺人的视线。 周允晟顺着视线看过去,眸色微闪。在导演身边站着一名十分高大的男人,目测至少有190公分,合体而又昂贵的西装包裹着一具强健的体魄,头发完全梳到脑后,露出刀削斧凿的俊美容颜,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缝,优美的薄唇略略上扬,玩味的表情中透着邪恶。 曹默坤? 从原主的记忆中调出男人的身份,周允晟漠然的收回视线,看向奥兰多,“请问我该怎么拍?于姐说你们一直没给她剧本。” “啊,没有剧本,我们只拍你,任何角度任何动作任何表情的你,然后将所有最唯美最性感的画面剪辑出来合成一个最活色生香的广告。宝贝儿,你只要自由发挥就好,去吧。”奥兰多一下将少年推进铺满各种花瓣的摄影棚。 周允晟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厚厚一层的花瓣,颇有些无语。艺人果然是个纯粹出卖色相的职业。 曹默坤本以为少年会像往常那样腆着脸凑上来讨好,却没料到他只是匆匆一瞥就移开了视线,仿佛不认识自己一样。 欲擒故纵?曹默坤思忖,从兜里掏出一只雪茄切开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周允晟在花瓣上走了几圈,冲奥兰多招手,“能给我一瓶红酒吗?我想借酒精找点感觉。” “美人、红酒、鲜花、香水儿……这个组合棒极了!”奥兰多拍手,满脸都是陶醉,他的助理赶紧拿了一瓶红酒过来。 周允晟仰头灌了一大口,觉得不够又灌了几口,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精致的下颚滑落至修长优美的脖颈,然后是性感的锁骨、平躺白皙的胸膛……他放下酒瓶,脸颊泛出红晕,桃花眼朦朦胧胧波光潋滟,微醺的醉态撩人至极。 摄影棚里响起此起彼伏吞咽口水的声音。 奥兰多接过酒瓶,摆手道,“找到感觉了吧?找到了就开拍。”背转身时对准瓶嘴来了个间接接吻。 曹默坤看见这一幕冷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他的助理咳了咳,提醒道,“老板,您还是找个位置坐下来看吧,趁现在大家都注意林承泽的时候。”否则等大家回神,您就该出丑了! 最后一句话他没敢说,只用眼神盯了盯BOSS昂贵的西装裤,那里好像有点小问题。 曹默坤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施施然走到导演身边,要了一张软椅坐下,锐利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少年身上。 周允晟已经有点小醉,眸色恍惚的冲摄像机一笑,然后躺在花瓣里,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他酒品不错,一醉就睡意上头。 似乎觉得身体有些冷,他将花瓣拢到胸前,本想闭眼小憩,意识到现正在拍广告,又勉强睁开,侧过身子面向摄像机,托着腮帮子又是懵懂一笑,水雾氤氲的眼眸令人沉醉。 “好,这两个笑容好极了,一定不能剪掉!”奥兰多兴奋的脸都红了。 4.5 周允晟对奥兰多的咋呼置若罔闻, 见空中飘落一股带着浓香的水雾,便伸手去接,接在掌心后垂眸嗅闻, 似乎觉得很喜欢, 便又慵懒的笑了, 随即抓起一捧花瓣揉烂,张开嘴, 探出舌尖, 舔舐吸允从指缝中流出的鲜红花汁。 喝醉后他总是很容易口渴。 精灵般靡丽的少年在香雾氤氲中醉倒,身上沾满鲜红的花汁和零零落落的花瓣, 这景象华美而又透出一股甜腻到腐败的气味, 诱人沉迷, 诱人着魔,诱人堕落。 摄像师汗流浃背,脸色通红,快要抵挡不住少年带给他的视觉冲击,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拍摄。 导演忘了喊卡, 工作人员忘了走动, 全都木呆呆的盯着少年, 唯独奥兰多还在嘟囔,“这个镜头不能剪掉,这个也不行, 啊, 刚才那个舔花汁的镜头待会儿再拍一个特写,还要拍一个面部特写, 眼部特写, 还有脚, 脚也一定要来个特写,圆润粉红的脚趾头太可爱了!” “奥兰多,你闭嘴!”曹默坤掐灭雪茄,忍无可忍的开口,嗓音听上去十分粗糙沙哑。 奥兰多立即比划着嘴唇,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周允晟在花瓣上来回翻滚了好几圈,头都快晕的时候才听见导演喊卡,“休息一下,等会儿拍几个特写。” 他松了口气,扒拉着头发朝面红耳赤眼睛发亮的于美莲走去。 “林承泽。”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 “曹叔叔。”周允晟恭恭敬敬的冲来人点头。 曹默坤显然没料到他会蹦出来这种称呼,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用指腹揉掉少年唇角沾染的花汁,信步离开。 他的助理看向于美莲,叮嘱道,“拍摄完成以后有一个饭局,请二位务必出席。先行一步,待会儿见。” 于美莲白着脸点头。如今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拿着别人的酬劳,这种饭局不想去也得去。 “小泽,你等会儿当心点,别喝太多。” “知道了于姐,我有分寸。”周允晟不以为意。他早就知道涉足娱乐圈必定会碰见这种事,但他有足够自保的能力,所以并不担心。 “如果实在不能反抗,你也可以试着去享受。曹默坤你应该听说过吧?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白鲨。但是如果你顺着他,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他能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你捧红。张怡嘉只跟了他一个月不到,现在都红得发紫了。不是于姐教唆你往火坑里跳,实在是形势比人强。顺着他你只难受几个月,不顺着他你就难受一辈子。”于美莲面色纠结。 周允晟连连点头,有听,却没往心里去。 补了几个特写镜头,火热的拍摄终于结束,摄像师赶紧掏出餐巾纸擦汗,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往少年身上看。他敢保证,只要广告片一播出来,所有人都会沉醉在这场美色的饕鬄盛宴中。 全片没有一个镜头与香水有关,却偏偏能嗅到那股令人无法抗拒的香味。不得不承认,奥兰多的审美的确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周允晟洗了个澡,换上自己穿来的白衬衫和羽绒服,与于美莲往电梯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曹默坤的面瘫助理已经等在那里。 助理带着两人来到一家顶级会所,曹默坤与几个派头十足的男人已经围坐在餐桌前,另有几个当红明星作陪。 “宝贝儿你来了。”曹默坤长臂一展就把少年拉到自己身边落座。 周允晟瞪着一双桃花眼看过去,仿佛在问,“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宝贝儿?” 曹默坤爱死了他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用指腹拨了拨他卷翘的睫毛,指着几个男人一一介绍。这些人有的是AYA的高层,有的是曹氏财团的合作伙伴,还有几个是国内最顶尖制片公司的老总。 于美莲诚惶诚恐的拉着周允晟给众人打招呼,早忘了之前的纠结。尼玛怪不得张怡嘉红的速度像坐火箭一样快,原来都是托了这些财神爷的福。在座的人,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商场上的巨擘,平日里想攀关系根本找不到门路。 周允晟知道如今自己的生活还未走上正轨,不能与曹默坤翻脸,只得默默忍了,向众人打过招呼后先喝了一杯以示敬意。 曹默坤对他的乖顺很满意,将人拉进怀里亲了亲额头,又盛了一碗养生汤放在他面前,语气温柔,“你太瘦了,得好好补一补。先吃着,喜欢什么自己夹,别拘谨,我跟他们谈点事,你不用管我。” 以前的林承泽在餐桌上那是殷勤备至,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把曹默坤看中的菜一一夹进他碗里。所以曹默坤才会刻意交代最后一句。 但现在的周允晟哪会管他的死活,一声不吭便认真吃起来,心想着等吃饱了再想办法对付这头自以为是的大白鲨。 说是饭局,期间曹默坤却粒米未碰,谈完公事直接将人请走,并交代他们把名片留给于美莲,意图捧红林承泽的心思昭然若揭。 人脉是经纪人最大的资本,有了这些人脉,吴涛算老几,给自己提鞋都不配!于美莲兴奋的脸都红了,仔细收好名片,见大老板不耐烦的挥手,连忙识趣的离开,卖队友卖得很给力。 “好吃吗?还要什么我给你夹。”曹默坤搂住少年肩膀,语气亲昵。 “不要了,我吃饱了。”周允晟放下筷子,正准备擦嘴,那边曹默坤已经把餐巾纸伸了过来,仔仔细细替他擦好。 “吃饱了那就走吧。”曹默坤理所当然的去牵少年的手。 “曹叔叔,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周允晟坐着不肯起身,试图挣开对方的钳制,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不可能!经过改造后的身体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远超正常人,武力值突破天际,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 因为这个意外,周允晟再不复之前的淡定。 曹默坤勾唇而笑,“看不出你这小身板力气还挺大。”越发将少年搂紧,顺势坐下,笑道,“我这不是顺着你的意思来吗?你想勾-引我,我就让你勾-引,你想红,我就让你红,你还有哪点不满意?” “我之前勾-引你是因为缺钱,但是现在拍了广告,我已经有钱了。”不能反抗,周允晟不得不示弱,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可怜巴巴的看过去。 曹默坤眸色一暗,干脆将他抱坐在膝头,咬着他耳朵低语,“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钱,难道还能因为爱我?你可要想清楚,不过五十万,买几个包几件衣服就花的差不多了,你再从哪里去找钱?还不如跟我,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话音轻轻往少年耳朵里吹了一口气,笑容暧昧。 周允晟被挑-逗-的浑身发软,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试图让自己恢复理智,但浓烈的男性气息却让他越发沉迷。这个怀抱太熟悉了,哪怕灵魂分辨不出,留存在身体里的本能却完全无法抗拒。 然而惊慌失措之下,他竟将这种熟悉的感觉忽略了。 曹默坤本来只想逗弄一下就收手,哪料做到后面竟欲罢不能。少年的皮肤实在太白太滑太腻,呈现凝固的牛乳一般的质地,令他直想嘬他粉嫩的唇,看看能否吸出一口甜蜜的乳汁来。 “宝贝儿,你看看你,全身都红了。”他轻笑道,“不要再跟我这种玩欲擒故纵的游戏,我不喜欢,也没那个耐心。你要多少钱才肯跟我,直接开个价吧。” “我不要钱,也不会跟你,我有男朋友了!”周允晟坚定拒绝。 “男朋友?纪涵煜?别开玩笑了宝贝儿,你跟他在一起难道图得不是他的钱?现在他家破产了,什么都给不了你。别告诉我你爱他胜过爱钱。”曹默坤低低笑起来,认为爱情是世界上最荒谬的玩意儿。 “我爱钱,世界上的人谁不爱钱?当初我接近你是因为我要钱有急用。如果可以的话,我绝不会背叛涵煜,你说得没错,我爱他的确胜过爱钱。”周允晟被紧紧抓住动弹不得,差点哭出来,泪珠挂在眼睫毛上悬而未落,看上去可爱到了极点。 曹默坤吻掉他晶莹的泪珠,诱哄道,“好吧,好吧,宝贝儿你爱他。我也不要你离开他,你跟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放你自由,还会给你一大笔钱,保证不让纪涵煜知道,这样你满意了吗?相信我,我能带给你的远比他多得多,不要让固执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不,问题是我现在根本不想要你的钱!曹叔叔请你放手,猥亵未成年人是重罪,我一定会告你!”周允晟剧烈挣扎起来。 曹默坤几乎抓不住他,不得不放手。虽然他有的是办法逃避法律的制裁,但强迫一个孩子,这种事实在没意思,他对此很不屑。 “你走吧,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他用指尖梳理凌乱的头发,末了掏出一支雪茄切开点燃,深邃的眼里满是嘲讽,“想要吊人胃口也得把握好度,等你再来求我的时候,可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少年所谓的真爱言论。 吊你妹的胃口!周允晟狠狠瞪他一眼,穿上羽绒服后迅速离开。 “生气的时候更漂亮了。”曹默坤吐出一口烟雾,目中的怒火被少年艳丽的眼眸刺激,忽然爆发出亮光。这个孩子他太喜欢了,实在是舍不得放手。 4.6 由于周允晟状态好, 广告片只花了一天就全部拍摄完成,奥兰多亲自负责剪辑,走出工作室的时候脸色通红, 眼神恍惚, 活像喝了几大坛烈酒。 “老板, 这是样片,你先看一下。我有预感这支香水一定能风靡C国, 不, 是全世界。投放欧洲的广告片我也不打算重新拍摄了,就用这个。” “你先放着, 我等会儿再看。”曹默坤翻阅着一份文件, 连头都没抬一下。 奥兰多本想欣赏欣赏他惊叹的表情, 见他漠不关心,只得失望的离开。 等人一走,曹默坤立即起身反锁办公室的门,脱掉外套扯开领带, 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将碟片插-入电脑。 女歌手暧昧的吟唱缓缓流泻: 宝贝, 请闭上你湛蓝的双眼, 不要害怕, 追逐你的怪兽已经离开, 宝贝, 快点儿跑啊, 妈妈在这里等着你的到来, 无比漂亮的, 漂亮的, 漂亮的宝贝, 你是我最最漂亮,漂亮,漂亮的宝贝, 当你陷入沉睡, 我总会小声小声地祈祷,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而你会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快乐, 我最最漂亮的,漂亮的,漂亮的宝贝, 你是我最最热爱的宝贝, 我最最漂亮的,漂亮的,漂亮的宝贝, 爱你的心永不改变, …… 曹默坤漫不经心的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而又炽热。 在摄影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一旁平视,感觉被局限了,但这支广告片却取的全都是俯拍的景,换一个角度所造成的视觉效果是震撼性的。 少年双眼迷蒙,脸颊酡红,因为喝醉了,嘴唇有些干燥。他难受的皱眉,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将那干燥变成娇艳欲滴。但这完全解不了口中的饥-渴,于是他抓起一捧花瓣揉烂,吸允那鲜红的花汁,末了餍足的叹息,忽出一口甜香,将满手的汁水随意抹在娇嫩的脸颊上。 他就是视线内最美好的存在,缤纷的花瓣在他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在一连串充满浓浓爱意的“漂亮宝贝”的轻柔吟唱中,他缓缓合上双眼,一滴泪珠挂在卷翘而浓密的睫毛上,睡颜安详。 画面逐渐模糊,鎏金色的哥特式字体浮现在屏幕上——靡,味之魔者。 全片没有一个镜头与香水有关,却能让人闻到花朵盛放至极限所散发的包裹着糜烂味道的香气,这是一款能令人着魔的广告。 曹默坤早将酒杯放在一边,直勾勾的盯着屏幕,60秒的最长广告时限,他却觉得太过短暂,短暂到只眨一下眼,充满魔性魅力的少年就消失了。他着了魔一般在脑海中回放那个短的只有几分钟的广告片,竟然深深的沉迷了进去,无可自拔。 回神的时候,他盯着已陷入黑暗的电脑屏幕,脸色阴晴不定,然后疾步走进休息室洗了个冷水澡,完了一边披浴袍一边给于美莲打电话。他必须想办法得到这个魔一般的少年。 --------------------------------------------------------------------- 周允晟一直等着AYA给自己账户里汇款。他从来不是缺钱的主儿,像现在这种吃个饭都要计算哪道菜量多又比较便宜的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等了将近七八天,期间还觍着脸跟方佑然借了几百块,得了纪涵煜一顿冷嘲热讽,他终于熬不住了,给于美莲打电话询问。 “这个我不清楚,你打电话去问问曹先生吧,他应该知道。”早已得到指示的于美莲将此事推的一干二净。 周允晟无法,只得转拨曹默坤的电话。 曹默坤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几乎这边才响了一声,那边就传来男人浑厚性感的嗓音,“宝贝儿,想好了吗?” 周允晟皱眉,开门见山道,“我的酬劳什么时候打给我?我现在还是一个穷学生,我很缺钱!” “宝贝儿你没看合同吗?合同规定等广告投放以后才会打款。” “那什么时候投放?” “目前样片还在送审,听说尺度有些大,很可能会被禁播。我们这边正在想办法运作。” “你的意思是如果禁播的话,我就拿不到酬劳?这是什么霸王条款?签约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周允晟气得牙根发痒。要不是从前没混过娱乐圈,想玩一玩,他也不会陷入这种境地。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去卖小软件,管他OOC不OOC。 “合同上是这样规定的。”听见少年强忍怒火的喘息声,曹默坤觉得浑身发热,扯了扯领带又解开衣襟最顶端的两颗扣子,他舔着唇安慰道,“不过宝贝儿别急,我们打算把广告片投放到欧美市场。等欧美那边审核通过了就把酬劳付给你。” “那投放欧美市场又要多久呢?”周允晟耐着性子追问。这毕竟是他的血汗钱,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我目前也不知道,等等看吧。宝贝儿,你账户里应该没多少钱了吧?听说你每天都在学校食堂吃饭,一个蛋花汤再加一个素菜就对付了。宝贝儿你太不爱惜自己了,到叔叔这里来,叔叔请你吃大餐,餐后还有甜丝丝的棒棒糖。” 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透出十足十的暧昧,惹得周允晟耳廓发烫。 “你-他-妈吃.屎去吧!”他狠狠挂断电话,磨了磨发痒的牙根。 “脾气真大。”曹默坤盯着手机屏保上醉眼迷蒙的少年,志在必得的笑了。 -------------------------- 少年回到座位时脸颊通红,眼眸晶亮,嘴唇因为不高兴还微微撅着,显得十分可爱。纪涵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却强忍着不与他说话。 因为假装破产,之前林承泽对纪涵煜的态度已经大变,虽然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但明显敷衍了很多。若是换个人,在知道剧情的情况下肯定会费心讨好安抚纪涵煜,以扭转局面,但周允晟却不然。 他从来不喜欢讨好迎合旁人,只专注于打脸。 两人各怀心事的回到家,方佑然已经做好了晚饭,也不知道他一个每天打四份工的人怎么有那么多时间混在厨房里。 “快趁热吃吧。今天菜有点少,你们将就着,等过几天发了工资,我买一只鸡回来改善伙食。”他笑眯眯的给两人盛饭,坚强乐观的心态让纪涵煜感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告诉他不用打工了,他能养活他。 但耍弄林承泽的目的还未达到,他又忍住了。 三人默默吃完饭,方佑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存折递过去,“涵煜,这是我打工存下的钱,你先拿着应急。你不是说你那个工厂再不投钱就会被别人顶走吗?” 纪涵煜愣了两秒钟才接过存折,看了看那低微的,以前自己根本不会在意的数字,眼眶悄然泛红。能在自己落魄无助时不离不弃风雨同舟,这从来是他最向往的感情,而他现在终于得到了。 周允晟凑过去瞥了一眼,淡淡开口,“两万块能顶什么用?你还是拿回去吧。” 两人一个倾力相助,一个冷眼旁观,截然相反的态度令纪涵煜对林承泽的恶感更深,对方佑然的爱意愈浓。但他不会在方佑然的面前表现出对林承泽的恶意,于是附和道,“是啊佑然,这么点钱根本派不上用场,你拿回去吧。我再另外想办法。” 方佑然坚决不肯,两人推来推去,还是纪涵煜挑-逗性的挠了挠他掌心才令他面红耳赤的妥协,随即低着头不敢去看身边的好友。 周允晟还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正准备回房,就听方佑然期期艾艾的开口,“小泽,不如你把房子抵押了吧?这样肯定能帮到涵煜。” 你再说一遍?周允晟几乎想要去掏自己的耳朵。这房子是林承泽的,方佑然只是借住,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圣母圣母,全他-妈圣的是别人的老母! 方佑然被他阴鸷的眼神瞪得抬不起头来,纪涵煜立即挡在心爱的人身前,附和道,“是啊小泽,你把房子抵押给银行帮我贷款吧。我的工厂投产后马上就把钱还给你。” 明知道林承泽不会答应,他偏要让他为难一下。恶整林承泽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乐趣。 “抱歉,这房子不能抵押。”周允晟的视线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一字一句开口,“你们应该知道,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就是我死了也不会动它。你缺钱的话我来想办法,现在不用着急。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冲两人点点头,他砰地一声甩上房门。纪涵煜以为他所谓的‘想办法’只是托推之语,在他背转身的时候讽刺的笑了笑。 说到底,林承泽与纪涵煜之间的纠葛就是金主与宠物之间的纠葛,一个要钱,一个要性,完全是各取所需。纪涵煜有什么资格报复林承泽?又有什么资格毁掉林承泽的人生? 既然他不知道适可而止,周允晟势要让他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无私伟大的爱’,怕只怕他到时候承受不起。 玩味的勾了勾唇角,他拿起手机拨号。 “宝贝儿,想通了吗?”曹默坤一秒钟之内接起电话。 “想通了,你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沉声打断,“宝贝儿出来吧,我们当面谈。这种事在电话里怎么说得清楚?” “好吧,在哪里见面?”周允晟语气颓败,表情却透着点儿小邪恶,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额角的一缕头发。 “在我的私人会所,我让司机来接你。” “好的。” 周允晟正准备挂断电话,那头强硬的要求道,“宝贝儿不给我一个goodbye kiss?” Kiss你妹!周允晟额角抽搐,却还是对着话筒印了个响吻,那头传来男人低沉愉悦的笑声。 电话终于挂断了,周允晟随便挑了一件白衬衫搭圆领毛线衣,外罩一件羽绒服,拿了手机和钥匙出门。 客厅里没有人,方佑然回卧室了,纪涵煜跟了进去,也不知在里面干些什么。 4.7 周允晟到时, 曹默坤正坐在沙发上喝红酒,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明暗的光影使他俊美的五官越发显得深邃立体。 “过来喝一杯。”他冲少年招手, 嗓音低沉。 勃艮第红酒, 1997年份, 周允晟鼻尖微动,走过去端起酒杯小酌一口。他喝酒的姿态很优雅, 宛若真正的贵族, 令曹默坤颇感意外。 “我只要你跟我三个月,你开个价吧。”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他讽刺的笑了笑。这世上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 美酒如是, 美人亦如是。 周允晟几乎想把酒淋在他头顶,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垂眸故作考虑了片刻,低声道,“我要三十万。” “你确定?”曹默坤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少年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结果对方竟然只要三十万, 连块像样的手表都买不到。 “不能再少了, 我必须要三十万。”周允晟误会了他的意思, 再次强调道。 曹默坤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扶着额头笑起来,“好吧, 三十万就三十万, 不过我要先验货。” “怎么验?” 周允晟还在懵懂,就被男人扛在肩头, 扔进隔壁房间的大床上, 摔得头昏眼花, 然后便是一具强壮的身体压下来,含住他娇嫩的唇瓣辗转亲吻。熟悉的眩晕感令他瞬间迷失了心智。 好几分钟过后,男人终于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还有一下没一下亲吻着少年滚烫的脸颊,轻笑道,“宝贝儿,你比我想象中更甜。” “你验完了?”周允晟喘着气问道。 “怎么可能?验货当然要里里外外都验一遍。”男人的话暗示意味十足。 “等等,你先看着我的眼睛。”周允晟连忙捧住他脸颊,迫使他看进自己深不见底的瞳孔,嗓音压低,语气显得格外舒缓,“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曹默坤不受控制的盯着他的瞳仁,表情越来越恍惚。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周允晟见他许久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我看见一片星海。”曹默坤连声音都变得恍惚起来。 “很好,你起开,然后自己解决。”周允晟满意的笑了,像个女王一般推开压住自己的高壮男人。这是他在轮回中学到的技能——催眠。那一世他是个心理专家,靠着神乎其神的催眠技能诱骗女主,结果不但被女主‘蹂.躏’的很惨,也被男主整死一万遍。往事不堪回首,总之一句话,这个技能是杀人放火坑蒙拐骗的必备神技,靠着它他完成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曹默坤只恍惚了小片刻,当少年挣脱怀抱准备下床时,他瞬间清醒过来,冷笑道,“宝贝儿,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毛线衣套了一半的周允晟完全懵了,反应过来后试探性的开口,“你,我,我是说让你自己解决,自己解决也很快乐的,比跟我那个更快乐。你试过就知道了。” 曹默坤被气笑了,一把将少年重新拽回去。获得少年的感觉太美妙了,简直难以言喻,不止身体,连他灵魂都在战栗吟唱。一个小时后,两人满脸餍足地靠在床头,一个裹着被子喘气,一个缓缓吸烟。 周允晟偷眼打量男人,还在为之前催眠失败的事耿耿于怀。一个人能够摆脱另一个人催眠的先决条件是他的精神力等同甚至高于对方。周允晟是主神手底下唯一完成近千次任务,灵魂力量还未达到上限的存在,可想而知他的精神力与潜力有多么恐怖。 而这个世界只是E级世界,并不存在异能、修真、魔法等玄幻设定。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存在比周允晟精神力更高的人,但曹默坤偏偏做到了,他究竟是什么来路?难道星海空间中被抽走一多半的能量与他有关? 周允晟皱眉,拿起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堵住快要溢出口的轻笑。他想,他可能找到原因了。人有相似是难免的,但次次都相似却绝非巧合,而且自己的身体早就先于理智认出了对方,只因害怕失望,不敢深想罢了。起初的时候,他对这个男人产生感情只是因为排遣寂寞,但对方接连三世都跟了过来,他对这份情自然而然就有了更大的期待。他想,他或许能够在这永恒的生命中找到另外一个永恒,一个有生命的,有温度的,可以让他依靠也可以让他欢笑的永恒。 按捺住满心的喜悦,他稍微挪开枕头,从缝隙中打量男人。 曹默坤其实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见他用枕头蒙脸,还以为烟味熏着他了,连忙将烟头熄灭,见他偷偷观察自己,忍不住就扯开一抹宠溺的微笑,随即马上冷了面色。 他忽然想到,少年只是他花三十万买来的玩物,一个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出卖,堕落轻浮拜金的不长心的东西,他为什么要在乎对方的感受?他一边告诫自己,一边却又忍不住被少年深深吸引,情绪起伏不定颇多纠结。 为了让几欲迷障的心挣脱,他故作冷漠的开口,“你的表现不错,我很满意。既然交易达成了,我们就来定几条规矩。” 周允晟满心的喜悦被他这番话浇熄,扔开枕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要给我定规矩?” “跟着我的人都要守规矩。”曹默坤语气严厉,心脏却在打颤。他忽然之间感觉很心虚怎么办。 “跟着你的人?你以前有过几个人?”周允晟追问。 曹默坤更心虚了,色厉内荏的开口,“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是你的爱人!这句话差点就冲口而出,但周允晟忍住了。他察觉出曹默坤的情况与自己完全不同,他每一次轮回,数据都会被格式化,也就是说他没有之前任何一世的记忆。不过只要他还陪伴在自己身边就好。 想到这里,周允晟气消了,淡淡开口,“好吧,说说你的规矩。” 曹默坤用指腹摩挲少年脆弱的脖颈,沉声道,“第一条规矩,三个月之内不能让涵煜碰你;第二条规矩,随叫随到,不能无故推脱。” 周允晟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见他许久没有下文,问道,“这就完了?” “难道你以为我会给你一本家规让你背?”曹默坤嗤笑。 周允晟点头,捡起扔在床脚的衣裤,一件件穿上。 曹默坤皱眉问道,“你干什么?” “我要回家,再不回去涵煜会打电话来问。我这里也有一条规矩希望你能遵守,那就是不能让涵煜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易。”弯腰提裤子的时候,周允晟快速眯眼冷笑。以为格式化了,我就不会秋后算账?以后有你受的! 曹默坤果然很难受,恨不得将他拖回来再狠狠弄一次。但他忍住了,烦躁的扒了扒头发,嘲讽道,“你这是何必?既然纪家已经破产了,为什么不干脆跟涵煜分手?你跟他这样耗着能得到什么?” “因为我爱他,所以我绝不会跟他分手。”周允晟边说边捡起外套穿上。 “你爱他?你爱他的方式就是爬上我的床?”曹默坤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嗓音中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阴鸷。 “对,因为我爱他,所以才会跟你上床。”周允晟穿好鞋子自顾出门,似想起什么,转回头问道,“你记得周允晟吗?” 曹默坤正为他莫名其妙的回答恼怒,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思索片刻后摇头。 “那卫西谚呢?” “沈懿彬?” “杜煦朗?” “宁斯年?” “朱兆珽(太子)?”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曹默坤的反应都是莫名其妙的摇头,周允晟只得压下满心失望,匆匆离开。 等他走后,曹默坤却咀嚼着周允晟这个名字,表情有些怔愣,随即觉得脑仁抽痛,点燃一支香烟用力吸了一口。 从这天开始,曹默坤每隔一个星期就会将少年接来会所。跟少年在一起的感觉太美好了,有很多次,他甚至不愿意放他离开。渐渐的,一个星期只见一面已经不能满足他,于是改为三天一次,然后又是两天一次,再然后是每天一次,直至最后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少年栓在身边。 这天,他准备接少年出来吃饭,却接连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未能接通。坐立难安的等了半个小时,当他准备让助理去找人的时候,少年却主动回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曹默坤气急败坏的问道。 “快放假了,我们期末考试,刚刚才考完。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 少年清亮的嗓音瞬间浇熄了曹默坤的焦躁和怒火。他扯了扯领带,放缓语气问道,“考得怎么样?” “考得还好。”周允晟漫不经心的收拾书包,精致无暇的侧脸映照在温暖的阳光中,美好的仿若虚幻。 不仅纪涵煜被他吸引,连纪涵煜的死党王杰也看呆了,心里痒的难受。 另一头,曹默坤沉声说道,“再补充一条规矩,以后电话要随时能够接通,有特殊情况断开联系,必须先跟我打个招呼。” “那你干脆安一个追踪器在我身上得了。去哪儿都问,我还有没有自由活动的权利?”周允晟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控制欲强的老.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还有抽烟,监督了好几世都没能戒掉,后面干脆直接染上了嗑-药,难道这是绑定在他资料库里的固有数据,连格式化都无法删改? 想到这里,他轻轻笑了。 曹默坤听见他的笑声,心脏几乎快融化成一滩水,语气柔软,“这个主意很好,我明天就给你买一块带追踪功能的手表,这样就不怕把你弄丢了。放假我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儿?我们去瑞士滑雪好不好?我教你。” “等成绩出来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情干别的。”周允晟拎起书包,冲纪涵煜摆摆手就率先走出教室。 “行,我来接你,咱们一块吃晚饭。”曹默坤立即拿起车钥匙下楼。 周允晟答应一声挂断电话,把紧跟其后的纪涵煜打发走。纪涵煜的死党王杰频频回望站在夕阳下的少年,调侃道,“阿煜,你不是跟他好朋友在一起了吗?不如把他叫出来,陪我们玩玩?” “你们想玩直接上就是了,只要给够钱,让他干什么都行。”纪涵煜轻蔑的笑道。 “他最近不大理人了,高冷的很。要不你帮我们把他约出来?” “可以,如果他上钩了,你们别忘了留点证据,否则我要是忽然把他甩了,佑然还以为我无情又花心呢。最近为了他,佑然内疚的吃不下睡不着,瘦了好大一圈,我看着都心疼。总之如果要分手的话,错不能在我,也不能在佑然,全是林承泽自己犯贱,你们懂?” “懂懂懂,你小子真坏!”王杰忙不迭的点头。 4.8 与少年约会的地点早从会所改成了家里, 曹默坤点燃一支香烟,盯着默默穿衣的少年。他想开口挽留对方,又觉得一个用钱买来的玩物不值得自己投入更多, 反复纠结的心绪令他脸色十分阴沉难看。 周允晟一如既往走得干脆, 曹默坤却烦躁的熄灭香烟, 给外甥打了个电话。 舅舅现在是自己最大的依仗,要不是舅舅扶持, 自己的工厂根本建不起来, 所以纪涵煜对待舅舅的态度很慎重,哪怕是凌晨一两点钟, 还是从半梦半醒中爬起来陪对方吃宵夜。 两人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烧烤店, 点了几份烤肉和一打啤酒。 “你最近还住你那个同学家里?”曹默坤不喝酒也不吃东西, 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是啊。”纪涵煜拿起烤串大快朵颐。 “你跟你那个同学究竟什么关系?情侣?”曹默坤眼神锐利的望过去。 “情侣?他也配?”纪涵煜冷笑道,“他图得只是我的钱。之前要死要活的缠着我,说爱我,一见我家里破产就马上翻脸, 还四处勾搭我的好朋友。” “怎么?他跟你的好朋友睡过?”曹默坤面上带笑, 眼底却藏着狠戾。 “那倒没有。”纪涵煜摇头。 “那你怎么说他四处勾搭人?” “他爱跟他们玩呗。之前百般讨好我, 现在都去讨好别人。” 曹默坤打开一瓶啤酒, 对着瓶嘴直接喝了一口,继续问道,“你们睡过了?” “没有。”纪涵煜脸红了, 立即否认道, “虽然我住在他家,但是我们什么都没干过, 我都是睡沙发的。” 曹默坤眼中冷意稍退, 正准备继续套话, 外甥却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舅舅,我看上了他的朋友方佑然。方佑然是个孤儿,也借住在他家,人特别特别好。” 为了获得舅舅的认同,他举出很多实例,“方佑然虽然长得不如林承泽好看,但性格很坚强乐观,厨艺也很好。林承泽在家什么都不会干,全是佑然一个人打理,做菜、洗衣、打扫卫生,样样都来。他还每天打四份工,学习成绩却一点儿也没耽误。如果我是他那种出身,我可能活得连他一半都不如。舅舅你知道吗,我骗他说我想重振纪家,需要三十万创业基金,他就把他所有的钱都给了我。你想想他一个高中生,就算每天打四份工又能存多少钱?真傻!林承泽就不像他那么傻,要么假装没听见,要么敷衍我说会帮我想办法,其实转头就忘了这回事。你说一个这么可爱,一个这么虚伪,他们怎么就成了好朋友呢?害得我现在想跟林承泽分手还要找一个好理由。” 纪涵煜烦躁的扒了扒头发。 曹默坤微微一愣,追问道,“你跟林承泽说需要三十万创业?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初吧?我其实根本不差钱,舅舅你别担心。”纪涵煜笑着摆手。 曹默坤眸色晦暗的看他一眼,放下酒瓶直接走人。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他站在落地窗前抽了一支烟,这才拨通少年的电话。 “嗯?”周允晟咕哝了一声。 “睡了?”曹默坤不自觉放柔语气。 “你说呢?现在几点了?我明天还要考试,要是没考好全都怪你!” “好,都怪我。”曹默坤眼里沁出笑意,又很快收敛,本想追问他跟着自己是不是为了帮纪涵煜,却猛然间想起他那天说过的话——因为我爱他,所以才会跟你上床。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根本不用问。本以为少年只是个用钱买来的,堕落不长心的玩物,却没料到他并非不长心,而是把整颗心都献给了别人。为了那个人,他可以做任何事,甚至包括出卖自己。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曹默坤好受多少,反而让他徘徊在暴怒的边缘。但他知道这不是少年的错,他不能苛责对方哪怕一丁点,所以他忍住了,轻言细语的安抚了几句,又约了明天见面的时间,挂断电话后冷笑道,“宝贝儿,你怎么会看上那么一个玩意?”完全忘了所谓的玩意是自己的亲外甥。 慢条斯理的剪开一支雪茄,他思量着该怎么让少年看清纪涵煜的真面目。世界上的好男人多得是,与其爱纪涵煜,为什么不换一个更好的?这样一份真挚的,毫无保留的爱,他也很想得到呢。 -------------------- 周允晟一考完试就被曹默坤接回家。 “换上。”男人拿出一套崭新的居家服。 周允晟奇怪的看他一眼,没有动。 “以后这个衣柜就是你的,我帮你买了几套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 衣柜门被拉开,里面整齐摆放着许多衣服,连吊牌都没剪,可见是新备置的。周允晟对时装并不怎么感冒,他只喜欢电子产品,但林承泽喜欢,所以他难免受了些影响,不自觉的走过去,拆开包装袋翻看。 曹默坤见他不再抗拒,满意的笑了,一边用指腹按揉他的颈窝,一边低语,“以后你跟我一块儿住,总是半夜赶回家不安全。” “不行!涵煜会怀疑的。”周允晟立即放下衣服准备走人。 曹默坤并不因他的举动而生气,连忙将他拉入怀中安抚,“宝贝儿别走,我刚才只是说说而已。当然,这些东西我都会为你留着。相信我,你早晚能用上。” 周允晟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放弃了挣扎。今晚的曹默坤格外温柔,一起吃过晚饭以后还陪着他做了一张试卷,询问他高考和填报志愿等情况,给了很多中肯的意见,但入睡的时候却忽然发起了神经,语气凶狠地追问,“宝贝儿,如果我不出现,你是不是打算卖给任何人?任何能够给你三十万的人,嗯?” 他掐住少年下颚,逼迫对方直视自己,似乎想透过他漆黑的眼眸,看透他的灵魂。 周允晟呜咽道,“要是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着,谁愿意出卖自己?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你卡了我的广告费,我根本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你毁了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话落努力睁大眼睛,用控诉的目光瞪过去。 那凶恶的,泪眼朦胧的小模样勾得曹默坤欲罢不能,他哑声笑了,放开少年下颚,嗓音里透出浓浓的愉悦,“宝贝儿,扣住你的广告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要不是这样,你能到我怀里来吗?所以说有些事,是上天早就注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周允晟无力回答,只能狼狈不已地偏过头去,默默掉眼泪。 ----------------------- 当两人的感情渐入佳境的时候,纪涵煜与方佑然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某天晚上,趁着周允晟出门,他诱使方佑然与自己发生了关系,也因此更加急于摆脱林承泽。 放寒假后,他按照事先的约定,带林承泽去参加一个聚会。聚会的发起人是王杰,来的人都是些玩得很开的富二代,地点是一处私密性很好的会所。 说是聚会,其实就是性-趴,烈酒、美人、毒-品、小雨衣,这就是聚会的全部主题。纪涵煜以前参加过几次,现在为了方佑然打算守身如玉,所以待了几分钟就准备走人。 “你走吗?”虽然这样问,但他知道林承泽肯定不会走。在场的都是当地最赫赫有名的二代,攀上一个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他怎么舍得放过? 周允晟果然摆手,“你先走吧,我留下玩一玩。”这里的人都是曾经玩弄过林承泽的人,是他必须要复仇的对象。 纪涵煜点头,轻蔑而险恶的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他走后,王杰立即坐过去,搂着周允晟的肩膀劝道,“小泽,过去喝杯酒吧,我把哥哥们介绍给你认识。” 不少人明里暗里的看过来。虽然在场有很多美人,但眼前的少年无疑是最出众的。这样的尤物纪涵煜也舍得扔出来让大家玩,真是好魄力。 周允晟也不扭捏,走过去亲自开了几瓶酒,一一给大家倒上。谁都没发现他以肉眼难辨的手速往酒瓶里投了东西。灯光暗了下来,激昂的音乐响起,一个模特走到中间,绕着钢管跳舞,有的人站起身鼓掌吹口哨,有的人走过去与模特共舞,露出各种各样的丑态,还有人趴在桌子上吸食毒-品,场面混乱不堪。 其实不用下药,他们自己就能玩得嗨起来。但有药物助兴,他们迷失心智的速度会更快一点。短短十分钟,房里除了周允晟,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 兴奋、癫狂、撕扯衣服、摇头晃脑、大喊大叫、沙发上、桌子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纠缠在一起的人。他们尽情狂欢,早已忘了这次的主要目的。 周允晟找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用手机拍下许多照片,有几个没拍到脸,他还帮着调整了姿势。 把手机收进包里,他正准备出门,感觉酒喝多了需要释放一下,于是进了洗手间,末了洗手洗脸,慢条斯理地擦干,刚摸到门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不灭的爱人’。 4.9 “你在哪里?”男人急促的问话传来, 隐约还有沉重的踹门声。 周允晟表情闲适,语气却十分惶惑无助,答道, “我在寒山商务会所, 108号房, 你快来,外面好乱, 我好怕……” 话没说完, 那头已经挂断,周允晟收好手机, 盘腿坐在马桶上等待。没过一分钟, 房门被两个黑衣保镖踹烂, 曹默坤喘着粗气走进来,看见房内混乱不堪的场景,俊脸瞬间扭曲。 他强忍愤怒和慌乱,一个个翻找过去, 却见洗手间的门打开了, 少年脸色苍白, 眼中含泪, 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他大步走过去,脱掉外套将少年裹得密不透风,在会所负责人不间断的赔罪声中迅速离开。 “你有没有事?”上车后, 他掀开外套, 上上下下打量少年,若不是前面坐着司机和保镖, 他恨不得把少年的衣服脱了, 把里面也检查一遍。 “我没事, 他们给的酒和食物我都不敢动。我看见有几个人聚在一起吸-毒,心里很害怕,就躲进洗手间里去了。”周允晟缩成一团,乖乖趴在男人宽厚温暖的怀中,仿佛被吓坏了。 “你怎么那么蠢?纪涵煜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那些人是什么品行你知道吗,了解过吗?不了解你还敢傻乎乎的跟过去?告诉你,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盘菜,早晚被生吞活剥了!”曹默坤用力箍紧他,咬牙切齿的责骂。 “那些都是纪涵煜的好朋友,他出于自尊疏远他们,我觉得这样做不大好。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万一他们其中有人能拉他一把呢?他现在在创业,很需要人脉,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地方能帮到他了,我太没用了。”周允晟可怜巴巴的开口,眼睛还噙着一些亮晶晶的泪珠。 曹默坤气得几欲吐血,却不敢冲他发火,冷笑道,“我是他舅舅,他需要人脉不来找我,需要你帮他操什么心?” “纪家就是你整垮的,他妈妈差点气死你妈妈,你会帮他?” “他这么跟你说的?说我不会帮他,所以需要你去卖身?”曹默坤眯眼,胸口窜出一股戾气。 周允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曹默坤冷笑,一把熊熊怒火无处发泄,想掏出香烟点燃,瞥见少年乌黑的发顶,又忍住了,转而拿起手机打电话,并点了功放键。 “你在干什么?” “我没在干什么?”纪涵煜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还带着粗重的喘息。 “你在跟人上床,谁?”曹默坤追问,顺便瞥了一眼浑身僵硬起来的少年。 “没有。”纪涵煜马上否认,冲不停掐自己的恋人讨好的笑了笑。本来他不打算接电话,看见是舅舅的名字才赶紧穿衣服下床。 “不用骗我,我听得出来。你如果是跟方佑然真心相爱,我不会阻挠你们。”曹默坤投了个饵。 纪涵煜沉默一秒钟,立即点头道,“嗯,舅舅,我跟佑然在一起了,你的支持对我们很重要,谢谢你。” “那林承泽呢?”曹默坤继续诱导。 因为方佑然在旁边听着,纪涵煜不好说话,只轻蔑道,“他算老几,从头到尾根本就没他什么事儿。以前我还想跟他玩玩,现在我连玩都懒得跟他玩了。” “好,我知道了,你们继续。”曹默坤挂断电话,掐住少年的下颚,迫使他抬头,一字一句开口,“看看,这就是你爱上的人,从头至尾没把你当过一回事,还搞了你最好的朋友!” 周允晟此刻已经逼出满脸泪水,表情更是凄苦绝望,将一个为情所伤的可怜少年演绎的淋漓尽致。曹默坤见了他这副模样,向来冰冷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剧痛的感觉从胸腔蔓延至全身。 “哭什么?就为了这点事像死了爹妈一样,你还有没有出息。”他嘴上训斥,手里却拿着餐巾纸轻轻帮少年擦拭。原本他打算过几天安排一场偶遇,让少年亲眼看看纪涵煜是如何跟方佑然偷情的,却没想到纪涵煜会带他去参加那种聚会。 不得不说,这严重触犯了曹默坤的底限。不过一个私生女带来的拖油瓶,他若是高兴了可以扶持一下,不高兴也能将之打落深渊。 周允晟拂开他伸过来的餐巾纸,用袖子随便擦了擦,控诉道,“我本来就死了爹妈,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你这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很难过!” “好好好,我说错了,宝贝儿别哭了。纪涵煜算什么东西,你还有我呢,快别哭了。”曹默坤从来没安慰过谁,觉得少说少错,干脆将他抱进怀里,细细密密的亲吻他发顶和额头。 周允晟咬牙道,“你又算我什么人?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很快就要到期了。” 曹默坤呼吸一窒,这才想起当初那个交易。该死,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道会落在少年手心爬不出去,他根本不会让少年签订那样一份屈辱的合约。 周允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道,“你把那三十万给我,我现在就要,还得是现金。” “怎么,你难道还打算倒贴?你怎么那么蠢?他说没钱就是没钱,你不会动动脑子吗?破产不代表穷困潦倒,反而是保住剩余财产的一种手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纪家再落魄也不会落魄到连三十万都拿不出的程度,他完全在耍你。”曹默坤立马忘了心中的纠结,咬牙切齿的说出真相。 周允晟沉默了许久,最终摇头道,“我没你想得那么贱。不管他是不是在耍我,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总得跟他做个了断。”话落隐晦的瞥了智脑一眼。他在家里安装了几个针孔摄像头,以方便掌控主角攻受的感情进程。 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他就应该及时出现捉个奸什么的,但很不巧,他当时也和曹默坤在一起,不得不遗憾的作罢。眼下两人又搞上了,他当然不能再错失良机。既然说过要让纪涵煜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无私伟大的爱,那么他必然会做到。 曹默坤见他神态决绝,这才满意了,让保镖马上去银行提取三十万现金。周允晟拎着沉重的钱箱,来到自家门前。 开门的声音不大,并未惊动忘情缠绵的两人。周允晟走到方佑然卧室门口,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己的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 纪涵煜背对着,并未察觉到有人来了,方佑然哭着哀求,“你轻点,慢点,我疼。”然后一个抬眼,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 “小泽!”许久之后,他不敢置信的喊道,反射性地将纪涵煜推开。 “你回来了?”纪涵煜却半点也不惊慌,扯过被子盖住恋人,自己则大大咧咧地穿上衣裤,仿佛之前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我回来了,回来看你怎么搞我最好的朋友。”周允晟走到床边的沙发坐下,面无表情的开口。 “别说的我们很龌龊,你很神圣。你不也刚参加完那种聚会回来吗?怎么样,那些富二代有没有满足你?”纪涵煜冷笑,言辞十分伤人。 周允晟还未发怒,坐在客厅抽烟的曹默坤却表情狰狞。没想到这个外甥跟他妈一样,很有作死的天赋。 周允晟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当场拧断纪涵煜的脖子。他打开钱箱,把一捆捆的钞票砸过去,一字一句开口,“你不是要三十万有急用吗?我给你,一分不差的给你!我为了你大冷的天只穿一件牛仔裤拍广告,为了你卖身给一个老男人当宠物,为了你去讨好你那些狐朋狗友,只希望他们能在你有需要的时候拉你一把。我出卖身体、自尊、乃至于灵魂,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跟我最好的朋友搞在一起?带我去参加那种聚会,把我丢给一群嗑药磕疯了的畜牲玩弄?我究竟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报复我?” 成捆成捆的钞票砸在纪涵煜脸上,令他呆若木鸡震惊难言。 为什么会和方佑然在一起?当然是因为他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没有用鄙夷同情的目光注视自己,没有刻意疏远自己,没有弃自己于不顾反而倾力相助。他的爱是那样真挚,热烈,毫无保留。 然而洒落一地的钞票却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人为他付出了一切,从身体到自尊,甚至于灵魂。而他却试图用一场肮脏的交易来毁掉他。 看着少年屈辱哀伤却依然美得惊人的面孔,纪涵煜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你,”再开口时,他嗓音异常沙哑,“你不是跟人说只爱我的钱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我对你爱得不顾一切?我也有我的骄傲,我就不承认,不可以吗?我以为只要足够努力,你一定能看见我的优点和付出,然后我们两手牵手肩并肩一起渡过难关,却没想到方佑然只需几顿饭、几句安慰、几万块钱就能夺走你的心。”少年似乎觉得很疲惫,慢慢靠坐在沙发上,摆手道,“算了,现在再扯这些有什么用?只因为我说过的一句戏言,你就产生了如此可怕的念头来毁掉我,纪涵煜,你的心简直烂透了。带上这些钱滚吧,有多远滚多远,我现在看见你就犯恶心。” 纪涵煜有什么脸面去拿这些钱?只要一想到这是少年牺牲自己的尊严换回来的,他就心如刀绞。再如何城府深,他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心里还有柔软的地方。周允晟为他付出的一切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他不能不感动。 原来林承泽每天深夜才归不是为了玩;原来他当初说的想办法不是敷衍;原来他讨好自己的朋友也不是为了寻找金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当初为什么就看不明白?为什么凭一句话就误会他那么深,还产生那样可怕的念头?如果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他们绝对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今再看颓然靠坐在沙发上红了眼眶的少年,纪涵煜竟然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厌恶,只有无止境的愧疚和懊悔。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会好好珍惜他,珍惜这份感情。 方佑然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泪流满面的开口,“小泽,对不起!” “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带着这些脏钱立马滚蛋,永远不要再出现!”周允晟目光冷冽的看过去。 方佑然其实并不无辜,虽然林承泽有错,他抢了别人男朋友也是事实,而且林承泽收留他好几年,这些恩情是无法抵消的。在林承泽陷入艳-照-门的时候哪怕他能稍微拉他一把,回护两句,林承泽也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说到底,林承泽也是受害者,他不同情帮助对方,反而对对方彻底寒了心,这究竟是什么逻辑?真正的友谊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纪涵煜不想走,不想一刀两断,正准备开口挽留,却见自己舅舅慢慢踱步进来,眼底充斥着戾气。 “宝贝儿,说完了吗?说完了跟我回家。”他强硬的拽起少年。 “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小泽是什么关系?”纪涵煜想到了什么,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我就是他口中那个老男人。宝贝儿,如果你不说,我真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竟然是这种形象。”他咬了咬牙,见少年缩着肩膀微微颤抖,宠溺的笑了,扔下一句‘马上从这里搬出去’就搂着人快速离开。 纪涵煜足过了好几分钟才从震惊中回神,看着铺了满地的鲜红纸钞,狼狈不堪的捂住脸,眼泪滚滚而出。他似乎弄丢了此生中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方佑然看见他追悔莫及的表情,不禁心下惶然。他本来以为自己为纪涵煜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是他能付出的一切,然而眼下与林承泽一比,他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如果纪涵煜要分手,他该何去何从? 4.10 周允晟一上车就捂住脸, 无声大笑。三十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拿出来一捆捆的砸人, 那感觉果然酸爽。尤其是纪涵煜痛不欲生追悔莫及的表情, 很是娱乐了他。 林承泽做了女表子, 周允晟帮他规避危险的同时还偏要帮他竖一个贞洁牌坊,让纪涵煜不但无法心安理得的跟方佑然在一起, 还会一辈子忘不掉他。当他的心逐渐被世俗染黑, 再回忆这一段过去只会越发感觉到林承泽对他的爱和付出是多么的无私而珍贵。 从此以后,林承泽就是他床前的白月光, 心口的朱砂痣, 但凡想起来就痛不可遏。什么叫逆转, 这才叫彻彻底底的逆转。 曹默坤见他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还以为他在哭泣,无奈地将他搂进怀里, 徐徐开口, “宝贝儿别哭了, 为了那么一个人不值得。” 周允晟趴着没动, 也没吭声。 曹默坤继续道,“宝贝儿,你不是宠物, 当然, 我也不是什么老男人。我今年连三十岁都不到。” 周允晟抬头看他,睫毛上挂着几滴眼泪, 这是刚才好不容易挤出来的。 曹默坤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想掏出香烟抽一根, 想起他讨厌闻烟味,只得忍住,继续道,“宝贝儿,那个交易作废,我们重新发展一段健康的,平等的,愉快的恋情,你觉得怎么样?” 周允晟定定看他半晌,把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道,“我觉得不怎么样。谁都知道你曹默坤对一个人的新鲜感最多只有三个月,我连纪涵煜都留不住,更不敢高攀你。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考一个重点大学,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 曹默坤知道他被纪涵煜伤了心,这时候对谁都无法信任,颇有些无奈。他扒了扒头发,叹息道,“那我们从朋友做起怎么样?你也可以看看我能坚持多久。我们没有一个好的开始,却可以有一个好的未来。” 周允晟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随即快速补充一句,“那你先把我的广告费还给我。”他现在又变穷了好吗,简直算得上身无分文。 曹默坤松了口气,又有些忍俊不禁,一边答应一边亲吻他柔软的发顶。 --------------- 纪涵煜在曹家门口蹲守了一个多月,期间连大年三十都没回去,好不容易才堵住了带周允晟度假回来的曹默坤。 “宝贝儿你先回房,我跟他谈一谈。”曹默坤不喜欢纪涵煜看着自家爱人的灼热目光,沉声叮嘱道。 周允晟点头,只淡淡瞥了纪涵煜一眼就信步离开。 纪涵煜想追过去,却被舅舅冷厉的目光冻住了。 “坐吧,最近跟你那个小男朋友还好吗?” “我没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之前不是说很喜欢他吗?”曹默坤故作惊讶。 发生了那样的事,自己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跟方佑然在一起?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洒落一地的鲜红纸钞,想起林承泽通红的眼眶,绝望悲哀的眼神。当时的场景一再折磨着纪涵煜,让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 颓然的抹了把脸,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舅舅,这里有一百万,你放过小泽吧。” 曹默坤笑了,喟叹道,“涵煜,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送出去的宝贝还能再要回来?再说我曹默坤也不缺这一百万。实话告诉你,用三十万买断你们的感情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成功的一笔投资,我每一次想起来都想开一瓶香槟庆祝。” 男人洋溢在眉眼间的幸福感和愉悦感深深刺伤了纪涵煜,但他却无能为力,沉默对坐良久,他收起银行卡,一步一步走出曹家大门。 ------------------- 新学期开始了,网络上却爆出一条丑闻,造成了巨大的轰动。一群富二代举办的性-趴-被人拍下来贴在论坛里,尺度十分之大,场面十分之淫-靡,保险套、酒瓶、毒品扔的满地都是。 此时正值换届选举的关键时刻,司法部门对这些照片报以极大的关注,并迅速介入调查。周允晟早就黑进会所的监控系统,抹掉了自己和曹默坤的身影,故而这事并未影响他分毫。 王杰在课堂上被人带走了,罪名是吸毒和容留他人吸毒,同学们对此议论纷纷。 纪涵煜也看过那些照片,想到若不是舅舅去得及时林承泽也会被人压在身下欺负,就浑身上下都冒了一层冷汗。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初的自己怎么能用那样恶毒的方法去毁掉林承泽。 像失心疯了一样! 看见林承泽投过来的嘲讽目光,他心里一片寒凉愧悔,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想找林承泽道歉,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接下来的几堂课也都没有出现,放学的时候找人一问才知道他申请了出国留学,手续办好过几天就出发。 这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相见了吗?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纪涵煜终于能够体会何谓绝望。 ------------------- 五年后,C国,某五星级酒店。 已经成为商界新贵的纪涵煜带着女秘书走进大厅,宴会主办方立即上前打招呼。时年二十二岁的他已经长得非常高大,188公分的健硕身材穿什么都像杂志封面走出来的模特,五官也退去青涩变得英俊不凡。 他端着香槟站在那里,仅一个忧郁的眼神就能让人迷醉。 “我的领带没系歪吧?”他低声询问自己的秘书,然后频频看向门口。 “没有,你这一身简直帅呆了,帅我一脸啊老板!”秘书拍马屁的功力十分强大,却没惹笑纪涵煜。 他看着某一个方向愣住了,表情慢慢变得阴郁。 “我过去一下。”他放下酒杯,大步走过去,将一名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拽进角落。 “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干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逼问。 “我,我听说小泽会来,我想见一见他,向他道歉。当初是我对不起他。”方佑然眼睛红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纪涵煜却丝毫不被他哀伤的神情打动,凶狠道,“他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只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别打搅他好吗?也别来打搅我,算我求你!” “我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那你呢?你在他心目中又是什么形象?你才是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方佑然不甘的驳斥。 纪涵煜不说话了,慢慢放开他衣领,面如死灰的走出去。 “老板,你没事吧?”秘书担忧的扶住他胳膊,正准备劝他去套房休息片刻,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喧闹,隐约有人说道,“是曹总来了,还有林承泽。” 秘书对曹总没兴趣,却是林承泽的脑残粉,立即把老板抛到脑后,垫着脚尖伸长脖子探看,咋咋呼呼道,“是林承泽啊,国际顶尖男模林承泽啊,我的男神!” 主办方迎了上去,人群四散,露出青年妖孽一般俊美的脸庞。他与身边的高大男人穿着同款式的西装,戴着同款式的对戒和手表,互相对视时温情脉脉,叫旁人难以插足。 女秘书扶着额头做了个眩晕的动作,向BOSS安利自己的男神,“老板,你看过林承泽刚出道时拍的广告片吗?就是最经典的那款靡之香水啊!天啊,男神的颜值简直突破天际!广告一播出,靡之香水就卖断货了,我抢破头都没抢到!” 记得,怎么不记得?他之所以会拍那支广告全都是为了我。纪涵煜露出恍然的表情。虽然广告无法在国内播出,但在欧美市场造成的震动依然传回国内。纪涵煜在网上拷贝了一份,每当深夜难眠的时候就打开来反复的看,仿佛少年从未离自己远去。 林承泽讨厌吃青椒的模样,喝牛奶时留下一圈奶胡子的模样,回到家胡乱蹬鞋子扔书包的模样,思考时咬笔头的模样……最后两个月的相处时光,他以为自己没留意,实则早已被少年深深吸引,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举止都镌刻在心间。 当初以为不在意,甚至于鄙夷的记忆,如今却变成了鲜明的,挥之不去也永远挽回不了的遗憾。他在失去以后才惊觉,那时的少年究竟有多么率真而可爱。如果能好好珍惜,现在的他们又会是怎样快乐的光景? 当纪涵煜陷入回忆追悔莫及的时候,秘书的话却又狠狠在他心头扎了一刀。 “男神不但颜值爆表,连人品都无懈可击。当初曹总出车祸有可能瘫痪的时候,他竟然主动出柜,表示会照顾曹总一辈子,简直太痴情了。曹总参加访谈节目,主持人问他是如何重新站起来的,曹总说他有一次翻看男神的手机,发现自己的名字被设定为‘不灭的爱人’,他受到极大的鼓舞,这才振作起来。看完那期节目我都感动哭了,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男神还能对爱人不离不弃风雨同舟,曹总简直太幸运了。老板,你说是不是?” 秘书捧着心口看向自家老板,却发现他眼眶一片潮红,隐隐还有泪光在闪动。 “我去一下洗手间。”纪涵煜匆匆离开大厅,找到一个无人的房间,像只困兽一般痛哭失声。他终于知道,自己失去的是怎样一份真挚而又热烈的感情。那些幸福本应该唾手可得,却被他毫不留情的丢弃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像当初的少年那样倾尽一切的爱着他。 他痛悔,却无力挽回。 4.11 纪涵煜十二岁生日的时候, 父亲带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回到家,牵着他们的手走到他身边,告诉他这是你的弟弟妹妹, 你要照顾好他们。 纪涵煜还在呆愣当中, 母亲忽然掀翻了巨大的生日蛋糕, 像个毫无教养的泼妇一般怒骂起来。 她说纪明轩你算什么东西,你不看看你一个满肚肥肠年近五十的老头子, 人家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凭什么给你生孩子。你以为你是人家的真爱吗?没了曹家的支持, 你他妈什么都不是!带着这两个野种给我滚! 父亲的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纪涵煜看了感觉十分好笑, 于是就笑了。 父亲被惹怒了, 指着他嘲讽道, “兔崽子你笑什么?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妈骂他们是野种,她自己还是曹家的野种。没有纪家的万贯家财,别人凭什么整天围着你打转?吃了我的拿了我的,还跟我作对, 不知好歹。” 他当时对这番话嗤之以鼻, 心里却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正因为这样, 在听见林承泽说只是爱上自己的家世的时候, 他才会那样愤怒,然后兴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 他告诉林承泽纪家破产了,自己无处可去, 表面上装得非常颓废, 其实心里正在痛快的大笑。纪家的确破产了,所有觊觎那份家产的私生子们估计正躲在被子里哭泣, 但对他而言却毫无影响。 母亲嫁入纪家的时候, 外公赠给她一大笔现金, 足够他们母子花用一辈子。他向母亲要了两百万,在舅舅的帮助下办起了工厂,效益很不错。 他装作身无分文的样子敲响了林承泽的家门,希望他能收留自己。林承泽答应了,却开始疏远他,反而对他的朋友大献殷勤。纪涵煜在一旁看着,心里冷笑。他以为林承泽已经掉入了他的陷阱。 他本想住几天就走,却在短短的三天内被方佑然的无私关怀打动,又留了下来。他一边蓄意接近方佑然,引他入怀,一边把林承泽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希望他掉入那浮华而又糜烂的陷阱。 林承泽很不耐烦应付他的朋友,纪涵煜看得出来,却每次都随叫随到。纪涵煜当时想着,林承泽为了钱果然什么都能忍受。但后来的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之所以能够忍耐,却全都是为了自己。 纪涵煜以为方佑然给予他的才是最纯粹的爱,却没想到林承泽的爱比他更纯粹,更不顾一切。他就像一团烈火,为了所爱的人愿意把自己燃烧成灰烬。当他爱着你的时候,他连自己的灵魂都愿意奉献出来。 这曾经是纪涵煜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却在不经意间被他毫不在意的丢弃了。 他与方佑然上床了,看见忽然出现面色铁青的林承泽,他竟然没有丝毫歉疚。为什么他会没有歉疚?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纪涵煜无数次的站在当初的自己面前,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他,怒骂他,甚至想打醒他。 鲜红的纸钞扔了满地,那样刺目,那样嘲讽。纪涵煜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站了许久,然后跪下去,一张一张捡起来,边边角角全都抹平。拿着这些钱就像拿着一块烙铁,掌心被烫的发痛,但他却不能扔掉。 他必须把它们全都还回去,百倍千倍的还回去,然后把林承泽换回来。 直到了这一刻,他才回想起与林承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他那么讨厌他的朋友,却还是耐着性子与他们周旋。他只不过希望他们能在自己困难的时候拉自己一把,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 纪涵煜不敢去想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和泪水,更不敢去想当自己把他留在性-趴任人糟蹋的时候,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方佑然帮他整理好纸钞,忽然抱住他痛哭失声,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原本该让他疼惜的泪水,现在只会让他觉得恶心。与林承泽的不顾一切比起来,方佑然那点付出又算什么呢?自己又为什么会被他打动?只是因为他比林承泽更会表达感情吗? 林承泽是那样骄傲,总是说先爱的人就输了。纪涵煜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复强调这句话,现在才知道,他在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早就输了,但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承认,所以他告诉别人他爱的只是自己的钱。 多别扭的性子,却又那样可爱。纪涵煜笑了,却流出了眼泪。他一把推开方佑然,嘶吼着让他滚,永永远远滚出自己和林承泽的世界。 “我看见你就恶心,但是我比你更恶心!”他睁着血红的双眼这样说道。 林承泽消失了,任由纪涵煜怎么找都找不到,不得不蹲在曹家门口等待。过去的他对曹默坤只有佩服和感激,现在的他则满心怨恨。 为什么明知那是我的男朋友,你还要来抢? 曹默坤讽刺的笑了,他说用三十万买断你们的感情是我做过的最成功的投资。 纪涵煜拿他毫无办法,走出曹家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比曹默坤更加强大,那样才能夺回曾经的爱人。 林承泽最终还是消失了,彻彻底底。从那以后纪涵煜患上了失眠症,依靠越来越过量的药物撑过了最痛苦的三个月。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一位朋友在手机上点开一个视频让他观看,态度很神秘。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然后愣住了,抢过手机,贪婪的凝视着屏幕上诱人堕落的魔魅少年。林承泽,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林承泽,让他痛悔不堪又爱而不得的林承泽。 “这段广告在网络上都传疯了!妈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林承泽长得这么妖孽!你把他介绍给王杰却不介绍给我,你小子不够意思啊!嗐我说,他曾经是你的男朋友吧?这样的尤物,你怎么舍得送给别人?你也太有魄力了……” 纪涵煜不等他说完就狠狠一拳头砸了过去,眼里充斥着无尽的仇恨。 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他也曾无数次的质问自己,你怎么舍得!你简直该死! 听说买一瓶靡之香水就能得到林承泽的一张海报,纪涵煜连课都不上,狂奔到最近的百货商场。柜台周围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疯狂的叫喊着给我一瓶。他被人挤了出去,好不容易排到最前面,售货员告诉他卖断货了。 他无法形容当时那种巨大的恐慌感,就仿佛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永远别想再触及林承泽的点点滴滴。 他游魂一般走到商场外,站在台阶下发呆。抬头仰望,LED显示屏正在播放国际顶尖设计师奥兰多的专访。他说林承泽是他的美神,是湖畔边垂影自顾的纳西塞斯,是执壶为众神斟酒的甘尼美德,他的容貌能让众神之王也为之倾倒,如果你不爱他,那简直是种罪过。 最后一句话让纪涵煜痛彻心扉。他不是不爱,只是发觉的太晚。 屏幕上出现了林承泽的照片,许多人停下来抬头仰望,甚至连路边的汽车都放慢了速度。他们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艳和渴慕。 纪涵煜不敢再看,恍恍惚惚的离开了,通过朋友的关系终于买到几瓶靡之香水,把林承泽的海报贴满房间,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从那天开始,他渐渐能够入睡,梦却多起来。 他拼命的工作,希望能尽快追上曹默坤的脚步。他成了商场的新贵,各种各样的美人环绕在身边,却再也无法激起他哪怕一丝的关注。如果你曾经拥有天下最珍贵的宝物,那么当你失去它以后,你会发现再也没有别的人或物能入你的眼。 林承泽是最好的,谁也无法取代。 谈完一笔大生意,纪涵煜疲惫的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呆呆的看着挂满墙壁的林承泽的照片。就在这个时候,电视新闻报道说曹默坤出车祸了,下肢严重损伤,有可能会瘫痪。纪涵煜愣了好几分钟,然后心底不可抑制的升起一股隐秘的喜悦。 曹默坤倒下了,是不是代表自己又有了机会。林承泽现在是什么心情?彷徨无助?不行,我必须尽快赶到他身边。 纪涵煜立即站起来收拾东西,把衣柜全都掏空才找到一件最体面的西装换上。他拎着箱子来到机场,买了最近一张飞往F国的机票。 离登机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候机室里的广告屏出现了林承泽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他看上去很憔悴,眼睛却亮的惊人。 他在所有媒体面前出柜了,神色坚定的说,“曹默坤是我的恋人,我爱他,所以永远不会放弃他,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祝福。” 在这一刻,曹默坤成了全世界人民诅咒的对象。纪涵煜听见坐在自己隔壁的几个小女生伤心的哭起来,一个男人愤怒的踢打广告牌,说这不是真的,是愚人节的玩笑。在这个世界上,疯狂爱慕林承泽的人许许多多,他却只爱那一个。 纪涵煜笑了,笑着笑着竟流下了眼泪。他想自己凭什么认为在这个时候林承泽会需要自己?凭什么认为曹默坤落难了,他就会接受自己? 他是林承泽啊,一旦爱上某个人就至死方休的林承泽!被他深爱的人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退了机票,纪涵煜浑浑噩噩的回到家,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正坐在林家的餐厅里,帮林承泽把青椒一根一根挑出来,见他吃得急了,连忙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喂给他喝,然后吻上他沾满奶渍的红唇。林承泽的手臂缠绕在他脖颈上,桃花眼里满是潋滟而迷蒙的水光,那么美,那么缱绻…… 纪涵煜带着甜蜜的微笑醒过来,环顾空旷冷寂的房间,又被带回令人绝望的现实。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厌恶林承泽,却要用余下的全部生命去爱他。 他总是想着或许该走出来了,却又一天比一天陷得更深。林承泽早已把他远远抛下,他却还困在泛黄的记忆中,永远也走不出来。 林承泽的爱像一团烈火,早已把他的灵魂焚烧成灰烬,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5.1 这一次, 周允晟与曹默坤几乎是同时陷入长眠,再醒来已经在星海空间里了。命运脱轨后的狂暴能量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股流入周允晟的识海, 一股却不知所踪。 周允晟极力展开感知, 依然无法查探能量的去向。 难道他也有一个空间, 像自己的星海空间一样,独立于主神的世界?这是周允晟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为了确定爱人是不是每一次都会跟随自己进入轮回, 周允晟这次没有休眠, 而是立即投入下一个世界。 如今的他正躺在古色古香的拔步床上,床边趴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小丫头, 博古架上的香炉内冒着青烟, 带出一股甜腻的气味。 周允晟避开小丫头穿衣下床, 一边灭了香炉一边查阅智脑传送过来的资料。 这个世界很奇特,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哥儿, 所谓的哥儿就是能生孩子的男人, 外形看上去与男人无异, 身上某处地方却有一颗朱砂痣, 朱砂痣的颜色越纯正代表哥儿的生育能力越高。 这个国家叫褚云国,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女人的生育能力越来越低, 要么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不孕, 要么怀的都是男胎,没有女胎。眼看国家人口少到了即将绝后的程度, 朝臣们急了, 将之归结于皇帝立了男后触怒上神的缘故, 强烈要求皇帝处死男后。 皇帝深爱男后,自然不肯答应,于是建了一个祭天台向上神祷告。上神感动于他的诚心,降下一道光柱在男后肚子上,男后就产下了褚云国第一个哥儿。 女人大多只能孕育男胎,哥儿却能孕育男胎女胎和哥儿,且生下的孩子一般都漂亮聪慧,身体健康,故而在褚云国,哥儿是十分受欢迎的存在。为了确保人口增长,褚云国的皇帝颁布律法,规定但凡是哥儿,年满二十必须婚配,无婚约者,当地衙门有权力为其指定一位夫婿。 周允晟进入的这具身体就是个哥儿,名叫朱子玉,眉心中间有一颗淡粉色的朱砂痣,表示他的生育能力十分低下,只比女人好那么一丁点。由于周允晟有一来就把原主的身体数据调节成最优的习惯,眼下这颗朱砂痣已经变成了鲜血一般的深红色。 周允晟对着镜子打量朱子玉,自嘲的笑了。他自诩能力绝强,什么都会,只除了生孩子,这下可好,终于成万能的了,连孩子都会生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把身体数据调节回去,一是因为健康和力量是他最基本的依仗,二是因为这朱子玉虽然是个哥儿,现在的朱家却只有他的贴身丫头翠儿和奶娘卢氏知道这个秘密。 朱子玉的父亲一辈子只得了他一个孩子,担心他生育能力低下,不被夫家待见,还保不住偌大的家业,便把他的朱砂痣遮了起来,当成男人养大。三年前,朱家夫夫出门探亲,途中遇见山匪被杀害了,家业就由朱子玉继承。 朱家所在的青岷县离京城不远,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是一座十分富裕的县城,而朱家在当地置有万顷良田,可谓是富甲一方。 朱子玉从小被当成男人养大,能力和手段是一等一的,故而外界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受不穿越过来,他这辈子想必活得十分舒坦,偏偏主角受穿过来了,朱子玉立刻降格为恶毒男配,最后被炮灰掉。 没错,这是一个穿越耽美种田文世界,主角受附身在一个名叫章书林的哥儿身上,手腕一颗红艳艳的朱砂痣让他在当地很受欢迎。但他家穷,又有一群极品亲戚,所以到了17岁还未找到夫婿。为了保护包子父母和聪明年幼的弟弟妹妹,主角受发愤图强,种田淘金,终于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地主。 而朱家就是他发迹路上的一个绊脚石,被他的忠犬攻一脚踢到天边,化成了一颗流星。 周允晟醒过来的时候,朱子玉已经得罪死了章书林,抢了他养家糊口的财路不说,还威胁要毁了他弟弟科举晋升之路。而现在的章书林早已把受伤失忆,现在是侯府世子,将来会成为权势滔天的顾命大臣的忠犬攻捡回家救治,想必已经培养出了感情。 等忠犬攻恢复记忆,就会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八抬大轿前来迎娶主角受,主角受的弟弟也会高中状元,平步青云。 然后朱家就惨了,被爱记仇的主角受的弟弟和忠犬攻一脚一脚踩进泥里。其间朱子玉哥儿的身份被主角攻看破,指使官府将他随意许给一个赌棍,不但万贯家财被耗空,还被辱骂虐待,过得猪狗不如。 总之现在的朱子玉有多风光得意,将来的朱子玉就有多凄惨落魄。所以,周允晟这次的唯一任务就是保住朱家家产。 顾命大臣,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这可不好对付。周允晟一边思忖一边将面脂涂在朱砂痣上。 “呀,少爷您醒了怎么不叫我?”趴在脚凳上的丫头姗姗醒来,连忙走到铜镜前往里一看,惊呆了,“少,少爷,您的朱砂痣怎么变颜色了?” 似鲜血一样纯正的深红,是小丫头从未在其他哥儿身上见过的。要是少爷打一出生就是这种颜色,何愁找不到好夫婿,老爷何苦要隐瞒身份将他养大。 “我也不知道怎得,今儿一醒来它就变成这样了。你帮我把面脂调浓一点,现在这种太稀了,遮不住。”周允晟将盒子递过去。 小丫头从震惊中回神,一边倒了些肉色的脂粉进盒子里搅拌,一边迟疑开口,“少爷,大概因为您身体调养好了,所以朱砂痣的颜色就变了。少爷,您不但长得好看,连朱砂痣的颜色都如此纯正,就是嫁给达官贵人也不是没可能的,到时候看谁还敢觊觎朱家的家业。” “翠儿,你想得太简单了。”周允晟淡笑摆手,“焉知达官贵人就看不上你的家业?达官贵人就一定人品高尚?靠人不如靠己,朱家的家业还是我自己守着比较放心。” “可是少爷您不能一辈子都一个人过啊,那多苦!” “我不会一个人的,有人在等我。”周允晟笃定道。虽然不知道对方变成了谁,但是他冥冥之中自有感觉,他们一定会再次相遇,相爱,相守,像过去的每一世。 翠儿闻听此言嫣然一笑,将调好的面脂细细涂抹在朱砂痣上,直至一点痕迹都看不出。 周允晟吃罢早饭,前往书房查看账薄。他的大脑堪比性能最强大的计算机,只需哗啦啦一翻,出项进项便已自动简化为表格储存在脑海中。 大约一刻钟后,他就已经掌握了朱家的所有情况,正准备让翠儿磨墨制一个产业总表,却听见房门被敲响了,朱家的大管家朱老四在外求见。 朱子玉这个人被朱氏夫夫宠坏了,性格十分霸道强势自私自利,也因此,鱼肉乡民强取豪夺之类的事儿平时没少干,而朱老四就是他最得力的爪牙。 这次朱老四就是奉命去章家抢夺章书林制作皮蛋的秘方。章书林正是靠卖皮蛋赚取了第一桶金,本还打算攒点钱送弟弟去县城读书,顺便把家里的房子修一修,哪料到朱家硬向他索要秘方,还不准他再卖,打算垄断这条财路。 章书林当然不愿,但他的弟弟张家瑞就快参加院试了,若是不向朱家妥协就找不到保人推举,平白失去了资格。 为了弟弟的前程,章书林只得忍气吞声。 眼下,朱老四正将这张‘罪恶’的秘方奉到朱子玉跟前,本以为会得几句夸奖,哪料却听东家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制作皮蛋的秘方,少爷您不是说让我去弄来?” “有这回事?” “少爷您贵人事忙,许是忘了。” “不过一点蝇头小利而已,我却是看不上,你退回去吧。”周允晟摆手。 朱老四也不追问,答应一声就下去了,却没退还秘方,反而打着东家的旗号让自家婆娘腌好皮蛋拿去售卖,委实赚了一笔。 接收了朱子玉记忆的周允晟哪会不了解朱老四贪财的性格,遣退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必定会这么干。如此便正中他的下怀。 他如今只是个小地主,得罪不起权贵,刷好感度是一定的,却不能简单直接的凑上去刷,那样太low,效果也不好,必须有点技术含量。且让主角攻受先仇视着,反正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通过007传送过来的资料,他知道接下来的几月将有一场大旱灾,主角受最先堪破天气变化,提醒乡民们储存粮食,救了许多人。朱子玉信是信了,并且也储存了许多粮食,却在危急时刻以高价出售,大赚国难财。正因为他的做法有违道义,流民和土匪抢掠他的庄园的时候,忠犬攻麾下的军队并不肯前去救援,差点让他命丧刀口。 这是朱家败落的一个转折点。 当然,眼下则成了周允晟自救的转折点。 舒舒坦坦的过了将近一个多月,眼看旱灾就要爆发,周允晟终于换上一件淡青色长衫,前往田地里查看收成。 “东家好。” “东家您来了。” “东家您准备上哪儿,要不要小的带路?” 劳作的佃户们见了他纷纷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你们忙吧,我就随便看看。”他走了两步,见章家的水田里站着一名体格高大、相貌俊伟、肌肉勃发的男子,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位应该就是用兵如神权倾朝野的神威侯世子秦策了。 对方也皱着眉头看过来,目光锐利。 5.2 即便失去记忆, 沦落为乡野村夫,神威侯世子的气势却半点不减,此刻剑眉紧皱, 薄唇紧抿, 凤眼微眯的看过来, 被他无形施加在空气中的威压令人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然而周允晟却不是普通人,伸出指尖, 微抬下巴, 点着他道,“我可曾得罪过你?” 青年的皮肤很白, 被阳光一照便似一尊羊脂玉雕成的人偶, 不见半点瑕疵;偏偏嘴唇却很红, 红得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无法移开视线;本就俊美非凡的五官还配了一双波光潋滟神采奕奕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看过来时漂亮极了,也傲慢极了。 如果他是个哥儿,上门提亲的人恐怕会把朱家的门槛踩烂。 秦策看着他,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两行诗句——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不过可惜了, 这位公子空有一副好皮囊, 品行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思及此处,秦策冷漠的移开视线,继续弯腰锄地。 周允晟并不打算逮着他不放, 见他不答便作罢, 捡起一个土坷垃捏碎,查看干旱的情况。恰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 “小黑, 快上来吃饭!” 由于秦策失去记忆,而且皮肤黝黑,章书林就自作主张替他取名小黑,又见他身强体壮武艺高强,便打算将他招成上门郎好对付一帮子极品亲戚。 故此,他对秦策先就存了一两分旖旎情思,照顾的可谓是无微不至。 秦策闻听呼唤立即扔掉锄头上了田垄,冷峻的眉眼稍微融化,露出温柔的神色。周允晟似有所感,直勾勾的看了过去,他在想,这秦策会不会是自己的爱人。 那人来历十分神秘,且还次次都会失去记忆,有时候是主角,有时候是配角,有时候是炮灰,实在拿不准他这次又会变成什么。偏偏周允晟只有亲密接触的时候才会有所感应。 眼下他想辨认秦策的身份真有些难办,总不能上去强吻吧?万一不是的话,将来朱子玉的下场可能会更惨,那他来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周允晟想得出神,被秦策冰冷的眼刀刺了一下才回过味来,自然的转移视线看向主角受,心中否定道:对自己这样冷淡,应该不是那人。 主角受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但温润如玉的气质却十分吸引人,再加上他手腕上红彤彤的朱砂痣,身价立马暴增。无奈他家境实在是太贫寒,又有一帮难缠的极品亲戚拖后腿,所以长到17岁还找不到婆家。 此时主角受也看见了他,脸上的微笑立即被厌恶憎恨取代,鼓着眼睛瞪过来。 周允晟拍掉掌心的泥土,挑眉道,“我可曾得罪过你?” “我乃章家书林。”主角受委婉的答道。 “章书林?我应该认识你?”周允晟略微扬了扬下颚,艳丽的五官让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显得傲气十足。 夺了自己的秘方,转眼就把自己忘到脑后,对自己来说攸关生死存亡的大事,在他眼里恐怕不值一提吧?真是万恶的有钱人! 章书林恨不得扑过去掐死对方,却被秦策握住手腕暗施告诫,不得不吐出一口浊气,平静回话,“东家贵人事忙,怎会认识我这种小人物?我不过看见东家在此,特意上来打个招呼。东家吃过了吗?不如与我们一块儿用一点?”边说边掀开竹篮的盖子,露出里面的烧饼、腌菜、煮鸡蛋等物。 周允晟瞥了一眼,似在嫌弃,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把章书林气了个倒仰。秦策握住他手腕,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朱砂痣,无声安慰,这才让他恢复平静。 两人咬着烧饼,用嘲讽的目光盯着走路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摔下田垄的青年。 “本来我还打算告诉他近期会有大旱,让他多储备些水粮的,现在看来却是不用了。”章书林哼笑道。 “朱家乃巨富之家,每年必定存储有大量粮食,然后把仓库里的陈粮卖出去。你委实不用为朱家操心。”秦策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哎,这究竟是什么世道?遇上天灾,受罪的永远是穷人。”章书林沮丧的叹了口气,复又想起自己一个gay,来到这个男男能光明正大结婚生子的地方,也算是有失有得,便又释然了。 秦策不说话,拿起最后一个鸡蛋,剥好以后递到他嘴边。他小小咬了一口,然后将余下的一气儿塞进男人嘴里。 在主角攻受浓情蜜意的时候,周允晟已经坐马车回到朱家,换了便服前往餐厅用膳。 “少爷,这就是章家卖的卤味,所有品种我都买了一样,您快尝尝。”卢氏将一个个碗碟摆放在桌上。 “这是卤猪肉。” “这是卤豆腐。” “这是卤千张。” 周允晟每夹一样,卢氏就介绍一样,害得翠儿直咽口水,赞叹道,“也不知章家怎么来那么多奇巧心思,专往这吃食上面捣腾,还真捣腾出许多稀罕玩意儿。上次的皮蛋就不说了,这回的卤味那真是咸香可口,回味无穷。若不是章家弄出了卤大肠,我竟不知道那臭烘烘的玩意儿是能吃的,且还如此好吃。对了少爷,听说他家在县城里盘了一家小店,卖什么火锅,改天您带翠儿去尝尝鲜好不好?” “真那么好吃?”周允晟放下筷子,嗤笑道,“我觉得不过如此,小茴香放少了,桂皮却放多了,若是在卤汁里再加两只蛤蚧,三个罗汉果,五钱香菜籽,味道还能更好。” 翠儿听了什么食欲都没了,白着脸道,“少爷,您没说错吧?蛤蚧那可是晒干的壁虎,是治疗肺壅上气的中药,还能用来做菜?扔进锅里不都发臭了吗?” “小丫头没见识。”周允晟扔掉手绢,斜睨了翠儿一眼,笑道,“章家这卤味里的配料绝大多数都是中药,别看中药味道古怪,若是调和得当,也能造就无上美味。章家的卤味被人传的神乎其神,我本以为有多好吃,如今看来也不过吃一个新鲜罢了。翠儿,拿纸笔来,我把配方改进改进。” 翠儿将信将疑的拿来纸笔,问道,“少爷,这卤味里放了什么作料,您都吃得出来?”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从小味觉就十分灵敏,莫说吃出卤味里的佐料,便是一杯茶,我也能品出煮茶的水来自哪一口井哪一条河。”周允晟飒然一笑,端的是俊逸风-流。 翠儿不疑有他,立即铺纸磨墨,颇为期待。 周允晟重新写了一张配方,还将熬制方法也细细批注在旁,第几刻钟的时候放哪种佐料,用量多少,熬到什么程度取出放凉,如何下刀切割装盘等等均有严格规定。 写完配方又唤来朱老四,让他把佃户的租子从原来的五成改成三成。 每五成租,朱老四要暗地里克扣两成,。如今东家减成三成,那他岂不是要喝西北风?若是旁人便会暂时收敛一点,但他胆子早就被朱子玉养成了雄心豹子胆,转头不但没减租反而又加了一成,改收六成,如此便可比往日还多捞一成。一时间惹得乡民们怨声载道。 他的所作所为周允晟全都知晓,却并不戳破。朱老四是他钦定的黑锅侠,对方如此行事无忌,反而正中周允晟下怀。 ------------------- 厨子拿到配方后也算尽心,花了三日三夜功夫做好几盘卤味,自己略尝一口,随即睁圆眼睛,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 “虽然卤味是章家研制出来的,但被东家这么一改,味道堪称绝世佳肴。依我看,摆上御宴都绰绰有余!”厨子对翠儿竖起一根大拇指。 翠儿正捻着一块卤鸭脖子啃呢,压根没功夫搭理他,吃罢舒服的直叹气,扔下一张配方叮嘱道,“这是少爷改好的火锅底料配方,你赶紧弄出来,晚上大家都要吃火锅。” “好嘞好嘞,翠儿姑娘只管申时的时候过来取膳。”厨子迫不及待接过配方查看。 拎着香喷喷的午膳来到餐厅,翠儿一边摆放一边好奇的问道,“少爷,经由您改过的配方,味道可算是一等一的好。章家的卤味既然那么赚钱,不如咱家也开一间卤味店?还有他那火锅,肯定也没您改过的好吃,火锅店也开一家如何?” “小丫头莫要太过贪心。”周允晟倒了一杯酒小酌,漫不经心的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既然卤味和火锅是章家研制出来的,咱们何必去跟他争。我好得只是口腹之欲,并非钱财。天下那么大,哪能让你把所有的钱都赚干净?活得自在才是正理。” 翠儿一想也是,便歇了心思。 周允晟喝着小酒,佐以卤味,慢慢便有些微醺,眯着眼睛回忆主角受的金手指。主角受在现代是个厨师,对吃食颇有研究。然而褚云国却是个烹饪技术非常落后的国家,吃食种类十分单调,莫说卤味、火锅、包子、饺子等传统美食,就连生抽、老抽、豆瓣酱等调味品都没发明出来。 主角受了解情况后大喜过望,从此研制美食美酒,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而这个金手指也帮他牢牢掌握住了吃货忠犬攻的胃和心,让他成为了人生大赢家。 周允晟原本以为主角受的厨艺有多么高超,买来卤味一尝,顿时明白所谓的厨艺很有可能是‘路边摆摊卖宵夜’的水平。章书林出身平凡,真正的顶级美味,他可能两辈子都没尝过。 亏得自己对章家出品的美食抱有这么大期待!周允晟将杯中酒饮尽,转而思考最紧要的问题:看样子秦策已经对章书林产生了好感,如果是那家伙,他绝不可能喜欢上除了我以外的人。所以秦策应该不是他,那么会是谁呢?他不会变成了某个路人甲吧?天下这么大,该上哪儿去找? 5.3 所幸每一次轮回, 爱人的基本数据都不会产生太大的偏差,只要照着身高190公分;身材健硕;长相阳刚俊美;略微有不良嗜好,譬如抽烟、嗑-药、控制欲强、偷窥癖等等这四点去找就好。依现在的情况来看, 最有可能的人选应该是秦策, 但秦策已经与主角受产生了感情, 冷冰冷的俊脸只有见了主角受才会融化,所以周允晟不愿意相信对方会是自己的爱人。 于是他暗搓搓的让人去打听这种类型的男人, 叫卢氏和翠儿以为他恨嫁了, 很为他心疼了一把。 人还没找到,旱灾却先爆发了, 周允晟只得暂且将寻人计划搁置, 专心应对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 这日, 他受里长邀请前往田间查看。 里长指着枯死一片的稻田,痛心疾首的说道,“少爷您看,今年的粮食恐怕保不住了, 大家现在连一顿稀粥都喝不上, 眼看就要饿死了。您是不是把租子减免一点, 给大家留条活路?” 周允晟不说话, 拧着眉头在田间转了一圈。许多人知道东家要来,站在不远处观望,若是里长露个笑脸, 大家就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若是里长愁眉苦脸,想来今年又没粮食又要交租, 只能回家卖儿卖女了。 走完所有稻田, 又看了看天色, 周允晟徐徐开口,“想来近两个月都不会下雨,粮食确实保不住。如此,今年的租子就全免了吧。” 里长大喜过望,还未来得及道谢,却听随同前来的朱老四焦急劝阻,“可是少爷,咱们家也没有余粮了,还要养活那么多下人。如果他们不交租,咱们家也支撑不住啊。不如就减个一成吧,您看怎样?” 周允晟听罢露出为难的神色。里长一下子陷入绝望,用力握拳,恨不得把朱老四痛揍一顿。 耳力非凡的秦策正站在不远处倾听几人谈话,本还为朱子玉的好说话感到惊讶,如今看了朱老四的表现,猜测两人有可能在演双簧,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目的就是为了推脱里长减租的请求。还真是一对狼狈为奸狼心狗肺的东西。 思及此处,他冷笑一声就打算离开,却听青年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说全免,你说减一成,你以为老朱家是谁在做主?支撑不住就节衣缩食,还支撑不住就遣散奴仆,我老朱家养不起比我朱子玉还能摆谱的奴才!” “少,少爷,我只是提个建议罢了,并非替您做主,请您莫与小人计较!”朱老四被他阴测测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连忙冷汗淋漓的作揖赔罪。 周允晟哼笑,耷拉着眼皮乜他一眼,这才看向里长拍板道,“今年的租子全免了,这话是我说的,你去告诉乡亲们吧。” 里长从绝望到狂喜,差点掉下泪来,立即跪下给东家磕了个响头,然后跑走了,边跑边喊,“东家说今年的租子免了,大家伙有存粮的不用再攒着了,赶紧拿出来给孩子垫垫肚子吧。”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东家真是大好人,天大的好人啊!” 朱子玉所过之处,不断有乡民跪下磕头,而他只是淡淡摆手,末了睨视朱老四冷哼一声,吓得对方差点没瘫成烂泥。 原先瞧这朱子玉只觉得他面目可憎,而今再看,他却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反而心存仁善。那总是微微扬起的下巴;似翘非翘,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的红唇;动不动就斜睨过来,生气时越发晶亮的桃花眼都显得特别可爱。 秦策削薄的嘴唇不由自主的勾了勾,朝对方大步走去,还未走近,却见他脸色微变,拧着眉头注视一群小孩。 只见一群孩子正围着一个小乞丐拿石头追打,嘴里骂骂咧咧的很难听。因为事先得了章书林的警告,章家村的人其实多多少少存有粮食,日子比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过得舒坦。有了粮食大人舍不得吃,多数喂给孩子,所以章家村的孩子也不像别村的孩子,面黄肌瘦连路都走不动,反而蹦蹦跳跳十分活泼。 但因为长辈总是念叨粮食不够吃,快饿死等话,他们对讨饭的乞丐就特别仇视,大点的他们不敢欺负,看见这个小乞丐就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章书林来了以后,章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家里顿顿都能吃上大米饭。他的两个妹妹穿戴比别家姑娘体面很多,平时没少受同龄孩子挤兑,此时见小乞丐被欺负,便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叫来张家瑞赶走一群孩子,拿了两块米糕递过去。 小乞丐一叠声儿的道谢,一瘸一拐的走远了。 周允晟默默看完这一切,招手唤来村长,“让你们村子里的人赶紧躲到山上去,杀身之祸就要来了。” 村长吓呆了,正欲开口询问就听背后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朱公子何出此言?”却是信步走来的秦策。 “你瞧那孩子,浑身上下遍布矫健肌理,看着虽瘦,实则非常强壮,可见平时吃得很好,并非朝不保夕的乞丐。他方才被孩子们围堵,躲闪时颇有章法,下盘也很稳当,应该习过武艺,且在绑腿里藏了一把匕首。” 村长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小乞丐的绑腿里微微有点隆起,其形状应该是一把刀具。 “一个孩子乔装成乞丐,怀揣利器来你们村,为的是什么?方才那小姑娘给他米糕,他眼里闪过贪婪和狠戾,怕是来者不善。我听说北边的涪陵县比我们这儿灾情更严重百倍,许多人卖儿卖女落草为寇,专门洗劫附近村庄。那孩子怕是流寇派来踩点的。你还是赶紧组织村民们上山躲一躲,免得死的不明不白。” 流寇来袭这件事周允晟通过智脑已经事先知道,却不了解具体的时间段,方才看见那孩子,他才惊觉可能就在这几日。所幸他在朱家废弃的枯井里挖了一个巨大的地窖用来储存粮食,除非流寇掘地三尺,否则绝不会发现。 村长吓坏了,一边抹汗一边就要去告诉村民,却又被东家叫了回来,“等等,你们上山的时候不要带走太多粮食,好歹留一些在家里。” “为什么?不带走粮食难道便宜了流寇?”一直默不啃声的秦策忽然问道。 周允晟桃花眼一瞪,斥道,“你是蠢货吗?把粮食全都带走,让流寇白跑一趟,他们岂能善罢甘休?届时把整个山头平掉也会把你们抓出来泄愤!究竟粮食重要还是命重要,你自个儿掂量吧!”话落又是狠狠一瞪,甩袖子走了。 生气的时候眼睛更漂亮了,秦策不由自主的暗忖,随即招手唤来张家瑞三兄妹,带着他们回去收拾东西。他虽然失忆了,但生存的本能还在,朱子玉说得那些话他心里一清二楚,却莫名其妙的想多逗逗他,欣赏他瞪圆眼睛时傲气的小模样,即便被骂了蠢货,心里却不知怎地,有些乐淘淘的。 眼见东家把下人全都遣散,让他们各自躲避,然后带着护院、贴身丫头和奶娘进了深山老林,章家村的人才慌了神,拖家带口准备迁移。 在村长和小黑的极力劝阻下,大家好歹留了些粮食在家,但走到半路,反悔的人比比皆是,无不叫嚷着要回去拿。 村长被吵得头疼,只得让他们自己拿主意,然后带着安分的那一拨人往山顶逃。秦策领着章家六口与村民们分道扬镳。这些人没见识,胆小又多事,跟他们躲在一起恐怕会遭殃。 秦策常年在边关征战,野外生存能力十分强悍,很快就找到一处非常隐蔽的洞穴。刚撩开遮挡在洞口的藤蔓,一把钢刀就劈了过来,他侧身躲避,擒住来人手腕一扭,只闻卡擦一声脆响,手腕骨折了,钢刀也掉落在地。 “别动手,我们认识!”熟悉的嗓音令秦策立即收回杀意。 “是东家。”章书林的父亲和母父看清来人,连忙上前行礼礼,还把几个孩子也拉过来硬按着脑袋作揖。 “免了,大家都是逃命的,讲究这些做什么。”周允晟把几人引入洞中,直勾勾的瞪向秦策,“这位壮士,你把我护院的手骨都掰断了,若是落下残疾可该怎么办?” “没断,不过是脱臼了,我帮他重新接上就好。”秦策拉过那护院的手腕利落一掰,护院惨叫一声,随即惊讶的发现手腕又好了,灵活自如。 周允晟冷哼,这才作罢。 章书林见父亲和母父胆小怯弱口舌笨拙,便只得主动上前攀谈,一一把家人介绍给东家认识。也不知道流寇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走,大家还要在洞里一起生活好几天,总要关系融洽些才好,否则朱家人多势众,把他们赶出去喂狼就糟了。 介绍到秦策的时候,他并未发现男人眸子里闪过尴尬的神色。以前不以为意,到了冰雕玉塑一般的朱子玉跟前,秦策反倒觉得小黑这名字委实上不得台面。 但他素来情绪内敛,只飞快看了周允晟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章书林是个话唠,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周允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见张家瑞不时向自己投来仇恨的目光,捡起一截小树枝朝他点了点,说道,“早就想问了,我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你们一家?一个二个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哪有这事……”章书林正要否认,张家瑞却冷笑开口,“断了我章家生路,你倒是好,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如何断了你家生路?”周允晟眯眼看过去。 “我家制作皮蛋的秘方不是你抢的?” “皮蛋秘方?不是早退回去了吗?”周允晟拧眉,满脸疑惑。 “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朱子玉是什么样的人。李家和王家只收四成租子,偏你朱家要收六成租,逼得大家险些饿死,你还强取豪夺鱼肉乡民,简直丧尽天良!”张家瑞越说越气愤。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少爷不是早把租子改成三成了吗?哪儿来的六成?你血口喷人!”翠儿听不下去了,横眉怒目的站出来。 5.4 章家瑞是个读书人, 并不与翠儿争辩,平复了激愤的情绪后冷笑道,“究竟是谁胡说八道, 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 “抱歉, 我还真不清楚。我初掌家业, 并不敢大改,故而朱家的租子前三年都按照我父亲定下的规矩收五成。两月前我改为三成, 后见年景不好便干脆全免了。我那里还有账薄可以查证, 小兄弟你既然如此说,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周允晟缓缓开口。 章家瑞语气嘲讽, “没什么误会, 直到昨日之前, 朱老四还跑到我家催租呢,六成粮食,一成也不能少。” 周允晟听了这话脸色阴沉的可怕,目光直勾勾的朝其中一名年轻护院看去。这护院不是别人, 正是朱老四的嫡亲儿子朱福顺。他本想与父亲一块儿躲回老家去, 哪料到东家一定要他跟着上山。朱老四为了表忠心, 便把他留下了。 自从朱子玉掌家后, 朱老四没少贪墨朱家财物,把朱福顺养得膀大腰圆痴肥无比,看着比朱子玉更像地主家的少爷。 然而他外形像猪, 内里却胆小如鼠, 被朱子玉一瞪,又被其余几名护院围在中间, 拿钢刀架住脖子, 霎时瘫软如泥, 跪下一边抹泪一边磕头,偏偏舌头像打了结,什么都说不清楚。 周允晟指着他道,“这是朱老四的儿子,六成租子的事,我是真不清楚,等流寇退走,我带着他前去找朱老四对质,定然给乡民们一个交代。” 他话不多说,但在场的人却已然清楚,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朱子玉只得了三成租,朱老四却收走六成,这中间差的三成去了哪儿,答案不言自明。 周允晟顿了顿,又道,“再者,朱家便是我父亲在时也只收五成租,并不曾收过六成,这其中被克扣走的一成,谁吃了,我定要让谁吐出来还给大家。” 他表情阴鸷,语气狠戾,叫章书林信了八-九分。秦策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垂眸盯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章家瑞性格偏激,对谁存了恶感就很难改变,冷笑道,“租子到底收了多少还不是由你说了算?惹了民怨便推一个人出来替你顶罪,到底是你家的奴才,好赖生死全由你说了算。那朱老四为虎作伥这许多年,肯定没想到会有鸟尽弓藏的一天。何其可悲。” 少年,你真相了。周允晟心中替章家瑞点了个赞,面上表情却十分阴郁,笃定开口,“我朱子玉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恶人,做不来鱼肉乡民的事。我敢对天发誓,若是我果真唆使朱老四盘剥乡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直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古人对命数十分相信,连这样的毒誓都敢发,章家瑞无话可说,翠儿和卢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恨不得让护院把这些咄咄逼人的家伙撵出去。 秦策猛然将手里胳膊粗的柴火折断,沉声开口,“毒誓不要乱发,你说什么我……们都信。”停顿间,他堪堪补了个‘们’字,听上去颇有些不自然。 周允晟撩着眼皮乜他一眼,显然情绪很不爽利。 章家瑞比他更不爽利,抨击道,“租子的事暂且不提,你抢了我家秘方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周允晟早烦了他的咄咄逼人,这回开口一点儿也没留情面,“我味觉十分灵敏,无需向你们索要秘方,只吃过一次便能洞悉烹制方法,何必又叫朱老四去抢,岂不多此一举?朱老四自己存了贪念,便打着我的名号干那坏事。他本想把方子递到我跟前邀功,我给驳了,还让他及时还回去,如果他没归还,与我朱子玉没甚干系。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是要找茬,莫来找我。老实告诉你们,那皮蛋我还真看不上,不过是口味和卖相独特了些,却含有微量的毒素,吃多了会对人体造成一定的影响,是不能天天吃的。” 他话里的信息量委实太大,章家瑞一时间不知该质问哪个,好半天才赤红着脸喊道,“你胡说什么,我家的皮蛋怎会有毒?” “有没有毒,做的时候你们自己不知道?”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看向章书林。 不会吧,古人竟然也知道皮蛋不能多吃?章书林有些心虚,面上自然而然便带了出来。秦策若有所感,眸色深暗。 章家瑞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周允晟,本就赤红的脸这下几欲滴血。 周允晟不想让章家人好过,继续道,“制作皮蛋的原材料有纯碱、石灰、盐、黄丹粉等。把这些东西混在一处,加上水和糠皮,均匀裹在鸭蛋外面,放在罐子里,于阴凉处腌制十五六天就成了。然,黄丹粉乃一味中药,服食过量会引发头疼、恶心、腹泻等症状。小孩子吃多了尤其不好,牙齿和骨头会变得很脆,长大之后嚼东西都困难。你卖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先把食用禁忌告知大家吗?你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只管自己赚钱,不管别人康建了?” 意思便是章家人明知有毒还卖,赚的尽是黑心钱。 章氏夫夫见他说得如此笃定,早已信了十成十,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朝章书林看去。章书林的脸色如今也跟章家瑞一样,红彤彤的,隐隐还有些刺痛,活似被人扇了好几十个巴掌,又是难受又是羞愧。 皮蛋不能多吃的道理他当然知道,想着大家又不是每天吃,危害不大,没必要说出来影响生意。眼下被周允晟戳破,活像他故意害人似得,叫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支吾半晌,他呐呐道,“东家说得这些,我竟全然不知,所幸我家现在不卖了。” 秦策哪能看不出他在说谎,顿时眉头紧皱。 章家瑞立即接口,“对,我家早就不卖皮蛋了,反而是你朱家在县城里开了一家铺子专门卖皮蛋。” “狗东西,那铺子究竟是谁的?”周允晟并不搭理章家瑞,拿着烧红的木棍戳在朱福顺屁股上。 朱福顺痛哭失声,“东家您饶了我吧,那铺子是我爹的,那方子也是我爹私自扣下的,等回去以后,我立马叫我爹把铺子和银子都还回来。” “免了,又是鱼肉乡民,又是贪墨主家财物,那铺子和银子你还是拿去疏通官府吧,没准能让你爹从轻发落。” 这便不打算私了,而是打算告官了。朱福顺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扑过去磕头求饶,却被秦策一石子弹过去,击晕了。 章家瑞无话可说,吭吭哧哧的很不甘心,偏翠儿打开包裹,取出一盒切好的怪味鸡丝让大家分吃,笑眯眯的说道,“这是我家少爷吃过你家的卤味后改进的,你们尝尝。我家少爷早就说了,皮蛋偶尔吃一点无所谓,却是不能多吃,你们若是知道,应该早点告诉大家才对。” 浓郁的香气瞬间在洞内弥漫,让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连吞口水。秦策的属性是吃货忠犬攻,先就忍不住捻了一片,漆黑的眼眸放射出精光。 芝麻酱、白糖、醋、辣椒油、花椒粉、麻油、细盐等佐料一同放入碗内调和均匀,淋在酥烂松软的鸡丝上,最后再撒上熟芝麻,莫说味道,光那金红的色泽便叫人眼馋,入口后肉质鲜嫩,集咸、甜、麻、辣、酸、香于一体,互不压味,千百种滋味尽皆在舌尖打转,令人回味无穷。 “这手艺堪比御厨,章家的怪味鸡丝却是差得远了。”秦策中肯的评价道。 一一试吃过后的章家人脸色红红白白青青紫紫的变换,看上去好不精彩。 周允晟斜睨着秦策哼笑,“你吃过御宴?” 秦策迟疑片刻后摇头,“不曾,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随即飞快扫了青年艳丽无匹的脸庞一眼,低下头暗暗思忖:怪味鸡丝虽好,却不如子玉斜睨过来的桃花眼更美妙。 周允晟不再看他,转而盯着章家瑞和章书林两兄弟,一字一句开口,“我这人是个老饕,舌头尤其敏锐,但凡美味,吃过一遍就能洞悉其烹饪精髓,还能加以改进。偏我性子独,宁愿自己享用也不愿卖与外人。你卖你们的,我吃我的,谁也不碍着谁,若我真个有意留难你们,早就把你们的财路断得一干二净。老实说,你们章家的卤味和火锅其实味道平平,只胜在一个新鲜罢了,还没稀罕到我朱子玉非要强取豪夺的程度。” 话落他微微停顿,欣赏章家六口羞得无地自容的表情,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捡起一根烧了一半的小木棍杵灭,写下一张全新的卤汁秘方递过去,“朱老四是我家的奴才,他强抢你家秘方,虽然与我无干,毕竟是我御下不严。这配方是我调整数次后最满意的一个,你们拿回去吧,算作补偿。今后见了我若还是这副阴阳怪气的嘴脸,我可不会像眼下这般客气。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欠我一分,我必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我朱子玉就是这么个人。” 将手绢扔过去,他微微眯眼,慵懒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倨傲。 章家瑞很聪明,知道这张秘方将为章家带来多大利益,强忍被打脸的痛苦伸手去捡,却被章书林阻止了。他两手捧着帕子递回去,嗫嚅道,“是我们误会东家了。您没有错,反而是我们,委实冤枉了好人。这张配方我们不敢要,您收回去吧。” 他见朱子玉坐着不动,便递给翠儿。翠儿本就不愿便宜章家,立即收回去了。 周允晟用木棍点了点他,嗤笑道,“矫情。” 这话在现代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诠释——贱人就是矫情。章书林摸不准他是不是这个意思,想他一个古人应该不至于,便尴尬的笑了笑。 经过一系列打脸,他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早已经荡然无存。 5.5 章书林此前只远远见过朱子玉一面, 由于那俊美到给人凌厉之感的容貌,他原本以为对方是个性情霸道乖戾,没什么同情心的人, 应该很难相处。但接触真人以后才知道, 事实与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只要不惹到他, 他便什么都懒得管,嫣红的薄唇即便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叫人看了就觉得十分舒心。他是个有点小傲娇, 小随性和大洒脱的人,很有人格魅力。 若是没有之前的误解, 章书林很愿意和对方成为朋友, 但眼下那羞愧感却压得他在对方面前完全抬不起头。章家的人个个都是如此, 默不啃声的挪到最远离火堆的角落,脸上还带着几分难堪和尴尬。 唯独秦策,坚定的坐在朱子玉对面,不时用木棍扒拉火堆, 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 夜深了, 周允晟有些困, 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眼角挤出两滴亮晶晶的泪水,挂在眼睫毛上。这场景让秦策想起了冬日里躺在火炉边睡觉的猫咪,那么慵懒可爱, 若是不用手捂嘴, 会不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他飞快看了青年一眼,盯着火堆想的出神。 周允晟打完呵欠也盯着火堆胡思乱想, 想的不是别人, 正是不知所踪的爱人。他曾经是主角, 曾经是配角,还曾经是炮灰,他的身份随时在发生变化,有可能是任何人。而自己与他只接触过四世,凭什么认为他的基本数据不会产生偏差?万一他变成了一个与之前完全不相似的人呢? 譬如主角受? 思及此处,他身体猛然打了个冷战,直勾勾的朝章书林看去,触及对方手腕上红彤彤的朱砂痣,眼神飘忽,内心挣扎。 章书林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章家瑞也心有所感,委婉的提醒道,“我哥哥已经与小黑哥定亲了。” 秦策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心底升起强烈的想否认的冲动。但章书林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此前早就答应会当对方的夫婿以报答这份恩情。男儿一诺重如山,万不可失信于人。心中几番纠结挣扎,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面色有些难看。 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朱子玉面前否认这一点?这关对方什么事? 周允晟听了轻蔑一笑,将之前的胡思乱想抛诸脑后。 大家再次安静下来,不过秦策的心情却不复之前的闲适,活像眼前噼里啪啦烧得越来越旺的火堆,焦灼的令人难以忍受。他数次抬头扫视青年,在对方察觉之前又迅速收敛,最后干脆捡起一根木头用匕首刨成碎屑,一点点扔进火堆里烧成灰烬。 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烦恼和纠结也一并烧毁。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眼看到了下半夜,秦策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沉声道,“我、家瑞、还有这几位兄弟晚上负责守夜,你们先睡吧。”他指了指朱家的几名护院。 朱福顺被捆成一颗粽子,此时仍然昏迷着。 “你什么意思?不把我当男人?”周允晟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眯眼冷笑。 少爷啊,您本来就不是男人,所以不要任性了好吗?赶紧到奶娘这里来睡。卢氏一边将被褥铺在捡来的树枝上,一边冲自家少爷使眼色。 翠儿也是欲言又止。 秦策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瘫脸,上下打量青年的眼神带着些质疑。不能怪他对周允晟没有信心,只能怪朱子玉的小身板不给力,胳膊腿儿细的跟竹竿似得。这个世界的哥儿可是媲美女人的存在,自然与孔武有力的男人不同。 周允晟被他看得心中冒火,将匕首抛到空中玩了几个漂亮的花式,一字一句开口,“看见了吗,凭我的武艺,削你一顿尽够了。” 虽然已经失去了记忆,但秦策听了这话还是想笑,只觉得对方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儿,可爱极了。他心里骚动不止,面上却毫无表情,干脆利落的点头,“如此,你便与我先守一个时辰,其他人两两一对,各守一个时辰,想睡觉的现在抓紧时间睡。” 周允晟哼了一声表示同意,几名护院与章家瑞聚在一起商量,排好了顺序,这便卧倒在地和衣而睡。 周允晟主动走到秦策身边坐下,抢了他手中的木棍扒开火堆,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几个红薯扔进去用热灰捂好。 秦策紧挨着他的半边身子全都麻了,一动不敢动,像根木头一般杵着。周允晟碰了他胳膊一下,见他毫无反应又碰了两下,才把他的魂儿唤回来。 “要吗?” 秦策盯着青年伸到自己嘴边的牛肉干,咽了口唾沫。辛辣而又浓郁的肉味钻入鼻孔,令他垂涎欲滴,然而更令他垂涎的却是青年修长的,剪的十分圆润干净,还透出点粉红色的指尖。 该吃哪样才好呢?他一边暗忖一边正儿八经的接过牛肉干,闷声道谢,脸颊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黑红黑红的。 周允晟自己也拿了一块牛肉干慢慢啃着,末了取出一壶酒,仰着脖子灌了一口。青年本就红润的嘴唇被酒液打湿,越发显得殷红似血,脖子仰起一个十分优美的弧度,小巧的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上下蠕动,那模样简直可爱到了极点。 秦策看呆了,漆黑的眼眸爆射出凶光,似看准猎物的狼,想扑上去一口咬住猎物的咽喉将之生吞活剥。 周允晟脖子微微发凉,想是酒洒了,用手随意抹了一把,再去看秦策时只见对方正用木棍反复扒拉着几个红薯,频频吞咽口水的动作十分明显。 果然是个吃货。他暗笑,将酒壶递过去问道,“想喝吗?” 秦策扔掉木棍点头,隔空倒了一口,见青年正在捣腾一个熟透的红薯,并未注意自己,于是对着瓶口飞快喝了一大口。 好酒!他心中暗赞,板着脸将酒壶退了回去,低声道,“朱公子,之前那张卤汁秘方能否送给我?” “你倒是乖觉,知道私下里找我要回去。”周允晟哼笑,见翠儿已经睡熟了便从她袖管里把手帕抽-出来,递过去。 手帕染上了翠儿的脂粉味,令秦策有些不喜。他将之置于火上稍加烘烤,等味道被热气带走,这才仔仔细细叠成小方块,收入贴身的衣兜里。 果然是个吃货,一张卤汁方子弄得像宝贝一样。周允晟乜他一眼,微微撇唇。 几人轮番守夜,闻听动静便飞快将火灭掉,一连几晚都过得平安无事。这晚,忽听山下传来震天的砍杀声,所有人都心惊肉跳起来。 “我下山去看看。”秦策将匕首别在腰间,沉声叮嘱,“你们待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不要去!你孤身一人,万一碰上流寇怎么办?”章书林扑过去抱住他胳膊。 他不着痕迹的甩开对方,迅速瞥了冰雕玉塑的青年一眼。青年此刻也是一脸的忧虑。 “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他撂下这句话,转身隐入密林之中。 章书林担心的眼眶都红了,在章氏夫夫和弟弟妹妹的安慰下才缓过劲来。周允晟则走到洞外,望着山下的火光出神。 吃货忠犬攻这一去会遇上自己的属下,然后借着这个契机恢复记忆,知道自己原是神威侯府的世子,也是皇帝钦点的中军都督,在京统领中府,在外统领直隶州府的各大部卫,堪称重兵在握权倾天下,其父神威侯在他跟前也只是个摆设。 他这次之所以会出事,起因皆为褚云国皇帝的忽然驾崩。 这一任的褚云帝并非太后亲子,素来不得太后喜爱。太后有一嫡子,性情昏聩残暴,不孝不悌,被先帝所厌,待他成年就远远打发到蜀州不准归京。 亲儿子还在,且完全具备继承大统的资格,太后心里难免心了一点不该有的心思。 她原本想联络乡党借机篡权,见皇帝已经坐稳了皇位,颇得民心,便只能引而不发,一面偏居深宫不问世事,以放松皇帝的警惕,一面买通御膳房的大厨,在皇帝的吃食里下毒。 毒素入骨难以拔除之时,皇帝才察觉自己被人害了,立即给远在边关的发小秦策送信,让他回京辅佐年幼的太子登基。 密信刚送到秦策手里,皇帝就驾崩了,太后对外隐瞒了死讯,只说皇帝病重,然后修书给蜀州的儿子,令他即刻启程回京。只等他抵达京城入宫面圣,再把死讯公布出去,又拟一份假诏,令儿子窃国登基。 如此,手握重兵,具有改天换地之能的秦策便成了太后一系的眼中钉,非得除去不可。秦策一路上遇袭无数,眼看快要抵达京城却被一名属下出卖,中了暗算,被章书林捡了回去。 他这次遇见的属下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见了他立即带他就医,用银针驱散脑中淤血,令他恢复记忆。 秦策恢复记忆后为了迷惑太后也没立即改换身份,而是继续藏在青岷县暗暗筹划一切。他一面派人去截杀太后嫡子,一面亲自潜入皇宫营救小太子。 当章书林还在山上担惊受怕的时候,他早已经策马往京城去了。 5.6 章书林在山上苦等三日夜, 眼睛都凹下去了,两个乌黑的眼圈十分明显。到了第四天,他实在熬不住, 抄起一把柴刀就要下山, 却被章家人极力劝阻。 “东家, 您人手多,能否派几个人帮忙寻找一下?日后我必定倾力回报您这份恩情。”章家瑞走到周允晟身边作揖。 他从小就聪明绝顶, 才十五岁就考中秀才, 自诩能力超绝,早晚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是以他虽然在求人, 姿态却并不如何谦卑, 又加之之前一系列误会, 自觉失了颜面,便对朱子玉存了几分难以开解的心结,非但不减去之前那些恶感,反而在心底暗暗仇视, 颇有些口蜜腹剑的感觉。 这种人周允晟向来懒得搭理, 但若是让章书林按照原剧情一般独自下山找人, 必会在山中迷路, 然后与吃货忠犬攻来个久别重逢干柴烈火,随便找个山洞就成了好事。 忠犬攻有感于他不顾自身安危下山找人的举动,自此以后更是对他呵护备至言听计从, 俨然成了妻管严。 周允晟无意拆散两人, 却也不想两人感情更加稳固,略微一想就同意了。这也是一个刷忠犬攻好感度的机会。 带着几名护院, 他趁着夜色匆匆下山。山中道路崎岖, 荆棘遍布, 不多时就将他头发和衣衫勾得七零八落,哪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形象。 夜路难走,又因为害怕招来流寇,几人不敢点上火把,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前行。哪怕周允晟身体素质再好也没达到夜视的程度,脚下不小心踩到一颗圆滑松动的石子,于是咕噜噜滚下山去了。 几名护院一边低喊‘少爷’一边拼命追赶。 秦策走得好好的,就见一个人影朝自己扑来。他反射性的伸展手臂接住,月辉从树枝的间隙洒落,映照出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庞。 “子玉?”他错愕,却又惊喜,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本就搂住对方腰肢的手臂箍得越发紧,喘着粗气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是你?”周允晟脑袋晕乎乎的,好不容易缓过来才发现自己与忠犬攻抱在一起。他推了推对方宽厚的胸膛,说道,“你许久未归,我带人下山去找你。” “我无事。”秦策削薄的嘴唇微不可见的上扬,抱着青年站起来,上下打量,“你可曾伤到哪里?” “脚崴了。”周允晟动了动脚踝,随即倒抽一口冷气。几名护院恰在这时追上来,围着他不停关心询问。 秦策被挤了出去,方才还飘荡在云端的心情如今一路往下跌。 “我背朱公子回去吧,我是个村野莽夫,走惯了山路,比你们都稳当。”已经恢复记忆的秦策大言不惭的说道。 护院们也担心自己背不好,再把少爷给摔了,于是合力将人扶到他背上。章家人见朱子玉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跟着小黑一起回来,不由大喜过望。 “小黑哥,这几天你去哪儿了?”章书林扑进秦策怀里,令他一个踉跄,差点把背上的人摔了。没恢复记忆的时候,秦策觉得章书林性情温柔,善于持家,与他过一辈子倒也不错,眼下却没来由的觉得厌烦,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但他素来爱板着一张脸,情绪丝毫也不外露,只简单编了一个躲避流寇的故事便把章书林打发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松软的干草堆上。 “崴到哪儿了?我来看看。”他紧挨着青年落座,二话不说便脱掉对方鞋子。 卢氏和翠儿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又不能爆出自家少爷的身份,只能用吃人的目光瞪他。然他一心一意查看青年伤势,竟是丝毫未觉。 “嘶,你轻点不行吗?”不当反派以后,周允晟已经许久没受过伤了,这回只是崴个脚就觉得疼痛难忍。 秦策盯着置于自己掌心的脚微微愣神。他从未见过如此莹白如玉又形状优美的脚,五个粉嫩圆润的脚趾头因为疼痛正一蜷一缩的发颤,看上去可爱极了。他暗自咽了口唾沫,一边想象着把其中一个含入口里吸允舔舐是何等滋味,一边板着脸正儿八经的按压查验。 “没伤到骨头,抹点药把瘀血揉化,好生休息三两日便能大好。”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将散发着清香的药膏涂抹在红肿的患处,然后一点一点用力按揉。 周允晟咬牙忍耐,因为太过疼痛,眼里蓄满生理性的泪水,漆黑的瞳仁浸泡在清澈的泪中,越发显得勾魂夺魄。 秦策飞快扫了一眼,低下头时龇了龇牙。真想把这个人吃掉,一定会很美味! 大家为了表示关切,纷纷围拢过来查看伤势,这只脚便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秦策很是烦躁,不由自主的加快动作,只等药膏一揉散就帮青年穿好袜子套好靴子,语气平板的道,“好了,应该没甚大碍了。这瓶药你收着,日后还可以用。” 周允晟接过药瓶略略一闻,哼笑道,“紫金祛瘀膏,二十两银子一瓶。这么好的药,你跟哪儿来的?” 秦策的面瘫脸丝毫未变,答道,“路上捡的。” 没想到忠犬攻除了吃货属性,还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周允晟乐了,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打量对方。 “我运气一向很好。”秦策飞快扫他一眼,淡定的补充道。 章家人除了章家瑞,竟也是个个都信以为真。 “山下的流寇既然被军队剿灭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章书林平复了激动的情绪,紧挨着小黑坐过去,脸上满是期待的表情。 秦策好不容易见上朱子玉一面,恨不能与他在山洞里再躲十天半个月,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沉默了好半晌才闷声答道,“明日天亮便走吧。” 章家的两个妹妹发出惊喜的呼声。 翌日一大早,秦策抢到了背朱子玉下山的差事,一行人风尘仆仆走入章家村,放眼一片狼藉。每家每户都门扉大敞,院子里的水缸尽皆被砸烂,厨房里碗碟碎了一地,粮食家禽全被扫荡一空,处处都是断瓦残垣横卧路旁。 “东家,您这是怎么了?”章家村的村长领着一群人走来,脸上虽然也有悲痛之色,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路上脚崴了,没甚大事。你们怎么样?”周允晟拍打秦策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秦策动也不动,像根木头桩子一般杵在原地。 村长叹息道,“多亏东家提醒,我们都没事。幸亏您让我们别把粮食都带走,否则我们全村都要遭殃。隔壁的杨家村见我们上山避难,便也纷纷往他们村后头的山坳里藏,藏的时候不忘把粮食全拉走了。那些流寇一无所获很是憋气,不但放火把他们村烧得一干二净,还入山大肆杀人,那叫一个惨哟!要不是朝廷派来的军队及时赶到,恐怕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他话音刚落,章家村的幸存者便是好一阵唏嘘。尤其是硬要跑回来拿粮食的几家,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他们回来一趟,把粮食全带在身边,小命却是靠着别人舍下的粮食才保住的,见了杨家村的下场,自然羞愧的无地自容。 周允晟与村长略说了几句话,见朱家的马车来了,便与众人告辞。 秦策这才慢吞吞的将人送进车里,目送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朝章家走去。 “小黑快来看,咱家的粮食竟然没被流寇找到!”章书林把家里的炕砸了,从洞口拖出几袋大米。 秦策坐在矮凳上不言不语,颇有些不得劲。 章家瑞把碎瓷器拢作一堆,用簸箕装好,幸灾乐祸的笑道,“还是哥哥你聪明,知道把粮食砌在炕里。咱家这屋子破破烂烂的,料想也没甚好东西,流寇匆匆翻过一遍就走了。不似朱家,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富丽堂皇的很,流寇见财起意,也不知将他家糟蹋成什么样儿了。若是一把火……” “将他人灾祸引为乐事,实非君子所为。如不是朱公子及时提醒,你们村的人怕是十不存一,你却不知感恩……”秦策面色黑沉的开口。之前觉得章家瑞性情坚韧,颇有才气,可堪大用,眼下再看却心胸狭窄品行欠佳,却是不值得栽培了。 章家瑞被他威严的气势镇住了,一面暗暗猜测他的身份,一面辩解道,“朱家欺压乡民多年,我一口怨气憋得狠了才会如此。” “欺压乡民的是朱公子的父亲和管家,与朱公子有什么关系?”秦策神色淡淡的乜他一眼。 “他说与他无关就无关了,小黑哥你竟然也信!谁不知道朱子玉比他父亲还要横行霸道……” 他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喊道,“朱老四让东家押送到官府去了,说是他欺压百姓,鱼肉乡民,罪不可恕。东家还把账薄全都搬去了衙门,要与朱老四当场对质。大家伙快去看看啊!” 秦策心念一动,立即起身往衙门走去。 方才还言之凿凿的章家瑞眼下活似被人狠扇了几巴掌,脸颊通红,隐隐刺痛。 5.7 周允晟原本以为朱家应该被流寇糟蹋的差不多了。在原剧情里, 流寇深恨朱家为富不仁,不但将朱家财物全都抢走,还放了一把火将房屋毁去大半。但马车走到近前, 周允晟却发现朱家只是大门略有破损, 里面却完好如初, 甚至连花花草草还是他走前的模样。 一名身穿武服的军士走出来,看见一行人连忙迎上前询问, “可是朱家的朱子玉公子回来了?” “正是在下。”朱子玉在卢氏的搀扶下走过去见礼。 “朱公子, 你的大院被我们定远将军征用为临时指挥所,现如今流寇已经退走, 这便原物归还。”从武服上看, 该军士的职务应该是千户, 但态度却丝毫不见倨傲。 定远将军正是秦策的左膀右臂之一,为人十分刚正不阿,必不会贪图朱家财物。周允晟高悬的心终于落地,连忙拱手道谢, 又命翠儿从包裹里取出一袋银子递过去。 守卫这座宅邸是都督亲自下的命令, 那军士怎敢怠慢?银子自然也是不敢收的, 坚决推拒后带着一列士兵匆匆离开。 周允晟坐在完好无损的客厅里, 舒心的叹了口气,正准备让翠儿摆膳,却听门房禀告——朱大管家回来了。 “来得好, 把人给我绑了直接送到衙门里去。”周允晟阴测测的笑了。 朱老四压根没想到东家会突然对自己发难, 竟是毫无防备,连贪墨东家财物的账薄都收在随身的包裹里, 被护院们翻找出来。 周允晟此番大张旗鼓, 带着他在附近的几个村庄转了一圈, 这才入了县衙。堂上两两对比朱老四和朱家的账薄,围观的乡民们猛然醒觉:朱老四不但擅自多收了好几成租子,还规定每逢年节佃农们要给他送礼,否则就把田地收回去。这些礼物全进了他私人腰包,压根没朱家什么事。他儿子朱福顺看中哪家漂亮姑娘或哥儿就不管不顾的掳回去,打的却是献给东家享用的旗号,让朱子玉被这几户人家恨进了骨子里。 在这一点上,朱子玉是真冤枉,他一个哥儿,只有被压的份儿,哪能压人? 青岷县的县太爷是秦策的从属,性格极为刚直,立即受理此案,命衙役前往朱老四家搜查,果然救出了被掳走的姑娘和哥儿。挤在门口围观的乡民们不由大哗,一面骂朱老四丧尽天良,一面替朱子玉抱屈。 坏事全都是朱老四父子干得,骂名却全让朱子玉担了,冤,真心冤! 由于流寇来袭,朱老四避难时把贪墨朱家的财物也一并带进深山老林藏了起来,拒不肯归还。县太爷命人狠狠打了他四十大板,眼看快要打断气了,他才吭吭哧哧的招了。 十几车财物并粮食拉到县衙门口,引得乡民们又是一阵惊叹。见过贪的,没见过这么贪的,这是把朱家的老底儿都快掏空了吧? 朱子玉翻开账薄一一清点,末了拱手道,“县令大人,如今正值天灾,民不聊生,这些财物和粮食本就是朱老四从乡民们身上搜刮来的血汗,朱某愧不敢受,这便捐出来接济乡民,陪大家共度难关。” 乡民们早就对着一车车的粮食眼红了,若非衙役提刀护在两旁,怕是会一哄而上的争抢,眼下听了周允晟这番表示,纷纷跪下磕头道谢,泪洒满襟,直说朱公子是活菩萨。 县太爷正愁仓库里存粮不够,无法接济乡民,听了这话也是大喜过望,竟直接从堂上走下来,冲他深深鞠了一躬,并表示会向朝廷奏报此事,为他争取嘉奖。 自此,朱家的坏名声总算是被周允晟洗干净了。日后章家瑞和忠犬攻再也没有理由打压朱家。 ------------ 秦策被乡民们挤在外围,眼睁睁的看着朱子玉上了马车走远,这才冲县太爷略微点头。 章家人看完热闹顺便在县衙门口领了一袋粮食,欢欢喜喜的回家。 章书林感叹道,“原来朱公子一直在替朱老四背黑锅。他父亲和母父都死了,自个儿年轻不知事,被一群刁奴蒙蔽糊弄,白白担了那样一个坏名声,也是可怜。” “他有什么可怜的?他租子也没少收,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章家瑞冷笑道。 “种人家的地,自然要给人交租。难道把地白送给你们才算真正的好人?天下有这样便宜的事?”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策忽然开口,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章书林瞪了犹自愤愤不平的章家瑞一眼,笑着点头附和。 恰在这时,村长来了,搓着手说道,“书林啊,军爷们要撤走了,但是匪患却没剿干净,日后怕是要卷土重来。大家伙儿商量过后决定凑几车粮食给军爷们送去,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多来咱们章家村转转,震慑震慑。你家应该还有余粮吧?等会儿拿两袋送去祠堂。还有别家需要通知,我就先走了。” 章书林送走村长,回来对着几袋粮食发愁。章家连带小黑总共七口人,却只有这么点粮食,还要从七月吃到来年开春,每天喝薄粥都怕不够,此时竟要匀些出来送给别人。他怎么舍得? 章家瑞也很舍不得,提议道,“就送一捧吧,意思意思也就成了。明明可以一鼓作气把匪患清除,那些军人却半途走了,可见是留着匪患来讹诈乡民的,真是欲壑难填。” 这种事在褚云国并不鲜见,所谓的官匪勾结正是如此,但这并不包括秦策麾下的部队。部队之所以半途撤走,一是为了诛杀太后嫡子,二是为了入京救援小皇帝,只等朝局稳定再回来剿匪。章家瑞的话完全是莫须有的污蔑。 秦策眸色暗沉的瞥了章家瑞一眼,对他的观感直接降到了谷底。 章书林竟也点头表示同意,还跟着骂了几句,这才舀出半碗粮食,准备拿去祠堂。 忽听外面有人奔走相告,“不用送粮食了,咱们几个村儿的粮食东家全出了,方才已经派人送到军营去了。” “东家好人啊!” “活菩萨!” “我得给东家供一个长生牌!” “我也是,若没有东家接济,咱们早就成死人了!” 院外吵吵嚷嚷,全都是对朱子玉的赞誉和感激。章书林原本以为古代的地主都是周扒皮那样的人物,没料到自己运气好,竟碰上一个大善人,忙把粮食倒回袋子里,开心的笑了。 章家瑞脸色青白,几度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讽刺什么,终是不屑的冷哼道,“沽名钓誉!” “他愿意沽名钓誉是你们的福气。”秦策睇视章书林,吩咐道,“准备点土仪,我们带上去向朱公子道谢。” “哎,应该的,应该的。”章书林忙收拾了一篮子土仪便要出门,却被秦策硬夺过去,“家里事忙,你留下吧,我去就成了。” 章书林穿越过来以后没少骂朱子玉,眼下见了他真有些尴尬,便同意了。秦策如愿以偿,出了门立即迈开大步。 七月炎夏,又接连几月未曾下雨,酷热的温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朱家的财物都被周允晟散干净了,也没余力再添置冰盆,只得穿着一件薄薄的绛色纱衣,赤着脚,摇着竹扇,半死不活的躺在荷花池旁的凉亭里。 秦策到时,他正准备用午膳,脚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碗金黄油亮,撒着青葱和红油猪耳的秘制凉面,浓郁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秦策是一个吃货,但他首先注意到的却并非美食,而是青年随意耷拉在软榻边的脚。淡青色的血管在玉质肌理下攀爬蔓延,有种神秘而瑰丽的美感。秦策几乎能感知到那血管的每一次微弱脉动,甚而闻见它散发出来的独特香气。 食物的香气和这独特的体香忽然便勾起了他的食欲,让他喉结微微一滚,竟莫名产生了很多种念头。然而那些念头却又那般得背离他的意愿,令他的眼神变得凶狠而又邪恶,像一匹饿了许久的狼。 矮几就在自己脚边,周允晟却以为他看得是那碗凉面,心中暗骂一句‘吃货’,懒洋洋的开口,“想吃就吃吧,别一副饿了八辈子的模样。” “当真?”秦策猛然抬头,眼里有不敢置信,更有一丝狂喜,掌心当即冒出许多汗水,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自然,我还能吝啬一碗凉面不成?”周允晟嗤笑。 秦策眼里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抿了抿唇,又用衣摆擦了擦汗湿的掌心,这才捧起凉面吃起来。他吃得特别慢,咀嚼的动作却特别狠,仿佛这碗面跟他有仇似得,嘴里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若是只看举动,他现在还真的挺像一个山野里长大的莽夫。 在青年身边耗了一个下午,他才起身告辞,出了朱家大门,脸色立即转为阴沉。再如何长相瑰丽,朱子玉终究是个男人,但他却对一个男人产生了那样旖旎而又疯狂的念头! 这令秦策感觉十分纠结,更为纠结的是,他竟丝毫不愿放弃,反倒开始认真考虑以势压人强取豪夺的可能性。 朱子玉已经年满二十,放在别家早就成亲生子了,他耽误不起。但是章书林该怎么办?果真要背信弃义? 思及此处,秦策顿时陷入了两难。 5.8 很快, 秦策就没有心思考虑其他。 因京城戒严,他上次没能混进去,这次引导几股流民冲击城门, 引得防卫松散人心大乱, 正是潜入京城的好机会。 找了个借口离开章家, 他乔装成侍卫轻而易举的混入了皇宫。 皇帝在朝中有许多死忠,若是他一驾崩, 小太子也跟着去了, 难免会被大臣们猜忌从而引发许多事端,所以太后并不敢擅动太子, 只等着儿子继位再慢慢给对方下药, 让他步他父皇的后尘。 秦策顺利与小太子接上了头, 出宫时却不慎被巡逻的侍卫发现,引来满城搜捕。 与此同时,朱家的小厮也传来消息,说是神威侯世子的副将定远将军与东家要找的人十分相符。他身高八尺, 相貌堂堂, 身材健硕, 平日最大的嗜好便是抽旱烟, 在军中得了一个老烟枪的混号。 周允晟收到消息大喜过望,立即花重金收买了守城的侍卫,混入了京城, 在定远将军府对门的客栈住下, 准备守株待兔。 等了一整天也不见人,他颇有些丧气, 与翠儿和卢氏用罢晚膳便回房休息。 “公子, 您的浴汤已经备好了, 请用。”店小二将屏风后的大木桶灌满热水,还谄媚的递上一篮子花瓣。 “这是什么东西?”周允晟指着花篮,嘴角抽搐。 “这是您的婢女准备的,说是沐浴后能留下清香。我帮公子撒进桶里吧。” 翠儿和卢氏以为自家少爷进城是来会情郎的,自然设想的面面俱到。周允晟阻止不及,只得扔给过分殷勤的店小二一粒碎银,然后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愣神。 算了,现在连孩子都能生,还计较这个干什么?他自嘲一笑,脱掉衣服慢慢沉入水中,刚洗了一半,身后的窗户忽然被人撬开,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站在桶边错愕的盯着他。 更确切的说,是盯着他眉心的朱砂痣。 “你是哥儿?”黑衣人失口问道。 “你是小黑?”周允晟拧眉,听见楼下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把将怔愣中的男人拖入木桶摁进水底,然后飞快关紧窗户。所幸水面上漂满了花瓣,什么都看不见。 门轰然被人撞开,一列提着钢刀的士兵从屏风后绕出来,看见抱着胸,一脸惊恐的人,俱是一呆。 “你们是谁?竟敢擅闯我房间?告诉你们,我是左军都督费大人未过门的正君,冒犯了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周允晟会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的。太后的母家掌控着五大军队中的右军,极力想拉拢左军与她共同对抗秦策的中军,自然不敢得罪左军都督。费大人也的确死了正君,正打算娶一位继室。 浴桶中的人本就长相绝佳,此时因为盛怒令他更添了十分艳色,眉心一点朱砂红得能滴出血来。这样一个尤物,非大富大贵之人不能享用。几名士兵匆匆对视一眼,连忙退至屏风后,在床下和衣柜等能藏人的地方随意搜检一番就告罪出去了。 翠儿和卢氏连忙替他拉紧房门。 秦策破水而出,咬牙问道,“你与费文海有婚约?” “诓他们的。”周允晟漫不经心的摆手,迈出浴桶后把外袍披上。他从来当自己是个男人,竟对秦策丝毫也不避讳。 秦策盯着他的背影,鼻子一热竟流下两管鼻血。 周允晟系好腰带,赤脚走到桌边倒茶,问道,“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此处?还被官差追捕?” “一言难尽。”秦策立即洗掉鼻血,却不敢从桶里站出来,害怕自己的失态被青年发现。 周允晟什么都知道,自然没兴趣追问,况且就算不知道,他也懂得少问少错的道理,走到浴桶边笑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秦策深呼吸,别开头不敢看青年被濡湿的衣衫勾勒出的完美身躯。 “我帮你逃脱追捕,你当做不知道我是哥儿。” “为何不让人知道你是哥儿?”秦策飞快看他一眼,强忍住心中的欢喜补充道,“我既然已经看见了你的身体,自是应该负责的。” “你为我负责,那章书林怎么办?你们不是已经定亲了吗?难不成你要我们一个给你当正君,一个给你当侧室?你哪儿来那么大脸?”周允晟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我不用你负责,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老实告诉你,我这次进京便是为了找他。” 秦策本想解释自己与章书林的关系,听到后面一句什么忘了,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劈了一刀,活生生将心脏从胸腔里拽出来揉捏凌迟,痛不可遏。他深恨自己为何要贸然答应章书林的请求,更恨被朱子玉爱上的那个人,恨不得将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你的心上人是谁?不知我能否有幸认识一二。”他心中早已杀气翻腾,面上却丝毫不露。 “等我找到他再说吧。”周允晟沮丧的摆手。 原来还未找到?如此,那便永远消失吧。秦策敛下眼睑,遮挡眸子深处的血煞之气。在冷水中泡了许久,他才走出浴桶,接过青年递来的干净衣物换上。 两人身材相差巨大,布料绷得紧紧的,勾勒出秦策因为常年带兵而锻炼出的健硕肌肉。周允晟快速瞥他一眼,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人和那家伙一样,也是个行走的荷尔蒙发散器。 “我睡床,你打地铺。”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多余的寝具,扔在秦策脚边。 “这是自然。”秦策飞快展开被褥,沉声道,“还有一件事要让公子知道,我不叫小黑,叫秦策。”小黑这个名字简直是耻辱!章书林当他堂堂的中军都督是狗吗? 周允晟幸灾乐祸的笑道,“知道了,小黑。” 秦策眸色微闪,竟然不再反驳。同样的名字,朱子玉叫出来,他竟有种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满足感。看来真是栽了。 铺好被褥,两人熄灯睡觉。 心爱的人近在咫尺,令秦策有些心猿意马。他将脑海中的幻想回味了一遍又一遍,呼吸渐渐粗重,随即翻了个身,目光灼热的盯着纱帐后的人影。 当他终于忍到极限,打算点晕青年将所有想法都付诸实践时,青年却先开口了,“翻来覆去的,是不是睡不着?” “是,我很少与人同屋而眠,有些不习惯。”秦策僵住不动,慢慢把呼吸调节成舒缓的状态。 “我也是。先将就着吧,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出城。” “如何出城?” “自然是乔装改扮。” “扮成什么?” “……” 秦策一面引青年说话,一面想象着他泡在花瓣浴中的模样。 周允晟坦率的将明日的计划说了一遍,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秦策终于满足了,狼一样的目光久久锁定在他身上不愿离开。 翌日,周允晟命翠儿买了些脂粉回来,凭借高超的易容术将秦策改扮成六旬老翁,菱角分明的俊脸此刻遍布皱纹,连脖子和手背也都皮肤松弛老态尽显,头发眉毛胡子全都花白了,佝偻着身躯,走一步便踉跄一下,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哪怕秦策的父亲和母父站在他跟前,也决计认不出。 两人坐着马车出城。周允晟这回并未掩饰眉心的朱砂痣,重金辅以美色,守城的侍卫如何抵挡的住,只略略盘问两句就放了行。 行至章家村附近,确定无人尾随,秦策除掉易容,拽住周允晟胳膊叮嘱道,“把你的朱砂痣遮起来。” 在朝局稳定之前,他不希望任何人发现这个秘密。朱子玉只能是他的。 “还用你说。”周允晟冷哼。 “现在就遮。”秦策丝毫不肯放松。 周允晟无法,只得拿出肉粉色的脂膏将印记遮住。秦策这才满意,下了车直往驻扎在十里之外的军营奔去。 与副将商讨完勤王事宜,他趁夜回到章家。 章书林看见他十分高兴,却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扑上去,而是站在原地面露纠结。 章家瑞直言不讳的问道,“小黑哥,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你究竟是何身份?方才有人悄悄送来几百斤大米和一卷银票,说是要报答章家的恩情。”这恩情数来数去也只有救了小黑一桩。 “大米和银票你们收着就是,我的身份不便宣之于口,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也不要想着将此事告诉别人,小心惹来灭门之祸。”秦策目光阴鸷,仿佛之前那个憨厚老实的小黑从未存在过。 章书林吓得脸都白了,立即点头表示会守口如瓶。 章家瑞却猜到一二,眼睛微微一亮,问道,“那你与我哥哥的婚事可还作数?”若这人果真是之前无故失踪的神威侯世子,那么章家就发达了,他也将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自然不作数。”秦策毫不犹豫的否定。 章家瑞满心的期待顷刻间被打散,愤然开口,“想不到堂堂的中军都督竟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你很聪明,还喜欢卖弄聪明,焉知这样的人死得最快。”秦策面无表情的开口,“我秦策的确重诺,却不会为了一个承诺而丢掉一辈子的幸福。况且我答应你们的时候是一个完全没有记忆,也没有自我意识的人,那时的我并非现在的我,说出口的话自然也不作数。报答恩情的方法有很多种,我愿意用对双方都有利的方法来报答你们,而不是把我自己赔进去。我只是失忆,不是脑子进水。你们若是识趣便乖乖收下我的谢礼,从此两清,不识趣,我有的是手段让你们识趣。我不会对你们做忘恩负义的事,也请你们不要做狭恩图报之举。” 章书林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人是高高在上的神威侯世子,是手握重兵的中军都督,而非老实憨厚的小黑。他红着眼眶无奈点头。 章家瑞就是再愤恨,也知道鸡蛋不能碰石头的道理,不得不放开唾手可得的富贵。 秦策与章氏夫夫辞别,什么东西都没带便隐入夜色中。 5.9 秦策的中军本就负责京畿防务, 之前因为失忆,让太后一系钻了空子,眼下他回来了, 只要振臂一呼, 旧部们纷纷响应, 夺回皇城只是早晚。但为了确保小皇帝的安全,秦策并未大张旗鼓, 而是秘密进行布局, 以图兵不刃血。 这日,他派去的属下终于将太后嫡子生擒, 带回了军营。 秦策对对方严加拷问, 得出一份叛臣名单, 当夜便准备突袭皇城清理朝局。几位大将聚在帅帐中推演沙盘,忽听外面有人禀报,“禹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禹将军便是秦策的得力干将, 也是之前奉命保护朱家的定远将军。发觉都督眉头紧皱面露不满, 他丝毫不敢懈怠, 当即摆手道, “没眼色的东西,都这时候了,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见!叫他赶紧走!” 士兵迟疑片刻, 又道, “对方声称是青岷县的朱子玉,前来为将军送粮草。”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可见粮草供给对军队作战的重要性。几位大将均是眼前一亮, 齐齐朝都督看去。 子玉为何专门跑来给禹城送粮草?秦策浓眉紧皱, 摆手道,“把他带进来。禹城留下,你们先散了。” 几位大将躬身告退。 “你与子玉是何关系?此前可曾相识?” 都督的语气听起来十分阴沉,禹城心下微惊,连忙回道,“属下与朱公子素昧平生,此前奉都督之命护卫朱家,想来朱公子对此心怀感激,这才特地前来送粮草。” 明明是自己下达的命令,好处却让属下得了去,秦策心里十分不爽利,却又不想此时便暴露身份,不得不避至屏风后,说道,“你与他谈,我暂且避一避。” 禹城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多问,只得让人请朱公子进来。 帘子被人掀开,一名身穿绯色纱衣,形貌昳丽的青年缓步而入,嫣红的薄唇自然上翘,便是不笑也仿佛带着三分笑意,桃花眼波光潋滟清澈见底,似有情若无情,令人不由自主便为之沉沦。 这是一位堪比骄阳的人物,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禹城看呆了,回神后不着痕迹的在对方身上寻找朱砂痣。哥儿的朱砂痣一般长在很明显的位置,要么在手腕,要么在耳垂,要么在眉心。颜色越红位置越正,身价也就越高。若是哪位哥儿能在眉心长一颗嫣红的朱砂痣,那简直是天仙下凡,八方来求。 但是可惜了,任禹城怎么找也没找到朱砂痣,不得不遗憾的承认,这位朱公子是个男人,长成这样竟然是个男人,简直暴殄天物! 心里纠结成乱麻,禹城面上却丝毫不显,开门见山的问道,“敢问朱公子前来送粮所为何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周允晟也不废话,拱手道,“实不相瞒,朱某确实有事想求将军。三年前朱某的双亲在洛水一带遇见匪患,双双遇难。洛水正是将军的管辖范围,朱某斗胆,以二十万担粮食的代价请将军出兵剿匪,为百姓除害。” 虽然朱子玉唯一的心愿是保住朱家,但是周允晟觉得这样还不够,既然抢夺了别人的人生,他必定要做到尽善尽美。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想探一探这位定远将军的虚实。禹城身高足有八尺,长相英挺气质冷峻,身上更散发着一股熟悉的烟草味,怎么看怎么像他失散已久的爱人。 若是平常,禹城自然不会推拒,但眼下朝局岌岌可危,他身负重任有心无力,只能歉然开口,“朱公子的请求,禹某怕是不能答应。不瞒公子,禹某眼下有更紧要的事,实在是分-身乏术……” 周允晟知道他现在定是为太后夺宫的事焦头烂额,于是摆手笑了,“无妨,待此间事了,朱某再来叨扰将军。那二十万担粮食便先留给将军,算是朱某的一点心意。之前将军护卫朱家,朱某还未来得及道谢呢。” 他不笑便已是光彩夺目,真心一笑的时候简直勾魂夺魄,令人眩晕。禹城又是一呆,连忙摆手说‘应该的应该的’。 军事重地,周允晟不敢多留,略一拱手就要告辞,快走出营帐时忽然回头问道,“将军可是爱抽旱烟?” “对,朱公子被我身上的烟味熏着了吗?”禹城尴尬的撩了撩衣摆。 “不,这味道十分好闻。”周允晟微微勾唇,信步离开。以前总觉得烟味刺鼻,等闻不见的时候才猛然发觉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是一种令人格外安心的味道。 禹城脸颊涨得通红,等人走远了才发现都督正立在自己身前,脸色黑沉,目光阴鸷。 “以后不准再抽旱烟,回去就把你的烟枪扔了。” “为何?” “抽多了对身不好,天凉的时候容易咳嗽。” “可是都督,您比我抽的还厉害些。” “我失忆之后便已经戒掉了。”不过现在是时候再抽回来了。 思及此处,秦策垂头闻了闻自己胳膊,发现只有一股清爽的皂荚味儿,并无烟味儿,于是非常不爽的皱眉。 --------------------- 是夜,中军十万将士忽然包围了皇城内外,将太后母家一百三十七人尽数生擒。太后本欲挟持小皇帝突围,却发现小皇帝不知所踪,自己的儿子五花大绑出现在慈宁宫门口,被两名士兵用钢刀比着脖子。 太后无法,只得束手就擒。 翌日凌晨,丧钟响彻皇城内外,第四代褚云帝驾崩了,皇位传给时年还未满五岁的小太子,择中军都督秦策、左相杨荣、右相黄炳文为顾命大臣,辅佐朝政。 举国哀丧三月,三月后小太子登基,免赋税,开恩科,大赦天下。而后,一场倾盆大雨突然而至,为赤地千里的褚云国带来了福音,百姓纷纷朝皇宫的方向叩拜,都言小皇帝乃真龙天子。 平定了朝局,已继承神威侯爵位的秦策钦点五万士兵前往洛水剿匪,而他的亲信则带着重礼前往章家道谢。 之前那点粮食和银票自然不够买秦策一条性命。这次他另添了许多金银珠宝并几座宅邸庄园,大张旗鼓的送到章家门口,还为专程为章家瑞延请名师教导学问。 章家救了神威侯的事在乡野间传遍了,当初欺凌章家的人全都被章书林和章家瑞报复了回去。又过了一月,章家瑞进京参加秋闱,夺得了二甲第六名的好成绩,紧接着参加春闱,再次高中。 在最后的殿试中,小皇帝听说章家人对神威侯有恩,故钦点章家瑞为探花郎,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 一日踏遍长安花。 原青岷县县令因护驾有功被擢升为赵州知州,章家瑞也就顺理成章的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了新任县太爷。 本以为会留任翰林院的章家瑞对这个职务十分不满,几次拜访神威侯府想疏通关系,都不得其门而入,只得怀着满腔怨气上任。 章书林却高兴极了,想着弟弟既然成了青岷县的土皇帝,自己就可以无拘无束的大展拳脚,再不怕得罪哪个地头蛇。 他打算开一个酒坊,专门酿造葡萄酒。因青岷县无人大规模种植葡萄,收购成本可能会很高,就打算买一座山头自己种。在青岷县附近寻摸了几天,他终于看中一座山,使人打听得知该山属于朱家,便给朱子玉递口信。 “不卖。”周允晟干脆利落的拒绝。 章书林犹不死心,将自己的底价往上加了一成,报予对方知晓。 “说了不卖。”周允晟便宜了谁也不会便宜章家。 章书林无法,只得继续在山中转悠。但其它几个山头的水土条件都不如朱家的好,无法种出高品质的葡萄。他是个吹毛求疵的处女座,为此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 “他不肯卖?”章家瑞听说此事,冷笑道,“那我亲自上门去跟他谈吧。”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他是青岷县的父母官,谁不得卖他几分脸面?朱子玉几次三番推拒他兄长的请求,简直在明目张胆的打他的脸。 县太爷亲自上门,周允晟就是再厌烦也不得不把人请进来。 二人对坐,均是皮下肉不笑。 “朱公子,我兄长看中那座山头,你给个价吧。” “你先出一个价?”周允晟端起茶杯浅饮一口。 “这个数如何?”章家瑞伸出一个巴掌。 周允晟当即笑了,“我朱家买山的时候花了八百两,你一下给我砍掉三百两,章大人,你这是做买卖还是明抢?” 章家瑞眯眼道,“你今日给我一个实惠,改日我也给你一个便利,咱们互惠互利,谈不上谁吃亏。朱公子聪明绝顶,想必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一个小地主要想与县太爷较劲无异于以卵击石。偏偏周允晟性子倔强,越是逼迫越是反弹的厉害,冷笑道,“我对章大人无所求,谈不上互惠互利。这山头我不卖,章大人请吧。”话落震袖赶人。 章家瑞没料到他如此硬气,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咬牙道,“朱公子,但愿你日后不要后悔。” “怎么,你还想以势压人?打压皇上盛赞的仁善之家,你可得找个好名目才成,否则当心乌纱帽不保。”周允晟指着供奉在堂上的御赐金匾,上书‘仁善之家’四个字。有了这块匾,想要动朱家的人都得先掂量掂量。 章家瑞满腔怒气被他一句话给噎了回去,顶着青紫的面皮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