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雪落山庄 雪落山庄不是一座山庄,只是一个客栈,还是个很破很破的客栈,方圆百里也只有这一家客栈。它背靠一座高山,面朝一条大河。翻越那座山需要很久,越过那条河也并不容易,所以成了赶路人中途歇息的必选之地。 但是这几个月,雪落山庄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因为正如它的名字,一场雪落了很久很久,阻挡了来路,封住了去处。萧瑟穿着白色的裘皮大衣靠在门口,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得如同他的名字一般萧瑟。 三三两两的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盹儿,偶尔醒过来也是给冻醒的,猛地哆嗦一下,惊醒过来,扫视一圈,却见依旧只有那个自负风雅的老板靠在那里看雪,于是裹了裹身上破旧的大衣,继续睡去了。当然他们也会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几句:本来店里还有几个不愿在风雪天赶路而打算住下来的客人,但因为老板一直舍不得出钱整修客栈,以至于每间客房都是漏风的,客人们冻了几天后便宁愿挨风雪吹刮的苦也毅然上路了。 这位名叫萧瑟的老板曾经训诫他们:“咱们这客栈,背靠青山,面朝绿水,如果房间再多些颓败感,就更显风雅了,这才是旅途中人热衷的感觉。” 小二不懂,问:“那究竟是什么感觉?” 萧瑟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唉,自然是在路上的感觉啊。” 小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直到有一天,一个赶路的大汉大半夜实在受不住被风吹得吱嘎吱嘎响的窗户,一拳把房间打出了一个大窟窿。然后,被老板留下罚做了一个月的苦力。那大汉倒不是没有反抗,只是他刚举起拳头,就被萧瑟打出了门。他刚站起来,就见萧瑟顺手抄起一根棍子,那根棍子还没打下去,大汉就跪倒在地了。 其实,关于那根棍子究竟有没有打下去,小二们是有争议的。有一位眼尖的小二说,他仿佛看到那根棍子微微抖动了一下,舞出了虚虚幻幻数朵棍花,那一瞬间,这个摇摇欲坠的客栈几乎都抖了一抖。但是那个汉子毕竟还是毫发无损的,所以谁也不能确定那根棍子是不是真的打了下去。只是那一个月的时间,他一句话都没再敢多说。别人问他,他就跑。 萧瑟叹完一口气后就开始算账,他琢磨着把客栈卖掉,毕竟百里之外鸿路镇上的李员外早前也提过几次,可现在就算他想买,也得先找着他的人才行。或者先辞退几个小二,可这天寒地冻的,几个没什么功夫底子的小二辞退了以后怕是没有别的去处。突然,萧瑟脑中灵光一闪,既然辞退了小二后他们无处可去,不就得住下了?住下了就是客官,就得掏银子啊。问题不就解决了吗?萧瑟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正当他想明白此事,心中大为舒畅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团红色闪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想是自己看错了,可那红色却分明越来越明显了。他再眨了眨眼睛,便懒洋洋地喊道:“来客人了。” 这一声虽然喊得懒洋洋的,但所有小二都吓得瞬间站了起来。 那团红色此时却已闪到了萧瑟的面前。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 那团红色已经飘过了萧瑟的身边。 萧瑟只觉这雪下得更萧瑟了。 小二们却是呆住了。这样的风雪天气,来人却只穿了一件红色的单衣,胸口还大剌剌地敞开着,可惜露出的不是诱人的酥胸,而是虬结的肌肉。那脸却长得清俊异常,看上去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倒比寻常女子更加美艳几分。 乍一看,整个人倒似将阳刚与阴柔结合得完美无缺。但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个穿着单衣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却浑身散发着一股热气。他就那么一屁股坐了下来,小二们看到一股子热气从他身上腾腾冒了出来,冷飕飕的客栈仿佛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萧瑟本来心情很不好,因为这个少年很不礼貌,而且他竟然长得跟自己一样好看。但是很快他的心情就平复下来了,因为他看到了少年身后的包。那是一个很长很长、很大很大的包袱。在这样的天气赶路,寻常人不会带很多东西,要带也是很贵重的东西。 所以包袱里的东西,一定很贵重!所以这个客官,一定很有钱! “这位客官,要些什么?”小二自然也熟悉这个道理,立刻谄媚地迎了上去。 红衣少年的声音也是铿锵有力:“一碗阳春面,一碗老糟烧!” 小二脚一滑,差点摔倒,萧瑟靠在门上的胳膊也顿时酥了一下。 红衣少年看了一眼小二,微微皱了皱眉:“怎么?” 小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探着问道:“不再要些别的?小店的梅花肉,桃花酿都是招牌……” “梅花肉?”红衣少年舔了舔嘴巴,咽了口口水,随后犹豫道,“一份定然是要不起的,能不能给我夹一块,添到那份阳春面中?” 小二忍不住抬头看萧瑟的反应。只见萧瑟又毅然转过了身,看着那漫天飞雪发呆了。 这一看又是许久,只听见身后不停传来吃面条的声音,萧瑟也感觉到有几分饿了,正要招呼小二,却又看到了一些身影在眼前晃了晃,他定神看了看,竟似有十几个人。他想笑,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些人看着就很穷,红衣少年虽然出手小气,但萧瑟一眼就看出那一身红衣用的材质却是凤凰火,就算是京城毓秀坊这样级别的大铺子,买一匹都得费上好大的劲儿。而这些人穿的都是粗布大衣,一脸横肉,而且他们都带着刀。 他们倒是仔细打量了萧瑟几眼,然后进去了。 那几眼让萧瑟觉得,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不礼貌。他很生气,但是他依旧笑着,毕竟他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他得想着生活。 虽然这些事情往往都是老板娘做的。 小二一一迎上去,那几个人就高声喊道:“拿你店里最贵的酒,最好的肉来!” 小二急忙点头:“要多少!” 为首的大汉呼道:“有多少来多少?” “这……”小二犹豫了。 “怎么?”大汉冲他怒目而视。 “这位客官,本店都是先付钱,再上菜。所以到底几斤肉,几两酒,还是提前说好为宜。”萧瑟冲着他们微微笑着。 大汉瞪了瞪他:“你是谁?” “在下萧瑟,是这雪落山庄的老板。”萧瑟依旧面带微笑,语气中带着十二分的礼貌。 “我没钱。”大汉将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扔。 “哦?”萧瑟淡淡地应了一声。 “但你一定有钱!”大汉指了指萧瑟。 萧瑟猛地摇头:“实不相瞒,小店已经快一个月未曾开张了。这工钱都已经拖欠了……” “我不管!”大汉猛地一拍桌子,“就算你没钱,你这身裘皮大衣也值个百十两的银子。” “胡说!”萧瑟忽然脸色一摆,怒目而视,大声斥道。 那大汉倒是被吓得浑身一颤。 “五花马,千金裘!我这身裘皮大衣乃是帝都毓秀坊定制的,光做便花了三个月,运便运了一个月,百十两银子?买我个袖子都不够。”萧瑟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那大汉被说得愣了几秒,终于缓了过来,拔起刀就把面前的桌子一刀砍成了两半:“我说你小子到底听没听懂我的话!” “二两银子!”萧瑟皱眉。 “什么二两银子?”大汉这一股豪气又被灭了。 “我说这桌子,二两银子!”萧瑟斥道。 大汉顿时气急,整张脸憋得血红:“你小子,老子今天是来打劫的!不是打尖的!给我来上好的酒,上好的肉,再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杀了你的人,烧了你的店!” “打劫?”红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碗,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大汉望了他一眼,挥了挥刀:“是又怎样?” 红衣少年一本正经地站起了身:“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你,你是谁?”大汉问他。 红衣少年微微一笑,仰起头:“雷无桀!” 他说得很自信,很响亮,甚至带着几分嚣张。那十几个大汉心中都是一惊:“雷无桀!” 红衣少年点点头:“正是!” 只有为首的大汉皱了皱眉头,接着说了下去:“是……谁?”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几分霸气,而少年说时也带着狂傲,以至于他们都觉得这个名字应该属于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他们偏偏就是想不起来了! 红衣少年笑道:“我现在初涉江湖,你们自然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是没关系,很快,这个名字就会很有名。” 红衣少年眉角飞扬,神色满是狂傲。 但是大汉们怒了。原来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什么雷无桀!无名小辈也敢在大爷面前装蒜?”一名大汉拿起刀就冲着少年一刀砍了下去。 少年微微一闪,手指在那刀刃上轻轻一触,却借着那大汉的力道急急地退了出去。 而大汉此刻却是心中一惊,因为他感觉那少年只是微微一触自己的刀刃,但却像是吸走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他的刀再也无法前进一分!虽然再前进一分就能斩下他的手!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就这样轻易地避过了自己的一刀。 他不服,他想追击。 但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很轻、很细碎的一个声音,从他的刀上传来。 不仅他一个人听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似乎只是刀刃在细细断裂的声音,那声音虽然一开始细碎,但却忽然越来越疾,越来越剧烈…… 为首的大汉急忙大喊:“把刀扔了。” 那人立刻缓了过来,把刀往空中一扔。 只听一声巨响传来,却见那刀在空中瞬间被炸成了数十块碎片,火光四射,利刃飞舞,堂中的人急忙躲避,小二们登时钻到了桌子底下。 只有红衣少年悠然地负手站在那里,面带笑容,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大汉。 雷无桀,绝不是无名之辈。至少他的姓,在江湖上叫得很响,响到让听到这个姓的人都不得不远远躲开,不然怕是死都没有全尸。 “封刀挂剑江南霹雳堂雷家!”为首的大汉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红衣少年点点头:“正是,雷家雷无桀。”  002 高深莫测的老板 江南霹雳堂雷家世代研制杀伤力极大的火药,早年先祖曾行“封刀挂剑”仪式,立志摒弃这武林中最常用的两件兵器,而专注火器研究,以此走出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当年,没有人觉得一个不用刀剑的世家能够存活下去。但是霹雳堂雷家做到了,他们已经将火药完全地变成了一种兵器,将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成为了武林中令人听之便生之敬畏的绝顶世家。 “既然得罪了霹雳堂,我们也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了,纵然不是敌手,我们也总不能束手待毙!”为首大汉心知霹雳堂的人对于得罪他们的人从不手下留情,心中一横,握紧了手中的刀。 雷无桀笑着摇了摇头:“刚刚我只是在那位兄台的刀上洒下了几粒霹雳子,如果你们再敢无理,那么我就在你们身上……” “上!”为首大汉手上大刀一挥,那十数个一拥而上。 “你们!”雷无桀瞪大了眼睛,“难道一点都不怕么?” 三柄刀已经同时朝着雷无桀的头劈了下来。 雷无桀大怒,双拳向上一挥,竟一拳劈断了三柄钢刀,震得那三人飞了出去。 “好厉害的火药!”众人大惊。 雷无桀怒道:“不是火药,是我的无方拳法!当然,如果你们想要看火药的话……”雷无桀一跃而起,手上黑光一闪,数粒弹珠已经被他洒了下去。 只听到几声巨响,那些大汉一个个被炸得飞了起来,再倒地之时,却是血流不止,站也站不起来了。 雷无桀悠然然地从空中落下,双手负在身后:“怎样?现在可记住我了?请记好了,本大爷名号雷无桀!还不快滚?” 那几个大汉闻言一怔,相互对视了几眼,他们本以为这少年必定会取了他们性命,可听这语气,似乎倒是放了他们一命。 “还不滚!”雷无桀皱了皱眉头,在他预想中,这帮人此时应该屁滚尿流仓皇而逃,可怎地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大汉们闻言急忙勉力站了起来,一个个扶着彼此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雷无桀很满意地点点头,从一堆桌椅的废墟中找出了自己的包裹,背上后便也准备离去。可一只手拦住了他。 雷无桀抬头,看到那个面目俊秀的老板,全身慵懒地缩在狐裘之中,只伸出一只右手,懒洋洋慢悠悠地挥了起来,拦住了雷无桀的去路。 雷无桀急忙抱手:“大恩不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应该的!便不用太客气了,我着急赶路,还望后会有期!” 萧瑟眯起了眼睛,皱了皱眉头:“大恩?不言谢?拔刀相助?” 雷无桀也甚是困惑:“要不是我,那帮大汉早已经抢了你的店,甚至说不好连你们的命也没了。难道不是大恩?” 萧瑟挥手指了指那堆废墟,怒道:“你仔细看看!” 雷无桀转身望去,只见大厅里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被炸得七零八落,几个小二也被砸得头破血流,连地上都被炸出了几个坑。 萧瑟指了指那堆废墟,忿忿不平:“你看我这店,被砸了又有什么两样!至于刚刚那些人,想要我的命?哼!” “这……”雷无桀满脸通红,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百两银子。”萧瑟冲着雷无桀伸出了手,那双手洁白无瑕,五指修长,可在雷无桀看来,却比刚才那些大汉们的钢刀要可怖多了。 “我没钱!”雷无桀退了一步。 “哦?”萧瑟的狐裘微微抖了一抖,他轻轻一挥手,整个客栈的门在瞬间合上了。 “这功夫……”雷无桀终于也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些人似乎真的奈何不了这位高深莫测的老板。 “但是我马上就能有这笔钱了!”雷无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斩钉截铁地说。 “哦?”萧瑟依旧还是懒洋洋地应着,可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盯着雷无桀的那个大包袱上下打量了。 雷无桀继续说道:“我马上要去一个地方了,到了那个地方,我便有钱了?” “什么地方?” “雪月城!”雷无桀傲然道。 “雪月城?”萧瑟闻言也是一惊。雪月城不是江湖中传统的门派,它更像是一个联盟,一个由天下几大门派、各大世家共同建立起来的一个组织!自有雪月城出现的那一天起,整个江湖的规矩,便由它来定了。而各大世家门派中的年轻子弟,很多都会前往雪月城就学,因为多年经营,雪月城俨然成为了独立的一方势力,它教的不仅有别的门派没有的武学,也据说,它能教天下之术!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是去雪月城的话,那么以他霹雳堂雷家子弟的身份,从雪月城中拿出百两银子自然不在话下。而这个家伙,似乎并不像在骗人。毕竟他怎么看,除了武功高强以外,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萧瑟心中琢磨了一番后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但是我得跟你同去!” 雷无桀点点头:“可以!” “还有。”萧瑟眼睛一转,嘴角露出一丝奸笑。 那些小二们顿时在心中替这个武功高强却单纯憨厚的少年叹了口气。 “事后还账,需要利息。我要五百两!”萧瑟朗声说道。 雷无桀顿时呆在了那里。 萧瑟则根本没有等他回应,轻轻一挥手,客栈的门顿时打了开来,他望着那漫天飞雪,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也是很多年没有走出去了。” “来呀!备马!” 两匹骏马,一个穿着狐裘,整个人慵懒地窝在其中,另一个则只着红色单衣,在寒风中裸露着胸膛。两个人就这样在雪地里一路狂奔,冲着雪月城而去。 “你这马也是神骏,在这样的雪地中竟然也能自如奔驰!”雷无桀不由地赞叹道。 “五花马,千金裘!我萧瑟用的东西,只能是最好的。”萧瑟回头望了一眼他的客栈,在那里他留下了一笔钱让那些小二为他修整客栈,只等他从雪月城取了钱回来。可是萧瑟却隐隐地觉得,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003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位身穿黑衣,面目冷峻的男子坐在马车之上,手举一个酒杯,笑着望向面前的人。 一共十六个人,每个人都握着一把刀,如雪一般亮的刀。 “兄台好雅兴。”为首的刀客笑了笑,“可是酒我们可以喝,但马车上的东西,你得留下了。” “哦?”黑衣男子嘴角微扬,“这大雪天你们跟了我一路实在过于辛苦,但你们要的东西注定拿不到,便想请你们喝了这杯酒,然后……” “然后?”刀客眉毛一挑,握刀的力度大了几分。 “然后去死!”黑衣男子一跃而起,手中银光乍现。 刀客提刀而上,怒喝一声:“上!” 只听清脆的一声撞击,黑衣男子右手的银光直接撞上了刀客的刀刃。 “指尖刃。”刀客倒吸一口冷气,他似乎听到了有东西一点点破裂的声音,他急忙后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那把亮得如雪一样的刀,竟在瞬间就折断了。 黑衣男子笑着将手抬起,刀客看着那柄薄如蝉翼的指尖刃在男子的手中舞出了无比美妙的刀花,一朵两朵,随即化成了千朵万朵,像是瞬间盛开的佛莲般美丽。但刀客已经看不到了,那柄指尖刃在他脖子上轻轻划出了一道血痕。黑衣男子足尖一点,掠出了三步之远,刀客的整个头颅滑了下来,鲜血直涌。 “派你们来的人或许没有告诉你们我究竟是谁。”黑衣男子回到了马车之上,重新拿起了刚刚放下的酒杯,“或许你们现在愿意喝上这最后一杯酒了?” “指尖刃,你是蜀中唐门的人?”刀客们纷纷后撤。 “或许吧。”黑衣男子衣袖一挥,一柄红尾小箭瞬间钉在了一名刀客的额头上,“你说我是唐门的人,那这一支朱颜小箭便送给你吧。” 世界安静到仿佛又只有雪轻轻落下的声音了。还有一十三名刀客站着,但是谁也没有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下一把暗器会不会冲自己飞来,他们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在唐门的暗器下,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次。 黑衣男子笑了笑,轻轻拉了拉缰绳:“驾!” 那架马车就带着他怡怡然地从那十三名刀客之中踏雪而去,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去试图阻拦。 直到马车驶出了三里之外,一直浅笑着喝酒的黑衣男子终于放下了酒杯,重重地开始咳嗽起来,他擦了擦嘴角咳出的血迹,苦笑了一下:“师尊这次托我运送的到底是什么货物,一路上引来这么多的高手。” 男子说完用力一甩缰绳,整个人一翻身,跃到了车篷之上。而车篷上竟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那人约莫三十多的年纪,一头白发在风中飘摇,手中提着一把玉剑,颇有几分仙气。 “唐莲?”那人转头冲着男子一笑,脚尖轻轻一点,从车篷上跃了出去,悠悠然地落在了旁边的一棵枯树上。 而男子手中指尖刃光芒闪动,已然刺出,却只扑了个空。 “你知道我的名字?”男子瞳孔蓦然缩紧。 “我们还会再见的。”白发男子却并不回答,束剑微笑。 马车此时踏着一路飞雪绝尘而去。 “白发玉剑,轻功卓越。怎么从未听师尊说过江湖上有这样的高手?” 此时已是深夜,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唐莲将马车赶进了一家破旧的寺庙之中,生了一堆火准备稍做休息。可他却始终想着白天见到的那个人,那男子落在车篷之上时,杀气之盛让那一片风雪几乎逆流,可等唐莲与他正面对决时,他却似乎并没有一战的意思,以他的轻功身法和杀气之盛,唐莲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真是个奇怪的人。”唐莲将手中的稻草扔进了火中,而就在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嘶。唐莲立刻双手一挥,将火堆扑灭,整个人向上一跃,坐在了横梁之上。 “这雪也太大了,到底还要下多久才能消停。”一个人大声抱怨着冲进了庙中,一屁股坐了下来,听声音似乎是个有些稚嫩的少年。 “哼,要不是我的马是千里挑一的神骏,我们早就被雪给埋了。”另一人慢悠悠地也跟着走了进来,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声音却似乎听着要稍长几岁。 “喂喂喂,你这一路说了多久,你是个卖马的么?”少年有些不耐烦。 “先来生个火吧。”另一人也不理他。 “庙里似乎却也不冷。”少年声音里带着些困惑,“似乎……” “刚有人生过火?”另一人俯下身,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地上的草灰,转头看了一眼少年,“是热的。” 一直躺在横梁上闭目的唐莲瞬间睁开了眼睛,他轻轻一个翻身,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垂直落下,指尖刃夹在手中,笔直地冲着那人而去。 “太好了。这样就方便了!”少年喜形于色,“我还怕草是湿的,怎么都点不着呢。” 唐莲一愣,心道:莫非只是两个寻常的赶路人?他急忙从袖中扔出一条细线,缠在了横梁之上,又将自己拉了回去。 下面二人此时已经将火生了起来,坐在边上烤起了手。唐莲就着火光望去,只见其中一人只穿着单薄的红衣,面目俊秀,而另一人却是穿着厚厚的狐裘大衣,整个人缩在其中,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 “雷无桀,你说要带我去雪月城,却是已经走错了两次方向,这一次你确定路是对的?”这二人自然便是从雪落山庄出发的萧瑟和雷无桀,可出发了有十天有余了,因为风雪实在太大,二人却是在原地徘徊了很久。 雷无桀无奈地笑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去雪月城,不过我发誓,这一次一定是对的。” 听到雪月城三字,唐莲心中一动,望向雷无桀。 他姓雷?莫非来自江南霹雳堂雷家?可是雷无桀这个名字,却从未听人说过。 萧瑟看着雷无桀冷笑了一下,也不理他,闭上了眼睛。 “萧瑟……”雷无桀忽然皱了皱眉头,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味道?”萧瑟睁开了眼睛,吸了吸鼻子,“是花香,蔷薇之香。” 雷无桀站了起来,望向门外:“蔷薇会在下雪天开么?” “不会。是蔷薇露的香味。蔷薇露,出大食、占城、爪哇、回回国,只有帝都的百花阁才能买到……”萧瑟没有站起身,只是扭头看向门外,那里不知何时却已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薄衫,风轻轻吹气她的长衫,银色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整个人莹白如玉,她冲着门内的人微微一笑,蔷薇的淡淡清香随着她一笑,似乎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她的声音却也是温柔无比:“想不到在此荒郊之地,还能遇到能识辨风雅之人。我苦求百花阁主多日,她才卖给了我这一瓶,你却一下就闻了出来。” 萧瑟笑笑,回她:“风高月冷,我们在里面生了火,很暖和,姑娘要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女人依旧温柔地笑着,伸手捋了捋鬓发。 “你很美,当风吹起你的鬓发上,那种风情就更美了。”萧瑟转头看向雷无桀,“可是我的这位小兄弟,一心只有一颗英雄梦,美人心,他怕是还不懂的。” 雷无桀此时手中已经夹着一张金贴,那是女人伸手捋头发之时从她手中飞出来的,速度极快,连雷无桀都吃了一惊。雷无桀拿起金帖一看,上面四四方方,只写着一个字。 死。 雷无桀想起了一个传说,他虽是第一次涉猎江湖,但是从小他就喜欢听江湖上的各种传说。比如,江湖上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  004 黄金棺材 雷无桀猛地抬头看向院外,只见不远处的庙墙之上,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把大得出奇的巨刃,正冷冷地望向这边。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雷无桀喃喃地说着。 萧瑟皱皱眉头:“什么对了。” “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对上了!他们就是月姬和冥侯,江湖杀手榜上能排进前五的杀人王组合!”雷无桀惊喜地喊了出来。 萧瑟却一脸困惑:“那你说,既然他们送了我们帖子,那就是……” “要杀我们!”雷无桀点头,倒没有半分紧张,倒有些兴奋。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我们?”萧瑟看向门口的月姬,她依旧微笑着看向这边,也不反驳。 “不知道。”雷无桀摇头。 月姬摇了摇头,终于开口了:“其实帖子是送给里面的另一个朋友的,不过我们的规矩就是,接了帖子的都得死。所以,今夜二位的命,也请一同留在这里吧。” “我接过你们的帖子,但我却没有死。”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雷无桀只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他面前,挡在了他和月姬之间。 “这位兄台又是……”雷无桀凑上前去。 “唐莲。”月姬又是温柔地一笑,“所以我们这不是又赶来杀你了吗?” 站在庙墙之上的冥侯将手中的巨刃抗到了肩膀之上。 “唐莲!你是唐莲!”雷无桀惊讶地喊了出来,“你是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唐莲!那你就是我的……大师兄了!我是雷无桀,从江南霹雳堂雷家而来,正要去雪月城……” “小心!”唐莲怒喝一声,将雷无桀一把推开,手中银光闪动,指尖刃稳稳地挡住了那柄从十步之外直奔过来的巨刃。 月姬咯咯地笑着:“冥侯天生不爱说话,所以他最讨厌话多的人了。” “好大的刀!”虽然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是一把不同寻常的巨刃,但是近距离看到,萧瑟依然觉得很惊讶,那何止是刀,简直似乎是一块门板了,寻常的三四个人都不一定抬得动,可是冥侯却能够单手握刀,挥洒自如。 但相比之下,唐莲的武器却又是出奇的小,比平常的匕首还要更小,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在月光的照射之下,似乎只是一道光流淌在唐莲的手中。 “你受伤了。”冥侯往后一撤。他的声音很低沉嘶哑,像是从喉咙间硬挤出来一般。 “你中的百香散也没有完全解,不然刚刚那一刀我挡不住。”唐莲擦了擦嘴边渗出的鲜血。 “下一刀,你一定挡不住。”这次说话的却是站在门口的月姬。 “我来挡!”雷无桀往前一步,站在了唐莲面前,“师兄为我挡了一刀,那我也为师兄挡一刀!” “噢?小兄弟竟然也是雪月城的人,那杀了你,也不算枉杀了,只是冥侯的刀不轻易拔,你先试试我的剑吧。”月姬轻轻在腰间一抽,银色的腰带轻轻一弹,竟生出一柄剑的模样,在月光下闪着冷艳的光。 “束衣剑?”萧瑟赞叹,“你们二人的兵器倒是绝配。” “束衣剑,金巨刀,能一晚上见识到这两件兵器的人不多,小兄弟你可看好了!”月姬一跃而起,长衫飞舞,只见紫影一闪,月姬的剑已经刺到了雷无桀的胸前。 “来得好。”雷无桀大笑,双掌一握,一把夹住了月姬的剑。 月姬弯身一脚踢向雷无桀的胸口,雷无桀急忙弃剑撤身。月姬的脚尖闪着银色的光芒,竟藏着一片极薄的锯齿,从雷无桀的胸口划过。 “素闻江南霹雳堂雷家火器天下第一,但没想到小兄弟的内力却也是惊人,竟能赤手握住我的束衣剑。”月姬赞叹道。 雷无桀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你的剑我见过了,可我的拳,你还没有见过。”他双拳紧握,身上猛然腾起一股热气,怒喝一声,一拳冲着月姬打出。 这一拳出力之时极刚极猛,拳还未到眼前,月姬身后的雪却已经被打散了一片。 “是雷家的无方拳,拳未到,气先到。据说雷家三当家雷烈曾在十米之外将慕容家主击伤,用的便是这套拳法。”唐莲心中也是一阵赞叹,雷无桀虽看着年幼,但拳法上的造诣,却已经非比寻常。 月姬在此时避开拳风一跃而起,她举起束衣剑,银色的剑身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忽然光芒大盛,在场的众人不由地想要捂住眼睛,束衣剑便像融化在了月光里一般,月姬举剑轻笑,风华绝代。 萧瑟忍不住赞叹:“难怪她的名字叫月姬。” 雷无桀也抬头看着这片清冷的月光,那些月光在瞬间凝聚在了剑上,而也在瞬间,光芒四散! “那不是光,是剑!”唐莲急忙提醒。 雷无桀就在此时一步跃出了庙门,而数道月光也紧跟着他急追而来。雷无桀在庙院之中双拳狂舞,竟舞出一个圈,硬生生将那月光抵挡在了圈外。远远望去,就像是雷无桀笼罩在一片月光之下狂舞。 而此时,在院中竟出现了数个月姬,她们或在平地之中握剑起舞,或在高空之中腾飞沐月,有的甚至就在雷无桀一米开外举剑而刺,她手中的束衣剑银光闪耀,可却无论如何,都破不了雷无桀所舞出的那个圆。 二人此刻都在等待一个时机,月姬在等待雷无桀的圆露出一隙破绽,只需要一隙,她的束衣剑就能轻易撕开雷无桀的防守,而雷无桀也在等待月姬的攻势衰竭之时,那时,就是他转守为攻,一拳定胜之时! 月姬忽然收剑,月光在那一瞬间消散。 “就是现在!”雷无桀大喜,左手依旧挥圆,而右手却已经破圆而出,一拳击向正站在他面前的月姬。 不,不是现在。唐莲心中一惊。 雷无桀心中更惊,因为他的一拳穿过了月姬的身体,击到了虚空之中。月姬冲得他微微一笑,身影瞬间消散。 是残影?雷无桀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仅仅是残影。雷无桀猛然瞥到地上月姬的影子在此时忽然立了起来,银光乍现,那黑影变成了一道紫影,正是身穿紫色长衫的月姬,而那片银光冲着雷无桀的胸膛散射而去。雷无桀的圆已经不完整了,他防不住,而他也来不及退了,那他只能攻,但是也来不及了! 可是对于雷无桀是来得及,因为,他姓雷!江南霹雳堂雷家的雷! “破!”雷无桀怒喝一声,双脚猛地向地上踩去。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将那些月光炸得四分五裂,雷无桀急忙后撤,倒退了三四步后倒在了地上。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身后衣襟已是湿了一大片。 而月姬则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了雪地之上。 “月影剑,仿影术。都是绝等的杀人之术。”唐莲看着院中的月姬,赞叹道。 月姬摇头:“再绝等的杀人之术,没有杀掉该杀的人,也是没用的。” 雷无桀坐在地上重重喘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这一局,你是胜了的。” “小兄弟说笑了,我们杀手,没有输赢,只有生死。”月姬再度将剑举起。 雷无桀也站了起来,神情却似乎更加兴奋了:“想不到初入江湖,就能遇到这样的对手,这是我雷无桀的幸运。”雷无桀身上热气翻腾,红衣飞舞,像是月光下的一团火光一般,而他的瞳孔竟也在瞬间变得火红。 “这是……”唐莲皱眉,他从未听说过雷家有这样一门奇怪的武功,连瞳孔都会变得火红。 “月姬,我们走。”冥侯扛起了手中的巨刃,忽然缓步朝院外走去。 月姬点了点头,也收起了自己的剑,将其重新缠绕在了衣间。 “喂,怎么说走就走。”雷无桀不解,伸手向前,想要拉住冥侯。 冥侯猛地转身,手中的巨刃朝着雷无桀横劈而来。 雷无桀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刀势,像是有千军万马朝着你狂奔而来,带着无上的气势和霸道,雷无桀毫不怀疑,这一刀能轻易将一个人拦腰砍断,它不像月姬刚才的剑气一样温柔危险,它是毫不讲道理的危险,很直接,但让人无处躲,无处防,唯一能破它的。 只能是更强的进攻! 雷无桀毫不犹豫地双拳推出,拳气与巨刃相撞,雷无桀被推出三步之外,他只觉胸中气涌翻滚,努力平息之后仍咳出一口鲜血。而冥侯却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地望了雷无桀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月姬跟在他的身后,几个起落,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唐莲皱了皱眉头:“奇怪,冥侯和月姬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萧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将它丢给了还在那边发愣的雷无桀:“什么人的刀你就敢接。” 可雷无桀只是愣愣地接过了药丸,眼神空洞,他依旧在回想刚刚那一刀的威势,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刀,那一柄刀像是将他的世界劈开了一个洞,他在那个洞中,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都别发呆了。那边站着的那位黑衣大哥。”萧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在后院是不是停了什么东西,那里有人偷偷溜进去了。我想冥侯和月姬怕是不想让人渔翁得利……” 不等萧瑟说完,唐莲已经冲着后院飞奔而去。 萧瑟将地上雷无桀那个长长的包裹捡了起来,丢向了雷无桀。 雷无桀接住了包裹,缓过神来:“怎么?” “跟上去啊!”萧瑟伸脚踹他,“我们不是要找雪月城吗?现在雪月城首席大弟子就在我们面前,不跟着他,难道还跟着你瞎晃!” “噢噢噢,对!”雷无桀恍然大悟,也急忙往后院跑去。 二人跑到后院之中,却只见唐莲已经站在车篷之上,四周散落一地刀的碎片和几具尸体,唐莲不屑地说道:“一些杂碎,只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可其他二人完全没有理会他,此时拉车的马已被刀割破了喉咙,躺在了血泊之中,马车里面的货物滑了出来,落在了雪堆中露出了它的模样。 那竟然是一口棺材,金色的棺材! 萧瑟走上前,完全不理会此时唐莲的指尖刃已经触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忘乎所以地轻轻触摸着这具金色的棺材以及上面雕刻精美的花纹,良久之后呼了一口气,赞叹道:“是纯金的,绝对不是镀金,这完完全全是一口纯金打造的棺材!” “值大钱了!”他点了点头,下了最后的结论。  005 天女蕊 “素未谋面,你就这样相信我们?”萧瑟整个人缩在狐裘之中,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之中。 唐莲坐在他的对面,摇了摇头:“我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他。”他指了指外面。 此时一身红衣轻衫的雷无桀正袒露着自己的胸膛,迎着风雪正奋力地赶着马,如果你能从正面看到他,那你会看到一个少年,正满脸含笑,仿佛驾着马车走在春天和煦的微风中一般,满是找到了人生春天的感觉。 “这我倒是认同你的判断。”萧瑟叹了口气,“这小子武功虽高,可是脑子不好,骗人这事,他还做不到。” 唐莲放下了卷帘,挡住了外面的风雪:“那你呢?” “我?我将我的两匹上好的夜北马用来给你拉货物,你还不信我?”萧瑟不满。 “师兄,别理他!”一直不说话的雷无桀也开口了,“他就是个马贩子,和他走了一路,除了夸他的马好外,没听他说过别的话。” 唐莲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雷兄弟,你暂时还没过门,哦,不对。你暂时还没拜入师门,师兄这二字……我想,你可以不用叫得这么着急。” “好的,师兄!”雷无桀用力一甩缰绳,两匹马加快了脚速,踏出了一路风雪。 唐莲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话说,你真的不知道这口棺材里是什么东西?”萧瑟拍了拍身边的这具黄金棺材。 唐莲摇摇头:“师尊并没有告诉我,他只是让我将它运送到毕罗城的九龙寺。另外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千万不要试图打开这具棺材。”唐莲一把将萧瑟放在上面的手拍了下来。 “毕罗城过去就是西域三十二佛国,九龙寺更是边境之地第一佛寺,里面装的莫不是什么帝王将相,笃信佛教,希望前去圣地超度?” “不要对它感兴趣。我这一路已经遭遇了十几波杀手,那么多人对里面的东西感兴趣,拥有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你的伤就是被那些杀手打伤的?” “只是月姬冥侯,其他的那些杀手只不过是一些……”唐莲忽然住了口,他想起了那个白发玉剑的中年文士,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三顾城,美人庄!” “三顾城?美人庄?”萧瑟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我知道啊!”正在赶车的雷无桀在外面喊道,“三顾城中红尘笑,美人庄里醉风流。那可是,叱咤天下的……妓院啊!” 萧瑟愣了半饷,望向唐莲,缓缓道:“唐兄……好雅兴啊!” “呸。”唐莲正色道,“三顾城是通往九龙寺的必经之路,在那里有接应我们的人!” “美人三顾,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三顾倾我心。这里地处偏僻,竟会有这样一座香艳的城市。”萧瑟看着周围一个个身材曼妙的艳姬穿着轻纱,举着酒壶款款走过,不由感叹。 “这里是前往毕罗城的必经之地,毕罗城过去就是西域三十二佛国。那里既是边境,也是自由贸易城市,在那里进行的贸易,不必上缴税负,所以每年都会有大批大批的商人经过这里前往毕罗城。”唐莲解释道,“一开始这里只是有几间歇脚的客栈,可是后来来这里的商人越来越多,不乏一掷千金的豪客,是这些商人建立起了三顾城。这里不仅是温柔乡,这里也是帝国数一数二的……” “赌场?”萧瑟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几个衣服上镶着金丝的豪商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面前,一位穿着红衣的妖娆女子坐在桌上,长腿撩人,双手拿着一个骰蛊摇了摇后魅惑地一笑,然后将它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商人们纷纷拿出了他们的赌注,也放在了桌上。 那竟是一颗颗闪耀的明珠,整个大堂在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美人庄是三顾城最大的妓院,能来三顾城的都是一方豪客,而能进美人庄的,只能是豪客中的豪客。他们的赌注太大,如果用帝国的金钱来算的话,怕是几箱才够赌一局的。所以这里的赌局,都是用这样的明珠来计算,这样的明珠,只要小小的一筐,就能够在金陵城最繁华的地带盘下一间大铺子。是寻常的商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 “用商行发行的金券不就行了了,何必用明珠?” 唐莲摇头,指了指坐在商人中间的一个黝黑的汉子:“来三顾城中的,可不止本国的商人,爪哇、大食、吐火国的人都有,他们不认金券。不过说到底,商人们还是觉得那一筐筐的明珠才能显出他们的财力,他们的豪气。” “那既然来了这,我们不妨也去赌一把吧。”萧瑟整个人依旧缩在狐裘中,懒洋洋地望向那边。 唐莲苦笑:“我可没有钱。” “怎么没有。”萧瑟笑笑,“我们可有一座,纯金打造的棺材啊。” “闭嘴!”唐莲低声怒喝,“商人们都会雇佣一等一的护卫,你很小声说的话,他们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我们来这里,必须丝毫不引人注意。” “呦,这不是莲吗?”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忽然响起。 唐莲和萧瑟抬头,只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抱着悬挂在梁上的一条红绫从空中飘然而下,有无数的红色花瓣也在这一刻倾泻而下,大堂中的客人此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她。 “是天女蕊!”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那女子应声一笑,手轻轻一挥,竟将那些花瓣全部聚在了手中,重新聚成了一朵玫瑰的形状。 “好!”有人喝起彩来。 女子将玫瑰往下面轻轻一抛,双手在此时放开了红绫,一跃而下,足尖在玫瑰花朵上轻轻一点,那些花瓣在瞬间炸裂开来,往四处散去,女子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唐莲和萧瑟的面前。 “大师兄,你不是说不能引人注意吗?”萧瑟四处环顾了一下,“现在整个美人庄的人都在看我们呢。” 唐莲脸色有些难看,干咳了一声:“蕊……” “莲,距离你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了十六个月零七天了哦。”天女蕊一副心伤的样子,捂住了胸口,“就这么不挂念人家吗?” “你们一个叫蕊,一个叫莲。听上去倒真像是一对老相好。”萧瑟笑道。 天女蕊望了萧瑟一眼,盈盈一笑:“真是个好看的少年郎。刚听少年郎想要赌一局?” 萧瑟摇摇头:“我没有钱。” 天女蕊也摇头:“不,你一定很有钱。” “哦?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寻常人看到这样庞大的赌局,早就瞪大了双眼。寻常人看到我这样的美人,也早已迷了心神。但你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这样倾城的财富,这样倾国的美人,在你眼里都是稀松平常的。你说,你是不是很有钱?”天女蕊笑道。 “蕊!”唐莲低声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天女蕊一步凑了上来,轻轻搂住了唐莲,唐莲一愣,天女蕊的嘴已经凑到了耳边:“你的接头人至今也没来,但是这几天不断有顶尖的杀手涌入了三顾城,你想不引人注意?这座城里现在全是要杀你的人!他们这一次不是为了生意而来的,而是为了你而来的!” 唐莲闻言心中也是一惊,那座纯金打造的棺材固然金贵,但是很明显,里面装着的东西要贵重上千百倍,贵重到即便在云集天下财富的三顾城中,它依然是最贵重的! 天女蕊放开了唐莲,依旧望向萧瑟:“公子还想赌吗?” 萧瑟点头:“我有一座山庄,叫‘雪落’,在金陵城外十里桃花林附近。它值10筐这样的明珠,我用它做抵押,姑娘可愿意先借我一笔钱?” “好说。”天女蕊轻轻拍了拍手,有两个健壮的光头大汉一人提着一筐闪耀的明珠,摆到了萧瑟的面前,又有两个大汉抬了一张长长的红木桌子过来。 天女蕊朗声说道:“今日美人庄这位公子包下了,要赌的留下,不赌的,就请先回吧。” “天女这可是说笑了,区区两筐明珠就能包下这美人庄?”一位身着金袍的商人站了起来,“这位公子看上去有些面生,怕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天女怎么也糊涂了么?” “糊涂?”天女蕊轻轻一笑,脚尖一点,一跃而起,在空中长袖飞舞,煞是好看。众人忍不住便想叫好,可再仔细一看,却是吓得惊呼一声。 “刀!” 天女蕊的长袖中隐隐透出一丝寒光,她双手一合,再打开后便已双手各握着一柄短刀,她双手挥刀,已冲着刚才说话那个商人袭去。 金袍商人已目瞪口呆,站在那里无法动弹,正当天女蕊的刀即将插入他的胸膛的时候,两柄剑突然出现,将她的刀挡了回去。 一柄剑通体乌黑,一把剑莹白如玉。 天女蕊微微一笑,右腿微微一抬,持黑剑的刺客只觉眼前掠过一道寒光,他急忙后撤,却见天女蕊此时除手中双刀挥舞外,竟又多了一柄刀。 “三刀舞?”堂中有人惊呼道。 006 生死局 寻常人大都只能驾驭一柄兵器,双刀双剑已是极少,因为其中的平衡感甚难掌握,稍不留神就会露出极大的破绽,而天女蕊竟能同时使用三把刀! 唐莲皱眉道:“三刀舞最大的特点就是它近乎霸道的进攻,当三把刀同时出现的时候,那么它的进攻将不会停下,只能是不死不休!” 两名剑客此时心中已是骇然,只能急退,却见天女蕊左手挥动手中短刀,用力击了那把犹在空中的短刀,右手一转,身形是一个优雅的旋转,裙角飞舞,像是水面上的涟漪一般好看。空中的那柄短刃疾速地像金袍商人袭去,黑剑客举剑欲挡,却感觉到短刃上的力量似乎竟有千钧之势,手被剧烈地一震,手中之剑脱手而出。 “这……这……”金袍商人惊骇地喊了出来。 白剑客急忙挡在了金袍商人的面前,用力一挥手中之剑,将短刃击飞到了空中。 而天女蕊此时已一跃而起,她将左手之刃收回了袖中,然后一把握住了那柄短刀,急落而下,冲着商人袭去。白剑客冷笑一声,刺出了手中之剑。 天女蕊微微一笑,身形在空中一转,放慢了下落之势,足尖在白剑客的剑刃上轻轻一点,借着他的剑势再度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金袍商人的后面,手中之刃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金袍商人吓得浑身都是冷汗,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不知在下做错了何事,竟让天女动怒至此!在下……在下……” “好啦。”天女蕊收起了手中之刃,走上前,在那个满头是汗的油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我也就是吓吓你,不会真的杀你。至于为什么吓你,也只是让在场的人知道。” “这位公子的赌局不单是金钱局了,他赌的东西可要比这两箱明珠要贵重得多了。”天女蕊转身,冲着在场的其他商人朗声道。 众人相视一眼,吸了一口冷气:“生死局。” “没错,就是生死局。”天女蕊浅笑。 萧瑟皱了皱眉,问唐莲:“什么是生死局。” 唐莲想了想:“大概就是输的人不仅要把钱留下,也要把命留下。” 萧瑟脸色顿时煞白:“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这么赌了。” 天女蕊此时已经走了回来,笑吟吟地看着唐莲:“莲,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经过这番后,大概有人会知道美人庄对你的这笔货也有兴趣。那么一大半人会从三顾城里退出去,但是有些人我可搞不定。” 陆续有商人带着侍从离场了,只有寥寥几人仍留在场中,萧瑟望了一眼,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绝望感:“呵……他们倒也来了。”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形魁梧的巨汉,手中提着一把大的就像是门板一样的刀,整个人站着那里就像是一座山一样。而另一个身形曼妙的姑娘,正坐在他身边的一张桌子上,晃着修长的双腿,冲他们微微一笑,手中轻轻一挥,袖中一张金贴已冲着他们飞来。 天女蕊脸色一变,那帖子竟然冲着她直飞而来的,她足尖轻轻一尖,轻跃而起将那张金贴一脚又踢了回去。月姬双指将名帖一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天女蕊笑道:“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你们的帖子我可不接,接了可得死。你要杀的是他们,我跟他们可没关系,姑娘别误会了。” “你!”萧瑟怒道,扭头望向唐莲,却见唐莲根本没有注意这边,他顺着唐莲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那里,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已是满头白发。他的面前放着一把剑,那柄剑出奇的精致,竟像是一整块美玉打造的一般,闪耀着流动的光芒。 中年文士微笑颔首:“又见面了。” “你也是冲着那件事物来的?”唐莲问道。 中年文士却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你的伤已经好了。两日前我初见你时,你的伤还很重。” “那当然,我的蓬莱丹可是帝都药王殿才有的灵药,即便你带着这一筐明珠去,也得看药王殿的心情才卖不卖你。这点伤,我的药还是糟蹋了。”萧瑟得意地说道。 中年文士转头看向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片刻之后笑道:“想不到唐公子身边还有这样一位高人。” 天女蕊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这些天,虽然涌入三顾城的人很多,但是离奇消失的也很多。莫非……” 中年文士点点头:“为了不给唐公子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多余的人已经帮唐公子除掉了。” “说得好听,不过是一句‘先把和我抢的人杀了,再来和你抢’。”萧瑟不屑道。 中年文士愣了一下,随即一笑:“也是这个道理。” “那是雪月城的东西,抢雪月城的东西,阁下真的做好决定了。”唐莲问道。 中年文士摇摇头:“看来你并不知道里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并不属于雪月城。只不过你们动作比较快,先拿到罢了。” “看来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唐莲问道。 中年文士长笑一声后正色道:“是魔物!” “阁下或许弄错了。”萧瑟突然说道,“现在这美人庄内最重要的事乃是在下的赌局,如果阁下对我的赌局没兴趣,那么就请移步吧。” “赌局?” “生死局。” 天女蕊盈盈一笑:“对啊,在美人庄内,生死局可是难得一见的。来这里的人都腰缠万贯,能过人世间最奢华的生活,又怎么会参与这种亡命之徒才参与的赌局呢。” “我是个剑客。”中年文士抚摸着摆在他面前的那把美玉一般的剑,“掌握我生死的只有剑,而不是几个骰子。不过今晚我倒愿意陪二位玩这个游戏,如果二位赢了我,那么我就再给两位一夜的时间去逃。” “一夜的时间去逃?”萧瑟淡淡一笑,“你太自信了。” “自不自信赌过就知道了。”中年文士右手一挥,远处红木桌子上的骰蛊已经整个地向他飞了过去,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隔空取物?”唐莲微微皱了皱眉。 “江湖术士拿来变戏法的功夫你也用。”萧瑟倒是一脸不屑,自顾自搬了条凳子慢悠悠地拖到了桌子前坐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唐莲,发现他仍在发呆,只能无奈地用力拍了拍凳子。 “怎么?”唐莲不解,问他。 萧瑟无奈道:“过来坐啊,你们雪月城的人,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就没别的了么。” “哦哦哦。”唐莲急忙跑了过来。 中年文士手轻轻摇晃着骰蛊,说道:“一局定输赢吧。你们赢,我走。我赢,东西留下,你们也可以走。” “听着倒很公平,至少不管输赢,都不用把命留下。”萧瑟舔了舔嘴唇,眼神紧盯着骰蛊。 中年文士见状莞尔一笑:“想不到公子竟是个赌徒。之前看公子一副对何事都不关心的样子,可当自己坐上赌桌,却突然发现公子整个人都变了。” 萧瑟眼神依旧紧盯着骰蛊,没有抬头:“我曾在帝都最大的赌坊千金台连着赌过三天三夜,最后赢了一座城池,你可相信?” “千金台乃是北离第一大赌坊,即便是美人庄也不能相比,别说一城,即便是赢下一座小国也不是没有可能。”中年文士淡淡地说道。 萧瑟嘴角微微一撇:“说得好听,你明明就是不信的。” 中年文士手中骰蛊稳稳地扣在了桌子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子既然能赌赢一座城,那么赌术想必惊人,那么……” “五五六,十六点,买大。”唐莲在一边提醒道。他乃是暗器高手,听风辨位的能力已达极致,听骰子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简单的一件事了。 “你们这些江湖人啊。”萧瑟摇头叹道,“就是没有情趣。赌博最好玩的乃是一个‘赌’字,如果结局都已料到,那么这场赌局还有什么意思呢?” “公子说得有理。”中年文士点头。 “那你想压什么?”唐莲急道。 “五五六。”萧瑟将双手拢在了袖中,腰板一挺,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我压大。” “你……”唐莲顿时为之气结。 中年文士手指轻轻地在骰蛊上点了一点:“压定离手?” “不好!”天女蕊和唐莲同时惊呼一声。那中年文士虽然只是轻轻一点,但二人都看出了那一指间却俨然是佛家碎空指的力道。白马武僧戒空曾以碎空指杀人,那人外表看着毫无伤痕,可五脏六腑却全被震碎。中年文士那一指下,骰蛊中的骰子究竟如何,现在连唐莲也根本无法猜测。 “当然是不好。”萧瑟站了起来,冲中年文士笑道,“可既然是赌局,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呢?” “公子要改吗?”中年文士问道。 “改?”萧瑟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骰蛊,“所谓赌局必胜之法,就是信自己会赢,当你相信自己会赢时,那么。” “你就一定会赢!”萧瑟一把拿起了骰蛊。 在场众人均愕然。 在中年文士那一指下,三颗骰子早已瞬间化成了粉末,莫说分辨大小,连一个点数都找不到了,无论你猜大亦或猜小都是输,就算你赌豹子也没用。可是当外面那种的粉尘散去之后,骰蛊上的场景却让中年文士也不禁愕然。 “这……”中年文士皱了皱眉。 那堆粉末竟凝聚成了一个个的小圆点,在桌子上排列出了一个骰子应该有的点数,分别是…… “五,五,六。”唐莲喜道。  007 佛怒唐莲 “公子好武功。”中年文士站了起来,点点头。 萧瑟挥手:“不才不才,就是一个小戏法。我可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中年文士一笑,“接下去的可都是险路,公子要不会武功,恐怕还是不要趟这滩浑水了。” “怎么?”萧瑟一挑眉毛,“你要反悔。” 中年文士摇头:“我自然不会反悔,但是我说我不会动手,可是我的同伴们不同,他们可没有那么大的耐心。我想,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动手了。” “哦?”萧瑟笑道,“可我们还有一个朋友,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手上功夫很好。你的同伴可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哦。” “如果你知道我们是谁,就一定不会这么说。”中年文士傲然道。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说道:“天外天,白发仙。往后倒推十二年,的确是一个能镇得住的名字。” 中年文士一怔,眼中寒光乍现,一贯淡然的声音忽然变得狠厉起来:“你是谁!你怎认得我!你怎会知道天外天!” 萧瑟耸耸肩:“这有何难认的,知道你们的人不多,但总归是有人知道的……” 萧瑟没有能够把话说完,因为中年文士此时已瞬间掠了过来,左手出爪正欲一把将他抓住。 唐莲急忙出手格挡,却被中年文士右手玉剑一击逼退。瞬间中年文士已经一把抓住了萧瑟的衣领:“你得跟我们走!” 萧瑟一脸无辜道:“可我明明赢了。”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可你既然知道天外天,那就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人。”说罢,他便一把将萧瑟拉起,往外掠去。唐莲欲追,刚刚中年文士身边的侍从立刻提剑迎了上来,将他挡了回去。 可萧瑟却冲着那边一直冷眼看着的冥侯月姬喊道:“十三年前,望衣楼内的红衣血案,凶手他是……” “什么!”月姬立刻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冥侯也猛地转身,握紧了手中的巨刃。 而此时萧瑟却已经被中年文士抓着,掠到了美人庄外。 冥侯和月姬丝毫没有犹豫,急忙跟了上去。那几名侍从也转过来阻拦他们。可月姬腰间银光一闪,冥侯手中巨刃猛地一挥,那几人顿时不是被割破了喉咙就是被拦腰砍成了两截。 “好大的杀性!”天女蕊都忍不住惊呼。 唐莲皱了皱眉:“我跟他们交手过两次,却第一次看他们的杀性如此之重。萧瑟刚刚那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天女蕊摇头:“望衣楼红衣血案,那是十三年前的一桩迷案,不知道你那同伴为何忽然提及此事。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追上去么?” 唐莲想了想,摇头:“不。红衣血案想必和冥侯月姬有关,萧瑟是故意引那白发人带走他的,然后他再引去冥侯月姬,为的是引起他们的争斗。我们现在去找雷无桀!” “雷无桀又是谁?在哪?” “就在后院!他守着那事物,如果那白发人没有说谎的话,那么恐怕此刻的他……” “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突然传来,在场的人不由地捂住了耳朵。 “我乃江南霹雳堂雷家雷无桀!还有不敢死的要上来吗!”雷无桀站在黄金棺材之上,双手各握着一大把霹雳子,冲着下面的人大喊着,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 围绕着马车的一群黑袍人此时似乎也被他唬住了,略略往后退了几步。 雷无桀才终于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刚刚他在马车中躲着,忽然感觉十几道阴冷的掌气从马车外传来,他急忙运起真气抵抗。却发现那十几道掌气诡异无比,绵柔而阴毒,他的真气与其一碰便立刻被化解融合,他感觉整个人被那十几道掌气压着,完全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只得用尽浑身真气,双眼在一瞬间变得通红,身体上的重压顿时感觉轻了很多,他勉力站了起来,朝天怒吼了一声,终于将那十几道掌气弹了出去。但马车车篷也在瞬间分崩离析,雷无桀想也没想,就冲着外面扔出了一把霹雳子,才终于将那些人逼出了十步之外。 这时雷无桀才终于看清了那群人的模样,竟是清一色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都没有拿着兵器但是露出的一双手却都无一例外的惨白无比。 “你们是谁?”雷无桀问道。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为首的黑袍人手轻轻一挥,一瞬间他身后的八个人已经一跃而起,八只阴冷的鬼爪冲着他抓去,一只直取他的下盘,一只欲夺他的头颅,一只攻向他的后背,另一只掏向他的心脏,而另外四只,则欲直接锁住他的双手双脚。如果一个人被这样控制住的话,那么他必定只能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是一个人只有一双手,他如何抵挡八个人同时的进攻。除非他有三头八臂! 可是此刻的雷无桀此时真的变成了三头六臂,同时出现了四个雷无桀,他们背靠着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防御姿势。 为首的黑袍人愣了一下:“好快的速度!”他仔细望向雷无桀,却见雷无桀整个人瞬间身上热气腾腾,一双瞳孔变得火红火红。 “火灼之术?难怪……”为首的黑袍人手轻轻一挥。 此时那先行而去的八个人的攻势已经被雷无桀全部地挡了回去,可瞬间再度又有八个人一跃而起,袭去的方向与刚刚一模一样。可是此时的雷无桀却来不及抵挡了,但此时,却从他身后飞出了一朵莲花。 妖冶的,鬼魅的,夜色之莲。 莲花在空中瞬间炸裂了开来,七瓣花瓣顿时冲着七个人袭去,它的速度奇快,那七个黑袍人丝毫不怀疑这片鬼魅的花瓣能轻易地刺穿他们的头颅,因为他们都听过这件暗器的名字——佛怒唐莲!唐门最可怕的暗器之一,分为千瓣莲、重台莲、复瓣莲以及七瓣莲。这一朵只是七瓣莲,否则他们甚至连躲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们立刻急退。 但还有一人!那个人没有退,他右手急取雷无桀的心脏,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了断了他的命。但是他却没有再往前一步的机会了,因为一个身影从雷无桀身后一跃而起,手中光芒闪耀,仿佛握着一束月光,那束月光在瞬间就将那只鬼爪直接砍断了!随即那身影右脚一抬,将那人用力地踢飞了出去,随即稳稳地落在了棺材之上。 “唐莲。”为首的黑衣人皱了皱眉头,“你竟然还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 唐莲扭头看向雷无桀,问他:“怎么样?” 雷无桀擦了擦身上的汗,此刻他的整个人仿佛燃烧了起来一样,不住地往外冒着热气,一双眸子通红通红,他呼了口气:“这功夫我也是刚练成不久,还不够熟练。现在好了,打他十个八个不是问题。” “好大的口气。”为首的黑袍人冷笑道,“可火灼之术乃是燃烧自己心中之火,以短暂获得神力之术。你的薪柴,又能燃烧多久呢?” “燃烧多久我不知道,但是打你们这帮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还是可以的。”雷无桀向前踏上一步。 “好大的口气。”为首的黑袍人却只是冷笑。 唐莲忽然伸手拦住了雷无桀,雷无桀困惑地望向他,却见唐莲伸手一指夜空,说道:“你看。” 雷无桀抬头,只望见一个满月正挂在空中,问道:“怎么了?” 唐莲说道:“你觉得有什么异样吗?” 雷无桀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后犹豫地说道:“倒像是纸糊的一般……” 唐莲叹了口气:“今天是二十二,天空中挂着的本应该是一轮下弦月,又怎么会出现满月呢。” “师兄的意思是……” “这是孤虚之术!所谓孤虚之术,是一种邪门阵法,孤虚阵中的人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境一般。接下来,你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也一定要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唐莲说道。 雷无桀苦笑:“师兄你说得是什么啊,我听不懂啊。” “小心!”唐莲忽然望向雷无桀地脚下怒喝一声。 雷无桀猛地低头一看,只见棺材中伸出了无数只枯烂惨白的手,正欲抓住他的双腿。雷无桀急忙一跃而起,可半空中却另有一只鬼爪正直掏他的心脏,他一拳打出,却像是打在了虚空中一般,全身的力道都落了空。他急忙稳住气息,才保住了平衡,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他从小习武,也见过不少高手,可这般诡异可怖的阵法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背后出了一阵冷汗,转头望向唐莲:“师兄!” 却见唐莲微微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 雷无桀喊道:“师兄!你也不要就这样放弃啊。” 正当他怒喊的时候,唐莲手一挥,袖中一支朱颜小箭已经破空而出,向着雷无桀身后一只忽然出现的鬼爪飞去,瞬间洞穿了那只手掌。雷无桀只听见一声惨呼,回头望去,却见那只鬼爪已经消失,地上却留下一滩鲜明的血迹,不由惊道:“师兄你是怎么知道这次这个是真的。” 唐莲依旧闭着双眼,眉头微皱似乎在凝神听着什么:“孤虚之中,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但是无数杀机却藏在这不真实之中。所有这个时候,你需要放弃你的眼睛,用你的耳朵去感受。听风辨位是雪月城的必修课程之一,今日我就先教给你了。所谓听风辨位,在于这个‘风’字。天地偌大,风无数不在。而孤虚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将隔绝一切外切的声音,所以在孤虚之中,你只许仔细聆听,当你身边那阵风被撕裂的时候,就是敌人的武器撕开风的声音,那个时候,就是他暴露出自己位置的时候!”唐莲说完后一跃而起,竟在半空中将一个黑袍人一把拉了出来,手中指尖刃流转,一下子割破了对方的喉咙,随即将他一脚踢在了地上。 而此时雷无桀双手狂舞,浑身上下舞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鬼爪无论真假全都挡了出去,而随即也闭上了眼睛。他努力凝神,初时只听耳边狂风乱舞,那正是自己舞出的拳风,而再仔细辨别,却能听出自己拳风之外,却是一股平稳安和的风在缓缓流动的声音,而忽然间,有什么撕开这阵平缓的风。雷无桀心中一动,冲着那个方向挥出了一记无方拳。只听一身惨叫,一个黑袍人的身影显现了出来,吐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天赋异禀!”唐莲赞道。 雷无桀睁开了眼睛,笑道:“毕竟从小习武,听觉也是练了许久的。”正当他得意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地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雷无桀一惊,却见一支朱颜小箭破空而出,刺入了土中,那只手便立刻失去了力道。 “可惜心智不熟。”唐莲叹了口气。  008 紫衣侯 “听风辨位,障目杀人。”身出孤虚之外的黑袍人首领冷笑一声,“若是以为这样就能破了孤虚之阵,那也太天真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管笛子,随即一首清冷凄厉的曲子便响了起来,在这清冷的夜里,显得分外诡异。 孤虚阵中的二人也同时听到了这首曲子。唐莲不由皱紧了眉头。 雷无桀只觉一瞬间,那刚才感觉平和舒缓的风忽然也变得凄厉起来了,可却不像是有人撕裂了那阵风,可正当他犹豫间,几道攻势却已经向他袭来。虽然在片刻间他已经反应过来一一挡了回去,却依旧还是挂了彩。 “凝神!”唐莲怒吼道,声音洪亮无比,尽带着佛门狮吼功的功力。 那笛声随着这一声怒吼竟然一滞,雷无桀也喘过一口气息来,将突然袭来的一只鬼爪一拳打了回去。 唐莲笑道:“虽然这的确是孤虚之阵,但跟三师公与我所说的他当年所遇的孤虚阵相比,却还是相差了太远。据说当年魔教东征,在祁连山下所布的孤虚之阵覆盖足足有百里之大,其中鬼魅百现,如人间地狱。而当时三师公的年纪也不过比现在的我大了三岁,三师公能破那般奇阵,这小小的孤虚阵,我要是败下阵来,也是愧对雪月城这多年的教导了。” “师兄有破阵之法?”雷无桀喜道。 唐莲足尖一点,已掠到了雷无桀的身后,两人双背相抵,互相守住了彼此后方的空门。二人在孤虚阵中,犹如瞎子一般,攻势从四面八方随时而来,而这样一来却减少了许多偷袭。 “师兄厉害!” “这是常识!”唐莲斥道,“孤虚之阵破解之法在于布阵之人,我现在需要找出这个人。只要找出了这个人,将他击退,阵法自然随时可破。” “可是我们现在身处孤虚之中,如何能找到他呢?”雷无桀问道。 唐莲微微一笑:“笛声。他不该吹笛子的,布阵之人应该保证绝对的隐蔽,但是他心急了。你来为我掠阵!” “得命!”雷无桀大声应道,双拳一挥,将那些试图迫近的黑袍人全都打了出去,但同时他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重,他明白以自己现在的体力最多还能撑一百招,而百招之后如果唐莲还未破阵,只怕自己得力竭而死了。 唐莲此时紧闭着的眼睛,他听风辨位的功夫最多稍逊于唐老太爷、唐门三老这样的顶级暗器高手,只是得了片刻的喘息,便寻觅到了笛声的踪迹,他的心神顺着笛声逆风而去,终于寻觅到了那个吹笛的黑袍人,此时他正坐在不远处的一颗枯树上。 “就是那儿了!”唐莲眼睛猛地睁开,手中一朵佛怒唐莲破空而出,随着那朵佛怒唐莲的破空而出,孤虚之阵像是被撕裂开来了一样,周围正常的场景一点点显现出来。 站在枯树之上的黑袍老人放下了手中的笛子,他看着那朵妖冶鬼魅的七瓣莲花冲着自己急飞而来,急忙一跃而下。但是那朵莲花在空中忽然炸裂了开来,七瓣莲花冲着七个不同的方向散射出去,其中有一瓣就那样直接贯穿了老人的胸膛,鲜血顿时汹涌而出,老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阵破了。”雷无桀喜道。 “是的。阵破了。”回答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雷无桀大惊,唐莲也惊出一身冷汗,不知何时,在唐莲和雷无桀之间竟站着一个紫衣长袍之人,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嘴角微微含笑。 “你!”唐莲猛地转身,紫衣人手中折扇却猛地一转,一把将唐莲击飞了出去,唐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紫衣人转身问那些黑袍人:“白发去哪里了,按照约定此时他此时早已得手才对。他不在,以你们这些人,怎是唐莲的对手。” “你卑鄙!”雷无桀咬牙骂道。 “哦?”紫衣人转回身看他,“你又是何人?为何说本侯卑鄙?” “你趁人不备,怎不卑鄙?”雷无桀怒道。 紫衣人轻笑一声:“难道我还应大喊一声,唐莲我来杀你了,然后彼此鞠躬之后再拔剑相向吗?” 雷无桀气急,骂道:“你们本就以多欺少,再加上我师兄刚破孤虚之阵,心神未定,你暗施冷箭,又怎不卑鄙?” “你怕是搞错了。我们不是来比武的。我们是来杀人的。”紫衣人目光忽然一凛,手中折扇一挥,就向雷无桀袭来。 雷无桀一拳迎上,却觉得虽然紫衣人只是轻轻一挥,但折扇上的力道却似有千斤之般,他的拳素以霸道为主,却被他那折扇击得往后猛退。 “火灼之术,燃烧内心薪柴,获得短暂神力。我还以为雷轰之后,霹雳堂已经没人会这门武功了。你很好。”紫衣人一边说着,手中折扇一边挥舞,将雷无桀迫得往后节节退去,“可惜经历刚刚的孤虚之阵后,你早已是强弩之末。” 紫衣人停住了身,仰天一叹,折扇往空中一挥,竟将雷无桀整个人也击飞了出去。雷无桀只觉那折扇一挥之下,有一股内力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他觉得整个人被这股气息压得透不过气来,心中那一股灼热之气也在瞬间崩溃,他重重地落地之后,原本变得火红的瞳孔也黯淡了下来。 “当年雷轰祭起七重火灼之术时尚且只能勉强抗住本侯的紫气东来,又何况你呢?”紫衣人摇头叹息,转身竟欲离去。 “你不杀我?”雷无桀本已做好拼死一搏的机会。 紫衣人停下了脚步:“即便我有心放你,这些人想必为了你身后的棺材也绝不会放你。不过倘若你能够活下来,那么有朝一日,我还你公平的一战。” “我师父将我赶出门,我初时不解。直到昨日我见到了一柄刀,今日见了你的扇,方知师父所说的‘天地偌大’。”雷无桀双拳紧握,运起内力,瞳孔再次被点燃成了火红色,一身红色长衫无风自舞,“然而,见天地偌大还不够,我也想,成为这天地。” “倒是个有趣的小子。”紫衣人笑了笑,看了那群黑袍人一眼,“你们可要小心了。” “尊上,这二人非同小可,还是早些料理了的好,以免留下后患。”一个黑袍垂首劝说。 “杀两个重伤的人,你们做不到吗?白发调教出的属下,真是一群废物。把棺材拿到手,我去寻白发。”紫衣人没有再说话,足尖微微一点,几个起落,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倒是个有趣的人。”唐莲此时终于勉强站了起来,“如果此时他留下来,我们没有胜算。”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们有胜算?”一名黑袍人冷笑一声。 唐莲走上前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杀你们几个杂碎,有什么难的。”唐莲虽装作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但雷无桀知道,唐莲与其说是拍他的肩膀,不如说是勉强扶着自己的肩膀才不至摔倒。 “师兄……”雷无桀正欲回身扶他,却被唐莲止住了:“蕊刚刚收到了讯号,接头人已在城外,她如今已去接应。我们此刻必须拖住这些人,等到他们回来!” “好。”雷无桀点点头,随即大喝一声:“你们一起上吧。” “一起上?”黑袍人伸出了他那只惨白的手,“你是不是以为这样的虚张声势能吓退我们?可既然你说一起上,那我们便如你所愿!上!” 一瞬间,十几个人,同时攻向了他们。不,他们同时攻向的,只有唐莲! 唐莲咬牙道:“他们看穿了我的伤势。” “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紫衣侯的掌力,中了那一掌,你必定身受重伤!” 然而此时一个人挡在了唐莲的面前,他当然是雷无桀,但是此时的雷无桀,也只是凭借着最后一口真气强撑的,随时都会倒下。十几道掌力同时击在了他的身上,他怒喝一声,双瞳变得赤红。 “退!”为首的黑袍人急忙下令。 但已经来不及了,只是一个瞬间,十几个人同时被雷无桀震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雷无桀也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他摇头叹息:“早知道当年和师父学武时,少偷点懒了。” “还没有到可以放松的时候。”唐莲叹了口气,抬头看到那些黑袍人一个个又站了起来,虽然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但伤势却并不严重。 雷无桀苦笑:“我现在已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唐莲也叹气:“那紫衣人的掌力着实厉害,我到现在也无法运起真气。” 为首的黑袍人冷笑:“看来二位的命,今晚却要留在这里了。” “留不留在这里,却也不是你能说的算的。”一个懒洋洋地声音打断了他,雷无桀惊喜地回头,唤道:“萧瑟!” 却只见一个身穿狐裘的身影稳稳地落在了黄金棺材之上,说完后更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是萧瑟却又是谁? 009 无心和尚 唐莲低声问道:“刚刚在美人庄内,萧瑟曾声称他不会武功,他来了又有何用?” 雷无桀讶然:“不可能啊。我曾见过萧瑟用过武功的,空手运气便将八扇门扉同时合上。” 二人交谈间,黑袍人望着突然出现的萧瑟,也不该轻举妄动。而萧瑟在棺材上站了片刻之后,忽然往后一跃,抬脚就将棺材上的盖子踢飞了出去。 “住手!”唐莲怒喝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棺材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只惨白的手忽然从棺材中伸了出来! “诈……尸?”雷无桀呆住了。 那只惨白的手一把抓住了棺材边,一个人影支撑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是……是个和尚?还是个活和尚?”雷无桀凝神望去,却见是一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和尚,穿着一身白色僧袍,虽是在黑夜之中,可面目却依然清晰可见,白净秀气,出尘脱俗,但却紧紧闭着眼睛。 “先带走再说。”为首的黑袍人怒喝一声,一跃而起,其他的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那和尚听到声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向那群黑袍人望去。 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攻势,他们呆滞地望着那双眼睛,随即表情变得无比惊恐,像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物。之后无比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们一个个都抬起了那只阴森可怖的手,丝毫没有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心口穿了进去。 “这……”唐莲和雷无桀此刻也被黑袍人们的自杀惊呆了,不由地望向僧人,但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了僧人的面前。 是冥侯!他将金巨刀抗在了肩膀上,垂头望向白袍僧人,白袍僧人也抬头望他,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可只是一眼,却极尽峥嵘! 素来面无表情的冥侯在那一瞬间面目几近扭曲,眼睛中流露出了无比的惊骇。 “冥侯!”月姬落在了冥侯的身边,伸手想要挡住僧人的目光。 冥侯挥手拦住了她,脸上惊骇的神色也一点点慢慢散去。 “老和尚他不愿意告诉施主的,无心已经告诉你了。老和尚早就和你说过,此事你要得知真相,必将成为心底之魔。”白袍僧人语气淡然,倒似与冥侯早已相识。 “忘忧大师一片苦心,在下感激。但是知道是心魔,不知亦是心魔。”冥侯的声音低沉喑哑。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是施主的劫,施主好自为之。”白袍僧人叹息。 “作为报答。我们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月姬在一旁说道。 “这是我的劫,你们走吧!”白袍僧人猛地抬头,瞳孔中流淌着妖冶的光芒。 “走!”冥侯一把拉起月姬,转身遁走。 而一直望着他们的唐莲和雷无桀却终于对上了白袍僧人的目光。只是一瞬间的眼神交会,唐莲却觉得眼前僧人的面目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而一个熟悉的场景慢慢地在眼前扑散开来…… “闭眼!不能看他的眼睛!”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带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唐莲顿觉心中似有佛光一亮,脑海里一片清明,那些幻象顿时消散。 白袍僧人则依然注视着他,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此时一个身影从唐莲身边一掠而过,飞奔到了白袍僧人面前,只见他指尖飞速地在白袍僧人身上轻点,一共点了十八下之后,白袍僧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瘫倒下去。 天女蕊此时也已赶到,搀扶起了唐莲和雷无桀:“你的接头人终于赶到了。竟然是个和尚?” 两人一惊,抬头望去,那人此时也已转身,却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和尚,穿着一身灰色僧服,脖子上挂着一串巨大的念珠,与刚才妖冶的白袍僧人不同,浑身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 “贫僧无禅。”和尚双手合十,冲着唐莲微微点头。 唐莲也冲着和尚微微点头,可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个白袍僧人。 无禅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那白袍僧人胸口一点,他才慢慢地瘫倒下去,无禅将他扶住,说道:“隐瞒施主一路,此时也该坦诚相告了。这是我的师弟,无心。” “天下三大寺:嵩山少林、洛阳白马、南海云林,大师是哪座寺庙中的高僧?又为何让我千里护送贵师弟来此?”众人如今都进入了美人庄内,唐莲服下了萧瑟的蓬莱丹勉强压制住了伤势,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无禅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他看了眼正躺在一边的无心:“我们不是三大寺的弟子,而是寒山寺忘忧禅师门下弟子。” “什么!”唐莲大惊,胸口一阵气血汹涌,急忙捂住胸口,几乎跪倒下去。 天女蕊见状急忙上前扶他:“你一堂堂雪月城大弟子,怎么听到个名号也能吓成这样。” “寒山寺忘忧,那是……”唐莲紧皱眉头。 “昔日的禅道大宗。”萧瑟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清啜了一口,“如今的……魔僧。” “魔僧?”雷无桀惑道,“既是禅道大宗,又怎会变成魔僧。” “天下三寺,少林、白马、云林虽然声名鼎赫,但是论天下禅道第一大宗,却公认是寒山寺中的忘忧大师。据称忘忧大师一人便修习佛家六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其中尤以他心通最为不凡,来寒山寺参拜的香客只需注视忘忧大师一眼,无需言语,便往往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最后大都哭晕过去,醒过来后便大彻大悟,忘却凡尘琐事。” “这么厉害?都不用说话?”雷无桀惊叹。 “据说他心通修炼至极致能一眼看透人的内心,也能改变人的内心,无需言语,便能以佛法度人。” 无禅点头,目光却忽然变得凛然:“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可我收到来信,护送师弟的只有雪月城大弟子唐莲,你二人是谁,信中却并未提及。可否告知一二?” “我?我不过是一间小客栈的老板,客栈虽小,赶路来去的江湖人却多,这点事江湖上怕是早已传遍了。而这位雷公子欠了我一笔钱,他正要赶往雪月城,我怕他赖账便只能跟上了,谁知路上遇到了唐莲。本以为就此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却是差点丢了性命。”萧瑟轻轻叹了口气。 “萧瑟你还没讲完呢。既是那么厉害的佛道大师,又怎么变成魔僧了?”雷无桀插嘴道。 萧瑟望了无禅一眼:“我可以说吗?” 无禅双手合十:“这本就与此事有关,公子但说无妨。毕竟事情有关师尊名誉,由贫僧这个弟子来说本不合适。” “好。”萧瑟点点头,“忘忧精通佛门六通,且佛法高妙,以至于寒山寺虽只是一座小庙,但香客却是络绎不绝。可是就在两个月前,忘忧在一次接见香客之时忽然疯了。” “疯了?”雷无桀瞪大了眼睛。 “忘忧忽然一跃而起,竟将寺庙中持国天王尊像上的七尺木剑拔了出来,将面前香客的头颅一刀砍了下来。” “什么?”雷无桀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殿之外的香客见到此番情景,顿时吓得转身就跑。可忘忧竟追了出来,他本是武学大师,持剑追出殿外,手中长剑挥舞,当时庙中数十位香客,竟一个也没有逃出来。护寺武僧赶来阻止时,已为时也晚,可依旧无法将其制服。最后据称是他的嫡传弟子赶来了,忘忧看弟子赶来,丢下了手中之剑,口中喃喃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之后便坐化了,尸体倒地后便成粉尘,眨眼之间便灰飞烟灭了。”萧瑟望了眼昏过去的无心,“江湖传言便是这些,尸体倒地变成粉尘,听上去就像是神怪话本里的事,事情究竟如何,想必只有二位大师知道了。” 无禅轻叹了口气:“传言并没有错,师父坐化后尸体便倒地为尘,都是寺内的僧人亲眼所见。众人皆道师父在‘他心通’上的修为已窥天道,所以才遭反噬。可是后来我们才知道,师父练得早已不是‘他心通’,而是‘心魔引’。” “心魔引?这是什么武功,我从未听过。”唐莲皱眉道。 无禅继续说道:“ ‘心魔引’这门武功,窥的却不是人心,而是心魔,甚至还能让你忆起你所忘却的事情。但这本是佛门禁术,封在寒山寺罗刹堂中。” “一下佛一下魔的,倒是快听糊涂了。总而言之,就是忘忧大师练功走火入魔了?”雷无桀听得似懂非懂。 “都是执念啊。”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萧瑟!不可妄言!”唐莲闻言急忙喝道。 无禅摇头道:“不妨。九龙寺住持大觉师父也是这般说的,说师父虽不断度人,可这次执念太深,陷入了自己的心魔。” “你既是忘忧的弟子,却又为何跑到九龙寺来了?”雷无桀问道。 “师弟无心跟随师父学习佛法六通之术,而我在年幼之时,曾遇九龙寺大觉师父来寒山寺论道,他觉得我在金刚伏魔神通上颇有天赋,欲带我回毕罗城修行。师父允了,我便在九龙寺中一住便是十二年,其间只见过师父三次。” “不是大觉觉得你有天赋,而是忘忧想送你走。”萧瑟忽然说道。 无禅微微一皱眉,垂首道:“不知公子此话何意?” “金刚伏魔神通乃是佛门正统第一外门武学,习练之人必定一身凛然正气,便如大师你。而你的师弟,虽只匆匆一面,却……”萧瑟顿了顿,环顾众人后说道,“却是好邪的一个和尚。” 此时在场众人包括唐莲都微微点头,那个白袍武僧面目俊秀,但眉目间却丝毫没有出家人的内敛沉稳,脸上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倒的确是配得上一个“邪”字。 “若我没有猜错,无心练的也不是佛门六通,而是‘心魔引’,或者说,罗刹堂内的所有武功?” 无禅愣了愣,叹了口气:“公子猜得不错。” 萧瑟微微一皱眉继续说道:“对了,你们不远千里将无心送到此处,又是因为什么?” “大觉师父得到师父坐化的消息后大惊,他便托雪月城将无心送至此处,他想要召集周围三十二佛国的高僧们一起运伏魔神通,联手除去无心身上的禁术。” “这岂不是废了他?”雷无桀低声道。 “可据说无心师弟在收到消息后就躺进了转轮棺中,对此并没有异议。” “那天外天又为何会对你师弟感兴趣?” “天外天?什么是天外天?”无禅摇头,“虽然师弟身负罗刹堂武功,难免走漏消息,必然会引起江湖上不少人的争夺,但是公子所说的天外天是何门何派?我却从未听过。” “天外天是……”萧瑟正欲开口,却被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了。 “就是我们。”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着紫衣长袍之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010 三步唐门 雷无桀大惊:“是你!” “他们果然还在这里。”一个白发之人落在了紫衣人身边。 “唐莲和那雷家的小子都中了我一掌,没三个时辰运功疗伤是走不了的。”紫衣人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躺在长椅上的无心,“是他?” 白发人此时也注意到了无心,他一皱眉,喝道:“带走!”话一说完,紫衣人已经一跃而起,冲着无心掠去。然而一个人比他更快,一个闪身便挡在了无心的面前,一拳向紫衣人击去。正是无禅! “不自量力。”紫衣人冷笑一声,也一掌打了过去。 “小心他的掌力!”雷无桀急忙提醒,他与紫衣人对过招,明白他掌力的可怕,可拳掌相交之后,无禅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紫衣人却急退了三步。 “这是金刚伏魔神通?”白发人微微一皱眉,望向无禅,只见他自外而内不带半分邪气,面目刚猛犹如金刚,“怕是已有八重功力。” “佛家第一外门武学?”紫衣人虽然被一拳打得急退,但却依然神色悠然,“倒是低估了这个和尚。” “小心点。”白发人低声提醒。 紫衣人一笑:“九龙寺大觉和尚我倒也见过几次,你是大觉的弟子?” “在大觉住持座下学习武艺已有十二年,然而只传武学,未悟佛道,不敢称师。”无禅拳重重一挥,“请施主赐教。” “好。”紫衣人掏出怀中折扇,悠然地扇了扇,“赐教就算了,把命留下吧。” “紫衣,不要恋战。把人先带走。”白发人手持玉剑,冷冷地望着躺在长椅上的无心。 “你就是心慈手软,杀光了这些人不是更好,不然就算你抢了人,他们还不是要追上来。”紫衣人瞥了雷无桀一眼,“小子,刚刚念在雷轰的份上没有杀你。可你们不自量力,却不要怪本侯了。” “你!”雷无桀想要运气,可胸口却一阵血气上涌,几乎昏倒过去。 “没用的。”萧瑟摇头,“你中了他的掌,若没有人为你运功疗伤,怕是十天之内都运不得真气了。” “你小子倒是见多识广,你是……”紫衣人好奇地望着萧瑟,手中折扇轻挥。 “紫衣!别多话了!”白发人怒吼一声,身形一闪,已掠过了众人,冲着无心而去。他的一声怒吼之下,唐莲和雷无桀都不由地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萧瑟和天女蕊则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只有一个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无禅!他在白发的起身的那一瞬间也立刻动了! “挡住他。”白发人目光凛冽,去势未减。 紫衣人手中折扇猛地一挥,向无禅袭去。无禅不敢恋战,运起金刚伏魔神通,转瞬间已三拳挥去。但紫衣人手中的纸扇与无禅的拳相交,却未有半分退让之势。刚才无禅一拳将紫衣人击退三步,心中对此人的功力已有了几分了解,可此时三拳挥去,却感觉拳力如泥牛入海,不由心中大惊。紫衣人冷笑道:“便还给你吧。”他折扇猛地撑开,无禅感觉一股内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无法控制地往后猛退了三步。 紫衣人刚刚退了三步,便还了无禅三步! 而另一边,白发人早已站在了无心面前,他望着无心的眉眼,低声说道:“像,实在太像了。”他伸出手去,正欲搭在无心的肩膀上,却忽然缩回了手,他看到一根极细极小的针从面前划过,针上泛着微微的紫色,显然已淬了剧毒。 “龙须针。”白发人微微锁眉,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唐莲,“没想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有这样的手法。唐门的这一代中,你能排进前三?” 唐莲没有回答他,只是冷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哦?什么话?”白发人微微含笑,可手中却紧紧握住了玉剑,身上的长袍无风自舞,显然已运起了真气,随时准备一剑刺出。 “三步唐门,一步阎王。你,离我太近了!”唐莲猛地一跃而起,一口鲜血冲着白发人吐出。唐门,号称暗器之宗,毒绝天下,如果沾上那一滴血,会否把命丢掉?白发人不敢赌,所以他急退,他明白唐门之人将暗器之术练至极致的时候,自己本身也就成了一件暗器! 他身形极快,已躲过了那一口鲜血,但那鲜血之中,却又有一件事物飞了出来,那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却染了血红的颜色。 “霜叶红!”白发人大惊,身体猛地一偏,那枚霜叶红从他的胸前擦过,几乎便击中了他。然而白发人也在这片刻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倒去。 “蕊!”唐莲大呼。 几乎只在瞬间,天女蕊袖中寒光一现,两柄刀已经袭向了白发人的胸口。唐莲用了三道暗器终于为天女蕊完成了一个必杀之局。只要刀再往前一寸,便能结束了白发人的性命,但是…… “你的刀太慢了!”白发人右手将剑插在了地上,借势往前一冲,双手紧握,竟一把抓住了天女蕊的两柄短刀。短刀在瞬间崩裂成了几段,天女蕊急忙撤刀急退到唐莲身边,喘着重重的粗气。 “对不起,莲。我错失了机会。”天女蕊叹道。 “不是你的错,是他实在太强了。”唐莲摇头,“即便我没有受伤,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唐门唐莲,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强。”白发人将剑拔了出来,神色凛冽。 “这眼神,是真的要杀人了啊。”萧瑟叹了口气,在场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还没有出手,可他偏偏又能以这样局外人的语气说话。 天女蕊扭头望了唐莲一眼,唐莲无奈地摇摇头,他几乎连站立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更不用说再用暗器了。而另一边,无禅与紫衣人交手数次,却根本没有机会击退那一柄小小的纸扇,紫衣人显然已占尽了上风。 “还有我!”雷无桀终于按捺不住了,但是刚一运气便被萧瑟按住了肩膀,萧瑟难得用严肃的语气低声喝道:“如果你不想以后成为废人,就不要逞能。” 白发人持着剑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他刚刚低估了重伤的唐莲,这一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三步唐门,一步阎王”,一个人若真的走进唐门高手的三步之内,那么的确离死已经不远了,即便是一个将死的唐门高手,也同样不能大意。 唐莲却只是苦笑,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那是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喂,你还能不能站起来啊。” 唐莲猛地一惊,扭头看身边的人,却都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喂,别看了,只有你能听到。如果你还有一点力气的话,就站到我的面前来。” 唐莲看向那个躺在长椅之上的无心和尚,却见他的嘴角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恍然大悟。 “还看什么?再看这个白头发的人就要把我带走啦!赶紧站到我的面前来。” 唐莲虽然心中不解,但也毫无办法,只能用尽所有力气站起了身,艰难地挪到了无心的面前,挡住了他。 “莲!”天女蕊急忙过去搀住他。 白发人止住了脚步,微微皱眉:“唐莲,我本不想杀你。你又何必逼我。” 唐莲正欲开口,却发现最后一口真气已泄,整个人便要跪倒在地,可忽然他感觉一个手掌抵在了他的后背上,一股强烈的真气从那手掌中传输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煦,刚才疼痛的仿佛就要裂开的身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你还有多少暗器?透骨钉?铁蒺藜?龙须针?你只有一击的机会,全部放出去!万树飞花的手法,不是每个唐门人都能掌握,但你是唐莲,一定没问题。” “罢了。”白发人见唐莲执意不肯让开,叹了口气,手中长剑一挥,剑光闪烁。有的剑狠辣,有的剑轻灵,而白发人的剑……却很美。 像是大雪之夜,却长出一树梨花,而又瞬间崩落的美!那是绝美的一剑,也是必杀的一剑! “就是现在!”那个声音对唐莲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万树飞花!唐门外房第一暗器手法,即便是唐莲也没有完全掌握,但此时身逢绝境,唐莲竟然第一次将万树飞花用到了极致。他几乎将手上所有的暗器都丢了出去,它们像是一朵花一样在空中绽放了开来,然后冲着白发人以及紫衣人倾泻而下! “怎么可能!”白发人和紫衣人同时发生了惊呼,他们手中玉剑、纸扇狂舞,一件件暗器摔落在了地上,却也将他们逼出了门外。 “你没有让我失望,不过这种程度还是杀不掉他们的。”那个声音依然带着笑意,但唐莲却感觉到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去,那股和煦的内力也逐渐在体内消散,整个人头一晕,昏倒了过去。 “莲!”天女蕊急忙去扶。 无心和尚却在此时站了起来,他睁开了眼睛,白袍轻舞,笑道:“见过这一场万树飞花,也不枉假睡一场了。” “师弟!”无禅怒喝道。 “师兄好。”无心微微一挑眉毛,目光在场中急速地一扫,瞥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萧瑟和雷无桀,微微一笑,一掠飞到了他们的身边,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肩膀,“这两位看着是个好人,小僧想去一个地方,不知二位施主可愿陪小僧一同前往啊。” “什……什么地方?”雷无桀对这一场变故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想。”萧瑟倒是冷冰冰地答得干脆。 白发人和紫衣人已经重新踏进了房内,无心笑道:“口是心非。”说完把一手抓着一个,飞起来一脚踹开了窗户,落了下去。  011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世上有神人,脚踏云雾,身着白衣,饮露吸风,能御风千里而行,与日月同老。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萧瑟坐在一块礁石上,望着站在河边的无心。此时无心正遥遥地望着远方,大风将他的白色长袍吹起,白净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倒却有几分仙气。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轻功,仿佛是真的御风而行,那两人功力如此之高,却也追不上来。”雷无桀感慨道,无心带着两个人飞奔了至少有三个时辰,一直从傍晚跑至深夜,却不见他有半分的疲态。 萧瑟苦笑:“我们身为人质,却在这里夸赞他。要是被他听到,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无心却在此时忽然转过头来,一个起身竟已飘到了他们面前,满脸笑意:“二位施主可不是我的人质,小僧刚刚在客栈就说了,是想请二位与小僧去一个地方。” 萧瑟冷笑:“客栈里那么多人,你为何专挑我们二人。无非是我们一个不会武功,一个又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无心望了雷无桀一眼,笑道,“小僧不才,愿为施主效劳。” 雷无桀愣道:“你要替我疗伤?” 无心微微点头:“这一路还需要二位多有协助,疗伤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我还是……”雷无桀望着无心一脸笑意,心中倒多了几分怯意,不知这个满身邪气的和尚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无心却一把拉过了雷无桀的手,脚尖微微一点,往后掠去,几个起落竟已落到了河边,他手指轻轻在雷无桀的肩膀、后背点了几下,说道:“施主那日被紫衣侯的真气所伤,此刻那道真气依然在施主的体内乱窜,施主若不运功倒好,若是一运功,两道真气在此内相冲,势必伤上加伤。小僧这就用流转之术将那道真气逼出。”说罢,无心双手抓住雷无桀的肩膀,一跃身竟踏着水浪往河流深处而去。 雷无桀吓得惊呼起来:“我……我不会水啊!” 萧瑟眉头微皱,低声惊呼:“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的轻功?” 只见无心抓着雷无桀在河流中踏浪而行,如履平地一般,直至踏至河中央之时,他忽然停下步伐,双目紧闭,白色僧袍在风中狂舞,雷无桀只感觉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坠入河中。但是忽然间,他感觉一股真气从无心的手掌中传入他的身体,原本焦躁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他默默地闭上眼睛,听着风与水浪的声音,感觉心中澄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觉。 而在岸边看着的萧瑟更是大惊,因为此刻无心已经收回了抓在雷无桀肩膀上的手,然而雷无桀却浑然不知,闭着双眼稳稳地站在河流之上。 无心的神色中竟也流露了几分惊诧,他轻声说道:“老和尚说世间有人心有玲珑,可与自然相和,倒真没有骗我。”他猛地一挥长袖,只见二人附近的河水慢慢地继续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雷无桀双眼依然紧闭,额头上却已汗流不止,无心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地在雷无桀额间一触,轻声念道:“破!” 只见一道紫气顺着无心的手指应声而出,无心猛地往左边一挥,竟击起一道巨大的水柱,那水柱随即倾泻而下,无心一把抓住雷无桀的肩膀,再度急速地踏着河浪飘回了岸边,他将雷无桀往萧瑟身边一推,得意地一挥长袍:“功成!” 雷无桀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萧瑟问他。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了想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施主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并且还因祸得福了。”无心双手合十,眉目含笑。 “什么因祸得福?”雷无桀不解。 “这个施主以后就会知道了。”无心笑而不答。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萧瑟忽然问道。 无心伸手欲拍萧瑟的肩膀,却被萧瑟一个侧身躲开了,只好又转身拍了拍还在发愣的雷无桀:“小僧刚刚不是说了么。小僧想去一个地方,需要二位陪行,疗伤之事,不过举手之劳。” 萧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位大师,你武功这般神乎其技,去什么地方非我二人不可?而且,你是雪月城要押到九龙寺的,我身边这位可是雪月城的弟子,你想要我们协助你逃跑么?” “小僧斗胆问二位施主,在客栈之外,若不是小僧施以心魔引,那么那群黑衣人是否早已取了二位的性命,在客栈中,若不是小僧助唐施主施展万树飞花之术,又如何能挡住白发仙与紫衣侯?小僧救了二位施主两次,现在只此一个小小请求,却不能应允么?”无心摇头轻叹,满脸遗憾的表情,“真是令小僧心寒啊。” 萧瑟冷笑:“和尚施恩也求报答么?” “当然,佛陀亦求报答,又何况小僧呢?”无心突然语气恭敬。 萧瑟微微一愣,说道:“佛陀亦求报答?我也算见过一些和尚,却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不知有什么典故?” “佛陀曾与一千二百五十位比丘由迦维罗卫国前往舍卫国,在这两国之间有一颗大树,唤作尼拘类树。树高二十里,枝叶覆盖的面积有六十里,树上果实硕累,味道有如蜂蜜,常人若食之,盲目之人可复明,久病之身亦可痊愈。佛陀待比丘食其果,与侍者阿难说:‘我看天地万物,各有宿世姻缘。’阿难问佛陀:‘弟子愚钝,不知是何因缘?’佛陀答:‘夫人作福,譬如此树,本种一核,稍稍渐大,收子无限。人而豪贵,国王长者,从礼佛事三宝中来。为人大富,财物无限,从布施中来。为人长寿,无有疾病,身体强壮,从持戒中来。布施一种回报万种,生活安乐寿命长久。”无心眉目含笑,娓娓道来。 萧瑟摇头:“这是《佛说轮转五道罪福报应经》,讲的是罪福报应。和尚你用来说佛陀亦求报答,不知佛陀可允?” “没想到施主也是精通佛理之人,而且这话说的,跟忘忧那老和尚简直说的一模一样啊。”无心依旧含笑,提起师父忘忧直接用“老和尚”称呼,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我陪你去!”一直沉默的雷无桀忽然开口了。 “哦?”无心转过头,饶有趣味地望着他。 萧瑟无奈地耸耸肩:“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你救过我们两次性命,我便帮你这一次。但是等你的心愿了了,我还是会把你抓回去。”雷无桀说得郑重。 无心愣了一下,随即仰天长笑,他低下头,瞳孔中闪过一道妖冶的光芒,萧瑟和雷无桀心中一凛,但只是瞬间那瞳孔便恢复了正常,无心点头:“好,到时我便等你来抓。只要你有这个能耐!” “你的称呼变了。”萧瑟忽然道。 “嗯?”无心微微一皱眉。 “之前你一直自称小僧,称我们为施主,但是却用‘你’、‘我’相称。” “你很敏锐。”无心赞道,“既然二位答应与我同行,我们便是同伴。既是同伴,何谓布施。所以还是以名字相称吧,还不知二位叫什么?” “我叫雷无桀。”雷无桀答道。 “萧瑟。”萧瑟也懒洋洋地回答。 “都是好名字。”无心笑着说。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们与你同行,以你的神通,偌大的中原大地不说,这小小的西域三十二佛国,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萧瑟斜眼看他。 “问得更好。”无心一抖白色僧袍,仰头,声音宏亮,一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因为我没钱。出门在外,尤其如今身处异国,没钱可是寸步难行啊。” 无心站在河边眺望远处的时候有八分仙气,浅笑不语时有九分的妖媚,展露神通时又有十分的霸气,可这一句“我没钱”却有十一分的坦然以及十二分的无赖! 雷无桀却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萧瑟:“哈哈哈哈,那和尚你可找对人了,刚刚那一屋子的人,真的只有他有钱!” 萧瑟的脸色却是出奇的难看,正欲还嘴,却见无心忽然一侧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我要是不给钱,你要抢不是!”萧瑟怒目而视。 却见无心猛地转身,却见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袭来,带着刺耳的尖啸声,无心长袖一挥,那支羽箭在离他们一步之外停了下来,但羽箭上的箭势却没有消去,一直旋转了许久才掉落在了地上。 无心和尚抬头,看到三百步开外之处,有一人策马而立,手中拿着一把羽弓,三百步之外射出的箭竟依然有这般的劲势,怕是不好应付的对手。 “长弓追翼。”无心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百鬼夜行。”萧瑟眉头微皱。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这是什么,听上去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雷无桀不明就里,问道,“但我从小听长辈们说江湖上的事,倒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那当然,你听的都是些英雄之事,可这‘长弓追翼,百鬼夜行’,既不是你听的故事里的英雄,也不是什么魔头。”萧瑟望着远处的那人再度竖起了拉开了那张弓箭。 “那是什么?”雷无桀问。 “是马贼。”萧瑟再环顾了一下周围,那些黑色的影子已经开始行动了,“和尚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感觉好人,坏人,和尚,马贼,都对你有兴趣?” “马贼不是来抢财物的么?”雷无桀不解。 “雷无桀大侠。”萧瑟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这些人可是西域最大的马贼,要抢的起码也得是腰缠万贯,几百护卫贴身的豪商。我们就三个人,两个还是穷光蛋,要不是有这个身负秘传武学的和尚,他抢我们干什么?” “几百护卫?我们可不比几百护卫好抢。”雷无桀倒是丝毫没有畏惧。 “所以你刚刚说得不对。”无心笑着看了一眼萧瑟,“这西域三十二佛国,还真不是我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 “既然你还笑得出来,那就表示,这一百只鬼还入不了你的眼。”萧瑟懒洋洋地说道。 而此时远处那人已将那弓拉得如同一轮满月,他低声轻喝:“盈!” 无心叹了口气,白色僧袍无风自舞,他轻轻用手捻住了胸前的佛珠。 “破!”那人仰天长啸,一支羽箭带着无上威势破空而出,虽有三百步的距离,却几乎是在瞬间就袭到了三人的面前。 同时那支羽箭也像是号令,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黑影们也终于拔出了腰间的刀!  012 大梵音寺 于阗国。 大梵音寺。 这寺名虽然起得霸气,并且身为于阗国的国寺,光论大小,的确能与云林、白马等天下名寺相差无比,可是论气派就差了许多。如今天子信奉佛教,中原大寺的香客可谓是络绎不绝,然而西域佛教却讲究苦行,饭不能吃饱,衣服不能穿暖,唯有苦行,才能获大功德。这大梵音便担得起一个“苦”字,莫说如中原大寺般的金碧辉煌,简直就像是蒙了一层土,破败的像是随时就要倒一般。 但是在这破败的寺庙门口却出现了一顶轿子,还是一顶金鼎的轿子,轿子上还纹着一只金色的神鸟大风,栩栩如生,仿佛立刻要腾云飞起一般。轿子由四个身形魁伟的壮汉扛着,而走在前面的两个却都是面如冠玉,身形瘦削,腰间挂着一柄精致的配剑。为左边的年纪更轻些,望着周围那些从他们身边苦着脸走过的和尚,不由地嗤笑:“在天启也见过不少和尚,一个个恨不得用金丝做袈裟,可这些和尚,倒似连饭也不吃饱。” “你懂什么。”走在右边,年纪稍大的那位冷哼道,“西域这边的和尚讲究苦行,你要是强逼着他们穿漂亮衣裳,人家还要怪你破了他的修行呢。” “哎,他们嘴巴里念念叨叨的是什么?”左边的少年却没有理会他,依旧好奇地看着这些和尚。 “总是什么南无阿弥佗佛之类的,和尚除了这些还能念什么。”右边的少年也仔细听了一下,却发现与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是嗡嘛呢呗咪吽。”轿子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但是略微有些尖锐,倒一下子分不清男女。 “什么什么,师父你再念一遍。”左边的少年听到这几个奇怪的发音顿时好奇心大盛。 “天下佛教虽是一脉相承,却也分不同宗派。尤其是这西域三十二佛国,各有法宗。你刚听到的‘嗡嘛呢呗咪吽’是六字大明咒,又名六字真言。有的佛宗认为这六个字有诸佛无尽的加持与慈悲,是诸佛慈悲和智慧的音声显现,念一遍等若诵经千百万遍,可积无上功德。”轿子里的那人似乎对佛教颇有研究。 “什么呀,我看是这些和尚为了偷懒,不想念大篇的经文,才编出来的吧。”少年不屑。 “佛门奥妙,岂是你这小童能够懂的,伯庸,不可造次。”虽然话语严厉,但是声音依然温和,似乎没有真的斥责的意思。 被唤作伯庸的少年依然听话地闭了嘴,倒是右边那少年开口了:“还是师父懂这佛门之事。” “我倒是想不懂,不然也不会被大监派来这荒凉之地了。灵均,刚刚传来的消息,他到哪啦?”轿子里的人问道。 “据探子回报,昨日已从美人庄里逃脱。路上还遭遇了西域最凶狠的马贼,不过也依然没有困住他,现在正往于阗国这边赶呢。”右边的少年答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轿子里的人笑道。 “但是……”灵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但是?”轿子里的人愣了一下,“说下去。” “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灵均说道。 “哦?”轿子里的人语气中又多了几分笑意,“唐莲也在?莫不是被说服了?” “不是唐莲,是两个少年,一个身着红衣,一个穿着狐裘,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灵均如实答道。 轿子里的人沉吟片刻,说道:“果然不能小看这和尚,听说他要被送去九龙寺,大监他们立刻派我们上路,可大监他们没见过这和尚,不知道这和尚的厉害。雪月城虽然厉害,但是若没有三尊亲自出手,也押不住他。所以我就来这等着他,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半路找来了帮手。红衣,狐裘,我倒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人来,莫不是雪月城的新弟子?” “说到雪月城,大监明明已经知会过他们了,为什么还要派我们来?”伯庸问道。 “雪月城的人到底还是江湖人,江湖人做事,总还是太过于意气用事了。大监不放心啊。”轿子里的人叹了口气,“可是这和尚,真的不好对付,而且脾气又古怪的很。” “不过师父你是怎么料到他会来这大梵音寺的?”灵均忽然想到这个事,出发时师父便说去于阗国大梵音寺,似乎对一切了若指掌。 “他要来这里找一个人。”轿中人说道。 “谁?” “这不正要进去见了吗。”轿中人清了清嗓子,“起轿。” 一个穿着破旧长袍的僧人正从寺庙里走出来,单手立掌,冲着他们恭恭敬敬地垂手,想必便是这座寺庙的知客僧了。 知客僧将他们领进门去,却也不问话,只是将他们领到庭院中央时忽然停了下来。 “大和尚,怎么不走了?”伯庸问他。 “方丈。”知客僧却不理他,只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合十行礼。 伯庸和灵均抬头,却见殿前站着三个和尚,中间的那个须发皆白,面目苍老,一身僧袍虽然依然寒酸,但至少没打补丁,想必便是知客僧口中的方丈了。而边上那两个和尚却出奇的壮硕,一个挂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念珠,一个握着一柄巨大的戒刀,均是面目坚毅,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如何?”轿中人轻声问道。 “左边那和尚练的是定珠降魔神通,有七成功力,右边那和尚练的是破戒刀,有八成功力。中间那和尚……好像不会武功。”伯庸年纪虽小,但只一眼,却看出了眼前这三人的武功。 “法兰尊者,天启城一别,已有十余年未见了。”轿中人率先开口了,语气中满是恭敬。 那法兰尊者却只是双手合十行礼,却没有回话。 “大胆!”灵均怒斥。 “不妨。”轿中人开口制止,“法兰尊者不是不敬,只是他不会说话罢了。” “哑……哑巴?”伯庸和灵均均感诧异,“这方丈……竟然是个哑巴。” 两名武僧闻言脸上均有怒色,但是法兰尊者却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 “尊者,我来这里是想找一个人。”轿中人语气谦卑,但是却并没有走下轿子的意思。 法兰尊者闻言只是摇头。 “尊者,我手上有你们于阗国主的手信。”轿中人笑着说。 法兰尊者依然摇头。 “尊者,你藏那人也藏了十二年了,这一次你藏不住了。”轿中人语气依然和缓。 这一次法兰尊者却除了摇头以外,还轻轻挥了挥手指,随着他的轻挥之下,地上竟慢慢显现出一行字来。 “心意气混元功!”伯庸认出了这门顶级的佛门内功神通。 轿中人却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掀开帘子,幽幽道:“尊者又在地上写字了?可这次我倒没有心思看。”他轻轻一挥手,卷帘在瞬间飘起又落下。伯庸再定睛望去,那法兰尊者在地上还未显露完全的字迹却已经被抹去了。 “我说了,这一次,你藏不住的。”轿中人加重了几分语气。 法兰尊者轻轻叹了一声,依旧摇头。 轿中人话语里满是无奈:“十二年前魔教宗主叶鼎之来找你的师尊摩珂尊者求问天道之事,任凭叶鼎之如何威胁,剑气如潮,他却只是摇头。佛法先不说,你这摇头,倒是有摩珂尊者的风范。灵均,伯庸!” 两名少年应声拔剑。法兰尊者身边那两名武僧也立刻踏前一步,一个手捻佛珠,一个抡起戒刀,均怒目圆瞪,随时准备动手。 “我先来会会你们!”伯庸怒喝一声,已拔剑刺向那持戒刀的武僧。武僧倒也没有犹豫,提着戒刀也杀了过来。 破戒刀名为破戒,即是大开杀戒,所以据说这套刀法与佛家一般神通都大为不同,全是攻势,狠准威猛。那武僧在这破戒刀上已沉浸多年,有八成功力,在这大梵音寺里乃是第一流的高手,然而面前的这个少年估摸着只有十三四岁,却在破戒刀的威势之下丝毫不退让。破戒刀只攻不守,他却也只攻不守。 但相对于破戒刀的威猛霸势,伯庸的剑却显得轻灵多了,他一脚踏在破戒刀的刀身之上,一跃而起落在武僧的身后,倒也看也不看,就背身一剑,将那武僧击退数步。 “你!”武僧怒目而瞪,他见对方是一少年,而且来者又有国主的手令,所以出手留了余地,可这少年刚刚那一剑却是狠辣无比,自己刚刚要是稍不留神,怕是连命都没了。 “和尚,看到了嘛,我用的这叫慈悲剑。慈悲剑尚且杀人,你那破戒刀倒还要留几分余地?”伯庸抡了一个剑花,嗤笑道。 武僧大怒,再度抡起破戒刀,这一次的威势却也大不相同,灵均站在一边观战,都觉得刀气横流,稍近几步就会被刀气割伤。可面对这戒刀的伯庸却是刀气越狠,玩得越是开心,一边闪躲着一边喊着:“破戒刀,斩红尘!就该是这样的!” 乍看之下,破戒刀已将伯庸逼得只有四处躲闪,可是只有武僧心中却叫苦不迭,他的破戒刀威势极大,但消耗却也极大,若是三十招之内无法拿下对手,后期却无力为继,若是百招之内依然战不下结果,那么最后自己都要力竭而死。可是这伯庸身法轻灵,却似乎认准了要躲满这一百招。 “师兄!”持念珠的和尚看出了其中玄机,上前一步欲助阵。 “出家人也会以多欺少?”灵均不屑地一笑,持剑挡住了他。 “让开!”持珠武僧怒斥。 “好啊,我让开。”灵均一笑,轻轻一跃,便落在了持珠武僧的身后,一把剑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这就让开了!” 持珠武僧怒喝,肩膀一摆,便将灵均的剑抖开了,手中一串念珠劈了下来,据说练就定珠降魔神通的人,手上的一百零八颗念珠,每一颗都有降龙伏虎之力,灵均不敢硬接,急忙撤身后退,那串念珠竟将地上石板击得粉碎。 “和尚,下一次可要打准了。不然最后人没保住,还把自己的庙给拆了。”灵均丝毫不惧,笑道。 持珠武僧倒也不说话,手上快速地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些什么。那持刀的武僧见状大惊,立刻一刀将伯庸逼退,大步落回了持珠武僧的身边。 “伏!”持珠武僧怒喝一声,手中的那串念珠在瞬间炸裂开来,声音有如雷鸣,那一百零八颗念珠应声而出,带着无上威势冲着下方的人攻去。 “这就是定珠降魔神通,倒跟唐门万树飞花有些相似。”伯庸赞叹道。 “布阵!”灵均也退至伯庸身边,大喊道。 伯庸应声丢出了手中之剑,双掌一击打在了灵均的背上。灵均接住了伯庸丢下来的剑,手中双剑狂舞,用无形剑气抡出了一个圆,硬生生地将那些佛珠挡了下来。 “想不到我钻研念珠降魔神通二十年,却敌不过两个小童。”持珠的和尚苦笑,那一击带着他二十年的苦学,一击之后他已没了再战之力。 可灵均和伯庸却也不好受,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热血上涌,若不是用剑抵地,几乎便要站立不住。 “吵……吵死了……今天这大梵音寺,怎么来了这么……这么多人。”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忽然传来,伯庸和灵均急忙转头望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那人却已经晃到了二人的前面。 “这样的身法……”伯庸心中一凛,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几乎能和师父不相上下。  013 醉酒和尚破戒刀 他们二人再回过身,却发现是一个长胡子的僧人,一身僧服破烂不堪,醉醺醺地倒在那两个武僧前面,嘴里念念叨叨:“这些人是何人?还不快把他们给赶出去。” “师弟,这人什么来路?”灵均皱眉问道。 “睡梦罗汉拳?”伯庸犹豫了一下,“佛家类似的武功,好像只此一门。” 轿中人笑道:“不是睡梦罗汉拳,他是真的醉了。” “真的……醉了?”伯庸愣了一下。 却见那和尚很认真地打了一个饱嗝,两个武僧的神色中也流露出了几分嫌弃。 “师兄,这些……是何人啊。”醉酒和尚挣扎了几番,却依然没有成功站起来。 法兰尊者却依旧只是摇头,也不知道是表示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还是对这个醉酒的师弟表示无奈。 “一个醉酒的和尚,能有多大的能耐。装神弄鬼,让我来会上一会。”灵均终于无法忍受,提剑欲上。 却见那和尚摇摇晃晃勉强站了起来,拿过了身边武僧手中的戒刀,笑道:“你啊,不吃肉不喝酒不好色,对这破戒刀的领悟,总还是差了些。看好了!”说罢他将戒刀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挥。 只是看似随意地一挥。 却像是把全场的风都吸了进来。 仿佛时间停止,风不再吹,鸟不再鸣,即便那悄然飘落的一片树叶也停止了坠落。只因那划破空气的一股刀劲,夺走了周围的一切生机。 灵均和伯庸同时有一种感觉,好像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哪里都有那把戒刀,飞天遁地也逃不了,插翅腾飞也躲不过,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目等死。 而那站在庭前的醉酒和尚,却仿佛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周围了无生机,只有他身边围绕着一阵疾风,吹起了他的长袍,他垂首微微一笑,竟若佛陀本相。 “这……还是人么。”伯庸放下了手中之剑,脑海里呆呆地想着。 但那无上的刀劲却在片刻消散了,本以决心赴死的灵均和伯庸急忙回头,却见那轿子前的卷帘已经被撕得粉碎,师父轻轻地放下了手,长呼了一口气。 此时内心最为震惊的应该是原本持着戒刀的武僧,这个醉酒和尚向来是他们最为不屑之人,每日不悟佛法,不修武道,却终日酗酒,上任的摩珂尊者还说他是大梵音寺百年来最有佛法天分之人,可若不是法兰尊者偏袒这个小师弟,怕是早就被赶出庙门了。但那戒刀随手一挥所到达的境界,分明是自己再修炼数十年也无法到达的。 法兰尊者倒并不惊讶,只是摇头。 “师兄,别摇头了,该来的躲不掉,躲不掉的那就杀掉好了。”醉酒和尚挥完刀后,似乎一身酒劲也已散去,不再是那副醉醺醺的样子。 灵均和伯庸回头望向师父,这个和尚很明显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对抗的了。 轿中人笑了笑:“退下吧。我们来这里本来就是找人,如今人已经自己来了,就不必打了。” 那醉酒和尚将戒刀抗在了肩上,望着轿中之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原来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轿中人听到这样的称呼却也不恼,依然笑呵呵的:“法叶尊者,我们已有十二年未见了吧。” “和尚,你要去一个地方,没有钱没关系,我萧瑟可以借给你。你只要事后加倍奉还就好了,当然,若没有钱,我委屈一下,秘籍也可以拿来充数。但是,你若是连路都不认识,那我们可没办法了。若是我们二人是识路的人,便也不会遇到你们了。”萧瑟懒洋洋地在路边找了处大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副不打算走下去的样子。 “打架我还可以,识路真的不行啊。”雷无桀也无奈地挠挠头,要不是不识路,他也不会大雪天地跑到萧瑟的小旅店里,也不会在后面连续走错两个方向也没到达雪月城。 “没关系,我去问问人便可。”无心倒是丝毫不慌乱,路边拉了个人便欲开口相问,“施主,请问……” 却见那人慌乱地摆着手,一边摇头一边跑开了。 “西域有三十二佛国,不同的语言大概也有七八种,可偏偏你这中原官话,会说的可是少之又少。”萧瑟一脸鄙夷。 “这……可如何是好。”无心挠头,却忽然见旁边的酒肆里,出现了一个和尚,心中一亮,“我要去大梵音寺,跟着这和尚走不就好了。” “于阗乃是大佛国,几乎百步就有一个寺庙,跟着和尚走,就能去你的大梵音寺?”萧瑟虽然嘴上不屑,但依然站起了身,寻常人家不会说官话,但大的寺庙中总该有一两个会说官话的和尚,让他们帮忙指一下去大梵音寺的路,倒确实可行。 但是这和尚……怎么会出现在酒肆中?不仅是在这盛行苦行的西域佛国,即便是在中原各地,和尚也不会被允许吃肉喝酒,很少一些地方还有“三净肉可食”的说法,但这酒…… 这和尚熟练地拿起一个酒坛,仰头就喝了一大口,把萧瑟和雷无桀看得目瞪口呆。这不仅是个喝酒的和尚,而且还是……海量啊! “这一坛酒,在我那雪落山庄,可值三两银子了。”萧瑟啧啧摇头,他扭头看向无心,却见无心眉头微皱,看着那和尚的眼神有几分奇怪,奇怪的完全不像他自己。 “怎么?”萧瑟问他。 无心没有说话,而是一个踏步跟了上去,伸手欲去拉那个喝酒和尚的肩膀。但那和尚却似乎察觉到了,拎起酒坛,一个跃身已经落到了屋顶上,只是踉踉跄跄地仿佛要摔落下来。 “高手!”雷无桀惊叹道,他心想这一趟江湖真是没有白走,感觉这江湖上的高手就跟不要钱似的,这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喝酒的和尚都有这样的身法。 无心却也一步跟了上去,那和尚提着酒坛便在屋顶上飞奔起来,他跑得相当难看,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要一脚踏空从屋顶上摔下来,可偏偏身影轻灵、几乎腾空踏步的无心总是和他差了几步距离,怎么追也追不上。 “跑么?”萧瑟忽然问身边发呆的雷无桀。 雷无桀想了想,猛地点了点头:“跑!”说完也一个跃身飞到了屋顶之上,追着那两人而去。气得赶上来的萧瑟在身后大骂:“白痴!我不是问你要不要跟他们比谁跑得快!我是问你要不要跑路开溜!” 但雷无桀却已经跑得兴起,之前因为重伤在身,只能被无心拉着,现在终于痊愈了,早已忍耐不住要与无心一较高下了。若以他以前的轻功底子,肯定是无法追上的,但那天在河边被无心的流转之术敲打了几下之后,雷无桀感觉自己的吐纳、呼吸都远比以前轻松了,几个纵身之后,竟没被无心他们甩下许多。 萧瑟很快也跟了上来,嘴里依旧骂骂喋喋的:“你这人,多么好的逃跑时机啊。你难道还真想着亲手把他抓回去?你打得过他?” “这不是还有你么?”雷无桀挠了挠头。 “呸。”萧瑟怒道,“不是早说过了,我不会武功!” “可你这轻功身法,比我都强。”雷无桀表示不信。 “不会武功,还不得学些轻功?不然怎么逃跑?”萧瑟倒是理直气壮。 “可那天在客栈中……你一挥手,却把十几扇门都给关上了。”雷无桀回想起客栈里的那一幕,萧瑟那一挥手可气势不凡,当时着实把他给震撼住了。 “那是早就做好的机关,就吓唬吓唬别人的。”萧瑟倒是坦然。 “这……”雷无桀顿时汗颜,看来江湖上偶然不是高手多,骗子也多啊。 那提着酒坛的和尚将手上的酒坛往身后一扔,一个纵身跃入了前方的一个院子中。无心接住了那个酒坛,停住了身,轻轻地将它放了下来,俯身望着下方,若有所思。 “怎么不追了?”萧瑟追了上来,困惑地问道,随即跟着无心的目光往下看去,不由地赞叹,“和尚你眼光真准,这一追还真到了。” 只见下方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寺庙,那庙门口的牌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大梵音寺。 “既然到了,那还不进去?”雷无桀看着发呆的无心。 无心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重新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也一身邪气的和尚,笑道:“对啊!进去!”说完大袖一挥,几个跃身落到了寺院之中。雷无桀和萧瑟自然也跟了上去。 三个人落地后却发现这个寺庙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样,只见庭院正中间摆着一顶华丽的轿子,轿子外还站着四个魁伟壮硕的大汉和两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一看便是中原大门世家的气派。而刚刚那醉酒的长须和尚则站在大殿门口,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手中握着一柄戒刀,气势不凡。两方似乎正对峙着,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014 一剑枯雪 “我说无心和尚,怎么跟着你走到哪,都能遇见这么多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好像都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萧瑟的语气中几乎透露出绝望了。 “一等一的高手?打架?”雷无桀望着院中的那些人,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萧瑟抚额:“雷门好歹也是江湖大世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痴……” “谁来了?”轿中之人背对着他们,只听到有人在说话,却看不到他们,便出声询问。 “师父,是他们。和探子说的一样,除了那个和尚,还有那两个穿着红衣和狐裘的少年。”灵均答道。 “哦。”轿中之人倒也没有流露出惊讶,只是轻声应道。 “萧瑟,你看这是什么情况?”雷无桀发现氛围有些异样,便问萧瑟。 “很明显,之前轿子这边这伙人和和尚这伙人在打,然后打到一半,我们来了。”萧瑟一直打量着那顶轿子,漫不经心地说着。 “然后呢?”雷无桀依然困惑。 “然后他们发现,哇,不用打了,该来的大鱼已经来了!”萧瑟没好气地说。 “大鱼?是指我们?”雷无桀恍然大悟。 “不!”萧瑟一把拉住雷无桀,跃到了边上远远地躲开了无心,“大鱼只是他!” 无心笑着振了振衣袖,倒不似一个吃斋事佛的和尚,更像是一个准备粉墨登场的戏子:“劳烦大内掌香大监不远千里来找我这个小和尚,真是荣幸啊!” 两名护寺武僧闻言大惊,同时看向方丈,但那老和尚依然还是在那摇头。长须和尚倒是并不惊讶,只是愣愣地望着无心。 “果然是他……”萧瑟此时眉头微皱。 “掌香大监是谁?”熟知江湖各类英雄故事的雷无桀此时却一头雾水。 “北离皇帝每年祭祀的时候,身后都会站着四个太监,其中一个持着镇国宝剑,一个拿着传国玉玺,一个手持律法典籍,最后一个捧着青花香炉,这四个大监加上与皇帝一同长大的伴读太监,合称五大监。掌剑太监负责皇宫守卫,掌印太监协助处理公文,掌册太监负责监管藏书楼典籍,而掌香太监则是本朝新设,负责监管皇家佛寺。每个人都握有巨大的权力,并且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萧瑟说道。 “萧兄真是博学啊!”雷无桀难得真挚地喊了声萧兄。 “我可是雪落山庄的老板,江湖琐碎,庙堂高阁,可没有我不知道的。”萧瑟流露出几分得意。 “那你说皇帝身边的人,跑这么远来做什么?”雷无桀问。 “掌香太监名义上只是监管皇家佛寺,可是主管佛教、道教事务的鸿胪寺卿之位空悬多年,这几年一直由他代为兼任,天下佛寺,莫不在他的监管之下。只是没想到这个和尚竟然这么重要,连掌香太监都不远千里奔赴来抓他。看来他的身份绝不仅仅是忘忧的弟子那么简单。”萧瑟和雷无桀说着话的时候,轿子的人终于动了,即便是面对长须和尚那无上威势的一刀的时候,轿中人都没有动,可是听到无心的话,他终于动了。他一动,站在轿子右边的大汉也动了,他立刻匍匐在地,将背刚刚隆起,轿中人穿着一双紫靴,踩着那壮汉的背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萧瑟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雷无桀望了那轿中人一眼,却顿时明了了,萧瑟不管比什么都不愿输,尤其是不愿意输这相貌,可这轿中人,却好看的有些过分了!面如冠玉,风度卓越,一双丹凤眼的眸子带着些说不出的妩媚,虽然双鬓的两片斑白还是暴露了他的年纪,但却更给他增添了几分仙气,他一手拿着一串细长的佛珠,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动着,一手扶着腰间的一把长剑,若即若离地似乎准备拔剑。 “大监。”无心双手合十,微微垂首行礼。 “别叫我大监,大监可是宫里那位才能叫的。”那人轻轻笑道,幽幽地指了下天。 “瑾仙公公。”无心换了称呼,依旧恭恭敬敬。 可这瑾仙公公却依然不买账,笑着摇摇头:“你这么恭敬,我倒是不习惯了。那年和我把酒言欢的白衣邪僧哪去了?” “把酒言欢?”萧瑟和雷无桀对视了一眼,难怪这无心看见那醉酒和尚就大步追上,敢情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啊。 “那时你来找我是喝酒,这次你是来找我可是抓我。可不一样。”无心笑着,眸子森冷。 “宫里那个人的命令我不能不听,但是保你这条命,我还是能做到的。”瑾仙公公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就走到那儿吧。”无心忽然说道。 瑾仙公公停住了脚步,饶有趣味地望向无心。 “这一路上雪月城、九龙寺、鸿胪寺甚至天外天都来找我,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说不会杀我。所以你这个条件似乎并不特别。”无心说道。 “天外天的人见过你了?”瑾仙公公神色微微一动。 “白发仙,紫衣侯。都是久违的人。”无心淡淡地说。 “你没跟他们走?”瑾仙公公的手依然地触过剑柄。 “我还有心愿未了。”无心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瑾仙公公的身后。 “看来,我选择在这里等你,并没有错。”瑾仙公公笑道。 “你的选择没有错,但你一定猜错了我的来意。”无心说。 “哦?你不是来杀他的?”瑾仙公公转身望了一眼那个长须和尚。 “佛陀慈悲,出家人可不能妄动杀念。”无心说得坦然。 “我不想与你动手。”瑾仙公公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天下皆知五大监里掌香大监武功排名第二,比掌剑大监都要尤胜一筹。”无心说。 “但是你刚刚有一句话说错了。” “无心愚昧,敢问是哪一句?” “雪月城、九龙寺、天外天,我和他们是不同的,若是这一次带不走你。那么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瑾仙公公的手终于稳稳地按在了剑柄之上。 “好!”无心一跃而起,双袖如飞翼展开,长袍飞舞,犹若神人,“请公公出剑!” 瑾仙公公终于拔出了他的剑,他拔出剑的那一刻,寺庙里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那是一柄冒着霜气的剑,剑锋所指之处,都瞬间凝结! “我记起来了!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是……”雷无桀突然大声喊了出来。是的,他听说过的。他听过这个人,这个人不仅是庙堂之上的人物,他在江湖上也曾经很有名! “右手杀生,一剑既出,风雪枯萎。左手慈悲,佛珠轻捻,魄灭魂飞。”萧瑟点头说道,“当年还是少年的五大监曾奉师命离开皇宫闯荡江湖,每个人都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是的,你的确听说过他。他就是风雪剑沈静舟!”  015 八方天魔舞 “和尚,你奇奇怪怪的武功很多,这一次用什么?”瑾仙公公朗声道。 无心笑而不答,长袖挥舞,整个人如云中的飞鹤,在原地旋转飞跃。 “这和尚在干嘛?”雷无桀困惑。 “他在……”萧瑟微微愣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叹,“跳舞?” “好!”瑾仙公公赞叹一声,“竟是天魔舞!只是这舞蹈要八个妖魔一起跳才好看,你一个人太过冷清了吧。” 无心却也不答,整个人在院子里闲庭信步起来,可是身影却越来越多,每个白色的身影都舞着不同的姿势,却都模糊地看不清面目。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雷无桀擦了擦眼睛,他也曾面对过杀手月姬的残影剑,但同时出现八个残影,却远比月姬要高明得多了,“只是……跳着舞也能杀人么?”雷无桀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别看了!”萧瑟急忙背过身去,“这和尚果然邪门!” “怎么了?”雷无桀微微皱了皱眉。 “天魔舞据传是天魔膝下八女的群舞,是密教不传的邪术。据说八位魔女共舞之时,极尽妍态,妖娆至极,常人只见一眼便受蛊惑,便是前方有万丈悬崖,也一脚踏下。你看院子里的其他人!”萧瑟喝道。 雷无桀急忙望去,却见大梵音寺的两名武僧都闭目坐下,双手合十,正朗声念着佛经,那方丈却依旧闭目摇头。而院子中的伯庸、灵均以及那四位壮汉却已经神情恍惚,身体蠢蠢欲动,竟慢慢地跟着无心的身姿开始舞蹈起来。 “这……”雷无桀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 “你怎么还在看?”萧瑟困惑,“你难道完全不受影响?” “我……”雷无桀睁大眼睛看着八个无心的舞蹈,只是觉得白袍纷飞,很是好看,“似乎并没有觉得什么特别啊?” 瑾仙公公手中霜剑挥舞,一道道寒气像是蝴蝶穿花,翩翩而至,每一道都擦着无心的衣袖扫过,倒不似攻向无心,却像是为这天魔舞助兴。 “和尚,这天魔舞虽能重现八大魔女的妍态,可我当了三十多年的太监了,在我眼里,这些早已是骷髅脓血,看着只会恶心。有没有什么更新鲜的?” 那八个无心中的一个人微微一动,白影一闪已掠到瑾仙公公的面前,右手一掌向他推去。 “大搜魂手!大悲赋中的武功你也学会了!”瑾仙公公长剑一挥,一道霜气击中了那正面攻来的白影。那白影的攻势慢慢停了下来,到最后终于停住,身边冒着寒气,竟已被整个地冰冻住。瑾仙公公看也没看,长袖一扫,竟将他击得粉碎! “别装模作样了,拿出真本事来吧。”瑾仙公公说道。 “怎没拿出真本事?公公你神功盖世,我可不是对手。”无心语气里满是苦涩。 “不是对手?” “不是!” “那就去死吧!”瑾仙公公长剑仰天一指,喝道,“破!” 只见霜气纵横,寺庙的横梁门窗上都染上了一层白霜,萧瑟忍不住用力地裹了裹身上的狐裘。雷无桀身上却又开始冒起来腾腾的热气。 “你想做什么?”萧瑟愣愣地望着他。 “看到这样的对决,却只能旁观,有些遗憾。”雷无桀叹了口气。 “不知好歹。你竟然听过沈静舟的名字,就该知道他的剑到底有多么可怕。”萧瑟说。 “自然知道,十七岁时初入江湖,只身挑战五大剑派,先是在两百招内胜孤影剑派掌门卓自在和云栖剑派掌门易水鸿,后又用三百招击败天剑阁阁主夏恢。挑战苍雷剑轩傅清风时,傅清风号称天下第一快剑,对决从不超过十剑,却在出到第八剑的时候,就被击飞了手中的惊雷剑。只有在天水剑宗宗主萧春水那里,沈静舟战至五百招时仍无法取胜,便束剑离去。可萧春水已成名二十载,沈静舟却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当时整个江湖都传遍了他的传说,据说他虽是男子,面容却有天人之姿,出剑时白袍飞舞,霜气纵横,不知有多少暖阁的怀春少女对其爱慕。我还听过一首写他的诗:似有仙人天上来,一剑既出风雪萎。只是他只在江湖上出现了三年,后来就消失了,再也没人听过他的消息。”雷无桀对于这些江湖典故都是倒背如流。 “当年沈静舟十七岁,而这个和尚,现在好像也是十七岁。”萧瑟幽幽地说。 七个无心在瞬间又合为一个,无心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身上长袍、颈前佛珠全都飞舞起来,嘴里快速不停地念着梵文。瑾仙公公已一剑刺出,剑上带着无上的威势! “瑾仙是真的要杀他!”萧瑟皱了皱眉。 但是无心猛地睁开了眼睛,在他的面前竟显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铜钟幻象,瑾仙公公的剑一剑刺穿了铜钟,却在无心胸前一寸之处停了下来。 “般若心钟。”瑾仙公公的剑虽然停住了,但是剑气未止,一道寒霜扫向无心的额头。 “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无心轻声说着,身体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微微一仰,那道寒霜擦着他的额间轻轻划过。 “和尚,最后问你一句。要不要跟我走?”瑾仙公公叹了口气。 “你这话说的,倒似要和我私奔一般。和尚我脸红了,你这个不正经的太监。”无心笑道。 瑾仙公公愣了一下,笑道:“这么有趣的和尚,杀了真是可惜。” “要杀我!可也没那么容易!”无心眼睛里闪过一道紫色的流光,妖媚无比。 “心魔引?这就是让忘忧都入魔的武功?”瑾仙公公一愣,望着那双眼睛,感觉整个人的思绪仿佛都飘散开来…… 一场燃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整个城池里的人都在哀嚎,父亲站在城墙之上举着剑狂吼,却被一箭射落。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所有的亲人都在这场大火中丧生了,城很快就破了,到时候大梁的铁骑就会踏破这片土地,他会被马鞭套在脖子上,被一路拖着而死。据说大梁的兵士十分残忍,即便自己死了,他们还是会将自己的皮给剥下来……与其这样屈辱的死去,不如自己了解吧。他望着手中的短剑。 不如就这样了解了吧……一个声音轻轻地说着。 他忽然就笑了。 原本慢慢溃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幻境慢慢消散,瑾仙公公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望着手中的剑轻轻地笑着:“倒是很久没有想起那天了,那时候,还真是个懦弱的孩子啊。” 无心惨然一笑:“公公心若磐石。” “你听说过昆仑么,那是个很冷很冷的地方,终年落雪,雪落下来千年都不会化。我在那里练了六年的剑,我的心早已跟昆仑山的雪一样冷了。心魔引对我来说没有用。”瑾仙公公说道,“死吧!” 瑾仙公公怒喝一声,无心面前的那个虚幻铜钟顿时被他的剑击得四分五裂,但无心却并没有退,而是迎面踏步而上,双袖狂舞,竟一击将其打飞了出去。瑾仙公公却毫不慌乱,在空中一个跃身,落在了雷无桀和萧瑟面前:“小无心,你不是我的对手,何不让你的两位小友帮忙呢?” 雷无桀愣了一下,立刻一拳打出。 萧瑟惊呼:“不可!” “雷家无方拳,好!”瑾仙公公身形一闪,雷无桀一拳走空,瑾仙公公却已站回了那顶轿子边上。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瑾仙公公轻声念了句诗。 016 摇头圣僧 无心眉头紧皱,不明白他突然念这首诗的意思。 雷无桀长呼了一口气,刚刚乍看之下只是他一拳走空,可事实上在出拳的瞬间,他至少躲过了风雨剑的三道剑气,他感觉脸颊有微微的刺痛,轻轻地抹了一下,摸到了一道血痕,他仍然还是被伤了。 “贸然对着风雪剑出手,你疯了么?刚刚瑾仙要是有必杀之心,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萧瑟靠在门柱之上,懒懒地说。 那边一直作壁上观的长须和尚却也往前踏了一步。 “列阵!”灵均喊了一声,伯庸以及那四名从未出手的壮汉都拔出了自己的兵器,围着瑾仙公公准备列阵。 “不必了,我们走。”瑾仙公公将剑重新插回了鞘中,几乎都没有看无心一眼就直接走进了轿子之中。四名壮汉立刻收起了兵器,动作有序地抬起了轿子。 灵均和伯庸虽然不明所以,但相视一眼后也立刻收起了手中之剑。 “起轿!”灵均大声喊道。 他们就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抬起了轿子,直接往大梵音寺的门口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走了?”雷无桀不解,望向萧瑟。 萧瑟懒洋洋地摇摇头:“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吃了你一拳,觉得不是对手,所以赶紧跑路了吧。” 雷无桀愣了一下,摸了摸还有些刺痛的伤痕:“我倒希望你说的这是真的……” 那顶轿子走过无心身边的时候,无心听到瑾仙公公轻声说道:“小无心,天龙寺的人已经往这边赶来了,要逃就快逃吧。” 无心闻言神色不变,只是笑道:“逃不掉的。” “是,你的命能逃掉,但是你的命逃不掉。”瑾仙公公说完这句前言不搭的话后,便再也没有言语,那顶轿子就这么迈出了大梵音寺的门。 “师父,为何突然放手?那和尚分明不是你的对手。”走出大梵音寺后,伯庸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和尚已经练成了罗刹堂内三十二门密术,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对付。不过……灵均,拿笔来,我要传书给大监!”瑾仙公公忽然加重了语气。 灵均从未听过师父用这样焦虑的语气说话,急忙从轿子后方取出了纸笔,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可瑾仙公公接过去,在纸上寥寥写了几个字之后便放下了笔,沉思片刻后竟将那整张纸撕得粉碎,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不行,不能传书,若传书被其他人看到……” 伯庸和灵均相视一眼,瑾仙公公一直以优雅淡然著称,代掌鸿胪寺这么多年,即便遇到祭天大典这样的事,也从不慌乱。在那寺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有察觉到的事情,竟让他有这么大的震动。 “不行!灵均,你现在速速去最近的驿站里给我挑一匹快马,我要迅速回帝都,亲自见大监!”瑾仙公公将纸与笔一把丢了出来,说道。 大内排名前五的高手,五大监内地位仅次于大监的掌香监,竟要自己快马千里奔赴帝都,只为了报一个信?什么信有这么重要? “领命!”灵均不敢再多想,一个纵身已掠了出去。 瑾仙公公叹了口气,情绪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他喃喃地念着这句诗。 瑾仙公公一行人撤出大梵音寺后,雷无桀和萧瑟起身走到了无心的身边。雷无桀问:“无心,所以你来大梵音寺究竟是要找谁?” “恐怕就是刚刚那个醉酒的和尚?”萧瑟猜道。 那刚刚醉酒的长须和尚缓缓踏步而来,手中提着那柄戒刀,看着气势汹汹。萧瑟目光一冷:“小心。这和尚的武功,不比瑾仙差多少。” 无心摇摇头,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雷无桀,也迎面朝那和尚走去,两个在相隔三步之时才停下了脚步。 “你长大了。”长须和尚轻叹一声。 “废话,都十二年过去了。”无心似乎和长须和尚很是熟悉,笑骂道,“难道还是当年那个五岁小童?” 长须和尚也笑笑:“五岁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很多啊,记得当时总骑在你的肩膀上,拔你的长胡子。还记得那时候你还没有出家,一手碎空刀耍得出神入化,我吵着要与你学。还记得什么呢?”无心目光忽然一冷,“记得你背叛了我爹?” 雷无桀和萧瑟心中一惊,无心在那一瞬间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杀气,但只是转瞬即逝。 “我一直在想,等你长大了,会不会来杀我。我问忘忧大师,他说世间凡事皆有因果,说了一大堆佛理。可我是个假和尚,懂不得那些道理。后来我就想,你要是来杀我,我能做什么。大概就是把刀递给你吧。”长须和尚一挥手中戒刀,那戒刀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了无心的面前,小半个刀身都插进了地下。 无心手微微触过刀柄,却没有拔起来:“老和尚和我说要慈悲为怀,我现在可是个僧人,怎么会乱开杀戒。放心,我不杀你。” 长须和尚摇摇头:“我倒希望你是来杀我的,你不杀我,说明有更麻烦的事情需要我。” “不麻烦,只是要你帮我做场法事。” “做场法事?我只是个假和尚,这么多年连本经都不会念。” “不是要你一个人做,我要整个大梵音寺帮我做场法事。” 大梵音寺乃是于阗国国寺,今日因为有大敌来犯,所以大多数的和尚都躲在了后院的诵经堂内。若所有的和尚出动,起码有三百人之多,这样排场的法事,怕是只有于阗国国主才有资格吧。 但是长须和尚只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方丈法兰尊者,喊了一声:“师兄!” 那法兰尊者浑身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迷茫地睁开了眼睛,望着长须和尚,嘴角似乎还有口水未干的痕迹。敢情刚刚寺庙里剑气纵横,大打了一场,这个法兰尊者假装一直摇头,其实早就偷偷睡着了。 “高人!”雷无桀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对这个只会摇头的尊者十分赞叹,这和他听过的江湖传说里的高僧如出一辙啊。只是传说中,高僧都是面对大危大难尚能禅定的,而这个尊者,把禅定干脆当成了睡觉…… “师兄,师弟有一事相求。”长须和尚朗声道。 法兰尊者伸手擦去了嘴角的口水,轻轻点头。 “我需要办一场法事,大概要你三百个和尚。”长须和尚也是不客气。 但是法兰尊者却神色不变,闻言只是面露微笑,依旧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是老和尚这辈子剩下的唯一一个朋友,让你来主持这场法事也算是报答他这么多年的唠叨了。”无心笑了笑,转过了身,“明日我在那里等你。” “那明日之后呢?”长须和尚问。 “明日之后,等到明日我能活下来再说吧。”无心没有再回头,一个跃身,已落在了寺庙的墙上,“明日做完法事你便离开,十二年前他们逼你卷入这件事中,十二年后,你不能重蹈覆辙。”说罢,那白色的身影从庙墙上一跃而下。 “我说,雷无桀……你有没有发现每次这无心和尚走的时候都没有打算带我们?”萧瑟默默地说。 “我也发现了……”雷无桀挠了挠头。 “那我们这两个人质……到底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上去?”萧瑟扭头问雷无桀。 “也对,还是直接去找唐师兄吧。”雷无桀终于没有坚持跟上去。 就当两人难得达成一致的时候,那庙墙之上却又探出一个好俊俏的脑袋,那脑袋冲着雷无桀和萧瑟眨了眨眼睛:“二位仁兄怎么还不跟上啊?我们现在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得租几匹马。我可没带钱啊。” “真邪门了这和尚!”萧瑟只能怒骂了一声。 017 风华绝代的和尚 无心所说的很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山上有一座破旧的寺庙,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庙里的佛陀像也掉了胳膊,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寺庙了。无心一个人坐在庙顶,白袍纷飞,望着远处的于阗国默默发呆。 “在看什么?”雷无桀一跃而上,问道。 “你看这于阗国。”无心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城池。 “怎么?”雷无桀不解。 “贫穷么?”无心问。 雷无桀想了想,点点头。的确,他们前几日所在的三顾城如此繁华,更不用说边境的自由城毕罗了,然而到了于阗国,他看到的都只是一些贫穷的当地人以及苦行的僧侣。 “老和尚却说他很想回到这里。”无心轻声说道。 雷无桀一时不明白无心话语里的意思,只是轻声说道:“嗯。” “老和尚就出生在这于阗国,他六岁时就精通佛理,和当时的大梵音寺主持虚妄法师论法时提出困惑:我所在的国家如此贫穷,人们脸上殊无笑意,所谓求道,为何却如此痛苦?人难道是为了经受苦难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那虚妄法师是为何回答他的?” “虚妄法师说,花开有绚烂,花凋亦常在,人生百世,沧海桑田,何能一世不忧,万事皆喜。人生无常,有痛苦,才能快乐,二者是共生的。” “听不懂。”雷无桀坦然。 “老和尚也没听懂,所以他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于阗,四处求道,一直到四十岁时在寒山寺布道施法。但他心中的惑一直未解,若杀一人能救千万人,可这人偏偏又是无辜的,你杀不杀?” “这……”雷无桀一时犹豫不定。 “要我就杀。”坐在下方台阶上的萧瑟幽幽地说。 “很多人想杀我,但是老和尚不同意,所以传我一身罗刹堂武功,天下任凭谁,也无法轻易杀死我。”无心叹气。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萧瑟忽然说。 “萧兄弟见多识广,我对萧兄也很敢兴趣,却猜不出你的来历。”无心微笑。 “你姓叶。”萧瑟说得坚定。 “是的,你猜的没错,在入寒山寺门下之前,我的确姓叶。我叫叶安世,是叶鼎之的儿子。” “叶鼎之?魔教宗主!”雷无桀惊道。 “能让天外天、雪月城、天下佛宗甚至于朝廷都如此看重的人,我想来想去总归和叶鼎之有关。” “什么是天外天?”雷无桀问道。 “众人皆知十二年前,魔教东征,一片生灵涂炭,但是真正了解魔教的人却不多。魔教其实是大大小小的三十几个域外教派合起来的统称,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天外天,上一任魔教宗主叶鼎之便是天外天的首座。魔教东征失败之后,曾与中原武林立下约定,十二年内不再踏足大玄疆土半步。据说这个约定中,还包含着一个质子,这个质子被一个神秘人收养,期限也是十二年。想必就是你了?”萧瑟说。 “是我,那年我五岁,跟随父亲一起东征。后来被忘忧收养,如今十二年期限已到,按说我应该回到天外天了。可是,放走我之后,谁知道魔教会不会再次卷土重来,所以有人想废去我的武功,有人想把我监禁起来,也有人想杀了我。”无心说。 “那你呢,你想怎么样?” “我想回到寒山寺,继续听那个老和尚念经。”无心笑了笑。 萧瑟愣了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束在袖中,往前走了数步,望着远处的于阗国,轻声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十二年期限一到,所有人都会行动,老和尚挡不住那些人,所以忧着忧着就疯了。”无心说道。 “白天那人,是碎空刀王人孙吧?”萧瑟问。 “是,碎空刀王人孙是我父亲生前挚友,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劝说父亲不要东征却没有成功。最后本想一走了之,却被师门所迫参与了围剿魔教的一战。那一战后他以师门情意已报为由,退出了天山派,拜了大梵音寺虚妄大师为师。若当时没有退出师门,他现在应该已是天山派的掌门。”无心说。 “也是重情重义的人。”雷无桀点头称赞。 “明天你会死。”萧瑟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你现在应该找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往西边跑。” “若我想逃,在美人庄内我就可以逃了。”无心一笑,“我说我还有事没做完,是因为老和尚以前总说他想回到这里,现在他尸身没了,但我要把他的魂魄给引回来。” “明日三百僧人的大法事,势必惊动整个于阗国,九龙寺离这儿不远。到时候那么多高手赶来,你有信心?”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无心站了起来,白色僧袍在空中飞扬。 “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哦?你知道天外天,认识王人孙,甚至连瑾仙公公曾是名震江湖的风雨剑沈静舟都知道,我还以为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我唯一不明白的一点是,你为什么要带上我们二人?我们本是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萧瑟说道。 “是啊!你真的需要帮手,难道不是应该找天外天的那两名高手么?”雷无桀也问道。 “不是说了么,我缺钱。你们一个穿着千金裘,一个穿着凤凰火,看着就很有钱啊。”无心语气真诚。 “你这和尚,舌根底下像是有一千句谎话,随时都准备蹦出来似的。”萧瑟有些无奈。 “这一点,你们两个倒是相同。”雷无桀嘟囔道。 无心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在了屋檐边才驻足,忽然一抖长袖,沐着阴冷的月光,仰天长笑,长袖纷飞,竟临风飞舞起来。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无心收了衣袖,垂首望着下方,萧瑟此时也抬头看着他,两个人在那一刻,都仿佛在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 “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很多的地方要去。”无心说得认真。  018 罗刹堂神通 “你此刻看着终于像一个高手了。”萧瑟收回了目光,懒懒地说。 “高不高手不重要,关键是明天要活下去。”无心也将目光望向前方,“还有,你猜得没错。我选择你们,的确是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萧瑟问。 “我修成心魔引的时候,师尊说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不受我的影响。一种是天生玲珑心,未经凡尘侵扰,一种则是心思太深,如万丈深潭,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无心说道。 “想必前者指的是雷无桀,后面那个看起来是我了?”萧瑟双手拢在袖中,看似心不在焉。 无心双手合十,笑而不语。 “那沈静舟是哪种?”雷无桀忽然问,"那天在大梵音寺内,他不是也破去了你的心魔引吗?” “瑾仙公公并没有破去我的心魔引,他的确陷入了自己的心魔之中,只是他意念太强,只困住了他片刻。你们不同,你们与我对视时不会有半点波动。”无心眼中紫光流淌。 “所以呢,遇到了两个不受心魔引影响的人,又如何?”萧瑟漫不经心地问。 “罗刹堂已经被老和尚毁了,我若死了,里面的武功就会失传。所以我想传你们二人每人一门武功,虽然只有一夜的时间,但对于你们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样也就不算辜负老和尚了。”无心转身,笑着望向雷无桀。 雷无桀自然欣喜:“是什么武功?”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用拳?”无心问。 “是。”雷无桀点点头。 “曾有江湖百晓生列兵器谱,将武林中最危险的七种兵器合在一起,称‘七种武器’。其中拳头也列为其一,它不是兵器却胜似兵器!今天我要教你的,便是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无心微微含笑,话语间满是高手风范。 雷无桀愣了愣:“好长的名字……” “看好了!”无心猛地往前踏了几步,双袖一振,右拳猛地一挥,接着便若行云流水般地打出了一套拳法。 只是无心虽然气势十足,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但是萧瑟却看得紧皱眉头。一套拳法打完之后,无心问雷无桀:“可看全了。” 雷无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打一遍。”无心说。 “哦。”雷无桀应了一声,仔细回忆了一下,将那套拳再从头至尾打了一遍,竟没有分毫偏差,只是气势上没有无心那么足。 “好!果然聪慧。”无心赞道,“不愧为江南霹雳堂雷家的弟子。” 雷无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恕我愚钝,这套拳法,高明在哪里?” 萧瑟“哼”了一声:“傻子,他唬你呢。这哪是什么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这分明就是大罗汉拳,少林寺入门武功,嵩山脚下花二十文钱就能买到一本秘笈,我家客栈的小二都会几招几式。” “啊?”雷无桀一脸懵然。 “胡说!”无心这一声“胡说”说得倒是正气凛然,“世上再平凡的武功,只要打上千百遍,自会奇妙自现。你天生玲珑心,这般简单的拳法最适合你。” “真的?”雷无桀见无心说得一本正经,心中却犹是不信。 “真的。但是五十年太久了。好好一个翩翩少年难道要练成糟老头子才能天下无敌?明明是少年时才应该疯魔武林啊!你听好了,刚刚那套大罗汉拳,只是前一半,后一半是伏魔拳,二者加起来才是真正的大罗汉伏魔金刚无敌神通!后一半比较难,我手把手地教你!”无心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雷无桀的手,还真是“手把手”地教了起来。 无心在屋顶上领着雷无桀打起了拳,初时还一板一眼打得认认真真,可后来却是越来越快,萧瑟在底下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招数,只见一道白影混着一道红光在屋顶上跃来跃去。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停了下来,雷无桀浑身是汗,气喘吁吁,无心倒是气定神闲,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放开了雷无桀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刚刚领着你打了三遍,你可都记住了。” “记……记住了。”雷无桀大口喘着粗气。 “好!再打一遍给我看看。”无心笑道。 雷无桀歇了片刻,将呼吸调整过来,点点头:“好!”随即运起真气,用力往前踏了一步,却把整个屋顶都踏缺了一块,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都摔进了庙中。 “啊!”他躺在一片废墟之中惨叫。 “好,学得不错。”无心在那个缺口那蹲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雷无桀。 “哪里不错了……”雷无桀苦笑,他想站起来,却感觉浑身真气已泄,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了。 无心却没有再理会他,他站了起来,转身望着下方的萧瑟:“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不会武功,只会一点逃跑用的轻功。打拳什么的,我半点不会,你能教我什么?那水上漂的武功倒是不错,我可以选么?”萧瑟说道。 “你心思太重,非天踏浪神通,你是学不会的。学了只会半路掉下来。”无心摇头。 “非天踏浪神通?”萧瑟皱了皱眉,“罗刹堂的武功取名都是这么随意的吗?” “不是,有些武功秘籍上名字被抹去了,我就瞎取呗。”无心倒是坦然。 “可除了轻功以外,别的武功要传授,你可找错人了。”萧瑟耸耸肩,似乎对那绝世的武学并没有半点兴趣。 “没有找错人,我要传你的这门武功不需要什么基础,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今日教了你,你怕是很久以后才能学会。”无心一跃而下,落在了萧瑟面前,一双眸子中紫光流动。 “这是……”萧瑟微微皱眉。 “我要教你的,是心魔引!”无心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紫光闪烁。  019 凭心而动 苍山之巅。 一副黑白棋子。 棋桌边却只坐着一人,穿一身黑色长袍,手中却执着白子。 “唐莲到九龙寺了吗?”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坐在棋桌边的那人笑着摇摇头:“到了,可是却是空手到的。” “为何?唐莲失手了?” “是的,因为有两个老朋友出现了。” “白发仙,紫衣侯?” “的确是他们。虽然唐莲的功夫已大有精进,是这一辈年轻人中的翘楚,但是面对这样的高手,怕是犹未可及。”棋桌边的那人将白子落了下去,“该你了。” 那棋盘上应声便多了一个小窟窿。 执白子的人摇摇头:“每次和你下棋,便要毁去我一张棋盘,你的剑气修炼的再强,难道还需要与我炫耀?” “所以那个和尚已被天外天带走了?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应该来这里找我下棋。”那人却不理他。 “没有,消息上说天外天并没有得手。在他们混战的时候,那和尚趁乱跑了,顺手还带走了两名唐莲的同伴,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我猜测,他应该是赶去大梵音寺了。他父亲曾经的至交好友王人孙在那里,那也是他师父忘忧禅师的故土。” “你刚说,与唐莲随行的还有二人?是雪月城的弟子?” “不是,唐莲的信上说有一个是雷家子弟,这一趟本该是来雪月城拜师的。” “雷家弟子?雷家堡最近并没有传信说有弟子入城,莫非有诈?” “不会,唐莲万事谨慎,这个不必担心。” “那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据说不是江湖人士,不会武功,是一个客栈的老板,因为那雷门弟子欠了他一笔钱,所以一路跟着。唐莲说这个人心机颇深,不是简单的人物。” “叫什么名字?” “他姓萧。”执白子的人意味深长地说。 看不见的那人沉默了片刻,忽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么?” “有,还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如你所想,宫里那位也坐不住了,五大监里的第二高手掌香监瑾仙公公一个月前就已经悄悄离开帝都,而且是直奔于阗国而去。” “沈静舟也去了,看来宫里那位还是不信任我们。” “怕是从未,更何况你又何曾信任过宫里那位?宫里的意思是这件事上,我们三个中至少得有一个出手,可如今我们一个在练剑,一个在下棋,还有一个不知在何处喝酒。” “这一次本该是由你亲自去的,唐莲就算是这一代雪月城弟子中最出众的,但一个人也不可能敌得过那么多高手,光是那个无心和尚,又真的是好对付的?” “首座说,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历练。” “那现在呢,你要赶去于阗么?” “哈哈哈,首座说,年轻人的历练还没有结束。”执白子的人似乎心情很好,又轻轻落下一子。 另外那人忽然沉默了,许久之后,执白子之人感觉眼前一片落叶扫过,再抬头一看,已有一个穿着青衣的人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剑。 “你想独自前去?”黑衣之人扫了扫身上的碎叶,站了起来。 “事关中原安危,不是儿戏。”青衣人答得干脆。 “你啊,就是把家国大事看得太重。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能搅起多大的风雨?”黑衣人叹道。 “是一个十七岁,修得罗刹堂内所有武功,并且身为天外天现任宗主的孩子。” “那又如何?像他这样功夫的人,雪月城内至少有七八个,宫里怕是有十个,唐门有几个?雷家堡有几个?还真怕了他么?” “那天外天又有几个?域外魔教十六宗派,又有几个?”青衣人反问他。 “你想着守护天下,可也不一定人魔教就整日想着鞭挞天下啊。说到底,十二年之约已到,他本该走的,我们现在强留住他,难道真要成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首座的意思是如何?” “首座的意思很简单,十二年前魔教东征,雪月城不怕,十二年后一个少主归山,雪月城更不怕。年轻一辈的事由年轻一辈去解决,解决不了才轮到我们这些老头子出马。他早在三日前就已经传书给唐莲了,现在唐莲应该收到了。” “传书上写了什么?” “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凭心而动。” 青衣人愣了愣:“凭心而动?” “就像师尊十二年前写给我们的信一样,凭心而动。”黑衣人笑了笑。 “百里东君这家伙,还是这么乱来。”青衣人沉思许久之后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将剑收了起来,瞬间青影已消失不见。 “喂,这棋还下不下了?”黑衣人朗声问道。 没有人再回答他,只是面前的那副棋盘却在瞬间崩裂了。 黑衣人无奈地摇摇头:“脾气还是这么暴躁,这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练成这必须要心如止水的止水剑法?” 边境之城毕罗,九龙寺。 唐莲站在寺庙庭院之中,放飞了手中的信鸽。 无禅站在他的边上,垂首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师尊只写了四个字。”唐莲仰头望着月亮,有些走神。 无禅愣了一下,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不是这四个字。”唐莲摇摇头。 无禅笑了笑:“唐兄,小僧只是呼声佛号罢了。” 唐莲回过神来,也不由地笑了:“我走神了。只是师尊写的那四个字我看不懂,凭心而动,什么是凭心而动?这在佛法里有什么解释吗?” 无禅沉思片刻,说道:“佛曰,随心,随性,随缘。” 唐莲闻言,叹道:“我自小出生在唐门,门规森严,十二岁前在内房六门修炼心法毒术,十六岁时练成外房三十二门所有暗器手法,十七岁时来到雪月城,拜师尊为师,至今已有九年。这二十六年间的事情仿佛是都既定好的,我只需要完成即可。随心,随性,随缘,这三个词我却是想不透。既然无心这么重要,师尊难道不是应该给我下雪月城的绝杀令么?” “绝杀令?唐兄认为无心师弟该死?”无禅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该。”唐莲摇头,“但若师尊的传书上写着,我不会犹豫。” 无禅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对了,无禅大师,一直没有问你,无心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唐莲忽然问。 “小僧很早的时候就离开寒山寺了,只与无心相处了数月,那时他还是个小童,所以其实并不了解无心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幼时有一件事至今印象深刻,那日小僧在寺庙中练拳,无心坐在屋檐之上,在小僧练完拳之后,无心忽然道,这就是金刚伏魔神通?可若魔自在心中,该如何办呢?小僧当时已入佛门六年,修炼这金刚伏魔神通也有三年,闻此言却如天雷灌顶,沉思许久,转身却见无心已经不见。后来,小僧心中想着无心所言之语,再练这金刚伏魔神通,却觉得从前拳法上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九龙寺大觉师父来寒山寺时,我正好练就伏魔神通的第四重境界。”无禅说道。 “若不是大师亲言,不能相信这是一个五岁幼童所能说出来的话。”唐莲点头,“唐某斗胆,问大师一句:我们现在是否又是降魔之心太重了呢?” “无心不是魔,师父也不是魔,只是为外魔所扰。”无禅沉声答道。 “所以无禅大师,明日你会如何?”唐莲又问道。 无禅想了想,笑道:“凭心而动。” 唐莲望了无禅一眼,却见无禅目光坦诚,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叹道:“我以为大师的心早已坚若磐石。” “又不是屋内那些老和尚,谈什么坚若磐石。”无禅往前踏了一步,一跃登上了屋檐,“唐兄慢想,小僧要去睡觉了。” 唐莲愣了一下,这个总是一脸正气,不苟言笑的和尚,此刻却流露了几分少年的心性,倒令他颇为意外。屋檐上的无禅转身,长袍挥舞,在月光下轻笑,倒颇有几分师弟无心的架势,他朗声道:“所谓凭心而动,随心,随性,随缘,是指不必想得太多,遇见之时心中那刹那间的反应,便是施主的心。” 唐莲愣了一下,却见屋檐上的灰袍一闪,无禅已经不见了。而在身后的大殿之中,依然会传来轻轻的诵经之声。唐莲笑了笑,仰头看着远方,道:“凭心而动,这是师尊此次要教授给我的道么?唐莲记下了。”  020 漏尽禅通 天色微明。 “和尚,他们来了。”萧瑟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走到了山崖边,望着山下密密麻麻地站着数百个和尚,此刻正齐坐下来,手中锣鼓声响起,同时颂起经来,在那苍茫一片的土地上,颇有几分佛意。连萧瑟这般懒散的人,神色都不由严肃起来:“三百和尚荒漠诵经度人,倒比皇家的祭天大典更多几分禅意啊。” “那是……”雷无桀忽然一指远方,却见三百诵经和尚的后面,突兀地站着一个提着刀的魁伟僧人。提刀僧人目光凛冽地望着前方,那里有九匹骏马,骏马上也坐着几个和尚,也正冲着这边跑来。 “是王人孙。”萧瑟扭头看向无心,“他似乎并没有和你约定的那样退避三舍,这一次,他好像做了一个和十二年前不一样的决定。” “进来吧。”无心冷冷地望了一眼,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缓缓踏步走进了破庙之中。 而山下,王人孙将手中的戒刀插进了土中,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在他面前,九龙寺的七位佛道大宗:大觉、大怀、大威、大观、大默、大望、大普大师以及无禅和尚、唐莲正策马奔来。 “这是谁?”唐莲问道。 “大梵音寺,法叶尊者。”无禅微微皱眉,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法叶尊者总是神出鬼没,偶尔听到的几句传言无非是喝酒吃肉这样的荒唐行为,倒从未听说过这位尊者还通武功,更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刀拦路。 就在此时,王人孙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猛地拔出了地上的刀,冲着九人横刀一挥,无上的刀劲刮起了地上的尘土,血光乍现,九人急忙弃马一跃而起,而那九匹骏马竟然就在瞬间被刀劲劈成了两半。 血落如雨,即便是唐莲都忍不住感慨:“好强的杀性!好强的刀劲!” 王人孙将刀再度重重地插进土中,怒喝一声:“止!” 为首的大觉禅师穿一身黄色袈裟,慈眉善目,看到这样的场景,只是轻声低呼:“阿弥陀佛。” 身后的其他几位禅师也都低头轻呼佛号,大觉禅师叹了口气:“法叶尊者放下屠刀已有十二年,为何重入杀戒?” “本想此生就当个和尚,赎我的罪过,却发现其实早就回不了头了。想来想去只有继续提着刀,我才能一丝赎罪的可能。”王人孙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的碎空刀与平常的刀法很不相同,每一次出刀都是一次冥想的过程。 “法叶尊者刀法通神,老衲十二年前就已领教过。只是老衲这边九位降魔人,尊者一柄破戒刀,可留得住?” “怕是留不住九个,那和尚你觉得我能留住几个?”王人孙手轻轻地触过刀柄。 “法叶尊者,你动了杀心。”大觉禅师加重了几分语气。 “是!我动了杀心!”王人孙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再度将那柄刀拔了出来。 “无禅,你和雪月城的唐施主拦住他!”大觉禅师纵身一跃,一掌向王人孙打去,那一掌挥去,却见虚虚幻幻无数道掌影出现,这在千佛手上的造诣怕是已入化境。王人孙不敢硬接,猛地提刀一撤步,大觉禅师见王人孙闪避却也不追,连同其他六位大师纵身向那山坡奔去。 王人孙稳住步伐,提刀欲追,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叮”的一声,急忙转身用力一挥刀,将那枚透着寒光的钉子打落在地。 “唐门透骨钉?”王人孙微微一皱眉,“此行竟然还有唐门的人,天下武林竟然真的要致一个孩子于死地?你是谁的弟子,唐煌?唐玄?还是唐怜月?” 唐莲一愣,法叶尊者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可此人却一开口就喊出了唐门三位不入世,专传弟子武学的长老名字,似乎对唐门颇有了解,他抱了抱拳:“在下唐莲,十六岁前在唐怜月师父门下学习外房绝技,后应师父之命前往雪月城,如今是雪月城城主百里东君座下弟子。” “你是百里东君那家伙的弟子?好,那我不杀你。这个和尚你又是谁?看着眼熟,好像见过,是大觉的弟子?”王人孙转头问无禅。 无禅双手合十:“贫僧乃是忘忧禅师门下弟子,无禅。暂居九龙寺修炼金刚伏魔神通。” “忘忧?看来都是故人的弟子。所以上面那人是你师弟?”王人孙问道。 “是。”无禅答得干脆。 “那么我问你,你是要去救他,还是去杀他?”王人孙幽幽地问道。 “不知。”无禅摇头。 “不知?”王人孙微微一皱眉。 “还请尊者给小僧一个答案。”无禅垂首。 “答案都在刀里,自己来寻吧。”王人孙瞳孔紧缩,用力地握住了手中之刀。 “不知尊者出家之前,姓甚名谁?”唐莲忽然想起一人,问道。 “王人孙。” “碎空刀!”听到这个名字,唐莲还是惊呼了出来。一刀碎尽长空,号称霸刀一出,刀意三日尚有一息留存的碎空刀,在十二年前,那可是名列天下三把刀之一,与雪月城长老叶慕白的昆吾刀齐名! 王人孙猛地将刀一挥,朗声道:“来寻你的答案吧!” 而在破庙之中,无心从自己的长袍之内掏出了一个包裹,神色郑重,缓步走向前将那包裹内的东西打开,放置在了佛坛之上。 “那是什么?”雷无桀问道。 萧瑟皱眉看了许久之后,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舍利?” “舍利?” “有一些高僧坐化之后,经火焚烧仍有珍珠般的物体不融不灭,便称舍利。佛经上说,舍利子是通过“六波罗蜜”和“戒定慧”等功德所熏修的,是修行人由于戒定慧的道力所成的,心和佛相合的表相。每一粒舍利都很珍贵,是佛家的圣物。”萧瑟解释道。 无心将那舍利放置佛坛之后,缓步走了下来:“大家都说老和尚他死了以后身体瞬间尘灭,但其实在那灰烬之中,还留了这一颗舍利。我便想,不远千里也要将这舍利带回到这于阗国里,老和尚生前回不到这里,死后应该回来。” 无心说完后端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手中轻捻佛珠,竟跟着那山下三百和尚一同颂起了经文。 而随着经文颂声,那舍利子竟忽然发出了阵阵金色的光芒,佛坛之上虚虚幻幻仿佛出现了一个身影…… “萧瑟,这……”雷无桀大惊,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被萧瑟伸手止住,萧瑟轻轻摇头:“别说话。” 那佛坛上的身影随着诵经声越来越实,却是一个披着灰袍,眉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僧。那老僧踱步从佛坛上走了下来,望着端坐在地上的无心,弯下了身,轻轻抚他的头:“孩子……” “师父!”无心一直以“老和尚”来称呼忘忧大师,却终于在此刻喊出了“师父”二字。他跪拜在地,眼中泪水汹涌而出。 “好孩子莫哭。”忘忧微微含笑,“来这里干什么,你该回家去了。” “无心的家便是寒山寺。”无心抽泣着说道。 “傻孩子,寒山寺只是你暂时栖息的一个地方,如今你长大了,该回自己的家了。你的家是在一个自由的地方,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忘忧摇头。 “弟子只想回寒山寺。”无心此刻却像一个倔强的孩童般重复着这句话。 “真是个傻孩子,也只有那些人觉得,你会成为这颠覆天下的火种。”忘忧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背过身去。 “师父!请指点无心的路。”无心终于抬起了头,望着忘忧的背影。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并不是师徒,只是相互陪伴着走过了一段路罢了。如今我的路已走完,剩下的路,便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你只需记住一句话,莫要回头。”忘忧没有再回头看无心,往前一步一步走着,身影也便一点点地消散了。 “无心谨遵师父法旨!”无心用力磕首。 “这是鬼……么?”雷无桀身影微微有些发抖。 “据说佛门六神通中有一门叫‘漏尽通’,人虽死,元神亦可保持不灭,直至最后一丝凡尘执念散去。”萧瑟也是第一次看到人死后,元神不灭,终知佛法奥妙,不可妄言。 无心也站起了身,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长袍一挥,再度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和尚,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趴在地上哭闹着犹如顽童的自己,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走吧。” “这个时候,就别装出那副白衣胜雪的样子了。刚才,我们可都看到了。”萧瑟讽刺他。 “哎,本想成为那种玩世不恭却又孤傲于世的神仙和尚,可没想到一个老和尚我竟然都舍不得了,失策失策啊。”无心笑嘻嘻地说道,“但老和尚不是说了么,前面的路,还得自己走。虽然他死后,我的第一条路,就是万丈悬崖啊。” “忘忧大师佛法奥妙,但有句话说的不对。剩下的路,倒也不是你一个人走。”萧瑟幽幽地说。 “哦?”无心若有所思地一笑。 “还有我们一起走。”雷无桀笑道,大踏步地向门口走出。 萧瑟双手搂在袖中,也懒洋洋地跟了上去,无心一笑,摇摇头走在最后。三个人最后肩并着肩走出寺庙,一个红衣胜血目光澄澈,一个白衣似雪嘴角含笑,剩下那一个穿着千金之裘走两步便打一个哈欠,只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三个人的瞳孔里,燃着的都是少年人才有的光芒。 “就是他们了?”萧瑟走到门口,懒洋洋地问。 “就是他们了。”无心笑道。 寺庙外,七个穿着袈裟的僧人正端坐在那里,有的慈眉善目笑而不言,有的却如怒目罗汉,有的又垂首闭目似在假寐。 本相罗汉阵!  021 本相罗汉阵 “我来破阵!”雷无桀往前踏出一步。 “你一个雪月城弟子要当众和佛门圣宗对抗么?”萧瑟瞥了他一眼。 “没事,这不还没入门么,而且我看大师兄还没到,等他到了我立马跑不就是了。”雷无桀笑了笑。 “这可是本相罗汉阵,难破的很。”无心望着坐在正中央,跪地合十,持观想念状的大觉禅师,幽幽地说。 “好不好破,破了才知道。”雷无桀再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便入了阵中,只觉右手边有一拳袭来,却是那金刚怒目状的和尚。 “脾气果然不好。”雷无桀也一拳打去,用的也是佛门武功,少林寺里的七岁小童也会有模有样打一遍的——大罗汉拳。双拳相接,雷无桀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那和尚却也不好受,他的拳力在于霸道凶猛,可雷无桀的拳却也霸道的很,一拳无功之后,和尚怒喝:“施主是谁!” “雪落山庄副庄主萧无瑟!”雷无桀朗声道。 “滚!”萧瑟脱口而出怒骂一声,这雷无桀只是和自己相处了几日便油滑起来了,随口编起慌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那和尚皱了皱眉头,大概是想了下雪落山庄究竟是哪门哪派,但最终还是没有想出来:“不知施主为何拦路?” “这里只有个要回家的人,拦路的是大师才对。”雷无桀摇头。 和尚愣了一下,没料到雷无桀的话中也颇有禅意,他虽然在本相罗汉中列怒目罗汉位,但其实心性温和,在九龙寺诸位圣僧中佛法精深仅次于住持大觉禅师,当下便陷入沉思。身边一持降魔杵的和尚叹了口气,道:“大怀师兄,此非入禅之时。” 大怀反应过来:“施主好机锋!” “什么机锋不机锋,听不懂。”雷无桀摇摇头,“还是打吧。”说完便又一拳挥出,他这一战留了心眼,不想暴露师门来历,用的正是昨夜无心所传授的大罗汉伏魔无敌金刚神通。 “可莫小看贫僧了!”大怀禅师也踏出一步,一掌拂去。他见雷无桀打出的拳法竟是佛门中最基本不过的大罗汉拳,心中本来有些怒意,以为对方轻视自己,刻意挑衅,可几招下来,却发现对方这套大罗汉拳暗藏玄机,拳法虽是大罗汉拳的大开大合,但身法却如行云流水,难以琢磨,看似普通的招数间隐隐有数道杀机,心中暗惊,也再不藏私,掌力瞬间提升到了九重威力。 雷无桀第一次用出这套拳法,虽不如无方拳用得顺手,但感觉每一拳挥出,心中便舒畅一分,一开始还打得有些生涩,但最后却越打越顺,身法如闲庭漫步,拳劲又如排山倒海源源不绝。 “和尚,你觉得这傻小子能破几个罗汉。”萧瑟转头问道。 无心摇摇头:“大概一个都破不了。” “这么没信心么?”萧瑟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地说道,“这可是我雪落山庄的副庄主啊,一个都打不过,岂不是太丢人了。” “本相罗汉阵,本无所谓一人或七人,结阵之时,七人便如一人,一人便如七人。雷……萧无瑟此时能不落下风,只因本相罗汉阵,尚只结了形,还未结意。”无心说道。 “看来对手还未把这个萧无瑟放在眼里啊。”萧瑟很认真地叹了口气。 那大怀禅师修炼大如来印数十年,却对决一个少年数十个回合也未占上风,不由有些焦虑,而那少年却越打越是畅快,嘴角还微微流露出几分笑意,心中暗道:莫不是这少年还留有杀招?当下掌法便有些慌乱起来,几次差点被这少年击中。 此时,那一直闭目的大觉禅师终于睁开了眼睛,沉声道:“大怀,入阵。” 大怀轻叹了一声,退了一步,那七个和尚以大觉为中心,圈成了一个半圆,将雷无桀围了起来。 “阵成了。”无心一抖衣袖,往前踏出了一步。 萧瑟却挥手拦住了他:“这是他不可多得的机遇,不妨多看一会儿。” 雷无桀只感觉大怀退出那一步之后,整个阵法都变了,对他挥拳的依然只有那大怀和尚一人,却感觉掌力无穷无尽,一重接着一重,当下不敢大意,眼眸在瞬间变得通红。 “火灼之术?”大觉禅师一眼看破了雷无桀的武功。 “师父说这门武功天下间知道的人少有,可怎么我看人人都知道。”雷无桀知道眼前的凶险,急忙运起火灼之术,心想这门武功不比无方拳那么招摇,应该不会暴露自己的来历,却没想到面前这老僧一语就道破了。 “雷门雷轰,也算是贫僧的一位故人了。施主是他的弟子?”大觉禅师问道。 “什么雷门?我说了,我乃雪落山庄副庄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萧无桀是也!”雷无桀大声说道。 “可施主刚刚说自己叫萧无瑟,怎么转瞬间又改名了?”大觉禅师语气平静。 雷无桀却顿时涨红了脸:“一时说错罢了!” “那施主到底叫什么?”大觉禅师倒是好耐心地继续问道。 “给我听好了,我乃是雪落山庄副庄主萧无心!”雷无桀怒喝一声,气势十足。 萧瑟却觉得雪落山庄的整个脸都在瞬间被丢尽了,无奈地拍了拍无心的肩膀:“要不你还是把他拉回来吧。” 无心摇摇头:“还是让他被打死算了。” “有理。”萧瑟心想这和尚终于说了一句实诚话。 连大觉禅师都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施主要不再想想?” 雷无桀终于懒得纠缠这个问题了,一拳挥出,朗声道:“雷门雷无桀,前来拜会九龙寺本相罗汉阵!愿指教!” “老衲来接你的拳。”另一个和尚微微踏前一步,往前推出一掌,他的掌推得很慢很柔,让人感觉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雷无桀的拳。可雷无桀却心中大惊,只觉得那柔和的一掌却似乎如万丈深潭,自己的拳劲在瞬间被吸纳得无踪无迹。 这和尚却不似那位金刚怒目的大怀禅师,而是满脸笑眯眯的,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 雷无桀却恨不得一拳揍在这张笑眯眯的脸上,但他却做不到,他发现自己的拳似乎被吸在了这欢喜和尚的掌上,怎么拔也拔不回来。 “真邪门了!”雷无桀纵身一跃,双脚踢在了那和尚的胸上。那和尚随着雷无桀高高跃起,硬生生地吃了雷无桀一腿,却面不改色,仍是那笑嘻嘻的样子:“施主的腿功倒不似掌力那么有威势啊。” 雷无桀却不由地苦笑,这和尚看似绵绵无力,却硬是吸住了自己的掌力,如今更是连那一双腿也拔不回来了。 “这位不知是无心还是无桀的施主,可还有后招?”和尚笑眯眯地问道。 “叫无心还是无桀并不重要。”雷无桀学着他堆出一脸笑意。 “哦?”和尚挑了挑眉毛。 “你把最重要的忘了,重要的是我姓雷!”雷无桀怒喝一声,只听数声炸裂声在那和尚身上响起。欢喜和尚怒喝一声:“起!” 雷无桀只觉刚刚袭出的掌力在瞬间都涌了回来,急忙向后急速退去。 欢喜和尚放开了雷无桀,也往后急退数步后稳住了身形,可身上的袈裟却被炸碎了一整片,但脸上笑意却不减:“施主好功夫。” “和尚你也不赖。”雷无桀重重地喘气。 “老衲大普。”欢喜和尚双手合十。 “和尚一直这么笑着不累么?”雷无桀看似平静地回答着,但后背却早已渗出冷汗,此时本相阵已经成型,其他六位和尚虽没有出手,但威势却在,雷无桀感觉在重压之下,连说话都变得愈来愈难。 “施主累了?”大普禅师笑道。 “我……”雷无桀说出一个字后,却感觉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施主累了。”大普禅师一边笑一边抬起了手,“施主累了,就坐下吧。”大普禅师抬起手后轻轻往下压去,雷无桀只感觉身上忽有千钧之力袭来,竟忍不住想往前跪去。他运起真气,强自抗衡着,身形屹立不弯,可一双腿却在转眼间陷入了土中,几乎默去了半个小腿。 “施主好气力,那就不妨陷地三尺?”大普禅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但雷无桀却没有继续往下陷去,他涨红了脸,硬生生地把两条腿拔了出来,往前还踏出一步,咬牙切齿地说道:“陷地三尺!呸!”随着那一声呸,他终于挥出了忍耐许久的一拳! 那一拳,势若千钧! 大普禅师在瞬间收起了笑容。 雷无桀只觉那个瞬间,面前忽然出现了六个和尚,有那金刚怒目的,有那持降魔杵的,有那慈眉举钵的,有那手提布袋的,有那轻捻长眉的,亦有那在瞬间再度堆满笑意的,除了静坐沉思的大觉禅师外,那六人几乎在瞬间都攻向了雷无桀。 雷无桀一拳能打退几个?不知,先打了再说! “无心!”萧瑟转头大喝。 那白影却早已闪过了他的面前。 “寒山寺无心,前来破阵!” 雷无桀感觉眼前一花,回过神来之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萧瑟的身边,而位于阵中的乃是那白袍飞舞的无心和尚。 对面的那七位老僧依然静静地站着或坐着,笑着的依然笑着,怒目圆瞪的也依然还是那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身边的萧瑟:“刚刚我差点死了?” 萧瑟点点头,却没有看他:“死得不能再死。” 022 大觉禅师 “大觉师父。”无心冲着静坐在那里的大觉禅师,双手合十。 “无心师侄,许久不见。”大觉禅师却没有抬头,亦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是那一副静坐沉思的样子。 “都说了许久不见,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你的这位师侄呢?”无心笑着往前踏了一步。 随着他那轻轻的一步,其他六位僧人都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九龙寺虽是边境第一寺,但是并不以武技见长,所以有世代传来的本相罗汉阵,据说此阵一列,即便是天下一流高手,也无法突围而去。”无心一笑,身形一闪,却跃到了那欢喜和尚的身边,“这位大师,笑得可累?” “累,也不累。”大普禅师依然保持着满脸笑容。 “不,你累了。”无心盯着大普的眼睛,笑道。 “师侄何出此言?”大普面不改色。 “刚刚一战,你已受伤,所以破这第一阵,我选你。”无心说得悠然。 大普闻言,脸上笑容瞬间消散,怒目圆瞪,一掌冲无心打去。可无心却早有准备,侧身躲过,长袖一挥,竟将大普一袖子打飞了起来。同样的功夫无心在大梵音寺对阵瑾仙公公时也用过,看似软绵绵的袖子,在他手上却成了强绝的武器。 “这是什么功夫?”雷无桀问道。 “应该是类似于九华山的袖剑,但比袖剑又要霸道的多。”萧瑟微微一皱眉,“无心先破一阵固然占了先机,但是……” 除了静坐的大觉以及被重伤的大普,其他五位僧人同时向无心攻去。 “金刚降魔杵,大如来印,拈花指,金刚钵,乾坤布袋功!来得好!”无心却悠然地念着这五个和尚的功夫,不慌不忙,轻轻一跃,在空中长袖飞舞,一个旋转。五个和尚只觉眼前一闪,无心就已攻到他们面前。 五个和尚,便有五个无心! 正是在大梵音寺里无心曾用过的功夫,八方天魔舞。 “大胆邪魔,想引我入魔么!”怒目圆瞪的大怀禅师喝道。 可面前那看不清面目的无心却没有答他,只是长袖轻挥,极尽妖娆之态,似在跳舞却又躲过了面前的每一次攻击。 大怀禅师动了杀意,一掌推出,正是那十成功力的大如来印。 可那无心却也推出了一掌,一模一样,也是那大如来印! 而此时大威禅师的拈花指却也对上了一指,他大惊:“无心你怎亦会拈花指!” 大默将手中的金刚钵带着千钧之势重重砸下,却见无心也掏出了一个金刚钵挡住了自己硬生生地挡住了自己一击。 大望挥动着手中的金刚降魔杵,却见面前那无心手中也握着一根金刚降魔杵,率先冲自己打来。 大观挥舞手中的乾坤布袋,想要去套住那无心和尚,却发现无心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背后,手中亦拿着一个布袋…… 而在旁边观战的雷无桀和萧瑟却更是心惊,那无心已掠至那些和尚三丈开外的地方,长袖翻飞跳着那天魔舞,可那几个和尚却浑然不觉似的,对着面前的虚空出着拳,一个个冷汗直流,如临大敌。 “他们被这天魔舞给困住了?”雷无桀扭头问萧瑟。 萧瑟耸耸肩:“看来这九龙寺的和尚,武功的确不怎么样。” “就这不怎么样的和尚,刚刚却差点杀了我?”雷无桀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才是真正的“不怎么样”。 “这无心用的已经不能用武功来衡量了,不能相提并论。”萧瑟难得地没有落井下石,“而且这本相罗汉阵,也还没有破。” 雷无桀望向端坐在中央,做静思状的大觉禅师:“所有和尚都出手了,这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倒似乎很淡然。” “他是大觉禅师,九龙寺的住持,那个无禅的武学师父。”萧瑟微微有些皱眉,“光那无禅的金刚伏魔神通,就已经强过那六位老和尚。这大觉怕是不简单……” “大觉师父,你再不睁眼,你的师弟们可就要死了。”无心忽然朗声笑道。 “无心师侄,老衲若是睁眼的话会如何?”大觉禅师沉声道。 “本相罗汉阵大成,阵中之人必死无疑。”无心长袍飞舞,语气淡然。 “又何必逼老衲,老衲与忘忧乃三十年至交……”大觉禅师轻叹一声。 “大觉师父,你话也忒多。你不开阵眼,你觉得你这些师弟们还能撑一炷香的时间吗?” “唉。”大觉禅师轻叹一声,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邪魔去散! 那大怀、大威、大观、大默、大望五个和尚本已精疲力尽,他们使出一招,面前的无心也使出一模一样的一招,有时甚至提前于自己使出。数十个回合后,不仅体力不支,只觉得头脑昏聩,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但只是随着大觉禅师一睁眼,他们便觉脑海中一片澄明,眼前那个如鬼魅般的无心却愈来愈模糊了,大怀大师再一手大如来手印袭去,却扑了空,他定睛一看,眼前哪还有什么无心。 只见无心遥遥站在三丈之外,收了衣袖,笑着望向大觉禅师:“心如明镜,诸邪不侵。没想到大觉师父的菩提心法竟已精进若此。” “大胆邪魔!”大怀禅师怒喝道。 “我此生一件坏事未曾见过,开口便叫我邪魔。这个说法,也真是”无心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不要脸!” 雷无桀很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萧瑟忍不住就翻了一个白眼。 大怀禅师怒得满脸通红,但畏于无心的神通不敢轻易上前。 “无心,老衲与你是何时相见的?”大觉禅师终于站了起来,他的身形其实是众多僧人中最为矮小的,但是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淡然之感,那种淡然不是念几十年佛经就能修来的,而是真正悟道后的淡然。 “自然记得,那时无心刚入寒山寺四个月,大觉师父从九龙寺而来,与师父论道七日后,带走了师兄无禅。”无心答道。 “那无心你可知,老衲见你的第一面,心中所想为何?”大觉禅师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佛家有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戒。小僧猜大觉师父见无心的第一面,是破了这第一戒。”无心依旧含笑。 大觉禅师点点头,一向面目慈和的他忽然脸带怒意,大喝一声:“没错!第一次见你时,我便想杀了你!” 大觉禅师的身形忽然就变了,他忽然就高了一寸,身上的肌肉也瞬间暴涨! “这是什么武功?”雷无桀大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夫,人竟然能在一瞬间身形都发生变化。 “无坚不摧、万毒不侵、金刚不坏、至刚无敌。”萧瑟神色难得地严肃起来,“这是佛门十大绝学之一,金刚不坏神功。” 023 天下无双城 大漠之上,另有一批人马正在狂奔。 每个人都裹在连着风帽的黑氅里,为首那人更是以黑色的棉巾蒙面。首领往前望了一眼,猛地拉住了胯下的紫燕骝。 “师兄,到了么?”身边的人也都急忙拉住了马,其中一人一把扯上了风帽,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庞,“这一路可真是把我累坏了。” 那首领却没有理会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羊皮卷,打开后对照着面前的山川走势后,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才微微点头:“是这里了,前面再过五里,就是于阗国了。九龙寺的几位大师应该已经到了。” “师兄,这和尚真有那么重要?这一路狂奔,昼夜不停,可把我累坏了。”年轻人凑上前,问道。 “忘忧入魔身死之后,少林派武僧前往寒山寺,却发现那罗刹堂早已被忘忧偷偷焚毁,其中三十二本秘笈都化成灰烬。世上能够还原这秘笈的人只剩下那无心和尚一人了,若不是雪月城率先抢了先机,天下武林,谁不想要这个和尚?”首领默默地收好地图。 “可这罗刹堂武功是佛门秘籍,要么是少林的,要么是云林的,怎么也轮不到我们无双城。抢这秘籍,岂不是引天下僧人众伐之?”年轻人惑道。 “你说得对,天下绝学无数,罗刹堂内三十二秘技固然精妙,可非我门类,抢来也是无用。”首领点头。 年轻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能获得从来不假颜色的大师兄的赞美,倒是件不容易的事。 “但是……”首领忽然道,“那个和尚可不仅是那么简单。” “难道这和尚还有什么特别的来头。”年轻人惑道。 “你可听过叶鼎之这个名字?”首领问。 “师兄你可别逗我,我再不济,魔教教主的大名能够没听过?十二年前魔教东征,差点把半个北离打下来,据说当时只要对着六岁小童喊一声:叶鼎之来了!就能把他吓哭。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听着叶鼎之的故事长大的,他虽是魔头,但亦是江湖百年一遇的奇才啊。”年轻人笑道。 “十二年前魔教东征,叶鼎之一路杀向天启皇城,路上战遍天下高手却未逢敌手,后以半招之差输给了当时还只是雪月城一名普通弟子的百里东君。后来又遭七大门派围攻,力竭而死。可魔教最后仍有一战之力,但教主已死,他们便与中原武林立下约定,十二年不踏足北离半步。”首领说道。 “这我知道,锁河山之约嘛!街头的说书人都说倦了的桥段。”年轻人插嘴道。 “是,但是说书人不知道的是,那个约定中还包含着一个质子。是叶鼎之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小童。据说那小童颇有叶鼎之年轻时的风范,聪慧异常,虽才五岁,却已经能和魔教长老过招。多方争抢那个孩子,雪月城、少林寺以及我们无双城,都想要那个孩子。但最后带走那和尚的却是寒山寺的忘忧,虽然寒山寺只是一座小寺,但忘忧却是公认的天下禅道大宗。既然他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其他门派自然乐意,放自己手里怕天下人惦记着,放别人手里又怕好处被别人得了去,由忘忧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站出来,自然是最好的。可这忘忧也是稀奇,竟给这魔教教主的儿子开了罗刹堂。”首领倒似不急着赶路,缓缓地说道。 “所以我们这一次抢这和尚的目的是……”年轻人皱了皱眉。 “第一,将罗刹堂里的武功物归原主,少林也好,九龙寺也罢,就还给天下佛宗。而这无心,就归无双城。这一次可不能被雪月城抢了去。当年雪月城未立之前,我们无双城可是真正的天下无双,如今呢?老爷子们憋着一口气,这口气,我们这一辈要争回来。”首领望向前方。 “九龙寺七位大宗一同出手,也困不住他?”年轻人没有沉浸在首领的豪迈气概中,忽然问道。 “九龙寺其实不擅武学,只有秘传的本相罗汉阵倒的确有几分难缠,但是偏偏这一任的住持大觉禅师是九龙寺建寺以来武学成就最高的僧人。我听师父说,大觉禅师已修成了金刚不坏神功。” “金刚不坏神功?无坚不摧、万毒不侵、金刚不坏、至刚无敌,佛学十大绝学之一,据说少林寺都没有和尚练成的。就这样还困不住那无心?”年轻人惊诧道。 “困不困得住,也要去了才知道。我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如今离于阗国只有五里之遥的时候,我却停下来和你说这一番话,你可知为何?”首领转头问他。 “师兄总是高深莫测,师弟我猜不透。”年轻人挠了挠头。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师父说你是无双城百年来最有天赋之人,若无双城想要重揽这天下第一,便只能靠你。所以这一役,师兄希望你能全力以赴。”首领一拉马缰,冲着身后众人喊道,“前面便是于阗国了,继续前行!” 说完便一甩马缰,绝尘而去。 年轻人愣了愣,也急忙怒挥马鞭,他的马术似乎并不怎么样,之前在队伍里也是一直处于后列,使了好大力气才终于赶上去。 那首领见年轻人累得气喘吁吁,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就想问,为什么出发前不说,偏要在快到了才告诉我?”年轻人喘着气问道。 “师兄……”首领望着年轻人一脸困惑的样子,想起这位师弟平日里的那些行为,叹了口气,“怕你路上忘了……” “原来如此。有理!”年轻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首领扭过头,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无双城百年基业,真的要靠这样一个白痴么? “这就是忘忧所说的金刚不坏神功?”无心纵身一跃到了大觉禅师身边,一拳打去,却听“咚”的一声,倒仿佛打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他愣了一下,又一步退了回来。 “怎么样?”雷无桀问他。 “好痛!”无心用力甩着手,龇牙咧嘴。 “哈哈哈,要不要我授你无方拳。拳未到,气先至,保管你不疼。”雷无桀笑道。 “金刚不坏神功极耗内力,大觉虽然修为不俗,但毕竟已有七十岁了,你拖他一拖,不可正面相抗。”萧瑟说道。 “恐怕这招也行不通。”无心摇头,却见那边其他五个和尚,连同刚刚重伤倒地的欢喜和尚大普都勉力站了起来,六个和尚坐成一排,闭上双目,口中低声颂着经文。而大觉则站在他们面前,袈裟飞扬。 “这是……”萧瑟皱眉。 “本相罗汉阵最后一阵,罗汉归一。此时七人的内力全在大觉一人身上,如果要耗,怕是先耗死的是我吧。”无心话语虽然说得不轻松,但是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 “那你打算如何?”萧瑟倒是不慌,这和尚看上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压箱底的功夫没用出来,一个金刚不坏神功加上本相罗汉阵,能不能困住他还真不好说。 “他要做那大罗金刚,我就打得他金刚破裂!金刚不坏?我打得你元神俱灭!”无心忽然收了笑意,再一个踏步向前,一拳击中大觉禅师,“咚”的一声。 再一拳!又一拳!无心一怒之下连挥出数十拳。 那大觉禅师却依然纹丝不动,只是眉头微微一挑:“大搜魂手?” 无心此时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扫之前的淡雅从容,而是气势汹汹,他的拳气之盛,几乎让身后的庙宇都摇摇欲坠,他喝到:“大觉,你可知我师父为何入魔!” 大觉双手合十,不语,只是任由无心击打,却神色不改。 “是由你等伪佛陀逼至入魔!”无心暴喝,大觉身后那六位僧人身子微微一震,眉头皱得愈发之紧了,口中佛经念得愈来愈急促。 “我此生未做一件坏事,可世人却皆要我死。师父想救我,将我送入了罗刹堂。我虽一身魔功,可看尔等才是魔!” “你我皆凡人。”大觉禅师轻叹一声,肩膀一振,将无心弹了回去,他终于还是出手了。 山下,王人孙放下了手中的刀。 “我虽一身魔功,可看尔等才是魔!”无心的这一声怒喝在山下回荡。 无禅也收了手,他双手合十,低呼佛号,同样的话语,在他初遇无心之时也曾听他说过。此时他身上的灰色僧袍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颇为狼狈。而身边的唐莲情形似乎更糟,周围掉落了一地暗器,其中每一柄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就是突破不了王人孙的那把碎空刀。 而且他们都知道,虽然被打得狼狈,但是王人孙早已手下留情,不然二人的命怕是早已被留下了。 “问题的答案,你们寻到了么?”王人孙忽然问。 无禅和唐莲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王人孙忽然一笑,将手中之刀用力一甩,竟直冲那山坡上飞去,那一瞬间,唐莲才终于觉得那个传说中的武林神话在眼前完完全全地复现了。 一刀碎尽长空! 山上的大觉禅师猛地转身,朝天怒喝:“王人孙!” 那柄刀破空而出! 大觉禅师一拳挥出,拳与刀相碰! 刀在瞬间折返。 大觉禅师吐出一口鲜血。 王人孙在山下接回了手中的刀,却已面色惨白,仿佛瞬间老去了十岁,他拿起刀朝着山坡的相反方向行去。走过无禅和唐莲身边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声:“去吧。”  024 悲天悯人 随着大觉禅师吐出一口鲜血,身后的六位禅师更是面如土色,原本已负伤的大普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这……这……”雷无桀指着那从天而来,从天而去的一刀,目瞪口呆,他曾在那个雪夜见过冥侯的刀,也是霸道无比,可眼前的这一刀却分明又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刀之势,至少为无心破去了一半的金刚不坏神通。”萧瑟叹了口气,“但也至少激发起了大觉十倍的杀心。” 大觉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望着无心,喝道:“佛道奥妙,岂是尔等邪魔可问!” 无心冷笑一声:“佛法奥妙,这话放眼天下,我师父能说,你说不得!” 大觉禅师双手一震,身上的金色袈裟猛地飞起,冲着无心当头罩下。无心竟也不躲,迎头跃起,竟将那袈裟冲得粉碎,他跃至空中,口中忽然念起了听不懂的梵文,但是声音清扬,旋律有致,竟似在唱歌。 “他在唱什么?”雷无桀问。 萧瑟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大觉身后却又晕倒了两位禅师,剩下的三位手中的佛珠一颗颗地碎裂开来,即便再急促地念着佛经,却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气血翻涌。 “梵音镇魂歌!”大觉瞪大了眼睛,“无心,你想做甚!” 无心却不答,依然口吐梵音,只是身形却一退再退。 大觉终于忍无可忍,肤色在瞬间变成金红,他在瞬间就掠至了无心的面前,身法之快,连无心都没有反应过来。大觉一把扼住了无心的咽喉。 但是梵音却没有消失。 无心忽然一笑,眼中紫光流淌,一如之前的妩媚妖娆。 大觉只觉得耳边似有千万人同时颂起那梵音镇魂歌,神思几乎在瞬间抽离,但他有金刚不坏神通护体,他立刻稳住了心神,却见那无心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感觉身体的真气忽然如潮水般泄去。 “无心,你……”大觉心中大惊。江湖上的确有化功大法这一类的邪门武功,但对于精通佛门神通的大觉来说,根本不惧这类邪功,但无心所用的,分明又不是化功大法那么简单。 “别瞪我了,我也不知道这功夫叫什么名字,封皮被毁了。”无心脸色惨白,“但我取了个新名字。” “叫悲天悯人!” 无心一掌将大觉推了回去,大觉面如死灰,那一身金色瞬间退去,原本变得高大的身形也变回了原样,从新变成了那个苍老瘦削的老僧,只是比起之前,似乎更多了几分枯败之感。在他身后,那六位僧人已经悉数晕倒了过去,只有他依然撑着一口气,能够勉强站着。 “大觉,你们几十年的修为,我已尽数毁去了。” “但你们佛门这罗刹堂三十二秘技,我也不会带走一分!”无心说完后便吐出一口鲜血,雷无桀急忙上前扶住他。 “化去了自己的一身功力?这又何苦,你分明有其他的方法。”萧瑟也走上前,望着无心。 无心笑了笑:“不化去这一身魔功,怕是这些老和尚真的要拼了老命也不让我走。” 萧瑟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想说什么?”无心问。 萧瑟笑了笑:“悲天悯人,这次的这个名字,取得不错。” “一直都不错好不好。”无心笑。 雷无桀望着那边面色枯败的大觉,问道:“大师,这架也打了,无心的功夫也没了,这路也该让开了吧?” 大觉禅师摇头叹道:“谢无心师侄不杀之恩。” “我是寒山寺的和尚嘛,怎么会乱破杀戒呢?”无心想要站起来,却见眼前一晕,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我背你走。”雷无桀一把搀过了无心。 “怕是还走不了。”萧瑟摇头。 “怎么?”雷无桀冲着萧瑟的目光望去,却见唐莲和无禅不知何时已走了上来,正神色怪异地望着他们。 雷无桀立刻就把无心给放了下来,无心摔在地上痛苦地“哼”了一声,雷无桀轻轻一脚把他踹开了些,冲着唐莲挠了挠头:“师兄……好巧啊!” 萧瑟白了雷无桀一眼,双手拢在袖中,没有说话。 无禅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扶起了地上的无心,叹了口气:“师弟,你受苦了。” “师兄,多少年没回寒山寺了?”无心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不再带着那般妖异的妩媚,清澈干净地像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 “快十二年了。”无禅回答。 “想念寒山寺吗?”无心问。 无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无心背到了身上,一步步地往前走着,经过大觉禅师的时候,单手行礼:“大觉师父,这十二年来的教诲,无禅心中记下了。” “其实十二年前,我和忘禅打过一个赌。”大觉禅师忽然说。 “赌的是什么?”无禅微微一皱眉。 “谁赢了?”趴在无禅背上的无心直接便问结果。 “现在看来赌局似乎从来就不成立,是老衲一厢情愿了。”大觉禅师苦笑。 “看来是老和尚赢了。”无心笑道。 “输给佛道第一大宗并不丢人。”大觉禅师自觉地侧身让开了一步。 雷无桀看着这奇怪的一幕,心里纳闷了,师兄和无禅难道不是和这些老和尚一起来抓无心的吗?怎么气氛这么和谐? “师兄……这?”雷无桀凑上前,问唐莲。 唐莲没理他,只是转身,说:“走?” 雷无桀不解:“去哪儿?” 唐莲指了指远处:“雪月城。” 无禅又对大觉禅师行了个礼,也往前走去:“我们回寒山寺。” 而在山下,却有数十骑已经赶到了,清一色地穿着连着风帽的黑氅,为首的那人裹着黑色面巾。身边的年轻人一把扯掉了风帽,望着从山下走下来的那几个人,问道:“九龙寺的和尚失败了。” “看来是的。”首领淡淡地说了句。 “可他们看着也不好受,那个灰袍僧人背着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所以我们来对时候了?”年轻人问。 首领点了点头。 “胜之不武啊。”年轻人撇了撇嘴。 无禅等人也停下了脚步,雷无桀望着眼前的数十骑黑衣人,惑道:“这些人是谁?” “无双城。”唐莲冷冷地说。  025 御剑少年 西蜀之地有一城池,号称揽尽天下巨才,坐拥敌国之富,天下无双,是名无双城。 可是百年前西蜀为北离所灭,无双城虽侥幸存之,但却被打去了大半气运,后来虽然偃旗息鼓,慢慢恢复了八成威望。可偏偏江湖上又多了一座雪月城,连唐门、雷家堡这样的名门世家也遣门下弟子拜入其门下,更在十二年前扼杀了魔教东征的野心。无双城现任城主宋燕回号称“一剑断水,千江绝流”,可与雪月城二尊主李寒衣比剑三次,却连败三次。无双城依然还是名为无双城,可这天下无双四个字,却再也没有人敢提。 “无双城也来趟这浑水?”唐莲踏前一步,冷冷地望着面前那个黑巾蒙面的人。 那黑巾蒙面之人下了马,甩掉了身上那件黑氅,手中握着一根银色长枪:“雪月城趟的又是多清的水?” “你想拦我们的路?”唐莲不屑地一笑。 首领用长枪指着无禅背上的无心:“我们只是要这个和尚。” “如果我不给呢?”唐莲瞳孔微缩。 “不要强撑了。”首领冷笑一声,“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几个都受了重伤。” 唐莲冷哼了一声,首领说的是事实,他和无禅与王人孙一战后已经精疲力尽,无心更是被废去了一身武功,雷无桀破本相罗汉阵时也受了不小的伤,再加上不会武功的萧瑟,面对无双城的数十高手,的确完全没有胜算。 “那你们要如何?杀了我们?你信不信事后雪月城、唐门、雷家堡、天下佛门,一同把你们那无双城踏得粉碎?”唐莲冷冷道。 “伤而不杀,我们还是做得到的。”首领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师兄,还是我来吧。”年轻人也下了马,手中提着一个长长的匣子,他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师兄你一打,不知道多久才能搞定。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回无双城呢。” 首领愣了一下,似乎并不因为这个小师弟嘲笑自己的武功而生气,只是轻声道:“伤而不杀,你可要记住了?” “知道啦,我又不是什么大魔头,成天想着杀人的事。但是刀剑无眼,若是一时控制不住,我也没有办法啦。”年轻人笑着说。 面对着雪月城大弟子,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这话说得着实有几分目中无人了,但是首领却只是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唐莲忍不住有几分愠怒:“无双城好大的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竟席地坐了下来,将剑匣放在了自己的身前,笑着说:“无双。” “无双?”众人皆是一愣,竟直接以一城之名为自己的名,相比于之前这年轻人所说的话,他的名字才是真正的目中无人了。 “有什么问题吗?”名叫无双的少年一脸无辜地问。 众人相视一眼,似乎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就开始打啦。”无双打开了剑匣,里面放着一柄火红色的长剑,以及十二柄细小的剑。 “这是?”雷无桀瞪大了眼睛,作为一个自小爱听江湖各种传说的人,他自然听过一种剑术叫做御剑术,不是拿着剑与人厮杀,而是同时操控数柄飞剑。轻拨手指,谈笑杀人,取人性命如仙人摘星般轻而易举。只是这样的功夫,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听过的人多,见过的人少,据说能用出这御剑术的人,已经到剑仙级别了。可眼前这年轻人分明只是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少年,雷无桀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挫败感。 “云梭。”无双轻念一声,手指冲着剑匣内的一柄剑轻轻一弹,却见那剑在空中打了个转,就冲着唐莲径直飞去。 “轻霜。”一柄剑冲着无禅飞去。 “绕指柔。”一柄剑冲着雷无桀飞去。 “玉如意。”最后一柄冲着萧瑟飞去。 唐莲终于相信面前的这个无双绝不是目中无人了,那柄冲他而来的云梭快到极致,手中指尖刃急忙挥闪,挡下了一击。可那无双只是手指轻轻一挥,那柄云梭再度攻向了唐莲。 无禅不敢硬接,运起浑身真气,在自己和无心周围硬生生地撑起一个屏障,将那柄飞剑挡了出去。 雷无桀却感觉整个头都大了,他对阵是一柄名为绕指柔的飞剑,这柄剑如同名字一般难缠,雷无桀几拳都打空了,只是瞬间,那柄飞剑就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他握紧了身上的那个长长的包裹,一路走来,他都没有打开过,此刻他却终于按捺不住了。 而萧瑟却潇洒地跑来跑去,他轻功卓绝,虽然不能像唐莲和无禅那般将飞剑挡住,却一时半会也伤不了他。 “风萧。”无双轻念一声,长袖一挥,又一柄细剑飞了出去,将正冲着自己飞来的那枚朱颜小箭劈成了两半,那柄飞剑转了一个圈又飞了回来,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那柄飞剑绕着手指打着圈,年轻人悠然地说着:“还是第一次一次控五柄剑,你们可要陪我好好玩玩。” 萧瑟跑着跑着跑到了雷无桀的身边,倒是一脸不慌不乱:“雷无桀,我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沮丧?” “怎么?”雷无桀忙着与那柄飞剑僵持,已经满头大汗。 “以为自己少年英雄,行走江湖必是无敌,可遇到的都是比自己厉害的人物。”萧瑟一个侧身,又躲开了那柄玉如意。 其实之前都还好,毕竟冥侯月姬那都是江湖成名多年的人物,无心和尚用的也根本不算是武功,但唯有这个少年,看着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可已经是能掌控御剑术的高手了,并且能同时操控五柄飞剑,连雪月城大弟子唐莲都束手无策。雷无桀又考虑着打开身后的那个包裹,那个包裹是师父特意嘱咐的,应是到了雪月城,见到那个人后才打开来的,可如今形势危急……雷无桀咬了咬牙,想了想师父的话,还是将手放了回来。 “唐师兄可有什么办法?”萧瑟却如闲庭散步,又晃悠到了唐莲身边。 “你不会武功,这轻功倒真是出神入化啊。”唐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也就是他不想杀我。”萧瑟叹了口气,“你看到没,他指间还有一柄,要是想搏命的话,没准还能再掏出两柄。我轻功再好,能躲得过一柄,可躲得过两柄?所以劳烦唐莲兄给想想方法啊。” “山下与王人孙一战,暗器都快用光了。你要我想办法,我想什么办法?”唐莲少有的气急败坏,他堂堂雪月城大弟子,却被一个无双城不知名的年轻弟子打得毫无办法,心里也忍不住恼怒起来。 “师兄,放我下来。”无心忽然开口了。 无禅愣了一下,还是将无心放了下来:“师弟,你重伤未愈……” 谁知无心刚一落地,身形一闪,竟已飘至了唐莲身边,他伸出双指,在那柄云梭剑身上轻轻一弹,就将他弹回了无双的剑匣之中。 无双微微一愣,食指一甩,将那柄风萧飞了出去。 可无心身形又是一闪,已落至雷无桀的身边,手指又是轻轻一拨,竟将那柄绕指柔换了个方向,冲着无双飞了回去。随即闭上眼睛,头微微一侧,就躲过了那柄风萧。 无双神色终于严肃起来了,那柄追着萧瑟的玉如意也调转了方向攻向了无心。无心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柄离他仅有一寸之遥的飞剑就那样忽然止住了,再也无法往前一寸。 无双手指轻轻一勾,五柄飞剑同时回到了剑匣之中。 雷无桀看得瞠目结舌:“无心你不是废去了一身神通吗?敢情都是骗那些老和尚的?” “不,这一次他用的功夫不一样。”萧瑟皱眉。 无禅愣了片刻,随即笑容舒展开来:“恭喜师弟。” “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这不是罗刹堂的武功,这是真真正正的佛法六神通!”唐莲惊叹道。 “莫非这就是师尊所说的由魔入佛?师弟废去一身密术,反而间接习得了佛法六神通?”无禅惑道。 无心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刚刚那片刻却觉得脑中一片澄明,身体忽然恢复了一些力量。我只是幼时见过老和尚使过这些武功。可此时,却觉得仿佛修炼了千万遍一般……” “这样也好。”无双虽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却一扫刚刚懒洋洋的状态,“总要有点意思才能打得下去。” 无心步伐往前一踏,只是一踏,就踏到了无双的面前,伸手却要取无双的首级:“你要如何有意思?” 无双忽然就笑了,只是一笑之间,眼前的剑匣却像炸开了一朵花一般,同时五柄飞剑冲着无心胸口袭去。  026 一枪西来 习得神足通之人,可达身形如意,随心所欲。 习得天眼通之人,先能见花开,见风来,见尘起,后能见世界形形色色,直至见六道众生生死苦乐。 而习得天耳通之人,能闻百里谈笑、千里云起,直至闻六道众生苦乐忧喜之语言。 无心那个瞬间并未通晓佛门六神通,只通了这三门。然而,仅是三门,却足以震天撼地。那五柄飞剑,来得极快,极险,极其霸道。但在无心眼里却很慢,剑出匣之时,他便已闻,剑至胸前不过刹那,却在他眼里度过了数个春秋,他一仰身,五柄剑擦身而去。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拈住了最后那柄风萧,若佛陀拈花微笑。 亦是那风华绝代。 无双抱着剑匣,瞬间退出三尺之外,其余四柄飞剑也退回,却未入匣,悬挂在无双的身边。 “风萧!”无双喝了一声,那柄被无心拈住的飞剑震颤起来,仿佛想要应主人之声挣脱无心的手。无心也没有阻拦,手轻轻一放,那柄风萧也落到了无双的身边。 无心笑道:“御剑之术,大开眼见。” “佛法六通,自有奥妙。”无双一击没有得手,却也不恼,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黑巾蒙面的无双城首领微微皱起了眉,手中的长枪忍不住振鸣起来。 “我师兄又要等不及了。”无双笑了笑,手指微微一晃,五柄飞剑在他面前列成一排,“若你没有受伤,要打过你的确得废去不少力气。” 无心脸色微微一变,他虽然在瞬间悟出了三门神通,但在山上废去了一身武功却也是事实,此刻虽然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其实一身气力,随时都会泄去。 雷无桀上前一步:“和尚……” 无心冲他摇摇头,萧瑟也拦住了他:“别忘了他身后还有三十名无双城弟子,现在一起上,就算打败了这个会御剑术的家伙,也是一个输字。” 唐莲、无禅以及雷无桀都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除了这位御剑少年外,那个持银色长枪的首领分明也不是容易对付的高手,身后还有那么多无双城弟子,实力着实悬殊。 “适才我五柄剑齐出,看似霸道,其实只是虚张声势。你现在看好了,接下来的这几柄剑,才是我真正的剑。和尚,你要是能撑住五剑,我就让开我的路,如何?”无双笑问道。 “师弟!”首领心中暗叹一声,这个师弟关键时刻果然又任性了。 “不亏。”无心往前一个踏步。 “滚。”无双笑了笑,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那柄绕指柔,“拦住他。” 那柄绕指柔飞至了无心的面前,无心的脚步受阻,没能像刚才一样,一步踏至剑匣之前。 “破他气门。”无双敲了一下云梭,云梭呼啸而出,正冲无心眉心而去。 无心双手合十,怒喝一声:“止!”那柄云梭应声而止,却并没有回头,去势犹然不减。 “轻霜,取他首级。”无双轻轻一吹气,那柄轻霜带着一股寒气飞出。 “破!”无心再度怒喝,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那三柄飞剑立刻失去飞势,跌落在地。 无双点点头:“好一个不怕死的和尚。玉如意,风萧!” 最后的两柄飞剑终于也动了! 然而无心却已经跌倒在地,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已经全泄,他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挡住了五大监之中的沈静舟,挡住了九龙寺的本相罗汉阵,却最终要丧命在一个少年的飞剑之下。 “莫杀他!”黑衣首领急忙喝道。 无双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动。 唐莲在那个瞬间想了无数个方法,来拦截那两柄飞剑。 无禅犹豫了一下,终于往前踏了一步。 但他们都晚了,一袭红衣已经飘至了无心的面前。 在场众人,他的武功修为最为浅薄,若真有人能拦住这两柄剑,那么绝对不是他。但正因为他拦不住,所以他的选择很简单。 两柄飞剑,一柄插入了他的左肩,一柄插入了他的右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雷无桀!”唐莲惊呼一声。 “傻子。”萧瑟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 那边的黑衣首领也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无心坐在地上,苦笑了一下:“没有比这更傻的办法了。” 无双饶有趣味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一袭红衣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雷无桀。”雷无桀忍着剧痛说道。 无双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好像没什么名气啊。” 雷无桀只感觉肩膀上的伤口更痛了。 无双敲了敲剑匣:“喂,我的剑不伤无名之辈。小子你可要记好了,以后可一定要名扬万里才行啊。” “嗯?”雷无桀一愣后,笑道,“那是自然。” 无双手指轻轻一勾,那三柄掉在地上的飞剑以及插在雷无桀肩膀上的两把都飞了回来,他衣袖一挥,将剑上的血迹擦去,五柄飞剑落入匣中。无双合上了剑匣,站了起来,悠哉悠哉地走到了黑衣首领的身边:“大师兄,我打完了。” 黑衣首领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提着长枪走向前。 “无双城大弟子卢玉翟。”唐莲冷冷地说。 “雪月城大弟子唐莲?”卢玉翟学着他的语气说道。 唐莲手上银光一闪,指尖刃已经握在了手中。 卢玉翟长枪一挥,腾飞如蛟龙。 眼看就要相撞,唐莲已精疲力尽,所有的气力都在这一击之上,卢玉翟那一枪也没有留下半分余力,对于唐莲这样的对手,伤而不杀是一个笑话,唯一能做的便是全力一战。 身后那未下马的无双城弟子全部一挥手上马鞭,猛地向前发起了冲锋。 一直未参战的无禅屏息数刻,永远仰天发出一声怒吼,那声怒吼带着面对师弟赴险而不能救的苦闷,气势非凡。有一半的马匹在瞬间跪倒在地,不能再起。 收起剑匣的无双望着眼前的场景,不住地摇头:“这打得也太难看了。” 这时,忽然有一声,从西面传来。 “止!” 唐莲和卢玉翟猛地回头。 却见一杆乌金色长枪从西面而来,划破万里长空,枪声长鸣,如龙吟虎啸。 唐莲和卢玉翟急忙撤步,那一枪之势,已超出了他们的修为太多,能做的只有避其锋芒。 那长枪插在了二人之间,一条数十丈的沟壑瞬间显现,拦住了两匹人马。 “谁!”卢玉翟怒喝。 “我。”一个淡淡的声音回答了他,一袭黑衣从远处飘来,稳稳地落在了那柄长枪之上。 唐莲面露惊喜:“三师尊!” 那黑衣人回头忘了卢玉翟一眼:“适才你问我是谁?” 卢玉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手中银色长枪不住地鸣叫,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认得我?可认得我这杆枪?”黑衣人又问,语气依然淡凉。 卢玉翟却感觉被千钧之势所压,连喘气都无比困难,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手中长枪猛地一挥,只是一挥之下。 寸寸断裂! 卢玉翟猛退,每退一步,就吐出一口鲜血,一直退了三十步,在师弟无双的搀扶下才终于止住。 “还想问,我是谁吗?”黑衣人站在长枪之上,垂首遥遥地望着他。 雷无桀已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还是人吗? 刚替他包扎完伤口的萧瑟回过头,望着那站在乌金色长枪上的黑衣人,神色严肃:“雷无桀,你不是爱听江湖故事吗?这个人,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就算你之前见过了风雪剑沈静舟,碎空刀王人孙这些一等一的高手,但他们你都可以忘,这个人你一定要记住。” “那些人剑耍得再好,刀用得再神,也不过混个之一的称号。” “这个人不一样,他不是之一,他就是第一。” “世间用枪之人第一。” “枪仙,司空长风。”  027 恭送叶安世回宗 武林中有好事之人喜欢列什么武榜、兵器谱,将江湖上那些有名的人一个个往上码。久而久之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称号,光剑这一门类,就有剑圣、剑神、剑王、剑霸、剑侯、剑皇、剑鬼、剑豪这一类的说法,其他的兵器也莫过于此。但唯有一个字,是这些好事之人不敢轻易冠上去的,那就是“仙”字,能以仙字而称的,都已是在武林中近乎传说中的人物了。 但尽管如此,刀仙仍有三位,剑仙亦有足足五位,可唯有这枪。 仅一位,枪仙司空长风,雪月城三尊主。 他的那柄枪据说能斩杀烈鬼亡魂,曾经一枪破去祁连山下魔教六位长老合力布下的孤虚鬼阵。列兵器谱之人曾说,天下枪劲,他独占八分。 雷无桀望着眼前这位一身黑衣,神色淡漠,带着几分儒雅书生气的中年人,眼神炽烈。 萧瑟叹了口气:“天启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望着邀月楼里的花魁时,眼神也差不多就跟你这样了。” 卢玉翟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好一个枪仙,晚辈领教高招了!”他特意强调了“晚辈”二字,讥讽司空长风不持身份,与晚辈动手。 司空长风双手束在身后,站在长枪之上,眉头轻轻一皱,笑道:“我……出手了?” 卢玉翟哑言。司空长风的确一招未出,只是那乘枪而来的余势,就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无双城派了这么多精锐过来,这一个和尚,真的有这么重要?”司空长风继续笑问道。 卢玉翟冷笑不答。 “回去告诉无双城那些老爷子,若真以为靠抓住一个孩子就能够颠覆江湖,那么莫说天下无双这四个字以后你们别想提了,这无双城的名字也别叫了。”司空长风说得淡然,但话语却是惊人,可偏偏他就是世上三个能说这番话的人之一。 卢玉翟敢怒不敢言。 “还有。”司空长风望着那个提着剑匣的年轻人,“无双城难得寻觅到了一块良才美玉,可别拿杀猪刀去雕了。这句话,烦请回去转告宋燕回。” 无双却不似师兄那般气恼,而是重重点头:“前辈这句话,晚辈定当转告。嗯……如果到时候我还记得的话。” “你刚刚留了手,不然以你的修为,杀死深受重伤的他们,不在话下。”司空长风点头道,“多谢了。” “不必谢,只期望各位伤愈之时,有再战的机会。”无双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我的剑不比二师兄,但也练过几年。”司空长风忽然伸手,猛地一挥,无双身边的剑匣之门顿时敞开,其中十二柄飞剑瞬间飞出,围绕着司空长风转了一圈后,又依序飞回了无双的剑匣之中。司空长风一挥手,剑匣之门重新合上。 无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被称为枪仙的高手竟然精晓御剑术,还能同时驾驭十二柄飞剑。 司空长风笑道:“御剑,御枪,道理总是一样。我此次帮你又开了一剑,但真要掌握其中之意,还得靠你自己。” 无双双手抱拳:“多谢。” 司空长风转过身,不再看他:“走吧。” 无双将身受重伤的卢玉翟扶上了马,用力一挥马鞭,其余数十骑也立刻跟上离去。 唐莲仰头望了司空长风一眼:“三师尊……” “唐莲,你受苦啦。”司空长风望着唐莲,叹了口气。 “三师尊……”唐莲又喊了一声。 司空长风有些纳闷了:“唐莲你想说什么?” “三师尊,你能下来说话吗?你当我们仰头说话不累吗?”唐莲终于忍不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哦哦哦。”司空长风终于反应过来,从长枪之上跳了下来,手轻轻一挥,将那柄乌金色长枪握在了手中,“唐莲,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 唐莲苦笑:“都快死了,怎么完成得不错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这任务没死就算完成得不错了。”司空长风笑着点头。 众人听到这番言语都是目瞪口呆,只有唐莲似乎习惯了这个外人看来是绝世高手,实际总是缺一根筋的枪仙,只是四处望了一眼后问道:“三师尊你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本来是一个人来的,但是路上遇到了两个旧相识,拉了会家常,所以就来晚了。莫怪莫怪。”司空长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无禅上前行礼:“在下寒山寺忘忧禅师门下无禅,这位是我师弟无心。” 司空长风点点头,走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和尚。 “在下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雷无桀,正要前往雪月城拜师!”雷无桀急忙用力一抱拳,朗声道。 “哦。”司空长风淡淡地应了一声,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小兄弟你伤口又裂开了。” 雷无桀脸涨得通红,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司空长风俯下身来,望着那面色惨白的和尚,赞叹道:“自废一身功力,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难怪忘忧这么看重你。” 无心惨笑:“你也是来带我走的。” “不。”司空长风站起身,垂首望着无心,朗声道,“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雪月城特来此地,恭送叶安世回宗!”司空长风重复了一遍。 雪月城并没有打算挟持这个和尚以掣肘魔教,也没有打算放任这个和尚回去寒山寺。雪月城的这个决定遵循了十二年前的约定,送魔教少主回天外天! 是遵守约定,亦是一种威胁。这一声令下,无心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唐莲忽然抬头,远处又飘来了两道人影,他定睛一看,暗呼一声不好,立刻运起了真气。一个白发,一个紫衣。正是那天外天的白发仙,紫衣侯。 “不必。”司空长风冲唐莲摇了摇头,“我同你说的两位旧相识,便是他们了。” “他们?”唐莲一愣。 那两人却已经飘至了众人身边,也不看他们,身上腾着一股紫气的紫衣侯径直走过去就扶起了无心,他将手掌按在无心的背上,为他输送真气。无心笑了笑:“雨寂叔叔。” “哼,见了我就跑,还认我这个叔叔?”紫衣侯冷哼一声。 白发仙望了司空长风一眼:“人我们就带走了,雪月城不会后悔?” “还是那句话,雪月城不怕魔教,不怕天外天,更不怕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司空长风坦然。 白发仙瞥了唐莲一眼:“现在心里是不是很不服气?” 唐莲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莲,不要不服气。这位白发叔叔可是曾经闻名天下的美剑莫棋宣,你和他几次交手,若不是看在你师父的面上,他留了手,你怕是也走不到这儿。”司空长风笑着打圆场。 美剑莫棋宣。唐莲神色微微一变,这个名字的确如雷贯耳,但他只是微微有些黑下脸:“三师尊,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莲。” 司空长风似乎完全没有雪月城三城主的威严,笑着拍了拍唐莲的肩膀:“怎的?要怪就怪你的怜月师父,自己名字娘就算了,给徒弟也取了个这么娘的名字。” 紫衣侯自然没有兴趣听他们两位闲聊,脸上早已不耐,拉过无心却准备带走,却见那一袭红衣再度拦在了自己面前。 紫衣侯微微一愣,有些气结:“小子,你想干嘛?” 雷无桀望了无心一眼,道:“你们想带他走,问过他同意不同意了吗?” 紫衣侯怒道:“他本就是天外天的少宗主,他不回天外天,难道要回那寒山寺?” 雷无桀却也不惧:“如果他就是想回那寒山寺呢?” 紫衣侯身上紫气瞬间高涨:“小子,你找死?当真我以为怕了那躲在雷家堡的雷轰,不敢杀你?” 萧瑟慢悠悠地走上前,站在了雷无桀的身边,也不理那紫衣侯,只是望向无心:“和尚,你真的要走?” 无心皱眉不语。紫衣侯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那手持玉剑的白发仙却在瞬间跪在了地上。 “少宗主,天外天已经等待少宗主回宗,整整十二年了!” “如今教中四分五裂,唯有天外天,从未有一人离开!” “我们都在等少宗主回宗,重掌大局!” 无心长呼了一口气,推开了紫衣侯的搀扶,走到了跪倒在地的白发仙面前,叹了口气:“莫叔叔。” 白发仙没有抬头。 “我明白了。”无心往前走了一步,越过了他的身边,“走吧。” “无心。”雷无桀出声唤他。 “雪月城恭送天外天宗主叶安世回宗。”司空长风笑着说。 无心也笑了一下:“司空枪仙就别再威胁我啦。无心知道了,其实啊,老和尚都不在了,回不回那座寒山寺也不重要了。老和尚说的对,我的家是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叶宗主自然可以回寒山寺,但是却不是现在。”司空长风说道。 “师兄,我走啦。”无心回头望着站在远处的无禅。 无禅叹了口气,点点头:“师兄今日就回寒山寺,无论师弟是不是天外天的宗主,寒山寺仍有一间禅房,一个蒲团,一本佛经,属于师弟。” “佛经就免啦,我其实从来不念经的。”无心笑了笑,又望向雷无桀,“教你的拳,每日都要打。记住,那套拳重要的不是伏魔,而是罗汉。前半套拳看似普通,但千百万遍打下来,就能灰中取火,石上开花。” “和尚,你这是真的要走……”雷无桀心中不忍,几乎落下泪来,他与这和尚相识不过数日,却心中已有惺惺相惜之感。 “至于我教你的……”无心又望向萧瑟,“我希望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用它。” “我已经忘了。”萧瑟耸耸肩。 “忘了就好。”无心再度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往前踏了一步,纵身一跃而起,白发仙和紫衣侯也纵身跟了上去。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和尚的身影越行越远,可声音却直冲云霄,许久不散。 “盼与君重逢!”和尚的那一身白袍再也寻觅不到一点踪迹。 无禅低头轻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雷无桀和萧瑟均是望着那远处消失的身影,低声喃喃道:“盼与君重逢。” 而那名震天下的枪仙司空长风则是摇了摇手中的乌金色长枪,指着那绝世的和尚对唐莲说:“看看看,当年我和你师父他们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是这般风流倜傥啊。” 唐莲一脸不屑,字正腔圆地说了一个字。 “呸!” 《少年歌行。黄金棺材篇》完  028 来一壶风花雪月 已是黄昏,夕阳西下,官道上两匹骏马正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其实两匹都是良驹,但是奔赴千里,纵是良驹此时亦是精疲力尽。坐在马上的一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另一人则是一袭红衣,指着远处的一座城池,朗声道:“到了!” 另一人却是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那可是雪月城!江湖第一城,你难道不兴奋么?”红衣男不满地说道。 青衫人却皱紧了眉头,一脸不耐,见红衣男说得兴奋,抬起一脚,就把他踹下了马去:“滚!” 这两人自然便是雷无桀和萧瑟,自从在于阗国送走无心和尚后,两个人就再次踏上了去雪月城的路。只是原本以为傍上了雪月城三城主和首席大弟子,这段路一定走得很轻松,可那无心和尚刚走,转身那一枪西来的枪仙也一枪西去了,雷无桀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大师兄唐莲倒是重情重义,只是给了张地图,然后说自己还要重任在身,得回一趟唐门,就也拍拍屁股走了。无禅和尚倒是没说要走,只是寒山寺和雪月城完全是两个方向,于是这趟旅程再度变成了雷无桀和萧瑟二人。 两个路痴。 两个人拿着一张与天书没什么区别的地图,兜兜转转了又是三个月,转到萧瑟终于热得受不了,都脱了狐裘换了一身青衫。可比他们更郁闷的想必是唐莲了,唐莲回到雪月城已经有一个月了,但问遍同门,却都说没有这样两个人来过,心里担心路上是不是出意外了,但又问刚从外回城的弟子,都说最近江湖上风平浪静,没听说哪里有一袭红衣的雷门弟子被杀,想了很久猜大概两个人少年心性,没准儿去哪儿玩了。 然而,虽然路途艰辛,但他们终于还是到这座城了。 天下四城,北天启,南雪月,西慕凉,东无双。其中天启是皇城,汇聚天下气运。慕凉则是孤城,唯有剑仙洛青阳独身居之。无双城是武城,城中之人皆通武道,且不容外人进入。这三城,与常人而言,都有着说不出的距离感。只有雪月城不同,它自称凡城。 当年这座城名叫“大长和”,后来来了几个绝世之人,眷恋此处风景独美,而留了下来,这几人武道冠绝天下,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这里便成了他们的城。他们便为其改名——雪月。 然而当雷无桀和萧瑟骑着马走到城下之时,却发现城门之上,写着清清楚楚的两个字,不是雪月,而是——下关。 “走错了?”雷无桀愣了一下。 萧瑟伸手,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阵阵春风,喃喃吟道:“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你在说什么?”雷无桀不解。 “闭嘴!”萧瑟又是一脚。 两个人下了马,牵着马进城而去,却发现这座城与普通的城池并无不同。街边都是叫卖的小贩,路边有大大小小的酒铺,有捧着茶花的姑娘踏着轻盈的步伐从他们身边跑过,有身上搭着一块白毛巾的小二过来打招呼:“二位客官,可是新入城?不妨先来小店喝一杯茶,歇息歇息。” “我们真没走错地方?”雷无桀仍是不解。 萧瑟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跟着小二走进了茶铺之中。雷无桀无奈,只能跟了上去。两个人要了一壶茶和一些茶点,萧瑟不紧不慢地吃着,雷无桀倒是没心情吃东西,左顾右盼,心想莫不是这些小二、茶客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心想这雪月城,也太高深莫测了一些。 那小二似乎看出了雷无桀的疑惑,也已司空见惯,笑着说:“客官是不是心中在想,雪月城为何是这番平凡景象,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正是正是!”雷无桀点头。 “客官请看。”小二指着远处的一座高高阁楼,道,“可看见了那座登天阁?” “我又不瞎,自然看到了。”雷无桀不解。 “过了那座登天阁,便是上关了,才是真正的雪月城。登天阁外,仍是凡城。跨过登天阁,才能见雪月。莫不然这武林至尊第一城,也太好见了吧。”小二笑道。 “原来如此!”雷无桀恍然大悟,心中疑惑一扫而空,喝了一口茶,道,“要跨过登天阁,很难吗?” “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要是有一张名刺,那么直接走进去就是了。要是没有,那就得上登天阁,登天阁十六层,据说要是你能登到第十六层,那么你就能见到那位名冠天下的雪月城主百里东君了。”小二笑了笑,“两位若是要登阁,不如来一壶小店特酿的‘风花雪月’,壮一壮胆?” “风花雪月?这酒名字有意思。我不好这口,但我这位朋友风流无比,给他来一壶。”雷无桀指了指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萧瑟。 “好嘞。”小二也不管雷无桀话语里的讥讽,急忙转身去拿酒了。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有意思。”雷无桀望着远处那座通天阁,喃喃道,“这雪月城果真没有令我失望。你说唐师兄是百里城主的弟子,莫不是他就登上了那十六层?你觉得我能登上几层?” “风花雪月来了!”小二将酒壶放了上来。 萧瑟倒也没有客气,给自己倒了一杯,唱了一口,只觉得这酒清洌无比,算不得醇厚,却有一种清凉淡雅的感觉,心情也好了几分,破天荒地搭理了雷无桀几句:“唐莲是唐门长老唐怜月的弟子,根本毋需闯那登天阁。需要上那登天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试图前来挑衅雪月城的,另一种是想要拜师雪月城的,登上五层就能拜入雪月城门下,登上十层就能有长老授业,登上十六层,那便是百里东君的弟子了。” “这位客官倒是对雪月城很是了解?不是第一次来?”小二来了兴致,接话道,“但我从小在这下关城内长大,那登上第十层的人可是屈指可数,至于这登上第十六层的,也见过一个,但那次却没见到百里东君大人。” “是那号称棍打江湖的乞丐儿徐为吧。”萧瑟又喝了一杯。 “客官是有见识的人啊。正是那提着一根破棍而来的老乞丐儿,当时还在我这里讨了碗茶喝,当时我想,这人是疯了啊,连个馒头也吃不起却要去闯那登天阁。可是一闯就是十层,登上十层后,又来我这里讨了碗酒喝,我哪里敢不给,拎着一壶就过去了。那老乞丐儿也不推辞,只是就喝了一壶,然后又一连上了五层。上去的时候是个穿得破破烂烂,无精打采的老乞丐儿,可是十五层一过,就觉得他浑身都发着金光,是那神仙似的人物了。十五层过后,那老乞丐儿就来我这茶铺里坐着,又要了一壶风花雪月,就这么一杯一杯慢慢地喝着,从正午喝到了黄昏,但登天阁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 “我们想,莫不是这雪月城没招了。结果就在那老乞丐儿喝完这一壶的时候,那登天阁顶终于站着了一个人。拿着一杆乌金色的长枪,穿着一身黑袍,那一刻,满城的风似乎都停了,都围着那阁顶转悠。我想:那才是真正神仙似的人物,这老乞丐儿算什么。” “枪仙司空长风。”萧瑟淡淡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对,正是枪仙司空长风!我们雪月城的三城主。然后就听那老乞丐儿大笑几声,提着那破棍子就上了……” “然后呢?”雷无桀听故事来劲了,忍不住问。 小二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雷无桀豪迈地挥了挥手:“小二,再来一壶风花雪月。” 萧瑟愣了愣:“你有钱吗?” 雷无桀拍了拍萧瑟肩膀:“这都到雪月城了?你还怕我赖账?小二你继续说。” 小二喜笑颜开:“只看到那老乞丐儿提着棍子,一跃就上了十六层,然后……” “然后……”雷无桀咽了口口水。 “然后一枪给打下来了。”萧瑟冷冷地接了一句。 雷无桀“啧”了一声:“瞎说什么,都打过十五层了,怎么能被一枪打下来呢?” 小二脸上挂不住了,只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客人远没有眼前这个红衣客官可爱,悻悻地说:“这客官说得倒没错,的确是给一枪打下来了。不过那老乞丐儿倒是很高兴,十六层摔下来也没摔死,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拿着棍子就走了。” “真给一棍子打下来了啊。”雷无桀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当初那枪仙一枪西来以及不出手就逼得无双城大弟子连退三十步的气势,这一枪打落持棍老头的故事倒也不应该是子虚乌有。 “不过,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那三城主喽,别说十六层,连十三层都没人登上过了。”小二有些怅然。 “枪仙就算了,想不想见见剑仙。等着,我带你去见些新鲜的。”雷无桀笑着站起了身,喝了一大碗酒,说道,“这酒太柔了,不如萧老板你家的老槽烧。” 萧瑟冷冷地哼了一声。 “走,去闯那登天阁!”雷无桀笑着往前跨了一步。  029 小店有酒十二盏 可等雷无桀豪情万丈地走出数步之后,转头却发现那萧瑟依然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悠哉悠哉地一杯接着一杯喝着。 “怎么不走?”雷无桀问。 萧瑟眉毛轻轻一挑:“付过账了?” 雷无桀只觉得满腔热血被浇了一头冷水,从身上翻出了最后一些散碎银子,又走回去放在了桌上:“小二,结……结账。” 那小二一开始见他气宇不凡,生的又是那般俊俏,本以为是个富贵公子,可出手却是如此寒酸,收了银子就冷着一张脸走开了。 “这下可以走了吧。”雷无桀无奈地看着萧瑟。 萧瑟却又喝了一杯酒,轻轻摇头:“不走。” “又是为何!”雷无桀怒了,可被萧瑟瞪了一眼,气焰又立刻灭了下去。 萧瑟慢悠悠地说:“走,可以。登天阁,不闯。你是雷门弟子,根本不需要去闯那登天阁,拿着名刺大摇大摆地进去就好了。” “我没有名剌。”雷无桀轻声说道。 “什么?”萧瑟一愣。 “我没有名刺。”雷无桀的声音轻的就像是蚊子叫。 萧瑟这次却听得一清二楚了,他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地重复了一边:“你没有名剌?你堂堂雷家堡的弟子,你和我说你没有名剌?你没有名剌,你来什么雪月城。” 雷无桀挠挠头:“其实这一次,我是自己跑来的。雷家堡今年去雪月城的名单里并没有我。因为,我是……” “因为,你是……雷轰的弟子。”萧瑟微微皱了皱眉。 雷无桀点点头:“是,我是雷轰的弟子。师父在雷家堡里是一个异类,除了我,没有人同他说话。那天他给了我这个包裹,和我说,去雪月城,见一个人。于是我就来了。” 萧瑟眉头越皱越紧,终究还是没有继续骂下去。 “但你放心,这登天阁我会闯过去的。”雷无桀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欠你的银子也一定会还。” “要见你说的那个人,需要到第几层?”萧瑟问道。 “大概就是那第十六层了吧。”雷无桀咧嘴笑了笑。 “我大概猜到你要见的那个人是谁了。”萧瑟站起了身,往外走去,“但是以你现在的修为,闯不到的。” 雷无桀跟了上去,拍了拍那个长长的包裹:“其实这一路我还藏了一手,而且这几个月我日日打那罗汉拳,已经悟出了几分道理。” 两个人就这样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期间路过了一家酒肆,萧瑟突然驻足,使劲嗅了嗅鼻子:“好香。”他抬头,看到了上面的招牌:东归。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雷无桀拍了拍萧瑟的肩膀,“我去闯阁,等到闯到十六层,见到了我想见的那个人,我就回来找你。” 萧瑟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带着五百两银子回来找你!”雷无桀急忙补了一句。 萧瑟叹了口气,没有言语。雷无桀却已经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了,萧瑟想起那个雪夜,这个少年也是这样大踏步地冲着自己的雪落山庄走来,带着一身的意气风发。 “你觉得他能闯到几层?”忽然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萧瑟转过头,看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那人约莫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神色也是懒懒的,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带着几分颓唐,但是眉宇里却有掩盖不住的风流气,与同样一身青衫的萧瑟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 “十一层。大概能刚过长老阁,十六层,那是想都不能想的。”萧瑟转过身去,说道。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摸了摸那撇胡子,摇头:“若打开那个包裹,能到十二层。” “只多一层?”萧瑟挑了挑眉。 “十层往上,每一层,就是一个境界。”男人笑了笑。 “你这么了解?”萧瑟问。 “我在这里已开了十多年的酒肆了。”男人站在那块“东归”的牌子下,语气中有些自豪。 “刚刚那有个小二也说自己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了,懂得却似乎没有你多。”萧瑟淡淡地说。 “那是自然。”男人指了指屋内,然后使劲嗅了一下鼻子,“因为我的酒,比他的香。” “都有什么酒?”萧瑟问道。 “绍兴花雕杜康酒,兰陵美酒状元红,枣集美酒鸿茅酒,羊羔美酒五加皮,女儿酒竹叶青,酃酒鹤年贡,杏花汾酒‘同盛金’。客官想要喝哪种?”男子光说着这些名字,就觉得自己已经醉晕过去了。 “既然到了雪月城,自然想喝那风花雪月。”萧瑟倒是一样都没有选。 “风花雪月?”男子笑了笑,手轻轻一挥,一朵路边卖花姑娘手中的茶花落到了他的手中,“我现在就去酿。” “现在才酿,是否有些晚了?”萧瑟对于他几乎神乎其技的随意一挥手并没有流露出惊讶。 “不晚,有的酒越陈越好喝,有的酒却是越新鲜越好喝。风花雪月,等不了片刻,酒酿成之时,是它最美之时。不用急,今夜月好,能饮。”男子拿着那朵茶花走进了酒肆之中。 萧瑟琢磨了一会儿这男人的话中意味后,也是莞尔一笑,便打算跟着他走进去,却无意中瞥见了那个无意中被摘去了手中茶花的卖花女,委屈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几乎便要哭出来了。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总遇到这些个要花钱的破事,只能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银,丢给了那卖花女。 卖花女顿时破涕为笑,拿着银子道了句谢就跑开了。萧瑟没有搭理,只是转头又望了那一袭红衣,却是已快走到登天阁楼下了。 萧瑟走进酒肆,发现那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酒肆中人声喧闹,生意很好,萧瑟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一个小二迎了上来:“客官要些什么。” “我约了你们老板晚上喝那一壶风花雪月。现在,随便给我上些打发时间的酒就好。”萧瑟懒懒地说。 “客官说笑了,小店的酒都是绝品。可没什么打发时间的酒。小的自作主张,就来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各一盏吧。”小二一口气说了十二种酒的名字。 “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吗?”萧瑟微微一皱眉。 “一共十二盏,客官的朋友每登上一阁,就喝上一盏。十二盏之后,客官的朋友也该回来了。就可以喝那风花雪月了。”小儿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这酒店摆明了不是普通的角色,但萧瑟却被勾起了好奇心,心中没有半点畏惧,只是点点头,道:“好,就来这十二盏。” 很快,小二就将十二盏酒拿了上来,摆了张长桌一字摆开,分外壮观。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望了过来,看着这个穿着青衫的俊秀年轻人,低声议论着。萧瑟却并不理会,只是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喝着。只是才喝完这第一盏,一袭红衣的雷无桀就踏门走了进来,看到萧瑟喝酒的架势也是一惊:“萧瑟,你不用这么着急吧?现在就给我摆起庆功宴来了?” 萧瑟更惊:“你第一层就被打下来了?” 雷无桀叹了口气,坐下仰头就喝了一碗桑落酒,摇摇头:“哪能呢。” “那怎么就回来了。”萧瑟不解。 “哎,守阁的人说,已是戌时了。登天阁关门了,要去得等明天了!”雷无桀满是惋惜。 萧瑟则是哑口无言,只想退了这一桌子的酒。 此时,城门口又有一匹满是疲态的老马晃悠了进来,一个书童模样的人牵着那匹马,背上挂着一柄桃木剑,而在他之前则走着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一脸欣喜地望着城中的场景,喃喃道:“这雪月城可比那青城山有趣多了。” 那背桃木剑的书童倒是一脸的不屑:“雪月城是凡城,青城山是仙山。小师叔你真是俗不可耐。” “俗就俗了。”那书生笑道,“你们是修道,我只是练剑。可没入你们那仙门。还有,别叫我小师叔,要叫我公子。” “公个屁。”书童半分没有留情面。 书生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骂道:“张口屎尿屁,这就是你的修仙之道?” 书童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你懂个屁!” “好,我不懂。”书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也不懂那无量剑术,你找别人学去。” “好呀。”书童倒是不惧,“那我回去就告诉师祖,你偷偷跑来雪月城!” “要是真能见到那个人,师父开心还来不及,岂会真的责怪我。”书生笑了笑,望着远处的那座登天阁。 “这登天阁上真有那神仙般的人物,连师祖都看得上?”书童歪了歪脑袋,不解。 “那当然,就看阁上那位,看不看得上师父了。”书生笑了,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时候登阁?”书童问道。 书生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装模作样甩了一下后伸手握住一根飞起的竹签,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后说道:“明日午时!” 书童看着书生解签的动作一下子就来了气,手指一挥,一道剑气就将那书签瞬间折断了,书童带着几分调侃地说:“公子,你这签,拿反了!”  030 一醉登天 雷无桀和萧瑟就这么不说话,面对面坐着,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一盏一盏地喝着,两个人酒量都是惊人,都毫无醉意。 “本来,我们猜测,你能登上这十二层,所以就点了十二盏酒。”在喝到最后一盏般若酒的时候,萧瑟才终于开口说话。 “我们?”雷无桀愣了一下,“还有谁?” “我。”一个懒洋洋地声音想起,雷无桀闻声望去,却见一个青衫披发留着小胡子的人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你哥哥?”雷无桀想了一下。 那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打了个哈欠,嘴巴微微一张,那最后一盏般若酒就被他直接地吸入了嘴中。 雷无桀看得目瞪口呆,他听说过隔空取物的功夫,却从没见过这隔空吸酒的本事。 “酒酿好了?”萧瑟问道。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两人身边坐了下来:“还差那一抹月光。” “敢问这位究竟是……”雷无桀知道眼前又是位高手,语气中多了几分敬意。 “这酒肆的老板。”男人微微眯了眯眼,“这般若酒酒劲好大,竟有几分困了。” 酒肆老板?可酒量竟然差成这样。雷无桀有些纳闷,但没有问出口。面前已没有了酒,萧瑟把玩着一个酒杯,饶有趣味地望着男人:“这十二盏酒,说实话已是世间绝品,我喝过天启城中那碉楼小筑号称冠绝天下的秋露白,也就和这些旗鼓相当。这些酒,都是你酿的?” 男人仿佛有些醉意了,眯起了眼睛:“那是自然。” “风花雪月,比这些更妙?”萧瑟也眯起了眼睛。 “有若天成。”男人闭上了眼睛,陶醉地吸了吸鼻子。 不解风情的雷无桀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那雪落山庄的老槽烧更好喝一点。” 男人睁开了一线眼睛:“雪落山庄?” 萧瑟将那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不要拍马屁,该还的酒钱,记得还上就好了。” “不过这风花雪月,仍不是最妙的。”男人忽然说。 “哦?”萧瑟来了兴趣,“更妙的是什么?” “孟婆汤。”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孟婆汤?”雷无桀皱了皱眉,“那不是人到了下面,才喝的东西吗?”如雷无桀所言,孟婆汤是鬼怪故事里常出现的一种喝了可以忘记所有烦恼、所有爱恨情仇的茶汤,传说当人成了亡魂,走过那奈何桥,投往来世的时候,它就被端在孟婆手里,静静地等待着你喝下它。人生在世,多苦多难,这一碗下去,是种释然,彻彻底底地与前世做了一个了断。 “对啊,孟婆汤,只需要喝上一杯,你就会忘记所有过去发生的事,醒来后,就又是新的人生。多好。可是我一直酿不出来。”男人头越垂越低,仿佛已经彻底醉了,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萧瑟听出了男人言语里的怅凉,站起了身,走到了酒肆门口。两个人十二盏酒从黄昏喝到了深夜,萧瑟走出门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萧瑟沐着阴冷的月光,静静地发呆。雷无桀也走出了门去,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的登天阁,忽然问:“萧瑟,你以前的家是在天启城吗?” 萧瑟愣了一下:“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总听你提起天启,感觉你在那里住了很久。”雷无桀缓缓道。 “只是一个住过的地方罢了。”萧瑟双手搂在袖中,遥望着远方,“我没有家。” 两个人便没有再言语,就这么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过,萧瑟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寒冷,心想那老板可能真的睡去了,今晚那绝妙的风花雪月怕是喝不上了,叹了口气:“雷无桀,我们走吧。” 雷无桀应了一声,可一侧身,却发现那穿着青衫的酒肆老板已经醒了过来。他站起了身,嘴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一醉年年今夜月。这酒,已成了。” 男子转身走向后院,萧瑟和雷无桀对望了一眼,也跟了上去。两人踏入后院,只见那男人站在院子中央,院子里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酒缸,而桌上则放着一个小酒坛,酒坛的上方飘着那一朵茶花。 “既然酒成,便求饮一杯。”萧瑟说道。 “莫急。”男子一笑,手轻轻一挥,竟将那酒坛中的酒整个的扯了出来。男人就挟着这一汪酒水一跃跳到了屋顶之上,手轻轻挥着,那酒水被扯得长长的,如同宫人的白色舞袖一般好看。酒水印着月光闪闪发亮,又似那一条小小银河。 男子手轻轻挥着,闭上了眼睛,在屋顶上竟飘然起舞起来。 “欲梦清虚桂子飘,一杯浊酒向天邀。何人恁爱今宵月,也上楼头弄玉箫。” 男子朗声念完了这首诗后,收了青袖,停了舞蹈,手轻轻一指,那汪酒水飞回了酒坛之中。男子一跃而下,左手握住那一朵从酒水中落下来的那一朵茶花,右手拿过酒杯,舀了一碗,手轻轻一挥,落在了萧瑟的手上,又舀了一碗,落在了雷无桀的手上。 “喝吧,这是最好的风花雪月。”男人不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亮。 萧瑟先于雷无桀仰头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后,沉默不语。 “怎么样?”男人问。 “舒凉如风,柔美如花,寂静如雪,怅凉如月。”萧瑟喃喃地说着。 “好酒能品一味,碉楼小筑的秋露百号称能品三味。我这酒能品四味?”男子语气里有些自豪。 “人间百味。”萧瑟淡淡地说道,忽然一跃登上了屋顶,朝向北面的方向坐了下来,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许久之后缓缓说道,“是的,我的家在天启城。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雷无桀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朝北而坐,一瞬间变得有些陌生的萧瑟,笑了笑说:“寂静如雪,怅凉如月。我可不喜欢这样的酒,透露着一股子小家子气。我喜欢的是炽烈如火的那种酒。” 出乎他的所料,坐在屋顶伤秋悲月的萧瑟理了他一下:“我知道,雪落山庄的老槽烧嘛。” “还是你懂我。”雷无桀仰头,一口喝下了那杯酒,可那杯酒却不像萧瑟说得那么柔美,雷无桀只觉得那酒像是烧刀一般热烈,他感觉整个人在一瞬间就像被火点着一般燃烧了起来,身上热气腾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那火灼之术竟然不受控制地被运起了。雷无桀擦去了满头大汗,大口喘着粗气,望向酿酒的男子:“怎么会这样?” 男子却并不惊讶,只是又倒上了一碗酒,缓缓道:“我给你一个许诺,你每喝一杯,便能多上登天阁一层,你觉得如何?” 雷无桀却没有力气理他,他与那股在身体中乱涌的热气抗衡着,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身上的热气才渐渐散去,他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他自然明白刚刚那一杯后,他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望向那个男人,眼神里满是震惊:“你到底是谁?这究竟又是什么酒?” “我是一个酒肆老板,这是我的风花雪月。我现在只问你,还要不要喝这第二杯。”男子晃悠着手中的酒杯。 雷无桀也不再多言,夺过了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只是酒才刚落肚,就忍不住怒吼一声,后院中除了装有风花雪月的那个酒坛外的十二个酒缸瞬间炸裂,酒水流淌出来,整个院中充盈着一股浓郁的酒香。萧瑟对屋檐下的变故置若罔闻,依旧遥遥地望着那北方,并没有回头。 “你现在应该能登上十四层了,这第三杯,你可敢喝?”男子衣袖一挥,又一碗酒落在了雷无桀的面前。 雷无桀却没有用手去接,此刻的他瞳孔火红,全身的肌肉都虬结起来,竟学着那男子刚才做的一般,用力一吸,将那碗酒吸入了嘴中。 “好。”男子微微一笑,赞叹道。 雷无桀用力地坐了下来,那些从酒缸中涌出来的酒在接近他的三丈之内,瞬间化成了蒸气。青衫男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几分炎热,提着酒坛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第四杯,你要不要喝。” 雷无桀没有说话,缓缓地伸出了手。 “这一杯,你喝了肯定会死。”男子一手提着酒坛,一手轻轻地敲击着。 雷无桀的手并没有放下,眼神灼热,像是要把这个男子烧化一般。 “死的话,都不需要上那登天阁了,直接就登天了。”男子笑道,却不畏惧。 雷无桀的手握成了拳,咬牙切齿地说:“给我。” “哈哈哈。”男子朗声长笑,忽然提起那酒坛,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酒坛,擦去了嘴角遗留下来的一滴酒水,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你醉了。” 雷无桀的身体轰然倒地。 三杯酒之后,雷无桀的火灼之术也在瞬间突破了三重境界,按照师父雷轰所说,本来自己要达到这层境界,至少得苦练三年。然而,如今仅是三杯酒。 是的,他是醉了。 一醉登天。 031 登天阁 第二天雷无桀是被一阵笛声唤醒的,那笛声有些空灵,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怅凉,他的神思随着笛声仿佛在梦中飞回了那座名震天下的雷家堡。在巨大的院落之中,唯有一处有些破败的小房子下,站着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人。他很瘦,肤色苍白,坐在院落中翻看着一本古书,似乎忽然察觉到了面前站着人,那中年人猛地抬头,神色中带着怒意:“你回这里干嘛!”雷无桀猛地惊醒。 他站起身,使劲揉了揉脑袋,抬头望去,发现萧瑟依旧坐在那屋檐之上,却也不是吹笛,只是不知从何处摘来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就吹出了那曲子。萧瑟见雷无桀醒了过来,手轻轻一挥,那片树叶就随风吹走了,他一个跃身,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醒了?”萧瑟幽幽地问。 “那老板呢?”雷无桀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男人。 “老板出城去了,他说他那孟婆汤还差一味酒引,要去那海外仙山寻觅。”小二来到了后院,笑着同他们说。 “那个老板……”雷无桀皱了皱眉头,“究竟是什么人?” 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助你连开了三门火灼之术,总是又是个高人,又是个好人。想那么多干嘛?” 雷无桀挠了挠头:“也对。走,去闯那登天阁去。” 萧瑟白了他一眼:“不能先吃个早点再去?” “对对对。”雷无桀这才意识到自己腹中空空,急忙点头。两个人便与小二告了别,走出了东归酒肆,在路边一家蒸汽腾腾的包子铺坐下来。萧瑟要了两屉包子,两碗豆浆,淡淡地说:“今日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最后一顿早餐,我请你。” “萧兄你这话说得就有些惆怅了啊。”雷无桀喝了一口豆浆,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胃中,说不出的舒服。 “并没有惆怅。”萧瑟放下了碗,遥遥地望着那座登天阁,“只是觉得回去又是那么遥远的一趟路途,这一趟却只为了五百两银子……” 雷无桀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好像猜到萧瑟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这一路走了那么多冤枉路,还差点把命送了,连本带息,要不就算你八百……” “吃饱了,我去闯阁!”雷无桀一口吞下一个包子,拿起那个包裹就往登天阁走去。 萧瑟笑了笑,喝了一口豆浆,没有再说话。 边上那小二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望着那个豪气干云走向登天阁的红衣少年,摇了摇头:“又是一个不知天高的家伙。” “哦?”萧瑟望了他一眼。 “这登天阁,多少苦练数十年的江湖老手都闯不上去,又何况他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小二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屑。 萧瑟掏出一枚碎银子:“要不,我们打个赌?” “打赌?”小二一脸困惑。 “赌那个家伙能上几层。”萧瑟指了指雷无桀的背影。 “好啊,怎么赌。”小二来了兴致。 “我赌他,”萧瑟认真地望着小二,“能上十六层。” 小二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心想这个客官真是被热气熏坏脑子了,就这么白白送了自己一块碎银。 而此时,一个书童打扮模样的人正牵着一匹满是疲态的老马,上面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白衣书生,背着一个书箱,慢悠悠地向登天阁行去。 “小师叔,前面那个穿着红衣服的人,看样子也是去闯阁的啊。”书童语气中有些责怪,“让你早上睡懒觉,让人抢先了吧。” 书生讪然一笑:“没准儿那家伙一下子就被打下来了呢?” “小师叔你不是尽得师祖真传,会那望气之术吗?你看一看这个年轻人的气,能上几层?”书童冲雷无桀的身影摆了摆头。 书生将轻轻一挥手,凌空作势打了一下书童的脑袋:“说了要叫公子,别叫小师叔。” 书童却像真的被打到了一般,捂住了头:“我回去一定告诉师祖!” 那书生却不理他,抬起头笑着望向雷无桀:“这位少年嘛,我估计着能闯到……”书生忽然停住了口,神色中带着几分讶异。 “怎么了?”书童转身望他。 书生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飞轩啊,看来本公子今天这一觉,的确起晚了啊。” 而在一旁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中,萧瑟微微皱着眉头,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道:“青城山?” 雷无桀终于走到了登天阁的楼下,中间是一条穿阁而去的大门,几个穿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正悠哉哉地走了进去,而旁边则是一条小门,里面便是上阁的路。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正坐在小门口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咬着一个大包子,嘴里喃喃道:“今天真倒霉,轮来守这破阁,还偏偏是这一层。又要打不知道多少个不自量力的笨蛋了。”他听见了面前的脚步声,抬起头,望了雷无桀一眼:“小子,你要闯阁?” 雷无桀点点头。 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等我吃完这个包子再说。” 雷无桀也不着急,笑了笑,走上前在年轻人身边坐了下来。 年轻人对雷无桀多了几分好感,他经常遇到那些上来就喊着像是要打擂台的武夫,根本没有闲情雅致来等他,拎起拳头就要对打,雷无桀这样潇洒自如的,还有几分世家风范。 “唉,我才拜入雪月城门下三个月,就已经是轮到我第六次来守这破阁了,今天竟然还是第一层,有苦头吃了啊。”年轻人咬一口包子,叹一口气。 雷无桀眉毛一挑:“这守阁人都是轮流的?” “对啊。”年轻人瞪了雷无桀一眼,“你这都不知道,还来闯阁。前五层都是刚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六到十层都是入门一年以上的弟子,十一层到十四层都是入门三年以上的弟子,十五层是守阁长老,十六层?雪月城内比守阁长老要厉害的据说也有几十个,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毕竟闯到十六层的这几年只出现过一个,当时可是三城主亲临啊。” “入门不到一年的弟子,能守得住这阁?”雷无桀问道。 “那是自然,雪月城是什么地方。我才来了三个月,那又如何?那些自称在江湖上练了十几二十年的武夫,根本不够我打的。不是小哥我吹牛,如果不是出生武林世家,有那一张金灿灿的名刺,就别来这登天阁找苦头吃。莫说十层拜入长老门下,这五层,我就没见人能闯过!”年轻人包子终于快吃完了,他望了雷无桀一眼,有些惋惜,“你啊,长了一家世家公子的脸,可偏偏没有世家公子的命。要不,听小哥一句劝。直接走了吧。” “走了几千里来到这儿呢,舍不得就这样走了。”雷无桀摇头。 年轻人“啧”了一声:“是有恒心的人啊。你叫什么名字?虽然一会儿你可能会被我打一顿,但毕竟相识一场,以后行走江湖,小哥我罩你。” “雷无桀。” “哦,雷无……”年轻人最后一口包子终于还是没有咬下去,他瞪大了眼睛,“哪个雷?” 雷无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爽朗地一笑:“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个雷。” 妈呀,还真是个世家弟子,还是那最不好惹的几大世家中的一个。可是这雷门子弟难道不该走边上那条阳光大道吗?来这登天阁和自己过不去干嘛!年轻人慌乱地站了起来:“在下谢烟树,来自岭南谢家。” 雷无桀点点头,冲他一笑:“包子吃完了?” 谢烟树咽下了最后一口,点了点头:“嗯!” “那我要闯阁了。”雷无桀往前踏了一步。 谢烟树心想输人不输面,你纵是雷门子弟又如何,我毕竟在雪月城练了三个月的刀,还真怕了你不成,也气势汹汹地往前踏了一步:“想要闯阁,先从我……” 雷无桀没等他说完,一拳击出,将他打飞了出去。 “身上跨过去……”谢烟树在空中挣扎着说完了台词,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个红影完全没有犹豫地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雷无桀开始登阁了。 一登,便直接上了十层! 雪月城的内城之中,有一名年轻弟子正汗流浃背地跑向雪海阁,大声高呼:“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一名略长几岁的男子走出阁,微微皱了眉。其他听到声音的弟子也纷纷涌了出来。 “有人……有人闯阁。”年轻弟子气喘吁吁地说。 众人闻言纷纷骂道:“废话,那登天阁日日都有人闯,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这人……一下子就上了十层!” 众人哗然:“十层?今天守第十层的可是韩师兄!莫非又是来挑衅的武林前辈,连韩师兄也能打过?” “不是,不是什么前辈,自称说只有十七岁!” “什么?十七岁?”众人面面相觑,正欲再细细询问,却忽然集体噤了声,来报信的弟子正欲纳闷,转身一看,也立刻垂下了头:“大师兄……” 一袭黑衣的唐莲却没有责骂他,只是问道:“你说的那人可有什么特征?” “回禀师兄,穿一身红衣,拿着一个长长的包裹,自称……自称是雷家堡的人。”年轻弟子如实禀报。 “果然是他。”唐莲心中一动,身形一闪,已往登天阁的方向奔去。 “大师兄这是……要去亲自守阁?” “大师兄的话,守哪一层?” “大师兄与守阁长老的功夫仅有一线之差,如果大师兄去的话……” “是第十四层!”  032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 雷无桀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面前持剑的男子抱了抱拳:“承让了。” 持剑男子的右手衣袖被击得粉碎,倒也不恼,反而洒脱地一笑:“技不如人。” 雷无桀指了指楼梯:“那我上去了。” “去吧,但是楼上那人,可不好对付。”持剑男子将剑插回了鞘中,上前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你可难办了。” “第十三层就那么难闯了?”雷无桀拍了拍身边的包裹,自信地笑道,“我还有几分力没出呢。” “看出来你留手了,就别和我炫耀了。我是看你性格憨直,但楼上那个人狡猾多变,功夫没练多少,邪门歪道倒是懂很多。所以劝你小心。”持剑男子侧身让开了路,“上去吧。” 狡猾多变?能有那个叫萧瑟的狐狸狡猾吗?雷无桀想着坐在下面包子铺里等着自己拿五百两银子下去的萧瑟,苦笑了一声,与那持剑男子道了声谢,就往上走去。他踏上第十三层后便按惯例,朗声抱拳道:“雷家堡雷轰门下,雷无桀,前来拜阁。” 然而没有人应他,雷无桀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背对着他,那件白色披风的背上印着大大的一个字。 赌。 “雷家堡雷轰门下,雷无桀,前来拜阁。”雷无桀又一次朗声说道。 那个人依然没有理他。 “雷家堡雷轰……”雷无桀决定重复最后一遍。 “嘘!”那个人转过身,竟是一个和雷无桀一般大的少年,肤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股不耐烦,他把食指放到唇边,狠狠地瞪了雷无桀一眼。 雷无桀一愣:“怎么?” “你过来。”那个人冲着雷无桀挥了挥手,低声说道。 雷无桀急忙疾步走了过去,那个人侧到了身边。雷无桀才发现在他身后摆着两个雕琢的栩栩如生的人偶,中间摆着棋盘一样的东西,似乎正在对弈。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人问他。 “不知道。”雷无桀老老实实回答。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这个叫六博,据说这是一局残局,残局之上蕴含着绝世武功。若是能够解开,胜过苦练二十年。”那人解释道,“我刚刚才看出一点门道来,你就闯了进来。你说,你得怎么赔我?” 雷无桀面露尴尬:“难不成也要赔五百两。” “上道。”那人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打个折,三百两就行。” 雷无桀心想,真该介绍他和萧瑟认识一下。 “要不等我闯阁之后?”雷无桀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甩了一下袖子:“行,你说赌什么?” 雷无桀没听明白:“什么?”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下:“樗蒲、六博、牌九、宣和、马吊,我问你赌什么。你赶快选一种。” 雷无桀一头雾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后从身后掏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赌具,放在了桌上:“你们这些武夫,所谓比试,难道只有打架一种吗?来了我的阁,就得听我的话,我不比武功,只比赌术!你比不比?不比下阁去。” 雷无桀摇头:“不比,也不下阁。” “那你打死我吧。”那人双手一伸,一副无赖样。 “什么?”雷无桀吓了一跳。 “你要么打死我,从我尸体上跨过去。要么和我赌,你选一个?” 雷无桀只觉得面前这人不可理喻,才明白了十二层那人的忠告是什么意思,只能不停摇头:“你若不还手,我怎能和你动手?” “所以你赌不赌?” 雷无桀愣住了,良久之后才说:“我不会。” “一个都不会?” “一个都不会。” “你再好好想想。” “好像……会一个。” “什么?” “掷骰子猜大小!” 那人叹了口气,一挥手,将那堆赌具扫在了地上,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骰子宝盒:“猜大小就猜大小吧。没意思。” “真的不能比武么?”雷无桀试探着问。 “不能!就赌骰子,三局两胜!”那人说得坚决,拿起了宝盒晃了许久后放在了桌上,“猜吧。” “大吧……”雷无桀有些犹豫,他没有唐莲那般听风辨位的本事,也没有萧瑟的赌术,只能瞎猜。 那人掀开了小缝,露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真遗憾,你猜错了。是小。” 雷无桀只感觉这比起在下面比武还要难多了,背后已经浸满了汗珠:“真的?” 那人一把掀开了宝盒:“三三一,小的不能再小了!” 雷无桀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来第二把?”那人迫不及待地又晃起了手上的宝盒。 雷无桀想了想说:“我想先下阁去喝碗豆浆,我们一会儿再赌剩下两局?” “明明剩下的只有一局啦。”那人自信地笑道,“去吧去吧。记得把银子带上来就好。” 雷无桀点点头,转身从十三阁窗口一跃而下。 这一跃看得满城皆惊,这么多年来,下关城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能闯到十层以上的人了。而这一次竟有人突然从十三层一跃而下,而且还是个这般年轻的少年,着实令他们吃了一惊。 那袭红衣似乎完全没有受伤,从十三层上一跃而下后,就疾速奔向了一开始来的那间包子铺,一屁股坐了下来。让原本轻视他的那小二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眼前这红衣少年已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萧瑟此时已点了一壶茶,正慢悠悠地喝着,看到雷无桀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吹了吹手中的热茶,懒洋洋地说道:“十三层就被打下来了?你比我想象中要弱。” “还没有,但在十三层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不和我比武,却要跟我比赌术。听你一路上吹牛,说在天启城千金台赌过,你得帮我一把。”雷无桀热情地给萧瑟倒了一杯茶。 萧瑟轻轻用手指敲了三下桌子:“加三百两。一共八百两。” 雷无桀咬咬牙:“没问题!” 萧瑟眼睛一抬:“说。” 雷无桀就把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一五一十的形容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赌了第一局结果惨败。 “你遇到的应该是雪月城尹落霞的弟子。尹落霞生性好赌,后来与枪仙司空长风连赌三场均落败,才被迫进入雪月城担任长老,听说进雪月城后只收了一个弟子,跟她一样嗜赌如命。”萧瑟想了想,说,“你和他对赌之后,他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雷无桀回忆了一下,说:“他先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然后就说我输了。” “宝盒下面有暗格。”萧瑟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说出了口,“他先看一眼,若你是错的,那就直接开盒,若你是对的,他在底部轻轻一拨,上面的骰子正反就完全换了过来,你便也输了。当然,所谓赌术的精髓还是那句话,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你就会赢!” 雷无桀无视了萧瑟后半句话的豪气干云,只是对前半句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萧瑟,你为何如此了解……” 萧瑟放下了茶杯,微微皱起了眉头。 雷无桀吓得立刻又往那登天阁跑去,那名被一拳打飞名叫谢烟树的男子依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看到雷无桀过来,笑道:“雷兄又回来啦。” 雷无桀没时间理他,一步又从他头上跨了过去。 谢烟树挠了挠痒,叹了口气:“功夫差,就活该被人欺负啊。” “小师叔,那红衣男来了又走了,看来真的只是休息一趟,还没有被打下来。再这样下去,今天的风头就全给抢走了。”书童一脸焦急。 “莫急莫急,等他闯到第十六层时,看公子我上去把他赶下来,也省了我们一层一层往上爬的力气了。”书生倒是不焦急,躺在马背上,捧着一本书慢慢地看着。 “小师叔,世上真是没有比你还懒的人了。”书童赌气地甩掉了手中的缰绳。 “既然我们都是在等他从阁上下来,不如来这里喝一杯茶?”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书童诧异地往那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正捧着一杯茶,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正是萧瑟。 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趣味地望了萧瑟一眼。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可看出什么来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一惊,背上的桃木剑颤动起来,几乎就要冲天而起。 “飞轩,莫动。”书生手轻轻一挥,将那柄桃木剑按了下来,“这位兄台并不会武功。” “望气术有三层境界,探气、观心、寻龙。你看来才修成第一成境界。”萧瑟说道。 “兄台是说我看错了?兄台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书生笑着说。 “不,你看得很对,我并不通武功。也真的只是想请二位喝一杯茶。” “只是喝一杯茶?” “既然遇到了青城山上的道士,也自然想算上一卦。”萧瑟望着书生。 书生莞尔一笑:“这可找错了人,我只跟随师父学剑术,不通道法。” “那这位小友呢?”萧瑟又转头望向书童。 书童冷冷地哼了一声。  033 赌心之术 雷无桀再次登上了第十三层,那嗜赌之人依然端坐在那里,手中拿着那宝盒,若有所思地轻轻摇晃着。他望了雷无桀一眼,幽幽地说:“回来了?豆浆可还好喝?” 雷无桀笑了笑:“等我打完十六层,请你喝一碗。” “狂妄。”那人忽然将手中的宝盒一掷而出,雷无桀急忙把头一摆,躲了开去,宝盒在空中划了一圈,回到了那人的手上,他嘴角勾勒出一道奇怪的笑容,微微一挑眉:“大,还是小?” “大。”雷无桀几乎没有犹豫。 “大?”那人微微眯起眼睛,慢慢掀开一条缝,脸上再度露出了那一副惋惜的表情,“可惜啊,可惜。你没有继续第三轮的机会了。”然而这一次,雷无桀却察觉道,在那人说着惋惜的时候,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底部,不轻不重,紧紧就那么一下。 “就算是输,也想着亲眼看着自己输。”雷无桀在那人准备掀起宝盒的那一刻,忽然身形一动,红影一闪,已经夺过了那个宝盒。 那人只是一愣,也是不怒:“也好。” “真的好。”雷无桀做不到那人那般的云淡风轻,很大摇大摆地用手指弹了一下宝盒的底。 “你!”那人大惊失色。 “让我看看,我到底该如何止步于这十三层吧!”雷无桀一把打开了宝盒的盖子,四,五,五,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大的不能在打!” 那人的瞳孔蓦然缩紧:“你怎么会知道?” “我有个朋友和我说,他在天启城千金台曾经赢过一座城池。他说你这样的,不过是些小伎俩。”雷无桀将宝盒扔还给了那人,“第三局吧。” 那人接过了宝盒,不再是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目光变得凛冽,他慢慢地晃动着宝盒:“很好。那你猜,这一次,你该拨还是不拨?” 雷无桀愣住了。 在这个小伎俩已经被拆穿之后,底层的隔板已经并不神秘,但若是雷无桀第一手就猜对了,守阁人反而没有拨,那么到了雷无桀的手上,因为怀疑对方做过手脚,所以那么轻轻一拨,胜负就再次颠倒过来了。但若是对方拨了呢? 所以到底要怎么选?那人若有若无地轻轻晃动着手指,这一次雷无桀没有办法肯定了。 “赌术从来都只是一些小伎俩,所谓赌局,从来都是赌心!”那人手中的宝盒越晃越快。 “好!”雷无桀终于开始对这赌局来了兴致,大喊一声,在宝盒落地之前,就说道,“这一次,我还是赌大!我朋友和我说,所谓赌,就是赌自己会赢。只要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就一定会赢!” “买定离手?”那人朗声道。 “离你的手。”雷无桀忽然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踢得粉碎,一步跨到了那人的面前,一把向那个宝盒抓去。 “来得好。”那人将宝盒一把扔起,提掌就对雷无桀对了一掌。 两人同时倒退三步,雷无桀身上腾起一阵热气,那人的脸上泛出一道紫光。再度向前又对一掌,那落下的宝盒再度被击起,里面得三颗骰子从宝盒里飞了出来,雷无桀抢走了其中一颗,随手一丢,钉在了墙上:“六!” 那人也夺走了一颗,看也没看,也随手钉在了墙上:“一!” 还剩最后一颗骰子! 雷无桀与那人再对三掌,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再退,双掌相抵,真气腾涌,那枚骰子没有落下来,反而悬浮在了空中。 “好内力。”那人赞道。 “你的功夫,比你的赌术要更强。”雷无桀也笑了笑。 “这对我。”那人要摇了摇头,突然身上紫气暴涨,“可不是什么赞美啊!” 雷无桀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咬了咬牙,喊道:“火灼之术,祭!”这一次他第一次将火灼之术提升至离火境,感觉浑身真气汹涌而出,几乎无法控制。但是更惊诧的应该是这十三层守阁人,他本以为对方已经黔驴技穷,自己全力以赴后明明占尽上风,可是这雷无桀忽然之间似乎又强行将自己的真气提上了一层,他只感觉自己与雷无桀相交的手掌,像是被烈火炙烤一样疼痛。 雷无桀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身上的红衣无风自舞,他感觉自己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焰:“这一局,是我赢了。” 守阁人却也不肯退后半步,身上的紫气却越来越弱。 那颗骰子却没有继续悬浮下去,而是在空中晃悠了一个圈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六!我赢了!”雷无桀双掌一推,一身热气渐渐散去。 守阁人连退七步,跌坐在了地上,望向地上那个骰子。 整个骰子都已经陷入了地中,但是朝上的那一面,却是清清楚楚,方方正正。 六!六,一,六。十三点,大的不能再大! 而在阁外,几乎几个下关城内的人都把目光望向了这片冷清了许久的登天阁外。城里开始传言有一个身着红衣,面目秀美如天人下凡的公子,一登阁便直上了十层。茶铺里的小二也开始和周围的人吹嘘,说那神仙一般的公子刚刚还在这里喝了一碗豆浆。所以一并受到关注的还有那身着青衫,一脸漫不经心的萧瑟。 书生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笑道:“现在感觉整个下关城的人都在看你,给你算卦,不等于在我们身上插一面旗子,上面写几个大字:青城山高足前来拜会雪月城?” “别想隐藏身份了,雪月城有一个组织叫蛛网。从你我踏入下关城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盯着我们了。何况,我那小兄弟已经闯到了十三层,你想要见的人,很快就会见到了。”萧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书生翻身下马。 萧瑟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命,所以想算上一算。” 书童望了书生一眼,书生挠了挠他的头,冲着萧瑟走去:“你不是老说自己虽然学会通天之术,却觅不到美玉良材吗?这个就是了,你给他算上一卦吧。” “美玉良材?”书童走到了茶桌边,不屑地望了萧瑟一眼。 “算你的,吃不了亏。”书生拿起手中的书,敲了一下书童的脑袋。 “命运是天道,所以卜术是偷天之术,有违天道。有句话你得知道,命越算越薄,你可确定要算?”书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 萧瑟拿起一根筷子,作势敲了一下书童的脑袋:“小道士,哪里来这么多的话。” “而且我青城山的卜术与那些路边道人的卜术截然不同,青城山有卜卦,却无解卦之说。六爻齐出,至凶至吉,都是天运使然。”书童脸色严肃,明明只是个稚童,却认真地说些老气横秋的话。 书生坐在萧瑟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说:“公子莫怪,我师父曾说过,未来的青城山,武运我占六分,但天运,这孩子可占八分。飞轩,为公子卜卦吧。” 书童将三枚铜币放入了竹筒之中,每一枚铜币皆有两面,其中一面刻着女娲蛇身像,带着慈祥而鬼魅的笑容,另一面则是伏羲蛇神像,显露着虬结而可怖的肌肉。他将竹筒递给了萧瑟,说:“抛吧。” 萧瑟接过竹筒,轻轻地摇晃着,钱币撞击的声音清脆可闻。 “天运?在我们知道天运的那一刻,天运就已经变了。”萧瑟将竹筒轻轻一抛,三枚铜币从竹筒中飞了出来,散落在了桌面上。 三枚均是女娲面朝上。 “初爻,三阴面,老阴。”书童微微皱了皱眉,书生用手指占了一滴茶水,在桌上淡淡地画了一横。 “看你神色也能了解大概,不过阴听着,的确不如阳好。”萧瑟倒是坦然一笑。 书童摇头:“老阴是变爻,只出一爻看不出来什么,你继续。” 萧瑟再度轻轻摇晃竹筒,将铜币抛出。 又是三面女娲朝上! “二爻,三阴面,老阴。”书童眉头紧皱,“再卜!” “三爻,三阴面,老阴。” “四爻,三阴面,老阴。” 连那一直面带笑意,对这占卜不以为意的书生都紧张起来了,目光紧紧盯着萧瑟掷出的第五爻。 三枚铜币摔在了桌面上,那代表阳面的蛇神伏羲依然没有现身。 “五爻,三阴面,老阴。”书童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五爻皆至阴,想来我的命理是很不好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五爻皆阴,我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卦象。但五爻又都是动爻,我看不清,看不清……只有第六爻出了,我才能窥得天道,只是这天道……是我等所能窥视的么。” 萧瑟将竹筒推了回去,笑道:“要不还是算了。” 书生面色也严肃起来:“飞轩!” 书童长舒了一口气,将竹筒推给了萧瑟,只说了一个字:“掷!” “青城山天运,飞轩独占八分。”书生这一瞬间才觉得那个祖师爷说的话似乎有几分可信了。 萧瑟也不再推脱,轻晃了几下竹筒后,将它猛的往上一丢,三枚铜币从其中飞落在了桌面上。  034 见群龙无首 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一枚铜币率先摔在了桌面上。 “女娲面。”书童攥紧了拳头。 第二枚铜币也显露出了自己的面貌。 “女娲面。“书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第三枚铜币掉在了桌上,却依然在原地继续旋转着,似乎并不急于将这奇异的卦象显露出来。直到片刻之后,铜币终于一点一点地停下来的时候,忽然一只手罩住了他。铜币的朝面,应该显露出来了,但是那只手却挡住了视线。 书童抬头,此时的他已满头大汗:“为何?” 萧瑟依然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懒洋洋地笑道:“如今卦象不过两种了。我想先求问先生,若仍是阴面做何解?若有一阳面,又做何解?” 书童缓了缓,也不急于看卦,答道:“若仍是阴面,那么便是六老阴。六爻皆为动爻,那么此卦便是‘用九,见群龙无首’。” “哦?”萧瑟微微一笑,“是凶是吉?” “大吉。”书童缓缓说道,“天下共治,群龙无首,观望者时机一到,可一遇化龙,直飞九天。” “那若是伏羲面呢?”萧瑟继续问道。 书童叹了口气:“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萧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哎,怎么突然变天了?”小二走出茶铺,抬头望着天,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阴云密布,暗雷滚滚。 书生握紧了拳头,那柄在书生背后的桃木剑蠢蠢欲动,仿佛立刻就要冲飞出来。 “大凶卦。”书童继续解了下去,“苍龙七星宿即将来临,阴阳之争引发激烈的战争。龙战死于荒滩,血流三万里。” “轰!”天上传来一身巨大的雷响。 “好。”萧瑟朗声说道,手猛地一挥,将那枚硬币远远地甩飞了出去。 大凶,大吉,谁也不会知道这个结果。 乌云瞬间散去,雷鸣也仿佛只是一场幻觉,阳光重新照射进来,只剩下那个站在外面的小二一脸纳闷:“这天……也变得太快了。” “为何?”书生不解。 萧瑟将其他两枚硬币收了起来,装进了竹筒中:“我从不信什么天道,只信自己,只是昨夜,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个决定了。但没有勇气,所以胆怯地想要来求一求天道。然而刚刚我忽然想明白了,所以这卦算不算,也就不重要了。” 书童默默地收起了竹筒,脸色沉静,只是片刻后忽然双膝跪地,大声道:“多谢!” “也不全是为了你。”萧瑟笑了笑,“要真折了青城山八成天道,我怕赵玉真提着桃木剑来砍我的脑袋。” 书童叹了口气:“是飞轩狂妄了。”他心中明白,若不是萧瑟忽然结束了这张占卜,那天上滚滚阴雷,怕是就要砸到自己身上来了。 此时,城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司空小姐回来了!”那一声惊呼之后,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少商贩立刻就收了摊子,马不停蹄地就开始跑路了。 “司空小姐回来了!”这一声惊呼就这么一声又一声地传着,整座下关城此起彼伏地回响着这个声音。 茶铺的小二苦着脸走过来,想要驱赶最后一桌客人——萧瑟他们。 萧瑟瞪了他一眼:“我朋友去登阁了,一会儿还要回来此处。你现在真的要撤摊?” 小二心中犹豫不定,刚刚有消息传来,那红衣少年已经闯过了第十三层,往上行去了,想必以后必定是雪月城内的风云人物了,到时候岂是自己惹得起的?万万得罪不得啊。然而,那司空小姐…… 看着小二一脸为难的表情,萧瑟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 “公子这是要?”书生望向茶铺外。 “上面那人欠了我八百两,我也为助他登上十六层,出一份力。”萧瑟走到了茶铺外,站在了路的最中间,转身望向那匹绝尘而来的黑马。马上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手持一杆乌金色的长枪,气概非凡,神似萧瑟不久前曾见过的一个人——枪仙,司空长风。 “我不过出城半日,就给人登上了十三层,都是一群废物!”女子怒骂道。 身后有骑着马的扈从跟了上来,说道:“据说十三层也已闯过了,目前已冲着第十四层而去了。” “十四层今日轮到由谁守阁?”女子愣道。 “好像是小姐。”扈从答道。 女子使劲一挥马鞭:“那家伙若是见阁内没人,岂不是以为本小姐怕了她?驾!”然而女子抬头一看,却发现本应空旷无一人的大街上还留着一间茶铺,一个穿着青衫的人正双手搂在袖中,冲着自己打了个哈欠。 女子虽然以蛮横闻名于下关城,但是却也不是什么恶人,没有要骑马踏死别人的爱好,急忙勒马骂道:“什么人?不想活了吗?” 萧瑟抬起头,带着微微的笑意望向那黑衣的女子。 黑衣女子一愣,心想世上竟有男子长得这般好看,竟微微有些出神。还是身边的扈从提醒道:“小姐,再不敢去登天阁,怕是那小子要直登十五层而去了。” 黑衣女子回过神来,长枪一指萧瑟:“你是何人?为何要拦本小姐的路?” 萧瑟却不答,只是望着那杆枪若有所思:“枪仙之女?” “什么枪不枪仙,女不女的。本小姐司空千落,我问你,为何要拦我的路?”黑衣女子有些恼怒,似乎很讨厌枪仙之女这个称谓。 萧瑟转身遥指登天阁:“阁上那位是我朋友。” “你想在这里困住我?”司空千落一跃下马,挽出一朵枪花。 但是眼前却已不见了那一袭青衫。 “是。”忽然一个声音在司空千落耳边响起,暖暖的气息吹着她的耳垂。她一惊,手中的长枪腾飞而出,那袭青衣却再度退出了一丈开外。 “小师叔,你不是说这人不通武艺吗?”书童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书生尴尬地笑了笑:“这哪是武功,分明是轻功。” “什么轻功?”书童问道。 “天下第一的轻功,踏云!”书生咽了口口水。 登天阁十三层上,雷无桀正闭目调理着自己的气息。那守阁人虽然受了不小的创伤,但也不急于运功疗伤,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那几个被掷出来的骰子:“你叫什么名字?” “雷无桀,我上楼的时候就报了三遍名字。”雷无桀闭目笑答。 “哼,虽然你赢了我。但那要赔我的银子还是要赔的。”守阁人恨恨地说道,“这一遭赌输了,回去可要给那老女人好好嘲笑一番了。” “你娘亲?”雷无桀运功完毕,睁开了眼。 “我师父,尹落霞。麻烦的女人,说我比武输给谁都没有关系,赌博不能输。有这样的师父真是头疼啊。”守阁人挠了挠头,一脸无奈。 “尹落霞?落霞仙子?沧澜江边一掌断江的落霞仙子?”雷无桀眼睛一亮,那落霞仙子可是江湖上好事者所编撰的美人榜上常驻十余年的神仙人物啊。 “都三十多了,仙个屁啊。还什么一掌断江,断的又不是长江黄河,你那么一脸崇拜的干嘛?告诉你,就一老女人……”守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有一柔美的女声传来:“明轩。” 雷无桀抬首四顾,却没有看见有人。 “明轩,来夕照阁。”女声再度传来,雷无桀恍然大悟,那声音虽似就在耳边,但却是从远处传来。 守阁人露出一脸苦相,感觉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叹了口气,一个纵身,穿阁而去,最后不忘转头对雷无桀说了一句:“我叫落明轩。我们很快就会相见的,下一次我可不会赌输了。” “真是个有趣的人。”雷无桀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包裹,继续往上走去,然后登上了十四层后,却发现阁内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他微微皱眉,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十四层没有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此层的守阁人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有这般功夫的人,可能随时都会出现,一招便能夺去自己的生命。 “破!”雷无桀怒喝一声,浑身真气向四周散去,但除了扬起一些灰尘外,似乎并没有一点其他的动静。许久之后,他才终于确定,并没有绝顶的暗杀高手藏在暗处,这第十四层只是一座空阁。所以现在要直登十五层而去吗?雷无桀想了片刻后,便席地坐了下来。 一刻钟后,十四层依然没有半点动静。雷无桀才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打算往十五层而去。然而当他起身之后,却发现面前已站了一人。 穿着一身黑衣,身形魁梧,脸上挂着几分饶有趣味的笑意。 一个雷无桀十分熟悉的人,一共与他曾同生共死过的人。 “大师兄!”雷无桀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唐莲点点头:“你终于来了。没想到再次相见,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  035 天罗地网 司空千落收起了长枪。她本是今日登天阁十四层的守阁人,从小跟随父亲司空长风修炼枪术,在这雪月城中,即便抛开枪仙之女的这个身份,她的武功仍是这一辈年轻弟子中仅次于唐莲等少数几个弟子的存在,就连长老落霞仙子的徒弟落明轩都与她差了一层,可面对这个看上去步伐轻浮,似乎并无深厚内力功底的青衫少年,她一连出枪三十次,却都未曾得手。 “你是谁?”司空千落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萧瑟悠悠地停住了步伐,笑道:“雪落山庄,萧瑟。” 司空千落想了片刻,问道:“雪落山庄是什么门派?” “不是门派,只是一个客栈。”萧瑟解释道。 司空千落脸色一沉:“你耍我?” “我本就是一个客栈老板。你若是不信,我有什么办法?”萧瑟摊了摊手。 司空千落不再言语,而是举起了那杆长枪,怒道:“风止!”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关于下关的风曾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苍山上的一只白狐变成了美女来到了人间,与一位白族书生相恋。有一天,书生的先生发现了他俩的事,愤怒地操起砚台将书生打落到洱海里去了。为救她的情人,白狐跑到南海找观音菩萨求救。观音菩萨给了她六瓶风,临走时叮嘱她途中不能说话更不能叫喊。可是救人心切的白狐匆匆赶路,来到天有利于桥时不留意被绊跌了一跤,“哎哟”地叫了一声,结果六瓶风一下子跑了五瓶。从此,下关便大风不止。但事实上,只是因为下关城处于山口,位于苍山和哀牢山之间山谷之出口,所以终年大风不止,尤以冬春为盛。 但是随着司空千落的那一声“风止”,一整条长街上的风都几乎在瞬间停滞了。 司空千落再喝一声:“风起!” 那满街的风似乎在瞬间盘旋到了她的长枪之上,枪头风声呼啸,一枪击出,再也不是刚才那般普通凌厉的攻击了,而是席卷着满街长风的一击。 那一枪击出,萧瑟忽然想起了昨天茶铺小二说的那个故事:司空长风站在登天阁之时,满城的风都停了,全都盘旋在那个持着乌金色长枪的黑袍男子身边。这一刻,传说变成了现实,那杆能搅动全城风雨的长枪就在自己面前。 不,就在自己的胸口! 萧瑟急退,他的踏云步是号称踏云而行的轻功,若再练就一层,等学会扶摇后,便能踏风而行了。可如今,他的踏云步面对这满街长风,却依然差了那么一层。 “小师叔。”因为刚才那一卦,对萧瑟心生谢意的书童急忙喊了一声。 书生迟疑着,他本意是在见到那个人之前,绝不在雪月城内显露武功,更何况他有一种预感,这个萧瑟,似乎还藏了一手。 “大意了啊。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功夫还这么好。”萧瑟一边急退,一边摇头叹息。 司空千落一愣。 长得这么漂亮?这个比女人还秀美的男子夸我漂亮?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司空千落忽然脸红了,像是在雪地上撒下一片桃花般的嫣红了。 那枪头终于在最后时分偏了一寸,将萧瑟那青衫右手袖袍撕得粉碎。长枪收回,满街长风呼啸。 “好绝世的一枪。女儿尚且如此,不知枪仙该有何等风范。”书生沐着满街长风,感叹道。 萧瑟撕掉了碎裂的衣袖,看着那忽然发呆,站在原地脸红的枪仙之女,笑道:“我拦不住你的路,你可以走了。” 司空千落回过神来,收起长枪,望着这衣袖破败,却风流不减的青衫少年,翻身上马,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萧瑟。”萧瑟微微一笑。 “我们会再见面的。”司空千落策马欲行,却见一个扈从从登天阁方向赶了回来,她一皱眉,“怎么?那人已往第十五层而去了?” “不是,唐莲公子已前往镇守第十四层。”扈从答道。 “大师兄?”司空千落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望了萧瑟一眼,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枪有多强吗?” “至少在这一辈雪月城弟子中,能排进前十?”萧瑟想了想,答道。 司空千落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大师兄是第一,我这一杆枪在他面前论比试能走百招不败,要争生死,他一抬手,三道暗器就能杀死我。并且我爹说过,三个月前的历练之后,大师兄的武功,已在一些长老之上了。你拦住了我,换来一个雪月城第一的唐莲,可值得?” 萧瑟听了司空千落一番话后,脸上没有忧虑,反而多了几分轻松,他笑道:“若是唐莲,当然是值得的。” “大师兄,好久不见。”雷无桀冲着唐莲爽朗地一笑,在此时此地遇到唐莲,总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唐莲长袖一挥,一枚透骨钉从雷无桀耳畔擦过,几根头发掉落下来,雷无桀面不改色,笑意不减,唐莲叹了口气,摇头:“不是说你还没过门,先不要叫我师兄吗?” “别人可以不叫,师兄一定要叫。毕竟我们可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啊。”雷无桀没有被唐莲冰冷的态度伤到,依然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唐莲却依然面无表情:“你为何要来闯这登天阁?你是雷门弟子,若要入城,只需要长老们为你撰写一张名刺就可以了。” “师兄,我有跟你说过我的师父吗?我的师父叫做雷轰,十几年前被称为雷门百年一遇的奇才,但他却走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没有走那条长老们为他选好的路。后来闯荡江湖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因为与这个人的约定而画地为牢,自己将自己困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中。师兄你出身唐门,所以你应该知道,像雷家堡这样的世家,一支主家和无数的分家居住在一起,但那些荣耀都只是属于主家的,分家想要分得那些荣耀,就得付出成倍的努力。师父一个分家弟子,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那么就再也没人会理睬,就任由他在那一方院落里自生自灭,再也没人理他。” “我父母死的很早,我从小就住在叔父家。叔父待我很好,但他也只是个不得志的分家弟子罢了,终日酗酒,也不管我。我有一次意外地跑进了师父的院落中,他那个时候仰天望着天,静静地发呆。我问他,叔叔你在看什么。他却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学武。那一天后,我就开始跟着师父学习武艺,一练就是十年。” “三个月前,我师父忽然和我说,他快要死了,大概还有一年的寿命。他想在死前见一个人,这个人就住在雪月城,但是世间能见到他的人却很少。我没有名刺,因为我与师兄不同,不是家族中多么瞩目的人物,只是一个分家的子弟。但我会完成我师父的心愿,我要见到那个人。” “说了这么多。”雷无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想跟师兄说一句,我来闯这登天阁,只是想完成我那师父的一个心愿,不是为了什么名声利益。所以真要跟师兄动手,也请莫怪……” 唐莲手中银光一闪,那柄已开始渐渐名扬天下的指尖刃已经握在了手中:“雷无桀,你觉得你能与我一战吗?” “若是以前的我,即便倾力一战,也决然不是师兄的对手。但是在下关城,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请了我喝了三杯酒,我的火灼之术竟连上了三层境界。若拼力一战,加上师兄放水,我觉得还是有几分机会的……”雷无桀运起真气,眼睛变得通红。 “放水?”唐莲忽然弹出了手中的指尖刃,那柄近乎透明的小刀在屋子里四处乱飞起来。 雷无桀运起浑身真气,没有片刻犹豫,直上了火灼之术中的第四境——离火境。 “还不够。”唐莲冷笑。 雷无桀咬了咬牙,再提真气!火灼之术第五境——龙火境! “这还差不多够看的。”唐莲的那柄指尖刃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雷无桀朝四处望去,发现再那柄指尖刃满屋子乱舞的时候,一张近乎透明的蜘蛛网已经将这个屋子包围了起来。 世界上有一种武器,也仅有一种武器,是没有刀身,仅有刀刃的。这种近乎透明的丝线带着可怕的锋利,杀人的时候造成的伤口有着完整的平整,伤口的皮肉几乎都不会有半分卷起,就如同用刀切蜡一般。这种武器就叫做—— “刀丝?”雷无桀微微皱紧了眉头。 唐莲点点头:“师父与暗河的大家长是多年好友,他知道我研习暗器就为我要了这一卷刀丝。这是我独创的杀阵,天罗地网。雷无桀你想错了,我不会放水。” “能让大师兄全力以赴,是我的荣幸。”雷无桀一笑,知道自己没有半分余地可留。 阁内的空气像是要灼烧起来,雷无桀的身后似有一只火焰鸟的形状慢慢显露出来—— 火灼之术第六境,迦楼罗!  036 迦楼罗 苍山之巅。 一袭黑衣的中年儒士端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张棋盘,身边放着一杆乌金色的长枪。 枪仙,司空长风。 他手执白子,沉吟了片刻之后落下一子。 “啪”的一声,他每落下一颗子,棋盘上便多出一个洞孔。 司空长风苦笑一声,说:“你还记得前几日我与你说的嘛。我在于阗遇到了那个唐莲身边的雷门弟子,他会火灼之术,若我没有猜错,他是雷轰的弟子。” “据说他此刻已经进入了下关城,去闯那登天阁了。若我没有猜错,他是为了你而来的。和雷轰的那笔旧账,我怕你是逃不开了。” “哼。”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冷哼的一声。 “那个孩子,穿着一袭红衣。我记得他的母亲,褪下剑装后也爱那一袭红衣。”司空长风又落下一子。 可藏在暗处的那人却没有再以剑气破洞,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问:“你确定,真是那人吗?” “你若看到了,也能确定。那眉宇与他的母亲一模一样。那傻呵呵的性格,倒是跟爹学的。”司空长风笑了笑。 “种子长大了,一颗颗棋子终于都入局了。”藏在暗处的人叹了口气。 “是的,唐莲是种子,千落是种子,如今第三颗种子也终于入局了。十四年立下的约定,马上到该履行的时候了。”司空长风见对方没了下棋的兴致,也将棋盘收了起来,“这次没破几个洞,回去修一修,下一次还能下。” “棋子已经入局了,那下棋的人呢?” 司空长风站起了身,将地上的长枪提了起来:“这场棋局上没有下棋的人,每一个人都是棋子。如果一定要说有下棋的人的话,那么在棋局正式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我们可以悔棋吗?”司空长风感觉眼前一阵落叶飘过,一个穿着白衣,手持长剑的人背对着他站着。 司空长风摇了摇头:“君子可不会悔棋。” “可我不是君子。”那持长剑的人往前走去。 司空长风跟了上去:“是去见那孩子吗?以那孩子的能力,本来最多登上十二层,但是有个多事的家伙请他喝了壶风花雪月,如今的他,功力直上三层,怕是真能登上那十六层了。” “风花雪月?是他?” “对,是他。” “他今日在哪里?怎么不与你一同前来?” “他为了酿那孟婆汤,说去那海外仙山寻最后一味药引了。” “孟婆汤?过去的事情,他那么想忘记吗?” “他想忘记的,只是那一件罢了。但为了忘记那一件,就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他也并不在意。” “疯子。” “疯子的可不止他一个,除了雷轰的弟子以外,还有一个疯子的弟子也来了,装成一个书生,带着一个小道士,骑着一匹老马晃悠悠地进城了。” “道士?你说是他?”持剑人站住了身。 “青城山,赵玉真。”司空长风缓缓说道,只是最后一个“真”字还没有说完,眼前白影一闪,那持剑人已经飞速地往山下掠去。 “唉。那第十四层今日还是我闺女镇守的呢,我都没你那么急。”司空长风叹了口气,往前纵身一跃,也冲着山下飞速行去。 唐莲望着雷无桀身后若隐若现的大鸟形状,皱眉道:“这就是火灼之术的第六境,迦楼罗?只是第六境就有此等威力了,当年上得九重境的雷轰前辈,该是怎样的威势?” “师兄,得罪了。”雷无桀往前踏出一步,右手用力地一挥拳。 拳未到,气先行!雷门无方拳! 出乎雷无桀的意料,这一记只是虚张声势的无方拳,唐莲并没有躲开,右肩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唐莲痛得龇牙咧嘴,捂住肩膀,退了三步,大呼道:“好厉害!” “啥?”雷无桀愣了一下。 “果然不愧是雷家堡的高足!这无方拳,怕是有九重功力!”唐莲感慨道,表情浮夸做作。 “师兄你胡说什么?我就是随便挥了一拳啊!”雷无桀一脸茫然。 “看我天罗地网!”唐莲右手一挥,那用暗河刀丝部下的天罗地网蓦然缩紧,若是常人,必在这一击之下被切得四分五裂! 但是雷无桀不是常人。火灼之术运至迦楼罗境的时候,雷无桀的身体本身便已被一阵火灼之气所包裹,寻常兵器想要伤他,必先破去这层火灼之气才行。只是那暗河刀丝却也不是寻常兵器! “破!”雷无桀立刻运起浑身真气抵御那刀丝组成的天罗地网阵。 只是那刀丝在雷无桀的身体一尺之外就已经融化殆尽了,正欲大打一场的雷无桀有些头晕:“师兄,这是刀丝吗?这就是蜘蛛丝吧,一扯就断啊。” “胡说,分明是你这火灼之术实在过于厉害!我这刀丝可是天下绝顶的武器,竟然都被你破去了。”唐莲说得义正严辞,“你走吧,我不是你的对手。” 雷无桀哭笑不得:“师兄,你这戏演得也太差了。何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要放水就放水,我又不会和别人去说。” 唐莲怒道:“我堂堂雪月城大弟子,你说我放水?吃我一记佛怒唐莲。”唐莲作势就欲掏兜,雷无桀一听“佛怒唐莲”四个字,吓得浑身一抖,泄下的真气再度提了起来。结果唐莲掏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出门的时候太急,好像忘记带了。” “师兄……”雷无桀已经无话可说了。 一向在雪月城众多弟子中以严肃、稳妥形象示人的唐莲终于也懒得演了,挥了挥手将手中的一瓶药递给了雷无桀:“喝下它,然后上十五层吧。” “这是什么?”雷无桀接过了这瓶药,却犹是不解。 “你知道唐门是江湖第一暗器世家,那你可知道,唐门的毒和老字号温家、南疆巫家一样有名。”唐莲傲然道。 “自然是知道的。”雷无桀急忙点头。 “这瓶药叫冰清水,常人若喝下去,那么浑身的血液会在片刻间结成冰块,倒头就死。但你不一样,你运起这迦楼罗境后感觉如何?”唐莲问道。 雷无桀苦笑一声:“浑身灼烧,如坠火宅。” “果然如此,适才看你运功,我猜你的内力已经足以运起迦楼罗境,但你的身体却依然不能承担。如果运功过久,我怕你会被自己所伤。所以给你这瓶冰清水,喝下它之后,至少能护住你心脉不被灼烧。”唐莲说道。 雷无桀感激地点点头,拿起药瓶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冰凉在胸口流淌开来,这原本是使人瞬间丧命的毒药在此时却起到了神奇的作用。他只觉得刚才的灼热感瞬间消减下去了,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透感,但火灼之术却依然保持在迦楼罗境,并没有丝毫衰减。他惊喜道:“果然有用,多谢师哥。” “对了,你说你入城后,曾有一人请你喝了三碗风花雪月,然后助你直冲了三层境界。”唐莲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他长得什么样?约莫多大岁数?” 雷无桀想了下:“大概三十多岁吧,穿着一身青衫,没有束发,留着一撇小胡子。跟萧瑟一样,说起话来懒洋洋的。” 唐莲皱了皱眉:“莫非真的是……” “师兄,我得去闯阁啦。这第十五层,你对我可有什么建议?”雷无桀拿起包裹,准备往阁上走去。 唐莲回过神来,笑道:“十五层是守阁长老。这里每一层的守阁人每天都在变,但守阁长老却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年。而且,如果你看见他,应该会觉得很亲切。” “很亲切?”雷无桀不解。 “是的,很亲切。因为他姓雷。”唐莲缓缓道。 “雷?”雷无桀一惊。 “是的,和你一样的那个雷。曾经他在江湖上很有名,你应该听说过他。”唐莲望着登阁的方向,“他就是雷云鹤!” 雷无桀愣住了。 他当然听过雷云鹤的名字,当年雷门走出过两个年轻人,携手几乎将整个江湖翻了一翻。一个是雷无桀的师父雷轰,一个就是雷云鹤了。与雷轰不同,雷云鹤出身于雷门本家,是上一任的雷门家主雷落石的长子,据说在他手上,还重现过雷门失传已久的九天引雷术,是曾经站在雷门顶端,甚至于差点登上雷门家主之位的男人。只是最后忽然消声觅迹,连名字在雷家堡内都成了一个禁忌,甚至有人传言他是被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现任雷门家主雷千虎所杀的。只是没想到,原来他只是在雪月城中。 这样的镇守第十五层?即便是号称武林第一城的雪月城,是否也太过于夸张了?以他当年的名声,是能与雪月城三位城主比肩的啊。 “雪月城一共有二十八位长老,没有武力上的排名,但是大家却默认守阁长老是其中最弱的。”唐莲看到雷无桀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笑道,“你一定在想,曾经问鼎雷门家主的雷云鹤,怎么会只有这样的程度。你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雷无桀虽然心头有些惊虑,但也不再多问,而是冲唐莲点了点头,便冲着那第十五层走去。 唐莲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又说了一句:“我一直想知道你拿着的那个包裹中,装着的是什么。” 雷无桀没有回头,径直走上了第十五层。  037 杀怖剑 好安静。 这是雷无桀走上十五层后的第一个想法。 十五层就像是一个藏书阁一般,两边是两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着各种古书,中间放着一个檀炉,一个穿着一身灰袍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一张木椅上静静地看书,仿佛没有注意到雷无桀的到来。 师父?雷无桀心中却是一惊,这人的神态、气质甚至于长相,都与那个隐身于雷家堡一方院落中的雷轰是如此相像,但唯有一处,却截然不同。也正是这一处,雷无桀才明白,为什么曾经名震天下的雷云鹤,会委身于这登天阁之中。 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的整只右臂都被人斩断了。此刻的他左手拿着古书,而右手的衣袖却是空落落的。他并没有理会雷无桀,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着书。 雷无桀等了许久之后,才轻声唤了一声:“前辈?” “哦?刚才就感觉到楼下很热闹,竟然真有人闯到了这第十五层。”雷云鹤倒似忽然回过神来,抬起头望了雷无桀一眼,眉头微皱,“火灼之术,迦楼罗境?你是雷门弟子?” “在下雷无桀。”雷无桀急忙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 “雷轰是你什么人?”雷云鹤问道。 “正是家师。”雷无桀急忙点头。 雷云鹤合上了古书,将它放在了桌上:“是雷轰派你来闯登天阁?他知道我在这儿了?” “小辈……”雷无桀想了半天,还是说了句很得罪人的话,“不是为前辈而来的。” 雷云鹤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动怒,冷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为那个人而来的。可我怎么记得雷轰曾经说过,此生都不会再见这个人。” “师父说他已经得了重病,大约只有一年的寿命了。有一日酒醉之后师父说自己不惧生死,只是还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想再见一次那个人。但他走不出雷家堡,只能由我这个弟子代劳了。”雷无桀说道。 “那你知道你想见到那个人前,需做到一件事。”雷云鹤将那檀炉上的香烟捻了一缕攥在了手中,轻轻一弹,雷无桀侧身躲过,身后的扶栏在瞬间被炸得粉碎,“那就是打赢我。” 随手引雷!这就是曾经问鼎雷门家主之人的实力! “得罪了。”雷无桀丝毫不惧,往前踏出数步,一掌推出。 “无方拳?”雷云鹤忽然笑了,手轻轻一挥,那原本拥有无上威势的掌劲在他一挥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我面前用无方拳,你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雷门无方拳,本就是我创的武功!”雷云鹤左手轻轻一挥,一股掌劲汹涌而出,击得雷无桀连退三步。雷云鹤随即也一步踏了过来,伸手却欲抓雷无桀的咽喉。 雷无桀闪身,又一拳挥出。 “来得好!”雷云鹤虽然只有一只手,但身形却依然灵便,手一收,便要抓住雷无桀的拳。可是正当抓住之时,雷无桀的拳却消失了。 “嗯?”雷云鹤微微一皱眉。 “在这里。”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雷云鹤猛地转头,却见雷无桀一拳击来,大开大合,干净利落,正是那江湖中几乎每个人都会几招的——大罗汉拳!但是拳法中却另有奥妙,一般人看不出来,雷云鹤却心中大惊。 因为那才挥出一手大罗汉拳之后,紧接着却是无比高明,一拳化作千拳的拳招。这才是雷无桀真正的杀招,伏魔拳。 “这可不是雷门的武功!”雷云鹤怒喝一声,左手一伸,那檀炉中的香烟化作五缕落到了他的手中,再用力一挥,冲着雷无桀的拳击去。 一声巨响。 雷无桀的衣袖被炸得粉碎,手中的拳劲也瞬间被击溃,身后的迦楼罗幻象摇摇欲坠,几乎崩裂。 “你以为火灼之术到了迦楼罗境就能来闯这第十五层?你太小看雪月城,太小看登天阁,也太小看我了。”雷云鹤冷冷地说道,“火灼之术,无方拳,还有刚才那不知从何处偷学来的拳法,还有什么杀招,我劝你尽早用出来。” 雷无桀苦笑一声,终于拿起了那个跟随了他一路,却从未打开过的那个长长的包裹:“我的确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选。虽然师父说,见到那个人之前,不要打开它。但是现在似乎没有选择了。” “这么长的火药,莫非是麒麟火牙?”雷云鹤一愣,“你想把整座登天阁都炸毁吗?” 雷无桀摇了摇头,将包裹慢慢地打开,里面的那事物终于展露了出来。 竟是一把火红色的长剑,上面遍布着火焰纹路,剑首上刻着一条吞吐火焰的龙。 堂堂江南霹雳堂雷家堡的人竟然拿出了一柄剑!早年雷门先祖曾祭以封刀挂剑的仪式,雷门中人不得用剑,不得用刀,专注于火药、拳法、指法的修炼。这么多年唯独有一人例外,这个人在走出雷门行走江湖之时,曾见过一剑,为剑所吸引,故大胆地违背祖训,创了一柄属于自己的剑。但是当时雷门中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不仅因为这柄剑本就是由火药锻造出来的,挥剑之时往往带着雷轰炸鸣,细究之下并不违背祖道,更因为这柄剑,实在太强了。当时雷轰握着这柄剑,几乎横扫整个武林,几乎就要问鼎那剑仙之位! 这柄剑有一个很可怕的名字。 “杀怖剑。”雷云鹤缓缓地说出了这柄剑的名字,仿佛就像在喊一位故人的名字。 “是的,杀怖剑。”雷无桀朗声道,一剑挥出,那两排书架在瞬间被炸得粉碎,身后原本摇摇欲坠的迦楼罗幻象在瞬间暴涨。 阁下之人此时都见一道红光从阁内照出! “红衣,红剑,好!正是大好少年!”雷云鹤朗声喝道,一步向前,双指伸出,竟一把夹住了那柄杀怖之剑。 “我曾单指破苍山!我曾双指断乾坤!” “惊雷指!”雷无桀喊出了这个曾经名动天下的指法。 站在阁下,仰头张望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也看到听到了?”萧瑟皱了皱眉,转头问司空千落。 那司空千落冷哼了一声,扭过头没有理他。 倒是书生清了清嗓子,缓解了一下尴尬后点了点头:“萧兄你没有听错看错,刚刚的确那第十五层上传来了爆炸声,也的确有一道红光照出。” “那人已上了第十五层?莫非唐师兄已经落败了?这怎么可能!”司空千落皱紧了眉头。 “怎的?落败了就丢了司空小姐的人?若不是司空小姐跑去城外玩乐,也轮不到我去守那登天阁。”忽然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却见一身黑衣的唐莲坐在旁边的屋檐之上,正仰头看着上方。 “唐莲。”萧瑟缓缓道。 “萧瑟。”唐莲垂首,望着这个曾经一同历经生死的故人。 “你们见过?”司空千落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我早就和你说过,在十四层遇到唐莲,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萧瑟耸了耸肩。 司空千落想了片刻后怒道:“我明白了。师兄,你放水!” 唐莲倒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放水了。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后悔?”萧瑟向上一跃,站在了唐莲的身边,“为何?” 唐莲往前上方,眼神中带着几分忧虑:“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若我在十四层倾力一战,雷无桀不就只是输了,可是现在,他却可能死。” “你说的没错。众人皆以为守阁长老是雪月城长老中武力最弱的,但事实上若他真的倾力一战,引来九天神雷,怕是整个登天阁都要被他毁去。”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瑟转头,发现与唐莲一样,一袭黑袍的人正持着乌金色的长枪站在那里。 “枪仙司空长风。”萧瑟倒是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 “司空长风就司空长风,别老仙不仙的。”司空长风一脸不耐烦,“也别露出那么一副惊讶的表情,年纪大了就不能来凑个热闹,看场好戏了?” “爹?”司空千落在下面带着几分疑虑地唤了一声。 “乖女儿,今日不是你守阁吗?怎么,又跑哪里玩去了?”司空长风一脸笑眯眯的,倒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 司空千落脸一红:“我哪知道会有人能闯到那么高的地方。” “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说是不是啊,青城山来的小道士?”司空长风笑眯眯地望向那一对正鬼鬼祟祟准备开溜的书生和书童,朗声道。 溜到一半的书生尴尬地转过身,笑容僵在脸上:“晚辈青城山李凡松见过三城主。” 书童也急忙作揖:“青城山飞轩见过三城主。” “都到这儿,还躲什么躲,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是。知道你们都不是为了我而来的。我看我的戏,你们找你们的人,两不相误。”司空长风冷哼了一声,“你们想见的人其实已经来了,就看上面那位能不能过雷云鹤这一关了。” 038 九天引雷 云中之鹤 雷云鹤双指夹住了雷无桀的剑。 “我曾单指破苍山!我曾双指断乾坤!” 这句看似狂傲的话,从雷云鹤的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自然,因为那是真的。当年他孤身拜会青城山,上百道士拦路,他就是那么一指,破开了一道上山的路。又用两指,掀去了乾坤殿的整个屋顶,见到了那闭关练剑的赵玉真。 “我有个兄弟,见了你的剑,说世上武学,最美仍是剑。我也想见一下。”雷云鹤对着那闭目的真人,伸出了三指。 那是雷云鹤留在武林中的最后传说,谁也不知道那一战的结果如何。三指之后,雷云鹤孤身下山,赵玉真继续闭关练剑,可雷云鹤却消失于江湖之中。 雷无桀却觉得浑身都兴奋起来了,是的,他见到了,他见到了惊雷指!即便是对雷门中人来说,亦近乎传说的惊雷指。单指破苍山,双指断乾坤,即便雷云鹤的名字是个禁忌,但惊雷指的故事仍是他最爱听的江湖传说之一。然而此刻,传说就在他的面前! 他有机会一战传说! 雷无桀暴喝一声,手中的杀怖剑虽被两指夹住,但攻势却犹不减,仍逼得雷云鹤连退数步,剑上爆炸声如雷鸣炸裂! “好!有雷轰年轻时候的气势!”雷云鹤朗声长笑,忽然放开了双指。 杀怖剑不再受到禁锢,雷无桀再喝一声,长剑一挥,一道红光剑气朝着雷云鹤击去。雷云鹤却不退反进,再度伸出一指,一指所在,剑气退散,又伸出一指。 双指断乾坤! 雷无桀那一刻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即便是在于阗国那么多次接近于死亡,但是没有一次,死亡的味道有那么强烈。据说人死的时候,过往的事就会像跑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而此时雷无桀的眼前就闪过那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文士问他:“你是雷门中人,天下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叔父说是火药。”年幼的雷无桀咬着手指答道。 “那最美的是什么?”中年文士又问。 雷无桀摇了摇头,不解:“美是什么?” “你知道火药很厉害,那你知道剑吗?”中年文士不答,只是继续问。 雷无桀又是摇摇头。 “想看一看剑吗?”中年文士又问。 雷无桀这一次点了点头。 “好!”中年文士忽然一扫颓唐,整个眉目都跃动起来,他长袖一挥,一抹红光从袖中散出。雷无桀摇头,只看到一柄火红色的长剑冲天而去,那一道红光,竟将整片云彩都染得通红。 “这就是美?这就是剑了吗?”雷无桀看得出了神。 “想学剑吗?”那柄长剑落了下来,插在了雷无桀得面前,文士缓缓道。 雷无桀走上前,握住了那柄剑,声音有些颤抖:“想!” “我还不会死的。我还要拿着我的剑,去很多地方!”雷无桀又想起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和尚的话,眼前跑花灯般的幻象瞬间消失,那两指惊雷却已攻到了自己的胸前,他的第一道剑气已被破,但为何不能有第二道!雷无桀再度挥剑,这一次,剑身上不再有雷鸣炸裂,但是那道红光却瞬间暴涨! 雷云鹤一愣,叹了口气。雷无桀眼神中的气息是多么的熟悉啊。“就像当年的我们。”雷云鹤双指惊雷,忽然伸回一指,另一指轻轻一拨,将那道红光压了下去。 雷无桀急退,一手将身上所有的霹雳子全部甩了出来。 雷云鹤却退得悠然,一步就退到了窗边,他轻轻地打开了窗户,望着窗外的云,叹了口气:“也是好久没见到这般的少年气了,江湖果然没有变,我困在这阁中也太久了。” 雷无桀浑身湿透,大口喘着粗气,他身后的迦楼罗幻境已经彻底崩塌了,眼神中的红色也一点点褪去,他的火灼之术还是被那一指所破了。 “那我也回想起,那股少年之气吧。”雷云鹤闭上双眼,忽然冲天伸出了左手。 “让我回想起,那股力量!”雷云鹤喃喃说道。 天空刹那间阴云密布! “怎么回事?”站在阁下遥望的唐莲大惊。 书童飞轩在下面掐指猛算:“为何?这是为何?为何忽然天生异象!” 倒是茶铺的小二没有那么惊讶,只是抱怨:“这一日,怎么两次阴天,这雨到底要不要下。” 司空长风没有说话,之后身后的长枪鸣叫起来。 雪月城内,众多长老都走出了自己的大殿,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师父,天阴有什么好看的。”正在受训的落明轩见师父突然走出大殿,一脸困惑。 年过三十,若依然面若少女的落霞仙子幽幽地说:“不仅有天阴,一会还会有落雷呢。” 话音刚落,天空中便响起了阵阵惊雷,如万马奔腾,震得人耳膜轰鸣,雷云鹤站在窗口,沐着这忽如其来的风雨,恍然若仙人。 雷无桀已经目瞪口呆:“这是神仙啊!” “小子,托你的福。我又入逍遥天境了。”雷云鹤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嗯?”虽然眼前是这般气象,但雷无桀却不感觉畏惧,因为在雷云鹤的身上,他感觉不到杀意,反而是一种——对,正如雷云鹤所说的二字,是逍遥! “雷起!”雷云鹤长喝道。 漫天震鸣,雨水倾盆而下。 “雷落!”雷云鹤抬起左手,再喝。 九天惊雷一落而下!落在了雷云鹤的手中! “我以九天惊雷撼乾坤,一指破空九万里!”雷云鹤左手轻挥,那落雷在他手中,有若玩物。 唐莲已经分不清身上是汗水还是雨水了,众人皆认为边境一番经历之后,他的修为已在守阁长老之上,可看目前的场景,自己哪能抵得住那九天惊雷,更何况是十五层上的雷无桀呢。他转头对司空长风急道:“三师尊!” “怎么?朋友遇到危险着急了,都尊称我为三师尊了?”司空长风却不着急,慢悠悠地冲着那登天阁喊道,“恭喜云鹤兄重入逍遥境!但是登天阁……也是花了大价钱造的,恳请云鹤兄手下留情,这雷要是真落下来了,登天阁可经受不起啊。” “三师尊!”唐莲急道,“都什么时候了,是担心登天阁的时候吗!” 阁上的雷云鹤笑道:“就砸了你这登天阁又如何?” 司空长风想了半天,只又说了三个字:“求你了……” “呸。”还是他的独女司空千落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哈哈哈哈。”雷云鹤仰天长笑,左手向前一挥,那落雷竟又被甩回了天上。乌云消散,风雨霎止,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幻境。他转头看着雷无桀:“你想上那十六层,然后带那人去见你师父?” 雷无桀点点头,可是这第十五层,分明已闯不过了啊。 雷云鹤却像换了个人,眉目间竟仿佛重回少年:“好。到时候我也会去见雷轰。我想问他一句话。” “什么话?”雷无桀不解。 “真当他妈的我死了?他妈的不想见我?”雷云鹤突然口吐脏字,身上的仙人气一下子散去大半。 “啊?”雷无桀愣住了。 雷云鹤没有再理他了,对着窗边怒吼一声:“阿离!” 忽然一声惊鸣传来,凄厉异常!众人抬头,却见那苍山之中飞出一只巨大的黄鹤,冲天而起,破云而入,转瞬间就已来到了登天阁外。雷云鹤一步踏出窗口,落在了黄鹤的背上。黄鹤惊鸣不止,绕着登天阁不断地盘旋着。 “神仙,神仙啊!”下关城内的人们都瞬间跪了下来,磕头不止。 司空长风转头问唐莲:“我当年持枪站在阁顶,引满城风雨为一枪,可有这番风采。” 唐莲非常不给面子地冷哼道:“一半都没有。” “唉,输了啊。世人皆称我为枪仙,可哪有呼风唤雨,乘云驾鹤来得有气势啊。”司空长风叹道。 可书生李凡松和书童飞轩眼神中却流露出了惊诧。飞轩指着那黄鹤,望向李凡松颤声道:“小师叔,这不是……” 李凡松伸手止住了飞轩的话,轻轻摇了摇头。 “阿离,等我出阁,是不是等了很久了?”雷云鹤轻轻抚摸黄鹤的头。 黄鹤以一声悠长的惊鸣回应。 “我曾一指破苍山,我曾二指断乾坤,可我的三指却没有破去青霄剑,还丢了一只胳膊。如今重回逍遥天境,再去见见那青霄剑如何?”雷云鹤喃喃地说道,没有等黄鹤回应,轻轻拍了拍他的翅膀,道,“走,去青城山。” 漫天云海翻滚,黄鹤长鸣,雷云鹤便这样如神仙般的忽然驾鹤西行了。  039 剑仙一剑 可逾千古 雷无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前辈驾鹤西去,不由地心生神往:“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但是好在这个前辈虽然性格古怪,但也算替自己让开了这第十五层,马上就能上这第十六层了。他长呼了一口气,往前走去,但第十六层,却也是空的。 没有人,自然没有人。 雷无桀这次没有选择多等片刻,而是一跃而起,冲破了那屋顶,一步跃到了登天阁顶之上,朗声喝道:“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桀,问剑于雪月城!” “求见雪月剑仙李寒衣!” 问剑于雪月城?求见李寒衣? “疯了。”司空千落低声说了句。 雪月剑仙李寒衣,世间五位剑仙之一,自出剑以来,未逢败绩,与天下无双城主三战更是皆胜。他就算是雷门弟子,就算是尽得雷轰真传,但是。 他有什么资格问剑剑仙? 唐莲和萧瑟知道内情,神色没有那么讶然,只是内心此刻却都有些莫名的惶恐。 本身,李寒衣这三个字说出来就带着一种可怕。雪月城三位城主中,司空长风虽被尊称为天下独一无二的枪仙,但为人处事潇洒自若,没有架子,是三位城主中唯一与弟子们亲近的,也是唯一真正在掌管雪月城的城主。而大城主百里东君则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唐莲也没有见过他几次,每次的传授也只是寥寥几句话,有时候更是简单到只是一封书信,弟子们中有传言大城主其实常年在外游离,根本不在雪月城内。而二城主李寒衣则一直在苍山中结庐而居,闭关习剑,也从未出现在雪月城中。他的一切,都是谜。 “李寒衣是个什么样的人?”萧瑟问唐莲。 唐莲摇摇头:“不知道。” “长什么样?”萧瑟又问。 唐莲还是摇头:“不知道。” “你没见过他?”萧瑟惑道。 “见过二师尊七次,其中六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有一次二师尊现身了,却依然以灰巾蒙面。”唐莲摇头,“而且二师尊从未与我说过话,所以我并不了解他。” 萧瑟又转头望向司空长风:“枪仙前辈想必肯定知道。” 司空长风晃了晃脑袋,幽幽地说:“脾气很差!而且这小子撞坏了阁顶,就算寒衣不教训他,我也得出手!” 而雷无桀一声怒喝之后却许久都没有人回应,不禁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又喝道:“雷家堡雷轰座下弟子雷无桀,问剑于雪月城!” “求见雪月剑仙李寒衣!” 还是没有人应,阁顶风很大,雷无桀现在觉得自己有几分凄凉了,想起刚刚雷云鹤在阁顶呼风引雷,恍若仙人,心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雷家堡……”雷无桀只是再喊。 “喊什么喊?吵死了。”雷无桀感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灰巾蒙面之人忽然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人怒斥道:“问剑雪月城?凭什么,就凭你这柄杀猪剑?” “是杀怖剑……”雷无桀小声道。 “滚!”那人手中长剑一挥,半个阁顶在那一剑之下,被掀了起来。 “李寒衣你混蛋!”司空长风心疼那阁顶,怒骂道。 雷无桀被一剑击落,从那十六层摔了下来。 登上十六层又如何,就如同当年枪仙一枪敲落乞丐儿,这一次的李寒衣也是一剑击落雷无桀。 但是那雷无桀竟在摔落至十三层时,一剑插进了登天阁,再连坠三层止住了落势。他提起浑身真气,身后迦楼罗幻象再度现起,又直升至那火灼之术迦楼罗境!他脚尖微微一点,一跃而上,又登上了那登天阁顶。 “火灼之术,迦楼罗境?”李寒衣持着长剑微微皱眉,“这种杂耍拿出来干嘛?丢人现眼!”他长剑再挥,整个阁顶都被掀飞了。雷无桀还没站稳,又往下摔落了。 司空长风在下面痛心疾首,不忍再看。 与他不同的是,雪月城内的长老们却都蜂拥而出,冲着那登天阁纵身掠去。 落明轩跟上一路狂奔的落霞仙子,喘气道:“师父,大家这么着急去干嘛?” 尹落霞望着那站在阁顶的白衣身影,沉声道:“看那剑仙一剑!” 雷无桀这次一摔摔倒了底,那第一层的守阁人谢烟树正抬头观战,结果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那袭红衣摔在了自己面前。谢烟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惑道:“死了?” 雷无桀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还没死绝?”谢烟树又敲了他一下。 “喝!”雷无桀忽然站了起来。 “诈……诈尸?”谢烟树吓得连退三步。 雷无桀此时衣衫破裂,浑身尘土,一把拔出了手中的杀怖剑,提身欲再上。却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青城山赵玉真门下,李凡松。前来拜会雪月城,问剑雪月剑仙李寒衣!” 书童身后背上的那柄桃木剑终于冲天而出,书生李凡松一跃而起,握着那柄桃木剑冲着登天阁顶直飞而起。 “不错,有赵玉真的风采!”司空长风赞叹道。 雷无桀转身一脸愤懑:“闯阁的是我,你要问剑仙,也从第一层登起啊。” 李凡松一剑如长虹贯日,白光刺眼,颇有仙人风范,一剑便至那尚留一寸的阁顶,一剑便至那站在一寸之上的剑仙李寒衣胸前! “无良剑?”李寒衣微微一挑眉。 “是无量剑!”李凡松怒喝。 “量个屁!”李寒衣长剑抡出一个大圈,竟往下劈去。大开大合,竟是并不高明的五虎断魂刀的刀法! “竖子小儿,对你何须用剑招?”李寒衣傲然道。 李凡松觉得有重若千钧之势冲自己当头劈下。世间有传言,雪月城李寒衣剑招轻灵,荡尽风流。“风流个屁!”李凡松怒骂一声,剑势被阻,终于还是被一剑砍了下来,直落十六层,跌在了雷无桀的身边。 雷无桀愣愣地望着这个只风光了片刻的青城山高徒,犹豫了一下,问道:“兄台,可还好……” 李凡松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地说:“打不过。” 雷无桀急忙点头表示赞同:“打不过。” 李凡松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一起上?” 雷无桀此刻丝毫没有了那一声傲气,急忙点头:“好啊!” “雷家堡雷轰门下弟子雷无桀,前来问剑雪月城!” “青城山赵玉真座下弟子李凡松,也来问剑雪月城!” 一柄火纹剑,一柄桃木剑,再度冲天而起。 李寒衣望着几乎没有犹豫就联手的两人,冷笑一声,忽然将手中之剑插入了阁中,也一跃而起,长袖狂舞,两道剑气从袖中散去。 李凡松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再次坠落下去。 雷无桀身后的迦楼罗幻象再次崩塌,也直坠而下。 在远处观战的尹落霞赞叹道:“好剑法。” 落明轩一脸不解:“二城主明明已将剑放下了,这也算剑招?” 尹落霞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孺子不可教也。” 落明轩挠挠头:“所以才给人打下来了啊。” 唐莲却惊呼一声:“不好!”适才李凡松和雷无桀都有真气护体,才能直坠十六层而只受皮肉之伤,可如今,二人真气都已被李寒衣的剑气所破,这要再度坠落下来,应是必死无疑。 书童飞轩在此时往前踏出一步,手掌轻轻一挥,大呼一声:“止!” 两个人的落势骤减。 飞轩手掌往上轻轻一抬,再呼一声:“起!” 两个人往往地再度往上升起。 “好。青城山大龙象气!原来高手在这里。”司空长风赞叹道。 飞轩却也并不轻松,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你还能出剑么?”李凡松望向面色苍白的雷无桀。 雷无桀握紧了手中的杀怖剑:“还能出一剑。” 李凡松:“点点头,刚好,我也还有一剑。” “无桀还有一剑,请剑仙试之!”雷无桀用尽最后的气力喊道。 “凡松亦有一剑,请剑仙试之!”李凡松跟着朗声道。 “剑名,烈火轰雷!” “剑名,无量天罡!” 一道红光,一道紫光,在空中逐渐交会,剑气蓬涌,翻卷残云,李寒衣微微一皱眉,白衣在风中狂舞,登天阁摇摇欲坠,仿佛就要倒去。 “这才配得上问剑于剑仙啊。”司空长风笑道。 李寒衣叹了口气:“真是难听的名字啊,你们的两位师父都没有取名的天赋。剑起!” 那柄被他插入阁内的剑飞回到了他的手中,剑身上泛着一道白光。 剑名铁马冰河,天下十大名剑中位列第三! 李寒衣长剑一挥:“我亦有一剑,剑名月夕花晨!” 与李寒衣之间的那几剑不同,这一剑很美,很柔,很慢,如炊烟冉冉升起,烟里柳荫丝丝弄碧,如清晨的鲜花,夜晚的朗月,温柔至极,只想让人醉死于其中。 至美至险一剑,那雪月城中满城的茶花都在瞬间飘了起来,千万朵花瓣围绕在李寒衣的长剑周围,美至不可名状。 “剑仙一剑。”司空长风赞道。 “可渝千古。”尹落霞闭上了眼睛,闻了闻那满城铺开的花香。  040 一约既成,万山无阻 烈火轰雷与无量天罡,一道红光,一到紫光,两道剑招汇聚成了无比霸道的一剑。 可一剑将他们击落的李寒衣却偏偏在此时换了一道至美至柔的剑。 雷无桀一剑递出,几乎失去了知觉。 李凡松咬牙拼命提着剑气,但是只见漫天花雨,他们的那两道剑气根本无法突围而去。 书童飞轩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大龙象气片刻散去。 雷无桀和李凡松的剑气也被消得一干二净,两个人均是力竭,长剑脱手而出,悬浮在了李寒衣的身边。 “还是打不过啊。”雷无桀苦笑一声。 “这位兄台,你听说过龙湫吗?”李凡松忽然问道。 “什么龙湫?”雷无桀不解。 “龙湫是青城山里的一道大瀑布,离地数百丈,宽也有数百长,在两座山中间倾泻而下,好像是几百条白色的巨龙在吐水。从青城山望去,总感觉水面上有着一道数百张的长虹,而那白色的巨龙就在长虹上翻云覆雨。我们与剑仙的差距,大概就是龙湫和小溪吧。”李凡松解释道。 “兄台好雅兴,这时候还能引经据典。”雷无桀苦笑道,“兄台可知我们马上要死了吗?” “怎么死?”李凡松惑道。 “摔死啊!”雷无桀叹了口气。 两个人再度从高空中一坠而下。 唐莲一步踏出,冲着二人狂奔而去。 “唐莲,以你的功力拦不住的。”司空长风叹了口气,对着空中的李寒衣喊道,“寒衣!” 李寒衣冷哼一声,手微微一动,那漫天茶花飞散而下,将雷无桀和李凡松包裹了起来。两个人依然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茶花碎裂开来,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 “没死?”雷无桀缓缓道。 “他救了我们?”李凡松抬头,却见一道红光,一道紫光冲着自己飞了过来,惨呼一声,“跑!” 话音刚落,那柄桃木剑已剑指他的眉心,那柄杀怖剑也逼到了雷无桀的面前。 李寒衣缓缓落地,冷冷地望着他们。 而司空长风、唐莲、萧瑟、飞轩以及司空千落也都赶了过来。 “哎呀,寒衣,莫气莫气。跟孩子们动什么气。”司空长风伸出长枪一拨,将那两柄剑砸到了地上。 李寒衣往前走了几步:“你们想见我?” 雷无桀和李凡松对视了一眼,急忙点了点头。 “为何?”李寒衣手指一勾,那柄桃木剑飞到了他的手中,“这柄剑叫什么?” “自己用桃木琢的,还没取名字,要不剑仙你给取一个?”李凡松陪笑道。 李寒衣手指一挥,桃木剑落地而去,寸寸断裂:“懒得取。” 李凡松没敢心疼,只是不停点头:“剑仙说的是。” “你为何要见我?”李寒衣问道。 李凡松犹疑了一会儿,说:“那个……听师父说多了雪月剑仙的大名。有些神往。这番听从师命出来游历,很想见一下前辈。” “现在见到了?”李寒衣目光一凛。 “见到了,见到了。不愧是剑仙,晚辈拜服。”李凡松急忙说道。 “既然见到了,还不快滚?”李寒衣长袖一挥,将李凡松击飞了出去。 飞轩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将那李凡松送到了那匹满是疲态的老马之上。 “大龙象力?”李寒衣眉头微皱。 飞轩没有理他,转身牵过马往城外走去。 李凡松坐在马上连吐三口鲜血,却面带笑意:“此番来雪月城,真是来值了!” “小师叔你差点被人打死,还来值了?脑袋被打坏了?”飞轩瞪了他一眼。 李凡松笑道:“能正面相遇剑仙一剑而不死,胜过练剑数载,这点道理你都不懂,以后还怎么学无量剑?” “呸,刚刚要不是我的大龙象功,你早就摔死了。”飞轩不屑道,“枪仙刚刚还说了,我才是真正的高手。” “高手?你以后可以要做仙人的。高手,你也稀罕?李凡松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飞轩也默默地拉着缰绳,这一书生一书童就这么慢悠悠地晃出了城去。 司空长风望着二人的身影,感慨道:“青城山这一辈武运、天运分得正好。看来以后的江湖,青城山要从雪月城手中夺去一半了啊。” “谁又稀罕?”李寒衣又望向雷无桀,问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见我?” “恳请雪月剑仙见我师父一面!”雷无桀忽然长膝跪地! “雷轰?”李寒衣冷笑一声,“他要见我?” “师父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世。雷无桀斗胆,恳请雪月剑仙见师父一面。”雷无桀跪地不起。 李寒衣眼神中微微有一瞬间的波动,但立刻恢复了平静:“雷轰要死了?” “是。”雷无桀垂首。 “好,我去。但我有一个条件。”李寒衣手微微一勾,杀怖剑到了他的手上。 “不可!”雷无桀伸手欲拦,“杀怖剑是我师父挚爱之物……” 李寒衣挽了朵剑花:“怎么,你以为我也要跟毁去那柄桃木剑一样,断了杀怖剑?” 雷无桀只是说:“还请剑仙手下留情。” 李寒衣随手一挥,将那柄杀怖剑钉在了下关城的城头之处:“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做我的弟子。什么时候你能接我三剑,拿回这柄杀怖剑的时候。我便随你去见雷轰。” 做李寒衣的弟子?做雪月剑仙的弟子? 雪月城三位城主,百里东君收了唐莲为徒,司空长风传授独女枪法,但唯独剑仙李寒衣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徒弟,也从来没表露出收徒的打算。 雷无桀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虽然一直戏称唐莲为大师兄,但其实并没有真的拜入雪月城的想法,更没有想过直接拜剑仙李寒衣为师。 司空长风见雷无桀在发愣,笑道:“现在不是已经行过拜师礼了吗?直接叫师父吧。” 李寒衣看出了他眼中的疑虑:“你不愿?” 雷无桀急忙摇头:“剑仙剑术通神,雷无桀本以心生神往,能够拜入剑仙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等大事,还需与师父知会一声……” “你是说,先见过了你师父,再来说拜师这件事。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叫什么吗?”李寒衣目光凛冽。 “赌桌上有一种说法。”萧瑟双手搂在袖中,懒洋洋地说,“空手套白狼。” 唐莲急道:“无桀,拜入雪月剑仙门下是天下万千练剑人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莫犹豫了。” 雷无桀沉吟片刻,忽然以头磕地,连磕三次,行拜师礼后抬头:“弟子雷无桀拜入雪月剑仙门下。等我取回杀怖剑,与师父同回雷家堡,若雷轰师父责怪,便以死谢二位恩师授业之恩。” “傻子。”萧瑟又是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声。 李寒衣转过身,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换身衣服,明日,来后山找我。” 只有与他站在一起的司空长风可以看到,这个睥睨天下的剑仙此刻眼角有些湿润,一滴泪珠从其中落了下来。 只是一滴,剑仙泪。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就你话多。”李寒衣手中铁马冰河一挥,踏剑而去。 声音却犹在:“一约既成。” “万山无阻!”雷无桀答完这句话后,倒头晕了过去。 众人全都舒了一口气,这一场惊天动地的闯阁也终于划下了句点。那些出来观战的雪月城长老弟子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殿中,城中的商贩们只感觉此生能见到这番场景,已经了无遗憾了,一边讨论着那引天雷而下的驾鹤仙人更厉害还是那卷去满城茶花的雪月剑仙更厉害一边四散离去了。只有萧瑟、唐莲以及司空长风和司空千落以及晕倒的雷无桀还在原地。 萧瑟撞了撞唐莲:“我说那个人的大师兄,你师弟还欠我八百两,要不你给我把账结了,我好回我的雪落山庄。” “我没钱。”唐莲答得干脆。 “那谁有钱?”萧瑟问道。 “就在你的面前啊。”唐莲冲司空长风甩了甩头。 司空长风微微一笑:“的确,雪月城的所有金钱开支,都由我负责。” 萧瑟右手一摊:“八百两。” 司空长风却直接避开了这个名字:“我听唐莲说,你叫萧瑟?” “如何?”萧瑟眉毛一挑。 “好名字。”司空长风点点头。 “别拍马屁,该还钱就还钱,我着急赶路。”萧瑟不耐烦地说道。 “大胆!信不信我一枪敲死你!”司空千落愤怒地挥起了手中的长枪。 司空长风笑着将女儿的枪压了下去:“钱自然会还的,只是想请萧兄弟入城稍住一段时间。在下心中有一些疑虑,想要请萧兄解答。” “我不从又如何,你要以武力胁迫我?”萧瑟冷笑。 司空长风摇头:“自然不会。说真的,想要萧兄弟入城,我的确有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 “长风不才,想收萧兄弟为徒。” “什么?”萧瑟大吃一惊,身边的唐莲和司空千落更是吓了一跳,生怕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问道:“你说什么?” “长风不才,想收萧兄弟为徒。”司空长风将长枪插在地上,单膝跪地。 与李寒衣的收徒不同,司空长风这收徒的架势,却是谦卑地过头了。 唐莲和司空千落都以为他疯了,但看他如此认真的样子,不敢多言,只是面面相觑。 而萧瑟,却只是冷笑。 “好一个雪月城!”  041 以天下为棋盘 司空长风单膝跪地,面目沉静。 萧瑟冷眼皱眉,面无表情。 唐莲与司空千落对视了一眼,不知堂堂枪仙、雪月城三城主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雷无桀毕竟是雷门子弟,而且武功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这登天阁的最后两层先不说,那前十四层可是真真正正打上去的,这萧瑟又算什么?一个客栈老板,一点武功不会,只会些逃跑用的功夫。 凭什么让枪仙收他为徒? 而且他还那么的,一脸不耐烦? “收我为徒?凭什么?”萧瑟冷冷道。 唐莲和司空千落都是心中一惊,司空千落几乎就想拿起手中的长枪一杆子敲下去了。 司空长风倒是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在下不才,这一身武艺在江湖上也算拿得出手。” “我不习武。”萧瑟摇头。 “可兄台腰间挂着的可不是无极棍?棍法,枪法,也算是一脉相承了。”司空长风望着萧瑟腰间挂着的那根长棍,说道。 萧瑟摸了摸那根棍子,他一路上都没有拿起这根棍子,雷无桀问过他几次,他只说是走山路时当拐杖用的。但是却被司空长风一眼道破了这根棍子的名字。 无极棍,它曾经的主人,一人一棍坐守天城,拦住了十八位试图破城而入的一等高手。据说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 “我虽然拿着这根棍子,但不代表我会武功。这是以前一个人欠了我的钱,拿来抵债的。”萧瑟轻轻触了一下那根棍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司空长风也不坚持:“当然,我除了武功过得去以外,棋术也是天下无双的。你喜欢下棋吗?” “说不上喜欢。因为没有输过。”萧瑟依然不为所动。 “没有输过。那我们便下三盘棋,若你能赢一局,我便也不强求了,如何?”司空长风转头对唐莲道,“唐莲,去拿一副棋盘来。” 唐莲虽然一头雾水,但三师尊认真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不敢忤逆的,只能去街边的酒肆之中要来了一副棋盘。萧瑟也不反抗,便和司空长风就近在茶铺之中坐了下来。 “你当年就是这样骗落霞仙子留下来的?”萧瑟冷笑道。 司空长风“啧”了一声:“愿赌服输嘛,这哪是骗。唐莲,你赶紧把雷无桀送回城中,他体力耗尽,想必一定得大睡三天三夜了。” 唐莲点点头,背起雷无桀,对萧瑟说道:“我和无桀在城中等你。” 萧瑟摇头:“不必等我了,到时候等我拿到八百两就走了。这一路和你们二人也算有缘,以后若是方便,就来我雪落山庄喝上一杯。不算钱不可能,少收一点还是可以的。” 唐莲笑了笑,不再说话,往城内走去。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三师尊会对萧瑟这般重视,但是他明白当萧瑟答应这个赌局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因为他认为枪仙司空长风也就四五年了,没见过他练过一次枪,只见他每日坐在庭院之中,对着一个棋盘就能静坐一日。 “请吧。”司空长风握起一枚黑子,示意萧瑟执白先行。 萧瑟也不推辞,拿起一枚白子便胡乱地丢到了桌上。 司空长风微微一思量,便也落下一子。 萧瑟依然是胡乱一丢。 如此反复,站在一旁的司空千落却是越看越皱眉。这二人的下法却是截然不同,司空长风大气沉稳,每下一步都会几番思索。而萧瑟却似乎完全是个门外汉,每一手都似乎是随意丢上去的。可虽然这棋下得像是横生乱拳,看似杂乱无章,偏偏又能死地回生。司空千落受父亲影响,也下了多年的棋,却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对弈,很多次竟然看得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一局棋下完大半个时辰后,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沉吟片刻后各自拿回了手中的棋子,重新再开了一局。如此反复了三次。 三局皆平,不分胜负。 司空长风笑道:“棋逢对手?” 萧瑟冷笑:“围棋是鬼阵,非大道。堂堂雪月城三城主竟如此沉浸鬼道?” “若以四国为棋子,天下做棋盘。能算得上大道吗?”司空长风收起了棋盘。 萧瑟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再大大不过银子,给钱!” 司空长风想了想,说:“听唐莲说你曾是客栈掌柜。这样吧,你若是拜我为徒,我除了授你枪术之外,我还让你负责统管雪月城财务如何?” 司空千落一惊,怒道:“爹!你怎可随意赋予一个外人这样的事务!” 萧瑟倒并不为所动。只是伸了伸手:“月俸?” “月俸八百两!”司空长风难得的豪气了一声。 萧瑟双手搂在袖中,抬头望了望天,想了许久后说道:“不够。” 司空长风也不怒,问道:“那你觉得多少?” 萧瑟慢悠悠地往城内的方向走去:“八百万两吧。等我出城那一日,一并付给我。” “八……八百万两?”司空千落怒道,“你不如说你直接当城主好了!” 可司空长风却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声:“好。成交!” 萧瑟冲身后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回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以四国为棋子,整个天下为棋盘。这样的棋局,在开始的时候,便注定每个人都是棋子了。我们也不会例外。”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司空长风却似乎听到了,他望着手中的长枪,喃喃道:“是的,没有例外,所以只能努力去赢了。” 萧瑟没有再说话,慢悠悠地走着,忽然伸手握住了一朵茶花,那是刚刚剑仙李寒衣一剑卷落的满城茶花中的一朵,此时剑仙离去,那聚散在一起的茶花再度被大风吹散起来。他停住了脚步,望着那朵茶花,略有所思,轻声道:“人生天地间,远……” “砰!”忽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萧瑟只感觉头部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他艰难地转过身,只见那个英气十足的司空千落手中拿着一杆长枪,正满脸愤懑地望着他:“既然拜了我爹为师,那么以后你就得叫我师姐了!师姐没说让你走,你就给我老实待着!” “你……”萧瑟忍着剧痛说道。 司空千落再度提起长枪,一棍子向萧瑟的头上敲去。 萧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司空千落得意地一挥长枪:“让你话多。”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对于老爹莫名其妙收了这个徒弟很不理解,但司空千落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些小小的喜悦。  042 天启五大监 天启城。 鸿胪寺。 两鬓斑白的俊美男子坐在蒲团之上,左手轻轻捻动着手上的佛珠,右手边放着一柄长剑,嘴上轻声念着经文。 五大监之一的掌香监,是以太监之身代管鸿胪寺的权宦,也是曾经一柄寒剑,在江湖上卷起一片风云的风雪剑沈静舟——瑾仙公公。 “师父。”一个小童踏进门内,轻轻唤了一声。正是那日与他一同前往大梵音寺的伯庸。 瑾仙公公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掌册监瑾玉公公来了。”伯庸低声说道。 瑾仙公公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伯庸出去。 伯庸转身快步离去,踏出门,发现那一身紫衣蟒袍的高大男子还是依然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双手束在身后,仰头看着天空发呆。与其他几位大监不同,掌剑大监是个很少登门拜访的人,而每一次拜访也总是显得那么生分,让弟子先行通报后再踏入院内,不会差半分礼节。不同于严厉火爆的掌剑监,也没有掌印监的圆滑玲珑,这个总是坐在藏书楼内看书的掌册监乍一看就像一个中年儒士。但没来由的,伯庸却很喜欢这个总是带着礼貌笑容的掌册监。 “公公,师父请您进殿。”伯庸说得恭敬。 瑾玉公公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朝着殿内走去。伯庸发现一只蝴蝶停在了他的肩膀上,心中一惊,莫说寻常之人一动,蝴蝶便受惊飞走,这习武之人,身上戾气之重,蝴蝶更是不可能靠近,这掌册监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竟能隐藏气息到如此境界。而当伯庸思索之时,看似脚步轻慢的瑾玉公公,却已经走入殿中了。 “瑾玉。”瑾仙公公睁开了眼睛,手上拨动念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瑾玉公公点了点头,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瑾仙公公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笑了笑:“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不是一阵风。”瑾玉公公摇头。 “那是?”瑾仙公公望向瑾玉公公。 “是一阵风花雪月。”瑾玉公公沉声道。 良久的沉默之后,瑾仙公公重重地叹了口气:“果然,他还是走进那座城了。” “是的。从他入城的那一刻开始,那盘棋已经开始了,现在我们就不得以地身处棋盘之上。身为棋子,我们要作出选择了。”瑾玉公公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 “冷了。”瑾仙公公提醒道。 “不妨。”瑾玉公公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杯底,那碗冷茶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冒出了腾腾热气,他轻轻地吹了吹气,喝下了一口。 “用绵息术来煮茶,师父要是知道了,大概要气死。”瑾仙公公轻笑。 瑾玉公公放下了茶杯,自顾自地说着:“我们,要做出选择了。” “我们做不了选择。朝上三个王爷,四个将军,五位尚书,以及江湖上的那几座城、几大世家,他们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但大内五大监并没有选择,那藏在太安殿牌匾之上的卷轴之中写着谁的名字,我们的选择就是谁。”瑾仙公公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道。 “可我想选。”瑾玉公公说得淡然,但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了瑾仙公公的心上。 “瑾玉!你!”瑾仙公公大惊。 “瑾玉说的对,那牌匾上的卷轴此刻分明还没有写上字!”忽然,一个厚重的声音忽然响起,一道紫光一闪,殿内便又多了一人。 浓眉大眼,不怒自威。 掌剑大监瑾威公公。 “而我们,可以影响那个最终写在卷轴上的名字,究竟是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忽然响起,殿外多了一个肥胖的身影,满脸笑容,眼神中却藏着难以察觉的锋芒。 掌印大监瑾言公公。 “三个月前你召集五监会,和我们说,你在大梵音寺遇见了那个人。如今,我们又得到了消息,那人已经踏入了雪月城。这说明,我们本以为已经是残局的那局棋,又活了过来。以前我们是棋子,但现在,我们却可以成为下棋的人。”谨言公公走进了大殿。 “下棋的人?谨言,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瑾仙公公冷笑道。 谨言公公依然满脸笑意:“你还是一个小太监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会成为能代掌鸿胪寺的掌香监。如今你身处高位,又为何不想再上一层,手摘星辰呢?” “手摘星辰?”瑾仙公公冷笑,身边瞬间剑气汹涌,整座大殿微微摇晃。 “你们两个从小就爱吵架,什么时候能够改一改各自的毛病。”瑾玉公公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手轻轻一挥,将那股寒冷的剑气压了下去。 瑾仙公公冷哼一声:“五大监奉皇命行事,我们从小被师父收养,师父可曾说过手摘星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我只说手摘星辰,又没说要与日月争辉。瑾仙,你太敏感了。”谨言公公也挥了挥手打圆场。 持剑而立,面目威严的瑾威公公终于也说话了:“谨言说得没错。若是以前,我们自然可以等待圣上作出选择。可既然那个人又重新出现了,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如今只有我们知道,但他一旦踏入雪月城,那么想必越来越多的人都会知道。我们不能等。当初你快马十日从于阗赶回天启,难道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瑾仙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这一年来,大概有几十批人马离开了天启城。你们知道他们都去哪里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大殿后方传来。 四人皆大惊,什么人能毫无气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急忙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紫衣蟒袍,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坐在那佛陀像前,平静地望着他们。 四人急忙跪拜在地:“大监!” 只是以伴读身份与皇帝一同长大,不掌管任何大内事务,但却是真正意义上宦官们的最高首领——瑾宣大监。 瑾宣大监继续说了下去:“他们分别去了雪月城、无双城、慕凉城、江南雷家、蜀中唐门、岭南老字号温家、青城山、武当山、少林寺、云林寺,甚至于去了方外之地的天外天以及无处可寻的暗河,几乎所有的武林大家,他们都派了人马前去。朝堂之上的争斗还没有结束,江湖上的争夺已经开始了。” 四人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了,却互相看了几眼,没有答话,因为他们并不明白瑾宣大监此刻想说什么。 “谨言,你刚刚说,想要影响那卷轴上的名字?”瑾宣大监忽然望向谨言公公。 肥胖的谨言公公此时吓得满头大汗,急忙又跪了下来:“大监,谨言一时妄言……” “不妨,你不必如此怕我。”瑾宣公公挥了挥手,“我们本是师兄弟,但我从小没和你们一起生活,所以总不如你们彼此之间亲切。但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五大监之间务必不能对彼此有误解。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有能力影响那个名字。但是我们不必。” “不必?”四人不解。 “是的,不必。因为那个卷轴上写上的名字,必定是我们选择的!”瑾宣大监朗声道。 四人身后都已冷汗淋漓,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意思,但有一种的解读,能够让他们几个立刻人头落地。 “大监,我们现在是否需要派人前往雪月城?”只有瑾玉公公面色依然如常,沉声问道。 “不必。那些人太急了。因为他们内心的惶恐。” “我们就在这里等待。” “他入了雪月城只是一个开始,等当他踏入天启城的那天,才是我们入局之时!” 043 山水剑境 “师父,人们常说天下武功,寻常武夫之上,有四重境界。金刚凡境,自在地境,逍遥天境,神游玄境。一境更比一境高,师父你是什么境界?”持着火纹长剑的少年在雪地中挥着手中的长剑,练得大汗淋漓,却仍不忘与边上的师父聊天。 那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的中年儒士却不理他,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着书。 少年却不依不饶:“师父,你说一等武学能分四种境界,那么剑术呢?剑术能分几种境界?” 灰袍儒士放下了手中的书,缓缓答道:“我的杀怖剑算不得入流的剑术,没有境界。但我遇到过一位剑仙,他的剑分三重境界。” “师父你怎么变得这么谦虚了,什么人的剑,比你的还要高深?”少年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有停止练剑。 “有的。他的剑分三重境界,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第二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第三重: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 少年听完苦笑一声:“这也太高深了,听不懂。” 灰袍儒士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那人的剑术,片刻之后,忽然伸手:“剑起!” 少年感觉手中的剑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时握不住,剑飞了出去,落在了灰袍儒士的手上。儒士睁开了眼睛,忽然长剑轻轻一挥:“我曾学过他的一剑,剑名露红烟绿,你可看好了。” 少年只觉得身上一暖,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看清,儒士就将剑收了回去。 “师父,没看清啊。”少年急道。 儒士笑了笑,将剑丢还给了他,转身离去。 少年接过剑,一脸纳闷,正欲往前走去,却觉得脸上一痒,伸手一抓,却摸到了一朵桃花花瓣,心中大惊,急忙转头。 却发现寒冬腊月之时,身后却是一树嫣红的桃花。那一剑的暖意正如此之盛,催的整树桃花都在瞬间绽放了! 雷无桀在此时睁开了眼,从梦中回过神来。 他终于知道了那个将剑分为山水三境的剑仙终于是谁了,他曾见过师父用过他的露红烟绿,而此次又亲眼目睹了那一剑月夕花晨,而这位剑仙…… 雷无桀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喃喃道:“现在是我的师父了?” 雷无桀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想必是雪月城内某处宅院,周围没有一个人。他从床上走了下来,推开门,走到了庭院之中,发现那个穿着青衫,总是一脸懒洋洋的客栈老板正躺在一个长椅上晒太阳。 “你醒啦。”萧瑟没有回头。 雷无桀点点头,在萧瑟身边的一块石阶上坐了下来。 “你睡了三天了。”萧瑟淡淡地说。 雷无桀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萧瑟冷哼了一声:“这么想我走?知道自己给不起那八百两,想赖账?” 雷无桀尴尬地笑了笑:“我去问大师兄要,你等着。” “要什么要,三师尊已经给了他钱了,别被他唬了。”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雷无桀转过头,发现唐莲也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大师兄。”雷无桀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喊一声了。 “嗯,这一声大师兄算是叫对了。对了,你边上那位,是你的三师弟。”唐莲笑道。 雷无桀一愣:“什么意思?” 萧瑟索性转了个身,不再理睬他们。 唐莲继续道:“在你拜师二师尊后,萧瑟也被三师尊收入门下了。虽然说雪月城内大家都是师兄弟,但光论三位城主的话,只有我们三个徒弟。不管从入门先后,还是师父辈分,都应该这么排。你说对吧,三师弟?” 萧瑟使劲一甩脚,将脚上的鞋往后踢了过去。 “在唐门面前用暗器?”唐莲看也不看,手轻轻一挥,就把那双鞋打飞了出去。 倒是雷无桀立刻屁颠屁颠地把鞋子又给捡了回来,放在了萧瑟的面前,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就这样和萧兄弟成为了同门。本来一路同行,想到要分别还怪舍不得的,现在好了,以后就不用分开了。” 萧瑟一愣,抬起就是一脚:“谁要和你不分开。” 屋顶上的唐莲笑了起来:“雷师弟真是少年心性。” 雷无桀依然很乐呵:“以后我们三兄弟一起闯荡江湖,就像当年三位城主年轻时候那样如何?也去捞几个天下第几当当?” “不错。”唐莲点头笑道。 萧瑟打了个哈欠,没有说话。 “对了,你一睡三天,这几天有几件大事你要不要听一下?”唐莲忽然道。 “什么大事?”雷无桀来了兴致。 “应该算是你师伯的雷云鹤离开登天阁后,乘鹤去了青城山,又是一指破了青山,二指掀开了乾坤殿的整个屋顶,三指夹住了青城山首座真人赵玉真的青霄剑。据说两人大战了一夜,期间整座青城山上天雷震动,暴雨狂鸣,整座青城山的道士都下山躲避在了三里开外,除了六大真人留在山上观战以外,其他人只能避其锋芒。一夜之后,雷云鹤再度乘鹤离去。但是赵玉真却也亲口承认,这一战,雷云鹤没有输。也就是说,重出江湖的雷云鹤,与江湖上铁板钉钉能排进前十的赵玉真战成了平手。很多人都猜测,雷云鹤下一步就会前往江南霹雳堂,从雷千虎手中夺过雷门家主的位置。可是根据雪月城弟子传回来的消息,雷云鹤去的是与雷家堡相反的方向。”唐莲缓缓说道,“三师尊说,雷云鹤肯定会回雷门,却不是现在。” 雷无桀点点头:“他曾说过,要和我一同回去看望师父。想到当初不自量力竟然想要闯过十五阁,真是有点汗颜。当初雷前辈的九天引雷要是真下来了,我怕是就没法站在这里了。” 唐莲笑道:“三师尊说,雷云鹤来雪月城时,境界已经一落千丈,仅是金刚凡境,的确在众多长老中是列后的。只是这么多年在阁内闭关养气,又恰逢雷师弟这样的少年英雄来闯阁,机缘巧合之下,雷云鹤才能重入那逍遥天境,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真的杀你。” “逍遥天境都有这般惊天撼地的神通,那入了神游玄境的人岂不是真是那神仙一般了。三师尊入此境了吗?我师父呢?”雷无桀问道。 萧瑟冷笑一声:“入了神游玄境,可静坐闭目,神思却畅游万里之外。这样的境界,几百年也未必真有一个,你也太高看这雪月城了。” “这么瞧不起雪月城,你倒是别为了八百两银子,赖在这里不走啊。”唐莲不屑道。 萧瑟伸了个懒腰,幽幽地说:“不是八百两,是八百万两。” “对了,师兄你说刚刚有几件事和我说。除了这一件,还有什么?”雷无桀忽然想到。 唐莲笑了笑:“哦,还有一件就是,二师尊当初让你第二日去苍山找他。可如今已经过去三日了。二师尊向来脾气不好,你若再不去,怕是这辈子都没办法踏进苍山了。” 雷无桀如遭雷击一般跳了起来,大喊一声:“糟了,师兄。我现在就去。”说完拔腿就跑,只是跑出一段路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往后折了回来。他望向大师兄:“师兄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最后,三师尊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李寒衣那人脾气不好。你可别死在苍山上了。”  044 为何拔剑 “巅积雪,山腰白云,天巧神工,各显其技。” 这首歌描写的便是苍山,苍山由十九峰组成,其峰自北而南依次为:云弄、沧浪、五台、莲花、白云、鹤云、三阳、兰峰、雪人、应乐、观音、中和、龙泉、玉局、马龙、圣应、佛顶、马耳、斜阳。 双峰之间,都有一条溪水奔泻而下,流入洱海,这就是著名的十八溪,溪序为:霞移、万花、阳溪、茫涌、锦溪、灵泉、白石、双鸳、隐仙、梅溪、桃溪、中溪、绿玉、龙溪、清碧、莫残、葶溟、阳南。 无论是峰名,还是溪名,都极尽风雅,然而最风雅仍是那抬头可一眼望到的,在峰顶经夏不化的苍山雪,是那“风花雪月”四景中最为人乐道的。雷无桀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他不知道雪月剑仙李寒衣位于哪一峰,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他明白,从他踏入苍山的那一步开始,要想找到李寒衣,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只有李寒衣想被他找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雷无桀终于感觉有些累了,便在一处台阶上坐了下来,向下望去,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他望着下方的雪月城,忽然笑了起来。 “在笑什么?”忽然有一个声音问他。 “只是忽然觉得,诺大的雪月城,从山上望下去,却像一个小小的棋盘。”雷无桀咧嘴笑道。 “你喜欢下棋?” 雷无桀摇头:“我不会下棋,从小我就坐不住,只是看师父经常自己和自己下棋。” “上来吧。” 雷无桀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度往上走去,又走了半刻钟后,终于到了一个山腰处,只看见一座不大的草庐。身着白衣,脸蒙灰巾的雪月剑仙李寒衣正闭目坐在草庐前。 “师父。”雷无桀忽然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李寒衣睁开了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遭过后,这对师徒才终于是拜下了。 山下的雪月城中,萧瑟依旧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屋顶上的唐莲幽幽地说:“怜月师父当年将我送来雪月城的时候,说我要在替唐门在雪月城中等一个人。你是那个人吗?” “不是。”萧瑟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唐莲笑了笑:“我也觉得不是。” 萧瑟晃动着狗尾巴草:“你一个大男人,要等也是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等我一个大老爷们做什么?” “我是大男人不假,可你哪里像是大老爷们了?你看着像是一副久经世事的样子,可实际上你有多大?也就比雷无桀大一两岁吧。”唐莲说道。 萧瑟撇撇嘴:“要你管。” “我才懒得管你,不过有人会来管你的。三师弟。”唐莲忽然站了起来,嘴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嗯?”萧瑟眉毛一挑。 “再见了。”唐莲一个纵身,已掠走了。 萧瑟暗叫一声不好,从长椅上跳了下来,正欲跟着逃跑,却见一杆乌金色长枪已经攻到了面前,萧瑟往后急退一步,那杆长枪将他原本躺着的长椅击的粉碎。 萧瑟叹了口气:“大小姐,你要把我所有的椅子都打碎吗?” 外表秀美,眉宇间满是英气的枪仙之女司空千落收起了那杆长枪,冷笑道:“又躲在这里偷懒?” “什么偷懒,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我不会习武。现在我每日陪你爹下三局棋,晨起看看账本,已经是很辛苦了!”萧瑟吐掉了嘴上的狗尾巴草,不满道。 “呸,就这样好吃懒做,也想每月赚八百两?也配做枪仙的弟子?”司空千落长枪一挥,已经追了过来,“本小姐可不会放过你,你不是轻功卓绝吗?以后你就负责陪本小姐练枪了?” “什么?”萧瑟大惊,身形一闪,已经掠到了门口。 天下轻功无数,武当梯云纵,天山派的踏雪无痕,飞云阁的八步追蝉,都是一等一的轻功。但是踏云乘风步却依然被称为天下第一的轻功,只因为平常的轻功只能作为点缀,而它却可以与武功并列。 “哼,你能跑去哪里!”司空千落持枪赶上。 上一次被司空千落引一街长风而毁去整只衣袖,只是因为萧瑟上次的目的是拖住她,而不仅仅是避开她,现在情形却不同了,萧瑟若是铁了心逃跑,那么除非枪仙亲临,不然要抓住他可不简单。萧瑟一个踏步已经掠出了院子。司空千落却哪里甘心就此作罢,长枪一挥,立刻就追了出去。 一个青衫少年,一个黑衣少女,两个人就在这座雪月城了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追逐。 正和师父尹落霞摇完骰子,输得体无完肤的落明轩走出大殿,看到两个身影从自己眼前掠过,不由揉了揉眼睛:“天哪,这是什么轻功?速度竟如此之快?” 他身后年过三十,却面若少女的落霞仙子微微皱了皱眉:“踏云?” 落明轩幸灾乐祸地笑道:“以后可有人跟千落妹子玩了,省去了我们不少麻烦。话说,也不知道那个小子怎么样,跟着脾气古怪的二城主,想必会吃很多苦吧。” 而在苍山之中,李寒衣忽然问了一句:“雷无桀,你是为了什么而拔剑?” 雷无桀愣住了,沉吟半饷后依然没有回答。 “有人拔剑是因为想要做英雄,以一剑之威势平天下不平事。有人拔剑是因为畏惧,因为他不拔剑,其他人就会拔剑,如果不想死便只能拔剑。那么雷无桀,我问你,你是为了什么而拔剑?”李寒衣继续说道。 雷无桀依旧不知如何回答。 “你当年为何拿起剑?”李寒衣望向他。 雷无桀回想了一下后说:“那天看见师父长袖一挥,一柄火红色的长剑冲天而去,一道红光竟将整片云彩都染得通红。我生平从没见过如此玄妙的剑术,师父问我是否要想习剑,我当时没有犹豫,只因被那一刻的剑之美而震撼了。” “是,剑是世间最美的事物。你师父若不是见过了一剑之美,现在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但你说的是习剑,我说的是拔剑,二者却是不同的。习剑可谈风流,但拔剑,却只能论生死了!”李寒衣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眉头紧皱,声音中带着某种威严。 雷无桀摇头,生死?是的,江湖上,生死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刀剑脖子一抹,死了便是死了。但雷无桀听过了那么多的江湖故事,对江湖无论怎样神往,却从来不认同这样的江湖。江湖胜败长见,生死又是何必。雷无桀缓缓道:“拔剑可论剑道,不言生死。” “你不想谈生死,可别人对你拔了剑,却要你死。那么你是就这样赴死吗?”李寒衣问道。 雷无桀只觉得脑子乱乱的,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寒衣冷笑一声,右手轻轻一挥,一柄长剑从草庐中飞了出来,插在了雷无桀的面前。 “这柄剑叫听雨,是为师送给你的入门之礼。” 雷无桀上前一步,拿起了那柄剑,那是一柄精致秀美的长剑,轻盈无比,握在手上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他正不解为何李寒衣忽然话锋一转之时,忽然觉得周围剑气四现,他猛地抬头,却发现李寒衣白袍常舞,眉宇间竟隐隐有几分杀意! “来,对我拔剑!”李寒衣朗声道。  045 认主之剑 雷无桀并不是没有对李寒衣拔过剑,那日在登天阁上,雷无桀曾用尽毕生功力挥出过那一剑烈火轰雷,可那日,雷无桀只是为了获得一个与李寒衣相见的机会,如今,似乎并没有拔剑的理由。 “来,拔剑!”李寒衣微微皱紧眉头,身边剑潮汹涌,整个山腰上狂风大作,树木摇晃,大片大片的树叶散落开来。 雷无桀感受到了巨大的威慑,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摔倒,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运起那火灼之术,但微微一提气,却被那股寒冷的剑气给压了下去。 “我说,拔剑。”李寒衣冷声道。 雷无桀只能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但却依然没有拔剑。 “剑起!”李寒衣手轻轻一挥,那柄声震天下的铁马冰河脱鞘而出,飞到了他的手上。 雷无桀终于没有选择,用力地握紧了剑柄:“师父,得罪了!” 李寒衣没有说话,只是将长剑用力一挥。只觉片刻间,山间的风停滞了,那些飘落的树叶也凝结在了空中,从林中惊飞起的鸟也停止在了振开翅膀的那一瞬,然后一道剑气划过长空,将天空中的云朵劈成了两半。 雷无桀后背已经湿透,他将剑放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他还是没有拔出那柄剑,这柄听雨的剑与剑鞘之间似乎被什么凝结出了,他用了浑身的力气也没有将他拔了出来,也幸亏李寒衣最后出剑之时忽然调转了方向,不然此刻的雷无桀怕是已经是个死人了。 “师父……”雷无桀擦了一把汗,困惑地望着李寒衣。 “听雨剑是剑灵冢所铸的剑,是认主的。你心中没有拔剑的意志,所以你拔不出它。你需要找到你拔剑的理由。”李寒衣双手束在身后,那柄铁马冰河重新回到了剑中。 雷无桀对李寒衣出神入化的御剑本领敬佩不已:“师父,我要多久才能像你这般御剑?” “御剑?还没有拔剑却想御剑,以你的资质,我看至少需要十年吧。”李寒衣丝毫不留情面。 “十年?可我在于阗国遇到过一个无双城的少年,已经能够一个人驾驭五柄飞剑了。”雷无桀有些沮丧。 “飞剑?”李寒衣微微皱眉,“他是不是背着一个剑匣?” “是的。”雷无桀回忆了一下,“那人背着一个剑匣,剑匣中有十二柄细小的飞剑和一柄火红色的长剑。几柄飞剑叫什么云梭、轻霜、绕指柔什么的。” “是欧阳无双的十三剑匣,想不到百年之后,无双城终于又出了一个能打开剑匣的人。”李寒衣神色微微一动。 雷无桀急忙赔笑:“那师父,要不我们换一柄剑,开始练剑?” “练剑?”李寒衣冷冷道,“我们已经开始了。以后每日我会和你试一次剑,当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拔出了你的剑的时候,我再教你剑术。” “啊?”雷无桀大惊。 李寒衣却已经转身,走入了草庐之中。 “拔剑!好,拔剑!”雷无桀一口气将火灼之术提升至了迦楼罗境,提起浑身真气试图将剑拔出来,可那柄剑却纹丝不动,最后只得作罢。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个雪月剑仙的脾气真是古怪。 拔剑的理由,真的这么重要吗? 而看似安静的草庐之中,其实坐着另一个人。 一身黑衣,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长风正坐在黑黝黝的屋子角落,慢悠悠地喝着茶,脚边是一个飘着紫烟的香炉。 “你给了他听雨剑?那是你初入江湖时得到的第一柄剑,你对这个徒弟还真是舍得啊。”司空长风笑道。 李寒衣没有说话,在司空长风身边坐了下来。 “其实,刚刚那一刻,你很希望他能够拔出剑来吧。生死一刻,长剑怒出,本是最好的方式。最怕的就是人不为自己拔剑,而为别人拔剑。”司空长风说着一些似乎暧昧不明的话语。 李寒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道:“你那位弟子怎么样?” “轻功卓绝,我看再练个几年,比江湖第一大盗墨罗生也不会差多少了。算账能力也是不错,才来几天,就把烂了几个月的账给盘活了。”司空长风笑道,“只是……” “只是?”李寒衣眉毛一挑。 “只是隐脉受损,这辈子怕是也习不了上乘的武功了。一开始看他挂着无极棍,我以为不会武功之类的话是骗我。”司空长风叹了口气。 “隐脉受损!”饶是镇定如李寒衣此时却也大惊,“怎么可能?” “我起初也不信,但我把了他的脉搏。他的隐脉是断的,若强行运功也是可以的,但气血翻涌,随时都会经脉浑身竟断而死。想必当年在天启城中,有人对他下了狠手。可是他不肯多说,我便没有再问。”司空长风说道。 “隐脉受损,可有药可医?”李寒衣微微皱眉。 “有。”司空长风答得干脆。 “是什么?”李寒衣知道自己的这个三师弟精通医术,他若说有,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蓬莱仙岛,海外仙人,补魂天术。”司空长风说得一字一顿。 李寒衣沉吟半饷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司空长风笑了:“不习武也是好事,你的那位徒弟武功高就够了。” 李寒衣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这次在于阗国,你可看到无双城的那个少年?” “你说是重开了无双城的十三剑匣的那个少年吗?我见到了。”司空长风点头。 “他已经习得了飞剑术?”李寒衣问道。 “如今至少能掌控六柄飞剑,他当时功力不足,我假借流转神通,控住了他的十二柄飞剑,十二柄剑都隐隐对我有反抗之意,不出三年,十二柄飞剑的剑胎都会成型。只有那第十三柄,大明朱雀还需些时日。”司空长风说道。 李寒衣冷哼一声。 “以后他们要面对的,可是这样百年一遇的奇才。寒衣,你任重而道远啊。”司空长风一脸幸灾乐祸地笑着。  046 逆转长风 名震天下的雪月城的两位城主,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原本就不多的李寒衣很快就不说话了,席地坐了下来,闭目修气。司空长风却也没有走的意思,慢悠悠地喝着茶,只是喝着喝着却忽然猛的一吸鼻子:“好香。”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传来,雷无桀推门而入,看着屋里的场景,微微一愣:“三师尊,你也来了啊。” 此时的雷无桀左手拿着那柄拔不出剑身的听雨,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上面串着被烤的金黄的烤鸡,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无桀,你这是……”司空长风咽了口口水。 雷无桀挠了挠头:“我练剑练得肚子饿了,便去山中抓了只野鸡,本来烤熟了想吃,可想到师父也还没有吃饭,就想着让师父先吃。只是……” 李寒衣面色阴冷,那柄放在桌上的铁马冰河微微颤动,似乎有拔剑砍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弟的打算。 司空长风倒是满脸笑意,顺着雷无桀的话说了下去:“只是?” 雷无桀不要意思地笑了笑:“只是三师尊也在,这一只野鸡,怕是三个人不够吃的。” 司空长风站起身,从雷无桀手中拿过了那只野鸡:“你师父怕是不会喜欢……” 可才刚刚拿过,只觉得一道剑气袭来,司空长风猛退一步,手上的烤鸡却被瞬间砍成了两半,李寒衣一伸手,就将那犹然插着木棍的烤鸡夺了过来,剩下那半只却掉落下去。雷无桀眼疾手快,急忙伸出了左手的听雨剑,接住了那半边的烤鸡。 李寒衣冷笑:“没想到听雨剑还能这么用。” “有肉无酒,太可惜了。你师父吃饭从来不让人看见,我们出去吧。草庐外有我埋着的一坛酒,你再去烤一只鸡,我们对饮。”司空长风从雷无桀身边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雷无桀急忙跟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是黄昏,雷无桀又从山中抓来了一只野鸡,在旁边生了一个火堆烤了起来。司空长风则真的从土里挖出来了一壶酒,才开封,就觉得一股酒香四溢,雷无桀猛的一吸鼻子:“好酒。”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颠,一饮尽江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剑仙。无桀,你听过这首诗吗?”司空长风倒了两碗,问道。 “自然听过。”雷无桀一边旋转着烤架,一边面带神往地说着,“是三百年蜀山酒剑仙司徒钟所做的诗。” “如今蜀山已经成了传说,那酒剑仙也老死了。可是那酒中剑意依然留在人间,真是令人神往。”司空长风轻轻一碰酒杯,那酒杯便飞了出去,飘到了雷无桀的手中。 雷无桀接过酒杯,道了声谢。 司空长风晃了晃酒杯,忽然问:“雷无桀,你想象中的江湖是怎么样的。” 雷无桀想了想,说:“少年美酒,鲜花怒马。花前月下,对酒高歌。” “江湖可不是这样。”司空长风喝了一杯酒,“江湖和朝堂一样,只有无尽的野心。”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江湖,我想要的江湖就是那样的。”雷无桀说得坚决。 司空长风喝了一口酒:“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真是好酒。无桀,你不要怪寒衣,他希望你明白拔剑的理由,只有知道自己为什么拔剑,才能真正驾驭自己的剑。” 雷无桀笑了笑,将烤鸡拿了起来放在了桌上后也坐了下来:“当然不会怪师父。师父是雪月剑仙,他的话,总是对的。” “我听萧瑟说,无心和尚曾说过你天生玲珑心,未受凡尘侵扰。看来确是如此。对了,你知道这世上有五位剑客,被称为剑仙,都是哪五位吗?”司空长风问道。 雷无桀点头:“自然知道。雪月剑仙李寒衣,孤剑仙洛青阳,道剑仙赵玉真,怒剑仙颜战天,儒剑仙谢宣。” “这五位剑仙,你认为谁境界最高。”司空长风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雷无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不妨,但说无妨。” 雷无桀想了想,还是答了:“洛青阳。” 司空长风朗声笑道:“哈哈哈。的确!天下四城,天启慕凉,雪月无双。孤剑仙洛青阳一个人就占了一座城,的确气势无两,要我说,我也觉得他最强。但是你师父不服,他一直期待着与洛青阳一战的那天。所以这个雪月剑仙,却是整个雪月城中练剑最勤快的人了。” 司空长风的话音刚落,李寒衣就从草庐中走了出来,纵身一跃,往山顶掠去。 “走,带你看看雪月剑仙是怎么练剑的。”司空长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拉着雷无桀也跟了上去。 李寒衣一路都没有回头,据说高山有四季,雷无桀算是结结实实地体会到了,掠至山顶之时,只觉得寒风萧瑟,比起三个月在雪夜中狂奔时还要寒冷的多。但是李寒衣却浑然不觉,站在山巅,手持名剑铁马冰河,闭目沉思,凛冽的长风吹起了他的白色长衣。 “这是要……”雷无桀瞪大了眼睛。 “你看好了。”司空长风面带笑意。 李寒衣忽然纵身一跃,跳至了两座山崖之中,他持剑漂浮在空中,犹若仙人,忽然猛地一挥长剑,那雪岭中的狂风在瞬间呼啸起来,吹得雷无桀几乎站立不住。 “起!”李寒衣挥剑指天,那雪岭中的狂风像是顺势朝天而起,山巅之上的积雪纷纷坠落。李寒衣踏着那积雪一步又一步往上略去,他再提着手中之剑,那几乎积压着满山狂风的一剑,用力地一转。 “我明白了!”雷无桀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李寒衣想要做什么了。李寒衣想要用一剑之势将这雪岭之间的狂风逆转过来。 可这真的是凭借武学所能达到的吗? 李寒衣的这一剑只出了一半就停了下来,随着剑势一停,那满山的狂风再度逆转了回来,层层积雪冲着李寒衣迎头砸了下来。李寒衣急忙收起了手中之剑,身形一跃,再度站回了山巅之上,将剑束起,皱眉不语。 雪岭间的狂风依旧呼啸。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这就是你师父练的止水剑法的最后一重,天道。当他习得这一剑的时候,就会下山去慕凉城。只是……” “只是什么?”雷无桀问道。 司空长风摇头:“没什么。” 两个人说话间,站在山巅的李寒衣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我觉得你师父练不练得成止水剑法,就靠你了。” 雷无桀苦笑了一下。靠我,就靠一个练剑都拔不出的我?  047 只与离人照断肠 一连三日,雷无桀都在练习那拔剑之术。 每日清晨,李寒衣都会走出草庐,对雷无桀出上一剑,但无论李寒衣的剑多么有威势,雷无桀都没有办法拔出那一剑,但是后几次李寒衣分明没有留多少情面,几剑下来,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李寒衣每出完一剑,就转身离开,有时走进草庐一天也不会出门,有时就一跃进入深山中练剑。雷无桀能做的就是每日琢磨着自己拔剑拔出来,以及负责李寒衣的一日三餐。其实原本每日都会有山下的弟子送餐食上来,但雷无桀只吃了一口,就把他赶走了,以后就自己生了个炉子,开始做饭了。这苍山十九峰,野菜山菌无数,飞禽走兽不少,恰好雷无桀从小最大的爱好除了习武就是做饭,便自告奋勇地做了起来。李寒衣对此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那剑术,却依然一招都没有教。 第四日清晨,雷无桀正在做着早餐,李寒衣从草庐中走了出来。 雷无桀急忙打招呼:“师父,今日早啊。” 李寒衣嗅了嗅鼻子,声音中难得带着几分笑意:“你若习武有做菜的一半天赋,就好了。” 雷无桀顿时喜出望外:“师父,今日心情很好啊。” 李寒衣挥了挥衣袖:“你下山吧。” 雷无桀愣住了,手上的锅铲掉在了地上:“师……师父,我虽然笨,但是你也不用赶我走吧。” 李寒衣摇头:“不是要赶你走。我要闭关三日,这三日你下山去,不要让人进山里来。” 雷无桀转悲为喜,点点头:“不急,给师父做完了早餐再走。” 李寒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头,一跃坐在了草庐之上,遥遥望着北方,叹了口气:“真像啊。”他一伸手,握住了一片飘飞着的叶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曲子有些怅凉,像是有一群孤雁从天空中飞过,雷无桀觉得有些耳熟,忽然想起来,这首曲子,那日萧瑟也坐在酒肆的屋顶吹过。雷无桀转头看着李寒衣的背影,忽然觉得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 李寒衣放下了手,轻轻吟道:“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师父。”雷无桀唤了一声。 “今日的剑是不是还没有练。”李寒衣忽然转身。 “嗯?”雷无桀一愣。 李寒衣右手轻轻一挥,那片落叶忽然夹杂着一阵疾风对着雷无桀急冲而来。 飞叶摘花,神乎其技! 雷无桀猛地拿起了身边的听雨剑,用力一拔,那剑身却依然纹丝不动。眼见飞叶已攻到眼前,他只能急退。但那飞叶追势却不减,雷无桀连退四步后依然嫩感觉到叶子上的无上剑气,索性转过了身,冲着山下跑去。 “师父,三日后见!”雷无桀大喊道。 李寒衣拿开了一直遮面的灰巾,忽然就笑了。 雷无桀一路狂奔,很快就奔到了雪月城中。他上山也有数日,说实话也挺想念之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萧瑟和唐莲,到城中就想去找他们。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肤色苍白,身形修长,身着白色披风,后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正是那日登天阁第十三层的守阁人落明轩。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眉宇间满是风情的女子,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但雷无桀却知道她是名震天下的落霞仙子尹落霞,也是落明轩的师父。因为她也穿着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披风,只是上面的那个“赌”字还要更大一点。 “雷无桀?”落明轩冲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欠我的那八百两呢?” 雷无桀挠了挠头:“这……” “输了的人还有资格要钱?别给我丢人。”尹落霞向前一步,虽然是怒叱,但声音依然柔美好听,她笑着望向雷无桀,“你就是雷无桀,我是尹落霞。” “落霞仙子,久仰大名!”雷无桀受宠若惊,急忙抱拳。 尹落霞盈盈一笑:“今日怎么下山来了,你师父呢?” “师父说要闭关,让我这几天好好在山下待着,不要打扰他。”雷无桀答道。 尹落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说道:“闭关?莫非是又要有老朋友来了?” 雷无桀没有听清,惑道:“仙子说什么?” 尹落霞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让你现在要去哪里?” 雷无桀微微皱眉:“我想找我一个朋友,就是和我一起入城的那个朋友。” “萧瑟吗?”落明轩轻笑一声。 “落兄弟也认识他了?”雷无桀喜道。 “不光是我。”落明轩仰头望向远处,“整个雪月城的人,都已经认识他了。师父,你猜,今日需要多久才能到我们的落霞殿。我赌一刻钟。” 尹落霞听到“赌”字,眼睛一亮:“我赌现在。” 话音刚落,有一个身影从大殿的屋顶一掠而起,向这边急速跑来。一身青衫,面目俊秀,正是那萧瑟! “一日比一日快了啊。”落明轩感慨。 “萧瑟!”雷无桀急忙大喊。 萧瑟听到声音一愣,脚步慢了几分,只见后面一杆乌金色长枪已经追了过来,他侧身一躲,衣袖却仍被滑掉了一道口子。他怒斥道:“你知道你划的是什么?是云烟细棉!一千两一匹!” “我管你是什么!”一脸不在乎的女子一枪砸了下去。 萧瑟堪堪躲过,继续加快步伐向前急速奔行着。 “踏云步果然是天下第一轻功。这个少年没有半点内力,却几乎能有自在地境级别的高手才拥有的轻功水准。”尹落霞看着萧瑟的身形,赞叹道。 萧瑟一边急速奔跑着,一边大喊道:“雷无桀!” “来了。”雷无桀默契地往前踏出一步,冲着天打出了一拳。 正是他的招牌武功,雷门无方拳,拳未到,气先行。 雷无桀对司空千落并没有印象,那日闯阁之时,司空千落擅自出城,虽然闻讯赶回却被萧瑟缠住,最后虽然还是见了一面,但当时人多混乱,两人都没有通报过彼此的名字。可是雷无桀不认识司空千落,司空千落却绝对忘不了雷无桀。 她的枪只是微微一顿,她停住了脚步,站在屋顶,俯视雷无桀,傲然道:“好。今日就将你们两个一起收拾了。” “那日雷无桀闯阁,十六层二城主一剑就将他打飞了,十五层雷云鹤更是引来九天惊雷,若不是手下留情,他更是连命都没了。十四层大师兄又放水,说白了,雷无桀闯过的只是我的十三阁罢了。遇上真正的十四层守阁人,他能赢吗?”落明轩转头望向师父。 貌若天仙的尹落霞眉毛一挑,轻轻挥了挥手上的一颗骰子:“要不下个注?” 048 苍山雪 银月枪 站在屋顶上的司空千落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站在下方的雷无桀。 “听说你一人独上十六层,是雷门的少年高手?” “听说你一人逼得昔日雷门第一人雷云鹤重入逍遥天境,张手引来那九天惊雷,差点毁了登天阁?” “听说你问了剑仙一剑,剑名‘烈火轰雷’气势无两,连雪月剑仙都对你出了一剑‘花晨月夕’,引来了那满城茶花?” 司空千落一连问了三个话题,但雷无桀只是挠挠头,问道:“你为什么打我三师弟?” 站在一边的萧瑟抬起就是一脚,踹在雷无桀的身上:“滚,再叫一遍师弟试试?” 雷无桀只能尴尬地笑笑,望向屋顶上的司空千落,改口道:“你为什么打我的萧兄弟?” 萧瑟依然不满:“萧兄就是萧兄,哪里多个弟字?” 司空千落忽然莞尔一笑:“我不打你的萧兄弟。” 然而立刻收起了笑容,眼神中满是睥睨:“我打你。” 雷无桀在瞬间衣衫膨胀,红衣飘摇,眼神变得炽烈无比,身后更是隐隐生起金翅大鹏鸟的幻象。 火灼之术·迦楼罗境。 只是瞬间,雷无桀就感受到了面前这个持长枪的女子的威势:“你是谁?” “那个原本在十四层等你的人。”司空千落高举长枪,微微往后撤了一步。 尹落霞和落明轩对视了一眼之后,一个撤步从雷无桀身边跃开。落明轩脸上犹然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雷兄,在你我再战之前,可别死了哦。” 雷无桀没有时间回答,不必落明轩提醒,他就明白那柄长枪的恐怖,不然也不会刚开始就立刻运起了自己火灼之术的最高境界。 司空千落往前一个踏步,终于将手中的枪用力地往下掷去。 曾经她在长街之上,引一街之风,挥出了强决的一枪,破去了萧瑟的踏云步。 而此时她的长枪,却撕破了整个长空,枪身呼啸,如百鸟长鸣,乌金色的枪身开始剥落,露出了长枪原本的样子。 银白如雪。 雷无桀忽然想起来了,在传说中,那个枪仙年轻时的时候,持的就是一杆银白色的长枪,据说挥动之时,如蛟龙腾空,如银蛇狂舞,这柄枪叫银月。 苍山雪,银月枪。 雷无桀终于有些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了,他也往前一步,用力地一拳挥出,一道红气围成的圆将他包裹在了其中,将那杆长枪堵在了圈外。但枪势却不减,在圈外急速地旋转着,试图突破那个完美的圆。 雷无桀身后的金翅大鹏鸟已经升至最大,却也摇摇欲坠,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掉了下来,雷无桀咬紧了牙齿,怒喝一声:“去!” 他长袖一挥,忽然又挥了三拳。每一拳都卸去一层枪劲,三拳之后,那杆长枪转了一个圈,仿佛就要掉落在地。 司空千落忽然就跃了下来,一把握住了那杆长枪。她微微一笑:“很好,是我应该等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雷无桀依然问。 “司空千落。”司空千落缓缓答道。 “好。”雷无桀点点头。 一句话之间,司空千落已经拿起了长枪,挥出了三枪,雷无桀却攻出了六拳。 站在不远处观战的尹落霞望着自己的弟子,笑着说:“如何?” 落明轩想了想:“我还是买千落师姐!不对,还是买雷无桀吧,毕竟是赢过我的人。” 尹落霞却笑而不语。 落明轩挠了挠头:“师父你买谁赢?” 尹落霞转身,往殿内走回去:“我买你赢。” “我?”落明轩一愣,“我又没在和他们打,而且之前和雷无桀对阵,我已经输了啊。” “我不管,你是我的弟子,我就只买你赢。之前输了没关系,只要你还没死,赌局就还在。”尹落霞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股少女的任性。 落明轩望着师父的背影,忽然有些出神。 而在大殿之上,有两个人此时也正在屋顶看着下面的这场对决。都是一身黑衣,倒像是一对师徒一般。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长风,以及大弟子唐莲。 “你觉得谁能赢?”司空长风笑着望向唐莲。 唐莲摇头:“不好说,但若是无桀不用剑,必输无疑。” “他是剑仙的弟子,怎么会不用剑呢?”司空长风幽幽地说着。 唐莲却微微皱眉,总觉得雷无桀身上似乎有哪里不对。 在下方,几番对决下来,雷无桀却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一身红衣已经被割开了许多道伤口。萧瑟微微皱眉,说道:“还好这件只是来的路边随便买的,破了不可惜。雷无桀你要是打赢了,我送你一件凤凰火的,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雷无桀却并没有受到很大的鼓励,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就目前来看,他已经渐渐落入下风,他苦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一向遇事处变不惊的萧瑟这几天早已积累了不少愤懑:“你要是能把这个女人打趴下,我给你八百两!不!八千两都成!” 司空千落冷笑了一下:“把我打趴下?你给我等着,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她举起了长枪,朝前一挥,将雷无桀逼得连退三步。 “我有一枪,名翻云覆雨。” 枪风猎猎,雷无桀又退三步。 “还有一枪,名燎原百里。” 枪势绵延,雷无桀又退六步。 “再有一枪,名百鸟朝凤。” 枪身再度振鸣,如百鸟长鸣,司空千落眼神凌厉,步步紧逼:“我在城下见过你的剑,你不该只有这种程度,你的剑呢?” 那柄杀怖剑虽然被插在了下关的城头,但谁都能看到,雷无桀的腰间挎着另一柄长剑。 剑名听雨。 银月枪,听雨剑,惊雷刀。 曾经这三把武器在江湖上一样有名,因为他们被握在三个日后名震天下的年轻人手里。 枪仙司空长风,剑仙李寒衣,以及酒仙百里东君。 听雨剑此时仿佛也感受到了老友的呼唤,在剑匣中长鸣,剑身隐隐作动,几乎自己就要脱鞘而出,雷无桀从来没有感受到它这般强烈的波动。此时他已无路可退,他终于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 长鸣忽然消失,但剑柄处却隐隐有暗雷作响。 雷无桀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停住了后退的步伐,原本已渐渐黯淡的瞳孔再度灼烧起来,他用力地握住了剑柄。 “看剑。” 049 奈落御界 司空千落瞳孔蓦然缩紧,手中长枪带着千钧之势刺出。她能感受到剑柄处隐隐的暗雷声,这一剑拔出,会有怎样的威势,她不知道,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是全力以赴地攻出一枪。 可雷无桀却还是拔空了!他用尽浑身力气拔出了剑柄,可愣了愣,还是看到了空空的手掌。 本来他心中充满了信心,本以为这一次一定能把剑拔出来了,但是剑身和剑鞘虽蠢蠢欲动,却依然没有离开彼此的意思。雷无桀愣了一秒,然后猛地高高跃起。那柄银月枪划开了他的肩膀,鲜血直流。 司空千落愣住了,本来已经做好了迎战强决一剑的准备,可雷无桀却忽然撤剑,她急忙收了枪势,所以才只是把雷无桀的肩膀划出了一道口子,不然就是整个的将他贯穿了。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屋顶上的司空长风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唐莲却皱紧了眉头:“雷无桀你在想什么?” 萧瑟望了雷无桀一眼,雷无桀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对着萧瑟苦笑着摇了摇头。 “打不过。”雷无桀轻声地说。 司空千落犹在发呆,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雷无桀会收回那一剑。 就在这时,雷无桀和萧瑟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拔腿就跑! 一个是天下第一轻功踏云步的传人,一个又被无心和尚不知打通了哪根气脉,论逃跑功夫,他们可不输给任何人。转瞬间已经跃出了数十步! 司空千落回过神来,拿起长枪就往前追去:“两个废物,跑去哪里!” 雷无桀一边跑一边感叹:“萧兄你到底从哪里惹来了这么厉害的女人!” “我惹来的?”萧瑟翻了个白眼,“谁没事招惹这种女人?” 不远处的司空千落却听到了,怒骂道:“哪种女人?” 萧瑟一跃而起,朗声道:“就是那种每天追着男人跑,不要脸的那种女人!” “萧瑟你找死?”司空千落停住了身,举起长枪用力掷了出去,只是才没掷出多远,就被一脚踏在了地上。 真的是,从天而降,不讲道理的一脚踏出了那杆充满威势的长枪! 当然,因为这杆枪本身就是由他传授的。 “银月枪都露出了真身,却仍然留不住人,真是委屈啊。”枪仙司空长风手轻轻一抬,那杆长枪似乎有感应一般,飞在了他的手上。 司空千落不满地撇了撇嘴:“谁说没留住,刚刚那一下肯定能留住他们。” “别闹了,你这一枪已经故意扔歪了。在枪仙面前说谎,女儿啊,你可真可爱。”司空长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管今天,过去四天,每一天都是扔歪的。”唐莲站在一边补充道。 司空千落脸微微一红,向前一步,一把躲过了银月枪,恨声道:“好,那我就不扔歪一次给你看看!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他!” “他?”司空长风眉毛一挑。 “他们!”司空千落一脚将自己的父亲踢飞。 雷无桀和萧瑟跑了一路,终于发现身后已经不见了司空千落的身影,才终于舒了一口气。此时雷无桀肩膀上鲜血直流,萧瑟望了一眼,说:“必须赶紧包扎一下。” 雷无桀点点头,想要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衫来,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经被银月枪打的四分五裂,真是连一块完整的步都撕不下来,他望了萧瑟一眼。萧瑟立刻会意,猛退一步:“这可是云烟细棉!” “很贵么?”雷无桀问道。 “不是……那个,这个不吸血的。”萧瑟终于想了个说法。 两个人没有办法,只能走进了就近的一个院子。雪月城里就是这样,有着大大小小的楼阁,也有着许多个小院子,住着一些各式各样的人,有的是绝世高手,有的甚至不会武功,但都绝不是普通的人。 两个人推开门,却发现是一个很幽静的院子,院子里绿意葱葱,有一条秋千绑在藤曼中间晃悠着,上面却没有坐着人,庭院的右边有个小亭子,那里摆着一张古琴,萧瑟走出去,摸了一下琴沿:“很干净,这个屋子应该是有人的。” 雷无桀点点头,朗声道:“冒昧拜访,恳请主人出来见面。” 话音刚落,屋子的门就已经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绿衫的清瘦女子走了出来。 诗经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古诗亦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雷无桀读的书没有萧瑟多,但是在那一刻,这样字句却像跑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跑过,那些以为只出现在书本里的情景,此时却真实地在他面前铺散开来。 萧瑟轻轻推了一下发呆的雷无桀,雷无桀愣愣地转过头:“怎么?” “雷无桀你血要流光了?”萧瑟冷冷地说。 雷无桀扭头看了一眼,感觉快要晕过去了。 绿衫女子走了过来,没有言语,轻轻掏出了一块长手帕,按住了雷无桀的肩膀,手法熟练而自然,很快就将伤口包扎好了。雷无桀低头看着她,几乎就要窒息过去,支支吾吾地说:“麻……麻烦了。这条手帕……” 萧瑟眼尖,立刻接道:“是花罗锦。这一条手帕,大概也就八十两。” 绿衫女子闻言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住在这里。”雷无桀又问。 绿衫女子正欲作答,却忽然面色一变,捂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雷无桀皱眉:“你生病了。” 绿衫女子点点头。此时,不远处忽然有一声怒喝传来:“萧瑟,雷无桀,你们跑哪里去了!” “糟了,追过来了!快走。”萧瑟上来拉过雷无桀,准备拉着他继续跑。 绿衫女子却拉住了雷无桀,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声音此时已经越来越近,萧瑟听到司空千落在院子口一跃而起,马上便要跃入庭院之中。 绿衫女子轻轻抬起了手,终于说了话,声音柔美悦耳,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堪称绝世。 “奈落。”  050 应是故人来 随着绿衫女子说出了这两个字,只见一层半透明的黑色烟气在雷无桀和萧瑟的上方铺散开来。雷无桀瞪大了眼睛,惊诧地望向萧瑟。萧瑟皱紧了眉头,低声说道:“秘术?奈落御界?” 如果说武学是正道,道法是奇道,那么秘术则更偏向于邪道了。寒山寺的无心和尚修炼的罗刹堂神通介于武道和秘术之间,已经被视为邪门诡异了。而真正的秘术修炼的人极少,据说只有天启钦天寺里的几位天师和少数散落民间的秘术师在这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修炼秘术需要超强的精神力,常人并没有这般的天赋,二是因为修炼秘术有违天道,修炼者往往形容枯槁,身形消瘦,最后不得善终。面前这个年轻的绿衫女子,竟然是那天下不过十数人之多的秘术师中的一人吗? 而且她念的那两个字,分明是奈落!萧瑟曾经听过这个词,从一个无比可怕的人嘴里。 那层黑色的烟气将他们两个人笼罩了起来,司空千落此时已经一脚踏入了院中,但她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团诡异的黑烟,只是扫视了一圈院子后,对着绿衫女子微微一笑:“叶姐姐好啊。” 绿衫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千落姑娘。” 司空千落依然狐疑地在院子里晃悠着,手中的长枪不安分地在手中转着。萧瑟和雷无桀对视了一眼,大概对这个秘术有了几分了解,那团黑烟制造了一个屏障,两个人能看到外面的事物,可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人,也看不到那团黑烟。这样的功夫,的确已经超出了武学的想象,难怪人们对秘术师会有着恐惧。 最后司空千落还是放弃了,不甘心地皱了皱眉,对绿衫女子说道:“叶姐姐,你若是看到两个臭小子逃到你这里来,可一定要告诉我!” 绿衫女子捂嘴笑了笑:“是怎么样的两个臭小子?” 司空千落恨声道:“一个穿着红衣服,一个穿着青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一个拿剑,一个腰间挎着一根棍子。长得都不像个好人!” 萧瑟下意识地就翻了个白眼。雷无桀倒是又把手按在了剑柄上,又想试试能不能把剑拔出来了。 绿衫女子想了想,摇了摇头:“倒没有见过这样的两个人,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告知千落姑娘。” “好吧。这两日天气又有些转凉,叶姐姐身体不好,就多在屋子里歇息吧。”司空千落终于死了心,一个纵身,从院子里跃了出去。 萧瑟和雷无桀见状便想走出那团黑烟,可发现那团黑烟像是缠在了他们身上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心中有些惊恐。就在这时,那司空千落却又忽然推门而入。可在她眼里看到的,仍是那空荡荡的一个院落,院落中央站着那个总是给人感觉恬静淡雅的女子。绿衫女子冲着司空千落笑道:“千落姑娘落了什么吗?” 司空千落走进来,拾起了地上的一个小铃铛:“刚刚把这小玩意儿落这儿了。”说完后终于关上了门离去了。 绿衫女子手终于轻轻一挥,那团黑烟才终于散去,她轻声说道:“我的奈落御界只是初境,无法掩住你们所有的气息。司空千落虽然年轻,但是已得枪仙真传,所以刚才已经察觉出了几分,后来才会去而复返。” 雷无桀点点头,抱拳:“多谢姑娘了。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绿衫女子摇头:“只是举手之劳,千落姑娘这也不是一遭两遭了,我都有些习惯了。” “走了。”萧瑟一把拉过了萧瑟,冲绿衫女子说道,“多谢了。” “等一下……”雷无桀还想要反抗,却被萧瑟一把拉了起来,跃了出去,他急忙回头,却发现绿衫女子只是站在原地,脸上依然是那淡淡的微笑。 许久之后,绿衫女子才终于转过身,推门走进了屋内,她将门轻轻合上,低声自语道:“好久不久了。” 而雷无桀和萧瑟则已经掠过了几个院落,自然听不到绿衫女子的这句话了。雷无桀很是忿忿:“干嘛把我拉走!” “你莫不是想先问姑娘尊敬大名,再问芳龄几何,最后问是否婚配?”萧瑟冷笑,“可是那姑娘,先不回答你问题,再又说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很多次,不是特意救我们,这是表明了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不赶紧走,还留在这里讨什么嫌?再说你想再见她,却又有何难,既然司空千落认识她,那你问一下唐莲不就知道了。” “什么问我?”一个厚重的熟悉声音响起,两个人立刻停下了脚步,只见远处正站着一个人,拎着一个酒壶,正转头笑着望向他们。 雷无桀惊喜地走向前:“大师兄。” “连司空千落也打不过,真不想做你的这个师兄。”唐莲笑道,将手中的酒壶扔给了雷无桀。 雷无桀急忙接住,仰头喝了一口:“若是有杀怖剑在手上,至少能打个平手。” “为什么?”唐莲忽然正色道,“为什么不拔剑。” 雷无桀放下酒壶,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剑打了个转:“这柄剑。” 唐莲眉毛一挑:“听雨?” “是,师父说这是剑灵冢所铸的听雨剑,是认主之剑,若没有拔剑生死的意志,是拔不出它的。”雷无桀看着这柄长剑,适才面对银月枪时惊鸣不止的长剑现在无比安静。 “平江道李家的剑心冢铸剑的确与别处不同,据说铸剑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割破手掌,以血喂剑。所以最后铸出来的剑号称有精魄附身,听闻有两柄古剑转魄、灭魂更是以人喂剑。”萧瑟缓缓说道。 唐莲笑了笑:“以你的资质,拔出剑只是时间问题。难得有机会下山,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雷无桀眼睛一亮:“我倒是知道下关城有一家很不错的酒肆。” 唐莲问道:“就是你喝一杯酒,便上一层境界的酒家?” “是的,东归酒家。但是我带师兄去,师兄得满足我一个条件。我想问一件事情。”雷无桀说道。 萧瑟冷哼一声,没想到这雷无桀一下子就被那绿衫女子迷成这般模样。 可是雷无桀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我想问,雷轰、赵玉真、李寒衣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 唐莲愣了一下,点头笑道:“的确,他们的故事,可不是随便在哪个茶肆里能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