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月,天气稍许转暖,下了雨的夜依旧寒气入骨。 林初一手插在校服口袋,一手撑着雨伞。她时不时交替撑伞的手,快速往家走。 老城区的人行道统一铺的彩砖路,偶有拼接处不平整,浅浅的水坑。她习惯性低着头,越过一个个水坑,远处刮来风,香樟树叶子齐齐颤动,撒下几秒的大雨。 绕过路口的健身街,林初拐进一条不宽不窄的街。满街的饭店,各种地方菜,油烟味菜香味融进雨夜,携着雨水和风钻入鼻息。 林初饿了,加快步伐往前走。 一百二十步。 林初没抬头,左拐走进一家小门店。傍晚六点半,还没过饭点,馄饨店里坐满了人。 “都几点了?不是让你早点回来?快过来帮忙!”林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馄饨店人多声音嘈杂。林初轻脚越过一张张餐桌,走进厨房隔间。 林曲正一碗一碗盛着馄饨,忙得不可开交。 “姑姑,明天……” 声音太轻。 她努力提高音量:“姑姑,明天有考试,我今天可以复习吗?” 林曲抽空看她一眼,神情不悦,“没看到今天多忙?你学习又不好复习有什么用,书包放了过来帮忙!” 林初没再说话,出了隔间,她打开拐角的一扇门,走上楼梯。 老式小区的三室一厅,陈旧的红木装修在街道路灯下反着光。街上,饭店的油烟味随风携入房内。 林初依次关了各个房间的窗户。放书包,下楼。 一直忙到十一点。 林初洗完澡,给手涂了烫伤药,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复习资料。 手疼。 火辣辣的,烫烫的疼痛存在感很强,很不舒服。 下雨天地滑,她刚刚端一碗大馄饨时不小心滑了脚,刚出锅的汤水洒在左手虎口一片。 烫伤处没能得到及时的处理,此时黄色的泡泡大大小小一共四个。 抽屉里的烫伤膏还剩四分之一,她轻轻推开椅子,去到客厅。茶几上静静躺着一支烫伤膏,只剩一点点。 林曲在洗澡,林初拿出伞,悄声离开家。 街上许多饭店仍亮着灯,不过大多歇业。距离林初家一公里远有家二十四小时药店。 入了夜后雨势越来越大,林初将被烫伤的手伸到伞外,三月底的凉雨哗啦啦浇到烫伤处,疼痛感被麻木。 林初微皱的眉头松开,呼吸冷冽清爽的风,继续往前走。 十几分钟,她来到药店。将雨伞用力甩了几下,走进药店。 “我想要三支烫伤膏。” 林初掏口袋拿钱。身后传来嘻嘻哈哈的谈论声,吊儿郎当的语调,口齿不清,不同寻常的兴奋。 喝了酒。 几个男生推门而入,架着一个喝得满天通红,眉头紧皱的男生。他们穿着黑白色校服,却显得不伦不类。 “医生,拿点胃药还有止痛药。” 室内因他们的闯入顿时一股酒味,医生皱皱眉说:“止痛药不能乱用。他痛成这样你们还是带他去医院看看。” 一边把手里的烫伤药放到玻璃橱柜上。 林初伸手拿过,尽量消除存在感。 但她手上的烫伤很晃眼。 “我靠,好恶心啊——”一个男生大着舌头说:“黄不拉几的,你伤口还淋雨了?你也不怕感染!” 男生顿时瞪大眼,“小心截肢。” 林初有些被他吓到,担忧地看看手。她抿抿干燥的唇,低声说了“谢谢”,转身离开。 她不想挡着大门,左拐打算站在旁边屋檐下撑伞,步子刚迈出两步,肩与一只抬起的手撞到—— 玻璃门前,一个穿着黑白校服的男生靠玻璃站着,她走过他身边,他正巧抬起手打算点烟。 清脆的一声响,打火机落到地上。 林初听到,一秒反应蹲到地上,将打火机捡起来。 地是湿的,打火机沾上泥水。 “对不起……”她抱歉地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边认真擦拭边检查有没有破损,声线紧绷,“真的对不起,它没摔坏。” 男生头抵着玻璃门,一头黄发随意凌乱地顶在脑袋上,橘色路灯分过来微弱的光,那头黄发浮着层朦胧水雾,微湿的碎发搭在额前,稍遮眉眼,看不出神情。 他漫不经心将烟叼回嘴里,弯腰到她面前,朝她抬了抬下巴。 林初眼里是他线条流畅的下巴,他皮肤白得泛冷,看着莫名的凉意。 他在让她帮忙点烟。 林初从头到尾没跟他有过眼神交汇,他头发湿了,搭在眉间也不怎么看得清晰。 她就着递打火机的手给他点烟,才发现是左手。 烫伤药膏是黄色,被雨水冲刷,不均匀地躺在手上,有水有浮油,看着的确恶心。 而她烫伤的手直接凑到了他面前。 “抱歉。”林初连忙换成右手,刚摁下打火机,火苗一下被吹灭,风太大,需要拿手挡着才能点着。 风从两人右边刮来,左手的方位不方便挡风,他又比她高很多。纠结了一下,她最后换成左手。快速点燃,又放下。 奇怪的药味飘入鼻间,陈执扫了眼她烫伤的手,很小很白的一只手,看着细皮嫩肉,衬得那片烫伤更突兀。 他用力吸了口烟,奇怪的味道被烟味覆盖,昏昏欲睡的脑袋也清醒了些许。 林初换成右手,把打火机还给他。 他瞧见她的小动作,没接过,散淡抬眼。 女生扎着马尾,两边的碎发微湿,贴着脸颊,眉眼干净极了,睫毛带着水雾气,微微垂着,气质很柔弱。 他不经意扫过某处,看到她的校牌—— 霖城第三中学。 林初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接,小心翼翼抬眼。 几乎在她抬起眼的一刻,他就伸手接过,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她,绕过她往药店里走。 林初绷紧的神经微松。药店里的男生们还在跟医生商讨要止痛药,她不敢多看,撑起伞逃似地离开。 - 隔日,依旧雨天。 林初将花盆在雨中放了一会,又拿回阳台,关上防盗窗。 楼下,林曲一边熬着汤一边包着馄饨。店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 林初戴上耳机,打开英语听力,上前帮忙。 到了上学的点,林曲给她盛了碗大馄饨。冻得发僵的手拿不稳筷子,她捧着碗捂了一会,快速吃完,身体渐渐回暖。 …… “笔记本明天课代表收一下。”数学课下课,老师一边收拾教科书一边说:“早上的试卷你们物理老师已经在批了,难得没有气得冒火。明天的数学考试,你们给我好好准备,别光顾着学物理把数学忘了啊。” 台下,同学嬉笑应好。 数学老师又督促了几句,离开教室。 林初将书本放进抽屉,趴到桌上将脸转向墙。 “喂——喂!” 几道重力将椅子踹开。 林初被迫直起身子,她没抬头,垂眸看着桌边三双鞋。 “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晚上偷人去了?”女生意味深长的拖长音,恶意满满。 其余两个女生闻言大笑出声,附和着嘲弄。 “巧姐,她这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谁看得上啊。” “二班的无前途看得上啊。” 吴牵途,年级有名的“弱智”。 李思巧,学校有名的“大姐大”。 “喂——” 李思巧见林初一声不吭,踹向她的课桌。 桌洞里的书本被撞出来。 李思巧脚落得随意,朝着笔记本就是一下。灰黑略湿的鞋印沾上写了笔记的纸张。 林初眼睫颤了下,看一眼,又不在意地移开视线。 教室内,学生闲聊玩闹,埋首学习;教室外,学生勾肩搭背地接热水,上洗手间。 林初独自坐在教室角落,嗅着阴湿逼人的空气。 上课铃声如天籁。 李思巧居高临下,朝林初半垂的头嗤了一声,回到座位。 补笔记的时候,林初才发现橡皮擦不见了。大概是跟着笔记本一起掉到了地上,又被来往学生踢到看不见的角落。 她看了看邻桌手中的橡皮擦。 “请问,能借我下橡皮吗?” “……” 只会有这种情况。 谁都不敢跟李思巧讨厌的人亲近,谁都怕被李思巧一同划入讨厌名单,日日被孤立,被欺负。 02 放学的时候,雨停了。 林初将雨伞套着塑料袋装进书包,一路奔到学校旁的文具店。 接近六点,这时正是饭点,馄饨店请了个阿姨帮忙,但总是忙不过来,林初到了文具店没敢多逗留,随便挑了块价格合适的付钱。 刚踏出店门,她一眼看到李思巧几人的身影,她们正朝这边走来。一秒的时间,没有思考,身体先作出了反应——扭头就跑。 没有目的地,她一直往前跑,跑不动了,回头张望,没看到她们的踪迹。林初捂着胸口吐了口气,没敢在原地停留,也不敢原路返回,往前走寻找可以到家的车站。 “咦,这女的瞅着挺眼熟?” 林初脚步一顿,耳边传来的声音与昨晚药店说她烫伤恶心的声音重合。 她很快反应过来,头没转,脚步迈开加快步伐朝前走,余光扫到一个分叉口,随即转弯。 在她转弯的那刻,钱谦看到她左手上的烫伤,泡被戳开,但是有一片药膏的油黄。 “噢,是昨天晚上那个女的!”钱谦回想起来了,见她很快消失咋咋舌,“走这么快有鬼在追她?” 蹲在他旁边的男生挑眉笑,“不跑快点,人冰清玉洁的一姑娘就要被你的眼神玷污了。” “你滚!我对这种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根本没兴趣……不过吧,也挺有意思。” 小巷里,林初倏然止住脚步。 巷口墙上横出一块灯牌——夜辉网吧。 一墙之隔的网吧门口,几个男生坐在台阶上,吞云吐雾,插科打诨。 “你他妈的,这话自相矛盾啊!” “你是不是傻逼?告诉你,就是这种老师家长都喜欢的乖乖女,被我们钓到了,啧,想象一下那些老师的脸色,哈哈哈……” “你们他妈的这么坏?!不过是很有意思。” “太嫩了吧,感觉玩不起。” “玩不玩得起试不试不就知道了?” “哼,信不信哥们我一个星期就能把她拿下,撩得她服服帖帖!” 钱谦笑骂:“就你这样?起码像……” 他弹弹烟灰,正巧看见墙边抽烟的陈执,原来想说的“像我这样”改口成,“至少要有执哥那种颜值。” 男生翻了个白眼,“执哥肯定看不上,那女生是挺好看,但看着就闷闷的,谈着肯定没劲,久不了。” 钱谦灵光一闪,坏笑说:“打个赌呗。” 另外几个来劲了,“赌什么?” “赌执哥能不能把那个女生追到手后,跟她谈满两个月!” 几人将目光齐刷刷投给陈执,兴致勃勃。 陈执懒懒倚着墙,一直低着头抽烟没参与他们的话题,听到这话抬头看去,就见几人眼睛放光地盯着自己。 钱谦兴致极高,说:“执哥,跟她谈满两个月不分就算赢。” 他随手弹弹烟灰,烟雾随着说话的动作飘出,“谁?” “就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女生,执哥,两个月能坚持住不?五百。我压不能——” “我也压不能。” “我也压不能!” 钱谦翻了个白眼:“我靠,你们这就没意思了,来个压能坚持住的! “嘿,谦哥你怎么不压?” 钱谦啐了一下:“你们他妈的……我还就赌能了。” 缭绕烟雾蔓到雨幕中,陈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拿自己打赌。 雨水顺着屋檐一滴一滴往下落,他取下快抽完的烟,烟头朝上竖在屋檐下。 一滴雨水砸下,“刺啦”一声;又一滴,无声。 他随意抬手,一个远抛,烟稳稳落入后方掀盖垃圾桶。 灰色的天彻底黑暗,路灯还没来得及亮起。 逼仄昏暗的巷子里,林初靠着墙,快跑后紊乱的呼吸早已平缓,少年们的声音随着冷风灌入耳朵。 不知是不是站太久,穿堂风太大。 冷。从头到脚,骨子里的冷。 03 “怎么又这么晚回来?”林曲正在捞馄饨,眉头紧皱表示不满。 林初还背着书包,侧站在一边没妨碍她的动作,稍垂眼睫说:“不小心坐错车了。” 林曲无语地斜她一眼,瞟到她手上的烫伤,有些讶异,“怎么这么严重?” 林初没说话。 林曲摇着头摆手,“唉算了算了,你这两天别做事了。” 林初沉默的眸子因为这句话出现波动。 “平时注意点别感染了。” “嗯。” 林初垂着眸走上楼梯,进了房间,她习惯性锁上门,抬起眼看到墙上的挂钟,时针还没指到七点,时间尚早。 她表情出现松动,眼底是不经意察觉的笑意。 林初将书包放到桌子上,从中掏出试卷习题,定好闹钟,开始刷题。 当她第一次拿出橡皮准备用的时候,想到了那个靠着墙抽烟的男生,那头黄发的颜色跟橡皮的颜色出奇地一致。 “执哥,能跟她谈满两个月不分就算赢。” 这话在脑中响起,书桌正靠着窗,忽地吹来一阵风,夹着潮意与冷意,林初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粉唇抿得紧紧的,深吸一口气,继续做题。 不知多久,客厅响起开门声,关门声。 步伐比往常沉重。 屋外传来说话声。 “哥,回来了?” “嗯。” “你这电工怎么比我做生意的还辛苦?天天这么晚回来。” “多接了几单活。”林趋坐到沙发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小初学习成绩又不好,以后跟我一起把馄饨店做大,再开连锁,还能当老板娘。多好啊。” “嗯。”林趋应了声,看见茶几上新买的烫伤膏,面色柔和许多。他拿起药膏,擦拭胳膊上今日刚被灼伤的皮肤。 “所以啊,你别太操心,少接点活吧,那么辛苦干嘛,家里有房又不愁吃穿的。” “嗯。小初睡了吗?” “睡了吧。” 林初侧头看向房门,好一会没有任何动静。 她转回首,眼睛落在窗外。梧桐光秃秃的,路灯被时间抹了层灰,光晕灰黄,街上路人逐渐稀少,店铺灭灯,夜步入沉寂。 还有一个小时,新的一天。 - “啪——” 窗边燕子惊走。 甩向右边的头朝着窗外,视线摇晃。 燕子回南方了…… “草,脸皮特么这么薄?一打就红。”李思巧不爽甩甩手,“小婊砸,哑的么?叫会不会,就那么叫出来,不然我多没成就感。” 她摁住林初的脑袋,边说边往瓷砖墙砸去。 沉重的撞击声落下,一声闷哼传开。 “哎对了,就这么叫啊!” “啧啧,比小然叫的还色情呢。” “喂,搞屁哦——” 女生们肆意的笑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阵阵回响。 冰冷的瓷砖贴着额头,凉到指尖发颤。脑袋后的手松开,下一秒,几只手一同将林初摁到地上。 一阵拳打脚踢。 “注意点,别把伤口弄明面上了。” “我们的技术巧姐还不放心?不过,这婊砸床上一定不好玩,麻痹的叫也不会叫。” “我靠,闻着没?” “草——谁特么还在厕所啊?吃屎的吗?拉得这么臭!” 李思巧拧眉,朝地上的林初又是一脚,“便宜你了。走吧走吧。” 一个女生提议:“要不,把她关那个拉屎的旁边?” “好主意!” 几个女生兴高采烈做了决定,齐心协力将林初架去了厕所隔间。 “真特么臭啊,好好待着吧,不谢。” 上课铃声遥遥传过来。 一阵杂乱脚步声后,洗手间陷入冰凉沉寂。 林初攥着门把,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痛,全身上下每一处从肉到骨头都在作痛。额头处更甚,她一只手小心捂住脑袋,撞击所致的疼痛感蔓延到脑袋内部,头胀眼花。 隔壁响起冲厕所的声音。 急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听不见了。 林初望着天花板明亮的灯,双眸映着光影,看不出情绪。 还没洗手呢。 04 傍晚的风气息冷冽,香樟树被吹得沙沙作响。林初撑伞站在树下,眼睛盯着脚尖,手上不自觉转动伞柄。 “咔——” 伞倏然止住。伞沿不小心碰到一个人。 林初始料未及,连忙后退,后退的动作牵扯到腿上的伤,她疼得皱起眉,手上的伞下压遮住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好几秒,没有回应,也没人朝她走近。她小心抬起伞,露出半张脸。 那人走了。 林初松了口气,扭过头寻找那双黑色运动鞋。 找到了。 视线上移,顿住。 路灯下,那头令人过目不忘的黄色头发微微泛白,晕染着光。 男生右转,敞开的黑白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回摆荡。他仿佛不知冷,低着头,步伐散漫。 林初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几秒,收回眼,将伞安分举好,静静等待公交。 公交车难得有空位。 林初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开始整理雨伞。伞面干燥,她这才意识到刚刚没有下雨。 她抿抿唇,继续折伞。折到一半,动作一僵——浅色的伞沿,赫然一抹红,还没彻底干…… 那个男生的血。 伤在头部。 公交停到下一个站台。 几秒钟的时间,林初脑海闪现许多画面—— 那个男生因为头伤晕倒在地的画面; 李思巧几人笑的画面; 几个男生在台阶上插科打诨的画面; 它们重合在一起,交错杂乱,又清晰无比。 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林初以自己也没想象到的速度奔向后门,越出公交车。 一站的距离不是很远,她很快跑到男生消失的街道。 没用多久,她找到了他。 长长的巷子,不走到巷口,就看不到里面。 男生靠着墙坐在巷子暗处,一只腿屈着,脑袋垂于膝间。 穿堂风透过每处衣服缝侵袭皮肤,林初调整好呼吸,一步一步踏进巷子,走到他身边。 “请问,你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林初蹲下,轻缓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足以听闻。 没有回应。 林初又等了一会。除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男生没有丝毫动静。 晕倒了? 她伸出手,缓缓探到他鼻下。 男生手蓦然抬起,一下抓住她的手腕。 林初一震,随即往回收手。男生同时松开禁锢的力道。 陈执扶着额缓缓抬起头,剧烈撞击后的头部隐隐作痛,他侧眸,斜睨身边突然出现的女生。 血从他的额头蜿蜒流到脸侧,朦胧月光下,他皮肤冷白,黄的发交织着红的血,颜色鲜明。 林初目光微顿,从口袋掏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他:“你受伤了,需要去医院。” 他没接,轻飘飘两个字:“没钱。” 说完头靠着墙闭上了眼,没有任何跟她搭话或者求助的欲望。 她想起那天在巷子里听到的他们几个男生的对话,看着他的目光出现几秒探究。 大概是头太疼。 “我也没钱。” 她慢慢说,将背上的书包放到身前,从中掏出一个小医药包。 “不过,我可以帮你简单处理一下。不是碘伏,可能会有些疼,可以忍吗?” 陈执睁开眼,几根碎发戳着他的眼皮,他的眼神冷漠,夹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05 林初没在意他的目光,捏出一块酒精棉球举到他伤口旁,见他没拒绝,便轻轻往伤口上碰了一下。 对方面不改色。 她见状,继续处理他的伤口。 中途他皱过几次眉,却一声不吭,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伤口不算深,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医院打破伤风。”林初边收拾东西边轻声说:“命比钱重要。” 陈执盯着她,想到那晚她捡起打火机后紧张的样子,没有谁对谁错的事,她一边拿纸小心地擦一边道歉。 又想到他让她帮忙点烟,以及她递还打火机时从涂了难闻药味的左手换到右手的动作。 他嘴角随意扯了扯,笑意却丝毫未及眼底,“乐于助人?” 林初停下动作,缓缓问:“这样就算乐于助人了吗?” 他就那么不凉不淡地看她。 林初默了一会,浅浅弯了下唇,“挺好。” 陈执仍盯着她,没说话。 林初将用过的东西都整理在一个袋子里,站起身背好书包。 她朝他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是没涂药的右手。 陈执扫了眼,视线触及手腕,停住了。 女生的皮肤很白,伸手的动作让她的袖子往后拉扯,露出一节腕部,而在腕部内侧,与白形成冲击的,是一片紫青色,看不大清晰。 他掌心撑地自己站了起来。 林初见状收回手,没再说话,慢慢朝巷口走。 两人脚步声都很轻,一前一后走在巷子里,耳边的风也清晰了。 走到巷口,林初对他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他一动不动,也没说话。 林初也没觉得能听到他的回应,转身离开。 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走在风中好像随时会被吹走一样。 陈执淡淡收眼,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到了有光的地方,林初摊开手。 手掌中心躺着一块玻璃碎片。她从他头发里取下的,青绿色,应该是啤酒瓶的。 林初本想把它放在垃圾袋里,但是看了会,拿出一张餐巾纸包好装进口袋。 - 腹部一片疼痛,分不清哪个部位。 林初捂着肚子趴在课桌上,轻轻呼吸。 身旁的白墙挂着相框,相框里两行印刷字——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 手侧的血凝集成块状,在课本上稍稍一擦便碎成渣。 她轻轻吹了吹,拿起手边的笔。 “这节课就到这里,后面的你们先自己课下交流。” 林初放下笔。 白色草稿纸上,几行干净利落的黑色字体: 坏人可以很坏,坏得无可救药,他们本来就在地狱,只会拖着干净的人下去。 ……………… ………… ……………… …………黑吃黑。 “林初,你跟我出来一下。” 林初敛神,将纸折起来塞进书里。 走廊的风呼呼地吹,林初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盯着脚尖低头不语。 “马上就高三了,你上课一直睡觉怎么行?还想不想考个好大学了?” “你以前在一中可是年级第一的好学生,以前的荣誉你都忘了吗?” “转来三中也有一年了,再怎么也该适应新环境了吧,适应也是一种学习能力。林初,不要因为人际关系毁了你的人生。” “你这么不爱说话,知不知道老师跟你沟通也很辛苦?你这样让别的同学怎么主动跟你讲话,要换位思考,对不对?” “现在学习最关键,徘徊在及格线不是你的水准,老师相信你,林初,该认真了,好吗?” “行了,先回教室吧。” 林初微微颔首,礼貌道:“班主任再见。” 身前女人的鞋子转了个方向,路过林初时女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林初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情绪很平很淡。 抬头的一瞬,远处操场跃入视线。阳光下红色旗帜挥开,起跑线前的学生们提步,密集的人渐渐分散…… 今天,他会出现在学校附近吗? 06 放学铃声响彻校园,林初随着人群一同走出校门。 校门口许多人。 没有黄色的头发。 她提了提书包肩带,没再张望,继续向前走。 路边遥遥传来张扬的嬉笑声…… 林初对这类声音很敏感,脚步条件反射一滞,小心寻着声音看去。 便利店旁一伙人聚在一起,男男女女,不同的校服,不同的发色。 她一眼看到了李思巧,本能的要逃离。脚迈出的时候,又僵住了。 再度抬头。 随风摇曳的黄发,黑白的校服拉链拉开。 男生跟李思巧面对面站着。他垂眸说了什么,她顿时露出了笑容。 林初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快步离开。 赌输了。 他们认识,关系看起来还很不错。 路边的公园,老爷爷在下象棋,老奶奶在散步,跑道旁的长椅没人,垃圾桶没满。 林初坐到长椅上,从书包里掏出小医药包。 她折了几圈裤角露出小腿的伤,打开小铁盒取出一块酒精棉球,动作熟练地消毒。 “怎么弄的。” 没语调的声音隔空传到耳中。 林初睫毛轻掀,没看过去,放下裤脚,继续消毒手侧的伤。 长椅一重,身边的空位坐上了人。 陈执侧头看她消毒,顷刻,不冷不淡问:“谁弄的?” 没声音。 他拉过她的手腕,将伤举到眼前,不想周旋,“问你话,谁弄的?” 陌生的微热触感让林初不适,她皱起眉头,往回抽手。 陈执瞥到她的神情,想到昨晚他握住她的手腕,她也是迅速抽离。 “嫌弃我?” “没有。” 她从头到尾没抬过眼。 “怕我?” “没有。” 他没再说话,手却没松开,半分钟的沉寂,林初不想跟他纠缠,不想跟与李思巧认识的人扯上关系。 她调整语气,轻声说:“时间晚了,我要回家了。” 陈执漫不经心看着她,五指力道徒然加重。 林初一痛,眉头蹙起却一声不吭。 陈执冷冷勾了下唇,“说谎。” 他放开她的胳膊。 林初随即拉上袖子,将用过的东西丢到垃圾桶,背上书包沉默地离开。 陈执没再拦她,目视她背着笨重的书包一瘸一拐走出公园。 - 宽敞的包厢彩灯摇摆旋转,忽明忽暗。桌上满是酒饮水果,有人围在一起玩游戏,有人唱歌跳舞,有人卿卿我我。 陈执坐在沙发角落,半睡半醒。 “执哥,这是KTV,大家都那么嗨,您老天天往这一躺太没劲了吧。” 钱谦开了两瓶啤酒,递给陈执一瓶。 陈执接过,没喝。 “徐逸女友哪个班的?” 他突然一句把钱谦问懵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徐逸女友?你问她干嘛?”他回忆了番下午那女的,长得还行,身材倒是很不错,穿着校服也拢不住胸。 钱谦想想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陈执没情绪斜他一眼。 钱谦耸耸肩,“说笑呢。得,我去打听打听。” 07 没一会,钱谦打完电话回来了。 “高三六班,叫李思巧。”钱谦坐到沙发上,翘起腿说:“这女的现在是三中大姐大,圈里名声不咋地,仗着家里有钱又有徐逸罩着嚣张得很。哎执哥你到底为什么问她?” “没什么。”陈执仰头喝酒,将一瓶啤酒灌完,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困了,先走了。” 钱谦习惯了他提前离开,也没拦,拎着酒瓶跑去唱歌了。 - 三月难得的好天气。 高三六班拖了两个多星期的长跑测试终是来临。 林初抬了抬受伤的脚,心里有些没底。 远处李思巧几人和外班的站在树下闲聊。聊到什么,李思巧朝林初的方向看来,眼睛直直盯她的腿,嘴里笑嘻嘻地跟身边人说了什么。 一时间,近十个人齐齐朝她看来,脸上挂笑,并不友善。 林初移开眼。 “体育课敢请假你试试!” 晨课,李思巧威胁的话在耳畔回响。 她指尖颤了颤,忍不住攥住手。 …… 不意外的最后一名。 不意外的嘲笑。 “腿受伤了怎么不说?”体育老师脸色不太好,“来两个女生把她送医务室去。” “老师,我们来吧。” 李思巧热心扶住林初。 林初身子僵住,本来就因腿痛而泛白的脸愈发惨白。 “是想玩去吧你们几个,”体育老师说,语气里却没什么指责,“赶快把人送去回来。” 李思巧笑道:“肯定回来啊,好久没上体育课了我们不知道多想您呢。” 体育老师摆摆手:“行了行了快去吧。哎对了……”他顿了下,实在想不起林初叫什么,便作罢,“你等腿好了,记得来重跑,要记录成绩的。” 林初点头。 操场南边有片小树林,里面有个不会喷水的假山喷泉,几张长椅。 在三中,只有一类人能在里面玩耍,别人坐也不行——学校的领头人物。 这一届,即是李思巧一众人。 这里是林初噩梦的开始。 林初第一次进小树林,是被李思巧“请”去的。 长椅上,李思巧翘着腿,招呼她坐下,面带笑意问她:“七班的高源是不是向你表白了?” 彼时的林初刚从一中转学过来,在一中,同学们都是好朋友,会热心帮忙,会闹脾气,但没一个有伤害人的恶意。 友善是林母一直教她的,她也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并且她不觉得告诉李思巧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她点头了。 李思巧:“哇,刚来就有帅哥跟你表白,那你答应了吗?” 林初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摇了摇头,“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他那么帅,我好朋友追好久人都不答应呢。” 林初偷偷看了眼手表,午休快结束了,回道:“马上高三了,学业比较紧张。” “哦——原来是好学生啊。行了,你回教室吧。” 隔日,当林初书包被泼满牛奶,并粘上一张写着“精.液贩卖处”的纸时,她才知道,这些学生不一样。 林初拎着书包,当即找了班主任。 那个热心带她领书,领校服的班主任一定会帮她。 班主任的确帮了。她教育了李思巧几人,并让她们鞠躬道歉。 林初心里想着能写出“精.液贩卖处”的学生,不会是班主任口中简单的调皮捣蛋。她接受了她们的道歉,并打算远离,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 不是天真,是无知。 书里说社会黑暗,利益为上,却从来没说过美好的校园也会这样。 母亲说要真诚友善,却没说当她真诚友善后反被人恶意相待该怎样。 “快点!磨蹭什么呢?” 小树林里,深吸一口气,便是入肺的新鲜空气。林初在这片空气中抬起头,看见灰暗的天。 她挪脚,为她们上演一场所谓“瘸腿的销魂舞步”。 “我他妈要笑死了——” “就是这样,继续继续。” “牛逼啊,你们特么哪找来的女的这么逗?” “干嘛呢?” 低而淡的声音有些突兀。 林初一个旋转落脚,定在原地。 08 假山喷泉后走出一个高瘦的男生,他穿着三中蓝白的外套,里面一件黑色T恤,戴着黑色鸭舌帽,帽子遮不住的地方,是显眼的黄色头发。 陈执抬了抬帽檐,露出一双眉眼,没什么情绪,“这么开心?” 几个女生停下了笑,齐齐看向突然出现在这的男生。 “执哥……”李思巧看清他的脸很是讶异,“你怎么会来这?” 有女生在她耳旁低语,她听见弯唇笑了,站起身,“执哥,你……” 陈执:“过来。” 李思巧一愣,清楚他不是对自己说的,不解问:“执哥你在叫谁啊?” 陈执没理她,目光落在前方,重复:“过来。” 众人纷纷顺着他视线看去,惊住了。 李思巧有些没反应过来,指指林初,迟疑问:“你……是在叫她?”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给林初,各式各样,皆不善。 林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知道他来的目的,不知道他跟李思巧等人的关系。 她努力保持冷静,朝他走去。 她走到他身旁。 他拉起她的胳膊便走。 没人敢拦。 林初就那么走出了小树林。 宽阔的操场,阳光毫不吝啬洒照,林初看到他的黄发微微闪烁。 她有一瞬的恍惚,随即,思路清晰,一条条线路流畅铺开。 林初放轻声音,问他,“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执没回答她的问题,放开她的胳膊反问:“医务室在哪?” 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好一会,才指了指行政楼,“一楼。” 要绕过整个操场。 陈执垂着眼皮看她,阳光下的黑眸有些凉,“你回答问题都要这么久?” 林初颤了下睫毛。 陈执看了眼医务室的方向,朝她伸出胳膊。 她微怔,没动静。 陈执瞧着她发愣的样子,“要我背你?” “不是……”她摇头,搭上他的胳膊,“谢谢。” …… “伤口裂开了,不是很深不需要缝针,你回家注意不要碰水,不要剧烈运动。”医生包扎完说了一系列注意事项。 疼痛的后劲慢慢上来,某处的锐痛开始往别处蔓延,整条腿都是麻痛的。 林初坐在椅子上紧攥手心,努力让自己不要痛出声。 “不过玻璃怎么会刮到腿侧,而且小腿上还有好多别的伤和淤青。” 门外,陈执摆弄手机的手一顿。 医生犹疑:“你不会被人欺负了吧?” 林初摇头,淡声道:“是骑自行车摔的。” “这样啊。”医生是名女性,看到林初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忍不住叹息:“小姑娘啊,要爱惜自己,你这伤必须好好保护,不然会留疤的!等到夏天就穿不了小裙子了,而且你皮肤这么白嫩,更显疤。” 林初抿紧唇,点了点头,“谢谢医生。我会注意的。” 回教学楼的路上,林初依旧扶着陈执的胳膊。途中他连续接到两个电话,没聊几句就挂了。 走到教学楼下,林初停住脚步,朝陈执微微颔首:“谢谢,我可以自己上去,你先去忙事吧。” 陈执淡淡睥睨她,“这么懂事?” 林初一滞。 他直接拉过她的胳膊,往教学楼里走。 掌中的胳膊有些硌手。 太瘦了。 他上下随意扫她一圈,忽地加快上楼速度。 09 陈执上楼的速度越来越快,林初被他拉着不得不跟着提速,腿上的伤受到牵扯,比刚上药时还疼。 林初脸色愈白,前方的男生仍没有丝毫减速的念头,她回想自己刚刚哪惹到他了。 腿疼得实在忍不了,她终于出声。 “可以慢点吗?”她声音因为痛感和喘气有些不稳。 陈执停下,回头看她,“为什么?” 她微滞,他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林初垂下睫毛,轻声说:“我腿疼。” “哦。”他松开她的胳膊,“那休息会吧。” 林初想说不至于休息,慢点上楼就行。但她什么都没说,靠着楼梯扶手无声调整呼吸。 尚凉的天,她额头却浮起一层薄汗,马尾几番折腾已经松垮,几缕碎发落在脸侧,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悠。 林初抬手捋了一捋,碎发又落下,两次过后,作罢。 还剩一层就能到五楼,她不打算再麻烦他,站好正打算道谢,他凉淡又充斥着嘲弄的声音在楼道响起—— “还以为你是哑巴不会喊疼。” 林初一愣,下巴忽地被勾住,她浑身僵住,一瞬间不会动了。 与她相反,他神情自如,看着她额上细密的汗,闲闲问:“疼出来的?” 林初想到他前面一句话,心里莫名堵着一团东西,说:“不是。” 他放下手,“哦,那就是累的。” 跟着又说:“瘦成这样走几步就累,有男生喜欢你么?” 林初:“……” 她忽然想到他跟他朋友们的赌,抬起头认真说:“没有……以前有个男生对我说,只有傻子才会愿意跟我交往。” 他答应跟朋友们的赌约应该不是为了那五百块钱,而是为了面子。现在她这么说,为了面子他应该不会再招惹她。 就这样吧。他感觉不是什么省事的角色。 反正,再忍两个月零几天就好了。 一切就都好了。 “是么?”陈执斜过身子倚着楼梯扶手,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眸子看不出情绪。须臾,他说:“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 她未料到,睫毛颤了一下,缓缓问:“是有什么事吗?” 他站直身子,懒得多说,“来就知道了。” 说完没再看她一眼,略过她下楼。 一步三四个台阶,像飞下去的一样。 …… “你跟执哥到底什么关系?” 课后任课老师刚离开,李思巧便跑到林初桌旁,质问声里满是怒意。 好像是第一次没有踹她的桌子或者椅子。 林初想着,放下笔,轻声道:“他不让我说。” 李思巧冷笑,凑到她耳畔,恶语:“你以为找到靠山了?做梦吧贱人,我们那个圈的都知道,陈执女朋友能交一个月都算稀奇,你以为你算个屁能钓牢他?你也就是被他白上白玩弄罢了!” 林初看着她的小白鞋,声音没有变化,“我想你误会什么了。” “误会你麻痹,婊.子!” 她不温不火的态度惹恼了李思巧。李思巧抬高手,刚想扇她一巴掌就被两位好友拦住,悄声相劝。 “巧姐先别,没弄清楚她跟执哥的关系,还是别动手比较好。” “对呀巧姐,我们先忍忍,回去问问逸哥怎么回事。” 李思巧恨得磨牙,狠狠瞪了眼林初。 两人好劝歹劝终于劝走了李思巧。 林初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面上看不出情绪。 10 校门口,林初一眼看到路边梧桐树下的那抹黄色。 “快看那个男生,一头的黄发,好非主流啊——啧,脸长得这么帅,为什么要染这么个头发?” “我怎么感觉好帅啊,这个发型在他头上一点都不俗,还很帅,而且他好白啊,长得又帅又高,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 “啊——你一说像漫画里的就感觉正常多了!” 林初跟讨论八卦的几个女生擦肩而过。 “拜托,有什么好花痴的?七中的小混混!像他这种年轻的时候花家里的钱,长大没工作就去……做鸭。” “喂喂,你看那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女生,是不是朝那个男生走去了?” “不会是情侣吧?” “那女生长什么样啊?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那个,好像七班的……” 周围的闲言碎语四面八方飘来,一字一句朝林初和陈执砸去。 林初垂着眼,面容淡淡,径直朝陈执走去。 陈执嘴里咬着烟,倚着光秃秃的梧桐树,一只手在摆弄手机,听到某句话,他掀起眼帘,缭绕烟雾间女生的身形格外纤弱。 细碎的话语仍往耳朵里飘,他神情不变,弹了弹烟灰,没等她走到面前便先一步离开。 …… 陈执走在前面,林初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他带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一条巷子。 巷子里,几个男生女生正在闲聊。除了那天在网吧门口见到的几个男生,其他的都是陌生面孔。 巷子,少年,少女。 他们站在那,路过的人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不良学生。 “执哥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林初和陈执看来。 林初受不了被一群人盯着,条件反射低下头。 巷口恰时一阵动荡。 林初贴着墙站,稍稍偏过头看了眼,身子骤僵。 几个女生扯着李思巧三人走进巷子。 “人带来了。” 一个女生上前,验货般地扫了三人一圈,问陈执:“执哥,怎么搞?” 陈执手里把玩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没接话,黑眸一直看着林初。 一群人明白了,纷纷将视线转移到林初身上。 林初身子微颤,抿唇看了李思巧一眼。 对方死死瞪着她,目光里有威胁,还有丝丝努力压制的害怕。 林初投来的视线仿佛提醒了李思巧什么,她开始挣扎,试图甩开束住胳膊的手。 “我好歹徐逸女友,你们敢动我,他会找你们算账的!” 一番话,说得气势十足。 然而,她这副模样在巷子里一群不良少年眼中,就像个笑话。 他们也的确笑了。 有女生挑衅:“把她手松开,让她打电话。” 李思巧咬咬牙,甩开那些手,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手却不可控制地有些抖,有男生在起哄。她艰难地拨打了徐逸的电话。 即将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11 电话接通时,李思巧明显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开口:“小逸,我现在……” “你还好意思打来?”质问声从听筒泄出来,男生语气很不好。 “我让你别去勾搭陈执,你反倒惹怒了他?还惹得他专门找女的搞你!不是跟你说过我弄不过他让你离他远点了吗?喂,怎么不说话……算了,你今天放学先躲着,我今晚去找执哥问问,看看这事有没有得商量。” 对方说完兀自挂断了电话。 手机漏音,巷子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真是不靠谱啊。”有女生唏嘘。 有男生抱不平了,“哎,可不是所有男的都这样。” “滚吧你。” “行了你们,所以这女的到底怎么搞?” 巷子陷入沉寂,全在等林初开口。 女生撇撇嘴,“执哥,这小莲花哪好?你怎么就看上她了?” 巷子里的其他人听到这话笑了。 落日余晖消散,陈执匿在不明不暗的地方,看不清楚表情,他将手中软掉的烟攥成一团,提步走向她。 他的表情冷淡,目光黏在她脸上,开口,轻轻松松两个字: “打她。” 这两个字就像火,直接点燃鞭炮。唏嘘起哄声顿响。 “打她!” “打她!!” “快点啊,上啊!” 巷子气氛愈热,偶尔几个路人走过,看一眼又别开头事不关己地离开。 林初攥着手,指甲微微陷在手心。 不说话,不动作。 一群人渐渐没了耐心。 女生耸耸肩,无所谓地开口:“这样吧,你不打我打,等你愿意打了我再停下。” 林初掀了掀眼睫。 李思巧明显怕了,眼里的情绪全然被恐惧占据。 “执哥,看,看在徐逸的份上,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我跟她道歉!” 她两个好友也反应过来。 “对!我们道歉!我们再也不招惹她了!” 说着,三人慌张鞠躬,不停地说对不起。 带着恐惧,颤抖,杂乱的对不起。 极其渴求原谅的对不起。 一声一声,撞击着林初的耳膜,撞不破她身上的伤疤。 “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女生冷笑着,“警察有用的话,以暴制暴.干嘛?” 说完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笑着问自己的朋友,“我说的对不?” 齐声的“对”吼破天。 女生牵了牵嘴角,在一片起哄声中,狠狠地朝李思巧掴过去一巴掌。 隔着粉底液都能清晰看见的红印与指痕。 李思巧痛呼了一声,痛得捂住脸,手指都在颤抖。她痛得直呻.吟,声音带着哭腔,朝林初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求求你原谅我……” 李思巧的两个好友被吓软了腿。 逼仄的巷子,昏暗的天,她们三人被包围,少年们散漫地站在那,看戏般的架势,虎视眈眈的肆意目光像针扎在身上,空气湿而冰。 没有人会来救她们。她们也没办法离开。 月光穿过云雾映着林初的半边脸,她独自贴着墙。 两个好友将目光穿过那些少年,笔直地落在林初身上,泪眼婆娑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了,放过我这一次吧……” 李思巧继续道歉。 她们也跟着道歉。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响,听着好像攀比着谁声音更响,谁更真诚。 12 林初两手垂在身侧死死攥着,她忽然闻到湿而冰的空气。 她慢慢地抬起眼。视线中那三人的模样让她陌生。 第一次看见。 那双总是带着傲慢,不屑,嘲弄的眼,第一次那么纯粹,纯粹得只有害怕。 也只是害怕。 嘴巴被封住,身体被困住。 林初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 一巴掌。 又一巴掌。 一脚。 又一脚。 两个女生。 三个女生。 四个女生…… 三人倒地,女生围打。 巷子彻底陷入昏暗,夜风来袭。 林初透过被吹乱的发丝,看到三中被踩黑的校服,女生无助抓地的手;听到疼痛的叫喊,恐惧的哭泣。 遥遥地,有人唏嘘:“女生打起架来就是猛,每次看着都好爽。” “带劲。啧,这要是夏季校服,胸早露出来了。” “我靠,猜猜?哪个最有料?” “徐逸女友的比较大。” …… 林初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呼吸间的风缠着冬日的尾巴。 视线模糊。有什么落下,“啪嗒”无声却又响亮地砸在地上,在灰尘中炸开一朵花。 “哭什么?” 一只手捏住林初的下巴,将她脸转过去。 男生背对着街道的璀璨霓虹,表情冷淡,看见她湿润的眼睛,皱了下眉。 林初呼吸轻颤,“太冷了。” 女生睫毛湿湿的,眼底积着层水光,鼻尖微红。 陈执看了她会儿,松开锢住她下巴的手,将黑色外套脱下搭在她身上。 身上一暖,林初颤了一下。她屈起腿,额头抵着膝盖,将身子缩起来。鼻尖是陌生的气息——清冽的香和淡淡的烟草。 身旁响起打火机的声音。 好一会,都没有烟味蔓开。 林初侧过头,瞧了他一眼。 男生手肘抵着身后的台阶,身子懒懒地向后倾斜,修长的指间夹着打火机,地上一根未燃的烟。清冷的月光下,他黄发微晕,侧脸线条流畅。 她想到校门口,那些人说的话。 他们说他帅。 他们还说,像他这种小混混,年轻的时候花家里的钱,长大没工作就去……做鸭。 他那时是什么表情呢…… 好像没什么表情。 一如她初次见到他,嘴里叼着根烟,懒散到极致的模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对什么都淡漠无所谓。 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他们一点都伤害不到他。 - 隔日,李思巧三人没来上学。请的是病假,肠胃炎。 林初安安静静度过一个上午,直到吃午饭时,她在食堂与李思巧外班的几个好友狭路相逢。 “听说了没,林初勾搭上七中的一男生。” “我知道那男生是谁,七中老大陈执,打起架野得不得了,下的都是死手,人狠着呢。” “我见过,长的超帅!不过,他女朋友不是换得比衣服还快吗?” “那种男生都那样,就凭林初,半个月玩够就分信不信?” “小声点,昨天陈执才为她找人打了巧姐,她现在可是有人罩着呢。” “切,等分手了有她好看。” 她们不知道自己交头接耳的声音有多大,就像林初不知道流言蜚语的传播能力有多快。 被校园暴力时,那些人缩在角落,捂住眼睛、耳朵和嘴巴,安静极了;流言蜚语漫天时,那些人缩在角落,探着头,遮着嘴,窸窸窣窣。 墙角的灰。 林初这样定义他们。 掀不起沙尘暴,却散发着恶臭。 13 放学铃声打响。只一瞬,教室躁动起来,桌椅挪动声、聊天声、收拾书本的声音杂成一片,聒噪热闹。 林初坐在位置上,静静看着他们。 往常,李思巧她们从后门离开,路过她位置时会拍拍她的桌子,说:“再见啊,小婊砸。” 今天没有。 林初像其他学生一样,抄写家庭作业,整理书桌和书本。一样的校服,相似的举动,他们是一幅画里的人。 她拉开书包拉链,准备将扣齐的书本装进去,在看到书包里的东西后动作蓦地一僵。 书包里,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陈执的黑色外套。 林初垂眸看了一会,将袋子拿出来,继续动作将书塞进去。 背着书包,拎着袋子,林初走出校门,前往两人约定的地方。 热闹的老城区,香樟树高大茂密,隔着宽阔的沥青马路握手轻吟。太阳掠过商楼,穿进树枝间隙,为咖啡店的落地窗缀上闪烁一点。 林初捕捉到那抹闪光时,正巧看见了陈执。 咖啡店隔壁,一栋游戏场所。他立在游戏厅门前,光点的旁边,低着头在玩手机。不经意的抬头,瞧见了林初。 两人隔空对视一会。 她朝他招了招手。 “你的衣服。”林初走近,将袋子递向他,“我昨天洗过了。” 陈执接过。 林初将书包转到身前,从中拿出一盒酸奶。 “这个是给你的,昨天,谢谢……” 酸奶盒包着张半湿的餐巾纸,露边的地方半截芦荟图,芦荟上方是只白净的手,指甲微粉。 陈执没接过,眼睛盯着她的手指,问:“手指怎么了?” “嗯?”林初低头,才发现无名指一道划伤,“哦,可能不小心碰到哪了。” 陈执看了她一眼,接过酸奶。 远处驶来一辆公交,正巧可以抵达林初家。 林初犹豫了下,抬手指指,“那辆公交……” 陈执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哦”了一声。 咖啡店旁边就是站台。 林初背好书包,轻声道:“那我先走了。” 陈执一手插着裤子口袋,不为所动。 她朝他挥挥手,“再见。” 林初转身,刚走两步,身后人忽然出声喊住了她。 “喂。” 她回头。 陈执站在原地没动,头侧着偏向她,敞开拉链的黑白外套衣摆也飘向她。他黄发蓬松被风吹得有点乱,碎发下的眉眼漆黑。 有风吹过,送来淡淡一句: “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14 风还在吹,余音缭绕神经。 林初被问得猝不及防。她毫无准备。在这种情况下,他站在那,不加掩饰不加粉饰的来了一句: “喂,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他在问。 她要答。 可张开嘴的一刻,林初犹豫了。 这一声下去就是答案。 风还在两人之间徘徊,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 “喝不喝奶茶?” 马路对面一家奶茶店,陈执头朝那边偏了偏,漫不经心盯着她。 林初还没回神,动作上已给出回应,她点了头。 奶茶店规格像咖啡店,不大不小,几列座位。装修风格混杂,古风和嘻哈的东西装扮在一起,奇怪又特别。 陈执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里没有三中和七中的学生,女生不少。他一坐下,那些女生便齐齐打量他。 林初在他对面坐下,不少女生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 她不自然蹙起眉。不禁想到,如果真的成了他女朋友,是不是会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陈执一指抵着单子,滑过桌子推到她面前。 林初看一眼,摇头,“不用了。” 他语气随意,“选一个。” “那跟你一样吧。” “我不喜欢甜的。” 林初一噎,轻声接话,“我也不喜欢甜的。” 陈执抬起眼皮看她,“那你来这干嘛?” 她明显愣了一下,睫毛颤动,本就干净温和的眼仿佛被风拂过,眼底的水波荡漾,清澈又无辜。 陈执皱皱眉,“算了。” 他话刚说出来,她的声音也响起,虽然很轻,虽然和他的声音有叠加,但他还是听见了。 她说:“我以为你喜欢……” 陈执视线凝在她脸上。 相对无言。 半晌,陈执先收了眼,随便指了个地方,“这个?” 林初看也没看,点点头。 陈执起身去前台买单。 邻桌的女生还在交头接耳议论。 无非是说陈执嚣张的黄发,说他帅气的长相。 林初思绪纷飞。她想到那个巷子里,李思巧三人被他叫来的人收拾。他站在一群人之间,面对他们凄惨的哭喊声丝毫不为所动。 他淡漠的表情,他们叫嚣起哄的声音,她们的哭声求救声……又是她们曾经辱人的骂咧声…… 他们是一类人,都是作恶的混混。 如果拒绝他会怎样? 林初侧过身,看向收银台前那人修长的背影。 他大概属于那种,从来不跟别人表白,就算跟别人表白了,对方如果有所犹豫或拒绝,他就无聊地转身,不会难过也不会再回头。 但是……他们之间,还有他跟他朋友们的那个赌。 他会为了那个赌强迫她吗? 或者,他无所谓那个赌,懒得纠缠她。 又或者,他会不爽,找人收拾她。 她立马想到李思巧,身子颤了一下,紧跟着又想到李思巧三人在巷子里被围打的样子。 林初紧闭着眼,须臾,她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点开日历。 4月4号。 她心思微动,打开旁边椅子上的书包。 没多久,陈执回来了,手上拿着单号随意搁到桌上,拿手机压住。 她看到他点开手机,一条信息弹出来,几个字眼映入眼眶——今天,几个女,堵…… 还想细看时,陈执已经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没多久,店员端来两杯冰淇淋红茶,放到两人面前。 林初安静喝了一口,有些意外,比她想象中的好喝。香草味的冰淇淋偏甜但并不腻,与茶的清香苦涩融合的刚刚好。 陈执不说话,林初也不说话,她不想跟他眼神交接,只能低着头好似很认真地在喝饮料。 直到一杯冰淇淋红茶见底。 陈执自始至终都没动面前的饮料,斜靠着椅背玩手机。 林初伸出根手指推了推吸管。 陈执余光察觉到,朝她看去,见她喝完了,随手将手机放到桌子上,淡问:“想好没?” 林初仍盯着桌面,没有出声。她碎发不知何时落下,轻柔垂在脸侧,看着恬静温和。 陈执皱了下眉,“老低着头干嘛?” 林初闻言慢慢抬起头,对视几秒,她声音染上歉意,“不好意思……马上就要高考了,我没时间想那些。” 陈执盯着她没动,那双黑眸就像深渊一样,无底又神秘,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内容,也不敢去看清。 他似是勾了下唇,笑意却不及眼底,“果然是好学生啊。” 林初忽然想到第一次被李思巧喊去小树林,她也说了类似这样的句话—— 原来是好学生。 邻桌的女生躁动声愈响,各种猜测八卦。 陈执保持姿势不变,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对面的女生再度低下头,马尾轻轻落在肩上,她身上从头发丝儿看去都格外柔软。 他想到刚刚钱谦发来的消息,忽然觉得好笑。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真不知道他能帮她什么? ……算了。 他无聊地收眼,拿起手机往外走。 林初拿起书包追上去,店门口,她匆忙地向他道谢,他没作回应,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她,手插着口袋就要走。 “那个……”她轻喊。 陈执停下,没回头。 15 林初小跑到他面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 这是他刚刚去前台买单时,她从医药包里分装出来的,用装伞的备用塑料袋装着。 “这个,你收下吧。” 陈执接过,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酒精棉片,纱布,绷带,消炎药…… 他将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问:“什么意思?咒我受伤?” 林初:“……” 她尽量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如果用不到最好了。但是,以防一下万一。” 他歪着头瞧她,不说话不动作,就那么盯着。 夕阳又落了几分。 林初盯着脚尖说:“时间有些晚了,我要回家了。” 他随口应了声,“哦。” “注意身体。再见。” 语罢,林初转身,往来时看到的车站方向走。 即将走到公交站时,归家的车快速驶来。 林初加快步伐。 后方传来脚步声,她转头,身侧走过一个人。 陈执跟她擦肩而过。 车子抵达车站,林初小跑起来。小腿的伤受到牵扯,疼痛感苏醒。 她皱眉,又蓦地舒展开,双眸错愕。 前方,陈执拦住了公交,一只脚踩着前门台阶,跟司机说了什么。 林初赶过去。 陈执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谢谢,你……” 林初看了看关闭的车门,又看了看陈执。 对方没理睬她,掏出公交卡。她跟着刷了卡,向司机颔首道谢。 车上人很多,林初找到一个小空位,几根手指堪堪能握住椅背。 陈执站在她身后,抓着上方手柄。 车子一个大转弯,林初指尖用力,身子仍不受控制向前倒去,就要撞到坐着的乘客时,身后的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了回去。 后背贴上一堵人墙,她不敢动了,也无法再动。 车子恢复平缓,肩上的手没有松开。 每当林初站不稳时,那只手就会将她拉回。 终于到站。 林初手指僵硬,拉了拉上移的袖子,向陈执道谢:“刚刚谢谢你。” 陈执垂眸看她,“你复读机?” “啊?” “谢个不停。” 林初微窘,“我是真的很感谢。” 手机铃声响起。 陈执接通。 “我去,可算接了!执哥你人呢?找也找不到,电话也不接的。” “有点事。” 陈执朝林初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走。 林初抿紧唇。 他看见她踌躇的表情,眸子冷下来。 电话另一边钱谦说了什么没得到回应,“喂”了几声。 陈执:“有事么?” “有事啊,就高职那帮孙子要来桌球比赛,执哥你快回来啊!” “自己玩。” 陈执直接掐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 正要说话,身前的女生先开口了。 “你想吃馄饨吗?” 16 林初家在老城区的最南边,那里大片上了年代的小区楼房,沿途的一楼各种饭店小吃店,拐角长径处不少足浴店。 比不上新城区的繁荣,却仍旧热闹,林初并不讨厌这里,甚至喜欢。高大的香樟树,裂了缝的彩砖路,布着油渍污垢的晕黄路灯,街口健身器材处安坐的老人孩童,一切都让她有种特别的感觉。 她会想起小时候,经济发展刚刚起步,老城区就是当时的新时代,一切那么崭新充满希望,让人想不到这儿最终会被许多人遗忘。 那时,她有个温暖的家,有爸爸妈妈的陪伴,有老师学生的喜爱。 ……明天清明了。 “你喜欢吃什么馅的大馄饨?” 林初微微仰起头,询问身旁的陈执。 他眼睛看着前方,听到她的问话没回复也没挪眼。 林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脚步悬在半空中。 前方,近十个女生迎面走来。领头的女生一头烟紫的头发,穿着破洞短裤,过膝长靴,浓妆艳抹的脸精致漂亮,却有些僵硬。 她看到陈执,笑喊了声“执哥”。 林初的目光定格在她身旁——两天未见的李思巧身上。 她脸仍有些红肿和淤青,手缠着纱布,眼里闪烁的狠和得意令她面部狰狞,让人同情不起来。 领头女生双手环起,上下打量一番林初,笑着说:“执哥换口味了?这次的这么好学生?” 陈执想到钱谦在奶茶店发给他的短信,又看了眼面前并不眼熟的女生,没什么耐心,“你谁?” 领头女生脸色一僵。这句话被陈执说出来,带着一股不在意和散漫劲,无疑是看不起。 她笑了声,压着心底的火,“执哥你也不缺女人吧,你说你之前抢了我家阿冬那么多活儿我俩都没说什么,现在你还挡我的路不好吧?” 陈执眉头微动,将女生的脸跟记忆中勉强对上,淡问:“秦晴?” 女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叫自己名字,反应过来,脸色再也维持不住。她不自觉摸了下脸。 都整了两个多月了,整个圈子都知道了,他…… 秦晴皱眉,心里有些尴尬,身边的李思巧拉了拉她胳膊,她看向陈执身边柔弱的女生,尴尬在某个瞬间变成不爽。 “看来你们男生真的很喜欢这种干净柔弱,看着就是好学生的女生。” 秦晴慢慢挑起唇,假睫毛轻轻翘着,“不过,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执哥,今天这单生意我肯定要做,这种女生多的是,甩了不就得了,何必搞得大家都难看,我哥可是一直很给你面子的,你要知道不是谁的面子他都给的。” 陈执手插着裤子口袋,站得随意懒散,眼角温度淡淡的冷漠。 林初缩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着,指甲陷在掌心,隐隐的刺痛。 对面近十个女生。 而她只有一个人。她刚刚还拒绝了他的表白,而且听紫头发女生说的意思……她哥应该不是他能随便惹的。 谁会为了帮一个不识好歹拒绝自己的女生,去惹不好惹的人? 林初想到这背上爬满冷汗。她与她们一米的距离,鞋尖是分界线,这边是冰窖,那边是地狱。 “甩了她你给我找一个?” 他依旧是那个音量和语调,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林初身体僵住,仿佛被注入冰凝成冰块,下一秒就会被摔个稀巴烂。 下一瞬,一只手揽过她的肩,她整个被圈在他怀里,呼吸间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清冽的香和淡淡的烟草。 “找不到,”他刻意顿了一下,“也不能要你的命。” 秦晴因他前一句话转喜的脸瞬间转阴,咬牙道:“陈执你什么意思?” “滚远点的意思。” 他一头黄发被风吹得凌乱,语气比头发更肆意妄为。懒得再看她一眼,搂着林初离开。 17 林初原来如冰块般僵硬的身子,在被他搂住后变成了如烙铁般僵硬的身子。此刻被他搂着肩离开,稍稍找回思绪,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顺利离开。 “你不是说保证能解决吗!不是说霖城除了你没人能搞定吗?!” 身后传来李思巧不甘心的怒吼。 林初的大脑彻底恢复正常运转。 “你把钱还给我!”李思巧情绪激动,这声直接喊破了音,“我给了你那么多钱让你收拾她,结果呢?你把钱还给我!” “嚷个屁?” “你特么把钱还给我!” “还你麻痹!找打是不是?” 林初闭上眼,突然由脚底往心口窜起一阵冷意。 …… 六点多,馄饨店坐满了人。 林初上楼放书包,下楼时陈执正巧走进店内。 角落一桌的客人刚离开,林曲正在收拾桌上的餐具。 收拾完,林曲招呼陈执坐下,抱着碗往厨房赶,看到站在旁边的林初皱皱眉 “傻站着干嘛,快去帮忙,今天客人多再包些馄饨去。” 林初应了一声,刚准备去包馄饨,想到什么,又往回走。 林曲看到,喊住她:“干嘛呢?” 她抬起手,解释:“手破了,我想贴个创口贴。” “怎么又受伤了?不严重吧?” “不小心碰的,不严重。” “哦,那处理好快点下来。” 女生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陈执坐在位置上,脑海浮现那个傍晚,她孤单单一人坐在公园长椅上消毒伤口,动作格外熟练。 手机有短信提示,是钱谦。 【我靠我刚知道!今天李思巧买的堵小莲花的人是秦晴!】 【你没去英雄救美吧?】 【一个赌不至于的哥,别因为这个跟勤哥闹掰了。】 陈执没回消息,直接摁灭手机屏幕。 …… 陈执吃完饭时,林初还在包馄饨。包的荠菜肉馅的,她包得很迅速,也很标致。 林曲在厨房煮馄饨,他走到冰箱前,对坐在一旁的她低说了句,“跟我出来。” 陈执出了店门林初才起身,她跟林曲找了个借口,跟出去。 陈执站在旁边的烧烤店前,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根烟叼着,没点燃。 烧烤店的烟雾吹来,她隔着朦胧的烟雾看他一会,走近他,轻声询问:“馄饨好吃吗?” 陈执咬着没点燃的烟,含糊应了声。 林初点了下头,又慢慢说:“我不能出来太久。” 他半掀眼帘,盯了她一会,提步朝前走。 她犹豫几秒,最终跟上。 两人一同走到公交站,沉默的气氛依旧萦绕。 陈执坐到公共椅上,懒懒伸展开腿。 等了一会,见他仍没开口的欲望,她试探性开口:“那我先走了?” “哦。”陈执没看她,把玩着那根没点燃的烟。 她挥挥手,“注意安全。再见。” 刚走两步远,身后人喊住了她。 “喂。” 她慢慢转回头。 陈执还是那副没骨头的姿态,让人感觉像是随口一问,“你觉得我凭什么罩着你?” 18 林初抿住唇,隔着几米的距离,两人相望几秒。 她想到在奶茶店,他手机上接收到的消息,她一瞥只看到几个词:今天,几个女,堵…… 林初缓缓垂下眼。 他提前就知道,李思巧会带人来堵她。 是那一袋医用品把他留下了吗?如果她没给那些东西,他是不是就直接走了不管她? 他的朋友发那条短信应该是为了让他“英雄救美”,让她好心存感恩答应他的表白,成全他们的赌约。 那无论她给不给那袋医用品,他应该都会来帮她。 一个小时前,她和他站在这边,李思巧她们站在那边,她们气势汹汹,她战战兢兢,而他好整以暇。 他站在她身边就像护盾和通行证。 但是有期限的,是带有目的的。一旦目的达成,就会消失。而且,谁知道两个月期间,他会不会以“男友”的身份对她做些什么…… 陈执见她沉默不语,没了耐心,“真不明白假不明白?” “……” 他起身朝她走去,停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睥睨,每个字都低而清晰,“知道刚刚我不在,你会怎么样么?” 她低垂着睫毛,很慢地应:“知道。” 陈执又往前一步,“然后?” 他压迫感很强,她不自觉后退,“……谢谢。” “然后?” 继续逼近,快退到电动车道,她不动了。 “我……请你吃饭。” 他几乎贴着她,“我差你一顿饭?” 林初的呼吸被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侵占。 “没什么不一样。” 她忽然很轻地喃了一句,像气音。 他不知到底听没听到,捏住她的下巴,“什么?” 林初被迫抬起头,从下往上看他。两人站在路灯正下方,橘色的灯光有些晃眼,她不适眯了下眸。 心底的异样情绪愈演愈烈,她开口,声音响了些。 “你跟她们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刚好帮了我。” 陈执眯了下眸,“你敢这么跟她们说?” “……” “嗯?” “……不敢。” “我好欺负?” “不是……” 陈执松开手,俯身与她视线齐平,似笑非笑,“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所以你才敢这么说。” - 林初做了个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头疼得很。 房门外传来林趋的声音,林初愣了下,想到今天是清明才反应过来。爸爸不用去上班。 林趋和林曲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见到她,林趋脸上浮起笑意,“小初醒了。” 林初点点头,弯唇轻笑,“爸爸姑姑早上好,我先去洗漱。” 洗漱完,林趋和林曲仍坐在沙发上,只是手边多了个背包。 林趋见她出来,温声问:“都收拾好了吗?” 林初应道:“嗯,好了。” 林趋:“你姑姑今天忙就不去了,我们走吧。” 林初点头。 没多说什么,三人一同下楼。 林趋开车载着林初,直奔南郊。 墓园附近停满了车。 林趋好一会才找到个空位。停好车,他从后车厢拿出一束花,递给林初,又拿出包背上。 一路无言。 林初抱紧手里的白玫瑰,嗅了嗅。 还是母亲喜爱的味道。 林趋在一块墓碑前停下,单膝跪地。林初将花递给他,他接过,轻轻放在墓碑前。 “阿染,我和小初来看你了。” 照片上的女人嘴角轻弯,眉眼温和。记忆里的母亲,好像总是这副模样。 林初弯起眉眼,回以笑容。 她将背包打开,里面是父亲精心准备的食物,母亲生前最爱的。她一份一份摆放端正,动作轻缓。 林趋闲聊着家长里短,林初在一旁静静听。 “阿染,小曲说让小初跟着她一起开馄饨店,你说行吗?” 林初一怔,连忙扯住林趋的衣袖,阻止他继续说。 林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估计是怕我说她成绩的事。你还在的时候,她次次年级第一,你教的书法也经常拿奖,你不在后,她成绩……” “爸爸!” 林初提高了音量,五指用力握着林趋的胳膊。 林趋愣了愣,好一会叹口气摇摇头,“好,爸爸不念叨你了。” 离开时,许多车都不在了。 车开了几十米远,路过一片桃林。 林初将车窗放下,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有些窒息。她撑着窗沿探出头,眺向远方。 “小初,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温柔的声音在脑海回荡,视线所触的一切都变成那张苍白羸弱的脸。她躺在病床上那么虚弱,却又那么努力的将话说完。 每每忆起,就像是在提醒林初,不可以这么不努力。 好好活下去啊…… 林初望着天,忽地浅浅笑了下。 19 周一,李思巧几人终于来了学校。 一整天安然无事—— 没人在她回答问题时恶笑,没人在课间找她麻烦,没人在厕所堵她。 空气都是蓬松的。 放学后,林初整理完书本去卫生角扔垃圾。未料到,也没看到李思巧正好从她身后路过,撞上只是一瞬的事。 李思巧当即一句“草你妈”脱口,还是那种嚣张的语气,挂了彩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她依着身体的本能扬起了手。林初依着本能后退一步。 而后,什么都没发生。 李思巧扬起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中,最后狠狠握成拳头。她瞪着林初,曾经高高在上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她憋得满脸通红,模样有些骇人。 林初后退的脚在地上踩稳,直视着她,神情波澜不惊。 顷刻,李思巧咬咬牙,不甘心地放下手。 林初淡淡收眼,将废纸扔进垃圾桶。擦肩而过,她听到李思巧压低的声音,“你等着,等陈执甩了你我他妈弄不死你!” - 林初走出校门几十米远后掏出了手机。 屏幕中央是显眼的日期:4月9号。 上方显示一条未读信息。内容是简单的三个字: 【奶茶店。】 再往上,只有一条内容,林初发过去的: 【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 还是那个奶茶店,陈执还坐在那个位置。 她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推给她一张单子。 时光好像发生了交错,林初有一瞬恍惚。 店内气氛舒缓柔和,对面的人气息懒散。 林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两人都喝完了冰淇淋红茶,林初还是没开口。 陈执也没问,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林初不自禁想,他到底是个有耐心的人,还是个没耐心的人。 奶茶店外,天仍亮着,落日纵情铺洒大片火光,燃着云。 陈执走在前面,他身高腿长也不控制速度,走得很快。林初要多走好几步才能跟上他,走了几步,她倏地停下来。 他余光看到跟着停下,偏头看她,眼神很冷。 林初垂着眸,眼底的情绪很淡。 还有退路吗? 他们拿她打赌,为了那个赌约会想方设法接近她,让她接受表白,以此娱乐。所以那天她将计就计,跑下公交车,提前出现在他面前,替他包扎。 第一次她帮他点烟,第二次她帮他包扎,她想着如果真跟他在一起了,他念及这些应该不会对她太差。 退一步说,或许他们没那么混,不会强迫她,不至于跟一个女生斤斤计较。 但是她知道,他也知道,他不继续护着她她会怎么样——他替她收拾了李思巧。 李思巧被陈执打了,如果知道陈执没再护着她,肯定会将自己被打时受过的伤和侮辱加倍还给她。她未来两个月会比过去比现在更惨,那还怎么复习参加高考。 她需要……他的庇护。 她要好好活着。 林初又想起那天的对话。 “你说你跟她们不一样。”她声音很轻,“她们会伤害我,你会吗?” 他没动静。 林初等了会,缓缓抬眸,一下撞上他漆黑的眼。 陈执一直看着她。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然而,跟她视线相触的一刻,他忽然想到她忍痛的表情和那晚的那滴泪…… “不会。” 很淡的一声,比风还要轻,那样无棱角地荡入她耳中。 林初:“好。” 轻轻的一声如同凉雨敲在心上。 4月9号。 6月9号。 两个月,是他的赌,亦是她的赌。 - 不用担心课上被人丢纸团,不用在课下装睡躲厕所,不用害怕询问老师题目后被撕课本…… 她好像成了一名普通的高三学生。 除了,多了个男朋友。 窗缝的风挤着往里钻。 林初将窗户开大,风迎面拍在脸上,头发被吹得飞舞,她没理,用力深吸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继续学习。 …… 放学铃声几次回荡,林初没像往常一样急着离开。 她沉浸在一道数学题里,直到解完才收拾书包回家。 出了校门,林初掏出手机和耳机。主页最显眼的地方是个听力软件,她没看位置,直接点中,打开英语听力。 屏幕被摁灭的前一秒,林初看到最上方的未接来电符号。 基本不会有人给她打电话。 她点开,看到来电人怔了怔。 一串英文字母: Chen Zhi 林初拨了回去。 一阵忙音后,通话自动挂断。 她想了想,又拨一遍。 身后传来手机铃声,她起初没多想,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 林初犹疑,转身打算看个究竟,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墙。 20 厚重的窗帘让人看不出白日黑夜,陈执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搓了搓脸。宿醉让他头痛欲裂,头发碍眼的搭在眼前,他随手捋到后面,掀开被子下床。 胃抽得疼,他打开饮水机烧水。等待间,无聊地掀开窗帘一角。 澄蓝的天橘色的云,微弱的光线仍让他不适地闭上眼,眼睛发晕,脑袋也有些恍惚,他睡得昼夜不分。摸摸口袋没找到手机,又去房间找,找了一圈,终于在被子底下找到。 下午四点二十二分。 他睡了一天。 陈执将手机扔到沙发上。饮水机灯跳到绿色,他接了杯热水,兑着冷水喝下去,又接了一杯。 饿意袭来。陈执窝在沙发上,没起来的欲望。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钱谦的短信: 【执哥,出来嗨不?】 陈执简单回复了一个字: 【滚。】 客厅光线近乎黑暗,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陈执冷白的脸。他退出界面,在手机屏幕灭了的那一秒,莫名其妙地,他想到了林初。 陈执又打开手机,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唯一没有备注的手机号。 时间在昏暗的房间流淌的很慢,陈执却没有很急,躺在长沙发上,听着耳畔一声一声的振铃声。 电话自然挂断。 他将手机丢到沙发角落。 陈执洗了把澡换了身衣服,出门时夕阳已经落下一半。 他这次连三中的校服外套都懒得借,戴上卫衣上的帽子,趁门卫没注意跑进三中。 路上学生三三两两,见到陈执都好奇地打量。陈执视而不见,直奔高三(六)班。 教室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陈执靠着门框眯了眯眸,没再多看一眼。 走到时候,散散漫漫,不慌不忙。 门卫室大叔见到个没穿校服的,立马打开玻璃,伸出脑袋,吼:“那个男生,你哪个班的?” 陈执头也没转,脚步不停,在门卫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走出校门。 门卫看清他那头黄发就知道他不是三中的,后知后觉跑到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喊:“哪来的小混混,这是学校能是你乱进的?!” 陈执在转弯的时候看到对街的一道身影,黑色马尾,三中校服,身形纤瘦步子又慢。 他停在原地,隔着条街道看她。 女生没走几步就停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和耳机。 她边走边整理耳机线,陈执没跟上,神情凉淡。 突然,女生又停下。 没一会,陈执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他黑眸微动,看到她将手机放到耳畔。 正是绿灯。 陈执没掏出手机,举步朝街对面走去。 他走到她身后,她恰巧转过身,两人险些撞上。 林初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还好连着耳机线。 陈执将她手机扶稳,瞧着她被吓到的模样,玩味道:“吓大的?” 林初握着手机还有些没回过神,平视的目光落在男生清瘦的下巴,往下,是凹凸有致的锁骨。 她一下回神,往后挪了挪,将通话挂断。 铃声消失,静得只有风。 她跟他拉开的距离,两人之间出现一块空地,他表情不变,问:“不接电话忙什么呢?” 林初收起耳机线,说:“之前在学校做题,没能看手机。” 他问:“等会有事么?” “啊?” “陪我吃饭。” 不等林初答应,他略过她往前走。 林初只得先跟上。本想找借口拒绝,但想到昨天才答应他的…… 林初高二下学期才转学到三中。她没时间,也没心情在学校附近闲逛,除了校外的公交站,其他地方她都不怎么熟悉。 陈执带她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周围街道越来越陌生,她有些不放心,将手机解锁握着,保持警惕。 走着走着,前面人突然停了下来,林初没注意到,一下踩到他的鞋跟。 她一吓,连忙往后退,“对不起,你没事吧?” 陈执瞧见她满脸的慌乱无措,“我很吓人?” 林初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走近她,“我有多吓人?你怕成这样?” 距离太近,林初有些不自在。 “别老低着头。” 他皱眉,伸出手想抬起她的下巴。 林初这次反应快,往后一退,躲开他的手。 陈执的手停在半空。 林初揉了揉脖子,看着他慢吞吞说:“脖子酸……你太高了……” 女生水眸清澈,眼神无辜。 陈执指尖顿了下,垂下胳膊。 “拐不了你。” 他嘲弄似地丢下一句,继续走。 陈执带她去了一家小炒店。店铺没怎么装修,全部是淡色的木质桌椅,风格朴素,却干净舒服。 陈执走到靠窗的位置,林初坐到他对面。 陈执把菜单推给她,“随便选几道。” “我不饿……”林初轻动作将菜单推回他面前,小声说:“下次我饿的时候,可以再一起吃……” 他盯着她半垂的头,说:“头抬起来。” 林初抬起头。 他没在看她,在选菜。 陈执点了两菜一汤。 店铺不算大,总共七八张桌子,加上他们也就三桌客人。 没一会菜就上来了。 陈执把汤往林初面前一推,“喝这个。” 林初愣愣看着眼前的鱼汤。半晌,默默盛一碗,慢慢喝了起来。 街道传来张扬的谈笑声,林初对这类声音敏感,小心看过去。 是公交车站那几个男生,还有两三个陌生面孔。 几个男人推门而入。 钱谦一进店就看到了陈执,再一看,他对面还坐了个女生,表情顿时微妙。 几个男生一进来,不大的小炒店顿时热闹起来。 “哎!那不是执哥嘛!” “执哥不跟我们去KTV嗨,一个人跑这来吃饭干嘛!” “你他妈喝酒都快喝吐了来吃饭,不准执哥也来吃?” “那干嘛不跟我们一起吃。” “你瞎吗?特么他那对面不还有个女的?” “我靠?” 一个男生好奇跑过去,其他男生也跟着跑过去。 林初捏着勺子,不动声色地喝汤。 “执哥,这……” 男生目光触及陈执,话一下子止住了。 另一男生姗姗来迟,看到林初,脱口而出,“卧槽,牛逼啊,这么快就……” 及时刹车。 几个男生寒暄一通,夸夸陈执,夸夸林初,笑呵呵地走了,在墙角的一桌坐上。 角落不时投来目光。 林初全当没看见,快速将碗里的汤喝光。 陈执已经吃完了,靠在椅子上玩手机,听到她放碗的动静,从手机里抬眼。 “好了?” 林初点点头。 天昏昏的,街道的路灯还没亮起。老城区的生活节奏并不快。晚饭后的昏黄时分路上行人渐多,悠闲散步的人之间夹着匆忙回家的人。 陈执步伐不疾不徐,林初静静走在他身边。 没多久,两人到了车站。 林初依着站牌找到一辆可以到家的车。 林初指指站牌,露出笑容,“找到了,这辆车就能到。” 陈执看了一眼。 林初:“我自己等就可以了,你先走吧。” 陈执没接话。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掏出来。屏幕亮着,林初看到一个名字:钱谦。 陈执接通。 电话那边,钱谦坏笑道:“执哥,你不会要把人送家里去吧?” 陈执听到电话那边杂乱的唏嘘起哄声,“管起我来了?” “别别别,我们可不敢,哥几个还想活命呢。” 陈执习惯了他贫嘴,懒得跟他扯,问:“什么事?” “啧,秦晴那件事你记得吧。” “怎么了?” “电话里说不清,你还是来一趟吧。” “等着。” 电话挂断。 林初眨眨眼,“你要是有急事的话,就先走吧。” 陈执用眼尾瞥她,“这么希望我走?” 林初摇摇头,“没有啊……” 他也不知信没信,没再搭理她,说话的欲望不强烈。 林初也没兴致讲话,安安静静地等车。 车站的人来来往往,林初要等的那班车却迟迟不来。 六点五十分了。 林初抿抿唇,姑姑肯定又要闹了。 一辆出租车停靠,司机放下车窗,张望一圈,冲林初和陈执喊:“你们叫的车?” 林初刚想否认。 陈执应了声。 林初:? 陈执打开车门,见林初还站在原地,“愣着干嘛?” 他坐进车内,林初见状也没再拖延,坐进后座。 林初家离学校那片不远,公交二十分钟,出租十分钟出头便到了。 陈执没下车。 隔着个玻璃,林初更不好问他车钱的事,只能摆摆手向他道再见。 走了几米远,忽然一道喊声叫住了林初。 那句熟悉的“喂”。 林初回头。 陈执正朝她走来,出租车仍靠在路边。 林初疑惑:“怎么了吗?” 陈执垂眸看她,淡淡问:“你叫什么?” 林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清晰出声:“林初。双木林,初衷的初。” 他动了动唇重复,没发出声音。几秒后,又问:“不问我?” 她浅浅弯了下唇,“我知道。陈执。” 他抬了下眉,“哪两个字知道么?” 林初歪头想了一会,小心翼翼猜测:“耳东陈,执着的执?” 他眉眼微动,路灯下漆黑的眼底缀着几道碎光。也没说对不对,走了。 出租车驶离。 林初低头,踩着影子一步步往前。 所以,猜对了吗? 21 陈执回小炒店的时候,钱谦几人快吃完了。 见陈执回来了,钱谦喊老板拿来一个椅子。有人打趣:“执哥,你不会真把人送家里了吧。” 陈执没接他的话,问钱谦:“什么事?” 钱谦也没回他的话,而是说:“执哥,就一个赌约,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有不知道赌约的兄弟好奇打断:“什么赌啊?我怎么不知道?” 钱谦横他一眼。男生噤声。 陈执:“送回家就算认真?” 钱谦皱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事,是你为了她惹秦晴的事。” 这话一出,在场又有兄弟叫出了声。 “原来是为了刚刚那个女的?” “我靠,执哥喜欢那款啊,不过太淡了吧。” “你们说的赌跟刚刚那个女生有关?” 钱谦将那天打赌的事说了一遍。有兄弟唏嘘,“不至于吧哥,就为了一个赌惹秦晴,她哥秦勤不是我们能惹的。” 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我们不好惹,但凭着迟哥跟勤哥的交情,勤哥绝对给这个面子。” 钱谦吸了口烟,“说是可以这么说,但你们都知道勤哥可不是什么善人。这次秦晴没跟她哥告状,下次就不一定了。” 陈执倒出一根烟塞到嘴里,慢条斯理抽起来。 钱谦见到他这副不在意的样子,无奈地灭了烟。 秦勤和陈执谁更厉害,说不准。 秦勤快三十了,不像前些年那么混,开始做起生意,酒吧KTV搞得都不错,认识的人也多,想搞他们这一群高中生并不难。 但陈执不一样,他独自一个人,无所牵挂,毫无顾忌。他不怕秦勤,不在意秦勤赚了多少钱,认识了多少有本事的人,这些对他来说不重要,因为如果秦勤惹了他,他不会想办法找人力整秦勤,而是直接搞死秦勤。 钱谦可以肯定,如果秦勤真惹了陈执,除非是一次把他弄死,不然之后陈执一定会弄死他。 钱谦深吸一口烟,问:“执哥,我们是兄弟吧?” 陈执抖了抖烟灰,看他。 钱谦本来还想说些煽情的话,被他这一眼看得瞬间清醒了。 对他说有用吗? 没有。不然磨破嘴皮也说。 命都不要的人怎么会怕惹到不好惹的人。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好惹不好惹一分。 饭桌又沉默一会,忽然有兄弟喊道:“哎半个月不到吧,执哥就把人钓到手了!” 另一个参与赌约的兄弟拍拍桌子,“就看能不能谈满两个月了!” 气氛重新热起来。 “哎你们这赌我们还能参加吗?太不够意思,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行啊,你压哪个?” “我当然压执哥谈不满两个月。” 钱谦眉一挑,“嘿,你执哥可是为了那女生惹秦晴了。” 男生撇撇嘴,“那是因为执哥不怕他们,才不是为了维护那个女生。傻子才会压能谈满两个月。” “哈哈哈谦哥就压了,不想活了你?” “我靠?谦哥你咋了?” 钱谦瞪他一眼,搭上陈执的肩,笑眯眯道:“执哥,秦晴那娘们可是被我拦着才没跟她哥告状的,你说哥们帮了你个忙,也不让你怎么回报,你就拿这个谢我怎么样,也就两个月。” 桌上没烟灰缸,陈执将烟丢到啤酒杯里,“走了。” 钱谦:“这就走啦?你还没答应我呢?!” “困了。”陈执直接走出店门。 - 林初到家时,店里还在忙。 林曲看到她,眉毛立马竖起来,客人多实在忙,她没时间多说什么,眼神示意她快点帮忙。 晚上忙完,林初在课桌前复习。 十一点半,客厅门被打开,脚步声沉重。 又一道开门声,一阵“噔噔噔”的走路声,林曲气势汹汹:“管管你女儿吧!” 意料中的吵闹,林初笔尖不停。 林趋累了一天,被她吼得脑子疼,无奈道:“怎么了?” 林曲插着腰,很占理的模样,“她最近老是快七点了才回来!从学校到家里顶多半个小时,你问问她剩下的时间干嘛去了?!” 林趋接了杯水喝,“可能跟同学一起学习或者逛街了。” 林曲哼笑,“她现在学习又不好。” “学习不好的人就没资格学习了?” 林曲瘪瘪嘴。 林趋皱紧眉头,“你都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任性。小初还是孩子,你多跟她沟通沟通。” 林曲被他一句年龄惹炸毛了,“三十多怎么了?我三十多怎么了?沟通?我怎么沟通,你女儿一天到晚跟个受气包一样,屁都不放一个!” 林趋脸色难看起来,语气带着怒意,“你怎么说话的?小初是你侄女,你怎么能说这种伤人的话?” “你说我年龄就不伤我了?!我怎么她了?她不就是一天到晚憋着,跟她妈一个德行,当初要不是她妈生了病不说,哥你至于这样吗?” 林趋忍无可忍,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你……” “她是得了绝症。” 两人循声看去。 林初站在房门口,白炽灯下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冷白,“我妈妈,是被医生断定活不过一年,为了最后一段时光所有人都是快乐的,才什么都不说。” 她的眼神算不上冰冷,林曲却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呆住。 “今天晚上我在陪一个朋友,他病得不轻。” 林初想到陈执满身的酒味和浑噩的生活,觉得这样的形容挺贴切。 林初走近他们,低垂下眼,“今天让你们担心了很抱歉,以后放学后我会尽量早回来,有什么事会跟姑姑讲。” 林趋叹口气,摸了摸林初的头发,“你都是大孩子了,是自由人。爸爸相信你,别受你姑姑影响。” 林初点点头。 “回去睡觉吧。” 林初朝两人道了晚安,回房。 客厅争吵声消失,只有林趋在说什么,听不清晰,偶然间,响起林曲几声抽泣。 林初戴上耳机,继续做题。 22 没了李思巧的骚扰,林初在课下也开始光明正大地学习。 第一次去办公室问任课老师题目时,班主任吴雯震惊了一下,当天就找她谈心,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对林初的未来很是期待的模样。 林初毫不吝啬地回应了她的鼓励,作了会努力的承诺。 林初擅长理科,也喜欢理科。解开一道难题时的畅然好像能打通血脉,让她舒心和安然。 于是,放学铃声在她耳中成了摆设。直到她做完数学题,才回过神。 回去的路上,林初打开英语听力时,发现了陈执的短信。 【陪我吃饭。】 她蹙起眉。 认知里的花心不良少年不该是这样。 【对不起啊,今天真的不行……昨天回去晚被姑姑说了,今天不能再晚了……】 回复完短信,林初想到昨晚的“承诺”,于是,又编辑了另一条短信给林曲: 【姑姑,今天大扫除,正在往家里赶呢。】 发送成功,林初将手机装进口袋。公交车正巧抵达。 街道风景快速划过,熟悉又陌生。林初想,如果把她随便丢在这片儿,再绕个几圈,她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即使侥幸走到这条街,她也未必认得出,这就是她坐公交走过一年多的归家路。 想起从前,吃过晚饭后爸爸妈妈总会带她出去散步,家附近和学校附近没有她不认识的地方。路上遇到认识的朋友爸爸喜欢唠嗑,聊久了,妈妈就会给他使眼色,爸爸就会说“下次找个机会一起吃饭”。 他们会一起走过大街小巷,有时会走到林初的学校,偶尔会遇见老师和同学,爸爸妈妈就会一起参与聊天,林初乖乖站在一旁,思绪纷飞。反正都不会说她的坏话。 那个时候的生活安稳又普通,林初从不稀以为奇。 现在只是现在。 公交到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短信。陈执发来的。 【哦。】 没什么力气想回复的内容,林初删除短信记录,快步往家走。 - 往后两天陈执没再联系林初。 她也没联系他。 周五放学,林初决定不在最后一节课做理科题了,毕竟天天想借口不是办法。 周六,林初早起帮林曲包馄饨。 林曲包馄饨无聊,念念叨叨,瞅见林初戴着耳机,又开始不满地数落。 包完馄饨,林初难得从手机上找起了偶像剧,准备介绍给林曲看。 找到一半,手机一震,嗡嗡响。 来电人——陈执。 林曲在厨房熬汤。林初接通电话,往店外走。 “在哪?”陈执声音懒懒的,有些沙哑,大概刚睡醒。 “馄饨店。”林初轻轻说。 陈执:“我饿了。” 林初:? 陈执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胳膊搭着额头,昏昏沉沉,“出去吃个饭。” 林初有些为难,“马上饭点了,馄饨店走不开……” 陈执皱皱眉,清醒了几分,还没说话,女生的声音再次传来,轻轻软软地提议:“要不……我帮你点一份大馄饨外卖?” 陈执睁开眼,黑暗的房间天花板模糊,他冷嗤一声,“你就是这么做女朋友的?” 林初:“……” 听筒传来忙音。陈执挂断了电话。 林初想了想他说的话,并不以为然。 饭点过后,馄饨店闲了下来。 林初端着馄饨坐到冰箱旁的桌子,倒上醋和辣椒。没吃两个,余光有人走进店里,她立马放下勺子准备迎客。 站起来的动作一僵。 是陈执。 林曲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出来时抬头就看到一头黄发,吓得手抖了抖,差点把碗摔了。她将碗顺手放到靠厨房的一张桌子上。 “小伙子我记得你。”林曲笑着走到陈执面前,忍不住打量他的头发,“今天要吃什么啊?” 陈执朝林初抬抬下巴,“跟她一样。” 林曲:“这……她这碗馄饨是各种馅儿混着来的,菜单上没有。” 陈执只说:“价钱按最贵的一份算。” 林曲有些为难,但也只为难了几秒,“好,稍等啊。” 陈执在林初对面坐下来。 林初皱皱眉,要让姑姑看出来怎么办? 等了一会,不见陈执搭话,她稍稍放下心。 林初搅着碗里的汤,寻思他是不是必须得有人陪才吃得下去饭。 没多久,林曲端着碗馄饨出来了,见陈执坐在林初对面愣了一下。 明明周围都是空位。 客人坐哪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拍了拍林初的肩,指指隔壁桌子,“去那边吃去。” 林初应了一声,刚端起碗想离开,对面人出声了。 陈执:“为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 林曲有些不知所云,干笑了几声,问:“什么?” 林初捏着碗沿,也猜不出他到底想干嘛。 陈执拿起的勺子直接放下,靠到椅背上,散淡地看着林曲,“我有什么病么,她得避开我吃饭?” 林曲一听,连忙摆手否认,“哎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伙子,你不是顾客嘛,我们这……这一起吃我觉得不合适。” 陈执懒懒“哦”了一声,拖长音,“这样啊——” 他看着林初,口吻很是大方,“没关系,没什么不合适。” 林初:“……” 保持沉默。 林曲还没反应过来,仍直愣愣地看着陈执。 林初看一眼林曲,踌躇片刻,缓缓坐了回去。 一顿饭静得诡异。 吃完馄饨,林初进厨房帮忙。 林曲收拾到一半凑到林初旁边,眼睛瞟着还在外面的陈执,悄声警告:“你离那种男生远点。” 林初刷碗的动作一顿。 林曲:“头发乱七八糟的就算了,人也奇奇怪怪的……等会收钱得收贵些,这样他就不来了……也不行,他好像根本不怎么在意钱。” 林初突然想到那个巷子。陈执坐在地上,脸上是血,她说要带他去医院,他满不在乎伤地说:“没钱。” 可想想他平日的举动,的确不像是缺钱的。 23 陈执吃完饭没急着离开,靠着椅背在玩手机。 厨房被一道墙隔开,墙上一个大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林初每每转头,都能看到那抹黑色身影。 林初犹豫一会,走到林曲身边,说:“姑姑,下午我们班班长有事找我……” 林曲抽空看了她一眼,皱眉,“什么事啊?” 林初:“可能是高考志愿要统计,找同学想单独聊聊。” 林曲撇撇嘴,“好吧,早点回来。” 林初:“嗯。” 林初将最后几个碗刷了,洗干净手,上楼拿钱包。 下楼的时候,陈执已经不在店里了。 林初跟林曲道了再见,疑惑走出馄饨店。 几乎是一出店,她就看到了陈执。他叼着根烟,在跟烧烤店大叔说话。 烧烤店两个大叔,都是个新疆人,羊肉串烤得味道很正宗。林初晚上复习饿了,偷偷来买过几次,她一直以为大叔不会说普通话,她几乎没听他说过。 林初本来想过去,但想到会让大叔知道她跟陈执认识,哪天再不巧说漏嘴让爸爸姑姑知道了。 毕竟陈执那头黄发太惹眼。 然而没一会,陈执拿着烤串向她招手。 林初:“……” 她摇了摇头,无声拒绝。 陈执站在原地,朝着她的方向,手里的烤串还举着。 僵持了一会,林初还是过去了。 羊肉串的味道一如既往的香,还很烫,林初小口地吃着。林曲这个时候收拾完,会上楼睡一会,不用担心被看到。 她思索着怎么跟大叔撇清两人的关系。 “别跟她家人说今天的事。”陈执淡淡说。 林初诧异抬头。 大叔一笑,用着有些不正宗的普通话说:“瞒着大人谈恋爱呢?” 陈执将最后一块羊肉吃掉,手一甩,金属长签稳稳插进泡沫箱,说:“我做头发的,拉生意呢。” 他朝林初抬抬下巴,“她家人不想她染头发。” 大叔看了眼他的黄发,一副了然,又摇摇头,“你们还小,染头发的确不好。不过,既然都是生意人,我不会破坏你生意的。” 林初不说话,淡淡笑着,心底因陈执的话有些五味陈杂。 羊肉串规定的一次必须买五串。陈执只吃了一串,其余四串全给了林初。 林初本来吃馄饨就饱了,加上烤串烫,吃得更慢。期间,她故意让自己更慢些,想借此让陈执帮她分担。 对方很淡定,不甚在意说:“不急。” 而后走到另一家店前,蹲在台阶上抽烟。 终于吃完,大叔直摇头,语气嫌弃,“这么瘦还吃得这么慢,怎么多吃饭多长肉?” 林初饱得不想说话,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心想他还是不讲话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和蔼。 陈执还蹲在那,嘴里叼着灭了的烟头在打游戏,手速很快。 林初见班里男生玩过,课间他们会围在一起,老师来了就立马散开。班里有人因为游戏排名下降了十几名,后来不玩游戏了,也没再升上去过。 林初想到陈执混沌的生活,他应该不把学习成绩放在眼里。 游戏结束,林初看到“胜利”两个字。 陈执直接退出游戏,一边站起身。他还是那副没表情的表情,不似班里男生赢了游戏后的喜悦。 冷淡的情绪,嘴角弧度没有丝毫变化。林初想象不到他真正笑起来的样子。 游戏成绩也不在意…… 林初盯着他的黑色外套,比之前见到的薄了,鬼使神差地说:“后面几天倒春寒了,还是多穿点比较好。” 陈执微顿,低眸看她。 女生里面穿了件淡绿色的圆领毛衣,外面是连帽白色卫衣,马尾松松地梳在脑后,皮肤白皙干净。 陈执移开眼,一步跨下几节台阶往前走。云后的太阳洒下微弱光线,盘旋在他的黄发上。他的头发像个灯泡。 林初跟着他,注意力被“灯泡”吸引走。 “饱了么?”他忽然问。 她还没彻底回神,剩余一半的反应能力让她捂住被撑住的肚子,回答他,“很饱。” 他闻言上下扫她一圈,“你是鸟么?” 她没反驳,缓缓说:“饭量一直这样。” 想不起来刚刚有没有道谢,又说:“谢谢你请我吃烤串。” 他脚步随即一缓,停下来看了她几秒,“头抬起来。” 她抬起头,他已经没在看她,步子很快的往前走。林初跟着加快速度。 走了一段距离,他忽然停下,似笑非笑,“你是想跟着我回家?” 他的头发仍像个灯泡,可是他的眼睛很凉。 林初有些茫然,“不是……要出去吗?” 陈执斜斜站着,“我困了。” 林初:“……?” 他也没等她反应,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十分钟后,林初又回到店里。林曲刚睡醒,见到她一下迷糊了,“我睡到四点多?!坏了坏了馄饨还没弄呢!” 林初努力保持淡然,“姑姑,还早呢你别急。” “啊?”林曲揉揉眼睛,“那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林初想到陈执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眉头皱起,声音却是轻缓,“班长没问很多问题,谈得比较快就回来了。” 林曲:“哦,那你稍微睡会,下来帮我包馄饨。” “好。” - 课间林初去接热水,在拐角处遇见李思巧。她跟她的两个好友靠着墙在说话,李思巧先看到了她,眼神透着阴冷,另外两个好友看她一眼就慌忙挪开视线。 “贱人。”李思巧声音很低,却透着狠劲。 她身边的好友拉了拉她的袖子,“巧姐,我们还是别惹她了。” 李思巧瞪眼,“你甘心被那个贱人踩在头上?” “可她现在有陈执罩着。” “要不是秦晴那个贱人骗了我!”李思巧磨牙,冷哼,“离开了陈执她林初什么都不是。” 她咬紧腮,想到那天徐逸对她说,只要她以后不再惹陈执,一切都好说,他仍然可以罩着她,但就是不可以惹陈执。 她还真不信陈执能那么厉害…… 李思巧攥着拳头,“想不想报仇?” “想。可是……怎么报?” “没有什么钱解决不了的事,只有钱少的问题。”李思巧冷笑了声,一字一顿,“我要雇专业的打手堵陈执,收拾他一顿。” “啊?巧姐被他知道怎么办?!” “找那种嘴严的,他不会知道,我倒要看看他多牛。只要他和他的人弄不过那些打手,林初我们可以有各种方法下手报复。” “……能行吗巧姐?” “不信我?!” “信!” “信!” 李思巧眯了眯眸,想到那天巷子里的遭遇,再想到林初天天在她面前晃悠,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那天那几个女的突然把我拽到巷子里,让我脱不了身,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得手!” 从小到大,她爸妈都没舍得打过她一下,周围的同学也都围着她转,她就没受过这种羞辱,一定要讨回来! 24 又一次模拟考。 考场氛围肃静,试卷传递,发出“哗啦”的声响,隐隐的纸香。 林初转学之前,在霖城最好的高中,霖城一中上学。她长得乖巧漂亮,写着一手好字,成绩又次次年级第一,是当时所有老师喜爱夸赞的对象,也是学生们羡慕和比拼的对象。 转学之后,林初努力从母亲离世的沉痛中抽身,比过去更加用功地学习让自己变得更好。 因为她答应过母亲,要好好活着。不仅仅是活着,是要“好好”的活着。 只是她还未迎来在这个学校的第一场考试,许多事情就发生了改变。 从言语的侮辱到行为上的欺凌,发展得极其迅速。林初从未经历过,更是未闻未见过,她无法想象的黑暗真实地降临在她身上。 夜深入睡都很困难,学习更是无稽之谈。 但林初的学习底子尚在,第一次模拟考,她考了全班第五。 成绩原来是她身上的星星,是她的闪光。转学之后,却变成了她身上的漏洞。 李思巧几人揪住了这个漏洞。除了对她身体进行伤害,还将她所有笔记本作业本撕毁。 渐渐地,她不敢上课听讲,不敢问老师题目,不敢私自记笔记…… 林初没有精力,也没有了勇气。高二下学期,她在一种混沌中度过,空气都是灰色。 老师,家长,警察,在她眼里都是废物,而后,废物又在她心里成了罪魁祸首,于是,这个世界没了一点暖色。 不知何时林初承受疼痛的能力加强,有一天被欺凌后,她忽然觉得并不痛,那被欺凌又怎样。 欺凌带来的侮辱感凌迟她,但是在周围所有冷眼旁观的恶人面前,她才不应该是毫无尊严的,该是他们无地自容。 林初开始学习,上课爬在桌子上装睡,被遮住的眼睛看课本,耳朵听着老师说的内容,脑子记下。 放学她不敢在学校逗留,一到点就跑,但是李思巧她们心情不好需要发泄时,她通常跑不掉。 回到家后她需要帮馄饨店的忙,夜深关店时她才得空学习。记下课上的笔记,复习巩固高一高二的内容,做作业,做试卷…… 她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偶尔学了个通宵,第二天课上就真的睡着了。大题里不理解的知识点没有人告诉她,一道题一道题堆在错题集上,有的后来懂了,有的一直像滩烂泥粘在那里。 但她的成绩至少可以上二本。 林初有时会问自己这样就够了吗? 但是她尽力了。 事情一直在发生,事情有机会反转。没人能保证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走,手里握住了好的,身上可能会沾上坏的,但做下决定的一刻,最重要的是手里握住的。 林初捏住黑色水笔,在试卷上写下班级姓名。 她大致扫了一遍所有题目,视线掠过末尾的几道高分大题,已经猜到了出题点,解题步骤在脑海铺展开。 那些堆在错题集上的题目,她在一周之内找了所有任课老师学习,又在一遍接一遍的重复做题中熟练掌握。 她落下笔,却写了另外的答案。 - 考试结果在周五公布。林初平均每门只提高了几分,班主任吴雯特意找她谈了一次话,大抵是劝她不要气馁,会越来越好。 林初在一次次点头道谢后,结束了这次谈话。 班里有学生因肠胃炎请假。 “之前李思巧几个同学因为肠胃炎请了好几天假,现在又来一个!你们知不知道要高考了!” “这么关键的时刻,老师拜托你们了!不要因为贪嘴乱吃东西搞坏了身子!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还算整齐的回应。 吴雯稍微满意地点点头,跟着神情严肃又情感充沛地对“高考是你们人生最关键的事”这一话题进行了演讲。 演讲结束,班会课过半,吴雯让学生们剩余时间自主学习。 四月中旬,窗缝的风捎来春天的味道,落日盛满教室,金丝缠绕。 清脆作响的写字声。黑板与粉笔摩擦碰撞。 林初抬起头,看见吴雯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下一行字: 这里的夕阳最美,这里的书香最醇。 光景灿烂,时光如窗缝吹来的风轻柔缓慢,学生们埋首学习,十七岁的脸青涩认真。他们有着年轻的皮囊,手里握着的笔是未来,也是青春。 林初静静看着周身的同学,片刻,又看了会那行粉笔字,最终顺其自然地将眼神过渡给吴雯。 她站在讲台上,神情温和,带着期盼和欣慰。 林初想到转学来的第一天,她亲切地带她领校服和书,带她游走学校角落。 “我听说,你跟七班的高源有些什么?” “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李思巧她们欺负你的事我会查清楚的。” “姚甜说七班的高源是她男朋友,但被你横刀夺爱。你们这些小年轻情情爱爱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早恋是不对的,校规不允许早恋。现在学生都在议论,学习也都因此分心,高中这么关键,你这是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 “这是第几次你跟李思巧她们有矛盾了?现在你们一边一个说法,两边身上都带伤,其他学生也含糊不表态,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巴掌拍不响,或许你可以先找找自己的原因,为什么她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人之初,性本善。老师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们今天一起把话说清楚,握手言和好吗?以后不要再闹矛盾了,大家都是好孩子。” 讲台上女人的视线望来,林初淡淡移开眼,视线恰好落在黑板右侧的警示栏: 4月19日 晴 距离高考—— 49天! 林初忽然想到陈执。 距离他跟他朋友的赌约结束,51天。 他已经有一周没联系她了…… 说不准,之后他都不会再联系她。 4月9号。 6月9号。 林初慢慢地深吸一口气,呼气时嘴角弯起很淡的弧度。 快了……很快的…… …… 放学后,林初快速收拾完书包前往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完笔刚走出店门便遇上李思巧三人。 三人齐刷刷移开眼,避开她走进店里。 林初没有回头看她们,继续往前走向车站。 从三天前李思巧便这样——不看她,避开她。 优渥的家庭背景,称得上漂亮的长相,中上的成绩,这些都是李思巧的骄傲。 没有低过头的人,不会因为一次的低头而一直低头。 所以之后李思巧雇人收拾林初,林初觉得是“合理”的。哪怕李思巧不敢再轻易动她,眼里的刀子也没停止刺向她。 但是这几天,那些刀子突然消失了,被完整地包裹起来—— 又发生了什么,让她再低了一次头。 林初觉得这跟那个一个星期没联系她的人有关,但她不愿意细想。 就保持现在这个状况,他仿佛从来没出现,她们仿佛从来没出现。 她只是个在学校学习的学生,她付出足够的努力,然后收获,考上了一个好大学。 就是这样简单的过程。 - 第二天周六,林初收到一条短信。 【带份一重拉面的番茄青菜面,送到同条街上的星时酒店。】 25 彼时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店内,馄饨店一片敞亮,店内没有客人,墙上时钟“嘀嗒”的清脆声很清晰。 下午两点十八分,陈执发来这条短信。 林初想到过这种情景,在她答应他的“表白”之前,她曾仔仔细细想过他会以“男友”的身份对她做什么。 她想了许多拒绝的理由,最后回复他: 【好。】 林曲上楼休息,林初在椅子上又坐了几分钟,最后装了个东西在裤子口袋里。 公交车快速行驶,林初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穿过梧桐树在她脸上跳跃,她半垂着眼,地图搜寻他短信所说的“一重拉面”。 林初倒扣手机放在腿上,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窗外。 初春的气息萦绕霖城,梧桐树冒出翠绿嫩芽,鸟儿不知何时开始鸣歌。斑驳的阳光长时间在身上流转散发出温度,她寻思着明天可以少穿件衣服了。 眨眼之际,匆匆捕捉到路边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她那晚去的。 那个雨夜,她和他们在这里相遇,只是那一次的碰面,往后的相遇不再是简单的擦肩而过。 林初觉得是命中注定。 她承受疼痛的能力足以让她忍受那天的烫伤,可是她那天偏偏选择了大晚上出门,选择来这家二十四小时药店。 如果那天没有出门,他们不会知道她这个人,不会在她路过网吧时喊她,不会拿她打赌。 她不会认识陈执。陈执也不会有兴趣认识她这个人。 …… 公交车十几分钟到站,这儿离三中很近,走路十分钟出头。 林初依着导航来到那家一重拉面,途中路过那天放学他带她来的小炒店。 一重拉面装修很干净大方,跟小炒店一样天然木质的桌椅。林初点了短信上陈执要的番茄青菜面。 老板是个啤酒肚大叔,笑容和蔼,“小姑娘这么晚吃午饭?要不你就在我这店里吃,不然面胀了就不好吃了。” 林初浅笑摇头,“谢谢老板,不用了,我给人带的。” 老板了然点头,也没多问。 一碗面十二元。陈执发给她二十块钱,她将多余的八块转给他,收好手机,抬头忽然看到桌子上一大盒的醋包辣椒包。 他没说要不要醋和辣。 面很快做好了,林初拎着袋子犹豫两秒,“老板这个可以各给我一包吗?” “可以,自己随便拿。” “谢谢。” 她拎着面朝同条街的星时酒店走,五指慢慢攥紧,手心有汗渗出。 林初曾想过,她遇到他,完全是命中注定。 他们在药店的初次相遇,他们拿她打赌,她跟陈执的生活发生交织,她做陈执的女朋友……这都是命运安排好的,这是个机会,她该顺从命运的安排。 但可能完全相反,这根本不是命中注定,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如果任由自己相信这一切是命中注定,顺着事情继续发展,选择跟他在一起……那可能是无法逆转的致命的错误。 哪个才是她该认同的? 相信是命中注定,跟他在一起寻求保护。 不相信是命中注定,这些巧合只是为了检测她会不会跟混混纠缠,会不会选择堕落。 林初陷入一种挣扎,她被各种欲望和束缚拉扯。 最后,她抛弃了所有的杂念。她将会得到的“好处”和“坏处”列出来。 最后的最后,她选择跟他在一起。 即使她被校园暴力的事没有得到解决,一切也大概率会因为毕业结束,太多校园暴力的事没有结局,只是因毕业中止,又随着长大从生活里消失,偶尔因为某些场景或事物唤醒曾经的记忆。 但是凭什么她要忍着,要忍到毕业? 她需要他的庇护,她不想再被欺负,她想能够在这最后的两个月好好学习,她想考离霖城,她想上好的大学。 她需要他带来的好处,特别需要。 但是有底线。她现在不得不跟混混纠缠,但是她不会选择堕落。 林初笔直站在房门前,左手慢慢伸进裤子口袋,口袋里一把金属小剪刀,锐利的尖头刺中她的指腹。 她抿紧嘴唇。 赌一次。 要么就是黑暗,要么就是光明,她不想再站在灰色地带。 如果这把小剪刀真的派上了用场,她未来的日子会比过去更惨,坠入深渊。 如果他尚有人性,这把小剪刀没派上用场,那她又朝光明进了一步。 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不得不成为他女朋友。现在她站在他房门前,可以看见前方有无尽的深渊,却也有光明,走上哪条路她不知道。 但至少这次她能看见光了,她会拼尽全力。 林初抬起手,敲了敲门板,这声音让她心跳骤快,深呼吸一口气,她抿了抿干燥的唇。 好一会,门开了。 陈执顶着一头杂乱的黄发出现,他穿着墨蓝色的短袖,领口松松垮垮,露出瘦削的锁骨。很懒的样子,撑着门把,眼睛没睡醒似地眯着。 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她两秒,从她手里拿过面往里走。 很自然的空气,没有丝毫危险的氛围。 林初慢慢走进去,脑海里先是想到在学校听到的流言蜚语,女生们嫌弃地说看到有男生女生进出宾馆或者某个出租屋,更有女生被揣测打过胎……而后又不适想起电视剧里下药强.奸的场面。 林初扶住门框,心跳如雷,几十秒后,耳朵里满满的心跳声被拆外卖的哗啦声替代。 她恍惚回过神,左手伸进裤子口袋,小心掩上门。 他坐在沙发上吃面,像是真饿了,房间里烟酒味有点重。 林初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会住在酒店,是只昨天一晚,还是每天都住在这。 “你还要站多久?”他眼神清醒几分,脸色也没刚刚那么苍白。 林初没说话,坐在沙发角落,口袋里剪刀的尖头扎到大腿,她倒抽一口气,不动声色将剪刀挪了个位置。 陈执继续吃面。袋子里的醋包和辣椒包他都放了。 林初收眼,看到什么又迅速看回去。 左手吃面的动作很自然,他是左撇子。 林初手扶着裤子口袋,收回眼。 桌子上陈执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人没有备注,一串属地霖城的电话号码。 他没急着接,将最后一口面吃了,抽张纸抹了几下嘴才拿起手机。 屋内很安静,手机里的声音泄露进林初耳中,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阿执……” 男人只说了这两个字,电话就被陈执掐断。他直接将手机丢到桌子上。 陈执将盒子快速整理好,伸了个懒腰。他腿长胳膊长,险些打到林初。林初神经一直处于警惕状态,反应很大的往旁边躲。 陈执余光看到,放下手,掌心抵着沙发俯身靠近她,慢悠悠问:“怕我打到你?” 林初屏息,好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视他的脸。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黄发看起来很柔软,皮肤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他的眼眸漆黑,双眼皮仅仅在眼尾叉开,五官精致得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被李思巧她们欺负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躲?”他面上浮起带着嘲弄的薄笑,眼睛凉凉的。 林初身子僵住,眼睛因他的话一时无法移动,就那么看着他。 陈执跟她对视片刻,懒懒倒回沙发上。 就在他打算站起来时,她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不知道吗?” 陈执看过去。 林初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会没忍住说出那句话,低下头不在吭声。 陈执眸子半眯,“知道什么?” 她沉默,在陈执不耐之际,林初的手机响了。她迅速接起电话。 意料之中是林曲打来的。 离开馄饨店前,她给林曲定了起床闹钟,林曲被吵醒后肯定会找她,找不到她肯定会给她打电话。 挂了电话,没等林初开口,陈执站起来,“送你回去。” 他换好鞋,手碰上门把还没转,门开了,林初也看到,缓声解释,“对不起,我刚刚忘关了。” 他低眸睥睨她,淡淡反问:“是么?” 她点点头。 他拉开门,大步走出去。 林初跟在他后面,走出酒店见到阳光时,她悬起的心才落下。 谁也没说话,就在陈执伸手拦出租的时候,林初急忙拦住他,“不用了,坐公交很快的。” 他看她一眼。 林初并不想多花这些没必要花的钱,又说:“公交站很近的。” 他没应声,手插着口袋淡淡看她。她指指公交站的方向,往那边走,见他跟上才放下心。 直到两人下了公交,谁也没有说话。路口的健身街,有老人有小孩,有人健身,有人玩滑板车,有人下象棋。 声音杂成一片,叽叽喳喳地闯进两人的沉默。 绕过健身街,陈执的声音忽然响起,漫不经心的语调,“有意思么?” 她微愣。 他停下脚步,她还在往前走。陈执眯眸,胳膊一伸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前。 距离缩得很近,手腕上的温度缠着皮肤,有些不正常的烫。 林初因他突然的动作,思维一时错乱,“什,什么?” 他黑眸盯着她,嗤笑了声,握住她手腕的手一松直接搂住她的腰,一字一顿,“我问你,你这样,有意思?” 腰被紧紧箍住,两人的距离贴近,身子之间仅仅几厘米的距离,他很高,整个人直接将她笼罩,连阳光都挡住了。 林初眼睫颤动,神情里几分自己都不知道的慌张和错愕。 陈执忽然扯了下嘴角,欣赏着她的表情,兀自玩味道:“挺有意思,看到你这副样子。” 26 林初刚回到馄饨店,林曲便围着她开始唠叨。她没心思回答,道完歉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包馄饨。 回忆起他轻易将她扯过去的力道,束住她腰的力道以及铺天盖地压下来的气息,这些都向她昭示着—— 男生和女生在某些方面的差异。 林初想到刚刚在酒店的那半个多小时,万一他真的想对她做什么,她拿着那把剪刀就有用吗? 她皱紧眉,摇摇头将纷杂的思绪甩开,继续包馄饨。 另一边,陈执回到酒店,随手一拉没用什么力气,门轻巧地关上。 他冷笑了声。 室内漆黑一片,陈执打开灯,左胳膊因抬起的动作阵痛,伤口在刚刚搂她的过程中裂开。 他想起林初之前送给他的那袋消毒用品,拒绝他的表白又送他消毒用品,答应他的表白又提防他。 陈执嗤笑,舌尖抵了抵后牙槽。 他刚躺在沙发上休息一会,门铃响了。 陈执胳膊搭着额头,皱眉睁开眼。 终于下沙发去开门。门外一张钱谦的笑脸。 他将手里拎着的汉堡薯条举脸前,轻轻晃了几下,“给你带吃的来了。” 说着就打算进去。 陈执正困着,不想他进屋烦人,长腿一伸抵住另一边门框,将他拦在外面。 钱谦皱眉,“执哥,你天天吃泡面不是回事。” 陈执扫一眼他手里的汉堡。 钱谦有些心虚地撇撇嘴,“这不也不知道给你带什么,你先让我进去。” “吃过了。” “你吃过了?吃的什么?” “面。”他说完准备关门。 钱谦立马用手拦着,“一重拉面的?那家店的老板不是因为你打了他儿子不愿意卖给你吗?” 陈执看着他拦住门的手,不耐,“别人带的。” “我靠!谁啊?!我们兄弟几个也不能去那家店吃啊……”钱谦反应过来,坏笑道:“小白莲?” 陈执:“谁让你这么叫的?” “啊?”钱谦:“大家都这么叫啊……得!包我身上,以后绝对不会有人敢叫嫂子小白莲!” 他揶揄似地保证,声音越喊越大,在走楼道里回荡 陈执被他吵得脑子疼,“走人。” 钱谦噤声,耸耸肩又说:“太激动了……嫂子给你送面是不是因为关心你的伤?如果嫂子这么体贴的话,执哥你忍两个月还赚了呢!哈哈哈,这个赌我赢定了——” 陈执抬起眼皮冷冷看他,“滚。” 钱谦:“……” 钱谦人还没走开,门就被陈执毫不留情地关上。 他看着禁闭的门,晃了晃手里的汉堡,“不吃我吃。” 往电梯口走,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还有很重要的事,又跑回去拍门。 “执哥你的伤裂没裂,跟我去医院一趟,那可是刀伤!” 没人理。 钱谦啐了句,又打他电话。 关机。 他回忆了下,刚刚陈执那个样子不像是有事的模样,之前发生比这次还严重的情况他也没什么事,这么想着他稍稍放下心,隔着门又嘱咐陈执两句,拎着汉堡走了。 - 体育课迎来一个大太阳。 女生们哀嚎着夏天要来了,又讨论起防晒方法。 林初站在角落,手里拿着本小本子在记单词。 “十九号!” 她的学号。林初收好本子,绕过围在边上成团的人。 今天扔铅球测试,五人一考。 林初甩了甩胳膊,跟其余四人站在一排。其余待考的学生围在边上边闲聊边观看。 林初握住铅球,盯着那条及格线,没什么把握。 …… “十九号不及格,等结束后来补考。” 林初下场,往人群后面走,恰好听到几个女生嬉笑的声音,她脸色白了几分,将头埋低。 路过那几个女生,几句话钻入耳中: “那个牌子的防晒霜太差了,又脱妆又闷痘,上次出门丢死人了。” “那次我跟她一起出去的,全程不想认识她,哈哈哈……” “你闭嘴吧!” “哈哈哈,你就应该把她拍下来,留下黑照……” 林初掀起睫毛,心脏仿佛被手拉扯的难受感一下消失。 林初坐到不远处的花坛背单词,头顶一棵银杏树遮阳,偶尔抬头看看考核情况,以防老师没找到她。 身后有聊天声越来越近,是熟悉的声音。 林初抬起睫毛,余光里李思巧三人走过。大概看到了她,聊天声一下没了,她们安静地离开。 林初没动静,继续背单词。 走远了,李思巧靠着墙停下,眯眸望向远处树下的人。 “巧姐,别看了,快走吧。”一个女生劝道,声音里有些害怕。 另一个也立马说:“是啊,陈执那种人根本不要命的,巧姐我们以后真的别招惹他们了。” 李思巧抿紧嘴唇,唇色有些泛白。 她那天请专业打手去教训陈执,躲在一边本来想看他好戏,可没想到他那人竟然根本就不要命。 从头到尾他都扛着,被打倒了还能爬起来,有出手的机会就出手,每一下都丝毫不计后果,见了血也不停,后来把那几个打手逼急了,拿出刀威胁,他竟然直接夺过去,真的往人身上挥。 最后两个打手被划破了两刀,他胳膊被划了一刀。 想到那个场面,那些血和惨叫声,李思巧皱紧眉头,脸色又白了些,背上爬满冷汗。 “林初——过来补考!” 林初背到当页的最后一个单词,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住了,她抬眼看去,体育老师吹着哨子正在朝她招手。 记住她名字了…… 她反应了几秒,快速将单词本放进宽大的校服口袋跑过去。 补考的女生一共三个。 体育老师:“你们先练几分钟。” 说完拿着成绩记录本往体育器材室走。 三人一人一个铅球,林初站在边上,认真练球。 “腰发力你们几个!”体育老师不知何时回来了,一个一个指点过去。 轮到林初,体育老师看到她宽大空荡的校服,细得不行的胳膊,皱皱眉,“别光顾着学习,多吃饭!看你瘦的跟什么似的。” 林初点点头。 体育老师又看到她脸侧的汗和热红的脸,笑了,“让你扔铅球又不是让你下地干活,累成这样?” 旁边两个女生笑了,一个女生说:“老师啊,真的累……” “巨累无比!” 体育老师哼笑,“我一只手都能比你扔的远,你看看你扔的那点距离,快快,再练一会!” 最后,林初勉强过了及格线。 体育老师记录成绩时,看到她补考的长跑高分,又想到她刚刚丢铅球的那股劲,说:“以后别逞强,就像之前长跑时你腿受伤了就别考了,哪怕你跑得再快,受了伤都不行。” 林初点点头,“知道了老师。” “期末考你别报铅球,报长跑,你耐力好。” 林初愣了愣,“嗯,谢谢老师。” 距体育课结束还有一会,林初去洗手间洗干净手,擦掉脸上的汗。 走出洗手间迎面吹来一阵风,身上的汗被吹干,校服飘飘荡荡,不知道是不是换了薄的春季校服的原因,感觉身子轻轻的,风也温柔了。 又大概是心事也薄了,收拾书包的时候,林初认真想了想如果陈执找她她该怎么回绝。 直到她回到家,陈执的电话也没打来。 陈执再次一连五天没找她。 周六林曲要去拜访邻区的好友,馄饨店不营业。 林初一大早起来,边吃早饭边听英语。 一直学习到中午,馄饨馅林曲没准备,一个人的量太浪费。林初不知道吃什么,托着腮看着窗外发呆。 梧桐树的叶子又大了。 整个屋子陷入沉寂,她呼吸声轻,掀不起任何波动。 大约发了十几分钟的呆,林初眨眨眼,然后决定去外面吃,再顺路去图书馆。 林初很快将下午要学习的书本收拾进书包。 去图书馆的路上,林初看到一家装修风格挺好看的面店,被吸引进去。 一面墙的菜单,从底图到字体都很漂亮。 番茄青菜面。 林初目光停留两秒,移开。 “老板,我要一碗三鲜面。” …… 周末的图书馆人流量很大,上下几层的位置都坐满了人。 林初接了杯温水,小口喝着找空位,最后在靠墙的长桌子找到位置。 她轻动作将书本摆出来,迅速进入学习状态。 大约两个多小时,林初停下来放松眼睛,掏出手机本来想看时间,却发现陈执在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在哪?】 林初想到上周六他最后那句质问…… 他也不是什么傻子。 【图书馆。】 那边没再回复。 大概半个小时,林初对面坐下来一个人,她本来没打算在意,余光里掠过一抹黄色才抬起头。 一头黄发。 是陈执。 林初看到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没想过他会来这。 他脸上多了两道伤,创口贴分别贴在左额头和右脸颊,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身上有股藏不住的戾气。 身旁传来拉椅子的声音,旁边的女生将位置挪远了些,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陈执仿佛没看到,问林初,“饿么?” 现在才三点多。 中午那碗面吃得晚,分量也很足。 她摇摇头。 他没再说话,忽然看到她耳朵前面一道黑色水笔印。应该是她换笔时不小心弄上的。 他俯身伸出手,还没越过半边的桌子,她就往后躲去,很条件反射的动作。 桌子上的另外几人听到动静齐齐看来。 陈执却像没看到一样,屈指敲了敲桌子,“吃不了你,过来。” 她蹙眉,有些不适应他总是突然做出一些举动,还是放缓声音,“怎么了?” 他瞧着她眼底的警惕,嘴角一掀,笑得却很冷漠,重复:“过来。” 林初抿唇,想到他曾说“你就是这么做女朋友的”。 的确没有这么做女朋友的…… 她对上他的眼睛,白是白,黑是黑,却看不出是晴空万里还是乌云密布。 她俯身靠过去。 他眼睛早已经一片冰冷,指腹却是温热,在她脸侧轻蹭了两下便离开了。 林初看到他拇指上的黑色痕迹,颤了颤睫毛,心情有些复杂,轻声道谢:“谢谢。” 他没理她,一手戴上黑色连衣帽,爬到桌子上睡觉。 林初沉默片刻,低头继续做题。 …… 陈执睡了近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太阳半挂在天边,橘红的光透过一扇扇落地窗照进图书馆。 身边的位置早没了人,阅览区零零散散坐着男男女女。 陈执仍趴在桌子上,转了转头,眼皮半掀看向对面的人。 橘红色的夕阳落在林初的马尾上,脸侧的碎发闪着光,她坐得很直,眉眼专注于试卷上的题目。 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 落日越来越斜,倾洒在她脸上,橘色变成暖暖的橘红色。她看着像是红了脸。 陈执想到那天搂着她的腰,她慌乱无措的模样,脸没红反倒更白了。 他坐起来,靠着椅背漫不经心打量她。 太瘦。 腰太细。 又看到她写字的手,两个手腕他一手都能扣住。 他直接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他动作做的不紧不慢,她沉浸在数学题里,硬生生被吓到,低呼了一声。 阅览区本来就安静,到了晚饭的时间人越来越少,更是空荡。这一声引得周围几人看来。 林初甩开陈执的手,不自然的放到桌子下。还没从刚刚的事回过神,他忽然直起身子,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朝她的脸伸过来。 她这次没躲。 他的手停在她脸侧,掌心朝内挡住窗外的夕阳,她睫毛颤动,脸颊上两抹绯红。 不是窗外的落日,是她脸红了。 27 陈执带林初去了老城区的一条小吃街。傍晚六点多,小吃摊陆续摆出来。 陈执直接将她领进路口一家菜馆。 林初发现他喜欢吃家常的食物。 之前的小炒店,面店,这次的家常菜…… 他应该是缺爱的。 他的父母应该工作很忙,会给他很多钱,但是给不了时间陪他,所以他才会住酒店,抽烟喝酒打架…… 林初不着痕迹打量对面的人。 他的黄色头发太过招摇,一路吸引许多人的目光。此刻坐在店里,黄色的头发被落日笼罩,变成了一个灯泡,晃眼得很。 “你为什么……会染黄色的头发?”大概店内气氛太过和谐,林初轻声问了出来。 陈执正捣腾手机,眼皮也没抬一下,“打赌输了。” 林初一怔。 打赌…… 她没再说话。 走出菜馆时,落日已经不见踪影,天色昏昏,小吃街上已摆满了摊子,亮与柔的吊灯交错,人群流动于两排摊子之间,熙熙攘攘。 陈执朝小吃街抬抬下巴,问:“想吃什么?” 林初摇摇头,“不用了,刚刚都吃饱了。” 他没说话,手插着口袋往街上走。林初只得跟上。 走了会,陈执停在一个摊子前面,问她,“土豆棒?” 林初看一眼,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转回头对老板说:“一根土豆棒。” 林初:? 她有些疑惑,想拦他的时候,他已经付完钱了。 刚刚没说清楚吗? 陈执将做好的土豆棒递给她,继续往前走。 林初最近胃口不是很好,刚刚吃了点已经饱了,正想着怎么解决土豆棒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传来,“鸡翅包饭吃不吃?” 林初立马走到他身旁,声音响了些,字正腔圆,“不用了我不吃。” 他垂眸看她,薄唇微动,“老板,来一份。” 她捏着土豆棒,有些不解。 他肯定听到她说话了。 他将包好的鸡翅包饭递向她,她没接。 陈执:“拿着。” 林初仰脸看他,两人面对面说话,她声音轻了许多,“你是没听到吗?我刚刚说了不吃……” 陈执意味不明的神情,语气轻飘飘,“你不是喜欢说反话?” 林初:“……” 她知道,他误会了。 刚刚在菜馆,他问她要吃什么,点了几个菜她都说可以,但是因为她今天胃口不好,所以根本没吃多少。 林初认真解释,“你误会了,我是因为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为什么不说?” 林初一噎,“我……” 她不知道要说,她没那个习惯…… 他目光从她头顶掠过,淡声道:“胃口不好,那就去喝粥。” 提步就走。 林初担心他真的买一碗粥,擦肩而过时一把扯住他的衣角。 陈执脚步顿住,垂眸看向那只手。小小的一只,很白,青色的血管明显,手背的根骨因用力突起。 林初:“我刚刚喝汤喝饱了,真的。”怕他不信,她用力点了点头,一双水眸睁大,里面盛满了真挚。 陈执对上她的眼睛,斑驳陆离的小吃街背景下,她的眸像琉璃,明亮又脆弱。 他皱皱眉,越过她朝另一条路走去。路口安置着黄绿色垃圾桶,他将手里的鸡翅包饭丢进垃圾桶。 “咚”地一声响。 林初抿紧唇。 她没走到他身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脾气真的不太好…… 她蹙眉想着,又走了一段路,听到隐隐约约的二胡声。 忽然之间,又在这阵二胡声中听到“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 她抬头看去,霎时停下脚步。 前方十米,一位老人坐在路边拉二胡,他的身前摆放着一个瓷碗。 陈执半弯着腰,将口袋里的一把硬币丢进碗里,只几秒的时间,他直起身继续向前走,仅仅只是路人的模样。 林初盯着他的背影。 或许只是嫌硬币重。 这个想法出现的下一秒,她狠狠斥责自己,快步跟上去。 …… 陈执将她送回家,两人在健身街分开。他一路都淡漠着脸。 到家时已经近八点。 林曲还没回来,林初学习了一天,又走了不少路,有些疲惫。 她双手交叠平方在桌子上,垫住下巴。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春风撩人。林初阖眸养神,享受微风拂面的感觉。 “咚咚”的敲门声将林初吵醒,她迷糊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 已经十点了。 林初起身去客厅开门,意外的不是林曲,而是林趋。 “爸爸,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林趋没说话,侧身进屋。林初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正要询问,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整个手掌裹着纱布。 她瞬间紧张,“爸爸你手怎么了?” 林趋摇头安慰她,“砸到了,没事别担心。” “医生怎么说的?” “不严重,不动它就行了。还好伤的不是左手,不然我都干不了活了。” 林初皱眉。 这个时候还想着工作。 她想扶他去沙发,被他笑着拒绝,“我是手受伤,又不是脚,没事的小初。” “咚咚”的上楼梯声音,林曲回来了,拎着几个服装袋,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里。 林趋看见,调侃,“打算去相亲啊?” 林曲朝他翻了个白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穿漂亮衣服是给自己看的!” “给没给小初买一件?” 林曲不说话了。 林初缓缓说:“给我买了也没机会穿,我在学校都穿校服的。” “你不是马上就毕业了?”林趋喝了口水,问:“今天有没有出去走走?” 林初:“去了图书馆。” 林趋动作一顿,片刻后他放下水杯,认真看着林初,“小初,你告诉爸爸,你是不是想考大学继续上学?” 林曲本来打算回去换衣服,听到这话立马折回来,“哎哎哎,说什么呢?哥你别挑拨行不行?” “我跟小初都说好了,等她高中毕业我们一起开馄饨店,别小看馄饨店,我做的这么好吃,到时候做大了还可以开连连锁!” 林初将手揣进外套口袋,紧紧攥住。 林趋皱眉,表情严肃看来是想好好地谈一谈。 “小初上不上学,由她自己决定。” 林曲见他这副架势不乐意了,“你搞得我害她一样?那么多大老板学习不怎么样不还是坐拥千万?!” 说到底只是钱赚得多少的问题。 林初想,缓缓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姑姑,如果我能考上一本或者重点大学,您愿意让我去上学吗?” 林曲闻言脸色彻底拉了下去,“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真想去上学?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开馄饨店吗?学历高怎么了?你妈还是博士到头来……” “林曲!!”林趋厉声打断她的话。 林初被她没说完的那句刺到了神经,她张开口,差点就说出来了。 可她忍住了。 ——没学历当老板的是少数,当了博士没赚什么钱就死的是少数。您是在咒我,觉得我会早死所以觉得我没必要上大学吗? 这句话如果说出来就是利剑,不知道是刺向谁。 不可以说的。 林初用指甲死死扣住掌心。 她比谁都清楚语言的伤害力,她不可以说这种会让大家都伤心的话。 最初被欺负的日子里,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得她难以入眠,却比不上那些声音让她痛苦。 其实有的时候他们少说一句话就可以了,让自己的嘴少说一句就可以了。 “好可怜啊,怎么就惹到了李思巧她们呢。” “可怜什么?谁让她勾搭高源的,才刚转学过来就勾三搭四,看着就一脸好学生的白莲花样。” “可高源本来就不喜欢姚甜,他根本就不承认是姚甜男朋友。” “你看她头发被扯的,我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扇巴掌一定不想活了,丢死人了。” 谁想活啊。 可为什么是她去死…… 28 “这是我的人生。” 林初艰难地发声。 她深呼吸,想冲去胸口如同石头的哽咽感。 “我现在会继续帮您照看馄饨店,如果真考上了好大学,我会努力兼职,雇人来代替我帮馄饨店的忙。” 林曲刚刚被林趋吼了,现在又听到林初这么说,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跺了跺地板,拎着衣服回房间了。 客厅只剩父女俩。 林趋眉头皱成了一团,沉沉叹出一口气,满是自责。 “爸爸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搬到这里以后都没时间陪你……你说,你以前学习那么好,现在……你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怪我。” 林初闭上眼,摇了摇头。 林趋:“小初,你是不是也怪爸爸?” 林初睫毛颤了几下。 怪。 但是,不敢怪。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世上还有她,爸爸肯定就跟着妈妈去了。 他为了她承受着妈妈离世的痛苦,努力活了下来。 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资格怪。因为林趋最痛苦的那几个月,她自己也分身乏术,没有给他任何亲人的依靠。 如果不是林曲出现,帮着他们卖掉了房子,搬来了这边重新生活,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林趋见她只是摇头,语气不自在地又问:“你高考……还要多久啊?” “一个多月。” 他诧异又懊恼,“竟然这么快就要高考了?那,那你这段时间一定要专心学习!别帮你姑姑的馄饨店了,我跟你姑姑说。” 林初依旧摇头,“不用了。我会好好安排学习时间的。” 她不想他们兄妹俩吵架。 如果爸爸出了什么事,能照顾好他的就只有姑姑了。 她呼了口气,抬头时露出浅浅的笑,“我会努力的,爸爸你别担心了。” 林趋皱着脸,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苦涩又无力。 他总觉得错过了她的什么…… 她身上的那股沉静会在某些时候让他觉得,她的女儿离自己很远。 - 因为劳动节的原因,第二天周日需要上学。林曲知道后脸色很不好,在得知林初劳动节只能放一天假后脸色更难看了。 “这馄饨店越来越忙,请了个阿姨都忙不过来,再请一个阿姨都赚不了多少钱了,真是的……” 林初在林曲的絮絮叨叨中吃完早饭。 背上书包,礼貌道:“姑姑我去上学了。” …… 班会课的氛围越来越紧张,吴雯为了节省时间,语速越来越快,每天放学都会来班级加油打劲。 四月的最后一天,林初接到一个电话。 声音久远的像上个世纪。 校门口蓝白色的三中校服间,林初看到梧桐树下穿着白衬衫的人。 身边有细碎的声音。 “快看树下的那个男生,好帅啊!” “那不是一中的校服吗?白衬衫的样式也太好看了吧。” “那男生一看就是学霸,打篮球肯定也很好……” 林初步伐在某个间隙慢了半拍。那半拍的时间,她想到了一个人。 “小初——” 树下的人朝她招手,黑色的短发随着手的晃动而起伏,笑容干净清隽。 除了爸爸和姑姑,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喊她了。 那个时候,那个班级,满是阳光花香的教室,没有男女之分的友谊,他们可以亲切地叫彼此的小名。 林初缓缓露出笑容,眼角弯成柔软的弧度,抬起胳膊向他招手,她走到他面前,像以前一样,“林亦舟——” 阳光在梧桐叶上跳跃,在脸上跳跃,闪啊闪。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们并肩走在树下,风吹来他身上的香皂味,一点也没变,好像还是那个在一中的夏天。 安静的饮品店,林亦舟推给她一份单子,“想喝什么果汁?” 林初看过去,顿了顿,“冰淇淋红茶吧。” 他诧异,“你不是不喜欢甜的?” 她眼前突然浮现那个人的脸,“这个不是很甜……” 两人等待饮品的期间慢慢聊起来,聊到那些历历在目的过去。 “你为什么离开得那么突然?联系方式都换了,去哪个学校也没跟我们说?” 林初低下睫毛。 起初是来不及,没有精力,母亲的去世太突然,林趋的状况太糟,林曲火急火燎的性格根本没给她告别的时间。 手机搬家的过程丢了。 再之后,发生了跟李思巧的那些事……她不愿意再联系他们了。 “你不愿意说没事。” 林初抬起头,却发现林亦舟低下了头。 “看到你好好的就好了。你不知道你离开的第一个月,我们每天都去你家找你,希望你有一天回来至少跟我们道个别。” “直到发现房子都被卖给了别人……我们当初真的很担心你,连告别也没来得及,担心就这样我们永远失去了联系,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林亦舟低着头诉说过去,声音低闷。如果他此刻抬起头,会看到林初眼底的泪光。 林亦舟,我很后悔,真的很后悔转学,可是没有办法,爸爸要离开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才能振作起来…… 被校园暴力后,我没办法转学,我和爸爸姑姑们的家在这里,馄饨店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我的家庭条件不允许我再转学…… “毕业后聚一次吧,小愿她们都很想你,一直都找不到你。不过他们都在准备高考,我没告诉他们,怕影响到他们高考。” 林亦舟抬起头,笑起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被霖城大学保送了。” 林初晃神,桌上的手指慢慢蜷缩起,他说出的字慢慢排列成一句话。 “暄城大学也想我过去,但是……”林亦舟笑得很开心,“你说过你喜欢霖城,你肯定会选霖城大学!” 林初喉头干涩,有股难受的感觉从胸腔抽搐到胃。 “我……没被保送。” “啊?”林亦舟诧异,转而又一副了然的样子,“你放弃保送名额了?!啧啧,学神就是不一样,想靠真本事考上。” 林初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视线没有着落。 林亦舟:“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她摇头,“还不清楚。” “我爸想让我学物理,但是我喜欢化学,他觉得化学对身体不好。”他忽然提高了点声音,“对了,小愿决定出国,她一直喜欢画画,她家人也支持,她决定出国学动画。” 林初心头微微的酸涩,还有些疼,开心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为小愿开心,为自己难过,也为过去,为时间。 最后化作了一句:“真好。” 她知道小愿喜欢画画,高中她和小愿是同桌,书本的页脚经常会被她画上各种小动物,画得特别好。 林亦舟笑起来,“她在本子上画了本小漫画,讲的是我们高一去秋游的事,你想看吗?我可以问她要然后给你。” 林初眼睛微亮,“可以吗?” “当然。”林亦舟:“如果她知道是给你了一定很开心。不过我后面两天有事,要晚几天再给你。” 林初:“嗯,谢谢你林亦舟。” 林亦舟失笑,“还是这么喜欢说谢谢。” 她浅浅弯唇。 夕阳无限,风和日丽。 落地窗内的俊男靓女像影视里的男女主。 “我靠了——”钱谦嘴角抽搐,直呼:“牛啊!” 他身旁的兄弟小心扒着他的肩,“谦哥,执哥这是……被劈腿了?” 钱谦踹他一脚,“说什么屁话?” 陈执手插着裤子口袋,仍保持刚看到他们时的姿势。他站在路口,风撩起他的黄发,红绿灯牌在他背后闪烁。 陈执看了一会,意味不明哼笑了声,眼睛眯起,不咸不淡问:“好学生跟好学生在一起,像恋爱么?” “当然不像。”钱谦不怀好意反问:“那执哥你说像什么?” 陈执掏出手机,隔着马路对着落地窗里的男女拍了张照片。 钱谦看到忍不住笑了,“哥们你这架势跟捉奸一样。” 陈执调头离开,丢下一句:“像结拜。” 后面几个兄弟愣了几秒后,笑成一团。 29 钱谦一路上都在观察陈执的表情,发现微妙之处,一直到了KTV才敢释放,他拽住里面正在唱歌的人,急急忙忙把他拉到角落。 “阿树!你知道吗刚刚在路口,我看到嫂子她跟一男的在奶茶店喝东西!” 顾树睁大眼,“嫂子劈腿了?” 他一说话,酒味翻了几倍,钱谦见他眼神飘忽,“我靠,你才来半个小时不到你怎么喝成这样的?” 顾树不理,大声笑出来,拿着话筒嚷:“大家都听我说!重大消息!” 钱谦一个箭步飞过去,将话筒拍开。险险松了口气,“你他妈想死别拉着我!” 陈执坐在角落喝酒,没给那边一个眼神。 他旁边一堆人在掷骰子,有人看见他,说:“执哥你怎么每次不是睡觉就坐在角落喝酒啊?” 有人接话,“执哥不是说今晚没空吗?” “哎嫂子呢?执哥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是带出来玩的,这个都要一个月了,有的兄弟连她手指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闹别扭了吧?” “我操你妈别说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闹别扭?执哥会闹别扭?都特么直接甩好吗?” 钱谦听到这句,笑抽了。 “重大消息,执哥被劈腿了!” 顾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全包厢除了顾树兴奋的鬼叫声,其余人都被定住一般死寂。 在这片凝固的氛围内,陈执窝在沙发角落,将刚刚拍到的“捉奸图”发给林初。 另一边,林初正准备跟林亦舟道别。收到这张图片吓得手机一滑。 紧跟着又一条消息进来。 【你喜欢这样的?】 林初惊慌错乱,都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个荒谬的问题。 【我兄弟都看见了。】 林初心一咯噔,手指落在键盘上,又收回。 被他的兄弟看到了?那是不是就误会她给他戴绿帽子了? 他跟他的兄弟打赌是为了面子,是为了好玩,现在被误会头上有顶绿帽子,没了面子又不好玩,他肯定会很生气。 林亦舟疑惑地看林初原来站起来了又坐回去,迅速打字。 【他们都误会了,他只是我以前学校的同班同学,来给我送东西的,只是普通朋友。】 【是么?】 【真的。他有女朋友了。】 陈执将杯里剩下的酒喝完,盯着屏幕上的字,嘴角没意味扯了扯。 几分钟后,他才漫不经心打字。 【哦。那过来哄我。】 林初看到这条消息呆愣住。 过了会,又发来个地址。 反应过来,林初不敢踌躇,匆匆跟林亦舟道别,赶往KTV。 被误会劈腿了,他可能会甩了她,那李思巧一定会将之前受过的加倍还给她。 但现在最重要,她最担心的是,如果他为了挽回面子,找人收拾林亦舟怎么办? 想到这林初就焦灼。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林亦舟要保送了,他根本没遇到过这种事,甚至都没见过,不可以让他遭受那些事情。因为她而遭受的更不可以。 …… 另一边KTV里,钱谦打破僵硬的氛围,他坐到陈执身边,还没说话,先看到了他跟林初的聊天记录。 【你喜欢这样的?】 靠!吓他一跳,他还以为执哥真对那女生感兴趣了呢。 钱谦抬起一只手,冲一群兄弟摇了摇。 兄弟们接收到信号,皆松了口气。 有人小声嘀咕:“刚刚执哥一直没说话,吓我一跳。” “执哥怎么可能喜欢上她,估计刚刚就是懒得说话。” “哎那女生到底长什么样啊?” “我见过,感觉挺干净的,就好学生的样子,不过不怎么打扮,也不化化妆。” 在他们一群人之间,或者说,他们所见过的人之间,被戴绿帽子这方面,最不在意的应该就是陈执。 以前有过女生因为陈执太过疏冷,故意装“劈腿”刺激他,结果陈执只给了一个眼神,还有一句—— “你喜欢这样的?行,你们挺配的。” …… 林初询问服务员找到包厢,门没锁,推开门屋里的情歌窜入耳朵,有些吵,她拢起眉心,深呼吸走进去。 屋里男男女女玩成一团,靠门的几个人注意到她,用疑惑的眼神看她,都不说话。 林初不知道陈执在哪,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他们询问。正犹豫着,一个银头发男生站起来。 林初见状打算说出准备好的措辞,第一个音被男生搭在她肩上的手堵住。 “美女哪来的?”银头发男生揽过她的肩,揉了几下她的肩头。 林初脸色一白,往旁边躲,“我来找人的。” 躲不开,她皱眉,“麻烦你移开手。” “哟,怎么不让人碰啊?”银头发男生又拍了拍她,咧开嘴笑起来,“找人?跟哥哥喝一杯我告诉你在哪?” 林初厌恶胳膊上的触感,一字一顿,“我找陈执。” 男生一滞,眯眸,“陈执?执哥的追求者?” “我是他女朋友。” 男生笑了,手反而收的更紧,“逸哥,这妹子说他是执哥的女朋友。” 包厢因为这一句话安静下来。 徐逸手里酒杯里的酒仍在晃荡,他放下杯子,“陈执的女朋友?” 逸哥。 林初脸色刹那变了。 李思巧的……男朋友,徐逸? 徐逸站起来,走到林初面前,银色头发的男生放开手。 徐逸倒抽气回忆了一番,“你是……林,初?” 林初攥紧手,努力保持镇定,“我可能走错房间了。” 刚转身要走,徐逸一把将她拉回去,她被带进他怀里,“走错了?那你原来要去哪啊?” 林初咬住嘴里的肉,隐隐的血腥味,她冷声说:“我男朋友是陈执,我来找他的,他有急事找我,不尽快跟他碰面他会不开心的。” 徐逸眯眸冷哼,“臭表子。” 林初不自觉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你这么说我,陈执知道了会不乐意的。” “你以为陈执会因为我骂你一句就找我麻烦?”徐逸像是听到了笑话,“你只是个女人,不至于让我们彻底撕破脸,懂不?” 林初想到依然可以在其他学生面前眉飞色舞的李思巧。 “想走?”徐逸勾勾手指,一个男生递过来一瓶酒,“把它喝了我就让你走。” 林初从来没碰过酒,她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怎么样。 如果喝一杯就倒了…… 她开始挣扎,刚翻出手机就被人夺走。 夜晚有拖不完的时间,他们有耗不尽的力气。他们没动手打林初,却将她轻易地制住。 不会有什么电视里某个他突然出现的情节。 他没来拯救她。 林初被控制住胳膊,整个包厢二十多个人都等着看笑话。 她握住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刚想放下去,瓶底被人一推,猛地往口鼻里灌。 她一边干呕一边被灌完一瓶酒。狼狈不堪。 “早点干脆地喝了也不至于闹这么难看。” “来个人给她些纸让她擦擦。” “瞧瞧她那糗样。” “真是执哥女朋友?感觉完全不像啊,什么货色。” 徐逸和银发男生坐回沙发继续玩乐,留着林初一人坐在地上干呕。 有人丢给她一团纸,她没打算用,不经意看一眼,看到上面有些凝固的白垢,捂住嘴冲出包厢。 30 洗手池的水哗啦流淌,汗、泪和酒水粘在脸上,林初一捧水接一捧往脸上冲,洗了五六分钟,慢慢放慢动作。 她抹掉脸上的水,睁开眼。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双目通红,发尾松松垮垮,鬓发粘着脸侧。 林初抬手捂住眼睛,她深呼吸两口气,重新扎好马尾,大步离开洗手间。 她低着头走的很快,前方两只鞋在朝她逼近。她避开,那双鞋却走到他面前。 黑色运动鞋。 他穿过。 她抬起头,陈执的脸映入眼帘。 陈执看到她通红的眼,眉头一皱,“发生什么了?” 他在问她? 可包厢号明明是他发的…… 他眯眸,“你这是什么眼神?” 林初别过脸。 她情绪不稳定,开口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要是再惹到他……惹到他们这些人,后果都是她承担不了的。 他捏住她下巴,强硬地将她脸转回来。 “谁灌你酒了?”他声音冷沉,看着她被水打湿的领口,隐约的酒味。 林初攥住衣角。 陈执眸子暗黑,“我在问你。” 她眼睛垂着,白净的脸在头顶日光灯的照耀下惨白,“我想回家。” 他掀唇,笑意丝毫未及眼底,“行,我去翻监控记录。” “不用翻了。”身后一道女声,两人看过去。 是上次在巷子里带头收拾李思巧的那个短发女生。 “是徐逸做的。”楚陌放下环在身前的胳膊,说:“我之前去洗手间看到了徐逸,然后刚刚你问我我们的包厢号,我就报了徐逸的包厢号。” 她看向林初,撇撇嘴,“不好意思咯,我就觉得好玩,想看看你一个人去徐逸包厢会怎么样……” 林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可又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他们觉得好玩就可以乱开玩笑,乱搞恶作剧;他们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找个出气筒发泄;一句“看你不爽”可以随意打你,一句“不好意思”可以抵消所有的恶意…… “所以,你刚刚觉得是我故意发的?” 他表情和声音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没打算听到她的回话,转身就走。 楚陌靠着墙,皱眉问:“徐逸刚刚没把你怎么着吧?” 等了几秒,林初没回话,她耸耸肩走了。 人都走了,走廊空荡而安静。 林初慢慢扶住墙,蹲下抱住膝盖。 她闭上眼睛,思绪混沌,重叠的情绪将她的心脏往地下拉扯。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平静被划开破裂。 她看一眼来电人,接通,没等对面人开始指责,说:“姑姑,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 …… 楚陌回包厢没看到陈执,眉心一跳。钱谦在掷骰子,还没打开就被人拍掉。 “草,谁……” 楚陌:“跟我去416包厢!” 不少人已经喝倒,几个清醒的匆匆赶过去。 门没锁,几人冲进去就看到陈执正将一瓶酒往徐逸脸上倒。 徐逸明显喝多了,被吓得不轻也没什么力气挪身子。包厢其他人都不敢出声。 徐逸窝在沙发上,陈执踩着他的膝盖,拿酒瓶拍他的脸。 “想死?” 钱谦随即从微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跑过去拉住陈执的胳膊,“执哥,干嘛呢这是……” 陈执没听见一样。 钱谦没来得及了解前因后果,皱眉,探到他耳边,“执哥,这特么怎么回事啊?没大事别跟徐逸闹掰,没必要啊。” 陈执侧脸冷漠,声音清晰,“不想惹他就滚开。” 钱谦听他这么说炸毛了,“执哥你这什么话啊我靠,我是这种人吗?” 徐逸有些清醒过来,大着舌头说:“执,执哥,我真没把林初怎么样……” 陈执拿瓶底碾过他的唇,眼底是漫不经心的狠劲,“再叫一声,牙就别要了。” 徐逸嘴唇被碾得生疼,牙龈出血了。银发男生见状傻眼了,“执哥你没必要这样吧?我们兄弟几个只是喂她喝了瓶酒。” 钱谦几人也傻眼了。 为了林初? “搞你们需要理由?”他冷冷睥睨他们,神情不屑。 - 第二天五月一号。劳动节高三放一天假。 林初发了一整天的烧。 白天睡够了,晚上退烧后,林初趴在书桌前学习。 楼下烤羊肉串的味道飘飘荡荡传到房间,她停下笔,想到那天跟他在楼下吃羊肉串。 他跟烧烤大叔说自己是理发的,请她吃羊肉串只是为了拉拢她去理发。 那番说辞直接消除了她怕烧烤大叔看出他们的关系,并告诉林曲的担忧。 他是在帮她,林初知道。只不过他在她眼里跟李思巧他们一样是作恶的混混,当然不值得信任。 他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朋友们打的赌,为了那个赌他不会分手。所以,她才敢做出许多不信任他的行为。 她知道他知道一些。 但他没表现出在意,她认为是因为他觉得这段感情只是个赌约,无所谓她怎么看他。 但这次该耗尽了—— 被他朋友误会出轨,她又那样质疑他。 该被甩了。 林初伏在桌子上,窗缝吹来的风吹乱她的发丝,袖角擦过薄瘦的肩膀。 乌云飘进了屋里,一片黑暗。 退烧后的疲惫感在体内翻腾。昏昏欲睡的间隙,李思巧的脸被放大在眼前,狰狞地笑。 “贱人,你以为你斗得过我?!” 她猛地睁开眼。 台灯的光刺进眼里,眼底一白。刹那的静。 林初想,人死的前一秒,是不是眼前一白。 她无力推开台灯。露出一块被黏贴完整的便利贴,上面一行字: 过了这个野,你就是胜者。 - 午饭时间的教室空阔安静。 林初没有胃口,没去食堂,接了杯热水继续学习。 “林初!”凌厉的一声。 林初笔尖一划,在本子上留下一道黑印。 她转过头,表情却异常的平静。 跟昨天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狰狞可怖。 她缩起手指,看着李思巧气势汹汹冲到自己座位前。她的两个好友想拉不敢拉。 “我最近招你惹你了吗?!”李思巧这声喊破了音,狰狞的表情垮掉,眼睛通红,一滴泪砸下来,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林初静静看着她,心里不解又不安。 “你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你知不知道陈执直接把徐逸打进了医院,好几处骨折!” 林初一滞,“什么?” 31 校内校外有关那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了。 七中的老大陈执带着人把徐逸那一帮人打了。 据说, 徐逸一帮人被收拾得很惨。 据说,徐逸被打得鼻青脸肿,几处骨折。 据说, 陈执那群人被关进了少管所。 林初听到最后一条“据说”时, 如同晴天霹雳。 那像把斧头,把什么劈开了。 又据说, 钱谦家有关系,鉴于他们未成年,他们只需要被看守三天。 …… 第三天,林初赶往那个少管所。 花坛边杂草丛生,太阳顶在脑袋上,林初手心都是汗。 铁门被打开,金属撞击的声音让她心神一颤。转过头, 林初看到了几天未见到的人。 偏过头时,他看到她,漆黑的眸没有任何起伏, 视线移开继续往前走。 他脸上挂着彩, 不规律粘着几个创口贴, 左手手掌缠着纱布。 林初看到那些伤,心里不是滋味,追上他。 “阿执——” 身后有人在喊。 声音跟那天在他家, 他接到的电话一样。 前方的男生脚步不停。 林初回头看了一眼, 是个看起来四十岁不到的男人。不像他爸爸, 也不像他哥哥。 男人也正巧看向她,目光闪烁几下, 带着敏锐的探究。 林初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听到后方又响起另一道女声, “秦警队,你东西忘拿了。” 那个男人说:“谢谢。” 陈执已走到路边,林初加快速度追上去。 有出租车等在路边,他俯身坐进去,侧脸冷漠。脸上的伤将他勾勒得愈发晦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车门被他关上的前一刻,林初用手拉住门边。他看到后松开关门的力道,却已经来不及,她的手被不轻不重夹了一下。 林初没觉得特别疼,但皮肤很快起了反应,通红的一片。 陈执沉眸。 林初没放手,黑亮的眼睛看着他,“我可以坐进去吗?” 司机透过后视窗打量两人。 陈执撕掉胳膊上护士黏的创口贴,闻言似笑非笑,“要去陪我喝酒?” 她握紧门檐,缓缓说:“你受伤了,还是不要喝酒比较好。” 他面无表情。 林初深呼吸,“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将创口贴揉成一团,看也没看她,“滚远点。” 她静静看着他,沉默片刻,放下了手,只说:“谢谢。” 两个字让陈执抬起头,他浮冰的眼眸燃起讽刺和怒意,浑身散发的逼人气质能把她拆之入腹。 他一脚踹开车门,扯过她刚放下的手直接将她带进车里。林初整个人跌坐在他腿上。 过程极快,如果不是她条件反射低下头自我保护,脑袋肯定撞在车门上。 她心跳紧张地加速,还没缓过来,被他捏住下巴。陈执动作很粗鲁,拇指食指扣住她的脸,虎口抵着她的下巴,哂笑,“一句谢谢就完了?” 他压下头,两人脸和脸的距离缩近,再缩近。林初瞳孔扩大,想往后躲却无处可躲,唇与唇之间只剩几厘米,呼吸在萦绕。 “想得美。” 他直起身,轻松托住她的身子,可以说是将她丢到了旁边的位置。 陈执关上车门。司机手疾眼快,启动车子往目的地驶去。 心想现在的小孩不得了,回去一定得调查调查家里的臭小子有没有早恋趋势。 …… 车子在一家火锅店门前停下。 陈执下车的速度很快,大步流星往店里走,林初下车耽误了些时间,小跑才追上他。 二楼靠落地窗的一张大桌子,十几个男生笑着插科打诨,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们或是脸上挂彩或是身上缠着纱布。 那是因为她受的伤。 他们是为了帮陈执,但是陈执是因为她。 林初是始料未及的。因为徐逸说陈执不会轻易跟他闹掰,她从没想过陈执会因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想,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女朋友被欺负就相当于踩在他头上,或许是因为她误会他故意发了徐逸的包厢号,他想反驳什么,所以才带人收拾了徐逸。 但这些“或许”并不能安慰到她什么,无论如何,他就是因为她跟徐逸约架。两方俱伤。 他的那些伤,他会不会被退学,他打架会不会被记录在档案…… 林初那三天一直在各种不好的猜测中度过,现在看到这些男生,五味成杂的滋味让她心情潮湿。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冷冷的声音,像下通告一样。 她低着头往前走。 林初的到来让整桌人都静了。有没见过林初的男生交头接耳。 钱谦眉梢高挑,他身边的顾树低声问:“这个就是林初?” “对,就是你那天喝醉嗷嗷地喊“嫂子劈腿了”的林初。” 顾树:“曹尼玛闭嘴!” 没人知道林初会来,有男生从旁边搬来椅子。林初看到他手上的创口贴立马将椅子接过,“我自己来,谢谢,谢谢。” 手里的椅子硬生生被林初抢走,男生傻了几秒回到座位,跟旁边的人感叹:“嫂子真的是纯正好学生啊,说的话做的事,反正整个气质感觉跟我们就不是一类人。”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林初坐在靠窗的位置,陈执坐在她旁边。脚边一箱啤酒,他一瓶一瓶地在开酒。 长桌上三个锅,热气腾腾。林初低垂着眼,表情被遮住。 他们聊着跟徐逸的那场家,脏话荤话生动描述那天暴力的场面。 他们只被关了三天,因为徐逸那边不打算追究,因为钱谦家不好惹。 林初眸子淡下几分,隔着雾气看向正聊得起劲的他们。 画面被复制,就像当初在警察局的她跟李思巧。 “一定是误会,我们家思巧在家都很乖的。” 女人穿着端庄大方的衣服,身边站着西装革履的律师。 “我跟她爸爸并没有因为工作不管她,她成绩也好,朋友也很多的,以前都没发生过这位林初同学所说的“校园暴力”的情况。” 在场的两名警察将视线投给林初。 林曲匆匆赶来,身上胳膊上还有包馄饨时沾到的面粉。 两边人各站一边。从服装的差异,将路劈开一条裂缝。 女人列举了李思巧各种优点,末了,说道:“警察同志,你们说我们家思巧为什么要暴力她?完全没必要因为她惹得一身麻烦啊,完全不合理啊。” 林曲馄饨店的活没忙完,现在又被人用一种似是而非的“看不起”压着,觉得丢人,低声对林初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误会啊?她家那么有钱,长得好看成绩好的有什么好针对你的?” 没等到警察说这些话,林曲居然先对她说了。 林初心里在打颤,语气很平淡,她抬起打着石膏的左手,“知人,知面,不知心。李思巧就是想把我推下楼,我的手腕是因为她才骨折的。除此之外,她长达半年对我进行语言侮辱,扯我头发撕我课本等等恶劣霸凌行为。” “这些我们年级的人都知道,但她们不敢作证,因为李思巧家有钱,李思巧男朋友又是曾经出了名的被退学的混混。但是,这个手腕上的伤就是证据。有监控记录可以证明。” 监控记录可以作证。 李思巧推她了。 只有林初知道,那个力道不足以将她推下去。 那个位置,摔下去的力度和角度,是林初精心算过的。可以让她左手骨折,但是不伤到其他。 李思巧未成年,且对她的辱骂殴打不足以构成犯罪。但是,李思巧的所作所为却让她在那段时间无数次想了结自己的生命。 她自杀了,李思巧是名副其实的杀人凶手,可那又怎样,她不用坐牢。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思巧渐渐忘了自己曾经在高中这样校园暴力过一个女生。 然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李思巧这个人是杀人凶手。 所以林初要活着。 但是李思巧一定要受到惩罚,所以,她才会设计让自己的胳膊受伤。 监控记录被放出来,李思巧母亲一口咬定自己的女儿不是故意的,只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并给林初添上了“善妒”的标签。 未成年的她,端庄得体的她的妈妈,让警察提议,你们可以尝试私下和解。 林初拒绝。 李思巧母亲提出了高额赔偿。 林曲同意。 “只是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那小姑娘看着也不是什么坏孩子,你就别斤斤计较了。” 最后林初顶着这句话离开警察局。 林初很想问问那些大人: 既然没打算好好教育孩子为什么要生孩子? 既然没打算好好守护人民为什么要当警察? 既然没打算好好教育学生为什么要当教师? 那么多工作不做祸害“父母”、“警察”和“教师”干嘛? 恶不恶心。 校园暴力解决方案里的关键人物,如果在预防方案里就先有所作为。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沉默。 但是又有多少发声的人,被各种人和事,甚至是自己的亲人勒住了喉咙,不敢再发声。 这件事所带来的,是林初几次救助失败,终于放弃求助,是李思巧她们加倍的暴力……还有每每下雨,她就会疼的左手手腕。 她苦笑着对自己说:就算测量得再精确,也不知道真的从楼梯滚下去的过程会发生什么。 那个时候,她忽然看到母亲失望的眼睛,听到她说:就算你测量得再精准,你也不知道过程会发生什么,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的。你要代替我活下去。 于是林初再也不敢做伤害自己的事。 …… “嘭——嘭——” 几声脆响。 身前的桌子被放了一瓶酒,两秒后又一瓶。 钱谦放下筷子。陈执这架势明显是让林初陪着喝酒,他平时烦的时候会抽烟喝酒,但从来不要人陪。 火是朝着林初去的。 顾树刚想说话,被钱谦拦住。他们两人没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只是都不怎么都筷子了。 林初什么话都没说,拿起一瓶酒。 她大概知道了自己的酒量。上次喝一瓶没什么感觉,喝三瓶可能会微醺。 林初是奔着喝掉三瓶去的,中途都没有停。她这么喝酒,把气氛点燃了,男生们饶有兴致地都看着她。 顾树看得起劲,脱口:“我靠没想到嫂子这么带劲,这喝酒的架势……” 钱谦撞了下他的肩,眼神示意陈执。 陈执脸黑得难看。 顾树噤声。 第三瓶酒还没喝完,被人一把夺走,酒瓶被重重放到桌子上,“嘭”一声响。 其余男生瞬间收起看戏的笑。 陈执扯过林初的胳膊,将她往外拉。林初一手按住桌子。 “我想把它喝完。”她低着脑袋,声音软软的,像泡了水的海绵。 第三瓶酒喝完,林初顺着他的手往座位外走。 火锅桌上,一群人面面相觑。 顾树诧异,“执哥不会真看上那个女生了吧?不然刚刚在干嘛,而且还打徐逸。他以前最不屑理得就是那个傻逼。” 钱谦撑着下巴,“执哥打人一般不要理由,但都很理所当然。” 这话一出,所有人笑了。 钱谦:“啧,反正我觉得陈执对嫂子还不是喜欢,说不上来,但看执哥的样子就不像喜欢,但又莫名挺在意的。” 有人说:“我感觉嫂子好像也不喜欢执哥。感觉她无论从气质还是说话方式,跟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初就觉得是个好学生乖乖女,想看看把她拿下她会变什么样,结果也没怎么样。” “难不成你想看她为了执哥神魂颠倒啊?” “原本是有这想法的,但现在觉得要是能看到执哥为一女生赴汤蹈火,那更带劲啊!” “得了吧,天天打赌,这么多事都你们惹出来的!”顾树说着瞪一眼钱谦。 钱谦闻言嗤了声,“你这话什么意思,真说起来也怪你!要不是那天你喝酒喝得胃出血,我们去药房给你买药我们能碰上林初吗?” “还特么怪我了?”顾树想打人了,“我都胃出血了!你们不带我去医院,还给我买止痛药,想我死啊?!” “我们哪知道你胃出血,酒量不好就别喝!一喝酒就成傻逼。” 有人附和,你一句我一句,桌上氛围热闹起来。 陈执走到楼梯口就将林初的手松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火锅店。 太阳半悬,又是春日的傍晚,云和天,风和树,一切恰到好处。 而陈执声音冷得可以滴水,“地址。” 他要送她回家。她对着手心呼了口气,就这样带着一身酒味回家肯定会被姑姑指责,姑姑百分之百会告诉爸爸。 “我身上有酒味……”她又补充,“但我没醉。” 只是视线有些飘忽,但她脑子仍然清醒。 她仰脸看他,“我有些饿了,你想去吃饭吗?” 陈执不说话,片刻,冷淡睨她一眼,“吃什么?” 她轻声说:“想吃一重拉面。” 其实她不饿,但是,他刚刚没吃任何东西,她觉得他应该饿了,而且此刻最想吃的就是那家的番茄青菜面。 陈执:“我不在那家的店里吃。” 她微滞。 那就是要打包,但是打包去哪吃呢? ……酒店? “你想好了,你今天又喝了酒。”陈执一字一顿,语气嘲弄,“小心我对你做什么。” 她抿紧唇。 他的声音继续,嘲弄愈浓,“不过,不管你想没想好,你今天都必须去。有的事,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想清楚。” 他叫的出租停到路边。 他举步走过去,黄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 林初看了眼他高瘦的背影,闭上眼睛,在那一刻,她在心里说:有的事从一开始就应该想清楚?你们拿我打赌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一年多的校园暴力压在她身上,她已经千疮百孔,而他和他的兄弟们,跟她只是见了一面的人,却以那么轻松的姿态拿她打赌,用五百块赌他能不能跟她谈恋爱,谈满两个月。 在公交车上看到伞上他的血,冲下车去那个巷子找到他,帮他处理额头被啤酒瓶砸破的伤口。 决定做出这一系列举动,只用了乘客上下车的半分多钟。 她觉得他们那种混混要的东西势在必得,她没有能力反抗,所以她先下手为强,下公交帮他包扎伤口,还能留点好印象。 既然躲不掉他们,那不如主动配合,她至少能掌握一些主动权。 林初睁开眼,往前走了一步。 后来,他主动帮她教训了李思巧她们。她们惨叫着,她们也会疼,疼得满地打滚,还要惊扰地上的灰尘。 或许他们会放过她,她拒绝跟他在一起,他答应,那个赌不存在。 但是,李思巧她们已经被打了,她们会将受过的疼痛加倍还给她。跟他在一起,教室只是学习的地方,洗手间只是上厕所的地方,小树林只是休息的地方。 林初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出租车门前。 现在发生了徐逸的事,许多事情又发生了改变。如果今天分手,明天就是地狱。 这一路走过来她的选择好像没出错。 林初侧身坐进出租车,他低着头在玩手机,眼不抬一下。 他看不到的一面,她嘴角牵起苦涩的弧度。 但好像有什么就是错了。 车门关上的一刻,街上路灯霎时亮起。一个眨眼的时间,橘红色映在车窗上,酒意让林初视线模糊,光线像钻石在闪烁。 林初想到那把金色的小剪刀——那天去他家,那把没派上用场的尖头小剪刀。 今天她没带出来。 如果带出来了,她莫名觉得……这次也不会派上用场。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人,不躲藏视线地一直看着。他散散地靠着椅背,在玩游戏。忽然打开一半车窗。 傍晚的风灌进来。 她被吹得一个激灵,然后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她带着剪刀去他家,防止他的侵犯。 如果他做了,那把剪刀会刺向他的颈动脉,如果不行,就会刺向她自己的。 他没做,那把剪刀不会上场。 她在赌。 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居然是把赌压在他身上,让自己被动。 她居然在赌他会不会做出泯灭人性的事。 …… 出租车停在距离一重拉面十几米的位置。 即将走到面店,她问他,“你是还要吃番茄青菜面吗?” 陈执:“那家店我只吃它。” 她点点头。 他忽然加快速度往前走,她眼睁睁看他路过一重拉面。 林初在原地茫然地站了几秒。最后兀自走进店里。 推门进入的一刻,手机的消息声随着门铃声响起。 陈执的转账。 两碗面钱。 老板记忆力很好,还记得她,“小姑娘,这次又这么晚吃晚饭啊?” 林初每次看到他都觉得和蔼可亲,微微弯唇,“老板,我要两碗番茄青菜面。” “好嘞。你给谁带饭啊,你得跟他说说,这吃饭的时间太不规律了。上次两点多吃午饭,这都快七点了吃晚饭。” 林初嘴角的淡笑收敛些许,没有说话。 陈执蹲在十字路口,嘴里叼着忽明忽暗的烟,看到她,他侧头用力吸了一口,烟没了半根。 他朝前走,路过垃圾桶将烟丢到上方的烟灰缸,再拿过她手里的两碗面。 这不是去酒店的路。 林初脚步迟疑,却没问出来。 几分钟的路程,他带她走到一个小区侧门,门口几个金色大字——景桐小区。 她加快步伐到他身边,犹豫地问:“你家在这?” “嗯。” 她诧异,“那……你上次为什么住酒店?” 明明他家离那个酒店只有几分钟路程。 他没说话,她也不再问。 小区侧门门口有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树叶比街上别的梧桐树都要大。他们一前一后进入转门,他们走,转门动。 景桐小区亮着路灯,不是大街上的路灯。黑色的柱子,柱子不高,白色的灯打在地上。 他家的位置也需要绕过一个健身器材处。 两人在一栋单元楼停下,他打开防盗门,没有上楼直接走进一楼,走道里空气有些潮湿阴冷,林初紧张地握紧手。 陈执打开家门,换了鞋又从角落里踢出一双鞋,打开灯后直接往里走,没看她。 她站在门口,短暂犹豫一下换鞋进去,垂在身侧的手仍紧紧攥着。 两碗面一左一右放在茶几上。茶几的长度足够三人同时坐在沙发上吃饭。 林初看到屋里的全景震惊了几秒。 景桐小区也是老小区,但都是大户型的房子,之前应该翻新粉刷过,从外面看着跟新的一样。 陈执家很大,客厅尤其大,除了面积真的大以外,还有个显大的原因——客厅很空。 一张长沙发,一张茶几,没有电视,左边角落一台饮水机,右边角落几个箱子,外面印着方便面和啤酒的图案字样。 其余全是空地。 他应该一个人住这。 林初有些诧异,他身上一直有种懒得发颓的气质,她认为这跟他的父母只给他钱,不给他关心有关。 但是,她没想到居然会让他一个人住…… 为了不让他像上次说出“你还要站多久”的话,她主动坐过去,身体有些紧绷。 他跟她全然不同的状态,已经在开盖子。 林初打开打包的袋子,看到里面的一次性叉子才反应过来,这碗是陈执的。 面是一样的,但里面有叉子。 “这个叉子……” 她将叉子递过去,却看到他熟练地用右手拿筷子夹面。 他看一眼,嫌弃,“把我当小孩?” 她微顿,连忙摇头,“不是,我看你上次用的左手,以为你是左撇子。” 他左手包着纱布不方便动,她才问老板要的一次性叉子。没想到他也会用右手…… 他看了她一会,眯着眸意味不明。 林初别过眼,打开盖子,夹了一筷子面。 面都是老板现拉的,口感很有嚼劲。汤是骨头汤,融着番茄的汁水,有酸有甜,青菜脆口。 很家常的面,却又不普通。 不需要调料煮出来的干净的食物的本来的味道。 “啊——”林初低呼一声。 她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屋里能够清晰听到。 他看向她。女生水眸睁大,眉头轻轻蹙着,“我忘了拿醋包和辣椒包了。我现在去拿。” 陈执:“你要用?” 她想象了一下,觉得任何调味品放到这碗面里都不会好吃,摇摇头,“你不要吗?” “不用。” 她一顿,“但是上次……” “没试过就试了。” “哦。”她低应。 一份面吃完,林初那点儿微醺的感觉消散。 她看着身上浅色的牛仔裤,说:“徐逸的事,谢谢你……” 他倚着沙发,神情波澜不惊。 林初:“你……伤还好吗?” “死不了。” 她微微顿住,又慢慢问:“这件事会不会记到你的档案里?” “大概吧。”他说得毫不在意。 林初心一紧,她很在意,还没再问,他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在你之前,我去那是常事。” 她攥住裤子,想说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一个电话忽然打过来。她以为是林曲,掏出手机看到另一个名字:林亦舟。 陈执起初看到那个“姓”以为是她的亲戚,但看到她犹豫的举动,莫名想到了那天在奶茶店里坐她对面的男生。 “这是你喜欢的那个类型?”他漫不经心地问。 她后背瞬间绷紧,怕误会越来越大,“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还要解释,他却说:“我知道。” 可能在谈论学习或者那个男生想跟她表白,她不像是会早恋的女生,更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早恋,如果不是…… 他神色淡了几分。 如果不是因为他能帮她解决掉李思巧那些人,她不会跟他这样的男生在一起。 林初因他的话有些愣神,默了默,还是说:“那就好……我怕你误会,因为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跟我没那种可能,而且他眼里只有学习。” 他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把转手机,“这么紧张,怕我找人打他?” 林初心思被戳破,小脸微白。 电话没接到,一条短信发过来。 【小初,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可以过来把东西给你。】 林初将短信递给陈执看。 “只是送东西给我。” 陈执扫一眼,目光落在前两个字上,轻嗤。 他拿过她的手机,快速打字。散散说:“不是要谢谢我,那就每天放学过来帮我补习。” “什么?”林初怔忡,有些反应不及。 他将手机还给她,她看到他回复过去的短信: 【可以,明天校门口见。】 32 林初有些怀疑他让她帮忙补习的动机。他感觉上去不像是想学习的人。 放学过来帮他补习。 两个人晚上在这个房子里。 ……他在讽刺她。 上次去酒店找他, 她担心他会做什么故意将门虚掩。所以这次,他直接提了这样的要求。 要么答应他,每天过来帮他补习;要么拒绝他……他清楚她不敢。 现在不止李思巧, 她还惹到了徐逸。男性想毁掉女性某种程度上很容易。 而且, 她觉得有的情况变了。比如,他愿意继续跟她交往, 不再是因为那个赌,大概率是觉得好玩,以一种要“捉弄”她的目的。 “好。” 林初并没考虑多久,声音平静。 他的眼睛看过来,她对上,没有躲闪。 他眼角带着冷感,“在我这里, 答应的事没有反悔的余地。” 她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林初点头,说:“不过不能教你太久,因为我姑姑……” “一天两百块。” 他打断她的话, 打开手机摁了几下。 林初手机一震, 收到一条转账, 她心里有些怪异地不舒服,随即将钱转回去,“不用给我钱, 不需要的, 就当作感谢你。” 他看到转回来的钱, 说:“打发你姑姑的。” 而后又转回去,威胁似地说:“再转回来试试。” 林初没了声音。 ……他是真的想花时间学习? 她默了默, 说:“打发姑姑一百块就可以了……” 林初觉得下面的话说出来他会不开心, 但不说出来她心里不舒服, 衡量一下,她还是没说。 等高考结束一切都结束了,她会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他。 陈执将林初送回家,下车后,他们绕过健身街,路边有个公共厕所。 公共厕所完整挡住健身街上人们的视线,上次他就是在这里扯过她的胳膊,想到这,林初担心后面的人会突然做些什么,不自禁加快步伐。 因为担心身后的人做什么,她背部紧绷,于是被陈执拉住外套帽子时,她还以为是太紧张导致的错觉。 林初活到现在,从来没跟哪个男生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哪怕她在一中跟班里的男生关系再好,也不会动手动脚。 偏偏她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林初被陈执扯住外套帽子往后拉,直到她的背后贴上他的胸膛。 他什么话都不说。 她微微屏息,侧过头用很轻的声音问:“……怎么了吗?” 他低眸看她,想到那天在图书馆她泛红的脸,捏住她下巴将她脸转过来。 不是绯红,也不惨白。 陈执本来想做什么,突然没了兴致,松开她,“没什么。” 林初被他放开,不敢表现得太想离他远些,走得不快不慢。 陈执没送到馄饨店。她站在馄饨店旁边的店面,朝他摆摆手。 林曲这几天没给她任何好脸色,见她又这么晚回来,脸色很不好看。林初走进厨房,想跟她说话,她依旧一副“不想理你”的模样。 林初将转账记录举到林曲面前,给陈执的备注是一个笑的表情。 “姑姑,有学生找我补习功课,每天两百块。” 林曲见到转账记录,盛馄饨的手停下,诧异,“你说什么?” 林初:“我想问问您的意见,如果帮他补习,我可能要晚上十点多才回来,晚上帮不了你照看馄饨店。如果您不愿意,我也可以拒绝的。” 林曲皱紧眉头,“你等等,等等……有人找你补习??” 她点头。 林曲:“你成绩又不好,谁会找你补习啊?” 林初垂下睫毛,“我英语底子比较好,那个同学英语很差,就想找我帮忙。” 林曲了然“哦”了声。她知道林初以前在一中上学,成绩是特别好。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林初轻声问:“姑姑,可以吗?” 林曲犹疑,“真的每天两百块?” 她不经意皱了下眉,点头。 “工资日结?” 她继续点头。 “那你就去吧。”林曲撇撇嘴,不满哼道:“反正你现在天天回来这么晚,也帮不了我什么……别让我知道你是在外面玩!” 林初摇头,表情平静,“没有。我就是去学习……” “最好是这样,不过,钱都先放我这,我帮你保管。” “嗯。” 林初上楼回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她翻出手机便利签上记录的内容,誊写到本子上—— 上面是认识这段时间,陈执给她花的所有钱。第一次送她回家的打车钱,面钱等等,现在又要每天多一笔补习钱。 誊写完,她趴在桌子上,慢慢闭上眼,眼前忽然浮现陈执的脸。 陈执跟她不一样,他并不会刻意隐藏情绪,他脾气时好时坏,时而有耐心,时而没耐心,好像完全是按照心情办事。 大多时候,他都是一副漫不经心,冷淡漠然的模样,许多事情他都不怎么在意。 但是林初不是很能猜准他在意什么,他在意的点被触碰时情绪会直接散发出来,有时挺吓人,最主要是麻烦。 林初藏住脑袋。 心情低落又复杂。觉得,仿佛从一个漩涡跳进另一个漩涡。 - 第二天放学,林亦舟如约出现在校门口。他今天没穿校服,穿着干净的白色卫衣,阳光围在他周围,他笑得灿烂,整个人熠熠发光。 周围的人依旧在议论。林初满脑子都是今天要去陈执家的事。 “今天一起去吃晚饭怎么样?”林亦舟提议。 林初摇摇头,“今天不行,我有事情。” 林亦舟叹口气,“也是,你要准备高考。” 他卸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她,“就是这本,小愿画了好多我们当初的小故事,不过我还是最喜欢秋游的这本。” 林初接过,轻轻笑了,“谢谢你林亦舟。” “谢什么,不过下次你有时间要请我喝东西。” “好。” 书包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她随即掏出来,是陈执打来的电话。 林初看一眼林亦舟,他视线掠过她的手机屏幕。 林初侧过身接电话,“喂?” “你怎么还没到?”他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啊?” 她不知道还有规定的补习时间。 她解释:“我这边有些事。” 说到这,她脸色微微一变。他明明知道的,昨天回复林亦舟短信,约定在这里见面的人是他。 “五分钟之内我要见到你的人。”他语气不悦,压低的声音像电流过到她耳中,散漫的调子,“不然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 直接挂断电话。 林初举着电话,“……” 他是故意的。 林初快速拉上书包拉链,朝林亦舟摆摆手,“我有事必须要走了,拜拜——” 林亦舟还没问一句,她就跑开了。 印象里,从没见她这么急急躁燥过。 他皱起眉头,想到刚刚看到的来电人备注:Chen Zhi 是个男生的名字吧。 小初她……谈恋爱了? 林亦舟一震。 …… 陈执家距离三中走路大约十几分钟,跑过去也要八.九分钟。 林初到他家的时候,比规定的时间晚了至少三分钟。 她按下门铃,第一次没人理。第二次也没人理。 她有些怀疑他人到没到家,他所在的七中离这要坐二十分钟公交。 林初又试着摁了一次,这次门铃被接起。 他不说话。 林初先开口,“是我。” 陈执慢悠悠道:“晚了三分三十七秒。” 林初蹙起眉头。 安全门这时被打开。 陈执拉开家门,倚着门框看她,视线不凉不淡。 林初走到他面前,气氛凝固。他是故意的,但她就是迟到了。 她猜得到他的心思,但她心里扭着股劲,慢慢说出一句,“我迟到了,那需要扣钱吗?” 陈执微顿,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哼笑一声。 意味深长地看她,慢条斯理说:“你需要花心思哄你的男朋友。” 你需要花心思哄你的男朋友。 林初:“……” 花心思,哄,男朋友。 林初垂下睫毛。 他是个麻烦的人,很麻烦的那种。 擅自替她回复林亦舟的消息,让她跟林亦舟约在放学见面,又要她放学立马赶到他家,最后迟到了又要她哄他…… 什么恶趣味? 又想到,如果刚刚她不说出那句“那要赔钱吗”,他会不会就不找麻烦,不要她哄他了。 刚刚那种故意反抗的情绪他感受到了,并且不开心了。林初觉得是这样的……就不应该在他面前流露那种情绪。 有的时候,能屈能伸才可以。 林初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被欺负的那段时间,寻求帮助无果的那段时间,林初一直这样对自己说。 有的话说多了,好像就是能短暂的洗脑。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林初放柔声音,她声线本就柔和,刻意后温温软软的,“明天给你带礼物可以吗?” 林初说完,已经脑补了后面可能有的进展。 他说不行,然后让她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她拒绝,他们撕破脸,后面的她不敢想了。 陈执直起身子,手插着口袋,听到她的话笑了声。 “林初。” 他喊她,胳膊一伸将她拉进了屋子,抬脚将门踢上。她被他压在墙上。 陈执手搂着她的腰,感受她身上的温温的温度,她柔软的腰肢,淡淡的香味和颤抖的呼吸。 林初脸色不可控制地变白。 知道某些事情,和真实面对那些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林初在感情方面天生敏感,但是她没有经验,男性过近的靠近都让她觉得不适和冒犯。 而陈执一次次粗鲁又直接地突破她的心理防线。 他撑在她脑袋边的墙上,指头轻轻敲击墙面,那一道道敲击声就在林初耳畔,敲得她身体过电一般。 他玩味地打量她,“怕了?” 林初将手伸进口袋,摸上里面那把尖头剪刀,将手指压在尖头上。 再出声,声音很轻,但还算平稳,柔软的声音像棉花,她如实说:“有点……我不是很习惯这么近……” 她抬起头,乌黑的眼睛很认真地看他,“我第一次跟男生交往。有的事情,我真的……” 她没说下去。 陈执盯着她,嘴角玩味的笑消失。女生眼睛里装着水,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波动,水光潋滟,搞得像他欺负她一样。 “怕我。”他用的肯定句。 他一直知道她怕他,在她心里,他跟李思巧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林初颤了颤睫毛。 “胆小的人,就应该一副柔弱的样子,惹人保护。胆大的人,就应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无所顾忌。” 陈执放开她,冷冷睥睨,“你算什么?” 林初出神地回想他刚刚那句话。 他坐到沙发上。 房间响起她很轻的声音,“如果你遭遇了我遭遇的事,你会怎么样?” 他想也没想直接给出答案:“那些人早被我弄死了。” 林初轻轻摇摇头,他没看到,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他也没听到。 “你不明白……” 就像上次来到他家。他问她,为什么李思巧打她她不躲。 躲不掉的,她不能转学,她只能在三中读书。躲一次之后会被打得更惨。 无论她被打得多惨,她都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对待那些人。因为她还有爸爸,如果她出事了,她不敢想爸爸会怎么样,而且她还要代替妈妈活着。 林初抬头,环顾一圈这偌大的屋子。 没一点人气。 手机震了一下,是他转过来的两百块。 林初微微抿唇,说:“我还没教你,而且你昨天给过了。” 陈执歪着头瞧她,并不说话。 又是这种感觉。 但他说不清,她总是能带给他一种感觉。 比如那个雨夜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帮他点火,纠结地来回换手,为了不让那个涂了药的手凑到他面前。 比如那天巷子里,他被啤酒瓶砸得头破血流,她不知从哪冒出来帮他处理伤口。 举动多余得很,但给他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门突然被人敲响,陈执皱起眉头。 33 林初回过神。 这人没按门铃? 陈执去开门, 从猫眼看出去。没看到人,正打算开门,衣服被一只小手抓住。 林初诧异, 压低声音担忧地说:“如果是坏人怎么办?” 他仿佛是被她逗到了, 眼底浮现笑意,眼尾细长。 于是他靠着墙, 对外面人不着调地说:“喂,我女朋友担心你是坏人,要么就吱一声,让她听听是人是鬼。” “阿执,是我。” 陈执脸上淡淡的笑烟消云散,又变成平日淡漠的模样,甚至更甚。 林初听出那个声音, 是那天在少管所,被称作“秦警队”的人,也是在酒店给陈执打电话的人。 一个警察。 一个不良少年。 林初以为陈执不会开门, 但是他开了。 秦任站在门外, 第一眼给了陈执, 第二眼就将目光转给林初。 两人眼神交接。他们知道,他们记得彼此。 林初朝他礼貌点点头,刚点一下, 脑袋就被陈执控制住, 他托着她的下巴, 冷嗖嗖说:“干嘛呢?” 她觉得此刻是触到了他在意的点。 于是林初将头转向他,朝他摇摇头。 陈执盯她看了会, 撒手。 秦任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威严, 整个人无论从形象气质还是说话语气,都很符合“秦队长”的称呼。 “阿执,我想跟你聊聊。” 陈执:“忙。” 说完这个字就准备关门。 秦任连忙用手挡住门,皱眉,“阿执,那找个时间,我们聊一聊。” 他表情讽刺,“听你上课?” 秦任皱紧眉头。 陈执一笑,“那你得给我钱。” 秦任随即说:“阿执,如果你缺钱你可以跟我说,你现在的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 “是么?” 秦任见他无所谓的模样,脸渐渐沉下来,“阿执,你不小了,脑子该清醒清醒,马上就高考了,你一直这样混一直打架,你打算以后怎么生活?你爸爸……” 陈执的表情是在话说到这的时候变的。只是一瞬间,整个人被黑雾笼罩,无尽的黑暗和戾气。 他猛地关上门,不顾秦任挡住门的手。幸亏秦任反应快,迅速收回手才没被夹到。 林初吓得脸一白。就发生在她面前,如果男人的反应没那么迅速,以陈执关门的力道…… 她手心是冷汗。 陈执低头看到林初受到惊吓的表情,冷冷扯开嘴角,他扣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声音冰冷,“怕我是对的,所以以后听话点。” 他丢开她的下巴,正要往屋里走,门又被拍响了,陈执理都不理继续走,直到门被人用钥匙打开。 门被推开,林初诧异的眸子里映入一个女人。一个面容跟陈执五分像的女人,穿着一件深色裙子,皮肤很白,气质温淡。 关键是,她脚步有两个行李箱。 女人看到林初微微顿了下,这种情况林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这应该是他妈妈吧…… 林初这样想着,陈执大步走过来,脸色比刚刚难看许多倍,阴沉得吓人。 陈执堵着门,语气冰冷,“我说过了,这个房子里有你没我。” “小执,我……” “滚。” 女人眉毛微微皱起,语气并不重,但带着不满,“我是你妈妈。” 陈执冷笑,一字一顿,“我他妈让你滚。” 秦任刚刚就想说话,此刻听到这句憋不住了,“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妈讲话!” “有你什么事?”他将门踹开,浑身竖着刺,一副随时可以打架的姿态。 林初有点被这个架势吓到。 他要真和这个秦警队打起来怎么办? 而且,她不想了解那么多关于他的事,俗话说:知道的越少越好。 陈执和秦任对峙时,女人看向林初,温声说:“小姑娘,你先回去吧。” 林初如获大赦,面上不敢流露,朝她点点头又看了陈执一眼。他也在看她,眼睛黑而冷,但并没拦着她离开。 林初轻动作离开,走出单元楼一直到健身处她才松了口气。 想起她今天没教他什么,本来打算把那两百块退回去,眼前闪现刚刚的一幕,暂时算了,这个时候把钱转过去就是火上浇油。 - 放学的时候,林初收到陈执的短信,让她去星时酒店。 经过昨晚的事,她大概知道为什么他家住的那么近,却还要住酒店。 她第一次去酒店找他那天,他妈妈前一晚应该去他家找过他,商量搬回去的事。 ……那他妈妈以前住哪呢? 林初摇摇头,不让自己多想。 距离校门有一段距离,林初掏出手机耳机,打开英语听力,边听边前往酒店。 她像上次一样敲门,心情却有所不同。 房门这次过了好一会才被打开,陈执的人却没露出来,只开了条缝就往里走,林初小心翼翼进去。 陈执拖拖拉拉走到沙发上侧卧着,面朝着里面,身子弯成一只虾米。纯棉的T恤勾勒出他的骨骼,肩胛骨微微突出,带着少年的清瘦与单薄。 林初第一次这么强烈的在他身上感受到脆弱。 她放下书包到他身边,入目是他嘴角的血,脸颊青紫,是被人打破的。 林初皱紧眉头。 “陈执?”她轻唤。 他没反应。 林初又叫了几声,他终于动了动身子,眉头紧皱。好一会翻过身,又疼得闷哼一声,侧回身子。 林初一顿,“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有些吓人。 “你的伤……” “死不了。” “还能坐起来吗?” 他没说话,直接用行动告诉她,他坐得起来。 他另一边的额头也被打破了。 林初第一次见他身上有这么多伤,又想到昨晚的事,突然感觉空气有些闷。 “你要不要去医院?” 陈执手抵着眉心,“去过了。” “真的吗?”她这句话直接反问出来。 他抬头,“不信我?” 她收敛情绪,“没有。” “我清楚伤势。” “……要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吗?” 她问得迟疑,他话接得干脆,“不然?” 林初拉开书包,从里面找出消毒用品。她先给他处理手上的伤,再处理胳膊上的伤,过程中眉头不自觉又皱紧。 然后想到他刚刚不能平躺,还有伤在背上…… 她犹豫了一下。 他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背上的不用管。” 林初抬起睫毛,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 “也行。”他玩味道:“那我得脱衣服。” 林初一慌:“不用弄那就不弄了……还有脸上的……” 她说着立马去处理他脸上的伤。 他之前打架脸上受的伤没有这么严重过。 额头上脸颊上的伤处理完,只有一块地方没处理。 林初看了眼他嘴角的血。 她顿了两秒,故作若无其事地捏住一块酒精棉球。 “会有些疼,你要忍忍……” 林初担心酒精太刺激伤口,擦的很慢,一开始的不适与不安被认真替代。神情专注地帮他处理。 陈执垂着眸,将她认真的模样映在眼里。 好一会,她放下手,“好了。” 发现距离有些近,立马往后缩了缩。 陈执漫不经心偏了下头,“好了么?” 林初点点头,“嗯。不过你要……” “注意水”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他扯了下嘴角,笑得邪气又恶劣。 于是那个伤口又开始冒血。 林初眼睁睁看着他嘴角伤口的小血珠迅速变大。 她回过神,忙不迭抽出纸,还没碰上伤,就见他舌头一掠。 血珠短暂消失两秒,又慢慢渗出来。 陈执见她皱着脸,一副疼在自己身上的样子,觉得好笑。 他手撑着沙发靠近她,问:“知道我的血什么味道吗?” 距离挺近。林初没往后躲,垂下眼摇了摇头。 他声音压低,有点沙哑带着坏笑,“我的血是橘子味的。” 林初:“……” 陈执偏头,“不信?” 她摇了下头,有点无语。 他凑近她几分,认真的神情,“那你要尝尝么?” 林初:“……” 陈执:“不尝怎么知道是不是橘子味的?” 他话说着嘴角的血又凝成一个血珠,她抽张纸给他,站起来,“我去帮你买晚饭。” 陈执没拦。仍旧是原来的姿势,嘴角轻扯,伤口受到牵扯流出血珠,他抬起拇指揩掉。 林初走到电梯口,想起他刚刚那个样子,蹙起眉头。 恶劣。 …… 林初买完番茄青菜面回去,陈执侧卧在沙发上好像又睡着了,他睡觉时五官放松,少了些冷戾与攻击性。眉眼清隽,但看着依旧有些淡漠。 林初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想到刚刚他故意笑将伤口扯开。 好像是第一次见他笑意那么明显。 林初轻声唤他,“陈执?” 他慢慢睁开眼,看到她手里的面撑坐起来。 林初看他吃面,等了一会,说:“那我今天先走了?” “等我送你。” 林初摆手,“不用了,你都受伤了,还是在家里好好养伤吧。” 他不为所动。 林初还记得刚刚他翻身时疼的模样,“真的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以后会给你打电话。” 他动作微顿。 林初走到换鞋区,承诺:“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陈执最后没再坚持。 林初回到家时馄饨店还有不少客人,林曲见到她有些诧异,“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今天不用帮那个同学补习。” “哦,那你等会下来帮我。” “……嗯。” 锁上房门,林初掏出手机看到陈执发来的转账,顿时皱起眉。 陈执正巧打来第二个电话。 她接通,他冷沉的声音抛来,“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解释,“刚刚没听到,我才到家。” 他声音依旧冰冷,“答应我的事就要做到。” 林初:“……好。” 他声音听着感觉心情很不好,她要问他为什么转账过来的话憋回去。 陈执掐断了电话。 林初慢慢放下手机,黑色的屏幕倒映她的脸,她将手机放到一边,掏出试卷开始复习。 模拟考的试卷发下来了,林初像上次一样,每门只进步了几分。但林初清楚她真实的分数,真正不能熟练掌握的题。 右上角醒目的两个红色数字:97 钢笔大概漏墨,“7”的尾巴一个红点。 林初看到那个红点的第一眼,想到了陈执嘴角的血珠。 34 她视线下移, 寻找考试时做的比较慢的题。 当林初第三次看到那个红点的时候,她皱起眉,将那个红点扣掉。 “林初——” 一道女声打断了林初。 她扭过头, 来人是吴雯。 吴雯手上拿着一张A4纸, 她走到林初课桌前,将纸平摊在桌子上, 脸色不是很好看。 “林初,我把你这几次模拟考的成绩列成了一张表。” 午休时间,班里学生不是很多,吴雯拉了张空椅子坐在她旁边。 “老师就直说了,从这个表可以看出来,你成绩提升的幅度不高,而且很慢。” 清晰明了的一张表格, 将近五次模拟考的成绩涨幅都列了出来。 花了心思的。 “林初,你上次对老师说愿意学习了老师很开心,而且最近上课, 你一次觉也没睡过。”吴雯叹了口气, 不自觉感叹, “你以前成绩那么好……” “林初,老师真心希望你能更好。” 林初低着头,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从头到尾没说一句。 差不多都吃完午饭了, 班里三三两两进来一些学生。吴雯接下来的话不方便在教室的说, 便道:“放学你留下来,我找你聊聊。” 她站起来将椅子推回去, “这张表就留你这,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吴雯离开教室。 林初没看那张表一眼, 对折放进抽屉,继续做题。 另一边,七中篮球场正在进行比赛。都是些不学习的学生自行组织的,每天中午至少一场。 预备铃打响,比赛结束。 陈执因为伤打不了球,坐在旁边休息区看钱谦几个打球,他懒洋洋抵着身后的台阶,顺便晒太阳。 钱谦热的满脸通红,坐他旁边喝水。一口气喝了半瓶,转过头想说什么,看到陈执的手机屏幕。 他正在发送短信: 【面。】 钱谦嘴里还剩半口水,看到短信内容被呛得脸更红,咳了半天终于缓过来,脱口:“你们不会天天都联系吧?这么亲密?!” 陈执没理他,将手机丢到衣服上。 钱谦看他手上的纱布,又说:“愿意帮你包扎的女生能绕七中几圈吧,到底怎么回事啊哥们。” 顾树洗完脸回来,钱谦拉住他,将刚刚的事说了一遍。 顾树一听,跟他猥琐地对视一眼。 顾树:“执哥你现在是不是住酒店,那你们……” 意有所指的停顿。 陈执踹他一脚,“找死?” 钱谦见顾树被踹了笑得更开心,对陈执说:“你们这进展不错啊。” 陈执将水喝完,捏扁扔进垃圾桶,“别乱说。” 他表情冷下来,漆黑的眼睛盯着钱谦,带着认真和警告。 钱谦愣了一下,随即干笑,自己调节气氛,“干嘛这么认真啊?说一下都不行。” 顾树打量两人,忽然问:“执哥,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女生了吧?” 陈执坐回位置,有一阵风吹过来,“什么是喜欢?” 顾树顿了一下。 钱谦笑了,笑得并不纯洁,“我理解的喜欢就是你看到她就想亲她,想做一些坦诚相待的事。” 陈执睨他一眼,声音很淡,“那我不喜欢。” 他昨天做那些事并不是真想让她亲他。 至于为什么做那些事。一时兴起。 钱谦知道陈执,他不想理的人理都不会理,不想碰的人一下都不碰。 他就没遇到过陈执想理想碰的人,略微遗憾说:“我还以为这次能看到不一样的进展。” 顾树:“那我真的好奇了,执哥你又不下手,交女朋友干嘛?” 陈执往后躺,胳膊肘抵着地,风吹开遮住太阳的云,他望着天,不慎被阳光刺到眼,皱紧眉。 他站起来,无所谓说:“想她留下就把她留下了,反正她不吵,就待在那挺好。” …… 放学,林初将当天发下来的各科试卷整理好,平整地放进书包。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吴雯从后门进来。 她坐到林初前桌的位置,说:“模拟考的试卷发下来了,你都看到了吧。” 林初点点头。 “我问了各科老师,都说你最近很努力……”吴雯皱起眉头,沉吟片刻说:“林初,你告诉老师,是不是……李思巧她们的原因?” 林初颤了颤睫毛,没有抬头。 吴雯:“是不是你跟她们还有矛盾,然后让你即使在学习也没法集中注意力?” 她的手搭在桌子上,食指有几道红笔的划痕。 林初盯着她的食指,摇摇头,目光带了些茫然,“老师为什么这么问?” 吴雯慢下来,“你之前不是跟她们有过矛盾吗?而且,你有说过她们欺负你……” “只是同学之间的小矛盾。”林初平静地跟她对视,“现在我跟她们没什么交集。” 只是同学之间的小矛盾。 这是你们说的。 要问,为什么现在问? 除了占据她学习的时间,还能怎么样…… 问了,就算她承认了,能怎么解决。 ——但是,我的笔记本总是丢,或者无缘无故湿了。 林初有一秒想这样补充的,但是高考在即,她不希望再跟谁有“矛盾”,不希望搬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吴雯目光在她脸上长久地停留,最终皱紧眉头。 林初看了眼手表,“老师,我还要回去复习,要走了。” “啊?哦,好……林初,老师相信你,虽然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但是能进步一点是一点,都比你原地踏步或退步好。” 林初点头,“知道了。谢谢老师。” …… 天上厚厚的云,太阳光微弱。林初坐着公交抵达一重拉面。 “小姑娘又来了?还是打包两份番茄青菜面?” 林初点点头,嘴角还没弯起,楼梯处传来一道声音。 “爸——我的面呢?!” 一个看着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从楼上下来,看起来很是不爽,“你不能光顾着做生意连你儿子的死活都不管啊?” “不是说了你不打游戏我再给你做吗?” “我不是下来了?!” “行行行,我把这个小姑娘的做好了给你做。” 男生随意斜了一眼林初,移开眼后又看过去。 林初安静站在墙边,存在感很弱,所以察觉到男生的注视后,不适地别过脸。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男生走到林初面前。 林初眉心微跳,缓缓抬起头。 入目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她并不认识他。 “可能你们在学校见过,小姑娘我儿子也是三中的。”老板说。 男生扬眉,“你也三中的?那你几年级啊我怎么看你就觉得眼熟?” 林初不说话,有些想离开。 男生见她不理自己,有些不乐意了,刚要说什么被老板喊了嗓子,“你先上去,我做好了喊你。” “切。” 男生“噔噔噔”跑上楼。 老板做好两份面递给林初,“不好意思啊,我儿子他就是管不住嘴巴,什么话都说都问。” 林初只说:“谢谢。” 接过面快步离开。 林初在酒店电梯里遇到陈执,他穿着黑白色的校服立在一边,没背书包,低着头玩手机,听到脚步声也没转头。 林初看他几眼,故意没说话。 楼层到了,陈执扫一眼数字,玩着手机目无他物走出电梯,林初在他后面出去。她一直跟着他,拐了个弯后,陈执有所察觉,停下转回头。 两人目光对上,他微顿,抬抬一侧眉骨。 林初说:“看你盯着手机很认真……” 他眯了眯眸,转回头继续走。 房间的窗帘开着,屋内微亮,林初将面放到桌子上。 陈执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坐在沙发里倒腾着手机,脸色很平淡,看不出情绪。 她想着等会回家的路上把钱转回去,他应该不会太生气。 林初:“我先回家了。” 陈执没理。 手机里不停地弹出消息。 钱谦几个人东聊西扯些有的没的。陈执想到今天在操场说的话。 他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半晌,没情绪回:“哦。” 今天没说要送她? 这个想法只闪现一瞬,林初朝他摆摆手离开。 她走出房间刚迈开几步,身后有门锁打开的声音,她条件反射回头,还没看清楚便被勾住腰一把带入那人怀里。 35 陈执表情淡定, 偏着头看她,似乎在思索什么,悠长的日光灯照在他身上, 他睫毛低垂, 在眼底投出一片小阴影。 这类突如其来的动作仍让林初觉得冒犯和不舒服,但她开始能做到面不改色。 陈执不说话, 她便斟酌用词,想着怎么开口。 “有人说看到喜欢的人就会想亲她。”他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唇上,慢悠悠的语气,“不过,我对你的嘴没什么兴趣。” 林初眉心微跳,不懂他说这话的意思,但有种不好的感觉。 他笑了下, 笑意不及眼底,“那我要你这个女朋友有什么用?” 这句话钻入耳中,入夏的天, 林初身体掀过几阵冷意。她面上没任何变化, 心里却丝毫不知道如何接这个话。 没用的, 那就丢掉…… 但是那个赌呢,不是要谈满两个月吗? 她不动声色提上来半口气。最开始是因为那个赌,最后也可以的, 肯定要坚持到最后的…… 陈执将她的毫无反应收纳眼中, 捏住她的下巴, 不凉不淡说:“试试怎么样?” 话音落下,他便压低头凑近她。 林初那瞬脑海一片空白, 双目睁大, 一切反应只是本能。 他比她想象中胡来, 她的肢体反应也比自己想象的诚实。 林初一巴掌拍了过去,不是扇在脸侧,而是笔直的盖在他正脸。她力气轻,但仍响起清脆的一声“啪——” 林初被吓到了,但那声脆响只能让她脱口:“对不起……” 她的手仍盖在他脸上,反应不及。 完了。 拒绝他的吻,扇了他一巴掌…… 林初手指在颤抖,她却不敢放下手,不敢看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这短短几分钟把一切都打乱了,前几天她艰难得到的放松与安然在此刻消失殆尽,什么都没有了…… 不亲可不可以…… 不走到这一步可不可以…… 她仅有的自尊不允许她出卖自己,不允许她跟他肢体亲近,这是她的底线,不然她还有什么。 她演不出来“亲密的女友”,她知道就算她演,他也看得出来,所以她安分地做自己的事,做到不忤逆他。 明明只有一个月不到了。 陈执从那一巴掌中反应过来,他捏住林初的手腕,把她的手移开。她很瘦,手腕被他几根手指轻轻松松握着,力气像是能把骨头捏碎。 他眸子冷沉得能滴水,一瞬不瞬盯着她。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尽显苍白。除此之外,林初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他丢开她的手腕,冰冷吐出一个字,“滚。” - 午休时分,吴雯坐在讲台上批改试卷,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台下。看到有学生没趴在桌子上休息,瞪目指了指黑板提醒。 黑板上一行粉笔字: 闭目休息十五分钟。 被提醒的学生见到立马趴会桌子上闭上眼。 林初安安静静趴在桌子上,这是高三前夕难得的闲暇时光。 脑海里有什么在打转,身体也跟着打转,飘飘荡荡跌跌撞撞。 眼前闪过一道光,她猛地睁开眼,然后再也不敢闭上。 她藏着半边脸,露出另外半边脸去看李思巧。 她坐在两组外的最后一排,额头垫着书本在桌洞下扣指甲油。 徐逸那次事情后就跟李思巧分手了。李思巧没有了在外面狐假虎威的护盾,但凭着几个班级的姐妹团,依旧在学校里横行。 她不需要午休,因为她不需要复习准备高考。 班里的人,或者说年级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她要出国留学。 那晚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李思巧没有任何异常。按照李思巧的性格,如果知道陈执跟她分手了,一定不会放过她。 他没有说出去吗…… 林初想到这,将脸转向窗外。窗外高空碧蓝,白云游走,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最后一节课下课,班里闹哄哄,走廊来来往往的学生最终归于沉寂。 林初仍坐在位置上学习。 前两天林曲一直问她怎么没帮人补习了。她不想再应付林曲,不想帮馄饨店的忙,本来想自己掏钱给林曲,然后在外面学习。 但是她又担心这样被陈执撞个正着,如果他因为这个更生气了…… 可是想到好日子可能没多久了,她也不管了。能学多少学多少,能做多少题做多少题。 傍晚天气转成了阴天,夕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教室陷入昏暗。 “啪嗒——” 有人将灯打开了。 林初以为是保安,扭头看过去意外发现是班长童倩。 童倩从门外走进来,显得有些局促,与她平日大方开朗的样子不符合。 她走到林初的桌边停下,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这个……是我整理的各科的笔记本,还有我妈妈弄来的高考模拟示范卷。里面包含了所有考纲重点,我把它们都打印出来了……” 童倩是班长,也是班级第一,年级排名稳定在前十。 林初盯着她手里的袋子,很想要里面的东西,但是不想接。 童倩见她一动不动,轻轻将袋子放到她桌边,低着头,“我看你最近都在用心学习……但是听班主任说成绩提升的……” 她没说下去,犹豫地看了眼林初,“李思巧她们,最近好像都没找你麻烦……” 林初眼神出现波动,转瞬恢复平静,看进她的眼里。 人群在某些方面大概可以分成三类:消息灵验的;闭耳不闻窗外事的;半知不解的。 童倩大概属于第二种。她丝毫不知道林初那些关于七中大佬陈执的传言。 童倩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有些无措地移开,揪着衣角,终于闷闷地说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初垂下睫毛,正好看到脚边的袋子,里面厚厚的一大叠A4纸,看来她将她精心总结的笔记都打印出来了。 “其实,你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李思巧她们在你书包上倒牛奶,然后又贴了那样的便利贴,我那次,我有帮忙阻止她们的,其他同学也有帮的……” “但是,最后老师没说什么……可是李思巧她们记住了我帮你,那段时间总用脚绊我……再后面,我就不敢帮了,李思巧她们……而且,要高三了……学业很重要……对不起……我真的一直很抱歉,对不起……” 童倩磕磕绊绊说完,语气饱含内疚,眼眶也有些红。 林初依旧没有表情,粉唇淡淡抿着,小脸有些苍白。片刻后,她抬起头,看着童倩缓缓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她们拿脚绊你,抱歉让你因为我被欺负。” 童倩微微睁大眼,连忙摆手,“不用的不用的,这明明都是她们的不对……” 林初又低下眼睑,不说话。她就那么看着那叠笔记。 时间一时凝固。 童倩看着林初,深吸一口气,“但是现在都过去了不是吗?林初,我相信会好的……班主任跟我说,你以前学习很好,一切都会好的!” 她在道歉,在赔礼,在求和。希望在高考之前,解开系在她心里的死结,毫无负担地高考,微笑地挥手道别高中。 林初不想如她的愿。 而且,如果过几天李思巧她们知道她被甩了,她再次被她们霸凌。而童倩再一次“无奈地”像以前一样隔岸观火,多尴尬。 ……但是,她想要这些笔记和试卷。 她至少应该自己心疼自己,为了自己的骄傲不接受这些东西,不原谅她。 但是,现在还有什么比高考重要。 林初站起身收拾课本,背上书包,她拎起童倩放在脚边的袋子,说:“谢谢。” 童倩见她收下松了口气,慢慢露出笑容,“不用谢的,不用谢。” 林初说:“要谢的。我先走了。” 教室外乌云压顶,空气沉闷压抑,肺仿佛被棉花堵住,全身的不顺畅。 林初走到楼道借着楼道的灯掏出一张笔记纸。 清秀的字体印刷出来依旧看得清晰。 知识点的排列条例很清晰,但有不少废话。 林初淡漠地想。 但是,的确有些大题的捷径解题思路是她课上没听到的。 教学楼外没有一点点的风。 林初走出校园,路上的街灯已经亮起,沿着长街形成两条暖河。 她深呼吸,却依旧燥闷。 不想回馄饨店,一点都不想回馄饨店,越来越不想回馄饨店…… 林初停在公交车站。 香樟树的绿叶压满枝头,平时飒飒风姿的树今天也格外安静。 不该安静的时候安静就显得无聊。 林初想到了陈执。 他大抵也是这样想她。 36 她没再等车, 提了提书包肩带往前走。 考上一本或者名校就能继续上学了。 但是万一她比较倒霉呢,如果高考的时候正好发生了什么意外……林曲是不会让她复读的。 如果考上个差一些的学校,林曲也不会让她读。浪费时间浪费钱。 她可能上不了大学…… 那是不是代表她这辈子就完了。 凭什么? 她想到李思巧就要出国留学, 多年以后, 她在被生活欺辱,而李思巧仍是生活恣意的有钱人文化人。 林初攥紧拳头。 快点下雨吧。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快点下雨吧。” 大雨也可以, 淋到她也没关系。 如果淋到她发烧,最好连着发几天的烧。 她能继续学习,但可以不用去学校。 林初这样想着,路口绿灯跳成红灯。 她停下脚步,忽然看到妈妈的脸,那张素日面带温婉笑意的脸,此刻被失望的情绪代替。 妈妈又在指责她了, 指责她刚刚怎么可以有淋雨到发烧的想法,指责她怎么可以伤害自己。 胳膊一阵无力,林初将手里的袋子放到地上, 慢慢蹲了下去。 还没下雨她就先湿了脸。 “妈妈, 你太残忍了……” 不能伤害自己, 不能死,她是要替妈妈活着的。 红灯跳成绿灯,绿灯跳成红灯, 表演一样, 红绿灯都比她绚烂。 林初哭得很安静, 没有任何声音。 路人不知道她蹲在那干嘛,但也不觉得她有任何异样。来了走, 走了来, 没有多作停留。 林初哭得乱七八糟, 掏掏口袋发现居然没带纸。 她一直都有带纸巾的习惯,但是偏偏今天没带。 一切都太糟糕了。 她喉间溢出一声苦笑。捂着口鼻站起来,往对街的便利店走。 林初买了两小包纸巾,躲在墙角解决了糟糕的情况。 她又买了杯酸奶,一个人坐在餐饮区默不作声地喝完。 餐桌前的落地窗布着朦胧的雾,看不清晰外面的世界。她发了会呆,终于起身。 走走停停,林初对学校附近不熟悉,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 好一会,她看到一个公交站,于是走过去。 压抑的哭声在夜晚显得瘆人,公交站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那,双腿岔开,双手抱着脑袋,脸被藏得严严实实。 林初看了眼站牌,没有去她家的车。临走前,她将口袋里一包纸巾放到男人位置旁。 擦身而过之际,男人抬起了头,林初余光看到他的面容,脚步停下。 林初原来是不打算回头的。她知道他肯定不希望别人看到他哭,也知道他肯定需要纸,本来打算就安安静静走掉的。 一道闷雷闪过,黑色被短暂划开,远方的天被短暂照亮。 林初转回头,看到那个男人。 对视几秒,她水眸平静,彻底转回身,礼貌喊:“秦警队。” 秦任愣了下,匆忙别过脸,拿起身边林初放的纸:“你好。” 他整理好自己再度看向林初,露出笑容,“谢谢你的纸——” 林初嘴角弯起一道很淡的弧度,在他身边坐下。 秦任将垃圾丢到站台的垃圾桶里,问:“你在这等车?” 林初想到刚刚在站牌上看到的一个站点,说:“嗯,我去连方广场。” 秦任点点头,眼底因哭泛起的红已经消失,神情恢复沉稳,他抿着嘴,想说什么又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初安静坐着,在等。 “你跟陈执……是男女朋友关系?”秦任问。 林初没有回答,秦任当她默认了,缓缓说:“你跟他之前的女朋友不一样。” 林初露出好奇的样子,“他之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看起来跟他是一类人。” “他是哪类人?” 秦任一顿,对上她清亮的眸,“看起来跟你完全相反的人。” 又沉声继续说:“但是他以前不像现在这样。” 林初偏头,“那他以前是像我这样吗?我感觉,他应该很聪明。” 秦任慢慢弯了下唇,“阿执一直很聪明,他小时候成绩很好,最好的就是数学……” 林初手搭在膝盖上,不自在地扣着,“我……想帮帮他,他喝酒抽烟,总是打架满身的伤……” 秦任眸光微闪,最后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其实我不清楚你们怎么相处的,但我知道他的女朋友谈得没有满两个月的,而你现在就要高考了吧?我觉得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现在你最该做的应该是跟他分手,好好备考。” 林初只说:“我听说过他有很多女朋友,而且谈得都不久,我总觉得他不快乐,很缺爱……我想帮他但好像帮不了什么……” 她顿了一下,慢慢说:“感觉这种事只有他的父母能帮他,我之前看到他家里都是泡面和啤酒。” 秦任皱起眉头,手撑着膝盖看地面,不再说话。 林初看远处的雷。不知闪过几次了,天好像要裂开来,却一滴雨也没下。 “阿执不愿意别人提起他的父母,我可以跟你说,但你不要让他知道。”秦任声音低沉。 林初点点头,听他一字一句说那些陈执从没在她面前提及的过去。 那个男生小时候成绩很好,父亲是刑警,母亲是医生,幸福家庭的模范。后来一次出任务父亲因为秦任的失误而殉职,母亲没两年改嫁,继父不喜欢他,两人结婚没多久他母亲查出来怀孕,他的母亲没精力照顾他,他的继父对他更差,他便十六岁就一个人出来住了。 他搬去了他们以前的家,那是他爸爸留下的。他让人砸掉了厨房改成客厅,他一个人住在那。 他和他的母亲继父其实住在一个小区,但是他从来没找过他们,他跟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彻底反目。 上个月,他的母亲为了他高考,决定搬过去跟他一起住,被他赶走,一段时间的拉锯战,那天晚上他母亲带着行李以监护人的身份一定要住进他家。 然后,他当晚就住进了酒店。书包和书本都在家里放着,一次也没回去拿过。 “他大概率考不上什么大学或专科,也不打算继续上学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他很沉郁,你还年轻,你帮不了他什么,我能理解你那种想帮他的心理,但你还是好好上学吧,也算是帮他,让他不要因为耽误了你而再背一个责任。” …… 乌云终于被闪雷唤醒,大滴大滴的雨砸下来,噼里啪啦。 林初坐在公交车里,将车窗开了一条细缝,新鲜的风将肺洗了一遍,满腔的清新。 林初闭着眼深呼吸,报站报到了“连方广场”,她下车,准备同站换乘到家的公交。 秦任的话在无聊的等车期间再次回荡。 林初一直给陈执贴着标签。 第一次在药店见到他跟他的朋友,他们一身酒味,他满天黄发叼着烟,她看气场就将他们跟“李思巧”化为一类,是让她害怕又嫌恶的一类。都是混混。 第二次她在巷子里听到他们拿自己打赌,她将他们彻底跟“李思巧”混为一谈。都是作恶的混混。 后来陈执在她心里就有了标签: 花心 不良 有钱 被放养 这些标签被她钉在他身上,一直没有消失,直到今天秦任说了那些话。 原来不是被放养……是很长时间没人养。 难怪她问他,如果被人校园暴力,他会怎么样,他一秒没有犹豫地说:他们早被我弄死了。 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东西,没必要对这个世界手下留情。 这样的人什么都可能做出来。 就是亡命徒。 林初最清楚这一点了。 ……如果不是因为爸爸还在,她那把藏起来的刀早就无数次地捅向李思巧她们。 但是她不能,爸爸还在,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爸爸绝对活不下去了……她再也没有脸面对妈妈…… 林初原来不想太多的了解陈执,不想参与到他的生活里,但是为了能跟陈执复合,她主动从秦任那里了解到她想要的。 但是了解后,她放弃了再去接近陈执。 一方面知道他的遭遇,不想跟那样的“亡命徒”打交道。 一方面是接近陈执的方法她只能想到抓住他缺爱的点。但是她不想利用这点,这样很残忍,如果她对他很好,他喜欢上她,甩不掉了怎么办。 他也的确沉重,还有一个月不到,她不想付出那么多,更不想让彼此的纠葛更深。 而且,抓住他缺爱的点,对他好,这个办法未必对他有效。 林初决定放宽心,能过一天是一天。 然后她发现,她还没把钱还给他。 林初本来想转给他,但又觉得他可能早忘了她的存在,这样反倒提醒他。 于是决定高考后再全部还给他。 37 之后的几天林初努力让自己投入学习中, 但她还是时不时的恐惧,完全无法抑制。 比起被暴力,等待被暴力, 猜测什么时候被暴力的时间更煎熬。 李思巧什么时候会知道她跟陈执分手了, 那个时候她们会怎么对她? 林初想到过去那一年多就浑身打哆嗦。 她努力保持正常,认真学习, 不跟她们发生冲突。 …… 天气不再无常,暖阳的天持续了好几天。 然而人生无常。 林初就像以前那样走路。 吃完午饭,捧着数学试题往教室走,就像以前那样。 从食堂走到图书馆,从图书馆走到小花园,再走到教学楼,再走到高三的楼层。 “啪——” “呜呜呜……咳咳、咳呜呜……” “贱人不许哭!再哭一个试试?妈的哭得丑死了!” “平时不挺傲的跟母鸡似的?哭个屁啊。” “可不就是鸡吗?哈哈哈——” 林初脚步僵在一节台阶上。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 一年多来, 比任课老师的声音还要让她熟悉。 高三的楼层在最高层,而在楼梯的拐角还要多出半节台阶,是通往楼顶的。 李思巧几人就站在那半节台阶上, 墙角缩着一个女生。 林初只看到那个女生的侧脸。 是二班的女生。成绩一直在年级前三。 女生身体在颤动,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打起来比林初有趣了,林初我早特么打腻了,终于可以换一个了!看看这个多会哭啊, 林初屁也不会放一个。”李思巧满脸的成就感。 她的好友闻言连忙扯了扯她, “巧姐, 还是别说那个比较好——” “曹尼玛我怕她啊!”李思巧怒吼,一边骂一边用拳头往女生身上打,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去死吧去死吧!” 甩耳光, 拽头发, 扯衣服,拧人。 李思巧的打人程序。 林初看着斜上角的她们,被暴力的记忆如同洪水将她淹没,恐惧感密密麻麻地爬满皮肤。 她的身体如同被注入了水泥,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李思巧打累了,甩着手倚到旁边喘气。 露出的一条缝,女生整个人彻底暴露在林初眼中。 像把刀在搅她。 女生满眼通红,眼泪如前几日的大雨往下砸。她抹了把乱糟糟的泪和鼻涕,手随即被“啪——”一下拍开。 “谁特么让你动了?” 林初看到女生眼底一闪而过的恨,女生快速看了眼楼下,眼里的恨如熊熊烈火,手握成拳,细瘦的小臂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抬起将李思巧推到楼下去。 林初浑身一颤,倒抽一口凉气。 “李思巧。”她喊。 李思巧身形一僵,眯眸回头。 林初放缓呼吸,慢慢走上台阶,她神情极淡的跟李思巧对视了两秒,而后将视线转移到那个女生身上。 女生脸上的恨已经被错愕代替。 林初朝她伸手,“不是说要帮我补习吗?” 女生愣愣地看着她,不会动弹。 林初走上两个台阶,拉住她的手就走。 没有人拦。 林初转身之际,想到了那个小树林里,将她带走的男生。 傍晚的夕阳越来越依恋这片天空。 林初放学没在学校复习,背起书包直接离开。 “林初你今天不留在学校复习吗?”童倩追上来问她。 她回头,“有点事。” 童倩有些遗憾,“好吧,那拜拜。” “嗯。” 林初走出校门,然后开始跑,越跑越快,她坐公交前往那一家星时酒店,下了公交继续跑,一直跑到酒店大门。 汗水渗出皮肤,她呼吸急促,此刻站在电梯里,感受到电梯的上升,她却慢慢呼吸上来。 林初小跑到他之前住的房门前,双脚稳稳踩在地上,她抬起手,没有一丝犹豫敲响。 声音在震颤空气。 一秒,两秒,好一会……没有人开门。 林初有些无力地蹲下,抬手挡住眼,看灯光圈在手腕。 不知道他还住不住在这……要去他家找他吗?也不在怎么办? 林初将脸埋在膝盖间。 地上铺着地毯,走路发不出任何声音,林初注意到陈执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她身前。 两人的目光交接,明亮的灯光下碰撞不出温存。 他先移开眼,目光很薄很凉,绕过她打开房门。 林初这时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伤,除去脸上新多出来的伤,他胳膊上几道被圆柱形东西砸后留下的淤青,还有……他左手的纱布。 伤还没有好。 他从没让她看到过那个伤,它被洁白的纱布妥善包着,林初不知道它长什么。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刀伤。 因为有血染开了纱布。 林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忘了,慢慢站起来,眼睛无法从他的左手移开,“你的手……” 他侧头,黑白分明的眼好像在看她又不是在看她,“让开。” 林初要说的话被堵回去,她抿紧唇,往旁边移动。 陈执推开门往里走,林初在他关门前用胳膊抵住门。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松手。”他冷冷说,脱鞋进屋。 林初担心他关门,将手挡在门框上,想到上次秦任手差点被夹到,心有余悸地蜷起指头,仍没移开。 陈执没兴趣浪费表情一样的淡漠,重复:“松开。” 她不动。 他淡淡补充:“我想关门有的是办法关上。” 林初敛起眉,吸一口气直接挤进去,他站得离门口挺近,她为了方便关门站得离他更近。 “嘭——” 门被林初反手关上。 她仰着脸跟他对视。 陈执低着眸睥睨她,一字一顿,“什么意思?” 林初没回答他的话,伸手拉过他的胳膊。受伤的手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白色纱布浸染的血尚湿润,伤口是不久前裂开的。 她皱紧眉,握着他胳膊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我们去医院吧。”她声音干涩。 陈执将她的手挥开,冷笑,“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林初不知道他的伤势到底如何,但看这样就感觉很严重。 “陈执你这样会感染的,我们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轮不到你管。”他往里面走,下逐客令,“出去。” 林初往前挪了两步,“但是,你这个伤是因为我……”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窝在沙发上,哂笑着。 她对他眼底的嘲弄视而不见,屏着气走到他面前,“但是,无论如何都有我的责任,如果你不想去,那让我帮你处理吧,你自己单手处理不方便。” 陈执脸上的情绪淡去,黑眸擒着她,须臾,扯了扯嘴角,透了股恶劣,“行啊。” 他根本不管手上的伤,双手一撑,从沙发上坐起来,将纱布粗鲁地扯开。 纱布褪去,伤口暴露。 林初看到躺在手心的那道刀伤,心头在打颤。 他俯身从沙发角落勾出一个袋子,袋子里全是消毒用品。 林初记得这个袋子。 这是当初还没在一起时,她给他的。 林初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将袋子里需要用到的消毒用品一一摆出在桌子上。 伤口缝了针,裂开的情况并不严重,但仍在流血。 林初觉得那血烫手。 她擦血都不敢用力,心里五味成杂,酸和涩交杂,又像有一只手在拧她的心脏,她绷着神经,背脊更是绷得直直的。 陈执冷声催促:“快点。” 林初的动作很小心,于是也很慢,额头不断浮出细密的汗。 消毒完成,伤口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但终究是刀伤。 林初捏着纱布,想象那该有多疼。 为什么,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又为什么没有说过一次。 “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对不起……” 她如鲠在喉,眼里满满的内疚歉意,他看得清清楚楚,越看越觉得可笑。 她总能轻而易举让他不爽。 “你还有事么?”他神情里流露出不耐,“没事就滚。” 林初闭上眼,不愿意说的话好像不得不说,好像被逼进死胡同。 但是谁逼进去的呢。 “陈执,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陈执一顿。 林初坐在沙发上收紧腿,裤子口袋里的剪刀穿过裤子,尖头扎进肉里,她继续收紧腿,声音很轻:“那些钱……我根本没帮你补习过。” 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张钱,看了眼桌面,最后将手伸到他面前。 “手机上的钱我都转给姑姑了,我只有现金……” 他脸色冰冷,像搅碎了的冰,眼底有暗涌翻腾。 他不接,林初的手就一直那样举着。 僵持了好一会,他依旧不接。她抬眸,缓缓说:“你生气了。” 陈执表情出现破裂,冷笑着攥住她的手腕,“你以为你是谁?” “你没说分手,我就觉得我还是你女朋友。”她被他捏痛,不禁皱起眉头又立马松开,语调轻缓:“陈执,男女朋友一定要做那些亲密举动吗?” 他的思绪停在她前一句话。 林初小心翼翼看着他,“如果我说,我觉得我们还小不应该做那些……至少要高中毕业才可以,你愿意信我吗?” 陈执嗤笑,“玩我呢?” 林初呼吸微微颤抖,她垂下眼,不是像之前那样担心他看破她,而是无地自容。 她能感觉到剪刀将她的腿戳破了,于是她想到他手上的刀伤。相比较根本不值一提。 林初闭眼打断一切纷扰的思绪。 她一直在算计他,比给那袋医用品还要早的时候就在算计,现在也在算计。 一切从那个赌开始,如果没有听到那个赌,她就不会下车去找他,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可是已经听到了,已经发生了。 如果她没意外听到那个赌呢? 某天她被欺负,他突然出现,对她很好,说要跟她在一起要保护她,最后却告诉她只是个赌,或者觉得她无聊中途跟她分手,那时候她怎么办? 他们用打赌的方式招惹不相干的女生,让女生喜欢上他们,到了赌约期限再甩掉,跟李思巧她们一样以伤害他人的方式让自己开心。 不论陈执现在还想不想继续那个赌,许多事已因他的那个赌而起,错误已经开始了,覆水难收。 那他就要承受,她也要承受。 一切从那个赌开始,就从那个赌结束。 是他的赌,也是她的赌。 说好的谈满两个月,那就谈满两个月。 他完成他跟朋友的赌,她走完四月九号到六月九号的这段路。 一切只是个赌。 无论如何,要走完两个月的赌期。他没资格擅自离开,错误的开头因他而起。 林初抬起头,看进他眼里,“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你信吗?” 陈执眸色微滞。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松懈,她抽回手,有些颤抖,掏了几下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张包裹起来的餐巾纸。 林初咬紧嘴里的肉,尝到血腥味,将餐巾纸展开—— 洁白的纸间,一块青绿色的小碎片。 陈执眯起眸子。 林初深呼吸,话说出来时没有激烈的起伏,安静地叙述:“那一天在公交站,我撑伞不小心打到了你,上车后发现伞上面有新鲜的血迹就想着下车找你,然后就在巷子里找到你……” “我看到了你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之前遇见过,但是你感觉上去不乐意跟我说话……这个碎片是我当时从你头发上取下来的,是啤酒瓶碎片……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着它,大概想着以后遇到你你把我忘了,我将它拿出来,你就可能会记起我……” “但是后来你还记得我……但是你跟李思巧她们认识,可是最后你帮了我,在那个巷子里帮我还了回去,以我想象得到却又无法接受的方式……所以我怕你,觉得你跟她们没有区别。” “你是跟她们不一样的。”林初展开攥成拳头的手,“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交往了,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陈执眼睛凝在那一块小小的碎片上,青绿色的玻璃片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他抬起眼帘。看到她折射着水光的眸,黑与白,像雾下的山川河流。 她的话字字排列,在脑海游过。 我觉得你有些眼熟,好像之前遇见过。 在药店遇见过。 “所以你当时光顾着换手点烟,没看我一眼?” “什么?” 林初神经处于紧绷状态,一种负罪感压着她,压得她呼吸困难。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像烟雾散开,吹到她身上,让她一时眩晕。 “我不交女性朋友。” 她心一咯噔。 他瞧着她的表情,嘴角慢慢牵起一道弧度,笑得残忍又纯粹,“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么?” 林初蜷缩起手指。 “毕业前不碰你可以,我陪你玩这种好学生的游戏。”他凑到她面前,呼吸扑在她脸上,“但是你也得陪我玩游戏。” 他扫一眼她手里的钱,“钱收着,以后每天两百,你放学后的时间归我。” 林初愣神。 陈执:“你没后悔的机会。” 38 新的一天, 卫生委员在早自习前将黑板上的警示栏进行了修改: 5月10日 晴 距离高考—— 28天! 高三年级被严肃紧张的氛围牵制,接近一年的高强度学习让学生们疲惫,此刻高考在即, 又都打了鸡血般地奋发。 中午的饭量也多了。 吃完盘子里的饭菜, 林初这样想到,对着空盘子弯了下嘴角。 她一手端着盘子, 一手拿起试题,跟身旁零零散散的学生一起从出口离开。听到身边低年级的学生低声讨论: “天呐,高三这么辛苦的吗?” “可怕……” “我们高一现在也很辛苦好不好?数学老师就是魔鬼!” “那个学姐就在看数学诶,感觉成绩很好的样子……” 林初走出食堂,她急着回去复习,越走越快,身后人议论声渐渐听不见。 教室后门, 林初被一个人拦住。 是昨天二班的那个女生。 女生眼睛有点肿,看到林初神情里有忐忑有感谢,将手里的东西递向她, “这个牛奶给你……谢谢你昨天帮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但是……都没有人帮我, 我们班里的人都视而不见,真的谢谢你……” 林初接过牛奶,女生眼眶红红的情绪开始失控。 林初犹豫一会, 还是开了口, 她放轻语气, “她们以后不会来欺负你了,你不要再怕她们, 也不要再想那一段经历, 马上要高考了, 比起被她们欺负,我觉得最不值得的是因为她们没考好。加油。” 女生抬起头,眼底有泪光闪烁。 林初努力弯了下唇,“谢谢你的牛奶。” 林初回到教室坐着,见女生在后门那站了一会,临走前看她一眼,用力点了点头。 “你跟她认识?”童倩吃完饭回来,刚好看到刚刚那幕。 林初将牛奶放进抽屉,没有回话。 童倩习惯了她沉默,弯唇说:“你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牛奶?我以后可以给你买。” 林初摇摇头,“不用了。我要复习了。” 童倩鼓鼓腮,点头,“嗯。我也要去复习了。” 放学林初收拾书包时,桌上放人下一盒牛奶。 童倩见她收拾书包,诧异扬眉,“你今天不在学校复习吗?” 她买了两盒,给了林初一盒,自己手里还有一盒。 童倩有些遗憾:“还想跟你一起喝牛奶,一起复习呢。” 林初闻言皱起眉头,“你没必要这样。” 她背起书包准备离开,被童倩拦住。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啊?” 童倩垂这脑袋,睫毛在颤抖,嘴唇被咬得泛白。 “你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啊?” 林初冷淡说:“你选择冷眼旁观,我选择不原谅。所以不要再做一些没必要做的事了。马上要高考了,然后应该再也不会见面了。” “你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得到原谅。但你每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都会让我想起不好的事情。就这样吧。” 她推开椅子,快速离开教室。 …… 陈执发给林初一笔转账,转账金额林初粗算了一下,正好到高考那几天。 这笔转账在提醒林初那个赌,高考结束,六月九号他们的关系将结束。但是在高考前的这段时间里,她放学后都需要去找他,她将时间卖给了他。 林初尽力忽视那些蒙住心情的酸涩感和难堪感。 想想她不算亏,至少她白天在学校可以认真听课,跟老师讨论题目,埋头做题。她白天有很多的时间学习。 然而,当林初收到陈执的短信,看到短信内容,还是忍不住惴惴不安。 【路边出租车。】 林初收到这条短信时已经离开校门有一段距离,她扭头看向路边,看见一辆跟着她的出租车。 她将手机装好,快步过去坐进车里。 陈执在她开门的时候就收眼,重新打开手机。 出租车开了十几分钟,途中路过七中,最后停在一条有些破烂的街头。 陈执带她绕了几条巷子,最后停在一家店,牌子上闪烁的几个大字: 溜冰场 台球 KTV 陈执勾住林初的肩,带她进去,指了指角落几桌可以吃东西的地方。 “先去那边吃点东西,等我回来。” 说完就走了。 林初走过去还没坐下,便看到靠墙角的一桌。男生和女生坐在软沙发上激烈地拥吻。 女生染着紫色的头发,脸很漂亮但有些僵硬。 林初攥住衣角。 是当初李思巧雇来打她的女生。 溜冰场昏昏暗暗,只有天花板上两端的彩灯旋转,五彩斑斓的亮点在地上墙上跳跃。音响里放着当下流行的音乐,震颤着空气,情歌,RAP,慢的,快的…… 气氛被笼罩在一种朦胧的颓靡中,男男女女在场上极速滑行,发丝随着音乐摇摆,脸上掠过的五彩灯光映衬笑容。 林初坐在靠边的一桌,不自在地交握着手。 她身上还穿着校服,扎着马尾,安分地坐在那一眼看去就跟这里格格不入。 “那谁啊,没见过。”角落的男生的声音传过来,边说话边点起一根烟。 秦晴顺着看过去,觉得那女生有点眼熟,眯了眯眸,“挺眼熟啊……” 林初稍稍侧眸,角落里那对男女终于放开彼此。 不过……都将目光转向了她。 林初瞬间绷紧全身所有的神经。 角落里的女生忽然站起来,顶着一头紫色头发向她靠近。 林初屏息,立马去掏手机。 没解锁屏幕,面前的椅子被推开。 不是那个女生,是陈执,他回来了。 林初松了口气。 秦晴一看到陈执就想起来了,挑挑眉,“哟执哥啊,这么巧带女朋友出来玩?” 陈执看也没看她一眼,问林初:“会溜冰吗?” 林初摇摇头。 他推开椅子,“走。” 林初僵了一下,她更想离开这里…… 秦晴全程被晾在一边,脸色难看。裴冬走到她后面抱住她,看着林初的方向玩味问:“阿执换口味了?” 秦晴撇撇嘴,“那女生我不喜欢。” “哦?” “婊里婊气的。之前徐逸女友还让我收拾她。” “你打了?” “没,陈执拦着呢。” 裴冬挑眉,“挺上心啊。” 陈执带着林初去换鞋。林初很小的时候玩过单排轮滑鞋,但这个是双排轮滑的。 旁边又来了一对男女,也在换鞋,女生站起来的时候立马摔倒了。 林初当时正在跟鞋带奋斗,她怕鞋松更容易摔了,一节一节系得很紧。 她不知道那女生怎么摔下去的,就听到屁股一下坐到地上的震感声。跟她一起来的男生哈哈大笑,然后那女生就哭了,然后开始脱鞋。 林初觉得那一下肯定很疼,转眸去看陈执,正巧对上他促狭的目光。 她终于换好鞋,扶着凳子慢慢站起来。陈执上前,一把勾住她的腰将她带进场内。 溜冰场沿着墙装着栏杆,林初一进场内就抓住栏杆。 “这种事怕的话就学不好。”陈执淡淡说。 林初手心冒汗,点点头,只想他先离开。“我自己先试试……” “慢慢来。”他漫不经心地笑,语气凉薄,“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忽然想到那次在小吃街…… 林初低头。 他总是用这种强烈的方式告诉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直接说出来,不说就等着后悔。 林初深呼一口气,慢慢挪动脚,一个打滑差点摔倒,还好她扶着栏杆。 在她为走路奋斗时,身边飞快闪过一道影子,带起一阵风。那身影在前方停下,转头看到她惊奇地扬扬眉,“嫂子?” 这个称呼…… 林初蹙起眉头。 钱谦倒溜回去,停在她面前,“执哥怎么把你带来了?” 林初诧异于他刚刚飞一般的倒溜动作。 居然还能倒溜…… 正想着,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陈执从身后溜过来,皱眉对钱谦说:“你怎么下来了?” 钱谦指指楼上,“那几个傻逼道完歉就走了,我跟阿树他们就下来玩了。” 林初看了眼肩上的手,目光微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背指关节处泛着红肿,他应该用拳头打过什么,就在他上楼的那段时间。 他另一只手还伤着呢。 陈执不再理他,问她:“会走了么?” 林初不知如何作答。 他没多说什么,“我教你。” 钱谦瞪大眼,“啥玩意?我靠!” 钱谦站的位置正好挡住林初的路,陈执扫过去一眼,“让开。” 钱谦也没打算留在这,溜到场子另一边找顾树,仿佛得到大新闻一样。 “执哥要教女生溜冰!” 顾树闻言睁大眼,“我靠?哪儿?!真的假的?!” 这句话同样惊到了周围听到的人,钱谦指了一个方向,所有人看过去。场子那边,男生领着女生,慢慢前行,从最基础的走路开始。 顾树惊讶完,眯起眸感叹,“这女生真的不一样啊,什么手段我靠——” 以前在这玩过的,哪怕不了解陈执的都知道,陈执从来不教女生溜冰,嫌麻烦。 但一些女生好像就觉得自己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经常撒娇让陈执教。结果就是陈执理也不理,女生不开心闹别扭,然后陈执嫌烦,把人甩了。 一两个这样还好,两三个这样也还好,关键陈执前任里至少有十个是这么分掉的。 陈执没跟女生表白过,对方跟他表白他看着不烦就接受,但他不会宠着女生,也不会惯着女生。 每段感情几乎都是女生受不了开始闹,然后陈执不耐烦了直接甩。 顾树意味深长地挑起嘴角,“执哥从来不带她出来玩,现在好不容易带出来一次,就放了个大招,你说他这算不算宣布所有权?” 钱谦抖抖肩,“你可别,我还真没想过他会喜欢上一个女生,那画面……嘶,其实我超期待,那画面会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 “肯定更精彩,我靠,好刺激,刺激得我要流鼻血了!” “你滚。” 39 另一边林初在陈执的带领下慢慢会走路。 她大概是平衡力比较好, 学得很快,就像小时候学自行车一样。 陈执慢慢松开手,“你自己往前滑, 不用怕摔, 我会在前面。” 林初点点头。 滑出一段路,林初觉得有感觉了, 加快速度。 “草,我没看错吧?”后方传来一道女声,紧跟着女生的手搭住林初的肩,“执哥你教女生溜冰?” 女生从后方来,来着惯性,林初因她搭肩的动作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陈执眼疾手快扶住她。 秦晴挑眉, 勾起红唇笑道:“你女朋友不行啊,我就碰她一下她就倒了。” 场内的彩灯在陈执脸上划过,他神情冷漠不耐, “滚远点。” “凶我女朋友干嘛?”裴冬滑过来, 勾住秦晴, 笑着对林初说:“弟妹好啊。” 他带走秦晴,“行了,别打扰他们了。” 两人离开了。 到了另一边, 秦晴皱眉不悦地说:“你没看见陈执刚刚那个态度?” 裴冬朝着远处的男生女生, 说:“你以后别招惹那个女生。” “为什么?” “你见陈执教过别的女生吗?你以为他为什么把她带来?” “不是吧……那个女生太一般了。” “你最好别再动她, 陈执多疯你不是不知道,而且你哥也不让我们跟他闹矛盾。” “嗤。” 陈执没再在前面护着, 林初一个人慢慢滑了起来。 滑行的感觉让她觉得身体被风包着, 轻飘飘像飞一样, 心和思绪也像飞走了一样,她进入放松状态,有那么丝开心的情绪没受到阻拦,溜进体内。 林初慢慢弯起嘴角。 陈执靠在一边栏杆看她,目光触及她嘴角浅淡的弧度。震耳欲聋的嘻哈音乐,五彩绚烂的灯,她却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他没表情看了会,忽然溜过去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快速滑行。 至少快了三倍。 风撩起林初耳边的碎发,她震惊地睁大眼。前方男生身上的黑色T恤被风扇动,勾勒出精瘦的背影,黄发肆意飘荡。 林初担心摔到,脚尝试跟着他的节奏滑动,然后就滑了起来。 风和呼吸齐齐热烈。 十米外的一道墙,墙上装着通风扇,外面的光穿过扇叶之间的距离照进来,那个小四方,是整个溜冰场最亮的地方。 陈执带着她朝那滑去。 林初忽然闭上眼,感受风在耳边呼吸,隔着眼皮感受到那一方光亮越来越近,嘴角扬起。 林初脱下溜冰鞋脚踩在地上最强烈的感觉是自己矮了,穿上溜冰鞋她高了十几厘米看到的风景都好像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等会要吃饭,然后就结束了,但是陈执没往外走,直接拐进溜冰场,横穿场子走到后门。后门旁边是一条楼梯。 她被带到二楼,一间间的包厢,是KTV。 走到尽头一个大包厢,陈执推开门,里面的音乐泄出来,已经坐了不少人,男男女女,都是同龄人。好些个是刚刚在楼下溜冰的,她以为他们从后门离开了,没想到是来了这里。 里面的人玩得挺疯,酒味烟味缭绕,钱谦和顾树两人拿着话筒在对唱Rap,两人唱的毫无节奏,顺着一口气往下唱,好像在比赛谁的气更长。角落一堆人在掷骰子玩什么,偶尔的大笑起哄声盖过他俩的声音。 林初觉得前面的溜冰大概只是“餐前甜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被陈执拉着坐到沙发角落,那特意留着块空位,他应该每次来都坐这里。周围几人看到林初,围上来笑着调侃。 “这就是传说中的嫂子吧。” “介绍介绍啊执哥。” 林初正打算开口自我介绍,陈执先出声,“一边玩去。” 几个男生暧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周转,闹哄哄走了。 林初坐在陈执身边,不自在地左顾右盼,她在观察周围,陈执在观察她。等她终于观察完朝他看去,目光一下撞进他眼睛里。 林初僵了僵。 陈执松开搂着她肩膀的手,说:“帮我开瓶酒。” 林初去看他手上的伤,“你还受着伤,喝酒不好吧?” “快点。” 她不想找麻烦,默默拿过桌上的一瓶酒。 林初活到现在就喝过两次酒,都跟他有关。不过她一次都没开过酒,拿着开酒器比划,在瓶盖上放牢了正想用力撬开瓶盖。 陈执脸一黑,夺走开瓶器,“你这么开手不要了?” 他利落地开了一瓶,林初仔细看他的动作,微窘,“我会了,等下你还要我帮你开。” 他冷着脸,将酒瓶递向她,“喝不喝?” 她犹豫。他把她带过来,她不喝酒也不玩,是不是不太好? 点了一下头,缓缓伸出手,快碰到瓶身时他手一收,将瓶子移开,眯眸说:“我是不是说过不想做什么直说?” 林初抿唇。 “干什么呢执哥?”钱谦从他们进门目光就没移开过,他刚来,顾树也贴过来,说:“要喝交杯酒啊?” 陈执将瓶盖往他们那丢过去,两人轻巧躲开。陈执谁也没理,柃着酒瓶到桌子另一边,那里一群男男女女在玩游戏。 顾树和钱谦对视一眼,居然就这么把嫂子一人搁着里了? 那边有人给陈执腾出个空,他加入游戏,很快被其他人挡住半个身子,只能看到那头黄发。 林初坐了一会,漂浮的思绪被顾树的嘶喊式唱腔惊回来。她从桌子上拿了罐西柚味的果酒打开。 她仰头喝了一口,头抬起来时看到另一张沙发上的两个女生。 一个女生站着,一个女生坐着,站着的女生穿着校服,坐着的女生穿着红衬衫黑热裤,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因为生气而扭曲,正在对面前的女生发火。 林初慢慢放下果酒,不知从哪跑来一个男生搂住穿校服的女生,他没护着自己的女友,反倒点头哈腰地冲着沙发上的女生,好像在道歉。 林初垂下眼,忽然觉得这里面很闷,她将一罐果酒喝完还是闷得慌。 陈执还在那边玩,他的面容被挡着她看不到,他也看不到她这边。 林初绕过沙发快速走出包厢。走廊上空气清新了许多,但胸口依旧闷,她找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又开始漱口。 水哗啦啦流淌,在这声音间响起开门声,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是刚刚那个穿校服的女生。 林初微顿,手放在水流中没移开。 女生看到林初不自在低下头,她眼睛红红的,很明显哭过,走到最里面的洗手台洗脸。 林初收回手,水流声停下,那个女生又冲了一会,抹了几下脸上的水,睁开眼看到镜子里不知何时站到旁边的林初,吓得低呼了一声。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林初语带歉意说,将手里的小包餐巾纸朝她递了递。 “没有没有。”舒枫慌张地摇摇头,不敢接她手上的纸,“谢谢,不用了,我没关系的。” “没事的。”林初已经将餐巾纸碰到她的手。 她咬了下唇,小心接过,更加小心地揭开封口从里面抽出纸,但因为她太小心了没有抓稳,袋子直接掉在湿了的地上。 舒枫大惊失色,立马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初从她接餐巾纸的动作和表情就知道,这个女生怕自己。 但是,她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到刚刚包厢里坐在沙发上的女生。 “你不用怕我。”林初平淡地说:“我跟你一样。” 面前的女生在学校应该也被欺负霸凌,然后找了刚刚那个男生,做他女朋友以此保护自己。 她大概以为自己跟沙发上的那个女生一样是混的,所以不敢惹自己。 但她们一样,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跟混混在一起,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陪“男朋友”。 舒枫抬起头,面上微微的错愕,但这错愕只是因为林初会对自己说这些,而不是话里的内容。 她知道林初跟她一样。 想到这,她摇摇头,嘴角略微的苦涩。 她们根本不一样。 餐巾纸包装都湿了,舒枫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下次再给你一包新的。” “不用了。” 她并不想再来这里,不过,这个她说了不算。 林初离开卫生间往包厢走,迎面撞上陈执。 他脸色微冷,“去哪了?” 林初指指洗手间的方向,“去了洗手间……” 她这才注意到他一只手拎着自己的书包,脱口:“回家啦?” “这么开心?” 她摇摇头,拿过书包背着,收敛情绪,“没有啊。” 陈执帮她翻正一条书包肩带,手下移拉过她胳膊。 舒枫从洗手间出来,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出了溜冰场,陈执的手还握着她胳膊,一直走到大路上他才松开。 他伸手打算拦出租,林初拉住他袖子,“坐公交吧。” 她指着前面,“站台就在那里。” 她刚刚无聊查了公交,有辆车可以直达她家。 陈执看她一眼,放下手往站台走。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他兴致不高的样子,将她送到健身街就走了。 已经十点半了,馄饨店打烊,林曲正在拖地。 林初进去小心翼翼踩在边上,朝正埋头苦干的林曲说:“姑姑我回来了。” 林曲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朝林初招招手。 林初不解地走到她身边。 40 林曲皱起脸, 手指指楼上,凑她耳边小声地说:“你爸今天提前回来了,没找到你就问我你去哪了, 我说你在学校学习但他不肯信我, 还说要去学校找你。” “他去了?”林初忐忑。 “我就直说了你在帮同学补习,但是他不信。”林曲撇撇嘴, 语气不满:“他还吼我,语气特别冲,反正你上去以后注意点,他一直在等你,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林初又问:“具体的没有跟他多说吧?” “我能说什么啊,你什么都没跟我讲,我就说你去帮同学补习了。” 林初点点头, “好,那姑姑我先上去了。” 林初拉开楼道的门上楼,换鞋的时候听到客厅传来动静。几声便没了。 她换好鞋, 神情自然走进去。林趋正坐在沙发上, 朝着她的方向, 眉头紧紧皱着。 “去哪了这个点才回来?”他一开口声音很低沉,压抑着情绪,“知不知道现在快十一点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就算去帮同学补习需要到这么晚吗?” 林初安静走过去, 站到林趋面前, “今天做的试卷题目有些难, 然后学着学着就忘了时间……” 林趋眼睛紧紧盯着她,“什么时候开始补习的?” “前段时间。” “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忙。” 林趋一噎, 停了一会又问:“男的女的。” “当然是女生。” 林趋眉头松开几分, “你们班的?” 林初点点头。 “小初, 我说这话你可能要伤心了,但是……”林趋面露犹豫,叹口气,“但是你也知道你现在的成绩,所以,你姑姑跟我说有人找你帮忙补习,一天两百,我有些……不解,爸爸不是不信任你,是……” 林初声音很淡,日光灯下小脸白白的,“我知道,不信任是应该的,但是,这的确是事实。那个同学家里条件好,她觉得我英语好比较信任我,所以才会找我补习。” “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上大学?都快高考了你却在这个时候帮别人补习,家里还不需要靠你赚钱。” “我没想着赚钱……帮同学补习的同时我也在学习,知识能巩固的更好……” 林趋目光徘徊在林初身上,注意她每一个表情,接近一分钟的沉默后,他捂住脸用力搓了几下,问:“你打算上个什么大学?” “还不知道……” 他盯着地面,声音沙哑,“还在一中的时候开家长会,老师说你是最有希望保送霖城大学的……但是转学来这里后就变了……成绩下降了,也越来越不爱跟我说话,你妈妈不在了,这对我们都是个打击,但是我是你爸爸,却没有照顾好你,这都是我的问题,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沟通,慢慢的,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都看不出你开不开心,你越来越大,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也越来越不了解你……” 一个字一个音,敲击在林初心上,酸涩的感觉像柠檬,五脏六腑淋了场酸雨。 林初的胃忽然难受。 “我想回房学习了,马上要高考了。” 现在说这些根本没意义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小初,爸爸知道自己的问题了,你妈妈去世后我一直忽视你,很少跟你交流,把你交给了你姑姑,但你姑姑……现在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么重要的时候,这么重要的事,爸爸也不是要给你压力,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林初准备抬起的脚步没动,她盯着卧室的门,缓缓低喃:“我说过……” 那些事,她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林趋。但是他没有精力顾及,但是他说她们都是小孩子…… 林趋错愕又不解,不知道她口中的“说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努力回忆。 “爸爸别担心了……我会好好学习,考一个好的大学,为了我自己,为了你,也为了妈妈。” 林趋没再说话。嘴巴沉默着,眼神也沉默着,黯然无光。 林初转身回房。 - 第二天放学,林初再次被带到KTV。还是昨天那个地方,人却比昨天还要多。 林初坐在沙发角落,陈执今天没跟别人去玩,一直在她旁边,倚着沙发玩着手机,时不时喝点酒。 林初安静坐在一边,思绪沉浸在一道数学题中。 临近放学的时候林初碰上一道难题,但是在学校没来得及解完。此刻她在脑海里验算,卡在了一步需要计算机的地方,她又换了个公式套进去,最后还是卡在一个要计算机的地方。 解不出题,林初有点焦虑。 他不会每天都带她来这里吧……真的好浪费时间。 只有二十七天就要高考了。 她心里烦闷,包厢里的声音越来越响,顾树和钱谦又在比谁气长,周围烟酒味冲鼻,她一偏头,猝不及防看到靠在墙边拥吻的男女,男生的手还在女生屁股上摸来摸去。 林初触电般移开眼。 包厢氛围热火朝天,她低头坐在一角。 同一个包厢,差不多的年纪,其余人皆是欢喜若狂,而她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住,跟他们的气质状态完全分离。 陈执窝在沙发里玩游戏,玩了几局都赢了,他觉得没意思,将手机丢到一边,侧头看到林初皱着眉头,盯着桌子陷入沉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执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又将目光还给她,眯了眯眸。 本来就觉得这里吵,此刻更是吵得让他烦躁。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对她说:“走了。” 林初听到这两个字恍惚了一下,下一秒立马拿上书包。 他腿长走得快,也不打算等她,林初加快步伐。 走到大门口,林初一眼看到一个女人。 是陈执的妈妈。 陈执自然看到了,脚步只缓了一秒继续走,再没给一个眼神。 女人追上来,喊:“小执,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吧。” 林初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看陈执黄色的后脑勺。 女人再次开口时,陈执手往后一勾,抓住林初手腕带着她走得更快。 到了大路,她以为他会拦辆出租车,结果他直接往公交站台走。 林初眉眼微动。她一直不喜欢出租车的空间感,也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钱。 女人追到路口就没再追,站在原地看他们。公交车没多久就来了,临上车前林初又回头看了一眼,被陈执拉住手扯进车里。 车门关上,林初没再往外看,扫了眼车里面,还有空位。 她抽离手,从口袋掏出公交卡刷卡,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拉着自己的手,不像以前拉着手腕。 陈执动了动空空的手,掌心还荡存着她的温度。 公交车已经启动,车速略快,有些颠簸,林初站的不是很稳,摇摇晃晃往后排走。 走得正艰难时,手又被拉住,陈执带着她往后排走。 后面有一排的空位,陈执让开身子让她坐到里面。林初打开一条窗缝,抱着书包,在车子摇摇晃晃的节奏中胃越来越难受。 陈执盯着她,发现她眉毛一直皱着,淡问:“要喝水么?” 林初见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不解地“啊”了声。 他耐心地重复:“想不想喝?” 林初如实点头,“想。” 他移开眼,没回复她,也没再说一句话。 林初有些茫然。 所以,就是纯粹地问一问吗? 公交车开了一会,抵达下个站台。余光里陈执忽然站起身,林初诧异地转过头,第一反应去抓他的衣角,“你要去买水?” 说着她也站了起来。 陈执回头,“你不用去。” 他轻轻拂开她的手,跨下台阶奔下车。 林初懵懂地眨眨眼。 他自己去买水? 而她还在车上? 隔着车窗,林初看到他往路边的便利店跑去。 林初一下反应过来,抬头去看车子前方的路——不远处一个红绿灯。 抵达那个红绿灯后,公交会右转弯。路口堵车,车子在转弯的地方至少会停留五分钟,转弯后五百米左右还有一个站台,中间还有个红绿灯。 如果他速度够快,可以在下一站上车。 林初心跳快了几拍,又往窗外看。几十米的距离,她看到他从冰箱里拎出一瓶水,又绕到冰柜前。 车子启动,陈执的身影消失,便利店也越来越远。 车子停到红绿灯口。 林初回忆便利店有多少人排队买单,却记不起。她一直在看他,根本没往那边看。 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五分钟很漫长,林初担心会打扰到他,没有发短信提醒公交路程。 车子再次发动,跟着前面的车慢慢转弯。转弯成功,驶上另一条道路。 林初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红绿灯。 她第一次坐公交期盼遇到红灯。 然而是绿灯。 车子直行通过。 林初眉心蹙起,扶着窗沿往外面看。 看不到任何像他的身影。 车子终是停到站台。站台准备上车的乘客挺多。 林初将窗户开大,伸出脑袋往后方眺望,才发现外面又飘起毛毛细雨。 眨眼之际,她看到一个身影,双眸瞬间点亮。 红绿灯的路口,男生从另一条柏油路拐弯跑来。风很大,或者他速度很快,他的黄发荡开,露出眉眼,面容在路灯下显得冷淡清隽。 他身上宽大的黑色T恤在摆动,手上拎的袋子也在摆动,她仿佛能听到袋子被风吹得哗啦响,听到他炙热的呼吸声。 他从她眼前跑过,几秒后从前门上车。 车门关上,陈执靠着栏杆刷了卡。 林初听到后座有女生在说话。无非是说他,就像当初在咖啡店,那群女生都看着他,然后也看她一样。 他的黄发太晃眼了。 公交车速度渐快,窗外的风景划过,像背景板,衬得他走来的动作愈发明朗,像一道风溜进了车里,再一步步走来。 人也晃眼。 林初在某个瞬间这样想。 陈执一步跨上台阶,坐到她身边,他身上散发出热量,带着属于少年的气息。 陈执抖开袋子,低声问:“喝什么?” 没等到她的回复,见她盯着一处不动,他眉头一皱,勾过她下巴。 “又在想什么?” 林初回过神,不看他的眼去看袋子。 袋子里面有酸奶和矿泉水。酸奶因温差流下一道道水珠。 “酸奶。” 林初轻声说。他又看了她一会,松开她,给她一瓶酸奶。 她从口袋掏出餐巾纸,将酸奶盒上的水珠擦掉。收起纸的时候动作停顿,几秒后,她将酸奶放到腿上,又抽出一张纸递向他。 陈执拧开矿泉水,仰头灌,喝完刚拧上盖子,眼皮底下多出一只手。 比他要小很多,白得晶莹的手。细长的指间夹着一张纸巾。 “你帮我擦。” 林初愣了愣,热感从耳后根蔓延。她纠结片刻,抬起手很慢地碰上他的额头。 陈执漆黑的眼一瞬不瞬看着她。 林初努力忽视他炽热的视线,注意力集中于手上的动作,认真擦掉他脸上头发上雨水所致的水珠。 却没忽略掉某个瞬间,他嘴角半牵的弧度。 41 公交车稳稳停在站台。塑料袋里装着林初喝完的酸奶和他喝完的水瓶。下了车, 陈执将塑料袋扔进站台的垃圾桶里。 两人并肩往街道深处走。路过健身街他没跟昨天一样离开。 一百二十步。 林初无意识在数,准确走到馄饨店门前。 她侧过头却没看到陈执,左右张望发现他站在烧烤店前面, 在看她。 烟雾越来越大, 他们视线模糊。 林初抬起手朝他挥了挥。挥了一下放下,两秒后, 她抬起来又挥了两下,跑回馄饨店。 洗完澡躺在床上,林初将英语听力打开。 即将睡着的时候,听力声断了,紧接着是系统提示音。 她半睁开眼,看到日历提醒: 【5月12号。】 【距离高考26天。】 - 放学的时候,林初不意外地收到陈执的短信, 而内容已经简单到只有两个字: 【过来。】 前往KTV的路上,林初的脑子里除了题目就是昨晚的日历提醒。 马上就高考了,但她每天放学不是像其他同学一样复习, 而是去KTV…… 她最后只能安慰自己, 好在她是高二下学期转学过来的, 高一和高二上学期她都在一中,学的到现在都没忘,基础扎得牢, 现在白天除了上厕所连吃饭都在学习, 在KTV的这几个小时就当放松。 陈执又去另一桌玩游戏了, 林初不远处坐着一对小情侣,两人打得火热, 做出的举动让她不好意思看, 几次无意瞥到, 她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将果酒放回桌子上,靠着沙发闭目养神。 KTV单纯地吵和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咚”地一声响,重物落在沙发上的声音,就在她身边。林初吓了一跳,边往旁边躲边睁开眼,入目是歪七扭八的顾树,他正躺在陈执平时坐的地方。 这三天林初一直坐在这个角落,包厢里的人跑来跑去,但是都不会坐过来,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她,除了钱谦和顾树,但他们也只是偶尔来晃晃,并不会坐下。 钱谦站在沙发边拍了拍顾树的脸,“阿树?阿树——我靠,又醉了,到底多爱喝酒。” 林初回忆一番,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第一次遇到他们,就是他们带着顾树去药店买止痛药,她听他们聊起过,顾树那次是喝酒喝出了胃出血…… 她眉心微蹙,才十几岁就喝酒喝到胃出血了,也不控制些吗? 顾树被钱谦喊烦了,翻个身继续睡,胳膊挥动时碰到了林初,钱谦这才看向她,无奈说:“嫂子没事吧,这货就是麻烦,又喝醉了。” 林初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迟疑地开口,“他上次是喝得胃出血了吧?我觉得你们应该劝劝他,少喝些酒比较好。” 钱谦挑挑眉,“嫂子还挺会关心人,我也劝过他啊,但顾树他就自制力差,还喜欢喝酒……” 林初在心里说,少让他来这种地方,少见到酒,情况至少会比现在好。 她站起身只说道:“你让他在这里休息吧,我出去待会。” 在钱谦若有所思的目视下,林初离开包厢。 她在洗手间洗了会手,望着镜子上的灯游神,忽然灵机一动。 她可以躲在一个地方看题,手机里存了很多模考的文档,陈执来找她了,她可以说自己出来透气。 林初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流程,觉得可行,便决定当即就干。她打算去楼下溜冰场的餐饮区,也显得光明正大些,他下来了她能提前看到。 林初甩了甩手上的水,往脸上洒了点,脸上微凉意识愈发清醒。 还差一步迈出洗手间,她听到走廊有人叫了声“执哥”,好像就在旁边的男洗手间前,脚随即缩回去。 “执哥,你是喝多了吗?” 是道女声,声音又软又甜。 但没人回应她。 声音远了点,大概是陈执在走,那个女生在追。 “你要不要纸巾擦一下手上的水?” 听到这里,林初猜到这个略微耳熟的女声是谁。她前天第一次来这里遇到的穿着校服的,跟她“一样”的女生。 两人又走远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林初正要出去,后方先走出一个女生,跟她擦肩而过站到走廊上,女生没走开,望着走廊尽头双手环胸冷笑了声,扭头对林初说:“舒枫那个婊.子顶着脖子上的吻痕勾搭你男朋友,搞不搞笑?要不要我帮你收拾她?” 林初认出她是前天欺负舒枫的穿红衬衫的女生。 不过女生没等她说话,又说:“这种事应该你自己动手比较爽,那我先走了。” 林初没回她,女生走了好一会她都没动,眼睛盯着地面看不出情绪。 良久,她慢慢走出洗手间,直接往楼下走。在楼道拐弯处,她再次被一阵动静拦住。 “啪——” 林初熟悉的声音,清脆的扇巴掌声。她眉头条件反射皱起,小心看下去,入目的场景让她瞳孔微扩。 不是场面多么血腥残暴,而是“施暴”的女生……是舒枫。 林初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目睹舒枫那张一直顶着受害者的脸变得狰狞,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往面前的女生脸上扇。 那个女生穿着跟舒枫一样的校服,缩在墙角头斜着,哭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喊“救命”,也许知道喊了也不会有人帮她。 林初刚刚在洗手间一直想,为什么舒枫要勾搭陈执,现在她想到了理由,甚至能理解,但是这都不是她变成她自己都痛恨的施暴者的理由。 林初走下台阶,停在两人身边,舒枫看到她一下停住手,眸子诧异,举在半空中的手都忘了收回去。 “林初姐……” 林初只是看她红了的掌心,没有语调起伏地问:“手不疼么?” 舒枫手颤了颤,慢慢垂下去,皱眉对墙角的女生说:“你先走。” 女生低着头跑走。 林初嘴张了张,喉头却干涩得难以发声,路过舒枫时,她终于开口:“我上次说我们一样,错了。我们根本不一样。” 她被李思巧她们校园暴力一年多,她知道那些行为带给人的伤害不止是皮肉之苦……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欺负人,她永远都不会变成自己厌恶的施暴者。 舒枫身子颤了颤,像被人从头泼了一盆水,她觉得狼狈,她挣扎又泄气,脸憋得通红,脑海忽然响起十几分钟前陈执不屑的声音—— “别拿你跟她比,你不够格。” 一股血冲上脑门,舒枫追上去几步,“我们本来就不一样!你的男朋友可是陈执!” 林初停下,慢慢转回身子。 舒枫嘴角牵出苦涩的笑,“我在学校被人欺负,她们好几个人一起打我,我怕极了,为了不再被欺负,我就跟唐越在一起。之后我在学校里的确不会被欺负了,但是唐越总要我陪他出来玩,我仍然没什么时间学习,而且,现在换成这里的女生看不惯我,欺负我,虽然不至于拳打脚踢,但不开心了扇几巴掌是常有的事……” 舒枫流下几行泪,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 “而你的男朋友是陈执,在学校你不会被欺负,在这里你也不会被欺负,甚至她们会让着你。” 林初知道,她刚刚可以阻止舒枫欺负人,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是陈执,就像几天前在学校里,李思巧她们欺负二班的女生,她当着她们的面把那个女生带走了。 不是她林初多厉害,这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是陈执。 他们这个圈是有阶层的。 不混的学生被混的学生欺负,混的一般的被混的好的欺负。 唐越就是混的一般的,舒枫因为唐越在学校里不会被欺负,但来了这里就会被别的混得好的欺负。 而陈执,显然就是混得好的,这里没人会欺负他,因此也没人会欺负她。 林初能理解舒枫为什么想勾搭陈执。她想找个更靠谱的“混混”保护自己。 “你应该知道的……我跟唐越在一起,不是简单的男女朋友,是要付出代价的。” 舒枫指着自己脖子上的吻痕,颤声道:“你应该看到了。” 两人一个在台阶下一个在台阶上,林初抬头的角度看得很清楚。她自然清楚要付出的代价,决定跟陈执在一起前就知道。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别人不可能平白无故保护你还把你当珍宝,但是,你没有付出这种代价。我听钱谦他们说过,陈执就没碰过你。” 舒枫流下几道泪,“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幸运,可以遇到陈执这样的人!这种男生可以说少的可怜,这里的人无论男女一个比一个恶臭恶心……” 林初本来想说,陈执也想动她,但是被她“躲”过去了。 可她张开口却没发出声。如果陈执真的想碰她,她躲不过去,躲过去了就不会安然无恙地站这里。 保护她的人是陈执,他没碰她,也的确护她周全,这么看,她是挺幸运的。 可是舒枫的态度和语气却让她觉得,她遇到的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似得。 她被踹回深渊,不过就是陈执说句分手的事。她出卖了自己的许多东西,换来现在短暂的平和,在学校她可以好好学习,但放学后还是要来到这里。 “你跟我比,我跟那些没遭遇校园暴力的人比?”林初嘲讽笑了笑,“至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自己恶心的施暴者。即使我跟陈执在一起了,有了他这样的靠山,我也没想过欺负人。” 舒枫情绪愈发激动,“我也不想的……但是我不甘心,我感觉好憋屈,浑身难受,我不知道怎么发泄出来,我甚至,我甚至感觉我要死了……” 林初心头微涩,“所以你把一个无辜的人拉进来了?” 舒枫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林初转身大步离开,逃命似得。 林初坐到餐饮区,手机屏幕不知何时灭了,模考的题目被隔绝,她望着在溜冰场上肆意滑翔的人们,这里对他们来说只是玩的地方,对她来说是装着黑气的盒子。 她讨厌这里,讨厌这个圈子,此刻甚至讨厌所有活的人。 …… 林初回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喝倒了一堆人,陈执坐在平时的位置玩手机,手机光照在他脸上,他皮肤冷白,气质也很冷。 林初走过去坐下,在他身上没闻到什么酒味。 她这几天从陈执身上感受到的,是他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他玩起来会挺开心,但大多数只是坐在这里玩手机,偶尔喝点酒。 他不喜欢吵。 42 陈执没从手机里抬眼, 声音被背景音乐染着,听不出情绪,“去哪了?” 林初:“在楼下餐饮区坐着, 吃了点东西, 透透气。” 他抬眸,“饿了?” “刚刚吃饱了。” 他将手机收起来, 说:“等一下陪我吃饭。” 然后兀自出了包厢。 林初早已习惯,没太大反应,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罐奶啤,她拿了一罐。 “执哥,别老坐那,跟我们一起玩啊——快,这次我一定要跟你分个胜负……”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 大着舌头带着浓浓的醉意。 林初随意扫了一眼,没看到人也没在意。 大约过了几十秒,她再次举起易拉罐要喝时, 身边扑通坐下一个人, 男生好像把她当初陈执了, 搂住她的肩,“执哥再来一局!” 林初皱眉往外逃,“你认错了, 我不是陈执。” 男生反应了一会, 努力睁大眼睛, 认出来了,“咦, 嫂子?执哥呢?” “出去了。” 林初成功挣开, 刚要走又被男生拽住, “小嫂子我都没跟你说过话呢,今天,我们俩喝一杯!” 他醉意很重,却能轻轻松松打开酒,手法熟练,而后递了一瓶给林初。 包厢里的都时同龄人,肯定是陈执的朋友,这个又是跟陈执一起玩游戏的…… 林初不想抹了陈执的面子,让他不快,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看不起他们,不然不知道会无形得罪多少人。 她接过那瓶酒,“谢谢。” 她仰头喝了一口,见男生盯着自己不放,便又喝了几口,可男生依旧不满意,催她继续喝。 林初又喝了一口,瓶子还没放下,瓶底被男生握住往里倒。 林初被呛到,扭过头止不住干咳,男生仍在倒酒,直接倒了她一身,她边捂着胸口咳嗽边往旁边躲,突然被人拽住手腕,而后撞进一个干燥的胸膛。 陈执将林初扶稳护在身后,夺过男生手里的酒瓶将剩余的酒全部倒在男生脸上。 “玩疯了?” 他声音阴沉,一脚踹倒男生,将酒瓶砸到一边。 周围听到动静的人全部停下动作看他们。 男生的确玩疯了,抹着脸上的酒乐呵呵喊:“下雨咯!” 陈执一手柃着林初书包,一手拉着她往包厢外走。 林初咳好了,缓过气,“我想去下洗手间,衣服上都是酒,回去会被姑姑说的。” 他脸色仍然很差,“你打算怎么清理?” “拿水冲一冲。” 她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比徐逸那次还要糟,冲水就相当于洗了半边衣服,晚上风大,肯定会着凉。 陈执:“先去洗脸,等会跟我回去换衣服。” “……什么?” “快点。” 陈执拦了辆出租,报的不是星时酒店,是景桐小区。 路上林初一直在想一个小时前跟舒枫的对话。 到了陈执家,客厅黑漆漆一片,他母亲的拖鞋规规矩矩放在一边,陈执的拖鞋也在旁边,好像时刻等着他回来穿。 灯被打开,客厅的情况落入眼中,林初微微诧异。 客厅多了很多东西,终于像人住的地方。除了电视柜电视和冰箱,还多了两个大盆栽,角落装着泡面和啤酒的箱子消失不见。 陈执好像是第一次回来,见到客厅的情况,脚步足足缓了两秒。 他进入卧室,从衣柜里翻出白色体恤和毛巾,丢到床上,“三年前的,可能会大一点。” 林初站在床边,对他说:“谢谢……” 陈执离开卧室,顺手关上门。 林初拿起体恤,看起来和摸起来都像新的,他没穿过几次。 林初心里怪怪的,她环视一圈房间。 他总不可能在卧室里装监控,不至于做这种事。 她又想到跟舒枫的对话。 幸运吗?遇到的是他……如果不是他呢? 林初颤了颤睫毛,发现她居然可以肯定地回答,如果参与打赌的人不是他,是顾树或钱谦,或徐逸,她肯定不会答应。 为什么……是陈执她就愿意赌一把,跟他在一起呢? 林初甩甩头,不再想。 她快速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没用毛巾,用衣服另一面擦了擦身上的水痕,再换上他的衣服,身上舒服多了。 虽然是他三年前的衣服,但是穿在她身上还是有点大,幸好是略窄的圆领。 推开卧室的门,有风吹过,她脸侧的碎发荡到一边。林初诧异这有风,侧头看去。 南边的墙在她印象里一直严严实实拉着窗帘,此刻窗帘被拉开,后面的构造露出来。左边是一扇防盗门,右边则是一扇很大的窗,窗户的高度到小腿,外圈可以坐下一个人。 陈执坐在窗框里,一只腿曲起,脸朝着窗外。 窗外是个庭院,路灯借过来几缕光,林初看到庭院围墙上缠满藤蔓,绽开一朵朵淡粉色的花。 林初好奇地走近,轻轻说出声:“这里好漂亮。” 陈执转头,正好看到她嘴角弯起的浅弧,淡淡的像花香。 花儿从左侧的围墙一路热情蔓延,到了正对窗户的一面,围墙变成铁栅栏,淡粉色的花变成了淡紫色的花,缠绕着中间的铁门。 再旁边是林初站的位置的视角盲区,看不见了。 但只是眼前的风景就足够了。 这一直是林初幻想的家。有个小院子,围墙上种着花,墙下的花坛里种菜,右半边的院子最好可以搭起葡萄架。 不过他这的花坛里只有土和杂草,也没有葡萄架。 他应该没管过,庭院美得自然,墙角枯掉的草在墙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衬得活物更加生机盎然。 “你家院子真好看。”林初由衷地说。 陈执坐到窗户里,听到她说的话没意味扯了扯嘴角,“是么?” 林初看一眼他,没说话。 他推开大窗户,跳入庭院,风拍过来,他黄色的发张扬,在光下看着像白色。 林初站在里面,他迎风捋了把头发,侧过脸边看她边往前走,很快消失在她眼中。 院子里风很大,有夏天的味道。一阵风过,满院的叶子与花摇曳,抖出飘荡的香味。 林初在屋里站了一会,忽然弯了下嘴角,慢慢跨过去,踏入庭院。陈执站在院子另一边。 那边没有林初幻想的葡萄架,但是种了两棵树,一棵橘子树和一棵石榴树。 他站在橘子树旁边抽烟,除了袅袅飘荡的烟雾,一切像副安静的水彩画。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 橘子树和石榴树都开花了。 一朵朵白色缀在橘子树上,伴着它旁边火红的石榴花。石榴花没有全开,冒出一点点红色的花头。 林初凑到石榴花前,问陈执:“会结果吗?” 他掐灭烟,“小的。” “那橘子树呢?” “大的。” 林初转过头,好奇问:“能长成黄色的橘子吗?” “能。” 她嘴角不自觉弯了一下,“那甜吗?” “甜。” “那是橘子好吃,还是烟好抽?” 陈执微顿,手指间的烟已经灭了,但还没丢掉。 他淡声说:“不一样。” 她又问:“那是烟好抽?还是酒好喝?” “差不多。”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点点头。 院子外偶尔走过几个行人,林初的视线转移到铁门上,“这个门可以打开吗?” 陈执转过身,路灯分来的光把他照的冷清又恍惚。 “会断。”他吐出两个字。 会断? 林初歪歪头,走到铁门前面。 金色的铁门不高不低,有些发黑,像童话故事里的门,铁门上方缠着藤蔓枝条,一朵朵淡紫色灿烂着。 如果硬要打开,会将缠在上面的枝条花儿扯断。 林初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微闪。 须臾,她回身踮脚凑到一朵花前,小心翼翼嗅了嗅。香味轻柔,她弯了眉眼,落下脚跟,在铁门前又安静地站了一会。 陈执沉默地看她的背影,感受到风掠过下巴和脖子。 两人在庭院里待了挺久,各站一角。 最后是陈执把烟盒抽空了,本来也没剩几根。 他说:“我饿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小炒店解决晚饭。说是商量,也算不上商量: “去吃饭?” “好啊。” “想吃什么?” “小炒店?” “走。” 林初将换下的衣服放到书包里的备用塑料袋里,书包里的书很多,她用力挤进去。 刚背上一个书包带,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两人一起往门口看过去。 门锁转了两三下,门外的人暴露在他们眼中,同样的两个人,一大一小。 女人看到他们愣在原地,气氛微妙,还是她腿边的小男孩先出声:“妈妈我们怎么不进去了?” 陈执将林初另一个书包肩带勾上去,没看到他们似得到换鞋区换鞋。 小男孩好奇地看他,疑惑问:“妈妈,这是哥哥吗?” 女人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有些慌张无措,“阿执……” 43 陈执换完鞋笔直站着, 面部线条凌厉,冷声道:“让开。” 林初也换好鞋,隐在他身后。 小男孩大概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抱住女人的腿, 正好腾出个空。 陈执拉着林初离开,女人在身后喊, 他头也不回。 他走得很快,林初要小跑才能跟上,路灯下的影子晃荡。 “我还是喜欢那个小儿子,多阳光可爱啊。” “我就是感慨,当初多好的一个家庭,陈执小时候成绩可好了,虽然也不爱说话, 但根本不像现在这样阴气森森,好歹见人会打招呼。” 林初一怔,循声看去。 小区的健身器材处, 几个老人边运动边闲聊着, 有男有女。地灯在周围亮了一圈, 把他们照得明亮。 她又去看陈执,他侧脸冷冽,黄发随意飘着, 没往健身器材处看一眼。 “别提了, 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哼, 就是混混一个!特别是他那个黄头发,还有他那群乱七八糟的朋友!他爸爸可是好警察啊, 是为了逮到绑匪殉职的!死前是光荣的死后也光荣的, 结果却生了这么个孽子!名声都被这孽子给败光了!” 林初呼吸慢了半拍。 “你少说两句吧。哎真是的, 他小时候你不也夸过他可爱?还是个孩子啊……” “哎,我也是恨得咬牙切齿,跟他妈改嫁出去一趟再一个人搬回来就变样了。” “这人变坏了,就很难变好。他还毁害人好姑娘。就那个穿三中校服的女生,明眼人看过去就是好姑娘!” 林初皱紧眉头。 “现在小年轻不行,都看脸,染了扫帚头还挺帅的,那女孩子能不喜欢吗?一点都不自重自爱,这要是我孩子我早打死了!” 束住手腕的力道离去,林初扭头看去,陈执大步朝健身区走,周围种了圈矮灌木。 他腿一抬正要跳过去,被林初眼疾手快拦住。靠他最近的老人见着他阴沉的脸色,吓得叫了一声,忙不迭让开。 陈执薄唇抿成一条线,身上散发出戾气。 “看到没看到没,小小年纪这么坏对老人出手!” 陈执看着那一张张脸,忽地扯了下嘴角,神情阴鸷,“有本事就报警。” 他左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指着他们,“或者把你孙子叫出来,我亲自展示你口中的‘打死’,免得以后你孩子不自重自爱时你不知道怎么动手。” 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时无意带出了钥匙,“啪嗒”的清脆声,钥匙落地。 林初仍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睛瞟向地面上的钥匙,脸色一变。 她拉了拉他的手,“陈执……” 他低眸的一刹,林初看到他眼里的戾气与阴冷,那种无视一切,什么都豁得出去的感觉让她害怕。 不应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 她不希望出现在他身上。 她跟他手指交扣,脸绷得紧紧的,开口声音有些颤,她深呼吸,对上他的眼。 “陈执,我们去吃饭吧。” 他没动,两人对视一会,他俯身将地上的钥匙捡起来,林初立马夺过,“先给我一下。” 她装进口袋,拉着他的手带他往小转门走。他脚步拖拉跟在后面,没有抗拒,也没有顺从,她能清晰感觉到他从后方投来的目光。 老人们窸窸窣窣传来各种动静。 “差点砸到我……” “你看看光天化日之下……” “这些年轻人,真的是……” 林初只希望他们赶快闭嘴,别再刺激他了。 他刚刚那个眼神…… 她没见过他那个样子,透底的冷与狠。 没有什么留恋的,没有什么怕的,想做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是他还很年轻。 ——“如果你遭遇我遭遇的事,你会怎么样?” ——“那些人早被我弄死了。” 回忆闪现,林初闭紧眼,心在颤抖。 他就走在她身后,她就握着他的手。这么真实。真实的温度,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人。 早已过了饭点,小炒店里的人很少。 这次轮到林初问他,“想吃什么?” “随你。” 林初没忘记前几次的事,便点了道心仪的菜,以及第一次来他给她点的鱼汤。 陈执又点了两道菜。 等菜的时候,林初将他的钥匙掏出来,将钥匙上的折叠多功能刀卸下来,说:“这个送我吧。” 他目光很静,没说话。她将多功能刀放进书包。 菜很快就上来了。 林初最近胃口恢复正常,但她本身吃的就少,他又没怎么吃,菜还剩很多。 她想了想,觉得还吃得下,拿起筷子决定再吃点。筷子还没夹到菜,菜盘被对面的人抽走放到一边。 他语气冷冷的,“饱了就别吃了。” 林初解释:“我没有勉强。” “饱了么?” 她点头。 的确饱了,不会饿。但是也可以再吃一点。 “那就走。” 陈执起身去付钱,他背影高瘦,但并不显得薄弱。 林初想到刚刚在他家的情景,他的母亲和那个……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他们多么阳光快乐,她又想到秦任说的话。 父亲殉职了,母亲改嫁,但继父不喜欢他,他一个人搬出来住……所以,因为对他感觉亏欠,每个月给他很多钱? 以至于他没有对钱的概念? 这样真的是在养孩子吗…… 晚上十点多,公交车已经停运,陈执叫了出租车,两人在路边等,路灯下他们的影子细长。 “刚刚你那样,让我有些害怕。” 空气静得只有风,她很突兀地开口,但是并没有惊扰到他,因为她的声音很柔,柔软得仿佛在说:我想吃糖。 陈执从小炒店买了罐啤酒,因她的话开酒的动作微顿,又干脆利落扣开。 “但是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林初蹲到地上,影子缩成一团。 “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很茫然的,只知道学习。后来被校园暴力了,却好像活过来了,因为疼。去找老师,但老师说没有证据,老师不想闹大,同学们跟我都不熟,不帮我,也不敢帮……” “但是被扯乱头发,被打得很惨的时候,听到她们说我可怜,说我好丢脸,说我没用,说如果是她们一定跟李思巧拼个你死我亡,一定会打回去。” “然后我就试着打回去了……打不过……” 林初抬起脑袋,陈执仍然站着,侧脸绷着没看她,她轻问:“你一开始打架就很厉害吗?” 陈执眯眸,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像把刀。那股灰暗如雾霾的感觉又上来了。 林初淡淡收眼,继续说:“打不过我就找爸爸,但是他太忙没有精力,觉得我们小孩是小打小闹,我也不想麻烦他。找姑姑更没用了。馄饨店在这里搬不了家转不了学,找警察也没用,她对我伤害算不上暴力,自杀的话她也做不了牢。” “太便宜她了……你有过杀人的念头吗?” 林初抬起眼望着远方,声音清晰地融入风里,“我有过。打不过她,无路可走,她又那么可恶,死最适合她了……” “但是我想到了爸爸,如果我真的杀了人,爸爸一定不会活下去。” “我又想到了妈妈。她离世前让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可我发现活下去就好难,更别说好好地活下去了。但是我不想让她失望,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可她生病了,而我什么病都没有,所以我想我要坚强,强大的内心可以包容一切,甚至受伤的自己,活着多好啊……但是有点难……” “但是陈执……这里真的很美,这个世界好像很精彩……你刚刚要跳进健身区的时候,有个地灯关了。” 林初翘起嘴角,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肯定是被你吓的……感觉,你那个时候要杀人了……你好像也不怕杀人,你没有留恋的吗?” “刚刚我在想,如果我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我再被校园暴力会怎么样。当初我问你,你毫不犹豫地说他们早被你弄死了,可我发现我还是不会像你那么果断。” 林初疑惑歪歪头,“所以你是比我勇敢吗?这种东西是天生的吗?” 陈执眸子微滞,对上她的眼睛。她睫毛抬着,眼睛纯粹得只有疑惑。 林初:“我觉得你挺不错的,如果活下去的话。” 陈执薄唇一勾,忽地低笑出声,沙哑粗糙,他笑得肩一颤一颤,黄发也在荡。 林初静静看他笑。 他笑完,蹲下逼近她,“喂心灵鸡汤呢?” 林初没动。 他冷冷挑了挑唇,把手里的酒递给她,“礼尚往来。” 林初:“嗯。突然意识到喂了个心灵鸡汤,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跟他在一起后,她发现,她不知道的太多了。 - 第二天放学,林初没收到陈执的短信,她怀疑是不是他的短信缩短到没有,让她自觉过去。想了想,还是给陈执打了个电话。 电话即将自动挂断时被接通了。 那边先出声,“什么事?” 林初:“你今天没发短信。” “今天不用来。” “……哦,好。” 他又说:“我给出去的东西不收回。” 林初顿了顿,她也没想今天就把两百块转回去,她打算等高考结束把所有的钱还回去。 正要挂断话,她隐约听到电话那边旁人的喊声:“执哥,他一定要你亲手收拾那孙子!” 而后是陈执的声音,对他她说:“我有事挂了。” 通话结束,林初放下手机,疑惑刚刚那句话的“主谓宾” 。 那个“他”是谁?居然“要”陈执亲手收拾人? 她皱皱眉,想不出苗头也不打算继续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又打架了。 她折身回学校,学校图书馆晚上十点才闭馆,她可以在那里学习。 想到这林初皱起的眉舒展开。 三中有住宿生,晚上食堂开着,林初快速解决了晚饭,前往图书馆,馆内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林初坐到最里面,很安静的一角,快速考虑今天要学的内容,从书包里整理出书,放在一边。 全神贯注学到十点,保安来催促他们离开。几阵收拾东西的声音结束,他们一起往馆外走,林初走得不前不后,夹在中间。 到了图书馆门口,她跟他们分道扬镳。他们成群结队往宿舍走,她形单影只往校门口走。 校内亮着路灯,橘红色穿过梧桐照在地上,在深夜显得格外孤寂萧瑟。 林初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后面有说话声,她回过头,发现是两个女生走在后面,背着书包手里还捧着一叠书。 居然有跟她一样不是住宿生的。 她又看了几眼,转回头继续往前走,路灯斑驳的光在她身上闪来闪去。 到了校门口,林初看到一辆电动车和一辆轿车,她很快别开眼。 晚风很大,捎来身后她们的声音—— “拜拜,明天见。” “爸爸——学习学得我要累昏过去了,我又饿了,你带我去夜市吃点东西呗。” “行,脑力劳动就得多吃些喜欢的补补!不过别让你妈知道,她又要怪我带你吃垃圾食品。” “我们俩一个战线的,绝对不会让妈妈知道!” 走远了,听不到了。 林初慢下脚步,没一会又听到电动车的声音,“嗖”地路过她,在前方路口左转。 那个方向可以去这片最热闹的夜市。陈执之前带她去过。 公交车已经停运,只能打车,她想了想,决定走回去,一个小时不用就能到家。 打车回去十几分钟,这个点馄饨店收尾,很忙,她回去还要帮忙,不如一边走一边听英语,还能锻炼身体。 林初掏出手机和耳机,找到听得较为不熟的一篇听力。 她选择走大路和人多的地方,因此多绕了几条路。 夜越来越深,马路宽阔,仍然有车子在道上飞驰。林初沿着花坛走,前后稀疏的路人,都不吵闹,氛围跟夜色很配,耳中的听力声清晰。 到家的时候,十一点出头。 林初听懂了这篇听力所有的难题。 林曲在洗澡,林趋还没回来。 林初轻动作回房间,进屋一眼看到挂在屋内的白色短袖。她昨晚趁林曲睡着偷偷洗的,现在已经干了。 林初将衣服折好,套着袋子装进书包里,打算明天还给陈执。 44 然而, 隔日放学,林初依然没收到短信,她给陈执打电话, 他声音冷淡, 说的跟昨天一样的话。 “今天不用来。” “那,那件白色短袖什么时候可以还给你?” “不用还, 我现在也穿不下。” 她没说话,他也没挂断电话。 “……你昨天打架了?” 电话另一边,陈执操作键盘的手一顿,电脑屏幕上的游戏人物停下。 “关心我?”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想到当时回来找他用的借口是“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于是回:“嗯。” 陈执手上动作再次一顿,这次人物直接死了。 电话被挂断,林初莫名。 没几秒, 手机收到条短信,是个地址。 夜辉网吧。 林初步行过去,十分钟左右到地方, 站在网吧门口她觉得周围眼熟, 想了想发现前面转弯就可以到一重拉面, 托他的福,她对三中这片也算是熟悉了。 林初在角落找到陈执,他身边坐着几张熟悉面孔, 都在KTV里出现过, 他对面坐着钱谦和顾树, 几个男生专注于电脑游戏,没人注意她, 除了陈执。 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 指了下他旁边靠墙的空位。 看起来像是专门留给她的。 林初小心走进去, 将书包放到椅子上,从里面拿出装着短袖的袋子,轻轻放到桌子上。 “衣服。” 他看一眼,淡声对她说:“想做什么随便。” 她点点头,目光徘徊于他脸上的新伤,低问:“你的伤……要我帮你处理吗?” “不用。” 林初没坚持。 电脑屏幕上许多游戏,她没心思玩,想到他说随便干什么,犹豫一下,将U盘拿出来。 里面拷贝了许多老师发的复习资料和视频,她插.进电脑,挑了几个重要部分看起来。觉得需要多学多做的部分,都传到手机上。 林初渐渐沉浸在学习中,周围的敲键盘声,骂人声都听不见了。 陈执玩完一局朝旁边看去,一眼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数学公式。 他没太大的反应,眼神一直很冷淡。 她脸侧对着他,几缕发丝垂在下巴处,白净的脸映着屏幕上斑驳陆离的光,本就亮的眼睛愈发亮,像缀了星星。 陈执目光至少在她身上停留了两分钟,但她根本没注意到,眉头时不时皱一下,认真琢磨题目。 等她学累了,眼睛酸涩,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三十六分。 林初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眼底蓄起生理泪水,晶光闪闪。 “学好了?”身旁响起散淡的声音。 她转过头,就见陈执懒懒靠着椅子,正看着她,目光不凉不淡。 她快速扫向他身边和他对面,已经换了其他人。他的那些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她心一咯噔,“你……在等我?” 他没回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陪我吃饭。” 说完就往外走,林初对着他的背影愣了几秒神。 她收拾好东西出去,见他蹲在台阶上,他好像瘦了,背绷着显得肩胛骨突出,纯棉的体恤勾出骨头的轮廓。 她走过去,声音轻缓,“我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他走得不紧不慢,转弯的时候,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很喜欢学习?” 林初以前是喜欢学习的,大概是天生喜欢学习的那种。但现在,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知道她需要一直学习,于是点点头,“嗯”了声。 他继续走,“为什么喜欢?” 林初挺认真地回答,“因为学习好能考上好大学,好大学的背景可以让我以后有更多的选择。” 他扯了扯嘴角,没情绪的声音,“最后都是死。” 她抬眸,“但是活着的时候,我想好好活着。” 陈执歪头,低眸看她,“是么?” 她点头。 他的眼神深邃,目光愈发复杂难懂,各种道不出的情绪,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 第二天,林初依旧没收到陈执的短信。 她打电话过去,他冷漠地回:“没找你就是用不到你,别再打电话过来。” 她应好,于是没再打一个电话过去。 林初不清楚陈执到底有多少天没找她,但至少有三天。 她不知道是她惹到他了,还是他妈妈惹到他了。 如果是小的事惹陈执不开心了,他不会隐藏情绪,而是直接把不满发泄出来。但如果是大事,他会敛起一切,情绪丝毫不外露,自己消化。 但是现在,高考在即,林初实在没心思和时间揣测他。 早自习吴雯惯例来班级督促学生们要认真学习,卫生委员惯例修改临近高考的日期。 日期数字越小,班里的空气好似越少。 高三学生都变成紧绷的弦。 林初没有其他学生那么的紧张,在三中一年多的时间,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安稳与平和。飘飘荡荡的情绪退散,只有学习备考。 林初白天在学校学习,放学也在学校学习,一直学到图书馆关门。 生活被试卷填满,吃的东西是试卷,洗澡的水是试卷。 林初因这样的充实感而兴奋。她期待收获的那天。 午饭,童倩再次端着餐盘坐到林初对面。 食堂座位不是林初的,林初不能说什么,只能当作没看见她,一边塞饭眼睛一边往餐盘旁的试题上扫。 童倩欲言又止,见她学的认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一顿饭结束,童倩终于忍不住了。 她追上林初,“林初,你可以跟我一起学习。” 林初手里握着试题,淡淡说:“要高考了,你应该专注自己,没必要管我。” 她就要绕开,童倩再次开口:“我,我担心你……” 林初停下脚步。 “就是……林初,这几次考试你的成绩一直没上去,但在学校里你一直很用心地学习……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到你的。” “不用了,我自己会复习,你没必要浪费时间。” 童倩抿唇,“可是我担心……” “为什么突然关心我?”她侧头,眼睛黑而亮。 童倩咬住唇,咬得发白,头慢慢低下去。 “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是因为觉得我们很快就没交集了,所以一直没说。不过现在,我很想告诉你。” 林初眸色很淡,一字一句很清晰。 “当你对别人的好被理解为别有用心,你的好就不值一提。” 童倩错愕地抬起头。 “在我眼里你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有负罪感才对我有所付出。不过你做到了,谢谢你给我课堂笔记和押题试卷,所以就做到这吧。” 林初说完直接转身,踩上台阶,就要转弯时听到童倩微颤的声音,“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吧?” 林初脚步一顿,继续上楼。 一进教室,林初便看到李思巧几人。她们经常坐在靠后门的一桌,打游戏化妆。 她们的目光从她出现便黏过来,林初脚步不停,走回座位拉开椅子,摊开书,拿出笔,一系列动作如程序运作。 李思巧几人在她坐下后就离开了教室。 走廊上她们碰到失魂落魄的童倩。 “哟,怎么她比你先回教室了?没赶上巴结?”李思巧语气嘲讽,整个人挡在童倩面前。 童倩抖了一下身子,还没动作李思巧就被两个好友拉走。 “巧姐你忘了二班那个女的了吗?” 童倩在李思巧被拉开的时候就往教室跑。 李思巧朝她背影啐了一下,甩开扣住她胳膊的手,“干什么?!我就跟她说几句话都不行了?” “不是,巧姐你没发现吗?林初打算好好学习考大学!就像她上次救的二班的那个女生也是好学生,林初肯定是要她们帮忙补习,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别招惹那些好学生了……” “我也这么觉得巧姐,而且,而且真的要高考了,我们也该复习啊……” “我又不用复习!我高考挂一成绩就可以了!” 两个好友对视一眼快速低下头。 她们又不能出国…… “不过那贱人居然想好好学习?想得美,真够恶心的,这几次考试哪一次哪一门考过我了?当初转学了还什么一中的年级第一,垃圾!” “但是她现在都在认真复习……说不准高考就能考上好学校……” 李思巧狠狠推了说这话的女生一把,“向着谁呢你?” 女生干笑,“我就随口说说啊巧姐。她现在跟着陈执谈恋爱,我觉得也没什么心思学习,毕竟陈执那帮男生都爱玩……” 李思巧冷笑一声,“别特么跟我提这个,真他妈的,往常这个时候陈执早把人甩了!妈的,我还等着她被甩了好好收拾她一顿呢!” “估计床上功夫了得,陈执不舍得甩。” “长得那么小白花多纯洁似得,结果骚的不行!下贱!” 李思巧越骂越起劲,路过的学生纷纷看来,一女生拉住她,“巧姐别说了,小心被有心人听见告诉了陈执,陈执根本惹不起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啊巧姐,你别总是把他们挂嘴边了,年级里跟陈执认识的男生有好多,就十一班认识他的都不少。小心到时候陈执猜到那件事是我们做的……” 李思巧撇撇嘴,靠着墙不再说话了。 “巧姐,我们回教室吧。” “我不想回去,不想看见她,等人多了我再回去!” 两人只能陪着。 “不过……”一个女生小声说:“巧姐,你真的确定那些打手不会说漏嘴吗?” 到时候她出国了,那些打手再说漏嘴她们怎么办?以她们的成绩也只能考个本地的专科。 李思巧不耐烦地摆手,“不会的。我都说了好多次了,请的那些人根本不是这个区的,碰不着面,陈执跟他们互不认识,也没门路联系上。” 两个女生稍稍放下心。 45 放学林初收到一条短信, 她起初恍惚了一下,以为是陈执,点开后发现是林曲。 短信上说林趋今天不加班, 会回来亲自烧菜, 他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让她别帮同学补习了。 林初看到“补习”两个字, 又想到陈执,这一周,她只有见到李思巧她们时才会想起他。 不是什么开心事,因为她觉得看一眼李思巧就是对自己眼睛的侮辱。 这些天下过两场大雨。 下雨的时候教学楼的瓷砖地很湿,留着黑色的鞋印,教室里持续开着灯,水杯摆满课桌, 外面的天乌云密布看不到裂缝,灰色的一切会让林初被学习包裹的世界裂了条缝。 这样的氛围,她能轻松忆起那一年多被校园暴力的日子。 刻在骨子里的一年多。 林初会开始恐慌, 开始看不进题。她恐慌陈执是不是将她甩了, 李思巧是不是知道了。 她几次想跟陈执联系, 最后都告诉自己稍安勿躁。 林初思维搅作一团,上了公交车,她走到后排打开车窗, 风猛地拍在脸上, 她深深地呼吸。 公交转了个弯, 驶进熟悉的路。下班时间道路阻塞,公交车断断续续前行。 林初凑在窗边张望, 第一次忘了听英语听力。 忽然, 她扫到一抹眼熟的身影。 她心跳快了几拍, 微微歪头,穿过两棵梧桐树的间隙和路边排列整齐的自行车,她盯着那抹熟悉身影。 他背对着她,看不到脸,身上穿着白色短袖。他很少穿白色。 公交车在此时发动,继续前行,越过男生的时候,她看到他的脸—— 陈执。 就在他的身影要消失时,她看到陈执朝这边看来,她呼吸微滞,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公交车恰巧停在一个站台。 林初依旧看着窗外,目光收纳了一家奶茶店。 公交车起动的一刻,她微微晃神,眼前出现之前他跑下车给她买水的一幕。 他跑下车,几分钟后,又迎着风跑上来。 林初一下站起来,拎起包喊:“师傅——” 她跨下台阶,“我要下车,不好意思。” 司机停稳,再次打开后门。 林初挎着包往回跑,穿过一个个人之间的空隙,终于在马路口看到陈执,他被红绿灯拦着,立在石桩旁边。 白色短袖宽宽松松套在他身上,给人的感觉纯粹利落,他像一把长剑,穿上白色衣服后,像一把反光的长剑。 “陈执——” 她唤了声,走到他身边。 陈执僵了下,转过身,冷淡的面容微变,却并没有很诧异。 林初微微喘气,指指身后,说:“我刚刚坐公交,看到你了。” 他盯着她,回:“我也看到你了。” 她睫毛轻颤,呼吸慢慢缓下来,路灯又跳成红色。 她说:“去喝冰淇淋红茶吗?” 他没说话,她转回身,往刚刚看到的那家奶茶店走。 他们初次去那家奶茶店的那天,他问她: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故事从那里继续下去。 夜幕缓缓拉开,华灯点缀着一切,树叶泛着光泽在颤动,通火通明的店铺门开开关关。 林初坐在店里,一口一口喝着杯里的冰淇淋红茶,落地窗上的倒影交错着她和行人。 林初放空地看着窗户上的世界,好一会,忽然问:“这个好喝,还是酒好喝?” 陈执一顿,他记得她问过这种问题,在他家的院子里。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视线还没从窗户上移开,陈执看着窗户上的她,“不一样。” 还是同样的回答。 林初:“那是酒好喝?还是烟好抽?” “差不多。” 林初动动睫毛,不自觉倾身靠近他,“那你能不能戒……” “妈妈我们坐那边吧!” “好,慢点别跑——” 两道声音打断林初的话,邻桌的椅子被拉开。 林初没再继续说下去,低着头喝东西。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犹疑转头,恰好对上女人的视线,林初一震。 她随即去看陈执,他已经喝完了,靠着椅子在玩手机,神情淡淡毫无异样。 林初又往旁边看了一眼,小男孩察觉到她的视线甜甜笑了一下。显然已经忘了见过她。 她淡淡别过眼,加快速度将杯里的东西喝完。 “我们走吧。”林初松开吸管,“我喝完了。” 陈执从手机里抬眼,没说话直接站起来。 林初也站起来,就要离开这张桌子时,听到小男孩脆脆的声音,“妈妈你看那个哥哥,他那样是不是就叫‘丧’啊?” 林初身形僵住,讶异地回过头,发现小男孩就是在说陈执。 女人闻言也吓了一跳,眉心皱起,“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网上看到的。” 女人脸色更加难看,边斥责他不能再玩手机,边转过头。 “阿执……”她轻轻喊了声,半站起来。 林初发现陈执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店门口。 她小跑追上去。 他走得很快,侧脸线条冷冽,薄唇抿成一条线,线条凌厉。 林初扯了扯他的衣角,“陈执。” 他没反应。 一个红灯,他终于停下,一语不发地看着对面。 林初仍拉着他的衣角,安静地不说话。 大概过了几十秒。 林初抬头去看红绿灯,还剩十三秒就可以通行。不经意地侧头,她浑身一震。 马路对面,童倩就站在路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这边。 红灯跳成绿灯。 林初迈出脚步的一刻才发现身体格外僵硬。 两边路口的人交错着前行。以防被行人撞开,陈执反手握住她的手。 在那一瞬间,林初跟童倩擦肩而过。 走过路口,林初和陈执并排继续往前,大概是心理作用,她能清晰感觉到背后的那注视线。 童倩的确在看她,停在对面的路口,怀疑的神情已经变成震惊。 擦身而过的那刻,她看得足够清晰。 林初…… 怎么会? 为什么要跟那样的人在一起?! 童倩不愿相信地摇头。 因为……李思巧她们吗? 为什么…… 等公交车的时间,林初打开手机,里面两条未接电话,一条未读短信。她点开短信,是林曲发来的: 【你爸爸突然有事不回来了,你还是帮同学补习去吧。】 林趋烧菜很好吃,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他很少加班,家里的饭都是他烧的,逢年过节或者她考了好成绩,他会烧一大桌子菜,一家三口一起吃饭,其乐融融。 但是这一年多,她很少吃到林趋烧的菜,最近的一次是半年前。 本来很期待的,现在看到这条短信反而松了口气。 道路堵塞格外严重,公交车走走停停,终于抵达目的地。 陈执像之前那样站在烧烤店门前,她像之前那样朝他摆手道别。 - 第二天学校,林初被童倩拦住。 童倩的情绪比她想象中激动,她没想过昨天说了那些话后,童倩还会这样。 有点可笑。 “你为什么要跟那种男生在一起?” 问的问题也很可笑。 林初将试题合上,端正捧着,反问:“哪种?” 童倩眉头紧紧皱着,“你明明就知道啊。他那个黄头发,还有他是七中的!还有他身上的伤,他就是个混混啊,你怎么可以跟那种人在一起呢?!” 林初没有情绪起伏,“为什么不可以?” 童倩仿佛是被气到了,懊恼地说:“那种人!那种人是跟李思巧一模一样的人!你怎么能跟伤害你的那类人在一起呢!” 林初睫毛颤了一下,“怎么不能?” “所以你不知道原因么?” “我知道原因……”童倩声音低下去,气势也弱下去,“对不起……” 她又开始对不起。 林初不想再听下去,“我要回去学习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童倩着急了,直接喊了出来。 林初停下看过去。 她反倒犹豫了,支吾一一会闷闷说:“你跟他没怎么着吧?” 林初一滞。握着试题的手紧紧攥起,冷声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林初我觉得你太天真了。那种男生我听说过的,他们就喜欢玩弄别人感情,长得可以的混混更是私生活混乱,林初你……” 林初淡淡说:“你认为我会做那种事?” 童倩连忙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觉得你是那样的人!我是不相信他,你,你……昨天都那么晚了……” “林初我是担心他骗你,我担心他用强,那种混混什么都做的出来!你,你能不能跟他分手啊,现在不是都好了吗?李思巧她们也不找你麻烦了。” 林初觉得好笑,也的确笑了,“是么?” 她淡淡反问,直勾勾看着童倩,童倩被她看得不自在地别过脸。 “快高考了,离我远点。”林初脸上的笑消散,头也不回地离开。 童倩在后面看她越来越远的背影,慢慢蹲到地上,捂住脑袋。 …… 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林初进去的第一刻,余光再次捕捉到李思巧三个人。 她皱起眉头,察觉到那三人的不对劲。 早上开始就是这样,三个人一直偷偷摸摸看她,神色紧张,还有些惶恐。 林初看过去一眼,她们立马如惊弓之鸟移开眼。等她坐到位置上,她们三人就离开了。 46 李思巧和两个好友躲到楼道的墙角。 李思巧脸色惨白, 语气有些控制不住,质问:“你昨天真的看到是她?!” “真的!”女生声音打着颤,“怎么办啊, 巧姐……” 昨天她们在一起说陈执和打手的事, 她想回去复习,被李思巧不满地推了一把, 她被推得往边上倒了几步,正好看到走廊上一个女生拿着水杯往回走。 背影像极了林初,水杯也是林初平时用的。可她根本没去接水,为什么没接水就回去了? 肯定是听到她们的谈话! 李思巧抿唇,“我们昨天都聊了什么?应该没有提到那件事吧?!” “不,不知道啊……” 说出来就忘了。 一个好友安慰着说:“肯定没说,肯定没说……” “我昨天想了一晚, 我觉得就是没说。而且我们今天观察了一上午,林初她什么异样都没有,没事的!” “没事的……” 三人互相安慰。 就要停下颤抖, 李思巧忽然骂了一声, “就提了!他妈的你们俩嘴怎么那么欠?让你们以后别说你们还说?!” 两个女生快哭了。 “巧姐, 那,那怎么办啊……她不会告诉执哥了吧?” 李思巧咬紧牙,“肯定说了!好不容易抓到我们一个把柄, 好不容易能再搞我们一次她怎么可能不说?!” “那怎么办啊?怎么办……” “别吵!让我好好想想!” 李思巧面朝着墙, 手心死死扣在一起。 怎么办,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林初肯定会告诉陈执,陈执肯定会再找人收拾她! 她想到那天在巷子里的经历浑身止不住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从来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到底凭什么那个贱人能踩在她头上?!以前都是她站在那个贱人头上的!她特么难不成还想踩着她毕业?! 李思巧愤恨地踹了一脚墙。 又想到真的被陈执知道了…… 李思巧额头浮起冷汗, 心底密密麻麻的恐惧朝四肢百骸扩散。 要是被陈执知道她雇打手堵他, 他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的。 那她就完了。 陈执可是连专业打手都不怕的人……她肯定完了…… 而且那个贱人肯定高兴坏了,以前是自己欺负她,现在反过来。 到底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那个人连专业打手都不怕,还有谁…… 李思巧顿了顿,忽然灵光一闪,缓缓睁开眼,眼底满是红血丝。 - 中午一过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放学的时候雨势渐渐转小。教学楼一楼堵了一群学生,林初将雨伞抖开,绕过没带伞的学生离开。 抵达图书馆时雨竟然停了,只是几分钟的路程,林初将伞撑着放在一楼楼道。 林初在做数学押题卷时遇到一道难题,解了一会没解开便先放置到一边做其他题,做了一会心里还是惦记着那道题,于是又拿出来。 大概二十多分钟,林初终于解出来了,嘴角轻轻弯起。 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看到一条未接来电,点开看到一个眼熟又陌生的名字。 她轻动作起身去洗手间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接通。 “喂,林亦舟,你刚刚找我什么事?” “啊,就是想问问你的近况,快高考了,想给你加油打气。” “我刚刚在复习没看到手机。” “我不会打扰到你吧?” “没有。” 林亦舟笑了笑,“就算有你也不会说实话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林亦舟声音变得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问了出来,“陈执是谁?” 林初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他会知道陈执的存在。 她保持声音放松,疑惑问:“你在说什么?” 林亦舟如实说:“我一直没问,但是我一直记在心上,有点没办法释怀。就是当初我给你送小愿画的漫画,你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的那次,那个来电人我看到了,拼音写着陈执。” 林初无声松了口气,“你觉得那是个男生?” 林亦舟一顿,“不是吗?” 林初语气带上无奈,“你想多了,不是男生。是个女生,里程的程,芷若的芷。” “啊——”林亦舟懊恼又恍然的叫了一声。 “对不起啊小初,我瞎想了……主要是你当时表情很着急,我还以为……” “那是因为她不喜欢人迟到。”林初放缓语气,“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学习了。” “不好意思啊,那,不打扰你了。” “没事的。再见。” 挂完电话,林初松了口气,顺便洗了洗手。 水流的声音响起后,同时猝不及防响起童倩的声音,镜子里仿佛可以看见她指责自己跟陈执在一起时的表情。 林初盯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 后面两天仍旧下雨。 林初复习时自主屏蔽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 她做到第三张试卷,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掏出来看,是一个本地的陌生电话。 林初等了会,电话没被对方挂断,这才接通。 “是嫂子吗?你快来KTV这一趟,执哥喝多了要见你!” 顾树的声音。很焦急的语气。 林初顿了顿,还没细问,对面把电话挂了。 一注注水砸到地上,哗啦啦的声音,单调又激烈。 雨在车窗上流淌,恍惚了夜晚的霓虹。林初将头靠在车窗上,条条街道快速闪过。 半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 雨势小了许多,出租车直接停在溜冰场门口。林初撑伞下车,第一眼就看到门口的男生——那个紫头发女生的男朋友。 裴冬也看到了她,扬起吊儿郎当的笑,“终于来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仍站在屋檐下,“等你好久了。” 林初停下脚步,皮肤被风吹得打颤,身后传来出租车启动的声音,她慌了一下,没表现出逃意就听见他说:“怕什么?你男朋友在上面呢我能把你怎么着?” 林初不自觉缓了口气。 裴冬挑挑眉,“我下来接你的,跟我上去吧。” 两人穿过溜冰场,林初看着路避免撞上溜冰的人。 裴冬走在前面,闲聊着说:“要不是阿执,你这种好学生不会来这种地方吧。” 说着转过头打量她,笑了声,“啧,这么丑的校服穿你身上还挺好看。” 林初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裴冬也不在意,说:“你学习成绩应该很好吧?” 林初盯着地,“还可以。” 两人拐道走上楼梯。 裴冬听到她的话笑了,“这么谦虚啊?话也少,阿执话也少,你们俩在一起有话聊吗?” “不用讲话。”她轻声说,只想快点抵达包厢,不想跟他独处。 “不用讲的……”裴冬意味深长地重复,脚步一停,回头冲她坏笑,“那就是用做的咯?看你挺单纯的,没想到啊——” 林初顿住,不知道怎么接话,有些僵硬地看着他。 “开个玩笑。”他耸耸肩,继续往楼上走。 路上遇到几个男生跟他打招呼,看到林初好奇地打量,裴冬似是警告的语气,“眼睛往哪瞟呢?这是你们执哥的女人。” 林初的头不自在别过去,努力忽视他们的视线。 走远了听到后面的男生聊她,大概以为她听不到了,并没压低声音。 “真跟其他人说的一样啊,还特么穿着校服,长得也乖。” “这种女生玩不起吧,刚刚看都不敢看我们一眼。” “你懂个屁,就这种好学生征服了才有成就感,我听说,是谦哥他们几个跟执哥……” 拐了个弯,什么都听不到了。 裴冬带着她往最大的包厢走。门一开,包厢里的一切窜到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男生女生兴奋的谈笑声,扑面而来的烟酒味。 裴冬带着林初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玩闹仍没停止,只有几个人停下来。 “人带来了——” 裴冬喊了一嗓子,玩闹声消了大半。 林初一眼扫过去,看到坐在角落玩手机的陈执,他半瘫在那,懒得不行。 包厢转着五彩的灯,他的脸被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冷淡的白,看起来并没喝醉,模样却让她有点陌生。 陈执也听到这一声,从手机屏幕中抬眼。隔着摆满水果酒水的长桌子,两人的视线撞上。 他眼底的情绪变化了一下,稍稍坐起来。 他并不知道她会来这。 林初得到这个认知微微抿唇,想去看顾树,却没在包厢发现他。视线横扫时,她看到陈执右手边,正中央的沙发坐着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男人。寸头,五官硬朗,带着耳钻,麦色的皮肤,黑色背心勾勒出肌肉线条,看起来很不好惹,浑身的气质浸泡着风流场所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搂着他胳膊的女生—— 李思巧。 林初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刻全然忘了思考,只余震惊。包厢里已经聊开,吵吵闹闹,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直到陈执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腕,沉着声音低问:“谁让你来的?” 林初慢慢回神,视线被灯晃得眩晕,“顾树打的电话。” 陈执皱眉,脸色冷沉。 “来了就过来坐一会。”一道男声响起,声音沉稳。 林初依旧看着陈执,但能猜到,说话的应该就是坐在沙发中央的那个男人,也是那个紫头发女生的哥哥。 那个可能陈执都不能轻易惹的人。 秦勤见两人不动,放下酒杯,笑说:“怎么阿执,不愿意把小女友介绍给我们认识?” 陈执没看那人,淡淡对她说:“坐一会。” 语罢揽过林初的腰带她往沙发走。林初身子紧绷了一下,被包厢里一群人盯着,她努力保持神色自然跟着他走。 裴冬环起胳膊,还想看热闹,被满是醋意的秦晴拉出包厢。 陈执带林初坐到他之前坐的位置,他的胳膊完全揽过她的肩,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紧紧依偎着他。 秦勤点了根烟,笑说:“关系这么好,没见过你这样啊。” 陈执倒了杯酒喝,没说话。 他身上的温度温温凉凉的,心跳声不快不慢,林初悬起的心渐渐落下,空落落的不适感被填上。 “弟妹叫什么啊——” 林初看过去,是沙发对面的一个男人,看着二十五六岁。 “林初。” 有人替她回答了。 林初不用看,只听声音便知道是谁替她答了。 秦勤低头,问身边的李思巧,“你们认识?” 李思巧靠着他的肩,朝林初灿烂笑了一下,“当然认识啊,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呢,关系可不一般。” 这话让在场不知情的人都惊了一下。 …… “你们这形象差距太大了吧,完全看不出来啊。” 李思巧横那人一眼,不满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嘿嘿,字面意思。” 李思巧挑挑眉,眼睛一转,又落在林初身上。 她试探过秦勤,他还不知道她买打手堵过陈执的事。陈执没告诉他,又或者是林初没告诉陈执。 想到这,她嗤笑了声,好不容易逮着个收拾她的机会,林初怎么可能不告诉陈执。 应该是陈执本来想收拾她,但突然知道她跟秦勤在一起了,不想跟秦勤闹矛盾,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既然他不说,她也不提,她并不想跟陈执闹矛盾。 但是……她不会轻易放过林初。等着吧。 秦勤听到怀里人嗤笑了一声,抬眉问:“怎么了?” 李思巧缓缓说:“哦,就是林初平时看起来挺乖挺傲的,我感觉她一直看不起我,没想到会愿意来这里。” 林初被陈执整个揽在怀里,不方便动弹,转眸看着她。 李思巧今天化了妆,挑起的眼线,艳红的唇,脸颊两抹红晕,刚刚喝了不少酒。 林初表面不露声色,不安的感觉却密密麻麻爬上背脊。 “看不起你?啧,要是看不上你的话,那岂不是更看不起我,但我相信弟妹一定不是这样的。” 另一个男人说,一边站起来,“弟妹我一定要敬你一杯。” 林初看过去时正好见到他在倒酒,手指不小心伸到了酒杯里面,然后又把杯子递给她。 林初抿住唇。 她想离开。 这里是KTV,那三天连续去的也是KTV,但是并不一样。 这些男男女女跟陈执那些朋友不一样,他们年龄大很多,看起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挺久,身上散发的气质颓靡昏沉,聊天内容更是不堪入耳。 同样的烟酒味此刻闻起来一股腐烂味。 林初从胃开始不舒服,看到男人递过来的那杯酒,胃更是开始抽搐,让她难受得想捂嘴逃离。 “弟妹不会真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那男人越过桌子将酒杯放到她面前,其余人看热闹不说话。 “我不喜欢她身上有酒味。” 冷淡的一声将那杯酒与林初隔离。 陈执姿势不变,动也没动一下,神情自然拒绝了那杯酒。 男人顿了一下,却对他这句话找不到什么可反驳的,眯了眯眸,最后坐回去。 他语气转凉,别有深意说:“弟妹长得跟乖乖女一样,没想到性格也这么乖,这么听阿执的话啊,说不让做什么就不让做什么,难怪能把阿执套住,别说,我还挺羡慕的,哈哈哈——” 林初保持沉默。 陈执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完,往玻璃桌上重重一放,眼睛看着男人,顺势将林初带起来。 “困了,先走了。” 他视线淡漠,说完带着林初往外走。 身后有人嘀咕:“就这么走了?这可是勤哥办的局。” 陈执头也不回。 秦勤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喝了口酒,没意味笑了声,搂住李思巧,低问:“你跟刚刚那女生一个班的?看着不像啊。” 李思巧嗔他一眼。 秦勤笑着揉她一把,“我是说,她看着跟没发育的豆芽菜一样,比不上你。” 李思巧得意地扬扬眉。 旁边男人听到他俩的话,瞟一眼陈执离开的空位,眼底藏着不爽,却是调侃的语气,“阿执玩没玩过那女生啊,别不是不行啊,这么一顿时间都没玩大。” 有人接话,“质疑执哥能力是不是啊?” 男人哼笑,“质疑他又怎么了?我有勤哥罩着怕他?” 那人没再接话。 男人看向秦勤,李思巧也在看他。秦勤毫然不觉地继续喝酒。 陈执一直勾着林初的腰,直到楼梯口才把她松开。 林初的身体仿佛被灌了铅,沉重得让她难受。 身边的人带出一股酒味,她想到他刚刚在里面的模样。 包厢里昏暗隐蔽,五光十色的灯只作暧昧效果,他坐在角落,融于一切,毫不违和。 “你跟他们……关系很好?” 林初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一般,不一定要有什么关系。” 他的回答让她的难受感消失些许。 她并不希望他跟那些人关系很好。特别是秦晴,以及那个已经是李思巧男友的秦勤。 但是如果没什么关系…… 想到坐在包厢里的李思巧,林初的不安感不受控制翻倍。矛盾感在切割她。 走到溜冰区域,陈执拉住她的手。 “哟,这么快就下来了?”裴冬见到两人,从角落餐饮区走出来。 他嘴上还有一块口红印,笑得暧昧,“这么急着回家干嘛呀?” 陈执冷冷说:“刚刚你把她带上去的?” “阿树跟我说的,你也别怪他,勤哥说想见见弟妹,阿树也是不希望你们闹矛盾。” 陈执面无表情,眼底蕴着晦涩不明的狠。 “没有下次。” 外面雨停了。 他们从一片昏暗走出来,进入另一片昏暗。 街上开着几家网吧和烧烤店,路口脏乱,路灯灰黄,一切都压抑晦涩,是雨后也冲不干净的沉闷,让林初快透不过气。 “我想坐公交回去。” 这个点还有一班车。 陈执本来打算叫车,闻言退出打车软件。 走过这条街,来到了大道上,周围的一切被路灯点亮,林初的神经稍稍松懈。 …… 公交车没多久来了,开了十几分钟,窗外的建筑逐渐变得眼熟,林初心里踏实些许。 一个路口,公交车为了赶最后几秒的绿灯猛踩油门,飞快驶过路口,窗外有红灯闪过,林初一下想到了李思巧涂着口红的唇。 她居然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那个男人差不多比她大十岁…… 她又想到那天跟舒枫的对话。 舒枫“羡慕”她的男友是陈执,因为陈执很厉害,但是现在,李思巧找了那个男人。 那个明显不怕陈执,已经成年,在社会摸爬打滚许多年的男人。 不混的被混的欺负,混得一般的被混得好的欺负,混得好的上面还有混得更好的……再往上还有别的…… 最后应该是警察,林初还是愿意相信邪不压正。只不过小事警察不会管,那些“大事”他们才会管,比如校园暴力就是小事,杀人贩毒是大事。 林初攥住拳头。 但她不会杀了她们,因为太不值得。 只是…… 如果李思巧在那个男人面前乱说话怎么办? 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她吧。 黑吃黑。 她找了他,她又找了他。 陈执搞不过那个男人的话,她会被李思巧狠狠地报复,会被那个男人盯上,可能会被那一群盯上…… 林初手脚冰凉,她偏过头用手挡住眼睛。 她努力想,最近一次跟她们发生了什么冲突? 为什么李思巧突然找靠山了。 ……是因为二班那个女生吗? 她们欺负那个女生,她却上前帮忙,当着她们的面把那个女生带走了。她们肯定觉得她想踩在她们头上。 “乱想什么呢?”陈执的声音很淡,低低的并不唐突地传到她耳中。 车窗上方有一滴雨水,从林初上车它就待在那,现在还在那,直到这一秒车一个颠簸,那滴雨水一震,缓慢地下滑。 林初的心情在那一刻下降,她脸朝着窗外不看他,声音干涩,“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说完林初就后悔了。 错事。 什么时候帮助别人成了一件错事。 她明明比谁都懂的,她怎么能这么想。 林初斥责自己,鼻尖一酸,像被人狠狠闪了一巴掌。 下巴被人用力捏住,陈执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陈执看到她红了的眼,脸色霎时差到极点,声音如搅了冰,从牙缝逼出一句,“你当我是死了吗?” 林初看到他的眼睛,一瞬恍惚。 眼前闪现那晚小区里他不顾一切,阴鸷狠戾的神情。 混得好的上面还有混得更好的…… 秦勤很厉害,他认识的人更多,不需要亲自动手都会有人帮他解决麻烦。 但是,遇到“亡命徒”呢? 遇到陈执这种不怕死,不惜命的人会发生什么? 画面在脑海铺开。 除了黑就是红。 林初闭上眼,寒气从脚底往心口窜,身体坠落进一个黑色房间,她从内到外都找不到出路。 以暴制暴是没完没了的,暴力没有“最”。 总会有更暴力的人能压倒你,靠暴力解决的事没有真正的尽头。 无力的疲惫,无知的恐惧。 林初颤抖地抬起手,缓缓搭上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声音沙哑得快要发不出音。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我不想经历这么多,我不想看到这么多,我不想了解这么多…… 为什么会有这种环境的存在,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要把不想参与的人拖进来…… - 下课,吃午饭,回教室复习。 林初日复一日做着同样同样的事。 而在学习氛围紧张的高三,许多上午没时间发生的事,都留在了中午。 “林初——”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 居然是带着笑意喊她的。 林初僵在原地没有回头,直到那人跑到她面前。 “林初,刚吃完饭?”李思巧问,脸上扬起笑。 林初手指颤了颤,往后退了半步。 李思巧察觉到她的动作,依旧笑着,“林初,我以为经历了昨天的事,我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林初眸子微凝。 李思巧两个好友追来,三人将她围住。林初握着书的手又收紧几分。 “秦勤和陈执是兄弟,我是秦勤的女朋友,你是陈执的女朋友,这么算,我们不就是姐妹吗?”李思巧笑意盈盈,话说得格外和气。 林初想冷笑,差一点就笑出来了,但她硬生生藏起来了。 跟她做“姐妹”?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初压下心底滋生的厌恶,不想跟她们说任何话,也不想呼吸的空气被她们污染,转身就走。 擦肩而过时,听到李思巧收敛起笑意的声音,“林初你这态度是看不起谁呢?” 林初脚步不停,一秒也不愿多停留。 李思巧没跟上去,狠狠瞪她的背影,她进了教室身影消失,还瞪着前方。 “巧姐你不是跟勤哥在一起了吗?勤哥开酒吧的,可是那一片的老大,陈执肯定弄不过他啊,你还怕林初什么?” 李思巧横她一眼,“闭嘴。” 昨晚林初和陈执离开以后,她说了挺多林初的坏话,秦勤猜到了她的心思,跟她说他不想跟陈执闹掰,毕竟陈执救过他的命。 秦勤让她暂时不要动林初,等陈执玩腻了,她想怎么对林初都行,他也会想办法让他们分手。 李思巧冷哼,“等时机成熟了,我在勤哥身边的地位也坐稳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不过现在,她再也别想站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我们也不用担心陈执报复。” 为了勾搭秦勤,她可是花了好几年的零花钱,说想赞助他台球桌,想让他教她打台球。 钱和女人送到他面前,他怎么可能不要。 “我爸妈还真没说错,人际关系很重要,而人际关系用钱打点最有效了。”李思巧扬起笑,得意地说:“而我家最不差钱。” 两个好友听到,立马附和,“是啊是啊,这次多亏了巧姐你,不然我们不知道会被陈执怎么样,真的想想都冒冷汗,太可怕了。” 李思巧环起胳膊,脚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放心吧,陈执不敢动我们的,他再厉害也搞不过勤哥。” 她又想到林初,咬牙冷嗤。 等着瞧吧,以为多厉害呢。 -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铃声打响,任课老师快速结尾课程,捧着教材消失在前门。 下一秒,教室响起各种声音,在这之间,一道响亮的声音传遍教室。 “林初,一起去吃午饭吗?” 教室里其他的声音弱下大半。林初写字的笔卡在本子上。 李思巧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见他们皆是满脸惊异,笑了下,“干什么你们?还不去吃饭?” 她推开椅子,开心地跑到林初桌边。 “你什么时候写完,我们一起去吃饭啊。” 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笑意,语气熟练,仿佛她们是多年的好友。 林初觉得自己快吐了。 恶心的感觉如虫子爬满她身体每个角落,吞噬着她的血和肉。 连空气她都觉得是脏的。 林初闭上眼,将所有东西收起塞进桌洞,没看她一眼,兀自快速地离开教室。 李思巧还站在她桌边,嘴角的笑容凝固。 她从头到尾就没看自己一眼。 李思巧咬了咬牙,转身时挂起无所谓的笑。还有学生没动在看热闹,她瞥他们一眼,抬眉,“看什么看?不想吃饭想吃拳头啊?” 几个女生低下头,努力压低存在感,用最快速度离开教室。 李思巧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搭话方式。 林初始终抿着嘴,一语不发。 洗手间,林初在门口正面遇上三人。 李思巧见到她诧异又奇怪地笑了一下,“好久没有一起在洗手间待过了呢。” 她身边的好友一听,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初攥着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思巧眯了眯眸,几秒的对峙,她勾唇笑起来,“什么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单纯地想跟你做朋友啊——” “我们的男朋友关系那么好,以后我们一起出去玩难免经常碰面,我们关系要是不好,他们该多尴尬啊。” 林初咬着牙。 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做朋友。 跟你做朋友?你在搞笑么?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你真恶心。 我恨不得你永远蹲在监狱里,我为什么要跟垃圾做朋友? 该说哪一句。 林初眼睛爬上红血丝。 李思巧或许就在等她说这些话,或许她还录了音,然后告诉那个男人,她不给李思巧面子就是不给那个男人面子…… 她想到早上陈执发来的短信内容: 【她动你一下,立马发短信告诉我。】 发短信过去,他就会立马过来吗? 没必要。 她还忍得了,一年多的身体和精神折磨都熬过来了。 马上就高考了,没必要节外生枝,万一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怎么办。 林初松开攥起的手,挺着背准备绕开她们,又被拦住。 李思巧没有回头,慢悠悠走进洗手间,冷笑一声。 …… 李思巧坐在位置上,撑着脑袋眼睛直勾勾盯着黑板上方的种。 秒针移动,牵动分钟。时间慢慢流逝,她嘴角渐渐扬起。 分针指到“6”,她拍了下桌子,同一时间,放学铃声打响。 啧,天籁啊。 李思巧弯起眼睛,在任课老师走后,推开桌子,欢脱地跑到林初桌边。 “林初你今天还去溜冰场那玩吗?我们等会一起走吧,我也去那。” 林初正在整理书本,听到这个声音脑海里的一根弦崩掉。 教室仿佛被人按了静止键,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 童倩走来的步伐硬生生停住,瞳孔扩大,满脸不可思议。 李思巧旁若无人地继续说:“你溜冰好吗?我都没怎么溜过呢,你应该经常去那里吧,肯定好!你教教我吧,我特别想学。” “你教会我后,我请你吃东西啊,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李思巧说完,不见林初有动静,顿了顿,余光看到童倩,眼底划过轻蔑,笑说:“你不会跟林初约好去学习吧?我估计不行哦,我要跟林初去玩。你好学生还是乖乖地自己回家吧。” 童倩呆站着,仍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林初当时被李思巧……都那样了,她怎么可能跟李思巧做朋友? 她满腹地质疑和不知怎么说的难过。 “怎么可能……” 很轻的声音,然而教室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李思巧眯眸,“你刚刚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嗤,怎么不可能?” “我男朋友跟她男朋友是好兄弟,他们要有血缘关系,我跟林初的关系可更亲密了。所以怎么不可能?轮得到你来评价吗?!” 47 这番话如同炸弹, 教室充满难闻的硝烟味。他们的声音融在硝烟里。 “看来外班说的是真的,林初真的找了个混混罩着。” “天呐……她不会去,卖, 卖身了吧?” “肯定啊, 不然谁愿意罩着她?” “她居然跟李思巧那样的人混在了一起,居然还成了她的朋友。” “她对得起自己吗?跟混混交往, 又跟伤害自己的人做朋友,他们说那个溜冰场里面没一个安分的,都是社会败类。” 左边一个声音,右边一个声音,左边两个声音,右边两个声音……无数个声音。 林初眼前一片花白。 李思巧将那些话听在耳里,环视周围, 警告的语气,“别让我知道有谁挑破离间,不然我跟她没完!” 林初胃猛地一抽搐, 开始反胃。她蜷起手指, 指甲在光滑的练习册面划过, 发出难听的声音。 她咬住口腔里的肉,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声音冰冷而清晰, “我跟你没有什么可以被其他人挑拨的。” “我跟你一辈子都不会成为所谓的朋友。” 林初说完不再看她一眼, 将所有东西往书包里塞。 李思巧冷笑, “这可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我说你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以前的事吧?” 林初动作一顿, 觉得可笑又让人心里发寒。 “你让我打回去?一年多……打你一天都打不够吧?” 李思巧表情僵住。 林初拉上书包拉链, 眸子冷凝, “你打我一巴掌,我打回去,天经地义。但我担心脏了手。” 她背上书包,刻意避着她不碰到她丝毫,绕开看热闹的人。教室门口她停下,回头看着屋里的人,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无比。 “我不会成为你们这种人。永远不会。” - 放学铃声响,陈执从窗外收眼,单手揣着裤子口袋,另一只脚将椅子踹到桌子下。 每日的重复动作。 钱谦追上他,走廊上遇到几个外班的兄弟跟着一起走,出了教学楼路过操场,钱谦搭上陈执的肩,“阿执玩球去呗。” 陈执没给眼神,淡声说:“不去,有事。” “什么事啊?是不是去陪嫂子?” 几个男生闻言一阵起哄,怪叫着,有人说:“执哥居然这么重色轻友!” 钱谦乐呵:“这次打赌肯定我赢!” 其他参与赌约的兄弟哀嚎,“执哥啊,你不是来真的吧?!” 陈执没理,脚步不停。 几个男生七嘴八舌聊起来,就这样走到校外,陈执跟他们不同路。 “走了。”说完就拐道离开。 顾树冲他背影喊:“急什么啊?特么难不成是妻管严?!” “卧槽别说了,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你哪天不掉?从执哥谈恋爱了你就没好过!” “哎,陈执好久没带嫂子出来了,怎么回事?” “说到这我还奇怪,前段时间连续三天去K歌,天天带上嫂子,之前都不让见的,但是这段时间嫂子又没影了。” 顾树倒出根烟,“估计是看她不想跟我们在一起玩。” “也是,执哥以前的女朋友都会跟我们一起玩,这个就不会,每次过去都坐在那。” “你们说执哥到底来没来真的?我觉得这女的一点也不好玩,特没意思啊。” “执哥可都亲自教她溜冰了。” 钱谦笑了声,意味深长说:“你们觉得执哥为什么要先带她溜冰?溜冰以后再带她去KTV?” 有男生没明白,“为什么?” 顾树听明白了,照着问话男生的脑门拍了一下,“宣告所有权啊!他教林初溜完冰以后,你们是不是都不敢拿林初开玩笑了,在包厢里也不敢找她玩?” 几个男生傻眼了。 还真是这样。 有人问:“所以他就是不希望我们招惹嫂子?那交代一句不就行了?” “我比较在意,不希望我们招惹嫂子,那为什么还要带嫂子去KTV?” “谁知道呢?” “我靠,太复杂了,不行,不能再想,脑仁疼。” “执哥心,海底针。” “哈哈哈哈哈——” 男生们立马笑作一团。 …… 回到馄饨店的时候,林曲在拖地,林初沿着一边小心地走,说:“姑姑我回来了。” 林曲听到她的声音停下动作,累得腰酸快直不起来。她一手撑着拖把,一手扶着背站直,“累死我了,哎,你高考什么时候结束啊?” “6月8号就考完了。” “啊——”林曲感慨:“那快了,难怪周六周日你们学校还要上课,那6月9号你就直接解放了对吧?” 林初眸光微闪,点点头。 林曲挥挥手,“行了,你上去吧。” 她应了声。 洗漱结束,林初上床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她平躺在床上,舒展四肢。闭着眼将英语听力打开。 听了一会熬不过困意关掉听力,翻了个身裹进被子里,临睡前瞄了眼手机,不经意扫到日期。 5月26号。 屏幕暗下,室内再看不清任何。 林初抬手遮住眼睛。 还有12天…… - 第二天,李思巧没再骚扰林初。 她恶劣的“交好友”攻势仅一天结束。 也仅仅是那一天,将某层窗户纸捅破了。 此时此刻,在空荡的媒体教室,林初觉得她应该离开。 听这些没意义,只会让她心情糟糕,只会影响她的情绪让她做题正确率降低。她就要毕业了,那些人可能一辈子见不到,她根本不需要在意她们的看法。 可她挪不开脚。 “一开始有谣言传开的时候我还不信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感觉无法想象,听说她以前在一中,成绩还特别好,怎么转个学就变这样了,你说她会不会后悔?”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谁逼她了?” “跟混混在一起,让混混罩着,根本不是解决方法吧,你看看她天天学习成绩上去了吗?跟那种混混在一起,只会让自己坠落,掉落到那个圈子里,那个圈子里都是些什么人?都是社会败类,她跟那种人交往,耳闻目染,能得到什么帮助?只会越来越差,暂时不说那个男生会不会是什么人渣,就算他长得再帅,未来也只会是社会底层的人,也只能在学校威武这么几年。” “我挺在意……他们不会真的那个了吧?” “当然了,不然混混为什么罩着她?我跟你说,前天我看到李思巧了,化着妆,穿着低胸衣服,那个男的看起来比她大了有十岁,就在街上就把手往她那里放,恶心死了……” “哪里啊?” “无语,屁股啊。” “好恶心啊……不过李思巧我觉得她早就不是处了……只是没想到林初……” “你这语气,她怎么就不能是那样的人了?但凡是想好的,怎么会选择跟混混交往保护自己?不是她蠢就是她本来也不想安分,昨天李思巧说去溜冰场的事,这摆明了在溜冰场见到林初了,那个溜冰场上面就是KTV,乱的不得了。” “不是你怎么那么清楚啊?” “你乱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去过那种地方?” “我也没这么说啊,哎呀,我没这么想你。” “哼,我知道是因为分班前我跟姚甜一个班,她们小团体就坐后排天天聊,搞得自己跟什么大小姐一样,多厉害似的。不过有的人就是喜欢被众星捧月,就是会为了所谓的势力跟社会上的混混苟且。走到哪都有人害怕她们,还有人为了有势力巴结她们,她们当然乐意被人怕被人巴结,就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姚甜?啊,想起来了——当初就是她喜欢高源,但高源对林初有意思,被李思巧知道后,就开始对林初……其实,我们当初应该帮帮她,不过,李思巧太可怕了……” “帮她干嘛,她自己又不是没有嘴不会说,我们没有义务做什么,被伤害的是她,保护自己是自己的事,再说她父母都没管她,而且,她有那么多方法可以选择,却偏偏选了最差的,竟然跟混混在一起。” “唉,当时林初才刚转学过来,都不认识高源是谁,李思巧她们几个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针对她,不过,感觉她们也不是真的在意事情真相。当初只是个三角恋关系,谁知道现在会演变成这样……” “你怎么总把林初描述得这么……就跟仙女似得,她难不成是你女神?我跟你讲,她如果真是好学生,就不会跟混混在一起鬼混!我估计她跟混混在一起后,李思巧不敢动她,别人都怕她,她也很享受那种站在别人头上的感觉。可悲,最后成了跟李思巧一样的人。” “我没有啊,唉,好复杂啊,好乱的生活,相比较感觉学习简单多了……” “我也这么觉得,说多了脑子都被污染了似的,感觉太糟糕了,我们别聊她们了,一点意义也没有。不过马上高考了,聊聊八卦放松放松。” “对了,昨天最后一道大题好难啊,我解了好久,你写出来没?” “不难啊,我写出三种解法呢,你写出几种?” “三种?哪来的三种啊,我怎么只写出一种?” “就那么写出来的啊,等会回教室我跟你讲讲吧,你得请我吃冰淇淋谢谢我。” “好。请你吃三支!” “行啊,我也不怕吃胖,脑力劳动太辛苦啦。” “等到了大学放松了,再减肥!” “你大学想考哪啊?” “我还是想待在霖城,霖城空气好……” “我啊,我想去……” 女生走远,声音逐渐听不见。 林初站在墙边,如同木桩。 可悲,最后成了跟李思巧一样的人 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循环。 她怎么就成了跟李思巧一样的人? 闷郁感像雾霾将她包围,从毛孔钻到体内,围住她的肺腑。 她怎么就成了李思巧那样的人?她跟她们根本不一样! “你听到她们刚刚怎么说的了吗?” 这声音像飞镖,没有任何阻碍地刺向林初。林初靠着瓷砖墙,背冷手冷。 童倩从另一边门口进来,眼眶有些红。 “林初,马上就高考了……你别跟那个人有来往了,年级里的人拿你当八卦新闻娱乐放松,很多没有证据的话都往外说。” 林初缓缓抬起眼,没语调说:“什么话?” 童倩微顿,眉毛一直皱着,语气很沉,“就是她们两个刚刚说的那些,但那算收敛的了。有的真的说的很过分,所以你……” 林初笑了下,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所以她们到底怎么说的?” 童倩喉头微哽,拧眉一口气说完,“他们说你跟那个男生睡,就是为了让那个男生罩着你,还说你被那个男生丢给溜冰场一堆人睡,甚至有人说你堕过胎。” 千万根针,千疮百孔。 堵不住他们的嘴。 他们原来会说话…… 怎么总是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 他们怎么就那么懂呢。 林初抬着下巴,下颌绷紧,眼底布着密密麻麻的血丝,每个字像章一样敲下。 “我跟他没上过床,他亲都没亲过我,其他混混更没有碰过我,甚至很多都没跟我说过话。” “我们怎么就不能是单纯的谈恋爱?” 童倩听完有些发愣。 林初哑了嗓子,视线被水光晃得模糊,“我告诉你,我就是这么幸运,那么多糟糕的混混,我遇到的这个就是不一样。我不需要陪.睡,他就会护我周全。” 童倩皱着眉后退半步,缓缓摇头,“你说的他这么好,那为什么他还要当混混?为什么会跟李思巧的男朋友认识?” “林初,你真的没有因为他陷进那个圈子吗?那个圈子里的人是不是认识你了?哪怕你没陷进去,但是我们班的人,其他班的人都认为你跟他们一样变成了混混。” “我跟李思巧她们完全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欺负过别人。” “你是没有欺负人,可是你知道你现在在外的名声吗?我听到有的人说,他们原来是同情你的,但知道你跟混混在一起后觉得你本质跟她们一样,不值得被同情,你选择做混混的女朋友就是那个圈子的人,甚至还有人说你也开始混,看不惯谁就会打谁。” 童倩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可笑很恶心,但是,如果老师愿意管这件事了呢?老师知道了你跟陈执的关系就不会认为你是单纯的受害者,不会那么偏袒你了。” 林初笑了,笑出了声,她是真的大开眼界。 她指着自己,认真问:“所以为了能继续被你们同情,继续做那个干干净净的受害者,我得跟陈执分手是吗?” 童倩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么想的,可有的人是这么想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跟那个男生分开。” “我跟他分手,让李思巧继续欺负我?” 童倩哽咽,“这次我会帮你的,肯定有办法的,林初你想想,如果有一天那个男生不愿意罩着你了呢?如果有一天那个男生失势了呢?如果那个男生招惹过的人来报复你呢?他身边的都是什么人你了解吗?只要你跟他们那种人扯上关系,一切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林初贴着冰冷的墙,无法呼吸。 这几天听到的各种声音在她体内冲撞,不同的人,不用的角色,不同的语气。 站得那么近,站得那么远,一个个站在那里,对她说着各种话。 “凭什么?”林初一字一顿:“你们到底凭什么对我说这些?” 当初说她可怜懦弱。 现在说她自甘堕落。 童倩顿住,脸上已满是泪痕,“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说过你的坏话,但是我……对不起……” “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最后会选择跟混混在一起,我怎么都不会那样懦弱,真的对不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林初,算我求求你了,你真的不能跟那样的男生在一起,他没有伤害你算你幸运的了,但是那个圈子那群人不一定……就李思巧,她现在攀上了个更厉害的,现在一直盯着你……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了……” 林初蹭掉眼角的水痕,体内的血液冷却,她站直,背脊从冰冷的瓷砖墙上离开,声音冷静。 “你觉得解决方法是什么?” “有的路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它是死路,你没走过,可以猜测它走得通,而我走过,可以确定它走不通。” 童倩急切地往前靠近她,满眼通红,“那现在这条路你就确定它走得通吗?” 林初看着她,“我猜它走得通。我肯在它身上下赌,而我再也不会在你们身上下赌。” “林初……” 林初深呼吸,声音低而清晰,“我不想给你上课,你也不要给我上课。你什么都懂,但你什么都没帮我,还不如说我们什么都不懂。” 48 下雨吧。 还是没有下雨。 林初的呼吸被堵上。 在图书馆做题的时候, 她收到陈执的短信。 【带碗面来星时。】 林初没回复,收好手机开始整理书包。 离开图书馆前她回头看了眼里面。里面坐了不少学生,大部分是高一高二的, 高三的学生这个阶段都会回家或者去辅导班。 但不是没有高三的。 可是她没听到, 哪怕一个人回那些流言蜚语一句:这几天我在图书馆经常遇到林初。 这不能说明她跟陈执没发生什么,毕竟此时此刻她还要去酒店找他。 但是, 他们参与八卦,却不肯说一句他们亲眼看到的事实。 …… 等待时间跟之前差不多,老板笑容和蔼地将面递给她。 “今天晚饭吃得挺准时。” 林初实在没力气笑,朝他点了点头。 “爸!我饿死了!快给我做面啊,要好多肉!” 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背着书包冲进来。 林初拎好袋子避开他往外走。还没走出两步,粗鲁的力道猛地推向她的肩膀,伴随着一道狠厉的声音: “是你!你特么还好意思来?!” 那力道毫不收敛, 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推出的一下。 林初毫无防备,肩膀被推得带过去,整个身子往旁边倒, 趔趄几步她一脚绊到椅子, 直接摔在地上。 “咚——”地一声。 林初闷哼, 膝盖砸到地上钻心得痛。还没从这痛劲中回过神,手骤然一烫,汤流到手上, 她视线恍惚头脑混沌, 自我保护意识让她迅速抬手。 身体没一处是不疼的。 “臭小子, 你在做什么?!” 老板怒吼一嗓子,一个箭步冲过来, 将男生推到边上去。 打包盒裂了, 面在碗里苟且, 汤四处流淌。刚出锅的热汤,就那么曲曲折折地流到林初手上。 手侧一片通红。 林初浑身疲惫,在最初的几十秒,她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抬着烫伤的手,膝盖还在疼。 几十秒后,她反应过来,撑着椅子站起身,踉踉跄跄跑进厨房用冷水冲手。 男生也没想到出去的力道会这么大,愣愣站在原地。 老板跟进厨房,一边安抚林初一边骂自己的儿子。 男生缓过神,火气被那一句句贬低自己的话挑拨起来。 “你说我?爸!你知不知道她是陈执女朋友!” 老板一愣,看看林初,“怎么可能……” “是真的!今天我们班的人,甚至整个年级都在说!”男生气得满脸通红,“你把面钱还给她,我不准你把面卖给她,她不配吃我们家的面!谁知道她会不会是带去给陈执吃的,他当初带人打我的事你忘了吗?!” 水哗啦啦的落下,灌入下水道。 声音再响,也遮不住男生的声音。 林初定定地看着两人。 老板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挠挠头发,又拍拍厨房桌子,喊:“但这就是你对女生动粗的理由吗?!你这样动手伤人跟你斥责的陈执有什么差别?!” 男生冷笑,“她是女生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年级的人怎么说她的,说她跟外面的混混乱搞,还堕过胎!” 他一字一句都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往外喷,脖子和脸通红,“她自己当初被人打,现在为了不被欺负竟然跟施暴者在一起!恶不恶心?!像陈执那种给了钱就帮忙打人的畜生,就该去坐牢!” “你把面卖给她那就是卖给陈执!买给那个要打我的人!你还是我爸吗?!” 男生呼吸急促,气得不轻的样子,他指着林初,手指头都在用力,紧紧绷着。 “像你这种出卖自己的女生,下贱!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烂人不分男女!” 水不停地流,冷感划过烫伤的皮肤,短暂的舒适。 陈执那种给了钱就帮忙打人的畜生,就该去坐牢…… 林初胳膊失力,直直落下砸在洗手池上。 “你先给我上楼去!”老板夹住男生的胳膊,把他拎上了楼。 林初站在原地,脑海里还是刚刚那句话。 收钱办事…… 打手……吗? 林初笑了声,胸腔颤动一片苦涩。 她不仅是混混的女朋友,还是打手的女朋友,那种收了钱就帮忙打人的打手…… 她低头闷笑,抬手挡住脸,手上的水流到脸上,道道水痕。 她跟李思巧不一样,她从来不会欺负别人,但是她的男朋友是打手…… 可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林初抱着一丝希望。 她僵硬着动作关闭水龙头,等老板下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不知道是快是慢。他下来了,出现在厨房里。 林初盯着地板,艰难问:“他刚刚说……有人花钱找陈执打他,是真的吗?” 老板没回答她的问题,着急说:“你继续冲水,手都红一片了!” 林初摇摇头,动了动干裂的唇,“不疼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陈执真的收钱打人了吗?” 老板关上厨房的门,皱着眉长长叹了口气,“……是一年前的事,我儿子一天放学回来说陈执要打他,那段时间我便接送他上下学,大概半个月……期间我在校门口的确遇见过陈执,他跟一群男生蹲在马路对面。” 林初神智恍惚,太阳穴一下一下被针扎着的痛。 “但是最后没打成功,从那以后我儿子一直记恨着陈执……他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谁知道现在会闹成这样,应该说,谁知道陈执那孩子现在会变成这样……” “陈执他爸爸可是警察,以前他们一家三口住这边,他爸爸是不得了的人,大善人!唉,陈执那孩子小时候其实很讨人喜欢,学习好有礼貌话虽然不多但是……” 林初打断他的话,“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她一动不动抵着洗手台,眼睛失去焦距,望着他的方向,“是不是在你们大人眼里,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陈执带人打他的儿子,虽然没成功,但那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害怕被打的感觉,她懂。 他现在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夸起陈执了。 老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解释说:“因为陈执那孩子本性不坏,他可怜得很,那么小就一个人住,就喜欢吃番茄青菜面,最简单的热腾腾的面……” “是么?” 老板见她状态不对,转移话题,“刚刚我儿子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千万不要听旁人的胡言乱语,你继续用冷水冲手,我,我再给你做碗面。” 林初嘲弄地笑了声,肌肉拉扯得太阳穴疼。 “面?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面我就是要送给他的。你知不知道,你做面卖给陈执会让你儿子多寒心?” 男生刚刚痛斥她和陈执的声音仍围绕着她,她曾经也那样痛斥过李思巧她们。 她绝对不允许李思巧她们吃她家的馄饨。就像他儿子不允许陈执吃他家的面一样。 她怎么还吃得下去他家的面? 如果她知道林曲一直卖馄饨给李思巧她们吃,她恨不得砸了馄饨店…… 林初拖着手,一步一步往外走。 老板因她刚刚那句话僵在原地。 林初乱糟糟地走出厨房。 凌乱的头发,通红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唇。 一道门之外,几桌客人听到动静纷纷看来。 打量的目光,惊讶的目光,同情的目光。 那些目光如长剑,一个眨眼就是一剑,笔直插向林初。 林初走出店门时,浑身已插满利剑。 她在原地站了会,最后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了她。 右拐走两百米,林初来到星时酒店,电梯口她摁下按钮,数字下降,很快显示到一楼,一声响后,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没有人出来,林初看着空荡荡的电梯,突然就不想走了。 身边有人陆陆续续走进去。 “小姑娘,你不走别挡着啊。” “就是啊,你不走别赌那里呀,别人都走不了了。” 林初动动脚后跟,退了半步,胳膊碰到身后的人。 “抱歉。” 前进容易后退难。 林初抬脚正要迈入电梯,却忽然转身往人群外挤,“不好意思,让一让。” 终于,她挤了出去,手上因烫伤鼓起的泡也在中途破了两个。 她呼吸微微发颤,大步往酒店外走。 林初回到家以后才收到陈执的电话。 他声音有点冷有点燥,“你人呢?” 林初正坐在书桌上处理手上的烫伤,低声说:“家里出了点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电话那边陈执顿了几秒,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说:“李思巧动你了?” 她抿唇,“没有。” 陈执眯眸,想起昨天的事又问:“昨天放学后你去哪了?” 昨天放学后陈执直接去了馄饨店,等馄饨的时候不见她回来,随即给钱谦打电话,确认李思巧跟秦勤在一起后又去三中找。教室里空无一人,他被保安抓住数落了一顿,然后又去了之前她待过的区图书馆,但她也不在那。 他本来想打电话发短信,但心里却可笑地憋着一股劲,想自己找到她。 但并没有找到。 林初:“在学校图书馆学习。” 陈执微顿,几秒后嘲弄地扯了下嘴角。 他昨天就是个神经病。 49 林初听到话筒里传出来的哂笑, 面色毫无波澜,她静静盯着烫伤的手。 黄色的烫伤药一层一层涂在手上,灯光下泛着油光, 瘆人地布在一个个水泡上。 像极了那天那晚上的烫伤。 为什么那天会出门呢? 到底为什么?她可以忍痛的, 家里还有烫伤药,为什么偏偏那天大晚上的就是去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药店呢? 怎么就遇到了他们…… 又为什么那天要跑下公交? 因为他们拿她打赌啊, 他们盯上了她,为了那个赌他们会一直纠缠她,那些混混的乐趣就是这样,她无法反抗,所以她要下车去帮他包扎,她要先下手为强啊…… 只是这样吗? 窗外吹来一阵风,夹着湿与冷。 林初颤了颤身子, 夏日的夜却感受到透彻的冷。 她的回忆被拉去那一晚。 那个巷子里,她贴着墙站着,李思巧她们躺在地上被一群女生打。 那时巷子里的空气湿而冰, 比李思巧她们曾经带给她的更甚…… 因为那冰里融着巷子的黑, 融着他们所有人的恶, 也融着她隔岸观火的喜与悲。 “但凡是想好的,怎么会选择跟混混交往保护自己?” “他再怎么好都是混混,他身边的那群人, 他每天呆的地方都是肮脏不堪的!” “她自己当初被打, 现在却跟施暴者在一起!” “可悲, 最后成了跟李思巧一样的人。” 她怎么就跟李思巧一样了? 她没有霸凌过别人。 她跟那些旁观者也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旁观过别人被欺负。 他们配跟她比吗? 但是…… 她的男朋友欺负过别人,她跟他在一起就是同流合污, 说明她不介意, 说明在她的世界里欺负人是可以被原谅的, 那她本质上跟李思巧没什么差别。 是这样吗? 能原谅吗? 当然不是。 根、本、不、可、能。 如果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打手,是收了钱就会帮忙打人的打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愿意跟他扯上关系,哪怕知道他们拿她打赌要来招惹她,她也只会躲,不会主动迎上。 “陈执,钱……” 她的话戛然而止。 她本来想说要把钱全还给他,但是,她一下子清醒。 她是因为一个赌跟他在一起,她不是真心跟他在一起,她在心里并不认同他做打手的行为。 学校里的人不知道她的真正想法,误会她跟陈执同流合污,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们不是旁观者就是施暴者,应该是他们在她面前为自己的懦弱而无地自容。他们那种垃圾,她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眼光?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的眼光跟陈执分手,再次让自己陷入危险? 她自己知道就好了,她自己知道自己没有同流合污就好了,她跟陈执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益,就像他跟自己在一起是为了赌约,等高考结束一切就结束了,那个时候她当然不可能继续跟他在一起。 林初面部逐渐放松,她微微吸气,声音平缓地说:“我姑姑找我有事,我先挂了。不好意思,你今天先吃别的吧。” 他只回了句,“哦。” 林初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刻抿住唇,呼吸几秒的停滞,最终挂断电话。 星时酒店的某间房子里,陈执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还握着手机。 屋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天已经暗下,室内陷入昏暗,风吹进来,没有阻拦的在几面墙上横冲直撞。 陈执双眸漆漆,盯着天花板,半晌,他冷笑一声,撑着沙发坐起来。 一重拉面坐了许多桌客人,老板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 陈执站在门外,眉眼阴沉,他靠着墙等了会,客人还在往里进,他不耐皱紧眉,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拉门进去。 陈执直接推开厨房的门,挡在门口,朝里面的人说:“要么你跟我聊,要么把你儿子叫下来。” 老板看到陈执愣了一下,锅里的热气扑倒手上,被烫到他才回神。 “你怎么来了?”反应过来陈执刚刚说的话,他皱皱眉。 这小子的架势,要打架? 陈执面无表情说:“再不做决定我砸店了。” 老板眉头皱得更紧,“年纪小小的,怎么学会的这样威胁人?” 陈执耐心即将耗尽。 “你不是不知道我什么人。”他冷冷扯了下嘴角,问:“今天有没有个穿着三中校服的女生来买面?” 老板猜到了怎么回事,犹豫一下,说:“那个女生……她知道你是做代打的了,看起来好像挺……伤心的。” 陈执眸子一滞。 老板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身往店外走。 走到一条分叉口,陈执停下。 路灯亮起,橘色的光一团。陈执掏出烟盒倒出一根烟,蹲在路边抽起来。 不知抽到第几根,他将烟盒丢掉,拦下一辆出租车。 …… 林初挂完电话以后将手机调到静音开始做题,中途休息的时候,她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未读短信弹出来,她本来不打算看的,但最后还是点开了。 【下来】 简单的两个字。 林初慢慢站起来,穿过窗户看到楼下来往的车与人,没有他的身影。她手撑着桌子,背绷直。 躲不掉的。 林初将房门关好,走下楼梯,木质的楼梯“咚咚”地响,推开门,馄饨的味道和客人的聊天声飘来。 林曲透过大窗户看到她,问:“去哪啊?” 林初走到厨房门口,回她:“出去买个笔。” “哦。”林曲低头继续忙了。 谎话可以信手拈来。 面对他也可以,一直都可以,一直都在骗他,今天也可以。 说手上的伤是端馄饨时弄的,说她最近身体不好爸爸不让她出门,学校也去不了,不能帮他买面了。 一直病到高考,等高考结束,6月9号那天,那个赌也结束了。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林初忽地干笑了声。 她想起当初李思巧花钱找秦晴收拾自己,当时秦晴说过陈执抢生意什么的,那个时候她没懂,现在懂了。 而陈执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打手的事。 他肯定知道她在意的。 他也知道那个不可告人吗? 林初穿过一排排桌子,来到门口,不远处的烤羊肉串味飞过来。 林初站在玻璃门边上,迟迟没有走出去。 他骗她,她也可以继续骗他。 就这几天的事了。 林初挪挪脚尖,终于走了出去。 烧烤发散的烟雾间,林初看到那个黄发少年,呼吸突然一痛,不知道是不是那烟味太浓。 林初尽量让自己头脑放空,不去想那么多,她思绪飘,脚也飘地往那边走,最后走到他身边。 陈执低着头在玩手机,没理她。 林初站了一会,他依旧没理她,她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不想开口说话。 “来,羊肉串好了。” 大叔还是当初那一口不标准却让人觉得亲切的普通话。 陈执将手机塞口袋里,接过羊肉串,然后直接递向她。 林初没有胃口,被烟熏得难受更不想吃,于是摇摇头,“我今天胃口不好,不想吃……” 陈执没逼她,咬了口羊肉,转身往旁边关门的店铺走。 “哪不舒服?” 林初跟上他,“不清楚,可能要考试了比较紧张,最近有些食欲不振。” “去医院没?” “去了,医生让我多休息多喝水。” “学校那边请假了?” “嗯。” “生病不会影响考试?” “不知道,在努力调整身体。” 他站到关门的店铺前,侧头看她,却一眼看到她手上的烫伤,整个人一僵。 “手怎么了?” 林初按照想好的理由说:“端馄饨的时候不小心翻了。” 陈执漆黑的眼睛擒着她。 “最后一串。”他又将烤串递过去。 林初看一眼,一般她说不想吃什么他都不会再逼她,在KTV就是这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再问,摇摇头,“我真的吃不下。” 话音刚落,那串烤串直接掉到地上。 林初指头一颤,盯着那串羊肉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是不想吃羊肉串,还是不想吃我给的?”他整个人在一瞬间冷到极致,字字饱含嘲弄。 林初皱起眉头。 第一反应是不舒服,心里不舒服。 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这些都说出来。他教会她的,她做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信。 下一秒,她抿住唇,头低下去。 ……他去过面店了? 没有人再说话,无限的静,只有风在耳畔。 不能撕破脸。 林初在心底默念这一句,她重复一遍又一遍。 终于能开口:“我今天胃口真的不好,吃不下去,没有骗你,等我身体好了,我们再来吃吧。” 陈执蹲到地上,看着那串羊肉,声音很淡:“没骗我?是么?” 他的黄发在空中飘,看着脆弱又柔软。 林初捏住衣角,指甲愈来愈白。 说不下去了…… 不想这么利用他,太卑鄙了……哪怕他做着她最讨厌的事,她也不想这样利用他。 ……为什么要利用他? 不要了,不需要了! 讨厌他做代打,厌恶他做代打,恨他做代打。 不能接受,一点都不能接受。 利用他这种人换来的安稳,考上的大学,她不要,她不承认。 林初绷紧牙根,声音干硬,“骗了。” 两个字将什么扯断了,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大。 陈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仍盯着躺在地上的那串羊肉。 骗了。 骗了…… 他黑眸出现波动,有什么情绪破裂,像划破后的皮肤,血珠肆意溢出。 骗了? 冷意裹住陈执所有的愤怒与狠戾,他霍地站起身,逼向林初。他身子紧紧贴着她,捏着她的脸,虎口抵着她的下巴逼着她面对自己。 他咬牙切齿,声线紧绷,“我想听的是这个?” 林初闭上眼不看他,也不说话。 “看着我。”他一字一顿。 下巴的力道愈来愈大,她被捏得生疼,最终睁开眼,眼底一片血丝,声音颤抖却清晰,“你一直问,一直否认我的答案,想听的不就是这个。” 陈执一字一顿,“手上的伤怎么弄的?” 林初看着他,“你不是知道了?” “为什么不说实话?” 林初急红了眼,“不想跟你这种没人性的人来往。” 她挥开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眸里写满了远离。 “不想跟你这种混混来往!” 不想跟你这种人来往! 不想。 一点都不想……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最初以为他家里有钱,父母工作忙,他有保障,他可以叛逆,可以不学无术,天天逃课去网吧,谈恋爱,再抽烟喝酒,再跟人打架。 是个放弃自我,也没人管束,有势力的混混。 后来知道他父母的事情,她知道他活在一种黑暗里,没有人管他,他没有依靠,所以他一堆朋友,他到处混,他无聊,抽烟喝酒,跟人不和了就打架…… 她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有势力的混混,处在那样的环境,有那样一群朋友,所以经常打架,而且都是跟看不惯彼此的混混约架。 混混跟代打不一样。 有人给钱,他们就收钱办事去打人。 他们怎么确定那些被打的是不是真的该被打?他们怎么确定那些被打的不是无辜的人? 这种行为跟李思巧她们有什么区别? 林初身子逐渐发抖。 “当初你跟我说,你跟她们不一样。” “你保护了我,对我来说你的确跟欺负我的人不一样,但是,对你打的那些人来说呢?” 当初她刚转学过来,连高源是谁都不知道就被人说是小三,说她勾引高源插足别人的感情。 她们不分青红皂白,不分真相开始针对她,对她进行校园暴力。 那个紫头发的女生,她们互不认识,她根本没见过她,但是李思巧给了她钱,所以那天晚上她就带着一帮女生去堵她。 这种行为多么残忍恶劣……但是那天他在,他帮了她。 他在她身边护着她。 她当时怕极了,那么多女生,她想象不到只有她一个人会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那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为什么那些人那么对她? 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对那些人? 陈执的手被甩开,他保持被她甩开的姿势,一动不动,耳朵里不断回响她的话,一声比一声响,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她通红的眼睛。 他皱紧眉,握着拳头小臂紧绷。 一抬头,发现了她的异样。 她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她在哭,却没有声音。 他想到那天晚上,帮她解决了李思巧她们的那天晚上。 她流着泪,说冷…… 陈执牙根绷紧,他让自己冷下情绪,捏住她的下巴,上抬的力道却一下止住。 他第一次有了不敢的事情。 不敢看她的表情,也松不开手。 有泪砸在他手上,温热的。 “为什么……” 她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那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下雨似的。 林初呼吸堵塞,她抹了把眼泪,抬起头直视他,“你是不是做代打了?” 陈执眼底的情绪浓稠,过了不知多久,他开口,“做了。” 林初一下笑了,眼角堆起的泪不受控制滑下,“当初秦晴收了李思巧的钱就要来打我,那天在KTV,我问你你跟秦晴他们关系好不好,你说一般。”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字如珠玑,“你说跟他们关系一般,原来是因为你是抢他们代打生意的人!你跟他们做着一样的事!” 陈执眼睛漆黑,搅着红。 “你明明知道她们是怎么对我的,是怎么伤害我的,为什么要跟他们做一样的事?” 她死死攥着衣角,无法理解,无法压下心口的难受,“做那种事情会开心吗?伤害别人会快乐吗?” “我接受不了……我不接受……”她再次推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后退步伐挡住脸。 陈执盯着指尖,一时忘了呼吸。 林初用力擦掉眼泪,努力调整情绪。 她忽然觉得可笑。 他明明做着那种事情还好意思瞒着她,如果她知道他在做什么,绝对不会愿意跟他有上丁点关系。 是她活该。 就算他不是代打,她也不应该跟他在一起。 他可是混混,混混能做出这种事情不稀奇,混混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她居然为了所谓的“黑吃黑”,为了“保护自己”,跟这种混混扯上关系。 学校那些人骂她是对的。真正想要好的人,怎么会选择跟混混同流合污。 真正想要好的人怎么会通过跟混混交往保护自己,还不要命地经常去他住的酒店,去他家。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露出不善的爪牙,也许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歪心思。就像现在才让她知道他做代打。 她该庆幸那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但不是一直这么幸运的。 就这样结束。 只剩几天就高考了,但她不要他帮了。 产生了什么后果她自己全部承担,是她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林初深呼吸,说:“你跟她们有很多区别,但因为这一点的相同……我不接受……” “就这样吧。” 50 “小初?小初??” 焦急的喊声伴随连绵不断的敲门声。 “小初——林初?林初!!” 林初慢慢睁开眼, 天花板出现,她目光呆滞地看了好一会,在不规则的拍门节奏中掀开被子, 下床开门。 门一开, 林曲的气势直接冲来,她竖着眉毛, 指着客厅的挂钟,大声喊:“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上学要迟到了!” 林初看一眼,神情波澜不动,开口声音干哑,“姑姑,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能帮我请病假吗?” 林曲眉头皱成一团, 见她脸色极差,碰了碰她额头。 “没发烧啊,但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哪不舒服?” 林初摇摇头, “不知道, 但我现在这样应该去不了学校了,姑姑你帮我请……两天病假好吗?” 林曲:“好,给你请病假, 你确定你没哪里不舒服?到时候你有了什么事你爸爸肯定说我!” 林初依旧摇头。 “确定?好吧, 脸色这么差, 洗漱洗漱下来吃碗大馄饨。” “嗯。” 一碗热馄饨让林初清醒。 她的确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只是情绪有些低迷, 浑身使不上劲。 林初端正坐到书桌前。 面前的窗户大大开着, 风吹进来, 带着点夏天的温度。 林初翻出日历,在5月28号和6月7号上画了两个圈,黑笔旋转,一圈接着一圈,醒目的黑。 末了又在最下方空白的地方写了一句话: 过了这个野,你就是胜者。 林初将日历放在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打开复习资料。 林初一直学到晚饭时间。 她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没胃口吃饭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被抽空上楼的林曲看到,念叨:“不吃饭洗什么澡啊,快出来吃饭!” “好。” 吃完饭继续学习。 她意识低沉,但奇怪的是到了凌晨三点依然没有困意,她便继续学。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卧室里斜来日出的光,看不见的高三六班亦满室属于清晨的金色。 教室里,李思巧翘着腿托着腮,“无聊死了。” 她眯眸盯着林初的位置,眼底有恼意和烦躁。 “怂.逼,他妈的今天也不来!” 两个好友坐在她身边,也盯着林初的空位。 “大概学校最近流言太多了,她受不了就不来了。” 李思巧冷嗤,“会不会说话?是流言吗?明明就是事实好吧,自己犯贱发骚还不允许别人说了,有那个脸做那种事就别怕别人知道!” “心理素质这么差。”李思巧忽地笑出声,“还以为她脸皮被我们打厚了呢,可惜,还这么薄,这么要自尊,一个废物要自尊,恶心谁呢。” 两个好友附和。 李思巧冷笑,恶狠狠说:“她要自尊,我偏不让她如意,让她好好看清自己本质。” 她踹了踹椅子,“去,把童倩叫来。” 几排之外,童倩将她们的话听进耳朵里,整个人紧张又恐惧地绷紧。 她想跑去办公室,却没有勇气,动都不敢动一下。等她反应过来,那两个女生已经站在她桌边,二话不说扯着她袖子把她拽起来。 “班长,跟我们去后面一趟。” 李思巧抬抬下巴,对童倩慢悠悠说:“你去跟班主任说,让林初回来上课,你愿意帮林初补习。” 童倩睁大眼,“什,什么?林初是病假啊。” “扯吧,她就是在躲,我不信这几天她都能搞出病假单!”李思巧翻了个白眼,“你就照我说的做,不然要你好看!你不是前段时间跟林初走得挺近的,关系这么好,这快要高考了,林初成绩这么差,你不得帮帮她?” 童倩动弹不得,脚仿佛粘在地上一样。她环顾一圈班级,却没有人能回应她求助的视线。 “我,我跟她不熟……快要高考了,我想自己学习……” 李思巧嗤笑一声,“现在说不熟了?这样吧,你让老师把她喊来,我帮她补习,啧,perfect!” “你自己去……” 童倩磕磕绊绊地说,扫到李思巧阴沉的表情,要说的话像鱼刺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李思巧瞪目:“我什么?” 童倩缩了缩身子,“我,我……” 再次向周围看去,但是没人理她,这氛围让她窒息。 她想到林初,这样的事情她竟然经历了一年多,李思巧的暴力,旁人的冷漠,该多么孤立无援。 她此刻切身体会了,但是,她太害怕了……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强大,她撑不住,她就是个胆小鬼。 李思巧怒吼:“草你妈说话!” 童倩一颤:“我知道了。” …… 林初沉浸在一道题中,听到手机铃声一下被惊醒。 某根神经持续绷紧,一直在等这一刻。 放学的时间到了。 ……会是他打来的吗? 林初抿唇,视线很慢地看向屏幕,看到来电人她愣了愣。 班主任? 她接通电话,吴雯温柔的声音响起,“林初你身体怎么样了?” 林初放低声音,“还有点不舒服。” 吴雯:“有去看医生吗?” 林初将窗户开大了点,“看了,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就让我多喝热水注意休息。” 吴雯皱紧眉,“医生也不知道?林初啊……唉,老师也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就是……林初这么关键的时刻,老师想要谨慎些,你能开出请假单吗?” 林初一顿,好一会找到声音,“老师,我就是身体不舒服,也不知道哪里病了,医生也开不出来……我觉得在家里休息这两天身体好很多了,而且,现在的课都是复习……” 吴雯长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些,“老师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了,林初,马上就高考了,就几天的事了。你的成绩一直提不上去,老师在想你是不是为了逃避装病,如果是这样,林初这是不对的,你应该勇敢点,哪怕只有几天了,你也不能放弃不能逃避,几天也能学会很多知识点啊。” “今天班长来找我了,说愿意帮你补习,希望你能回来。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班长愿意腾出自己宝贵的复习时间帮你!你要好好感谢,林初,不要辜负了同学的心意。同学都还没放弃你,你怎么能放弃自己呢,对吧?” 林初呆愣住。随着吴雯的话,童倩的脸在眼前浮现,浮现了仅仅一秒,寒霜便将那张脸遮住,冷意又蔓延到林初心底。 吴雯又说了些什么,最后以一句“明天我希望能在学校看见你”结尾。 - 林初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肿了。她边刷牙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没有起伏。 刷完牙,她拿了自己平时用的铁勺子,洗干净放到冰箱里,整理完上学用的书本,看了会书,再拿出来敷眼。 边敷眼边听英语听力,十分钟左右结束,她将脸洗干净,下楼吃早饭。 林曲给她切了一小盘牛肉片,见她精神面貌依旧不好,担忧地问:“怎么脸色还这么难看,确定身体没事了?要不然别去学校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去那干嘛。” 林初舀了一勺汤,“先去学校试试,如果难受得厉害,我下午可能就会回来。” 下午肯定会回来。 上午去只是不希望吴雯再打电话过来,她不想再听到吴雯的声音,一个音都不想。 …… 两天没来的学校,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 天热了,林初站在教学楼下看太阳,片刻后,她将春装校服的领子拉高,整张脸藏在领子里。 教室后门没开,她从前门进去,黑眸扫过教室,情绪冷淡。 已经来了不少学生,但是氛围很安静,他们都在认真复习。 林初绕过讲台,慢吞吞走回座位。 刚坐下没多久,书还没掏出来,李思巧跑来了,带着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 “林初你终于来了!”李思巧撑在林初桌子上,笑得灿烂,“两天没见到你我可想你了!” 林初眉眼不动,淡着眸看向她,“麻烦挪开手,我要学习了。” 李思巧笑容一僵,手从她桌子上移开,又扩大笑容,“林初你这是干嘛呀,唉,看来你一点都不想我,枉费我这么惦记你呀——” 林初不理她,掏出纸将桌子擦了一遍。 李思巧还在自言自语,“你这几天是不是也没去见执哥啊,昨天晚上我在勤哥的酒吧看到执哥了,他喝了好多酒,你们没怎么样吧?” 低头一看,发现林初在拿纸擦桌子,脸不受控制垮下,笑容再维持不住,“不是林初你什么意思啊?嫌弃我,还擦起桌子了?” 林初不看她,将桌子擦干净,“两天没来落灰了而已。” 说着她起身,不看李思巧一眼,将纸丢到垃圾桶,又出去洗了个手才回来。 李思巧就站在她桌边,将她刚刚的表现在脑海过一遍。 诡异,太诡异。 昨天看到陈执在酒吧里不要命地喝酒,她还以为林初跟陈执掰了。 嗤,不可能。 林初怎么可能有那个本事让陈执为她买醉。 李思巧翻了个白眼,转了转眼珠,忽然看到林初书里夹的试卷。 她眯了眯眸,将试卷抽出来。 这个试卷不是学校老师给的吧…… 谁出的? 李思巧皱皱眉。林初专门去买的? 这么用心啊…… 想到林初的成绩,她嗤笑了声。 学吧,也就这么几天了,拼命学吧,反正怎么学都是那点可怜的分数。 李思巧这么想着,将试卷折好,塞回书里。 林初回来看到的一幕,就是李思巧拿着童倩给她的试卷在看。 她整个人一僵,快步冲进教室,到了李思巧身边又放慢步伐,李思巧已经把试卷塞回去了。 林初放缓声音,“没经过允许,希望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 李思巧刚把试卷塞回去,还没放下书,听到林初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找借口。 “我就看看,感觉你……呃,对,感觉你学习很用心,我就在想昨天执哥买醉,是不是因为你只顾着学习不管他了,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俩的感情状况嘛。” 林初坐回位置,将早上要复习的内容翻出来,淡声说:“你说的人我不认识,没事就别在我这边待着。” 李思巧听完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刚刚说什么?你不认识陈执?” 林初抬头,“如果你继续打扰我学习,我就告诉老师了。” 告诉老师? 李思巧无声冷笑,看到林初认真的表情,却又笑不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认识? 她……真跟陈执闹掰了? 李思巧面露喜色,没几秒又绷起脸。 不行,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没分手呢,她要是动了林初,陈执不搞死她。 李思巧满腹疑惑地回了位置。 身边的人终于离开了,林初闭上眼,牙咬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