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 2012年的6月16日,向芋的学士学位证书和学.历.证书同时发到手里,她怀揣着这两项证书,向校外走去。 有一些故事,从这一天开始。 正是傍晚,帝都市下了一场不算大的雨,校园里的水泥路被冲刷得发亮,零星叶片和花瓣粘在路面上,空气里漫着褪去暑气的潮凉。 向芋站在学校门口的树下等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手机不断震动,是赵烟墨发来的催促信息,问她怎么还没到。 赵烟墨是向芋的男朋友,谈了将近1年,大学他在隔壁省,一直异地恋。 现在毕业了,赵烟墨想要来帝都市发展。 异地恋终于结束,却并没有向芋想象中那么愉快。 赵烟墨说的发展就是每天和狐朋狗友推杯问盏,把那些酒桌上的膨胀和吹嘘信以为真,然后说给向芋听。 一边泡在餐桌网吧台球厅,一边用被酒精浸泡过的大脑憧憬,赚了大钱怎么样怎么样。 说他不思进取或许不准确,只是他思进取的方式和向芋认知里大相径庭。 向芋坐进出租车,司机师傅瞄了一眼倒车镜,问道:“去哪啊姑娘?” “您先往秀椿街开吧。” 她在中午时和赵烟墨通过电话,说自己痛经晚饭不想去和他们吃了。 赵烟墨学着帝都市的腔调,说了几句调子有些奇怪的“儿化音”。 多大个事儿啊,我定个有煲汤的饭馆儿,你来吧芋芋,这都好几天儿没见面儿了。 晚饭定在秀椿街,算是帝都市的老餐饮街了,有不少四合院。 街上有煲汤的店,一家是有名的粤菜馆,一家是参鸡汤店。 向芋摸不准到底是哪家,给赵烟墨打了个电话:“你们在哪家?” “秀椿街烧烤店,快来,就差你了,等儿你呢。” 小腹疼得像钻搅,向芋皱了皱眉:“不是说去煲汤?” 赵烟墨那边乱糟糟的嘈杂声小了些,大概是他笼住了话筒,压低声音说:“这么多朋友呢,也不能就因为你痛经,都陪着你喝汤吧?都想吃麻小喝扎啤呢,你将就一下呗。” 他急时倒是没再学帝都口音。 “那算了,我点份参鸡汤回家吃。” “向芋,你别闹小脾气啊,我都跟他们说了我女朋友一会儿要来,你突然放鸽子让我面子往哪放?” 向芋有些火气。 她很想问一问,是他的面子重要还是她的身体重要。 下一秒,赵烟墨又放低语气:“芋芋,今天请的是一个上市公司老总的儿子,关系搞好了能给我搞到帝都市的户口呢,你不是也希望我留在帝都吗?” 向芋没回答,挂了电话。 这类的矛盾自从赵烟墨来到帝都市,已经不止一次了。 每周都不止一次。 最开始他们还会吵架,会冷战,会歇斯底里会大发脾气。 到现在,向芋已经不想再吵了。 认识赵烟墨是在大三刚结束的假期,他来帝都市找朋友玩,在校园里遇见向芋。 少年穿着休闲外套,把自行车停在她面前,耳廓有些泛红,在朋友的起哄声里把手机递过去,紧张得手抖:“你好,我叫赵烟墨,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向芋家里有老人喜爱字画,经常买油烟墨作画。 所以那天说不上是因为“烟墨”两字令人熟稔,还是因为赵烟墨眼里的真诚,向芋同意了。 可是仅仅过了一年时间,当初眉眼间都是青涩的少年,现在混迹在各种酒局。 满心满眼都是想要不劳而获地跻身帝都市。 “姑娘,秀椿街就在前面,有些堵车,你看......” 司机师傅的意思挺明显,雨也停了,前面路口又开始堵车,如果乘客能自己走过去,那再好不过,也省了彼此的堵车时间。 向芋扒着副驾驶位的椅背,声音有些弱势:“师傅,麻烦您送我一程吧,我身体不太舒服。” 北方女孩语速是比较快的,说话也豪爽,但向芋的语调有些拖长,像是染了窗外烟雨,垂柳般袅袅。 司机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 女孩包里戳着大学的学位证和毕业证,纤细的手按在小腹上,脸色发白。 “那你坐着,堵点儿咱不怕,我给你送到秀椿街里面。” “多谢您。” 车子在路口堵了好一会儿,透过布满雨水痕迹的车窗,霓虹和灯牌都变成了虚焦的光点。 向芋想起去年夏天,赵烟墨在大雨里把雨伞全部遮罩在她头上,自己淋湿了半个身子,却说:“向芋,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这样让人觉得温馨的瞬间,其实也只有在这段感情的开始才有。 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是这样,追人时用尽浑身解数,在一起之后反而不懂珍惜。 向芋该有的失望和伤心已经发生过了,一段感情邻近结束,居然还没有痛经令人难耐。 她冷静地想: 再吃最后一顿饭吧,也该分手了。 到了秀椿街口,车子突然急刹,向芋随着惯性向前倾去。 这么一折腾,小腹疼得冷汗淋漓,她抬头往车窗外看去。 一辆纯黑色的奔驰在另一个方向驶过来,看样子比出租车更快到街口一些。 车牌除了区域和字母,居然是44444。 老帝都市人都有点迷信,觉得车牌号门牌号甚至电话号码,带上“4”不吉利,所以鲜少有人用。 不知道是因为车子够贵,还是因为牌照够不同寻常,出租车师傅摇下车窗却没有立刻开口责备。 对面的黑色奔驰向后倒了一段距离,把街口让出来。 车后座窗口探出一只夹了烟的手,和烟雾一同散在空气中的是一个男声:“抱歉,您先。” 司机师傅把车驶进秀椿街,停在烧烤店门口:“姑娘,你看你这么不舒服,烧烤这种东西还是少吃吧。” 向芋愣了一瞬,然后笑着认真道谢:“谢谢您。” 连只有一段路程同行的陌生人都知道递来关心,赵烟墨却不知道。 这家烧烤店据说是老帝都建筑,是四合院改造的,还有点明清时大户人家雕梁画柱的影子,连灯都是复古的红灯笼。 向芋忍着小腹的疼走进去,赵烟墨连忙拉了她的手腕往里走,边走边叮嘱:“小龙虾上桌儿半天儿了,就差儿你没来,都等儿你呢。” 包间里几个男生都是老烟枪,排风扇都起不到什么作用,烟雾缭绕。 几个男生一根接一根地抽,桌上的烧烤都是放了辣椒的,还有就是麻辣小龙虾和拌菜。 向芋面前的餐具一直没拆,在烟熏火燎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小腹的疼一阵一阵传来,疼得人越发没有精神在餐桌上耗下去。 坚持了大概40分钟,赵烟墨和几个男生出去上厕所回来,走廊里传来他们大声吹牛的声音: “刚才瞧见个顺子车牌号,五个四,真他妈牛逼。” “人那车也是好车啊,奔驰S500顶配!” “那么牛逼不也跟咱们吃一家馆子?算个屁。” “就是,明儿咱赚了钱,也一样能有。” 赵烟墨交的几个朋友,家里都稍微有点钱,小富。 进了门就开始抖露家底:“奔驰S算什么,再看也是别人的,等我老子年底给我换个沃尔沃,带你们兜风去。” “要换沃尔沃啦?之前的大众不开了?” “开你妈!报废了它!” 赵烟墨讨好地笑着接了一句:“别啊兄弟,不开了给我,报废干什么啊,给我开开。” 向芋强忍了十分钟,才趁着热闹,平静地对赵烟墨说:“几点能结束呢?我有话对你说。” 顾忌着赵烟墨的面子,向芋把声音压得很小。 “今儿够呛能早了,一会儿还要去KTV呢。”赵烟墨也压低着声音说。 向芋沉默地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积于这将近一年的感情,有某个比瞬间还短暂的瞬间,她其实希望赵烟墨叫住她。 像刚在一起时一样,体贴地问她,“是不是肚子疼,我送你回家”。 但是赵烟墨没有,在一群“哎你女朋友怎么走了”、“是不是生气了”、“跟你闹别扭了”、“赵烟墨你也不行啊女朋友都管不住”的疑问中。 他只是用他蹩脚的帝都腔调,轻描淡写:“嗐,女孩儿都矫情,痛个经儿就觉得天儿要塌了......” 雨一直没再下,空气里是遗留的潮湿,从空调屋里走进这样的空气里,令人骨头都发冷。 到底是21岁的女孩,刚走出校门,感性得毕业这件事都红了不止一次眼眶。 分手时哪怕所剩的感情寥寥无几,也还是搅合着痛经特有的低落心情,让人想在这个雨天里落泪。 向芋走了几步,迈出热闹的烧烤店,转进店旁的胡同,干脆坐在了一方矮石台上。 石台隐在一片修剪岀棱角方形的绿篱植物之后,隔绝部分喧嚣,只有屋檐落水淅沥滴答。 所以一开始他们谁都没看见谁。 向芋只是伤感了片刻,在抬眸时,才发现几步远的地方,是有人的。 那是一个身高优越的男人,宽肩窄腰,站在不远处,举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这地方光线阴暗,只能看清那个男人有着利落的脸廓和清晰的下颌线。 他把电话夹在肩和脸侧,摸出烟盒敲出一支烟,又拿出一个小盒子,用针状的东西戳了香烟口,然后塞了一个类似线香的东西在香烟里。 男人的动作慢条斯理,垂着眸子,有一声没一声地浅淡应着电话里的对话。 向芋第一次见一个男人把抽烟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优雅自如。 原本只是无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在他的一举一动里,突然冒出了“谁令骑马客京华”的疑问。 男人显然也不知道还有其他人在,笼着打火机偏头点烟时,他才动作稍顿。 后来靳浮白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笑着说,还以为见鬼了。 向芋知道自己一定惨白着脸,眼眶发红,隐在昏暗光线中估计挺吓人的。 但她实在没有心情说什么,脑子浑沌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点燃烟,咬着烟嘴呼出一缕白雾。 他脱掉穿在短袖外的黑色衬衫,拎着走到向芋面前。 出于对刚才满室烟味的深恶痛绝,向芋下意识想要屏息,鼻畔却只嗅到一点浅淡柔和的沉香。 他把衬衫随手团了团,递给向芋:“垫着坐,地上凉。” 对视 和赵烟墨分手是从秀椿街回去的路上。 赵烟墨打来电话埋怨向芋,说她的提前离席害他丢了好大的面子。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夜风,吐出的话却轻轻的、甚至带了些悲悯的温柔:“赵烟墨,分手吧。” 她没说分手不是因为闹脾气,也没告诉他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这段感情已经继续不下去。 赵烟墨也打过几次电话来,向芋通通挂断。 就算是她小心眼吧,这段关系里赵烟墨给她的不如意不快乐,她也想要还回去一点。 老电视剧里不是常有那种剧情: 反派用刀剑或者枪指着主角,先是仰天大笑,随后说“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这么做的后果,通常是反派被杀。 以至于向芋总觉得那些反派死于话多,且不够心狠。 为什么要让人死个明白? 不明不白,不是才更让人崩溃么? 空气里全是雨后潮冷,向芋的背包被毕业证书撑岀个尖角,每走一步,尖角都要戳在腰上。 她怀里抱着一件黑色衬衫,隐约能闻到布料上残留的浅淡沉香。 那个男人说,“垫着坐,地上凉”。 说完就松手,这件衬衫带着温热的体温落在她膝盖和手臂上。 也是那时,男人的电话又响起来,他就那样叼着烟接着电话走掉了。 向芋当然没有真的把衬衫用来垫着坐,也对他这个举动颇为莫名其妙。 她想他接完电话大概会回来,说说他这个举动的目的。 人的行为应该都有目的吧? 就像赵烟墨每天混迹在狐朋狗友之中,是为了在帝都市谋个前程。 而她选择分手,是因为他们对“努力”和“爱”的理解不同。 但向芋抱着衬衫在原地等了好久,也不见那个男人回来。 他居然真的就把这件衬衫随随便便送给了一个陌生人? 只因为想让陌生人垫着坐? 后来向芋在小腹绞痛里浑沌地想,也许这个举动对他来说,就像是给草丛里钻出来的流浪猫喂了一根火腿肠一样普通平常? 但衬衫毕竟不是火腿肠,领口内部绣着的logo彰显了价格。 回到宿舍后,向芋经期着凉,发了一场烧。 几天里,她体温都是38度,她就在高烧里送走了所有舍友,也在这样让人浑身无力的体温里,梦到过一次递给她衬衫的男人。 等她浑浑噩噩地退掉高烧,所有关于赵烟墨的情绪也都被退掉了。 只有一个不太愿意承认的遗憾: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分手和痛经,她也许会感受到久违的心动。 赵烟墨倒是一直孜孜不倦地打来电话,也在微信上发了不少长篇大论。 只不过等向芋给手机充好电,看到未接来电提示信息时,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微信里反复提到一句质问,赵烟墨问向芋,之前说的带他见唐予池是不是真的。 向芋删掉赵烟墨,拨了个视频出去。 是打给发小唐予池的。 唐予池是个纯富二代,不是向芋这种小富即安的,是真的富到流油。 幼儿园起就背着一线大牌的书包。 视频很快被接起,唐予池那张奶狗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他一开口,毒舌性格暴露无遗:“打了两次电话给你都是关机,还以为你失恋到想不开,已经陈尸潮白河底了。” 向芋笑了笑:“哪有那么想不开。” 唐予池在电话里嗤了一声,隔着太平洋不忘损她:“真那么想得开,当初怎么就选了赵烟墨?看着就不靠谱。” 隔了几秒,他又叮嘱,“分都分了,可别再想着吃回头草啊,赵烟墨这几天肯定不消停吧?是不是着急联系你呢?甭理他就得了。” 向芋想到赵烟墨信息里的质问,突然笑出声:“倒也不是急着联系我,可能他更想见你。” 这段感情走到最后,前男友那些未接来电和信息想要“挽留”的,居然不知道是向芋这个人,还是向芋的人际关系。 唐予池听完笑了半天,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赵烟墨那种人,一看就是被‘大学即是社会’‘人脉比努力重要’之类的毒鸡汤洗脑过的,早跟你说过了。” “早叫你好好学习你也没听过啊,还不是被丢到大洋彼岸去了。” “陈年旧事你还要提到什么时候?” 唐予池不肯聊他高考考了200分被爸妈丢到国外的事情,干脆话锋一转,“我看你这个失恋还挺自在的么,还知道给自己买名牌?” 向芋顺着唐予池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看,看到衣架上挂着那件黑色的衬衫。 寝室里的生活痕迹几乎被搬空,衬衫挂在铁皮柜门上,还挺显眼。 她对这件衬衫的主人颇感愧疚,毕竟闹分手的是他们,但她和赵烟墨都毫发无损。 只有那个陌生男人,在那个雨夜露出一丝温情,却白白丢了件价格5位数的衬衫。 “捡的。”向芋略去那天晚上各方情绪,轻描淡写。 唐予池问到向芋毕业有什么打算,她想了想,说要先去玩一圈。 男朋友没了就没了,毕业旅行一个人更自在。 唐予池在视频里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很遗憾不能回国和她一起游山逛水。 毕业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向芋都拎着行李箱到处游走,做每一个城市的游客。 出行方式很多,有时候是火车,有时候是飞机,也坐过大巴车。 旅途邻近结束时,景点的入场票加上机票火车票,整整装满一个文件夹。 最后一站在长沙,暴雨淹没橘子洲头的航拍影像已经上了新闻。 交通不便,向芋窝在酒店几天,没能去领略湘江的风采,只在附近一家好评排名颇高的餐馆连着吃了几顿饭。 餐馆有一道菜,架在酒精炉上的浓骨汤锅,配菜居然是木槿花。 粉色的木槿花放入骨汤中,被滚水烫成白色,味道别具一格。 这味道令人迷恋。 向芋那时候不知道,这座暴雨冲刷的城市里,会出现另一个令她迷恋的存在。 最后一天,向芋吃过浸着骨汤的木槿花,提着小皮箱打车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里到处都是人,好不容易过了安检,抬头看向时间指示牌,只看见满屏幕的红色提示字样。 各列火车晚点时间从10小时至18小时不等,她要乘坐的那列火车也在其中。 她吓了一跳,又在人群里挤去找工作人员询问,被告知因为暴雨,晚点时间不确定。 向芋懵了几分钟,才想起给机场打电话。 机场的工作人员礼貌地说,今天去往帝都市的航班都是延误状态,很可能取消航班。 她被困在暴雨接连的陌生城市,没办法,只能去找酒店住。 附近的酒店都是无空房状态,连她下午退掉的房间都已经重新住进了顾客,只有一家豪华五星级酒店尚且有房。 向芋打车过去,仅在从车子里下来拿了行李进酒店大堂的这么一小截时间,就被淋成落汤鸡。 她穿着一条白色吊带连衣裙,被雨水浸湿后,薄布料上透出内衣的花纹。 酒店前台站了不少人,向芋有些担心仅剩下的那些房间都被住满,动作不免着急。 她从行李箱里随便翻了几下,扯出一件衣服穿上,快步走进进办理入住的队伍里。 在人群中站定,向芋才发现自己随便披上的竟然是那件陌生人给的黑衬衫。 那时寝室的东西都已经寄回家里,唯独落下这件衬衫。 她只好塞进行李箱里,带着旅行。 向芋垂头看着身上的衣服稍稍愣神,前面的几个办理入住的顾客已经走了,她反应过来,连忙垂头去翻自己的身份证。 前台穿了工作制服的女人略带歉意:“抱歉,我们现在没有空余房间了。” 谁都没注意到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抬起前台的隔板门,熟稔地走进了前台,夹了一支烟靠在旁边。 向芋捏着身份证惶然抬眸,被雨水打湿的刘海早已经被她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那个眼神,无辜又茫然。 向芋抬头的一瞬间,让靠在前台里面的靳浮白想起电影《加勒比海盗》的场景: 木筏在深夜迷雾的海中飘着,悄无声息地从水里钻出来的美人鱼,脸上粉饰着海水,满眼不谙世事的纯真,却迷人得要命。 向芋陷入没房可住的困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倒是前台里的工作人员扭头时被身旁的人影吓了一跳,脸都红了,指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告示恭敬地好言相劝:“靳先生,您怎么又进来了。” “替你们老板视察工作。”那个男人这样说。 向芋还在对现状无措,无意识地顺着工作人员的视线,把目光落在穿着睡袍的男人身上。 他也在看着她。 那个男人同她对视着,慢条斯理地把一小截东西塞在烟里,然后点燃,呼出白色烟雾。 他盯着人看时,眸子里盛满深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抚着她的后脑勺吻过来一样。 后来向芋在网络上看见过对“渣男”的讨论贴。 有人说,渣男的眼里有一种迷人的色.气,看所有人都是一样深情。 向芋深以为然。 只不过此刻她并未认出,眼前隔着烟雾微眯着眼同她对视的男人,就是她身上这件衬衫的主人。 房间 向芋的行程完全被打乱,在偌大的城市里举目无亲,说不慌张是假的。 也就是这份对自己即将流露街头的慌张,掩饰掉了很多该有的少女羞赧,后来想想,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酒店大堂里挂着一顶层层叠叠的水晶大吊灯,金碧辉煌,让人一时间想不起窗外阴云密布雨幕绵绵。天色早已经像冬季的四五点钟,步入日光寥寥的傍晚。 轻音乐混合着酒店里特有的香熏,柴科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和被暖气烘烤着的暖橙香。 向芋在熟悉的节奏里想起早些年的一部韩国电影,全智贤那时候也不过20多岁,长相相当清纯,在电影里是个性格十分可爱的画家,阴差阳错被警察和杀手同时爱上。 结局惨烈得无一人幸免,全部葬送在《六月船歌》的节奏里。 眼下,面前的男人在这样有些忧伤的钢琴曲里,夹着烟的手向她的方向抬了抬,淡声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他点烟时往烟筒里塞东西的动作、以及燃起的烟雾里的沉香味,已经让向芋有些怀疑了。 只不过她一时有些难以相信,在1500多公里外的秀椿街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会这么巧,在暴雨中被困在同一家酒店里。 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其实他这样认真的的视线,换了谁都会被看得脸红,然后下意识回避。 可向芋没有,她只是笑着拎起衬衫的一角布料:“我们不认识,不过,你之前也许帮过我。” 她说完,男人了然地点头,食指和中指把唇间浮起缕缕浅靛色烟雾的烟夹起。 他冲着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稍稍扬了扬下颌:“她什么情况?” 酒店的工作人员从衣着到妆容都和空乘差不多,丝网盘着的头发利落束在颈后,脸上始终挂着被礼仪微笑。 被男人一问,工作人员的笑容差点垮掉,稍显停顿后才毕恭毕敬地回答:“靳先生,这位小姐想要入住,可......我们现在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本来是应该理直气壮的事情,被工作人员说得忐忐忑忑。 男人没应声,掀起前台的挡板走出来,站到向芋身旁,然后斜斜往大理石台面上一靠,偏头问她:“再帮你一次怎么样?” 他有种校园里的男生所没有的气势,让人下意识想要信服。 向芋没太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脑子还懵着,只用懵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却听见他说:“我住的是套房,你来么?” 这种邀请其实很奇怪。 尤其是,面前的男人是穿着睡袍的。 前台里两个美女工作人员都投来暗含八卦的目光。 成年男女在酒店前台一拍即合,商量着要不要共住一间房间,哪怕是拥有好几间卧室的套房,也有太多可供人遐想的空间了。 但向芋只是问:“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靳浮白。” 向芋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两遍,才笑着开口:“我叫向芋,谢谢,看来真的要麻烦你了。” 靳浮白似乎对她这种不拖泥带水的利落十分满意,轻笑一声,把烟按灭在铺满白色小石子的水晶烟灰缸里,直接一招手:“那走吧。” 向芋拖着行李箱跟在靳浮白身后,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她没有回头去看前台的工作人员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在,靳浮白按了电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和向芋说:“这衬衫你穿着还挺合适。” 向芋还在盘算套房的价格、盘算她借住需要给靳浮白多少钱。 冷不丁听见他这样说,她总觉得是在提醒她什么,只好开口:“衬衫我叫酒店洗好再还给你吧,房间的钱我们AA好不好?一人一半?” “随你。” 也是在这个瞬间,靳浮白对向芋起了更浓厚的兴趣。 她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明明脸上还有一点稚气未脱的婴儿肥,和他这样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站在酒店电梯这种密闭空间里,居然一点歪心思都没有,只坦坦荡荡地在算账。 靳浮白订的套房确实是大,大到超过向芋的想象,客厅宽敞得能养匹马。 房间门被他刷卡打开,满室沉香,她却站在门口踌躇。 靳浮白把卡往桌面上随便一丢,看她一眼:“怎么?不敢进?” 向芋点头,非常认真地问:“这间房要多少钱?” 这话逗笑了面前的男人,他拧开一瓶玻璃瓶的山泉水:“还真打算给我?” 他可能出手阔绰惯了,并不觉得让出一间卧室给人住是什么值得算计的事情。 就像他那件五位数的衬衫,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但对向芋来说,他毕竟是个不算熟的人,让人帮忙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不把该付的钱算清楚,总觉得是欠人家的。 大概是向芋的表情看起来太过纠结,靳浮白喝掉半瓶山泉水后,不得不解释一句:“这酒店我住着不花钱,AA来算,你也不需要花钱。” 说完他递给向芋一瓶山泉水。 向芋刚拧开瓶盖,靳浮白却恶劣地开玩笑:“喝水还是要收费的。” “我是给你开的。”向芋把水塞回靳浮白手里,动作干脆利落,惹得他笑了半天。 很奇怪,有些人认识几年,其实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也有些人,只见过一面,却总有似曾相识的熟悉。 楼下是宽敞明亮的客厅,楼上几间都是卧室。 靳浮白抬手一指:“喜欢哪一间,自己挑。” 这场暴雨持续了几天,航班信息总有更改,有时候上午打电话给机场,说是晚上可以正常起飞,晚上时这趟航班又延误。 几天里向芋都和靳浮白住在同一个套房,套房实在够大,两人偶尔一起吃饭,其他时间很少碰面。 靳浮白也是准备回帝都,有时候会和向芋分享航班信息。 这天上午,靳浮白敲响向芋卧室的门。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却隔了一会儿才来开门,开门时还一连串地说着:“你等等我等等我呀,我这局马上打完。” 靳浮白对女人很少有耐心。 但向芋和他周围出现的女人不太一样,她不是千篇一律的锥子脸,也没化妆打扮。头上箍着个带了兔耳朵的白色发带,素着一张脸,居然打开门时目光仍紧盯着屏幕,有种对他视而不见的淡定。 这几天里向芋大多数时间都在打游戏,一个大学毕业生,走出校园时居然没有那种“证书我有,世界在手”的白日梦想,生活得十分不积极。 咸鱼得彻底,倒也没有那些和能力不匹配的野心。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靳浮白对她的兴趣一直不减,也就萌生出一些耐心,靠在门边等她。 “啊!” 向芋惊叹了一声,屏幕里的贪吃蛇撞在自己尾巴上,GAME OVER。 她收敛了满脸可惜,看向靳浮白:“是有空余房间了么?” 靳浮白晃了晃手机:“打过电话,明早的航班能正常起飞。” “不会又延误?” 靳浮白说不会,他说今天下午开始长沙所在的这片区域就不会降雨了。 这几天向芋也和他熟了,撇着嘴说,你又不是东海龙王,还能对降雨这么了解吗? 靳浮白只问:“你明天走不走?” “走呀!” 向芋在楼上换衣服时,靳浮白接到朋友的电话。 他仰躺在沙发上听着电话里的人叨叨。 “我可听说了,你这几天在长沙,领了个姑娘回酒店?这事儿实在太稀奇了,什么样的姑娘啊?” “刚毕业的一姑娘。” “啊?你喜欢这款的啊?当时那么多名校的美女想找主儿呢,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自己送上门的还是你找的啊?” 朋友好奇之余,又透着些谨慎,压低声音叮嘱,“陌生圈子的姑娘,你还是注意些吧。” 靳浮白摸出一支烟,淡淡说:“助人为乐,没别的意思。” 真的没别的意思吗?挂断电话,他把玩着烟盒,想起刚才向芋问他,是不是酒店有了空余房间。 空房大概是有的,昨天他去外面办事,在前台等着人把车开过来,听见有人退房。 他叼着烟,慢慢回头,看向前台的前台经理。 经理马上站起来:“靳先生。” 靳浮白没说什么,只是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经理先是一顿,马上又开口:“好的靳先生。” 靳浮白慢慢回想着这些,用铜针在烟丝上戳开一条缝隙,取了一截沉香插进去,点燃,吸了一口。 白色烟雾腾起。 最开始很难说他没有邪念,总不会是因为一点缘分,或者是什么一见如故的愚蠢理由,才把人拐进他的套房里。 但向芋真的是少数能坦荡走进来的女性,她唯一担心的估计只有AA的价格,前晚还有心情同他商量,酒店里的饭菜好贵,我出去买回来吃行不行? 然后她就真的撑开雨伞,不忘问他,靳浮白,你想不想吃章鱼小丸子? 真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觉得他约她来酒店,是为了吃什么章鱼小丸子。 靳浮白笑了笑。 向芋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拂动。 她边走边问靳浮白:“这几天真的麻烦你了,午饭我来请客吧,在酒店吃好不好?” 她穿着在酒店遇见时的那条白色连衣裙,那天雨水沾湿布料,内衣痕迹明晃晃地沾在布料上。 现在看来倒是严丝合缝,裙摆垂在脚踝处,连腿都遮住了。 靳浮白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好。” 缱绻 酒店的餐厅比靳浮白那间套房装修得更夸张,像是要把世界上所有奢华的元素都融进去。 大厅挂了几幅油画,白色的浮雕屋顶悬着水晶吊灯,即使是在白天,吊灯也点亮着,笼下一层淡金色的光。 说句穷奢极欲也不为过。 向芋隐约知道这家酒店的老板和靳浮白是朋友,他这朋友品味真是好独特,当初装修时设计师一定很头疼,因为这装修风格不讲章法,完全像是西方传说中的龙,看见什么宝贝都要藏回自己洞穴里。 刚这样想完,转眼看见墙角处雕花架子上面的瓷瓶。 她觉得自己果然没想错,这一角又是中式复古风格了,不洋不土的。 向芋也只是在心里这样吐槽,她和靳浮白还没有熟到能随便开他朋友的玩笑。 有些话,总是要合时宜才能说的,这一点上她很有眼色。 还是靳浮白的品味好。 他只穿着一件某高奢品牌最经典的格子衬衫,这个花色真的有些烂大街,仿品多得大学校园里都常见,可他就是穿出了一种贵气。 不是衬衫抬高了他的身价,是他把衬衫穿出别人买不起的感觉。 餐厅中间,有个女人穿着红色裙装,站在西洋风的小舞台上,正闭着眼投入地拉着小提琴。 向芋和靳浮白坐在靠窗的位置。 是欧式建筑的那种拱形顶端的窗,很宽敞,从楼上望下去,能看见整条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街道和零星细雨中打伞的人们。 服务生递来菜单,一式两份,一份是纯英文的。 向芋直接把纯英文那一份还给服务生,说是只看中文那份就可以了。 服务生下意识去看靳浮白,靳浮白笑着点了下头,示意他先去忙。 向芋拿着菜单递到靳浮白面前,语气诚恳地问:“你想吃什么?毕竟是请你吃饭,你来点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诚意不够,连忙加了一句,“随便点。” 颇有暴发户的小傲娇。 靳浮白笑了笑,他很少认真向人解释什么,今天算是破例:“我极少有想吃的菜品,食欲也不算好,不如你看你喜欢吃什么,点一点,也许看你吃得好我也能胃口好些。” 拉小提琴的女人已经不知道去哪了,有人在弹钢琴,依然是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看来这家酒店的老板,还偏爱柴科夫斯基。 厚得如同毕业论文般的菜单薄,又被靳浮白推回到向芋面前。 几天接触下来,向芋也对靳浮白有一些浅显的了解: 他是比唐予池那个富二代更豪的人,但某种角度来说,越是坐在高层面,也许越少有开心。 他食欲不好也是真的,上次买回来的章鱼小丸子,一盒六个,靳浮白也只是吃了一个。 向芋拿过菜单,翻了一会儿,被鹅肝给纠结住了。 靳浮白坐在向芋对面,细细打量这个姑娘,她蹙起眉心,像是遇见难题,居然还用手在桌面上比划起来。 看样子,有点像在列竖式? “算什么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向芋指尖在桌面上悬了半秒,抬头看他:“你别说话啊,一说话我就乱了,想算算这个香煎鹅肝和大月季鹅肝哪个更合算的。” 靳浮白显然没想到吃饭还有这种算法,顿时笑了:“你更想吃哪种做法?” 这个问题像是给向芋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她恍然大悟:“可我也没吃过这里的鹅肝。” “香煎鹅肝是放了猕猴桃果酱的,还算不错,大月季鹅肝么......” 靳浮白微微眯眼,回忆片刻才开口,“好像是山楂薄片裹鹅肝,很特别,值得尝尝。” 向芋是个非常随遇而安的姑娘,听靳浮白前后的用词,明显推荐的是后者,她也就不算了,直接确定:“那就大月季鹅肝吧。” 等着上菜的时间,向芋发现自己的手机没拿出来,她决定回卧室去取。 靳浮白打趣她:“有什么不得了的业务,非要现在去?” “无业游民能有什么业务,当然是拿来玩贪吃蛇啊。” 向芋回去拿完手机,再回来时,之前拉小提琴的那个红裙子的女人正站在靳浮白身旁,而靳浮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瓶白葡萄酒,举起高脚杯浅酌。 刚才没细看,现在看来那女人真的是长了好妖娆一双眼睛,只是眨动几下,眉眼间风情自起。 不知道靳浮白说了什么,那女人走开时眼中的风情像是深秋残叶,摇摇欲坠。 向芋拿着手机走过去,有些好奇:“刚才那个小提琴手是在找你要联系方式么?” “嗯。” “你没给?” “没给。” 向芋开始一局贪吃蛇,指尖在屏幕上游走,随口说:“可是她很漂亮,身材也好,还会拉小提琴。” 坐在对面的靳浮白笑了一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靳浮白是个理性的人,面对陌生人的搭讪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什么浪漫的设想,而是一种警惕。 如果说这就是他对于生活的态度...... 向芋盯着屏幕上游走的贪吃蛇迟迟未动,其实在这个瞬间她是有些庆幸,庆幸相识是由靳浮白递出了衬衫,在长沙相遇也是他发出了共住套房的邀请。 她没有过主动,也就没有被防备。 贪吃蛇只吃到三颗蛋,还像个粗短的毛毛虫,没等展露蛇的样子就已经触碰到障碍,GAME OVER。 向芋忽然没什么心情玩游戏,收了手机,看向靳浮白。 靳浮白放下高脚杯,笑着给她讲了个故事: 早些年在国外的咖啡广场,一个女人摇曳生姿地走过,不慎被桌角刮到真丝面料的裙摆,裙子碎得挺夸张,腰背尽露,臀也暴漏在空气里。 当时在场的男人们纷纷看过去,等回过神,不少人丢了钱包。 “怎么就丢了呢?”向芋有些不解。 靳浮白替她斟满一杯花果茶:“那个女人和小偷是一伙的。” 一个负责吸引注意力,一个负责偷东西。 绝对的好拍档。 向芋没怎么过脑子地问了一句:“那你看了么?她身材好么?” 靳浮白睨她一眼,没说话,于是向芋换了个方式又问:“你的钱包丢了吗?” 靳浮白笑了:“没有。” 那顿饭吃得颇为愉快,向芋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去过网吧台球厅和酒吧,也听过赵烟墨那群狐朋狗友在饭桌上口无遮拦地开黄腔,讲一些下流的故事,然后再吹嘘自己在床事上面多么多么牛逼。 那时候向芋看他们喷云吐雾地扯着嗓子吹牛,总觉得他们哪怕聊的是成年男女之间的事情,皮囊下也还是装着幼稚的灵魂。 不止幼稚,还低俗。 但靳浮白有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气韵,开玩笑都十分得体。 他是在向芋品尝那道大月季鹅肝时才笑着说了真话:“我那天其实,没带钱包在身上。” 所以没丢钱包不是因为没看。 是因为没带。 向芋含着山楂裹着的鹅肝,想笑又不好开口,只能捂着嘴憋着,差点憋出眼泪。 邻近午餐结束,靳浮白点了一支烟,又像之前一样用一只金属针捅开烟丝,插了一截东西进去。 他笑着说:“自己待会儿?我去个洗手间。” 向芋点点头。 她一直想知道他吸烟时塞进烟丝里的是什么。 怎么香烟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袅袅沉香? 趁着靳浮白不在,向芋拿起手机搜了一会儿。 网上是有解答,他放在香烟里的,是特制的沉香条。 看过才知道,在烟里面塞沉香原来有那么多功能,还能清肺止咳...... 向芋对这个结果抱有怀疑,总觉得抽烟并不是一个好习惯,怎么还能清肺了? 她一边想着靳浮白把烟放在指间轻轻捻动的样子,一边继续查。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推荐搜索中,有人查“吸烟时塞沉香条的好处”,也有人查“往香烟里加三滴百草枯”。 向芋出于好奇,挨个点进去看,正好看那个加百草枯的推荐问题时,靳浮白回来了。 向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着靳浮白:“靳浮白,你不会是去结账了吧?” 被问到的人不置可否,只是淡笑。 算是肯定了她的问题。 “......不是说好了今天我来请客,你怎么把账结了?” “让你记我记得深刻一些,免得回帝都市就把我忘了。”他这样说。 其实向芋有些心不在焉。 不到半小时前,靳浮白才和她讲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故事,现在他把账单结了,她成了吃免费午餐的那个人。 可是仔细想想,她的“免费午餐”何止今天这一顿,连日来给靳浮白添的麻烦,都能归结到其中去。 但向芋不知道她这顿免费午餐的代价是什么。 真的只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叫她回帝都市后不要忘记他就行了? 靳浮白身上有浮动着的沉香,暖且温和。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站在向芋的椅子后面,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凑近去看她的手机:“又在玩游戏?” 向芋感受到他的温热气息,她没回头,盯着屏幕回答:“没,查点东西。” 大概是身后的靳浮白也看清了手机上的内容,先是一声轻笑,随后靠得更近:“这顿饭吃得不满意?想着往烟里滴百草枯呢?这是要投毒啊?” 他说,“是准备杀厨子,还是准备杀我?” 他的语气很轻,糅合在柴科夫斯基的曲子里。 声音缱绻,像情人呢喃。 红包 靳浮白挨得这样近,带着他特有的沉香气息凑在耳边,向芋的腰背有些僵硬。 因为玩手机,她的坐姿很随意,背也没有很挺直,现在想要坐直,却又觉得哪怕轻微的动作她都没办法自然完成。 向芋脑子有些浑沌地想着: 是现在吗? 他已经开始收取他的午餐费用了吗? 但靳浮白只是说完那几句话,随后起身拉开距离,他拿了烟盒笑着开她的玩笑:“对我这么好奇?给你看看?” 说着把烟盒和放了沉香条的小盒子轻放在向芋面前。 向芋打开盒子,浅嗅沉香。 家里以前有老人供佛,向芋小时候经常在《大悲咒》里闻到满室沉香,可惜佛不渡人重症,老人离世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她不免蔓延开一点伤感。 还好靳浮白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吃好了?要不要回去睡个午觉?” 他那语气温柔得,就好像这个午觉并不是他们各自孤枕而卧,而是要相拥入眠似的。 向芋的伤感也就被岔开了,舞台上换了一个男歌手在唱英文歌,调子很舒缓。 她就在这样舒缓的语调里避重就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回答:“走吧。” 等电梯时,向芋的手机不断在手里震动,是一个陌生电话。 她接起来,没说话,对面的人叫了一声:“芋芋。” 声音过于熟悉,向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例行公事般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挂断电话后直接拉黑了这个电话号码。 这些动作落在靳浮白眼里,他按下电梯开门键,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什么人让你烦成这样?” 电梯的设计很人性化,大概是为了照顾小孩子,开门的按钮位置比较靠下,像靳浮白这种身高优越的人按电梯,不是那种手指向上的姿势,而是指尖垂下,掌背上的凸起的骨胳像白玉扇骨。 向芋下意识盯着看了半天。 电梯就停在他们的楼层,恰巧电梯门打开,“叮”的一声。 他安静时的脸看不出情绪。 “我前男友。” 向芋迈进电梯时说,“一个月前刚分手。” “为什么分手?” 向芋不由去看靳浮白,她不觉得他是会问这种八卦问题的男人,也因此对他的提问略感诧异。 她看清靳浮白认真的表情,忽然明白,他是在问她对于感情是什么样的态度。 这是一种,在“一切开始”前的试探。 餐厅在5层,靳浮白的套房在7层。 只是电梯运行的这么十几秒里,向芋就用简单的言语说完了自己一年的感情,她不是一个会说前男友坏话的人,只说赵烟墨在某种意义上对努力的理解和她不太一样。 靳浮白总结原因:“因为他能力不够?” “不是。” 向芋摇摇头,一口气叹得舒服又自然,“是因为他在所谓的努力过程中,忽略了我的感受,他让我感觉不到喜爱和呵护。” 靳浮白倒是很中肯,哪方也不偏,闲聊一样笑着说:“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也许你的前男友只是想要为你们以后做打算,才努力留在帝都市。” 电梯到达楼层,金属门板缓缓向两侧打开。 她回头看了靳浮白一眼,像是笑他不懂:“有情饮水饱,情分都没了,还努力留下干什么。” 这句话像是王母娘娘的银钗,在向芋和靳浮白之间划出一道难以跨域的银河。 靳浮白还是用门卡刷开套房的门,做一个“请”的手势让向芋先进去。 向芋也和前几天一样,泡咖啡时会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杯。 但他们免掉了其他多余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去机场,靳浮白开了一辆长沙车牌的车子,载着向芋一起。 长沙的天气已经彻底放晴,碧空如洗,片片白云浮在头顶,连日的暴雨把城市洗刷得锃亮,务工的摊贩也满脸笑意。 向芋把行李箱放进车子后备箱,坐进后座时,靳浮白倒是调侃过一句:“还真当我是司机了?” “怎么会,那我就坐不起了。”向芋笑着说。 其实还是有些可惜的,向芋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有些黯然地安慰自己: 不合适的人就是不合适啊,就像她迷恋长沙那家饭店的骨汤煮木槿花,却又不可能把厨子塞进行李箱。 她看向靳浮白的侧脸。 就当作一份回忆吧。 大概是接连不断的暴雨阻碍交通太久,机场毂击肩摩,向芋猜想靳浮白订了头等舱应该是会走VIP通道去办理值机,但他没有,安静地走在向芋身边,她不得不偏头问一句:“你也在这边值机?” 他们面前是拥挤的值机柜台,每个窗口的队伍都不只20个人,穿着不同颜色的服饰,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 靳浮白把墨镜摘下来,只是笑了笑。 排队到向芋值机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她要托运的行李箱里有一只花瓶,是旅行时在景区买的。 陶瓷花瓶是易碎品,她需要在一份文件上签自己的名字,机场才肯托运。 签字时向芋垂着头,散着的中长发垂下来,挡在眼边。 靳浮白站在她身边,抽出抄在裤袋里的手,用指尖撩起那缕头发,帮她掖在耳后。 向芋滑动在纸面上的笔尖稍稍停顿,她没抬眼,声音微不可闻:“谢谢。” 办理值机的工作人员贴了一张“易碎”标示的贴纸在向芋行李箱上面,显然是看见了靳浮白和向芋的互动,再说话时都带了些类似“欣慰”的笑:“您的行李已经托运好了,这是机票,安检请向左走。” 她大概以为,他们是恩爱的情侣。 过了安检,他们站在安检结束的通道口。 向芋拿着机票和靳浮白站在一起,两人面前是机场宽敞明亮的窗,能看见几架飞机停在停机坪上,白色机翼被阳光打得晃眼。 同一班航班是在同样的区域候机,接下来也是顺路。 但靳浮白扬起手里的机票晃了晃,他笑着说:“再会,向芋。” 向芋也笑着说:“这些天多谢你,再会。” 他们走的是同样的方向,却没再并肩。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再会”,其实只是一句客气话。 国内的航班时长不算久,靳浮白看了半本杂志又稍稍阖过眼,再睁眼时,飞机已经落在帝都市机场。 头等舱的人已经起身,他也随着起身。 空乘对每一位乘客微笑着说“再见”,却在靳浮白起身时说,“靳先生,您慢走”。 靳浮白略略颔首,迈下飞机。 想到身后的经济舱还坐着一位算是相熟的姑娘,却也没停下脚步。 有过犹豫么? 其实有过。 他们这个圈子,没有几个人是同真正爱着的人结婚的。 说得难听些,他们这些家庭中并不存在爱,只有利益体系像是大树的根系,错综复杂却也牢不可破。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轨迹,所以大家都不打破。 爱情才是他们的奢侈品。 靳浮白这些天也算看透向芋这个女孩子,从她对事业那种慵懒不在意的态度就知道,这女孩不是大富大贵家庭,家里也应该有些家底,使得她不会有那种经济压力,在毕业后迫切地跻身工作,还能有资本游山玩水一个月。 她对“爱”的态度,显然和他们不同。 向芋想要的感情纯真热烈,她爱上一个人大概也不计较穷富,她说了,有情饮水饱。 这种纯粹的爱情,靳浮白应付不来。 老实说,他是有些怕了。 能不怕么,那些混迹在他们圈子里的女人多是有所图谋,来来去去相貌名字记不清楚却也记得她们的共同点——虚荣心强,好哄。 一个包哄不好就送辆车,车子也实在哄不好了不起送套房子。 这种图谋有时候也是她们的优点,毕竟“有所图谋”意味着分开时也不会太麻烦。 向芋不一样,这姑娘奢侈得只想要爱情。 爱多奢侈,谁给得起? 反正他是不行。 出了机场,司机看见他连忙跑过来:“靳先生。” 靳浮白没有行李,两手空空,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看向司机:“有事?” “靳先生,李总约您去他的场子玩,说让我直接送你去他那儿,您看您是否有此意?” 这个“李总”说的是靳浮白的朋友李侈,长沙他住的那家酒店就是李侈的。 靳浮白:“嗯。” 司机露出一些犹豫的神色,靳浮白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长沙那边来消息,问您开去机场的那辆车......后座上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靳浮白不喜欢繁琐,出门从来不带行李,也不记得自己后座上放过什么东西。 记不得的东西一律按“不重要”处理,还以为是什么文件,于是他轻飘飘一句:“撕了丢掉吧。” 司机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局促地提醒靳浮白:“毁坏钞票是犯法的。” 在靳浮白淡淡的注视下,司机才说,长沙那辆车子的后座上有一个红包,上面写了靳浮白的名字和几句吉祥话。 坐过那辆车的只有向芋。 靳浮白眸光动了动:“叫人把东西给我送来吧。” 他没去李侈的场子,而是在机场的贵宾厅等着。 等了几个小时,没等来东西,倒是等来满眼八卦的李侈。 李侈到机场的时候,靳浮白正坐在棕红色的软沙发里喝咖啡,不知道侍者在说些什么,他微微侧了些头,像是在倾听。 侍者走后,李侈才戴着一款泛着绿色的墨镜,穿着米白色西装,一步三晃地扭到靳浮白面前:“怎么个事儿啊?我可是在场子里等你等得花都谢了,你在机场喝什么咖啡?” 靳浮白瞥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 李侈指着自己鼻子,语调扬得像唱歌,“你领了个姑娘在酒店住好几天的事儿不准备和兄弟讲讲?别以为在长沙我就不知情,酒店大堂的监控我可是看了的,三言两语人姑娘就跟你走了?牛逼啊靳哥!” 这种话靳浮白都懒得答,自顾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说说呗,你不是觉得这些事儿没意思么,平时女人挨边你都嫌烦,怎么就突然看上一个?” 李侈不死心,喋喋不休,“监控看不清,那姑娘是特别漂亮吗?有多漂亮?比我上个月给你找的那个混血还漂亮吗?” 靳浮白然后往椅子上一靠,看着李侈没说话。 他这样子有些瘆人,李侈却没退缩,摘了墨镜,脖子梗着:“这个你不说倒是也行,说说为啥没带回来?我可听说了,人家姑娘没跟你一起坐飞机,还给你留了钱了......” 靳浮白就知道李侈没什么好话,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开车跑来机场八卦。 抬起眼皮时,果然听见李侈贱兮兮地说:“靳哥哥,人姑娘睡你几天,走时候还给你留嫖资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空乘穿着的女人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靳先生。” 女人说,“长沙那边托我给您带了东西。” 刚落地的空乘是从长沙飞过来的,她递给靳浮白一个文件袋。 文件袋没什么太多的重量,靳浮白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包。 李侈的皮鞋哒哒点在瓷砖地面上,在旁边欠了一句:“呦~嫖资来了。” 靳浮白懒得理他,注意力都在红包上: 红包也不知道是向芋在哪儿搞来的,材料实在是有够劣质。封口处薄薄的纸皮已经被往里塞钱的人撑开一小条裂痕,封面上烫金花纹印着“百年好合,新婚快乐”,还有一堆认不出名字的花样图案,金线条和图案还没对齐,印偏了。 背面的字估计是向芋写的—— 祝靳浮白:大吉大利,财源滚滚,每天开心。 明明就是想要把这几天的费用AA出来,互补相欠。 搞得像是奶奶给孙子包红包一样,还要写点吉利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靳”字还写错了,非常牵强地涂了个心形。 只不过水笔不容易干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蹭碰过,那个心形有些掉色,露出里面写错的字的轮廓。 “靳”能写成“鞋”也是服了。 靳浮白的嘴角弯了弯。 红包是一万块,不需要拆开,这种重量常碰钱的人放在手里稍稍一掂量就知道。 靳浮白盯着红包看了一会儿,突然皱眉。 他好像又不是很甘心和向芋做陌生人。 见过 航班结束滑行后,向芋随着人.流下了飞机,她托运的行李还没到,只能等在行李转盘旁。 手机开机连着响了好几声,几条信息一同挤进来,有航空公司发的“欢迎乘坐”信息,也有垃圾广告。 唯一一条有用的信息是唐予池发来的。 他从国外回来了,就在今天,说让她接机。 这几天唐予池和向芋没联系,他可能以为向芋早在几天前就结束旅程回到帝都了,让她接机说得理所当然,还挺贴心地在信息里问她,回帝都没意思吧?反正你也不急着找工作,等我到了带你嗨! 唐予池的国际航班是下午一点才到,向芋取过自己的行李箱后在机场里逛了一圈。 到处重逢和送别,但更多数的旅客只是漠然地办好登记程序或者沉默地走过出口,哪有那么多情深和不舍? 实在是无聊,向芋选了个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这家咖啡厅位置正好在国际到达的出口边,唐予池一出来就能看见。 几个小时的时间其实好打发,桌子旁边有电源可以充电,贪吃蛇随便玩一玩就把时间打发掉了。 玩到脖颈发酸时,向芋抻着懒腰放下手机。 窗外的停机坪上落了一架小型飞机,看上去是私人飞机,穿着玫色空姐制服的女人匆匆跑下来,手里抱着一个文件袋。 向芋想:又是有钱人呢,还有私人飞机。 等到唐予池从国际到达通道出来,向芋已经喝了三杯咖啡进肚,却也没有唐予池这个还没有倒时差的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唐予池三步冲过来,把胳膊往向芋肩膀上一搭,看着她桌上的咖啡,大笑着说:“就这么想我?叫你接机你还来得挺早啊?” 向芋被他压得踉跄半步,扭头打他的胳膊:“什么来得早,我也是上午才下航班,打车回家再折腾回来犯不上,干脆在这儿等你,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那是犯不上。” 唐予池的目光还在向芋喝空的咖啡杯上流连,有些晃神似的问,“这牌子咖啡好喝么?” “不好喝。” 从幼儿园一起长大的人,是会有其他人不会有的默契。 向芋扭头看见唐予池那张娃娃脸上露出游移不定的神色,马上猜到他是想起安穗。 唐予池和安穗断断续续恋爱5年,这次分手时间最长,但也说不清他们俩到底是分手还是冷战,也或者,只是谈腻了想要自由一段时间,等哪天想念,再聚一堂。 每对情侣都有他们自己相爱的方式,向芋觉得这事儿不用她操心。 唐予池再问“你喝了榛果拿铁没有”的时候,向芋几乎断定,唐予池不出三天一定会找安穗。 她把行李箱放在唐予池行李架上,回答他:“我还是喜欢速溶咖啡。” 唐予池笑话她:“速溶咖啡一股香油味,有什么好喝的?” “我喜欢啊,40块钱50条,还送红色咖啡杯。” “那杯也不好看啊!要来干嘛?” “不用来喝水的话,当笔筒当牙缸都行啊,红色还吉利,哪里不好了。” 唐予池推着行李车走了几步,被向芋这个品味给惊得,连安穗都顾不上想了:“向芋,你不会是那种因为买两桶酸奶能送个碗,就会买两大桶酸奶撑死自己的那种人吧?” “我是啊,我还可能买四桶,放冰箱里慢慢喝,两个碗换着用。” “买八桶!四个碗!”唐予池喊了一声。 这话明显是抬杠,向芋居然不温不火,还很认真地思考一瞬:“也是可以的,用不到的碗可以放在社区里喂猫咪。”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气死你呗!” 俩人从小斗嘴到长大,早就习惯了。 出了机场唐予池和出租车司机说:“师傅,挑个近路快点开,我俩快饿死了。” 唐予池和司机对话的间隙里,向芋向身后看了一眼。 机场车辆往来,有一辆黑色奔弛在他们身后的岔路转向,向右侧开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隐约觉得车牌里好几个都是“4”。 向芋在唐予池家吃了午饭,唐父唐母都很喜欢向芋,把向芋当自己闺女,给她夹了不少菜。 一个牛肉丸子还没咽下去,蒜蓉扇贝和大虾已经被放进向芋餐盘里,她掩唇,鼓着腮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干妈干爸,我自己夹吧。” “别给她夹菜,胖成猪怎么办。” 唐母用筷子去打唐予池:“你闭嘴吃饭!芋芋瘦得风一吹就能飘起来,怎么会胖成猪?倒是你出国几年人话都不会说了。” 唐予池从向芋盘子里抢了个虾:“我看是出国几年你俩越来越后悔生我,有干闺女就够了。” “那倒是,还是芋芋好。”唐母说。 向芋也喜欢唐予池家,因为唐父唐母在是那种“无论赚多少钱也还是家庭最重要”的人。 在向芋和唐予池上初中时,唐父有一个机会可以进入更大的平台,他为了不变成异地婚姻拒绝了。 向芋的爸妈做不到这样,向芋很少见到他们。 家里也只有保姆在。 吃过饭唐予池换了身衣服,十分兴奋:“走啊向芋,玩去!” 逛街购物,电玩城玩一圈,连晚饭订的馆子唐予池都是找了一家吃着饭还能唱歌的。 包房里横了一张方桌,向芋面前是一个大屏幕和点歌机,除了能吃饭,这家店看起来和KTV也没什么区别。 向芋怀疑这儿本来就是个KTV,经营不下去了才雇了个厨子。 不过牛扒饭做得还真挺好吃。 唐予池点了一首《那些年》,唱得极其认真。 那是去年大火的青春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里面的歌,电影向芋是和赵烟墨一起看的。 她在岀电影院时叹着气,赵烟墨却说:“这电影院得多赚钱,一张电影票40块钱,还得买点饮料爆米花的,就那爆米花的价格,啧啧啧,真是暴利啊。” “曾经想征服全世界, 到最后回首才发现, 这世界滴滴点点全部都是你。” 唐予池唱得动情,向芋坐在歌声里挖了一口牛扒饭,想起的不是赵烟墨和《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 她想起靳浮白帮她撩起碎发掖到耳后的场景。 有些遗憾经不起回忆。 当时发生时并没有很深的感触,就像向芋和靳浮白在机场告别,走得都很潇洒。 这会儿向芋在音乐嘈杂里,身陷前些天的点滴记忆。 回忆给某些细微情绪镀了一层金,越想越遗憾,忽视不掉。 唐予池唱完一首,闷头喝掉一整罐啤酒,扭头看着向芋:“失恋那会儿也没见你有多难受,这都隔了一个多月了,唉声叹气的干什么呢?” 他把大屏幕上的音乐按了暂停,“该不是想和赵烟墨那孙子复合吧?!” 向芋思绪被唐予池打断,一时迷茫地看向他:“谁?赵烟墨?” “......看来不是他了,向芋,你这趟毕业旅行是不是收获不小?遇见什么特别的了?” “买了个陶瓷花瓶,挺好看,送你吧。” 唐予池皱着鼻子,一脸嫌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事儿。” 见向芋不开口,他才撇着嘴,“得得得,不问了,看上什么样的男人了还不敢告诉我,我永远是站你这边的啊,当初你看上赵烟墨,我不是也没跟你绝交么?” 向芋没什么心情再继续玩了,准备回家。 唐家的司机来接他们,唐予池替向芋拉开车门:“回我家住得了,我爸妈都整天盼着你去。你家也没人,就陈姨天天独守空房,打个电话给陈姨说一声呗。” “嗯。”向芋摸出手机。 拨号时却在想,他们连电话也没互相留。 在遗憾的人不止向芋一个,夜里靳浮白从李侈的场子里出来,坐进车子里。 李侈倚在车旁,敲响车窗:“靳哥,长沙那边来消息了,给你问到了,你还要么?” “拿来。”靳浮白摇下半个车窗,把手伸出去。 “哎?那我也不能白给你啊,亲兄弟都明算账呢,我可是帮你办成一件大事儿,你不得给兄弟点好处?” 靳浮白哼笑:“又看上我什么了?” “上次人送你那瓶白兰地,给我得了,我就喜欢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侈搓着手。 想得倒是挺美,那瓶白兰地是瓶身镶钻的限量款,价值百万。 靳浮白也就一笑,掌心勾了勾:“喜欢就拿去,我要的东西给我。” 李侈把一张印了金箔的便签放在靳浮白手里。 他观察着靳浮白的表情,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靳哥,也就这两年了,你这时候扯上感情是不是......” 靳浮白淡淡说:“我有分寸。” 车子开出去,他才重新看向手里的便签,李侈那一手鬼画符似的烂字,划拉岀一串号码。 是向芋在长沙酒店拨过的座机号码。 那几天暴雨严重,手机信号时好时坏,有一天晚上向芋敲响他卧室的门,她穿了一条印着栀子的亚麻裙,素着脸站在他卧室门口,问他可不可以用座机给家里拨个电话。 他说:“请便。” 关上卧室门,隐约听见向芋拨了电话打出去,说长沙天气不好航班飞不了,过几天就回家。 靳浮白托李侈查到了向芋那天拨的电话号码。 车子不快不慢,行驶在帝都市繁灯四起的夜晚,靳浮白摸出手机,按下向芋家的座机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靳浮白很礼貌地说自己找向芋。 女人说,向芋今天在朋友家住。 挂断电话,靳浮白看了眼夜色,烦躁地敛了神色。 向芋和唐予池回到唐家时,客房已经给她收拾好了。 唐予池扒着客房门框嚷嚷着:“向芋,你那个花瓶呢,不是说要送我么,拿出来我瞧瞧。” 向芋从行李箱里翻了翻,拎出来。 小臂那么长的陶瓷花瓶,纯白色,一点杂质没有,看上去非常普通。 被唐予池笑话一同:“什么玩意儿哈哈哈哈,可太丑了,像从快捷酒店偷的。” “照这么说,跟你长得差不多。” 唐予池正准备还击,转眼看见行李箱里的一件黑色衬衫:“这就是你捡的衬衫?” 其实这件衬衫向芋已经洗好了,不过还给靳浮白时他没收下,只笑着说她穿更好看。 唐予池拎起衬衫看了几眼,突然眉心一皱:“向芋。” “嗯?” “你......是不是见过靳浮白?” 冷不丁听到靳浮白的名字,向芋有一瞬的茫然,但唐予池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见过还是没见过?” “见过。” 唐予池皱着眉:“离这个人远点。” 觥筹 唐予池穿着宽松的大短袖和短裤,坐在客房卧室的地上。 他那张干净的娃娃脸现在绷得很紧,眉心也皱着,手里拎着靳浮白的衬衫。 衬衫内侧靠边角的地方原来绣着和衬衫同色的几个字母,“JIN”。 说到“靳浮白”这三个字,唐予池关上客房的门,十分严肃。 最初的诧异之后,向芋反而平静下来:“你认识他?” “不认识。” 唐予池把那件衬衫丢回向芋敞开的行李箱里,深深吸气,“但听也听说过,他和李侈他们是一起的。什么都玩,澳门去一趟输个几百万和玩似的,身边女人换来换去从不走心,这样的男人是你能hold得住的?趁早离远点。” 李侈这个名字向芋没听说过。 “说说你怎么认识靳浮白的,是他主动联系你的?” 唐予池拎起那个白陶瓷花瓶,指着向芋,“他们那种人没有感情的,你要是想被包养,你就去。” 向芋掀起眼皮:“你什么意思?” 唐予池和向芋从三岁到现在,每天拌嘴却从来没吵过架,这是惟一一次“对峙”。 但还没吵起来,客房传来敲门声,是唐母:“唐予池你给我出来,往芋芋房间钻什么,要死了你!” 话音未落,唐母推门进来,拎着唐予池的耳朵往外走:“你都多大了?21岁还往女孩屋里钻?太不像话了!” 唐予池被他亲妈揪住耳朵,疼得呲牙咧嘴,还不忘警告地瞪着向芋。 “你这死孩子瞪谁呢!再瞪芋芋看我不打死你。” 他长了一张奶狗脸,21岁了看着还像个18、19岁的高中生。 挣扎时掉了一只拖鞋在客房,被向芋捡起来丢过去,砸在唐予池腿上。 唐予池气得拎着拖鞋回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向芋有时候想,她如果有个亲弟弟,应该就是唐予池这样。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一瞬,是唐予池发来的信息: 【我说话说得过分了,但你真的要小心些。】 【向芋,那个圈子太高,多少想一步登天的人挤破脑袋想要钻进去,最后都死得很惨。】 向芋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给唐予池回复: 【我什么时候想一步登天过?】 向芋对事业态度十分懒散,大概是因为爸妈永远都在忙工作,她看到“事业成功”这种词总觉得意味着空旷的家,十分不喜欢。 生活又没糟糕到需要她去赚钱糊口,她就这么混着,也没什么。 唐予池没再回复信息,一直到向芋朦朦胧胧睡着,才感觉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 她在黑暗里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挣扎着摆脱睡意看清屏幕上的字: 【你要是真有所图,倒好了。】 这句话说得像是叹息,向芋也只是看了2秒,又撑不住睡过去。 后面几天唐予池联系上了安穗,忙着旧情复燃,再也没谈论过关于靳浮白的话题。 做朋友就是这样,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很多事情是点到为止的。总不能天天揪着不放,那朋友肯定是做不成的。 向芋回到自己家已经是三天后,陈姨接过行李箱,笑眯眯地问:“玩得好么?” “还不错,我爸妈回来过吗?” 每次问到这个问题,都是陈姨替向芋尴尬和惆怅:“没有呢,说是这段时间忙,回不来的。” 向芋倒是淡定很多:“嗯。” “对了,芋芋啊,这几天总有人打电话找你。” 陈姨拿起抹布擦着台面上的灰尘,“每天傍晚都打来,是个挺有礼貌的男人。” 向芋的同学朋友几乎找她都是打手机,她能想到的唯一会给她打座机号码的,就是靳浮白。 她在酒店拨过家里的座机号码,他如果有心想查,一定能拿到。 回拨电话时,向芋有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故意。 家里的座机是白色的,她拿起话筒放在耳边,按了回拨,在“嘟——嘟——”声里屏住呼吸。 电话被接起,靳浮白说:“向芋?” 向芋的手指紧张地搅在电话线里,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难以呼吸。 指尖上被缠绕的挤压感像是命运绕指而过,紧紧勾住她的心脏。 其实她不了解靳浮白么? 也不全是。 哪有那么多有钱且深情的豪门子弟,那么凑巧就爱上了她? 他只是在某些瞬间,对她起了一些兴趣,这些兴趣能不能称之为爱呢?当然不能。 向芋不是个笨女孩,很多事情她都知道。 知道却又不甘心,这是她自己都没意料到的。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靳浮白,听说你找我。” “嗯,是找你,今天有空么?一起吃晚饭?” 向芋没问为什么要一起吃晚饭,靳浮白也没说为什么要请她吃晚饭。 他们有一种默契,就像在机场默契地对彼此叫停,现在又默契地眷着些遗憾再混到一起。 那顿晚饭靳浮白帮她拉开椅子,拿起她左手边的餐巾,抖落开,动作舒缓地替她铺在腿上。 向芋穿了一条咖色连衣裙,坐在椅子上时裙摆盖到大腿,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面覆着咖色裙摆,像涂了巧克力酱的白奶酪。 靳浮白却没碰一碰,把餐巾铺好,只在起身时用拇指帮向芋抹掉唇角的一点柠檬水。 向芋的睫毛轻轻颤动一瞬。 她在体会从未有过的心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扬起头冲靳浮白一笑:“谢谢。” 那顿晚饭向芋吃得不算安生,心思百转千回。 靳浮白和她说话时,她居然漏掉几句没听清楚。 不过那天之后,靳浮白常常约她吃饭,向芋关于美食的见识与日俱增。 夏天的炎热她不曾察觉,反正靳浮白的车子总是开足了空调,下车子进到饭店,也是满室清凉。 靳浮白这人嘴刁,吃饭都是去一些名店。 夏天少不了的一道食材就是黄瓜,向芋跟着靳浮白吃过几次黄瓜,什么“剑斩青龙”、“青蛟卧雪”、“碎玉”。 也就名字叫得好听,一道拍黄瓜而已,居然要价68块。 向芋想起小时候看过春晚上的小品,赵丽蓉老师捧着一盘被叫成“群英荟萃”的萝卜,忿忿地说该叫“萝卜开会”,最后还告给了物价局。 她觉得靳浮白带她吃的这些店,也该被物价局管管。 这么想着,向芋噗嗤一声笑出来。 靳浮白坐在她对面,款款看来,问她对这一盘黄瓜笑什么。 她如实讲出来,靳浮白却说:“能惹你一笑,这盘黄瓜卖到千金也是值得。” 他像个完美情人,和她吃饭,约她去玩。 帮她开车门,也会提醒她小心台阶。 只不过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绝口不提。 8月底,这段关系出现了一些转变。 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靳浮白带她去参加一个饭局,路上他说过,不开心就说话,可以提前离席。 向芋点点头,说:“好的。” 那是向芋第一次接触靳浮白的世界,一屋子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他们堵车过去,晚了整整半个小时,进去包间时,那群人脸上却都堆满了笑,只说帝都这地方就是这样,到了晚高峰就堵车。 又担心靳浮白累了,连忙唤人给他倒水。 向芋瞥他,目光里含着调侃——你就开个车,能有多累? 靳浮白回眸,正好对上向芋的目光,他忽然笑了。 也是他这一笑,屋子里那些人才像是刚看见向芋一样,一个个恭敬又关切,问着:“这位美女是?” 人家问的是关系,靳浮白却挡开端到他面前的龙井:“我开个车能有多累,给向小姐喝吧。” 向芋跟着靳浮白落座,他们俩做别的事情或许没那么多默契,这个夏天吃饭却是吃了不少顿。 席间觥筹交错,大人物们话里话外明争暗夺,向芋表现得就像他们之前的每顿饭一样,神色自若地吃着自己的,偶尔靳浮白用公筷给她夹菜,她回眸对他灿烂一笑,比这更多的交流就没有了。 所以其他人也看不懂,这位向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被靳浮白带着来吃饭,但又不像是男女关系那么亲昵暧昧? 饭后上了一道甜品,一个中年男人说:“靳先生尝尝这家的玫瑰鲜花饼,有老帝都的味道。” 也许是因为吃饱了,向芋有些松懈,懒懒地抬眸多问了一句:“鲜花饼不是云南的么?” “哎,现在当然是云南的鲜花饼出名了,但过去啊,咱老帝都市的点心铺子到了季节不止有玫瑰饼,还有藤萝花饼呢,层层酥皮,也是老传统糕点了,稻香村现在还有卖。” “向小姐年轻啊,哪见过老帝都的糕点铺。” “也是也是,年轻是好啊。” 这话题本来也没什么,那群人很快聊起新话题,围绕着“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却忽然有人嗤笑,声音不大不小,正逢谈话的空歇时,满桌人都听得清楚。 那是一个女人,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哒哒敲着桌面。 她是看着向芋的,目光直接且嘲讽,然后又去看靳浮白。 向芋觉得那个女人大概是学过变脸,看向靳浮白时,目光又柔媚得像是缠绕着树干的藤蔓。 这样的目光不止一次了,莫名其妙的敌意和莫名其妙的暧昧。 向芋慢慢放下筷子,有样学样,扭头用一种比棉花糖的糖丝还腻乎的眼神看着靳浮白。 靳浮白抬手捏了她的脸一下,拉着人起身:“各位慢用,我们先撤了。” 正经事还没谈,当然没人愿意放他走。 桌上的人极力劝阻,靳浮白意有所指:“混着闲杂人等,谈正事也不合适。” 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闲杂人等”说得是谁。 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那个涂了红指甲油的女人,那女人脸色煞白。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拉着手腕回到车子里,他开的车常换,今天开的是一辆宽敞的SUV。 靳浮白替她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向芋却鼓着气坐进后排座位。 车门被“嘭”地一声关上,靳浮白失笑,也跟着坐进车子后座:“气性这么大?” 摔过车门,向芋好像气又全消了,再开口时反而是玩笑:“你上前面开车去,我今天就只想把你当司机。” 向芋没有坐全整个座椅,臀后还留了一段空隙。 她靠在椅背上,腰是悬空的。 靳浮白就把手伸进那段悬空,指尖点在她的脊窝上,问她:“过了今天呢,你想把我当什么?” 封唇 饭店外面的停车场设计得够奢华,层层叠叠都是绿植。 树形被修剪得方方正正,宛如一面面鲜活的墙体,隔绝开车位与车位之间的视线。 靳浮白的指尖轻轻点着向芋的腰侧,含笑问她,过了今天她想把他当成什么关系。 向芋偏头看着他,窗外层叠的绿色让她想起初遇时秀椿街的树影,他问得那么诚恳,就好像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是她能说了算似的。 但其实,根本不是的。 她笑着回眸:“那刚才饭桌上那个美女,看你看得那么缠绵,她想要把你当成什么关系呢?” 21岁的女孩子,这样睫毛轻扇地看过来,眉眼间都是好奇和狡黠。 哪怕明知道她有一份小心思在里面,靳浮白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样是令人喜爱的。 于是靳浮白也就真的当她在吃醋,配合地解释起来,说里面那女人和他真没有什么关系,是李侈以前的情儿,现在跟着桌上的某个老总。 那女人许是以前在李侈的场子里见过靳浮白,觉得他给李侈面子的那种客气是对她有什么情意,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没眼色。” 靳浮白这样评价饭局上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女人,他的声音很好听,不轻不重,盯着人说话时总有一种深情款款,简单的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就好像明明白白地在告诉向芋:你看,我都带你去了,又陪在你身边,对其他人真的没有半分情意在,都是她们自己没眼色啊。 向芋没说话,靳浮白就勾着她的衣摆:“不信改天带你见见李侈,你自己问他。” 他的指尖有些凉,仿佛还带着刚才饭店里的空调冷气,有意无意地触碰在她肌肤上。 向芋拍开他:“我才不问,显得我多小气,说完了你就开车去,谁要听你在这儿解释?” 靳浮白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女人,能够这样娇气地对着他指手画脚。 而他居然不反感,还很想笑。 他们都没吃饱,去了趟王府井的小吃街,人山人海里向芋举着一串炸蝎子,快乐地感叹:“真的是人间美味啊!” 就好像这个晚上的种种,对她毫无影响。 他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不算大。 没几天时间,圈子里几乎传遍了,说靳浮白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出席饭局,还给她夹菜。 李侈穿了一身粉色西装,脖子上挂了三条不同品牌的钻石链子,手表也是碎钻款,像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柜,走过灯光繁盛处,晃得人眼睛生疼。 靳浮白坐在一张真皮沙发里,手里晃着酒杯,感觉到一阵刺鼻香水味,淡着脸抬眸:“品味越来越匪夷所思。” “是么?我觉得还挺好闻的啊!” 李侈从旁边桌上拿起一瓶威士忌,把酒倒进放了冰的杯子里,“靳哥,我可听说......” 靳浮白不用想都知道李侈想要八卦些什么,缓缓抬手,做了个“止”的手势。 “我是真的挺想问的,憋了好几天了,听说你碰见我以前的情儿了?那女的特没眼力见儿,要不我也不能把她送到姓杜的身边,毕竟活儿还是挺好的,也玩得开。” 李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翘着二郎腿看向靳浮白,“可就算她再没眼色那也是个尤物,就那么比不上你带去那位?” “没可比性。” “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李侈吓了一大跳。 他们这种人,随便玩时怎么玩都行,就是不能谈感情。 谈什么感情,反正最后也要联姻,谈了也是白费神。 靳浮白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杯,场子里浮夸的灯光飘在琥珀色的酒液上。 认不认真这件事,他倒是没想太多,不过向芋这个姑娘,态度似乎并不是很积极。 这两天他没给她打电话,她也就像人间蒸发了,完全没联系过他。 他这边圈子里都传遍了,说他靳浮白身边有个女人,整天有一群人凑到他跟前八卦,结果向芋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过得倒是太平。 靳浮白突然起身,李侈吓了一跳:“嘛去啊靳哥?” “有事。” 靳浮白中午确实有个饭局,不过他不太想去,往饭店开的路上,他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来。 向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靳浮白?” 这姑娘永远不存他的手机号码,靳浮白暗里问过一次,向芋说他的号码太顺,根本不用存。 也是,11位的电话号,后面8位都是1,确实没什么可存的。 但偏偏她每次都在接起电话时,带着疑问的语气叫他一声。 让人觉得她根本没期盼过他会打电话过去,接了电话还要纳闷一下,你找我干什么。 靳浮白开着车子,把手机丢在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放了扬声器:“中午一起吃饭?” 换个人,他打电话去约,无论男女,大概早就开心地应下,向芋却拒绝得干脆。 她像是不方便说话,刻意压低声音:“不行啊,我有面试,改天吧。” 靳浮白沉默片刻,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也就不到20分钟,等他草草结束饭局坐回车里,刚扯掉领带,电话响了,是向芋。 其实他也没存她的号码,但也只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她。 靳浮白把手机悬在耳侧,慵懒地问一句:“怎么,又不面试了?” “面完了,估计黄了。” 向芋在电话里蔫耷耷地说,“面试时考官问我,怎么毕业之前没有想过投简历,我说我没着急工作,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她说着,叹了一声,万分可惜似的。 靳浮白笑了:“多大点事儿啊?想要什么工作,我帮你投简历。” “我不去,你认识的人都不是常人,工作肯定也都是高精尖,我去了还不累死我。”向芋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给你挂个名儿,按月开工资,随便你去不去。” “还是算了,那我拿钱拿得多心虚啊。” 电话里传出一声电梯到达的叮咚声,向芋说,“靳浮白,你吃午饭没?我请你吃个饭吧。” 这还是回帝都市之后,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说一起吃饭,靳浮白刚才在饭局上也只喝了一杯茶,应道:“在哪儿,我去接你。” 向芋面试的地方是三环的一家小型企业,没什么太大的名气,靳浮白把车子开过去时,看见她已经等在楼下。 她身后的办公楼没什么特点,有点像玻璃房,也就是天气好,整栋楼体映出天蓝色,看着还算亮堂。 这姑娘穿了一套职业装,头发用丝网盘在脑后,背影纤细美丽,但也和那些其他美女没什么不同。 无非就是身材好,细腰长腿,白皙的皮肤。 其实在这个瞬间靳浮白也有过迟疑。 只不过向芋有向芋的可爱之处,她无意间转头,看见靳浮白的车子,扬起灿烂的笑跑过来。 她拎了个手袋,比往常背的包包要大一些,一上车就扯掉了盘发丝网,甩着一头柔顺的长发说:“盘头发好不舒服,那些空姐是怎么忍下来的?” “你面试的是空姐?” “那倒不是,是公司前台。” 向芋坐在后座里,扒着副驾驶位的靠背和靳浮白说,“就是那种清闲到可以玩手机和发呆的工作。” 靳浮白偏头看她一眼:“怎么又坐后面?今天我也是司机?” “不是的,靳浮白,你能不能把车子停到后面那条街上,然后不要看倒车镜。” “嗯?” 向芋扯开衬衫领口的一条职业装配饰丝巾,丢在一旁:“我想换个衣服。” 她眼底真是一点暧昧都没有,坦坦荡荡,完全不是勾引人的套路。 靳浮白没回答她,只是开了车子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把车子熄火,然后吐出一个字:“换。”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听声音就能分辨得出来,她是在解开衬衫扣子,还是在拉开职业裙装的拉链。 也能听见她脱衣服时,金属手表带和手链的碰撞声。 靳浮白没回头,看着阳光透过树冠照在水泥地上的斑驳光点,他摸出烟盒敲了一根烟出来。 搓捻松动烟丝,把沉香条塞进去,然后点燃。 他在烟雾里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有些怀疑,向芋是不是从来没把他当成男人。 烟抽了一半,身后的人终于开口:“我好了。” 靳浮白夹着烟的手垂在半敞着的车窗外,轻烟随微风拂动,他闻声抬眸,看向倒车镜。 坐在后面的人已经换了一件连衣裙,细吊带搭在锁骨上,比刚才那套有看头。 也许是换衣服的空间小,向芋的裙摆没能整理好,有一部分折叠着坐在屁股底下。 靳浮白看了一眼,把烟叼进唇间,推开车门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向芋扭过头:“你......” 靳浮白周身萦绕着他特有的沉香气息,他单手拄在座椅上,俯身钻进车里。 距离突然拉进,向芋下意识向后仰了一点点幅度,靳浮白却勾住她的裙摆,咬着烟笑道:“这里折住了。” 她能感觉到皮肤之下的布料缓缓下滑,他的手指根本没碰到她,却让人乱了呼吸。 看着向芋微微张着唇又说不出来话的样子,靳浮白明知故问:“不喜欢烟味?” “......也不是。” 向芋勉强自若,“你这种烟味我还挺喜欢的。” 靳浮白笑了一声,因为咬着烟蒂,笑声模糊不清:“那你直接说喜欢我得了。” 这句话说完,他恶劣地呼出一口沉香烟雾吹过去,然后把烟夹在指尖举远些。 向芋被烟雾眯了眼,没等眼睛完全睁开,感觉到有人影在烟雾浮动中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暗昧 靳浮白吻过去时向芋没有任何想要躲避的动作,只有唇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贴触中颤了一瞬。 自己觉得羞赧,也像是不甘示弱,向芋主动靠过去一些。 也许靳浮白起初只是想要浅尝辄止,但她满身女人气息地靠过去,他便也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扶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外面盛秋的热空气试图侵袭进来,和车子里空调风搅为一体。 还好,这是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路,车门敞开着也不用怕有人会看到,正好纵容他们的暗昧。 向芋口腔里都是沉香的味道,脑子也像是被沉香俘虏,昏昏沉沉。 不过后来,靳浮白被指尖夹着的烟烫到手指,皱着眉退开了。 他把烟蒂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再回来时候,看见向芋正在笑。 她头发稍显散乱,细细的肩带也歪到肩头处,要掉不掉,笑得十分好看。 靳浮白重新坐进车子后座,把向芋往怀里一揽:“笑什么?” 当然是笑他被烟烫了手的事。 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人,因为接吻忘了手里的烟,还被烫到...... 向芋没说,只是在靳浮白问完后,绷着脸表情严肃地托起他的手:“烫哪了?” “手。”他声音里全是无奈。 靳浮白食指内侧被烫起一弯红色的痕迹,像新月。 向芋垂着头吹了两下:“疼不疼?” 她在这个时候是温顺的,和她的唇一样柔软。 靳浮白拨弄着她的耳垂,思虑片刻,忽然说:“你这种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高了的,你嫌人忙嫌人不够体贴;低了呢,你这个难伺候的样儿也看不上,也就我闲,有时间陪你瞎胡闹。” 向芋说:“是啊,你最好。” “向芋,你跟着我得了。” 他没有说什么令人感动的告白,也没有说喜欢说爱,只是轻飘飘一句“你跟着我得了”。 那个瞬间说不上为什么,向芋涌起一种宽容和温情。 她甚至想,还指望他说什么呢?也就这样吧。 她盯着靳浮白手指上的伤痕,说:“好啊。” 向芋知道,自己也算是孤注一掷。 没人能知晓她未来在他生活里留下的痕迹,能否有这个烫伤深刻。 靳浮白也是从那天开始,走到哪儿都带着向芋,他是每天都很空闲,向芋却开始忙起来。 她之前应聘的那家小破企业,也不知道主考官是不是吃错药了,向芋把话说成那样,居然被录取了。 向芋现在也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有时候累了直接差靳浮白送她回家,连饭都不陪他吃。 周末是否双休还不一定,要听老板的通知。 靳浮白从来没因为向芋工作或者是加班埋怨过,他在这一点上堪称宠溺,被她鸽了无数次也没什么脾气。 只有一次,他半是调侃半是暧昧地吮着她的脖颈,问她:“你这个老板男的女的,是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怎么总留你加班?” 之后他像是宣示主权,明目张胆地拎着打包好的日料去送过几次午餐或夜宵。 只不过向芋的公司规模实在是太小了,老板也不是个有见识的人,见过靳浮白的背影后,只对向芋说:“你男朋友看起来挺帅的。” 也就这么一句,后来也没有减少她的加班。 向芋当成笑话给靳浮白讲时,他几乎气笑了。 之前约好了带她见见李侈,拖了将近一个月也没见成。 向芋有些忐忑地问靳浮白:“总是说好了时间却又去不了,你的朋友会不会觉得我特别矫情啊?” “他们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一群闲人。”靳浮白说。 做情人他真的算是最温柔的那一种,不会主动吵架也不会死要面子。 其实他的那群朋友怎么会是闲人,个个都是身价不可估计的高人,只有向芋,看着挺忙,屁颠屁颠地忙了一个月,才赚了2700块。 老板发的工资是现金,装在信封里,向芋拿着这个信封拍了拍靳浮白的前风挡玻璃,十分霸气:“走,请你吃饭。” 她手里那个小信封薄得,靳浮白都不忍心剥削。 他开车去了一家朋友开的饭店,随便吃,反正吃什么最后也都是记他账上,她那个信封不会少一分钱。 这顿饭吃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吃到一半,日式拉门被推开,向芋扭头,看见两个男人: 一个穿得像圣诞树,玫粉色薄西服外套配淡黄色衬衫。 另一个么,皮肤黝黑,看上去总有些不怀好意。 后来向芋知道了,面前的圣诞树就是李侈,唐予池嘴里“顶不是好玩意儿”的人。 包间都是推拉门隔断,需要时把门拉开,就能变成一个大包间。 现在向芋和靳浮白身旁的门被拉开,圣诞树正欢快地向他们打招呼:“靳哥,我就知道是你,刚才楼下我就看见你车了。” 向芋去看靳浮白,他表情不惊不喜,只给她介绍:“这是李侈,和他表弟李冒。” 还没等介绍到她,李侈从隔壁钻过来,坐到靳浮白身旁,伸岀戴了两枚戒指的手:“向芋吧,我听说过你,久闻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是个美女。” 向芋大大方方同他握了一下:“我也听说过你。” 既然碰上了,自然是拼桌一起吃,李侈讲话很有意思,至于李冒,向芋无意间撞见两次他的目光,都觉得这人白瞎了他的名字,并不怎么礼貌。 吃了寥寥几筷子,他们三个男人聊起来,向芋拿出手机坐在靳浮白身旁玩着贪吃蛇。 向芋的蛇已经玩得很长一条,越来越难,不但要躲着障碍,还要躲着自己的大尾巴。 临近这顿饭的尾声,一直不太说话的李冒忽然开口:“你们听没听说卓逍的事儿?” 向芋这才发现,李冒的嗓子不太好,说话都哑嗓,听着十分难受。 李冒问完这句话,桌面上十分沉默,连一直很活跃的李侈都没开口,向芋在余光里看见,李侈的腿动了动,狠狠地给了李冒一脚:“你管人家那么多,八卦。” 也是这个走神,向芋的贪吃蛇撞在障碍上。 好可惜,难得玩到这么长呢。 她直觉这不是一个该她认真听的话题,点了新一局开始,游刃有余地控制着小虫子似的蛇游走在屏幕里。 被踢的人还是继续说下去,他那声音,像是在讲鬼故事: “卓逍在法国不是有个混血女友么,处了好几年,还挺他妈恩爱。” “去年卓家让他和楚家联姻,他还闹自杀,最后不还是和楚冉冉结婚了。” “我还以为他和法国那妞断了,结果就前天,我他妈瞧见他和那个法国妞一块儿了。” “在郊外别墅里养着呢,金丝雀似的。” “哎呦,你说图什么呢,这世界上哪他妈有那么多爱情,我猜啊,还是法国妞活好哈哈哈。” 李侈只是随着笑了几声,岔开话题,说起股市上涨得不错的几支股,又说起物流产业。 声声把话题往正经事上面引。 向芋很庆幸刚才的笑声里没有靳浮白。 爱情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浪漫情怀,反而像是疯魔的笑话。 这么多天她陷在靳浮白的温柔里,差点忘了他根本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可他比男朋友,还更温柔更宠溺。 李冒的话像是点醒,她的视线仍然落在屏幕上,心境却是稍稍变了。 她心不在焉,连着好几局都只过了两关。 一直到饭后,大家起身要走,靳浮白才揽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问:“走不走?” 向芋那神情和刚刚回神差不多,吓了一跳似的。 屏幕上闪出“GAME OVER”的字样,她睨他一眼,意思十分明显,是埋怨他的。 靳浮白笑着从她耳廓呵气:“玩一晚上才过了两局,还怨上我了。” 李侈已经拉着李冒先走了,临走前还热情地邀请向芋,让她有空去他场子里玩。 从包间出来的一路上,靳浮白都反常地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像是真的情侣那样。 向芋坐进车里,靳浮白没关车门,反而扶着车框深深看她一眼,像是要看穿她的情绪。 已经是十月,入夜空气渐凉,微风拂动路边垂柳,帝都市的千万盏夜灯都溶入晚风中。 向芋只喝了一小盅清酒,却在他的注视下有些醺醺。 靳浮白手里拎着一枚车钥匙,用它托起向芋的下颌。 他目光里弥漫着不自知的深情,温柔开口:“今晚别回家了。” 嗡鸣 向芋坐在车子里,微微仰头,在夜色里静静看着靳浮白。 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他喉结凸起的弧度,以及紧致的下颌线。 “今晚别回家了”。 这真是一句暧昧的邀约。 让向芋自己感到诧异的是,她刚听过那些“真相”,听他这样说时,依然觉得胸腔里“砰砰砰”难以平静。 向芋知道饭桌上李冒说的那些并不是针对她,那个男人只不过是没什么眼色,所以李侈才会阻止他。 但其实这一切并不怪李冒,想也知道他们那个圈子里都是什么样的人,穷奢极欲,都是家住金字塔顶端的人,弹指间都是K线蜿蜒崎岖,自然不会把情情爱爱看在眼里。 所谓深情,大抵是他们眼中的奇葩。 李冒当然不会觉得饭桌上真的会出现奇葩,也许在他眼里,向芋也只是靳浮白身边“一时”的人。 所以聊起来百无禁忌。 可这件事,如果真的算起来,错的也不是靳浮白。 向芋用家里座机回拨他的电话号码时,就没想过会拥有一个情比金坚的男朋友。 她只是对面前的男人尚有迷恋。 所以靳浮白愿意哄,她也愿意下这个台阶。 向芋几乎没有犹豫,笑着点头:“好啊,你准备带我去哪儿呢?” 她回答得太过利落,反而是靳浮白迟疑了一下。 向芋这个姑娘太通透,她不会是没听见李冒的那些话。 前些时候靳浮白就发现了,向芋埋着头玩游戏时也不全是全神贯注的,周遭发生了什么她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一次还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旁边那桌女人吃饭时蹬掉鞋子,用穿了丝袜的脚蹭着对面男人的西裤,一路蹭到大腿。 靳浮白笑她:“难怪总是过那么几关,看什么呢?” “我可厉害了,这不是走神了么,不然能过好多好多关。”当时向芋是这么说的。 靳浮白也偶尔会突发奇想,坐在向芋身边看着她玩游戏,她这游戏大概算是游戏里最无聊的一种,不过那么丁点的小虫子到了她手里,还真的能长到不得不绕着自己尾巴走的地步。 他也有过犯坏的时候,故意过去亲她,看她撞在自己尾巴上,然后恼羞成怒地找他理论。 只有心不在焉,她才总也过不去前面几关。 所以今天李冒说的话,她到底是听进去了的。 既然听见了,靳浮白宁愿她发一些小脾气,而不是这么若无其事,让人看不透她心里到底对他有多少喜欢。 靳浮白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坐进车里发动油门:“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他本来想带她去温泉酒店,方便他作乱,也方便感情升温,可现在他什么心情都没有。 车子一路往市中心开,路过老旧的四合院,停在胡同口。 有一段地方门面房子正在修缮,拦了绿色的网,车开不进去需要走着。 2012年的帝都市是一座矛盾的城市,既怀揣着无数年轻人的梦想、高楼耸立灯火辉煌,又包裹着老旧的四合院和挂着鸟笼的胡同。 连地铁都已经修到了15号线,纵横的的地铁线路像铺盖着整座城市的网,但此刻靳浮白带她来的地方,幽暗的胡同像这座繁华城市的罅隙,像个暗杀圣地。 下车时靳浮白帮向芋拉开车门,把手掌伸到她面前:“来么?” 比那条胡同更深邃的是他,他像梦里看不到尽头的长街,幽深,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再继续前行。 向芋把手搭在靳浮白的手掌上,借力起身,穿着细细的高跟鞋,挽着他的手臂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却还兴致盎然:“这地方有多少年没人来过了?我闻到一股什么东西霉变的味道。” 靳浮白在她毫不犹豫的追随里轻轻弯了弯唇角,他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亮一方空间。 向芋却说:“关了吧,月光也很美。” 他从未在夜里和人这样相依着走过老九的胡同,现在感受一下,居然感觉也不差,身旁的女人紧紧搂着他的手臂,胸前柔软的触感压在他大臂外侧而不自知。 如果没有遇见李冒,这个夜晚也许更完美。 四合院的门没锁,推开门时一声悠长的“吱嘎——”划破安静,门边一根绳子悠悠荡荡,向芋愣了一下,还是靳浮白抬手拉住轻轻一拽,院子里瞬间明亮起来。 居然是灯的开关。 目之所及都是乱糟糟的样子,不少老旧的乐器摆在院子里。 向芋却还挺兴奋地跑进去,绕着一架已经掉了不少键子的三角钢琴观看。 钢琴的琴箱敞开着,里面种植了很多种蕨类植物,郁郁葱葱地自掀起的盖板下面探出叶片。 脱落了漆体的木制上面生出毛茸茸的青苔,掉了琴键的缝隙里居然生长着一种开着花的植物,米粒大小的蓝色小花,隐约能看出五个花瓣。 向芋看了半天,扭头问靳浮白:“这是野生的,还是有人种植的?” “种植的。” 他冲着旁边扬了扬下巴,向芋才看见旁边的放了一台很大的加湿机器,也难怪青苔长得这么好,翠绿得像是毯布。 钢琴旁边的木吉他里生出白色的月季,绿萝的叶片犹如瀑布自大号中倾斜而下。 这些乐器已经是很昂贵了,不知道什么人会24小时开着加湿和保温的机器,不惜花费巨额的费用来养活这一院特别的风景。 向芋细细看了一圈,在钢琴前面站定,转身去看靳浮白。 他今晚格外沉默,此刻正站在门口抽烟,青白色的烟雾自他指间袅袅升起。 很久以后向芋才知道,这个院子的主人就是李冒口中的那个“法国妞”。 而为这个院子一掷千金的人,就是那位结婚后仍舍不得爱人、金屋藏娇的那位卓逍。 靳浮白咬着烟抬眸,发现了向芋的目光。 她在月色与灯光下,目光盈盈地看过来,一根细长的手指没什么力度地抚在钢琴键上。 靳浮白隔着烟雾同她对视。 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默契,这一幕的对视就像在长沙机场的安检口,马上就要各奔东西。 向芋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颓颓丧丧地叹了一口气:“靳浮白,你哄哄我吧,李冒讲的那个故事为什么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开心呢。” 从来没人敢对靳浮白提要求,更别说什么哄哄我。 但靳浮白忽然笑起来,一晚上的心烦意乱就此消散。 他手里的烟蒂按灭在身旁的石墩上,大步走过来,直接把向芋推在钢琴上深吻。 早已锈化的钢琴锤发出沉闷的嗡鸣,而靳浮白在这样的嗡鸣中发狠地吻着她。 向芋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紧紧闭着眼睛扬着头迎合。 就像吸烟的人很难戒掉烟瘾,向芋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们彼此的掌控,正在向一种未知的境地发展。 这个吻的最终受害者是身后的钢琴,不知道主人得多心疼,连苔藓都撞掉了几块。 向芋蹲在地上,捡起小块苔藓,有些心疼地说:“这个小东西能活很久呢,干燥个几年,只要有足够的水份还是能活的。” 说完,她扬起头,“你有没有什么小瓶子之类的东西,能够把它装起来保存?就这样让它们死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小坨苔藓不足以唤起靳浮白的温情,但此刻的向芋可以。 他想起刚才隔着衣服捏开内衣搭扣时,她睁开眼时满眼潋滟的羞愤,而她那样的眸子中,只映着他的脸。 靳浮白从裤兜里摸出一小盒沉香条,沉香都倒进垃圾桶,然后拎着空盒子回来,对上向芋瞪过来的目光。 他笑着蹲在她身边,用空盒沿着她的耳廓轻抚:“不是让我找瓶子,找到了还瞪我?” 向芋撇嘴,看样子心疼得想要让他翻垃圾桶把沉香捡回来:“谁让你浪费了,你那一盒沉香条得要多少钱?” “沉香有的是,被你心疼着的青苔不就这么一块?” 靳浮白用手里的空盒拨弄她的耳垂,轻轻一下,耳垂上缀着的碎钻耳钉晃动起来。 看着她的耳廓一片通红,他凑过去问,“怕你养不起我?” “我当然养不起!我一个月才赚2700,你那么败家,都不够你一顿饭。” 这话里面缠绵的温情让靳浮白愉快,就好像他们真的拥有一个“可败”的家似的。 他亲自把那一小块苔藓放进空盒里,盖好瓶盖晃了晃,泥块撞在薄金属壁上,发出闷声清响。 向芋还蹲在那儿盯着地上瞧,靳浮白今夜有很多耐心,也就陪她蹲着。 蹲了好一会儿,靳浮白突然觉得不对劲,他握过向芋的手,发现她手指冰冷,掌心一片潮湿的冷汗,连额角的碎发都在不知不觉中染了汗意。 靳浮白眉心一皱:“向芋,你哪里不舒服?” “靳浮白。” 向芋的声音发虚,扭头看他一眼,“我肚子好疼啊。” 靳浮白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大步迈出四合院:“走,去医院。” 柔情 向芋被靳浮白抱着放进车子的副驾驶座位上,他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轻吻她的额头:“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私人医院,开车过去大概十分钟,忍一下。” 只不过是走出胡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向芋已经疼得冷汗淋漓,她的唇色和脸色都泛白,虚弱却又惊疑地看着靳浮白把车门关好,发动车子驶出这片老旧的四合院区域。 额头上似乎残留着他唇部的温热,靳浮白那句“忍一下”,真的是好有安抚力。 可那不该是属于靳浮白的温柔。 向芋弓着背,手死死按着腹部,声音没办法抬得更高:“靳浮白,我可能只是快要来例假了,吃止痛药就好,不用去医院。” 靳浮白的车子始终没有减速,他没回头,语气却很肯定:“疼成这样还是需要去医院看看。” 夜里医院楼体上还亮着灯光,黄色的灯光把这栋楼照的像个小宫殿。 可建筑再美,没病没痛的人也不愿意往这地方来。 下车进医院时向芋也是被靳浮白抱在怀里的,一步路都不让她走,尽管她已经疼得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也还是觉得因为痛经就用这个阵仗去医院,显得有些兴师动众。 路上靳浮白还打了两个电话出去,到达医院时,正好看见那位被他喊来的教授级别老医生,一边套上白大褂一边站在医院大门口张望。 那位老教授看见靳浮白,主动点头:“还好你电话打得是时候,我才刚准备下班。” “麻烦您。” 靳浮白抱着向芋,哪怕感觉到她挣扎了一小下也还是没放她下地,“帮我女朋友看看,这姑娘肚子疼。” 向芋在靳浮白的声音里安静下来,强忍着没有猛地抬头去看他。 不知道这个称呼是因为在场的人无关紧要所以随便一说,还是因为她之前说了要他“哄”才会有这样的称呼。 因为她疼得太严重,老教授先给她吃了一片缓解疼痛的药,说是可能见效会慢一些,但没有副作用这点比其他止痛药要好很多。 老教授带着向芋去做了几项检查,彩超和中医那边的“望闻问切”都来了一遍。 靳浮白夸张到找了一台轮椅推着她,满医院地走。 结果出来之后,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声音和蔼,也只是说向芋这种是先天性的痛经,确定了没有囊肿和炎症。 她这种情况只能注意保养,实在严重时再打止痛针缓解。 这会儿药效起作用,向芋的腹痛稍微有些缓解,才注意到这家医院的消毒液味道并不比其他医院小,而靳浮白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老教授顺着向芋的目光看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忽然笑了。 他叮嘱靳浮白:“在这种期间,千万不要有性生活,平时也要注意保暖,手足不能凉,不要让你女朋友吃生冷的东西。” 向芋这种性格都忍不住有些脸皮发烫,靳浮白却很坦然,点头说是。 向芋换了个话题,问老教授:“是不是要打阿托品。” 老教授说有更舒缓的进口药,需要在医院输个液。 向芋被安排进一个独立的病房,躺在床上输液时,靳浮白帮她盖好了被子,说她可以睡一觉。 其实向芋睡不着,她觉得这个夜晚一定是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她得到的温柔比她期许的更多,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靳浮白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怎么这个表情?” 向芋摇摇头。 “就这么一次留你过夜,结果住了个病房,” 靳浮白掀起被子一角,笑着逗她,“我看着病床也挺大,我陪你睡?” 他坐的这边正好是向芋插了针的左手边,向芋想抬手去打他,被他轻轻托住手腕:“不闹了,你把手放好,走针了还得重新扎。” 但也许是病房里的温度太适合休息,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是午夜,病房里只留下一盏光色柔和的灯光,不见靳浮白的身影。 她是被自己的手机震动声音吵醒的,寻着声音看了一圈,才发现手机被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向芋动了动手,输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手背上只剩下两道胶布粘着针口。 接起电话,是妈妈的声音。 “芋芋,今晚没回家吗?在外面?我给家里打了电话阿姨说你不在家。” 向芋想不起来上次妈妈给她打电话是什么时候,沉默几秒才开口:“嗯,我在医院。” “生病了?是不是阿姨陪你去的医院?” 向芋这一刻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靳浮白。 说是朋友其实不对,朋友是不会舌吻的。 说是情人吗? 还没等她想好措辞,妈妈那边突然有些嘈杂,然后就是妈妈略显疲惫和歉意的声音:“抱歉芋芋,妈妈临时有些事,需要开会,晚些我们再说。” “好。” 挂断电话后,向芋翻了翻通话记录,想起来上一次妈妈打来电话已经是三个月前了。 那时候她才刚毕业,正在天南地北地旅行。 病房里回归安静,向芋才发现卫生间的灯是亮着的,仔细听居然能听见靳浮白压低了音量讲电话的声音。 他还没走? 向芋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发现她听不懂靳浮白在说什么。 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他说的话她就是听不懂。 靳浮白在讲粤语,有些像港片的感觉。 疼痛已经全部消散掉了,向芋掀开被子起身。 病床上的床单和被罩很像酒店那种,都是纯白色的,只不过这里多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 月色还是同样的月色,向芋却没有在四合院里对着靳浮白说“你哄哄我”时那么平和的心态。 怎么好像每次无助时,他都阴差阳错陪在她身边。 向芋长大的过程中从来不缺乏追求者。 高中时那些送奶茶送平安果的男生,大学时那些在篮球场在教学楼下面大着胆子喊“向芋我爱你”的男生。 有人送过热烈鲜红的玫瑰,也有人用蜡烛摆过心形在宿舍楼下告白。 可那些人都没有靳浮白令人着迷,也从未温柔地吻过她的额头。 向芋突然想,如果她不是一时鬼迷心窍呢? 如果她就是不知好歹地爱上他了呢? 也是这个时候,卫生间的门被推开,靳浮白握着手机走出来。 他的外套还在车子里,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很随意地敞开着。 看见向芋坐在床边,靳浮白几乎下意识去观察她的脸色:“好些没?” 已经是夜里2点多,病房里安静得只有他走过来时西裤摩挲的轻微声响。 向芋点点头:“已经不疼了。” 她坐在病床边,光着脚,之前躺在被子里时,裙摆已经蹭得有些乱,此刻撩在膝盖上,露出小巧的膝盖骨和匀称纤细的小腿。 靳浮白走过来,顺手握了她的脚腕放回被子里,帮她盖好:“医生不是才说过要注意保暖,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也不是全然好心,放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拇指摩挲着她的脚踝,语气暧昧得要命,“还说让你注意什么来着?经期不能做?” 向芋蹬他一脚。 靳浮白躲开,笑得还挺愉快。 时间太晚,靳浮白说让她缓一缓再带她走。 他说夜里风冷,刚睡醒就出去容易着凉。 向芋抱着被子靠在床头,靳浮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人随意聊着。 靳浮白问她是不是被他接电话吵醒的,向芋说不是,说是接到了电话才醒的。 “什么人深更半夜打电话给你,这么不贴心。” “我爸妈在国外工作,可能不知道又飞到哪去了,算错了时差。” 向芋还击道:“你不是也在深更半夜接电话,还讲粤语。” 靳浮白笑着说是家里老人,在国外生活,岁数大了算不明白时差。 他在说的老人是他外祖母,那是靳浮白唯一会心平气和提起来的家人,老太太是广东人,习惯了用粤语同人交流,靳浮白也就说粤语,老太太开心。 向芋说:“粤语很好听,总觉得粤语有些像香港电影的感觉,有一部老片子你看没看过?是讲卧底的,《无间道》,特别好看。” “看过。” 靳浮白站起来,俯身把向芋抱起来,“只看了一部。” “也只有那一部好看。” 向芋在他怀里稍微动了动,以示拒绝,“我现在肚子不疼了,可以自己走的。” 靳浮白其实看起来不是那种满身肌肉腱子的男人,稍显清瘦,但他很有力量,单手抱着向芋还能游刃有余地蹲下拎起她的高跟鞋,稳步往病房外走去。 出了医院,满室灯光被抛在身后,只有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停车场里只有寥寥几辆车,靳浮白的那辆最为显眼,车牌是“44444”。 向芋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秀椿街,就是这辆车子被赵烟墨和狐朋狗友们议论,没想到只是换了个季节,她会坐进这辆车。 寂静夜色里,靳浮白突然开口:“喜欢听粤语。” “对啊。” 向芋搂着他的脖子,看向靳浮白的侧脸,他却冷不防回眸,眼里深情万顷:“我锺意你。” 阿白 靳浮白是个慷慨的情人,你同他说一句要他哄,他就真的时刻都能让你感受到他的深情。 向芋突然听到他一句粤语的喜欢,在他怀里怔了一会儿,没有及时回答。 靳浮白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垂头吻了她一下,把她放进了车子里。 那天靳浮白开着车,带着向芋穿梭在深夜的帝都市,万家灯火皆寂静,只有一些大企业的灯牌还在尽职尽责地亮着。 路上在7-11便利店门口停车,靳浮白下车买了两包卫生巾和暖宝。 他把装了东西的塑料袋放进后座,向芋扒着椅背从副驾驶位转头看他,欲言又止,好像有事要说。 “嗯?” 向芋很少化一整套妆,常常是简单地打个底妆随便一点眼妆再涂个口红,这种妆容她轻车熟路,只需要5分钟。 此时是夜里2点多,还在医院睡了一觉,妆也脱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一抬眼,总给人一种稚气感。 靳浮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问她:“想说什么?” 向芋挺委婉地兜了个圈子:“靳浮白,你饿不饿?” “不饿。” 知道是她自己想要吃东西,这个男人却故意这样回答,说他不饿。 “哦。” 向芋深深吸气,“那我自己去吧。” 她说着就真的要去开车门,手都搭在把手上面。 靳浮白赶紧制止,在车子外面抵着车门:“老实呆着,吃什么说,我去买,外面凉飕飕的,你下来干什么?” “想吃关东煮!要3串!” 夜里,她坐在靳浮白车上吃着关东煮,插起一个丸子递到靳浮白嘴边:“你要不要尝尝,真的很好吃。” “开车呢,别闹。” “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没吃过便利店的关东煮啊?” “吃过。” 向芋对此表示诧异,靳浮白却瞥她一眼:“我也有过21岁。” 但她其实想象不到,他这样一身贵气的人,会在21岁的年纪蹲在7-11的门口,吃完一整份关东煮。 靳浮白的车子开进一家酒店,只看装修向芋就知道,这家酒店的老板大概和长沙那家是同一个人。 酒店一进门,中式花园里做放着西式的小天使喷泉。 最搞笑的是,喷泉水池边的汉白玉雕像居然是蛤.蟆,使得这个喷泉整体的主题,看起来有点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向芋没忍住,端着关东煮的杯子笑出声音。 靳浮白像是知道向芋在想些什么,开口说道:“这家酒店和长沙那家酒店,都是李侈的。” 听到李侈的名字,她稍稍反映了几秒。 在饭桌上时向芋并没有太过分留意李侈这个人,对他的印象只是“穿得像圣诞树”、“顶不是好玩意儿”、以及“情商挺高”。 但靳浮白这么一说,她回忆起李侈的穿搭,忽然觉得这酒店的品味和他的穿搭确实如出一辙。 如果李侈是长沙那家酒店的老板,也难怪他会在同她握手时说“久闻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是个美女”。 当时向芋还十分不解。 “久闻大名”? 靳浮白不像是一个会把女人名字挂在嘴边的人? 长沙那家酒店的老板是李侈,那他早在7月就知道她的存在了,确实久闻。 或许他还通过酒店老板这个便利的身份查了监控录像,看见她怎么在酒店前台遇见了穿着睡袍的靳浮白。 见向芋沉默不说话,怕她又想起李冒的那些话,靳浮白岔了个新话题,说让她随便挑一间卧室。 和长沙时一样,他一个人住了一间套房,楼上好几个卧室供她选择。 这里应该是靳浮白常住的,他在酒店房间里甚至放了换洗的衣物。 向芋说:“哪间没有女人留宿过我就住哪间。” “都没有。” 靳浮白笑着看了她一眼,对她这样的小心思颇为受用,然后拉了她的手腕,“你就住我隔壁吧,离我近一些。” 他说让她早点休息,不要熬夜,然后自己去了隔壁的卧室。 这一晚靳浮白给的温柔太多,惹得她心里发软。 该是什么样的人会常年在酒店里住下呢?是不是就像她偶尔留宿唐予池家的一样,是因为不喜欢家里的空旷和安静? 洗了个热水澡,向芋穿着靳浮白的一件新衬衫坐在床边,她想了想,抱着枕头走出卧室,推开了隔壁的门。 靳浮白的卧室门没锁,应该是刚抽过烟,空气里弥漫着沉香。 卧室里没开灯,也没拉窗帘,只有月光从窗口融入室内,照亮他的侧脸。 靳浮白赤着上半身坐在床上,在昏暗的光线里抬眼看向门口,声音略显困倦:“睡不着?” 他床头放着一个水晶烟灰缸,里面按灭几个烟蒂,卧室里有一个挺大的电视,还有几张光盘放在DVD机子上面。 向芋抱着枕头走进来,很自然地把枕头放在他床边,然后钻进他的被子:“不是的,我来陪陪你。” 靳浮白好笑地看她一眼,把手往被子里探,捏着她的腿,作势要掐她:“知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故意折磨我来了,是不是?” “真的是来陪你的。” 向芋挪来些身子,想要躲开他的手,却被他揽着腰按进怀里。 他们挨靠着,向芋能清晰感觉到他腿部的肌肉线条。 也许是她僵硬得过于明显,靳浮白轻笑一声,语调缱绻:“又不碰你,紧张什么?” 医生都说了,这种时候不能做。 靳浮白缠着她吻了一会儿,呼吸不见凌乱,只把人搂在怀里,手掌隔着衬衫放在她小腹上:“睡吧,也不早了,明天不上班就睡个懒觉。” 向芋感受着他手掌的温热,突然觉得这一晚如果过去,他们几乎不会再有如此简单又温情的时刻。 她不会每天都在经期,下一次她躺在他床上,有些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 于是她亮着一双眼睛看向靳浮白:“你床头的光盘都是电影嘛?” “嗯。” “正经的那种?还是其他的?” 靳浮白把唇贴在她耳廓上:“你猜。” 他大概是困了,声音变得更加慵懒,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时唇珠轻轻扫在耳廓上。 向芋的睫毛颤了一下,硬是绷着架势没退缩,还能回答他:“我猜都有。” 那天晚上她精神百倍,还起身挑了一部港片放着,靳浮白明明很困,还是无奈地搂着她看电影。 《金钱帝国》,不算老,前两三年的电影,里面云集不少大腕,剧情也不错。 向芋看见陈奕迅演的主角坐在一辆车子里,递给身旁的女人一方白色的手帕。 女人拿过手帕摸了摸,发现里面是一枚巨大的钻戒。 男主说,他家里有九个老婆,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向芋打了个呵欠,甚至有些自我调侃地想: 会不会将来靳浮白结婚了,也会觉得自己没有谈过恋爱呢? 她笑了一声,身旁已经阖眼浅眠的靳浮白被吵醒,倦得眼皮都多叠了一层:“还不困?” 向芋转身搂着他的脖子,用十分不标准的粤语说:“阿白,我也锺意你。” 她这个调有点奇怪,居然掺了些台湾腔进去。 而且“阿白”两个字,好像宠物的名字。 靳浮白重新阖眼,唇角含笑地把她拉回被子里,摸了遥控器关掉电视:“别熬了,睡觉。” 那天之后靳浮白去了国外,一个多月没回来,说是家里老人身体不好,需要多陪。 他们偶尔会通电话,靳浮白不会像她爸妈那样搞错时差,也从来不在她工作时打来。 经常是午休或者她早起去上班的路上,有时候打断她玩了很多关的贪吃蛇,她也会运着气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靳,浮,白。” 每每这时,电话里的人都是轻笑出声,明知故问:“怎么了?” 12月初,帝都市下了一场轻雪,向芋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走在上班的路上,呵气成霜。 她和靳浮白通话时问了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 向芋没吭声,靳浮白就说:“可能春节后吧。” “春节后?” 向芋从兜里摸出手机,翻看两眼,“春节是2月份啊,那还要两个月你才能回来?” 靳浮白那边是夜里,很安静,他依然还是那个问题:“想我我就早点回去。” 向芋嘴硬:“我不想你啊,你要是2个月才回来,那我得找个别人陪我过圣诞元旦情人节了。” 电话里传出靳浮白的笑声,夹杂着帝都市寒冬呼啸着的冷风,丝丝入耳。 向芋听见他说,等着吧,不会让你有这种机会。 其实过着平静生活的只有向芋,靳浮白带着她到处吃饭到处玩,圈子里早就传开了,连他在国外都常有人问,是不是最近身边有个女人。 靳浮白都是一笑置之,从不正面回应。 很多事传来传去就变了样子,等到传到唐予池耳边时,已经是翻版了800多次。 劲爆程度也提升了800多个层次。 12月的第二个周末,向芋正在家里补眠,接到了唐予池的电话。 她懒洋洋地把手机放到耳边,听见唐予池沉着声音吼她:“向芋,你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替你干爸干妈打死你!” 向芋还挺茫然,坐起来懵了半分钟。 算一算,自己这阵子天天被公司拉着加班,确实是很久没去看干爹干妈了。 虽然有罪,罪不至死,也不用打死她吧? 她这边没说话,手机里一直传来唐予池的粗气,听起来他快要被气死了。 向芋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晚上,唐予池拎着靳浮白的衬衫,说让她离他远点。 “......是因为靳浮白?” 唐予池气得话音都有些发抖:“向芋你真是能耐了,我说你怎么这段时间连面都不露,听说他还给你找了个妇科最权威的教授帮你打胎?!” 头像 夜店场子里暖气烘得极暖,向芋脱了羽绒服放在一边,点了两杯低酒精度数的鸡尾酒和一提科罗娜。 墨西哥原装进口的科罗娜被放在黑色理石台面上,穿着马甲的服务生垂头问:“是否全部打开?” 看到向芋点头,服务生起开啤酒,在每个瓶口塞四分之一个柠檬:“请您慢用。” 早晨在电话里,向芋和唐予池解释过了,说“打胎”的事情是假的。 唐予池听了半天才松一口气,但又马上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她:“所以靳浮白在大半夜把妇产科教授搬出来,就因为你痛经?他是这种人?” 问过之后,向芋没能马上回答。 那天晚上发生了不少事情,错综复杂,她无法揣测如果没有李冒在桌上那番话,靳浮白会不会做到那么温柔。 唐予池大概也觉得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约了向芋去夜店,说是边玩边聊。 “下午找个咖啡馆聊不行?”向芋当时打着呵欠问。 “咖啡馆有什么意思?喝多了咖啡容易黑皮。” 唐予池拒绝得十分果断,“再说,白天我也没空,今天安穗要做头发做美甲,我得陪她。” 向芋暗骂一句,挂断电话。 她这阵子加班加得有些凶,约她晚上去夜店蹦跶简直是她的命,要不是看干爸干妈的面子,她绝对不答应。 这份工作她本来是的职位是前台,每天接待几个访客,多数时间都在前台混着,还能玩贪吃蛇。 结果小破公司的助理辞职了,硬是把向芋这个一心做咸鱼的人变成了身兼两职的忙人。 尤其年底,动不动就加班,丧心病狂。 绿色的射灯和频闪把夜店切割成无数块,舞池里是一群蹦迪的年轻人。 向芋懒洋洋地靠在暗红色的沙发里,喝着鸡尾酒和靳浮白发信息。 他那边应该是早晨,给她发过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在哪。】 向芋把夜店名字发给他后,靳浮白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半天没再回信息。 这几天他们几乎没通过电话,信息发得也很少。 上一次的信息记录还停留在向芋说自己丢了一只钻石耳钉,怎么都找不到。 靳浮白回信息说:多大点事儿,给你买新的。 向芋又想起他刚刚到国外那天,在机场给她打电话。 说是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下了飞机想要抽烟,惯性地在沉香条的盒子里摸了半天,托她福,只摸出一块干燥的苔藓。 她几乎能想象到靳浮白站在异国他乡的机场里,姿态优雅地从盒子里摸出一块苔藓,他当时一定无奈又憋屈。 于是向芋忽然在浮华喧嚣的夜店里、在打碟声和DJ的喊麦声里,垂着眸子笑起来。 唐予池匆匆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夜店里群魔乱舞,酒精和烟味混合在一起,还有无数种不知名的香水味。 向芋坐在其中,对着手机傻笑。 怎么形容她那种笑容呢? 也许喜欢一个人时,所有人都会是这样温柔又傻气地笑吧? 唐予池胳膊上搭着羽绒外套,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听说那些关于“靳浮白身边出现的女人”的传闻时,他几乎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向芋。 从小一起长大,他不会不了解她。 那天提起靳浮白,他看她眼神就知道,向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把“靳浮白”这三个字忘记的,反而会越陷越深。 唐予池坐过去,坐在向芋身边,拿起一杯鸡尾酒喝了两口。 其实这件事很难说,他也不确定向芋和靳浮白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能开口问:“讲讲你接触到的靳浮白吧。” 夜店嘈杂,向芋说的很多话都不能逐字逐句听清,但看她神情,并没准备和靳浮白断开。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是能要的,什么是不能要的。 她这么聪明,也许会有不同的结局呢? 也许个屁,唐予池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但他也没什么可多说的,毕竟他所知道的靳浮白都是听说,而向芋是真实地接触过这个人。 唐予池头疼半天,也只能严肃地说:“向芋,跟着靳浮白你自己多加小心。” 向芋举着酒瓶笑起来:“我又不是要去骑马出征,说得好像会死一样。” “我听说他以前......” 向芋递给唐予池一瓶啤酒,随口岔开话题:“你和安穗怎么样啦?” 她不想听。 唐予池也就没说,只顿了顿,回答说:“我俩还是老样子。” “改天叫安穗一起吃个饭吧,都好久没见了。” 唐予池却是忽然皱一下眉:“我总觉得她最近有事情瞒着我。” 这么说着,后来安穗打来电话说想要出去吃夜宵时,唐予池也还是屁颠屁颠地准备过去陪她,临走时问向芋:“你要不要一起?” “我才不去当电灯泡。” 向芋指了指面前的最后一瓶科罗娜,“喝完我就走,甭管我了,你去吧。” 唐予池走后,她又按亮手机看了一眼,靳浮白还是没回信息。 他鲜少有这种时候,一般主动发信息的都是他,最后一条也都是他。 向芋拿起酒瓶,身边的沙发突然凹陷,还以为是唐予池去而复返,她刚想回眸问问是不是被安穗放鸽子了,扭头却在灯光里看见一张陌生的女人脸。 也不是全然陌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眼熟,正好一簇绿色的灯光晃过来,照得女人像个讨债女鬼。 那就叫她“鬼鬼”吧,向芋在心里想。 向芋是看见“鬼鬼”手上的满钻指甲油,才隐约想起来,她在几个月前和这个“鬼鬼”在饭桌上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见面时她涂的是红色指甲油。 那一面不算愉快,靳浮白说过,她是李侈以前的情儿。 “鬼鬼”的指甲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很是开心:“又见面了,真巧,我和姐妹们正好没找到台子,不如和你拼个桌儿?” 向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喝一口啤酒:“随你。” 那个女人的姐妹们和她都差不多,坐在一起像胞胎。 个个都是浓密的假睫毛,鼻梁里塞着假体,脸型也都是瓜子脸。 向芋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几个女人意有所指,一会儿说有的女人就是贱命,还以为怀了孩子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会儿又说,不知道被人亲自送到医院打胎是什么感觉。 向芋听见,也懒得理她们。 “鬼鬼”盈盈一笑,扭头问向芋:“向小姐不如请我们几个姐妹喝酒,姐姐给你介绍别的男人。” 正好有服务生走过,被几个女人叫住,女人们故意刁难:“不如喝黑桃A,你说呢,向小姐?” 黑桃A是夜店里价格颇高的一款香槟,价格高到什么程度呢? 要是哪个台子点了这种酒,夜店会点一盏呼啦呼啦闪的彩灯放到桌面上,证明这桌客人的“尊贵”。 向芋坐在几个女人中央,看上去有些懒散,却也有某种坚定和不卑不亢在其中。 家庭优渥有时候是会给人这样的底气。 她打了个响指,对服务生说:“黑桃A也不错,这桌几个人就开几瓶吧,不要金色的,开粉色的,卡哇伊。” 说完,她笑了笑,“不过呢,我和这几位是拼桌,不熟,我只结我自己的账。” 金色瓶身的黑桃A售价8888。 粉色瓶身的,售价15999。 其实成本没几个钱,夜店就是卖得贵。 一箱啤酒都得要700块。 向芋说完,几个女人齐齐变了脸。 都是些去夜店钓金主的女人,谁也没那个条件自己买单,她们没想到向芋真的完全不退缩。 靳浮白来的时候,就看见向芋用一种他没见过的凌厉眼神,巡视她面前的每一个女人。 她穿了一件纯白色高领毛衫,修身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低腰牛仔裤,跷二郎腿坐着时,腰后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向芋手里松松地拎着一瓶科罗娜,姿态闲适。 她的唇开开合合,夜店里喧嚣吵闹,靳浮白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看口型,她是在问那些女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靳浮白忽然一笑,几个月没见,向芋却总是轻易勾起他的兴趣。 站在靳浮白身边的李侈看了半天,嘟囔着:“我特地去机场接机你可是因为听说向芋和一个男的来了夜店,怎么个事儿?哪有男的?这不是一群蛇精脸的娘们儿么?” 说完,李侈突然瞪大眼睛,“我叉他妈的,那不是我以前玩过那个妞儿?” “知道还不去把人赶走,别让她们在那儿烦人。” 靳浮白撂下这句话,自己去找夜店经理,指了指向芋那桌:“结账。” 经理被靳浮白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开口:“靳先生,这桌的账单是挂在客户信用卡上的......” 后面的话经理没敢说出口,只把预订台子的信息送到靳浮白的眼前。 靳浮白微微垂眸,预订薄上面写着,向芋那桌的预订人是:唐予池先生。 下面是这个唐予池的手机号码。 “那就从他卡上扣。” 靳浮白挥挥手,边走边用微信搜了那个手机号码。 跳出来的微信名片很有意思,头像是一白色的陶瓷瓶子,瓶身上被P了个“丑”字。 这瓶子靳浮白见过,在长沙机场向芋曾耐着性子把瓶子包裹了好几层,还签了一份托运易碎物品的单子。 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陶瓷瓶,现在是另一个男人的微信头像。 靳浮白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照片,眯缝起眼睛。 午夜 遇见“鬼鬼”时,向芋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她想过,上次靳浮白为了她在饭局上说“鬼鬼”是闲杂人等,估计这只鬼也丢了很大的脸,这次碰巧遇见她,人家是一定会找回来的。 当然是找她还回来,又不可能去找靳浮白的麻烦。 可是向芋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脾气,指桑骂槐地说她几句都没关系,反正不痛不痒,说得也都是谣言鬼话,不往心里去就行了。 但想要下她的面子,她不愿意。 几瓶黑桃A,她又不是喝不起,就当犒劳自己连日加班辛苦了,顶多回去偷偷心疼一下。 决定都做好了,没想到酒还没点呢,一个穿着马甲的服务生走过来,不知道在“鬼鬼”耳边说了什么,“鬼鬼”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像要变回原型似的,还吓了向芋一跳。 随后,“鬼鬼”扭头给她的胞胎姐妹们一通眼色,几个女人灰溜溜地夹着包跑了。 只落下一块火红的皮草围脖在沙发上,不知道是谁的。 谁会在这时候悄然出现给她解围? 向芋如有所感,转过身,正好看见靳浮白从灯火璀璨处缓缓走过来。 他没穿羽绒服,敞怀穿着一件浅驼色长款羊绒大衣,里面是一件黑色衬衫,穿得像刚从大牌秀场上面走下来的模特。 为什么只是穿得像呢,也许是因为他有一种比模特更幽深的气质吧。 还有靳浮白那双深情的温眸,沉沉看向她。 向芋有些意料之外的怔忡,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靳浮白慢慢向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摸着她的脸:“傻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春节后吗?” 靳浮白用食指指背轻轻刮蹭她的鼻梁:“‘驱马历长洲,无暇以顾盼’,懂不懂?” 向芋还以为他急着回帝都是有什么大事,扬着头问他:“为什么无暇顾盼?” 靳浮白的情话信手拈来:“为你。” 他说完,弓了些背去吻她。 这个男人的唇上还带有一点外面的寒意,身上是她熟悉的沉香气息,唇齿纠缠,让人无端沉溺。 那天向芋不知道李侈也在场,后来她在靳浮白手机里见过李侈发给他的抓拍照片: 在夜店的灯红酒绿里,满室烟雾弥漫,靳浮白扶着她的后颈与她接吻。 他穿着大衣,而她只穿了一件毛衫,看起来他真的像是只为思念她风尘仆仆从国外赶回来的恋人。 向芋也愿意相信靳浮白是这样的。 所以那天她格外开心,搂着靳浮白的脖子,又怕环境太吵他听不清,凑在他耳边说:“你听人说过玛雅人的预言没有?说是在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12月22日太阳就不会再升起来了,我前些天还在想,万一你还没回来就世界末日了,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靳浮白偏过头,看见向芋蹙着眉心的样子,担忧居然是真实的。 所以他的温柔和耐心也是真实的。 靳浮白拎起向芋的羽绒服,帮她穿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抱起来往外走。 那辆车牌5个4的黑色奔弛就停在夜店门口,上了车,脱离喧嚣,他才用安慰的口吻同向芋说,世界上拥有那么多高精尖的各类学家,真要是有世界末日早就备战了,还能轮得到广告公司和影视公司用这个噱头赚钱? 有一部叫《2012》的灾难片向芋确实看了,看得心里发堵。 她想了想,觉得也是。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也就她这种闲人什么都要跟风感慨。 “这种东西也信,想我了?”靳浮白是这样理解的。 他没有问她要不要回家,也没说带她去哪,但车子开出夜店那条街,向芋很快认出来,这是去那家酒店的路。 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路灯:“没有。” 靳浮白的脸色稍稍收敛,向芋却偏过头,认真地看向他:“可是我常常会看手机,也常常会想你那边到底是几点,或者猜你在做什么。” “你没主动联系过我。” 靳浮白盯着前方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街道,问,“你身边有其他感兴趣的男人?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 他那张脸敛起笑时看着有些冷淡,说出来的话也像是意有所指。 向芋没想通他怎么突然这么问,只回答说:“没有,我性格就是这样的嘛,不太主动联系人的。” 红灯路口,路上除了他们没有第二辆车,向芋用手挡着唇打了个呵欠,靳浮白在等红灯的空档里,把手伸过去,挑开她的毛衫衣摆,细细去摩挲她的脊沟,换了个话题:“是不是又瘦了?” “可能吧。” 向芋的背绷得很直,红灯45秒过去,他温热的指尖抽离开,重新扶住方向盘。 可直觉里,这个夜晚不会简单。 还是同样的酒店套房,靳浮白带着向芋走进去,观察着她略显困倦的脸色,温声问她:“这段时间还在加班?” “公司的助理不是辞职了么,我现在不止加班,还要复印打印做表格,好忙的。” 向芋边说话边换掉鞋子,她的鞋子是马丁靴,还要解开鞋带,摇摇晃晃站不稳,靳浮白扶着她的腰,语气温柔:“去洗个热水澡,洗完睡觉。” 向芋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放过了她。 也或许,这个“睡觉”是另一种含义? 洗澡过后,她坐在靳浮白卧室的床上,他的床都是名牌床品,可能有人按时在打扫,但东西却不敢乱动,上次他放在床边的一盒烟,向芋无意间记住里面还有三支,时隔几个月,还是老样子放在那儿。 靳浮白在隔壁洗了个澡穿着睡袍出来,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楼下又上来。 卧室里只点着一盏床头灯,淡淡的米色灯光。 向芋靠在床头上,看见靳浮白站在门边丢过来一个亮色的东西,也许因为是在深夜,她潜意识觉得他丢过来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接在手心里一看,是一对用细线系在一起的钻石耳钉。 钻石有一克拉,再看看白金托上面的微小品牌logo,想也知道这种牌子价格肯定是昂贵的。 靳浮白说:“不是说耳钉丢了?” 并不是什么久别重逢的礼物,只是她随口抱怨说耳钉找不到,他就买给她一对新的,像是他本该这样做一样,随意又自然。 仔细咂摸,能品出一点他把人放在心上的感动。 向芋拎着耳钉问:“还没确定是丢了,万一要是找到了,你不是白花钱了?” 也是巧了,她拿着新耳钉往床上一躺,感觉到脖子后面有一点清凉,摸出来一看,居然是她那只丢了好几个月的耳钉。 向芋哭笑不得:“原来在你这儿,真的是白花钱了。” “换着戴。”靳浮白轻描淡写。 他脱掉睡袍压过来前,好似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确定她经期已经过去,才揽住她的腰。 男人是有一种特别温热的体温,哪怕是这种寒冬深夜,靳浮白也不是手脚冰凉,他每一寸肌肤都是烫的。 向芋的手轻轻向前一挡,阻止他的吻。 指尖触碰到他滚热胸膛,正好点在他的心跳上,惹得她手指蜷缩一瞬。 也许是没料到她会阻挡,靳浮白微微停顿,握着她的手腕把手拉到唇边,吻着手背,发出一点疑惑:“不愿意?” “不是......” 向芋摇头,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软和嗲,还有一些小小的醋意,“刚才夜店里那些女人,有没有谁同你有关系?” 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靳浮白愣了一瞬,眯着眼回忆那些女人的长相和穿着,笑着问她:“我是那样的品味?” “那你的品味是什么样的呢?” 他俯身吻下来:“你这样的。” 唇齿相依,向芋很紧张,睫毛簌簌,连接吻都有些僵硬。 她很能正视自己的紧张,揽着他的脖颈,颤音商量:“我可能没有经验,你要让着我一些。” “知道。” 也许她喜欢靳浮白,就是因为他身上这种类似温柔的从容体贴。 不像那些毛头小子,总有些以“年轻”为借口的冲动和鲁莽。 靳浮白大概也忍得难受,额角起了些汗意,却抵着她的额头浅笑:“希望我怎么让着你?” 他的声音从不刺耳,也不是涓涓泉水,有种午后躺在摇椅上面晒太阳时候的慵懒。 但是这样形容,似乎又过于明媚,并不像他。 也许他的声音该像夕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沉沉坠入地平线。 向芋想了很久,在这个午夜有了答案。 他从背后贴过来时,在她耳旁问,想要手指还是嘴? 她才终于想通,他的声音不是慵懒,只是永远不紧不慢。 哪怕情.事上,他也从不失控。 末日 这是一个亲密且温柔的夜晚,靳浮白没有急切地满足自己的需求,他对向芋那种温柔几乎像是对待掌心珍宝,耐心十足。 在单方面的取悦后,向芋洗过澡靠在浴室门边,略带犹豫地问:“......那你呢?要不要我帮忙?” 她被热水淋得皮肤泛出一种健康的粉红,浴室里蒸腾着的雾气从门边溜出来,萦绕在她身边。 靳浮白松松垮垮披着一件睡袍,没系带子,正在喝一瓶冰镇矿泉水:“帮我什么?” “......我刚才用手机查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很难。” 靳浮白笑起来,他很少有这样舒展开的表情,比起平时的笑,好像眉眼间更蕴含一层愉快。 他用冰凉的唇吻了吻她的耳垂,推着她的腰:“去睡觉,我冲个澡就来。” 向芋顺着他的力度往前走了半步,不放心地扭头:“真的不用我帮你?” “不用。” 靳浮白洗过澡时,向芋已经有些撑不住困意,眼皮都睁不开,闭着眼睛被人拉进沉香味的怀抱里。 她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问:“你抽烟了?” “做不成,事后烟也不让抽了?” 他好像是这样笑着调侃了一句,但向芋实在太困,下一秒就沉入梦里。 还以为这样温情的夜她会睡得很安稳,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却在临近起床时梦到了唐予池坐在夜店里说的那句话—— “我听说他以前......” 以前什么呢? 向芋不安地扭动,感觉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背,她在熹微晨光里睁开眼睛,看见靳浮白的脸。 他用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说:“做了什么梦,眉头都皱起来了?” 向芋摇头,谎称自己不记得。 靳浮白问她今天要不要上班,她也心不在焉地点头。 “那起床吧,我叫早餐来吃,然后送你上班。” 向芋披着他的睡袍,坐在床上发呆。 明明在唐予池把那句话说出口时,她都已经轻松地岔开了话题,打定主意不去追问靳浮白以前的事儿。 现在却越想越感觉不安。 也许是因为她这天早晨格外沉默,清晨里呵着白色雾气下车时,靳浮白帮她拉开车门,把他的羊绒围巾围在她脖颈上,语气暗含安抚和玩笑:“不想加班?不如我把你们公司买下来,你来当老板。” 向芋陷在沉思里没抬头,靳浮白却好心情地把玩笑开了下去:“还是说,你更想当老板娘?” 在他那双温眸的注视下,向芋终于回神,笑着摇头:“也就忙这几天,不要那么破费。” 他误解了她沉默的原因,她也没解释。 “一点小钱。” “小钱也是钱!” 向芋瞪他一眼,围着他的围巾走开了,走到楼下,回头看见靳浮白靠着车子在抽烟。 烟雾缭绕在冬天的清晨里,他笑着看向她。 向芋挥了挥手才重新转过身,走进公司楼里。 钻石耳钉沾染冷空气,一片冰凉,像是他昨晚喝过冰饮用凉唇亲吻她耳垂的触感。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不安里,向芋不满的不是靳浮白,而是她自己。 靳浮白自始至终都没变过,他甚至比她想象中更令她着迷,也更温柔体贴。 她的不安源于,她想要更多。 这些不安并没持续太久,毕竟是年底,向芋依然被小破公司压迫着每天都在加班,连和靳浮白见面的时间都寥寥无几。 她就职的这家公司是做杂志的,2012年纸媒其实在走下坡路,连新闻学院里的老师都说过,纸媒将会走向衰竭,但很奇怪,这个小破公司到了年底还真挺忙的,也许是因为,人手不足。 也不算是多累,向芋干的都不是需要动脑子的活儿。 有一天她蹲在打印间给公司的打印机换墨盒时,公司的老板突然出现在身后。 老板是一个年轻男人,大概比向芋大2、3岁,话很少。 他把墨盒递给向芋:“这段时间辛苦了,年终奖有什么除了奖金之外的期许?” 向芋头都没抬:“有啊,想当一个专职咸鱼。” 老板笑了一声:“恐怕很难实现。” 向芋幽幽叹了口气:“那就给我加钱吧,我总不能费力又不赚钱。” 其实有时候她想,这样忙一忙也好。 掰着手指数一数,上一次见靳浮白还是一周前。也许这样慢慢不联系,她也不会变得那么贪婪,只维持着最开始的着迷和有底线的喜欢,等到彼此腻了,一拍两散。 可是这样的想法真的太天真,靳浮白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说不上是否有意为之,他总在诱人深.入。 向芋这种咸鱼性格,先腻了的居然是工作,她在一个下午看着成堆要复印要打印的资料,突然烦躁。 也是在这一天,她抱着一沓子复印好的文件神情恹恹地回到前台,穿了厚重羽绒服的快递小哥正等在前台。 “有你们的快递,向芋收。”快递小哥放下快递,急匆匆地走了。 她最近好像没有在网上买什么东西? 快递盒子只有巴掌大小,向芋疑惑地拆开,黑色的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枚做工精细的迷你望远镜,是复古的深铜色。 向芋拿到望远镜的同时,手机响起来,靳浮白在电话里说:“向芋,看你对面。” 向芋的公司在这栋办公楼里只占了一层的三分之一,大概是因为租金问题,公司的位置并不好,除了老板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其他房间都是没有窗子的。 她在这个被工作堆满的无聊日子里,太需要一点惊喜,握着电话跑去老板办公室,敲门探头:“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窗子?” 老板点头答应,把办公室留给这位身兼两职却立志当咸鱼的员工,退了出去。 向芋像个高中生一样,亮着眸子跑进去,举起望远镜往对面看。 她压低声音问电话里的人:“你要我看什么?” “你公司对面的玻璃办公楼,和你们同层。” 向芋看过去,看到了对面7楼清透的落地窗里站着的靳浮白。 靳浮白穿着某大牌冬季新品的白色毛衣,站在窗边,单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望远镜,对着向芋微笑。 他身旁极其空旷,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再没有其他东西。 起初向芋以为他是在对面的某家公司有朋友,可越看越不对劲。 哪有公司空成那样的?桌子对着窗外? 靳浮白在电话里,语气随意:“想见你,你又总是加班,只好把对面这层买下来,时常来看看你。” 其实那个瞬间,当很多年后她回忆起来,仍觉得是生命里不可多得的宝贵瞬间。 他们身处不同的办公楼里,隔着厚厚的玻璃窗,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相视而笑。 那天飘了一点小雪,落地即化,街上有那么一点湿漉漉的气息,向芋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玻璃上,一眼万年。 她在那一刻,突然很想很想吻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只因为想见她,买下一层商用办公楼。 靳浮白像云朵,你知道他漂浮不定,也知道他不止会停留在你头顶这片天空。 但他所有随意变换的形状都令你难以自拔地着迷,这一点十分让人头疼。 为了他的惊喜,向芋在此后的一个星期都陪在靳浮白身边。 加班后也会跟着他去吃夜宵,或者在夜里去李侈场子里坐一坐,周末会跟着他开车去郊外玩,但她不大会在酒店同靳浮白留宿。 加班变得没有那么无趣。 至少偶尔向芋拿起望远镜看一看,能看见对面办公桌的花瓶里,插着一只鲜红的玫瑰或者其他什么花。 其实想也知道,那花不一定是他亲自去插的。 却也仍然令人愉快。 12月21日,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就是这一天。 回忆起来,那天有些像是狂欢夜,网上疯传夜里11点11分是末日来临的时间,街头热闹得居然有些像是圣诞节提前,不少人都打着“某某事情再不做就没有机会做了”的幌子,去做平时想做又没胆子做的事情。 向芋那天照例加班,下了班刷着微博和朋友圈网办公楼外面走,她甚至想:该不会有人在这种日子出轨吧? 胡思乱想完,抬眸,看见站在车旁的靳浮白。 他大概站了有一段时间,也抽了不止一支烟,夹着烟的手指被夜风吹得有些泛红。 靳浮白张开双臂,向芋跑过去抱住他:“你怎么来了?” “不说是世界末日?来陪你。” 说不上为什么,向芋突然鼻子一酸。 他真的是世界上最体贴的情人。 “眼眶红什么?真害怕?” 他以为她害怕的是世界末日,但其实,向芋更害怕的是他对她无微不至的温柔。 她怕她会有那么一天,舍不得离开。 晚饭是在李侈那家酒店吃的,吃过饭后向芋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和靳浮白一起。 酒店供暖有些过分充足,屋子里热得像夏天,窗外天色灰蒙蒙的,起了一层雾霾,还真有点世界末日的感觉。 向芋趴在窗口看了半天,窗外的冷气顺着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拂动她身上的睡袍。 靳浮白把人拽进怀里,关好窗子。 “不长记性,医生不是说让你注意保暖?” “快要是11点了,我们做什么呢?” 他露出一点别样的笑,故意在第一个字上面放重音:“做——什么?” 向芋轻轻打了他一下。 那天很奇怪,居然谁也没有真的想要滚床单,像是纯洁的情侣,只坐在一起挑电影。 是一部韩国电影,向芋挑的,靳浮白看着手机,偶尔也看两眼。 电影刚到一半,男主因为意外去世,女主失声痛哭。 向芋有些感性,红了眼眶靠在靳浮白怀里,吸着鼻子:“我男朋友要是死了,我也要这么哭。” 靳浮白有些好笑地去吻她:“说什么呢?也不盼我点好?” “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她眼睛还盯在电视屏幕里,很不经大脑地说。 说完这句,他们两个人同时沉默。 时间早已经过了11点11分,世界末日没有到来,靳浮白用指背拂掉她眼角的一点湿痕,什么都没说。 赌气 12月22日,这个世界并没有像玛雅人预言的那样陷入末日灾难,太阳也没有一落不起,它如同一颗橘色宝石,勤勤恳恳升起,挂在天边,朝霞映红半边天。 对于那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靳浮白像是忘了,如常带着向芋去吃早餐,帮她把精致的虾饺在酱汁里滚一圈,再递到她唇边。 酒店早餐不少商业精英,偶尔也有闲暇情侣促膝谈心。 他们明明是这三百平米餐厅中,看起来最恩爱的一对。 向芋也像是忘了昨晚尴尬的沉默,把虾饺咬进嘴里,鼓着腮嚼着,口齿不清地问:“广东的虾饺会不会比酒店的更好吃?” 靳浮白替她擦掉唇角的一点酱汁:“这家酒店的粤菜厨子是广州挖来的,不会差多少。” “哦。” 虾饺味道真的很好,水晶皮滑嫩,虾仁馅Q弹。 可是向芋却在这个温馨的早晨,感到心里的某个地方塌下去一小块。 像夏天长沙暴雨时新闻里说的塌方。稀里哗啦,坍陷下去。 她和靳浮白当然不是正常的情侣,他在听到她没把他当成男朋友时,也只是沉默。 正常的情侣应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能? 会不会反问她,“我不是你男朋友谁是你男朋友”? 也是从那天开始,向芋不太接靳浮白的电话,有时候他白天打来,她只说忙。 晚上也不常同他一起吃饭,留在酒店过夜的日子就更是很少,只有那么一两晚。 说不上是在生气什么,但向芋想起靳浮白,总觉得胸腔憋了一阵烦闷。 靳浮白却像感觉不到她刻意的冷淡,电话里声音如常温柔,对面办公楼里的花也如常在换,最近是洋牡丹和郁金香。 他越是不计较她的各种行为,她越是赌气。 充满遐想的2012年就在她赌气的情绪里缓缓过去,又是崭新的一年。 2013年,没有世界末日和玛雅预言,有的只有无数未知。 元旦,公司放假三天。 向芋没什么理由拒绝靳浮白的邀约,可无论是跟着他开车去隔壁省看雪景,或者去郊区的山顶餐馆吃饭,她都一副淡淡的模样,很难开心得起来。 假期的最后一天早晨,他们从郊外驱车赶回市里,天气很好,她回家换掉羽绒服,穿了一件浅霾蓝的长款大衣。 临出门时陈姨问她:“今天不回家住吗?” 向芋都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的火气,居然会对着陈姨说气话:“家里连人都没有我回来干什么?” 说完她自己顿了几秒,走过去抱住陈姨,“对不起陈姨,我不该对你说这样的话。” 陈姨拍拍她的背:“芋芋心情不好吗?要不要和陈姨说说?” 向芋摇头。 这些事她自己都还没想清楚,不是同人诉苦就能解决的。 何况,靳浮白的车子还停在楼下。 向芋套上过膝长靴,拎了包下楼,靳浮白丢掉烟蒂帮她打开车门。 放在车座上的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是唐予池发来的。 想想也奇怪,这阵子唐予池消停得有些过头了,连朋友圈都没发过动态。 向芋系好安全带,点开信息,眉心缓缓皱起来。 唐予池发来的是一段小视频和一句话: 【视频】 【向芋,你应该看看这个。】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遍,没点开那段视频。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周围的时空在倒流,仿佛退回2012年底那天夜场里,烟雾缭绕灯红酒绿,唐予池说“我听说他以前......” 视频停顿的画面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风衣,身高优越。 不用点开就知道,那是靳浮白。 靳浮白在开车的空档目光扫了一眼向芋,这些天她淡漠的态度他不是没感觉到,细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那天怪他,一时走神,没在她说他不是男朋友时稍微反驳一下,惹得这姑娘气了好多天。 向芋有些小脾气他是知道的,他也愿意退着个步,哄着她。 都是因为心里挂着他才生气么,有什么不能哄的,靳浮白甚至还哄得挺津津有味。 但这些的前提是,她的情绪只因为他。 车子开过两个路口,向芋还盯着手机,屏幕已经自动灭掉,她依然在发呆。 后来她重新按亮屏幕,删了对话框,然后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靳浮白也就是在那几秒的时间里,看清了对话框的头像。 白瓷花瓶照片上面P着“丑”字。 不陌生,他见过。 是在他出国期间和向芋去夜店的那个男的。 所以现在,她是在因为其他男人眉头紧锁? 原本是约好陪同靳浮白一起去参加一个酒局,车子开到一半,向芋突然改了主意。 她缓缓偏过头,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说:“靳浮白,饭局我就不去了,前面路口,你能不能把我放下。” 靳浮白什么都没问,只偏过头深深看了向芋一眼。 车子平稳地停在路边,他没下车帮她来开车门,车子里只有车门锁被解除的轻响。 向芋神色很淡地同他说再见,然后提着包向右侧的走去。 靳浮白冷眼看着她拦了一辆出租车,猛轰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走开。 听见身后的类似摩托车轰动的声音,向芋上出租车的步子一顿,却也没停下。 连续半个月都被给脸色看,靳浮白再绅士的性子也会腻了,他身边又不缺女人,没必要受这种气。 向芋闭了闭眼睛,也许就这样了吧。 那天之后,靳浮白也没再联系她,就这样不联系地过了十多天,向芋每天打个车,回家洗漱过倒床就睡。 和赵烟墨分手时她都没感觉到过这样难以抑制的情绪。 1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逢腊八节,向芋在晚上喝了半碗陈姨煮的腊八粥,不到9点就窝进被子里。 窗外有风声鼓动夜色,她放着一部纪录片不知不觉睡着。 夜里11点,向芋被电话惊醒。 是唐母。 说不上看清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是否有过失望,向芋坐在黑暗里,清了清嗓子,把睡意缓掉才接起电话:“干妈,您找我?” “芋芋吃过晚饭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芋觉得唐母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敏感地一皱眉:“干妈,是不是唐予池又惹什么事了?” 唐予池上学时是个“不良少年”,成绩差到单科能考出个位数的分数,逃课打架也是常事儿。 那时候唐母总给向芋打电话,向芋就会在网吧台球厅或者篮球场把人领回家。 这些年唐予池在国外,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夜里接到过这样的电话了。 唐母很急切,却仍然温柔:“予池已经很多天不肯回家了,不知道他最近出了什么问题,打电话也只说不想回家想静静,芋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向芋想了想,最近是没听过唐予池有什么消息。 除了那天,他发给她关于靳浮白的视频。 “干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去找找,总有朋友知道。” 唐母在电话里叮嘱,说如果找到唐予池不用带他回家。 “你们都是同龄人,有什么事情朋友之间开导开导,比我们这些有代沟的老人说更有用。” 挂电话前,唐母又说,“芋芋,干妈前几天给逛街看中一条裙子,好适合你,给你买了,有空来试试。” 这大概是向芋这些天听到的最温馨的话了,她笑着应到:“谢谢干妈。” 挂断电话,向芋开始联系和唐予池的共同好友。 联系一圈才弄清楚,唐予池和安穗出了点问题,可能是被绿了,这些天都泡在夜场里。 向芋给唐予池打了好多电话,都被挂断。 她皱眉拎起一件羽绒服,拿了向父以前的旧车钥匙跑出去。 那家夜场她没去过,一看就和普通夜店不一样,地点不在市中心繁华的街区,反而在近郊,总有种“不是好地方”的感觉。 向芋进去时是夜里12点整,满天飞撒的纸片,一众人在舞池里头画八字、手比V,摇着头狂欢。 她下车急,厚厚的短款面包服抱在怀里没穿,只穿了一件大V领紧身针织衫,低腰阔腿牛仔裤。 冷不丁一看,还真像是来蹦迪的。 她在卡座里找到喝得人事不省的唐予池,他的衬衫皱巴巴的,敞开着腿,还在迷糊地要酒喝。 她把衣服往他身上一丢,火冒三丈:“唐予池!你给我滚起来!” - 李侈把一杯加了冰的芝华士放在靳浮白面前:“等着吧,马上12点了,今晚场子里有脱!衣!舞!巨tm劲爆!” 靳浮白看上去兴意阑珊,叼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太敢开口,只有穿了一身玫瑰粉红西装的李侈凑过去:“怎么着?不会是元旦回来再也没联系过吧?” 靳浮白沉着脸色,没吭声。 提起向芋,他心里一阵烦,想起她那天对着微信对话框发愣。 那种纠结的神色,一定与感情有关。 她对其他男人有那样深的感情? 也是他妈巧了,靳浮白目光一扫,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皱着眉看过去,居然看见向芋抱着一件蓬松的厚外套,自他不远处匆匆跑过,神色焦急。 寒冬腊月的,她穿了件短款针织衫,低腰的裤子,露出紧实纤细的腰。 有一阵子没见,靳浮白的目光紧盯在她身上,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 痛经的毛病那么严重,应该把外套穿上。 但向芋把她那件外套丢在一个男人身上,然后扶起他。 那个男人的胳膊搭在她肩上借力,脚步虚浮,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他们路过靳浮白这边,向芋没看见他。 她只在嘈杂里抬高着声音对那男人说:“你知不知道我打过多少电话给你?!急死我了!” 所有人都没留意,靳浮白是什么时候拉下了脸,又是什么时候站到向芋面前。 他沉声说:“向芋,跟我走。” 薄雾 夜场门口的灯带是蓝色的, 从门口延伸出去几米,深夜里抬头看去, 也许会像星河璀璨。 只不过站在这人工星河下的三个人, 诡异地沉默着,没空欣赏它的美。 附近有一条人工河,在寒冷中起了一层朦胧稀薄的雾气, 靳浮白的目光比夜雾还要薄凉, 安静地同向芋对视。 向芋也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一时间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能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她肩上还靠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唐予池。 而靳浮白自这样混乱的场子里走出来, 身旁干干净净, 什么人也没有。 反倒显得她像个渣女。 这场沉默中唯一“无辜”的人是唐予池, 他目光迷离着, 一张奶狗脸委屈地皱起来。 这种紧张气氛里, 唐少爷浑然不觉,居然把头往向芋肩上靠着蹭了蹭。 有那么一瞬间,向芋感觉到靳浮白目光突然凌厉, 却在细看时发现那些凌厉无迹可寻。 也或者, 是她的错觉? 唐予池说:“我站不住, 天旋地转的, 再站下去我要吐了。” 可靳浮白才刚说了“向芋, 跟我走”。 他这句话说得语气很沉, 像是终于对她那些天的赌气有了回应。 向芋难得见他情绪这么明显的时刻,但她总不能抗着唐予池同他聊天, 可也不能把唐予池丢下。 她踌躇不到3秒,干脆一咬牙, 忽略靳浮白满眼不悦, 扶着唐予池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靳浮白令人着迷之处在于,他没有杵在他们面前狗血地问什么“你选他还是选我”、“你跟他走了就不要回来”。 他只是绅士地退后半步,让开路。 甚至在向芋一只手扶着唐予池、用另一只手艰难地掏钥匙时,他还过来帮了个小忙。 车钥匙在向芋的裤子口袋里,她承着唐予池的体重,一时摸不到。 靳浮白从身后走过来,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说:“我来。” 语气里蕴着火气,颇为咬牙切齿,动作却莫名温柔。 外面气温低,向芋露出来的一小截腰早就冻得皮肤冰凉,靳浮白的手却是温热的。 指尖沿着她的腰线滑落,探进她裤子口袋里,隔着牛仔布料,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刮蹭着腿侧。 向芋有一瞬间的僵硬,靳浮白却已经把车钥匙拎出来,替他们按开了车门。 “谢谢。” 向芋费力地把唐予池塞进车后座,扯了安全带给他系上,翻出一瓶矿泉水,又从前面的置物格里摸出一个塑料袋,一并塞进他怀里,恶狠狠地警告:“唐予池,你不许往车里吐,敢吐你就死定了。” 她做这些时难免手忙脚乱,连凶人时都有点心不在焉。 毕竟身后还站着靳浮白。 等她慌乱地从车里退出来,一件大衣落在她身上,大衣上沾染些沉香味,带着他的体温。 那个瞬间向芋忽然鼻子泛酸。 她其实很想问一问靳浮白,如果他那么在意她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可以是她的男朋友? 但好在喝多了的是唐予池不是她,裹着他的外套,她仍有理智把这些傻话咽下去。 向芋没矫情,大方地穿着靳浮白的大衣坐进驾驶位,隔着玻璃道谢:“谢谢你,我先走了。” 靳浮白却敲敲车窗,等她惊疑不定地重新推开车门,他才把车钥匙丢给她。 原来只是还给她车钥匙...... 向芋关好车门,最后看了靳浮白一眼。 这场见面不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也没想过要用这样偶遇的方式告别什么,他们之间有一些话还没说清楚,今晚实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索性没有说再见,快速把车子驶出靳浮白的视线之内。 如果他生气如果他吃醋,那就让他气得狠一些吧。 总比前些天那样若无其事的好,也许气得狠了他还能多记挂她一些日子,等她想清楚再来同他谈。 可是他怎么现在才生气? 她说他不是男朋友时,她故意给他脸色看时他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同她吵? 郊区回市里的高速上没什么车,向芋赌着气猛踩油门,一路狂奔回市区。 她找了一家酒店开两间相邻的大床房,然后折回车里扶着唐予池下车。 回来的车程大概一个多小时,唐少爷的酒也醒了个七七八八,进电梯时还问:“我是不是看见靳浮白了?”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托唐少爷的福,她这一晚上心情起起伏伏。 一直到把人扶进酒店房间,向芋终于忍不住,狠狠踢了唐予池一脚。 唐予池被踢得懵逼兮兮,眼眶因为醉酒变得通红,他扭身问:“向芋,我失恋了!你能不能温柔点!给你告诉你干妈,说你虐待我!” 可他喊完,一转身,看见向芋也是眼眶泛红地站在那儿。 唐予池神志清醒不少,步子还是不稳。 看见向芋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他拎起一盒纸抽扑到向芋身边,连着抽了十几张纸出来按在她脸上。 “哎哎哎,我不是跟你吼我喝多了控制不住音量。不是,你别哭啊,小时候我们打架也是常有的,你也没哭过,现在怎么这么脆弱喊你两句你还哭上了。”唐予池慌张地说。 按在向芋眼眶上的纸巾足足有十几张,湿痕还是透过来,慢慢晕开。 隔了两秒,向芋轻轻吐出一句:“我好像也失恋了。” 那声音虚弱得,好像林黛玉附体,吓得唐予池手一抖。 唐予池顿了顿,他想质问她“你那没结果的瞎胡闹也叫恋”,但看着纸巾上的湿痕,这种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下一秒,向芋已经恢复平静,拍开他的手,把纸巾团了一团丢进床边的垃圾桶。 她连声音都重新淡定:“你想谋杀?捂得我差点窒息。” 唐予池无声地叹了一下。 其实向芋很坚强,大概是从小爸妈都不太在身边,她哭也总是就那么一瞬间,总会在别人还没来得及安慰时,就已经把情绪控制好了。 唐予池突然挺想家的,挥了挥手:“洗洗睡吧,明儿让咱妈接咱俩,她这俩孩子都在伤心阶段,迫切需要点母爱的滋润。” 向芋疲惫地按着眉心,点头赞同。 在那之后的几天,唐予池和向芋被唐父和唐母接回家。 向芋同公司请了几天假,整天在唐家吃了睡睡了吃,要不然就是窝在被子里用手机看电影看剧。 贪吃蛇是玩不成,心不在焉,永远不过去前面几关。 时不时想起,某个恶劣的人曾故意在她玩得起劲时,凑过来吻她。 她颓得太厉害,唐予池有一天忍无可忍,端着皂角米桃胶羹踢开客房的门。 他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把桃胶羹往向芋面前一递。 唐予池幽幽怨怨地说:“失恋被绿的是我,在夜店泡了一个月差点喝成酒精肝的也是我。你这郁郁寡欢的,我妈炖补品都不给我喝,说你看着更憔悴。” 客房挡了窗帘,光线昏暗,向芋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手机里放着《甄嬛传》。 她接过桃胶羹,对门外的唐母喊:“我干妈最好,爱干妈一辈子!一万年!” “芋芋别喊了,赶紧养着,也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破公司,把人压榨得精气神儿都没有?” 唐予池关上客房门,拉开窗帘:“你干妈也就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事伤神,知道了你看她还给不给你煮桃胶!” 其实哪怕在唐予池这样亲近的朋友眼里,她和靳浮白走近这件事也是“胡闹”。 所以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会支持。 向芋叹了一声,无力解释。 因为她也是才刚发现,自己是真的真的好喜欢靳浮白。 手机里的《甄嬛传》正在播放祺嫔在大雨里被乱棍打死的那集,唐予池远远瞄了一眼:“这不《麝香传》么,呦,瓜六死了啊?可真惨。” 这部电视剧是两年前大火的,据说都火到国外去了,还有名句,“贱人就是矫情”。 那时候向芋没看,这几天才翻出来打发时间,也没关注过网友们对这部剧的调侃称呼。 也许是因为麝香出场太多,才有人调侃是《麝香传》? 但瓜六又是什么玩意儿? 向芋问了一句,唐予池给她解惑,只说祺嫔是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然后呢?为什么是瓜六?” 唐予池白了向芋一眼,放慢语速:“瓜,二,加,四。等于瓜六。” 向芋愣了愣,笑出声来:“异国他乡的,你还看了《甄嬛传》?” “看了啊,还是追着看的呢,每天等着更新你不知道多辛苦,当初安穗推荐我看我还......” 后面的话唐予池没再说了,提起安穗这个名字,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不好。 唐予池和安穗虽然分分合合很多次,但此前他俩之间那种“分手”,向芋常觉得是“小吵怡情”,反正总有一天还会和好。 也许唐予池也是这样想的。 每每分手的日子,唐予池是真的撒欢在玩。 玩机车玩快艇,打游戏打篮球打台球,但他从来不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瓜葛。 他以为,安穗也会和他一样,只等着同他和好。 向芋知道他又想起安穗,手里的桃胶也就没吃,舀了一勺塞进唐予池嘴里:“给你吧,伤心人,快补补。” 这人也不推辞,接过桃胶碗,喝了半碗进去。 向芋斟酌着词语,尽量不提起人名,问唐予池:“怎么发现的?” “手机呗,她手机落在我衣服兜里,有个男人给她打电话,我接起来,那男人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夜。” 他嗤笑一声,“一起过夜能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盖着被子纯聊天?还是通宵聊人生?” 唐予池那张娃娃脸,满面忧愁的时还真挺让人心疼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对了,我之前给你发的视频,你看过没有?” 向芋心思何其通透,唐予池突然把话题从自己失恋拐到她和靳浮白的事情上,说这之间没点联系是不可能的。 那天接他从夜场回来,他也说过,那个场子是李侈的,现在李冒在管。 唐予池挑了那种地方一玩就是一个月,不会没有原因。 向芋猜想,安穗搭上的男人也许是出入过那个圈子的人。 而且,被唐予池指责乱搞时,这姑娘也许捎带上她,说了什么“你发小不也乱搞”之类的话。 向芋淡然一笑:“还没看。” 唐予池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然后叹了一声:“你还是,看看吧......” 也是他这一声叹息,向芋确定了她的猜测:“怎么?安穗说了什么?” “甭理她,你和她情况不一样。”唐予池没否认。 向芋还有心情开玩笑:“哪不一样,在你眼里我和靳浮白也算是乱搞吧?” 唐予池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十分茫然:“不是,你没看那个视频?那你们为什么闹掰的?为什么吵架?” “我们没有吵架......” 说到这里,向芋自己也愣了愣。 她和靳浮白冷战的最初原因,居然是因为他没有否认她说的那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可是这句话是她说出口的,这段情也是她清醒地接受的,现在居然因为这样的原因冷战...... 向芋摇头,笑自己有种明知故犯的蠢。 唐予池也对他们这个分开理由感到诧异,他皱着眉想半天,最后费解地看着向芋:“你确定你们不是情侣?为什么我感觉你们的分开原因里面,有种恋爱的酸臭味儿?” “什么味儿也没用了。” 向芋仰躺在床上,空洞地看着头顶上的一盏灯。 最后还是起身冲着唐予池招招手:“视频拿来我看看。” 收到视频时是她没有胆量,怕看见什么更乱了心神。 现在和靳浮白闹得这么僵,反而一身孤勇。 其实视频里的内容比向芋想象中的“幼稚”很多,只不过是一个头发挑染了桃粉色的美女,和靳浮白站在国外阳光明媚的街头。 女人很美,有种女团风格,青春靓丽。 那美女手里拿着个甜筒冰淇淋,咬了一口,皱眉:“不好吃,给你吧。” 说完,把甜筒塞进靳浮白手里。 靳浮白就穿着那件从国外回来时穿的大衣,手里被塞了甜筒,扯起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宠溺。 但这些,向芋也不是没拥有过。 他的那些温柔不过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性格,和深情与爱,没有半分关系。 画面简短,唯一的信息就是,靳浮白感兴趣的可能不止有她一个女人。 可这些她也该早有思想准备,也该没什么可惊讶的。 盯着手机看出一朵花来,其实也没什么实质性刺眼的画面。 又不是两个人在滚床单。 可向芋就是在看见靳浮白那样无奈的淡笑时,指尖一缩。 她看了两遍,然后把手机丢给唐予池,吸着鼻子低声说:“这个王八蛋。” “早跟你说了他们那圈子,没有好人,你不信,现在......” 唐予池瞧着向芋:“不是,你别告诉我都这样了你还放不下?” “嗯。”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喜欢靳浮白吧?” 向芋摇头:“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我现在气得想要咬死他。” “......你那是气得吗?是醋的吧?” “是吧,挺醋的。”向芋笑着说。 唐予池皱眉想了一会儿:“你别一脸虚假的笑,我看你这个笑我好闹心。” 其实他不太能理解向芋对靳浮白的喜欢,那男人帅是帅,有钱也是真有钱,可向芋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白甜。 迷恋个十天半个月的还好,她现在说喜欢靳浮白,是唐予池怎么想都没意料到的。 他实在不能明白,向芋一个这么拎得清的姑娘,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往深渊里跳? 真喜欢上那种人,那不是万劫不复吗? 可看向芋一脸温柔的忧愁,唐予池叹了一声:“要是放不下,就去找他呗,反正他什么样你都能接受。” “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向芋笑了笑,看向床边的椅子,椅子上搭着靳浮白那天给她披上的长款羊绒大衣。 她自己也知道,她和靳浮白之间没那么大的情分。 他不会是那种一直被甩脸子却没什么底线一味纵容的,他有着深情的假象,实际上情能有多深呢?向芋不知道。 仗着那天夜里靳浮白的若隐若现的赌气情绪,她觉得自己也就有能耐再约他出来一次。 最后一次见面,不是继续,就是散伙。 在唐予池印象里,向芋如果想和靳浮白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 曾经他说过,她要是真的对靳浮白有所图就好了,谁知道她不图钱不图权,非要喜欢他。 唐予池还纠结着要不要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向芋已经精神百倍地打了个响指:“阳光这么好,下午咱俩打麻将去吧?” 麻将馆不能明面上开,都取名字叫老年活动中心。 此后两天,向芋和唐予池都泡在老年活动中心,同一群中老年人切磋国粹。 两天后,向芋精神百倍地去上班。 她在午休时给靳浮白打了个电话,语气如常:“衬衫你说我穿着更好看,不要了。可你这大衣我真撑不起来,我穿上太大,跟戏袍似的,还是还给你穿吧,不要糟蹋了。” 靳浮白起初没说话,安静听完,只“嗯”了一声。 向芋继续说下去:“我给你送到李侈酒店去?还是,你今天来拿?” 她说这句话时有些忐忑,这真是非常袒露心机的问句。 如果她足够不想见他,不用打这个电话,无论他在不在酒店,向芋只要把衣服给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总能交到靳浮白手里。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在赌,赌靳浮白会来。 电话那边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向芋也就很有耐心地等着。 靳浮白终于开口,声音微沉:“晚上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向芋的语气轻快起来:“5点,我会按时下班的。” 那天她拎着大衣从公司楼里出来,看见靳浮白那辆黑色的车子停在楼下。 靳浮白靠在驾驶位里阖着眼,不知道来了多久。 最近几天都在降温,天气冷得要命,空气里又浮着一层霾,阴沉,显得温度更低。 人来人往都捂着厚厚的围脖帽子,靳浮白却只穿了一件浅杏色皮衣,里面是休闲款衬衫,开着暖风似乎睡着了。 对面的商厦挂着的巨幅广告是某品牌的钻戒,这两年在国内火得一塌糊涂。 向芋还记得这个广告牌刚换上的时候,她在某天下班时盯着看了两眼,靳浮白就凑过来在她耳边问:“怎么,喜欢戒指?改天给你买。” 因为霾色,路灯的光晕在夜色里都是朦胧的,对面的广告灯牌更像是蒙了一层薄纱。 这样的光线柔和了靳浮白的面部线条,显得他温柔又容易接近。 向芋呵着白色的雾气,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靳浮白转醒,把车门锁解开。 她坐进车里,把他那件长外套递过去:“还真是要来那外套,特地穿得这么少,怕我不还给你?” 靳浮白笑了笑:“上午在广州,办点事。” 他没说更多,却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是接到她的电话才特地不远万里从南方飞回来的。 不远万里啊,真深情。 为什么他那么深情,却不能一直深情到底? 向芋系着安全带,随口嘟囔:“总不会是为了我吧。” “不然我是为谁。” 靳浮白只是轻飘飘这么一句,随后开始专心开车。 他依然贴心,因为天气冷,还特地给向芋开了个座椅加热。 也依然没问她想去哪,把车子开到一家饭店的停车场里。 临下车,向芋把他的长款羊绒外套递给靳浮白:“穿这个?” 靳浮白把皮衣脱掉,穿上大衣。 天色彻底黑下来,靳浮白和向芋一前一后走在停车场里,出了停车场是一条长桥。 从远处看去,能看见饭店门口塑了两只石象。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风水学上的讲究,石象有三排象牙,看起来有些别致。 这家店向芋跟着靳浮白来过,奇贵无比,四个菜要1000多块。 长桥下流水叮咚,漫着稀薄雾气。 桥侧石柱上的石雕是小狮子,有些仿卢沟桥的意思。 向芋有些心神不宁,没想好怎么同靳浮白开口告这个白,难道要说,靳浮白我玩不起,我喜欢上你了? 正想着,走在前面的靳浮白突然停住脚步。 向芋险些撞上他的脊背,迷茫抬眸,还未看清什么,人已经被靳浮白推在旁边石栏上。 小石狮子雕像硌得她的背生疼,靳浮白看着她,语气沉得像积雨云层:“不打算说说?你和唐予池是什么关系?” 不等她回答,靳浮白发狠地吻过来。 不散 靳浮白表面上云淡风轻, 其实这些天一直有股闷气呕在胸腔,时不时就要涌上来烦一会儿。 这个吻并没有纠缠太久, 他像是惩罚, 咬得向芋舌尖刺痛。 一吻结束,向芋眸光潋滟,声音湿润:“唐予池是我发小, 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爸妈是我干爸干妈。” “从小一起长大的?” 靳浮白语气暗含危险,捻着她的耳垂, 在她耳边问:“哦, 还是个娃娃亲?” “不是。” 向芋把手伸进靳浮白的大衣里, 只隔着衬衫薄薄的布料环住他的腰。 她鲜少有这种主动的时刻, 靳浮白没忍住, 把人往怀里笼了笼。 向芋在他怀里仰头, 眼睛很亮:“这些天不止你在生气,我也在生气,你怎么不说说在国外和你一起吃甜筒的女人是谁?” 靳浮白显然没料到她这个问题, 皱着眉想了一会儿, 才从记忆的旮旯想起那么一帧:“那是我表妹。” “是你的娃娃亲?”向芋学着他的语气问。 “有血缘关系怎么娃娃亲?吃醋了?” 靳浮白不是个爱计较的人, 此时脸色稍霁, 与她在长桥上拥吻。 也许是新春将近, 树上挂了彩灯, 映得夜色斑斓。 他的吻温柔绵长,如果这场会面停留在此刻, 其实也算是圆满的夜晚。 只不过向芋此刻贪图更多,不惜放手一搏。 进了饭店包间, 他们相对而坐, 她忽然开口问:“当初你说让我跟着你,我答应了,不过我不清楚,你们这个圈子里,情人和情人之间,也互相吃醋?互相赌气?” 她问这句时,靳浮白正给她倒茶。 听见她的话,他手上的动作略顿,随后继续又把茶缓缓倾入茶杯。 在浮动着的乌龙茶香里,他抬眸:“想说什么?” 向芋微笑着:“靳浮白,我很贪心。” “我对你的喜爱还不够?”他递过一盏茶,轻轻放在她面前。 向芋一时没回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龙井入口,满是清香。 她的声音却没有因为沾染茶香而变得柔和,反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要喜爱,要爱。” 对面的靳浮白一时没开口,看表情也难分情绪。 向芋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多令他为难,也就不催他,自顾自悠闲喝下一盏茶,又递过去让靳浮白帮她满上。 靳浮白倒是轻笑一声:“怎么,今儿我的身份是倒茶小工?” 他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也没停,拎起小巧的紫砂茶壶给她的空茶杯满上。 这人的手长得好看,手指长却不过分纤细,骨节形状带着些力道,皮肤干净得像上好玉石,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 看他倒茶算是赏心悦目。 赏完了,向芋开口就是一句:“如果不是爱,我就不要了。” 这股快刀斩乱麻的劲儿,惹得靳浮白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都一时怔忡。 说完这句话,向芋像是瞬间就放松了,完全换了个态度,看样子根本不再把靳浮白当异性看了。 吃饭时还能非常平静地同他讨论菜品,说什么“芝士焗红薯这种甜品还是学校门口的摊位做得更好吃,以后可以带你去尝尝”。 说完也不等靳浮白做反应,自己先瞪大眼睛愣一瞬,然后“噗嗤”笑出来,摆动着纤纤食指,说:“抱歉抱歉,我忘了没有以后了,这个承诺得作废掉。” 其实在没走进饭店前,或者更早,早在靳浮白意识到自己这些天都堵着气时,他就隐隐意识到这段关系稍微有些失控。 但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大方向不失控就行了。 结果这姑娘上来就要和他断? 其实靳浮白也知道,断掉是最优解决方式,喜爱可以,怎么宠着哄着都可以。 爱就真的是算了。 一顿饭吃完,向芋居然趁他不查去买了单。 靳浮白有些不悦:“你买什么单?” 她笑着晃了晃钱包:“总说请你吃饭也没机会,散伙饭就让我来请吧,这段时间跟着你我挺开心的,再继续下去可能就不开心了,所以,就到这儿吧。” 话都被她说完了,干脆利落,令人无话可讲。 向芋手里的长钱包拉锁忘记拉好,这么一晃,身份证银行卡还有零钱硬币哗啦啦撒了一地。 她出来吃饭穿得是上班时的衣服,白色衬衫和深灰色西服裙。 半蹲着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时,裙子布料紧绷地包裹着臀部。 线条紧致,圆翘。 靳浮白看了一眼,绕到她前面蹲下帮忙捡。 最后一枚硬币拾起,他看着向芋,把硬币弹进她手里:“去哪,我送你?” 向芋摇摇头:“不用啦,出了这个门咱们都没关系了,还差你送我多不好意思,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他们这圈子里,向来都是男人怕女人拎不清,怕分开时麻烦,怕被女人缠上。 向芋这么拎得清的姑娘,靳浮白还是头一次见。 怎么形容呢?他突然有些怪她拎得过分清楚了。 靳浮白坐进车子,从倒车镜看她。 人家姑娘走得相当洒脱,拎着包连头都没回,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出租车开过他的车子旁,还客气地鸣了个笛,示意他,“我走啦,拜拜”。 靳浮白嗤笑一声,发动车子,驶离停车场。 行,散伙饭就散伙饭。 他难道缺她一个女人? 这天之后时间进入到2月份,离除夕也只剩十来天。 靳浮白起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有偶尔回酒店住看见床边桌子上一堆光盘,才能想起向芋坐在床上拿起光盘,认认真真给他读简介的样子。 午夜里她眉眼含笑,认真挑选影片,惹得他心慈柔软,放过她一次又一次,到底没真的睡了她。 也许夜晚就是格外令人浮想联翩,靳浮白蓦地想到她眉心微蹙、仰颈轻呻的样子。 ......这破酒店没法儿住了,净让人想些不该想的。 隔天,靳浮白飞了一趟国外,看望外祖母。 正逢家里长辈在忙跨国合作,晨间只有他和外祖母在餐厅用早饭。 外国人不过除夕,很多跨国合作也不管你是不是要合家团圆,该做得工作一样不能少。 外祖母喝着一份艇仔粥,指使他:“你这几日都闲着,帮你阿爸同阿叔们多做一忙。” 靳浮白坐在椅子,等着粤菜厨子把他那份粥端上来,闲闲应一句:“边个话我唔忙?” “你忙咩?这几天他们来送礼,我睇有几个女孩子都唔错,好想挑一个做孙媳呢。” 虽然是在国外,很多人知道中国人会过除夕新年,特地打听了按照习俗来给外祖母送礼物。 估计是那群人有意无意提起自己家的女儿,外祖母也就动了心思,她想要个外孙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种话题倒了靳浮白的胃口,他连笑容都敛起三分,粥喝了两口就放下不再碰了。 晨光正好,透过落地窗落在桌面上,靳浮白莫名想起某个姑娘说的芝士焗红薯,扭头问厨师:“芝士焗番薯你识唔识做?” 厨师还没等说话,他又想起向芋说过,要学校门口的小摊才好吃,也就摆手作罢。 那些天靳浮白自投罗网,被家里抓做苦力,帮忙筛招标公司的信息。 跟着长辈的秘书是川渝人,除了投其所好的塑料粤语,秘书偶尔说几句英文和川.普。 说来也也奇怪,靳浮白坐在真皮老板椅里,看着成堆的表格资料,突然就有些想念向芋的帝都话。 也不知道她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室友都是些哪里人。 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帝都市人,帝都话到了她嘴里,慢条斯理的,特别有味道。 秘书还在汇报投标的公司信息,靳浮白无端烦躁,摸了一支烟出来,塞过沉香条然后点燃。 见他不耐烦听,秘书适时停口。 靳浮白推开一扇窗,院子里舅舅家的孩子正在同邻居家的白种孩子玩,小男孩稚声稚气,教人家古诗——“每逢佳节倍思妻”。 “倍思妻”? 不是“倍思亲”吗? 小男孩门牙掉了一颗,说话漏风。 靳浮白勾起嘴角,心说,自己吐字都不清楚,还教别人? 他把烟抽完,暗灭在烟灰缸里,扭头看见收纳纸箱里一堆投标材料。 最上面那份,投标人姓向。 靳浮白拎起来随便翻看两眼:“这箱子里的投标为什么不考虑?” 秘书说:“都是没什么背景的小公司噻。” 公司与公司之间利益关系复杂,有一些不是因为产品,是互相直接有合作,总要给面子。 靳浮白不管那么多,把资料往桌上一拍:“就这家吧,我看这个投标人的姓,挺合眼缘。” 身后秘书是什么表情靳浮白才不管,拎了外套往楼下走。 “每逢佳节倍思亲”个屁,依他看,国内某个姑娘早就把他给忘了。 什么散伙饭,他现在又不想散了。 重逢 除夕当天, 向芋窝在“老年活动中心”里打麻将。 手机在麻将桌上响个不停,她摸完一张九条打出去, 才接起电话。 唐予池在电话里叫喊着:“向芋你够不够意思?送完礼人就跑了?我就去买个对联你都不等我回来?” 上午向芋去了趟唐家, 给干爸干妈送新年礼物。 当时唐予池不在,她也没等他回来,送完东西, 同干爸干妈聊几句天, 她就起身走了。 手机里传出唐予池咬了一口什么吃、边嚼边口齿不清地抱怨:“要不是我刚才问了一句这个草莓是谁买的,我都不知道你来过。你现在在哪儿?我找你玩去。” “麻将馆儿, 咱俩来过那家, 来吗?” “来, 等我!” 半小时后唐予池开车赶到, 把向芋替换下去, 拿着向芋赢来的200块钱投入战斗。 向芋搬了把椅子, 坐在一旁玩贪吃蛇。 两个小时下来,唐予池把200块输光了,自己又搭进去400多, 他说自己牌运不济, 拉着向芋要走。 牌桌上三家赢钱, 十分不舍得他这个慈善少爷走, 挽留半天。 “不玩了, 你们继续。” 向芋把之前买的一兜瓜子零食留给桌上的牌友们, 牌友们才肯笑呵呵地放人。 唐予池输钱输得口干舌燥:“你买水了吗?” “这个,你喝吗?” 向芋一指身旁椅子下面, 2.5升的大桶矿泉水,已经被喝了三分之一下去。 唐少爷瞪大眼睛:“不是, 这玩意儿你怎么喝的啊?” “举着桶喝啊, 怎么不能喝了?” “你好歹也是个美女,在麻将馆里这么不注意形象?就这么举着水桶喝?” “美女怎么样都美,懂么?” 唐予池实在没辙了,举起来喝了两口,撒了一点在衣服上:“你就不能买几个正常装的?这么喝不费劲吗?” 向芋不以为然,掀开门帘迈出去:“这个便宜啊。” 身后的唐予池好像说了一句“跟着靳浮白那种花钱流水的人,居然也没把你这个毛病改了”。 麻将馆里太吵闹,透明的塑料门帘噼里啪啦砸下去,向芋没听真切。 只在那个名字隐约出现在耳畔时,她极其不自然地把目光飘忽向远处天边的太阳。 出了麻将馆,唐予池问她:“刚才输的200块,还需要还你吗?” “不用,当给你的压岁钱了。”向芋笑着说。 “向芋,晚上你干脆跟着我去我奶奶家吃饭得了,我奶奶你又不是没见过,陈姨都回老家了,你自己回在家有什么意思?吃速冻饺子?” 向芋晃晃手机:“吃什么速冻饺子,我前两天发现个外卖软件,点过一次,还挺好用,可以送到家门口。” 唐予池把车子开到向芋家小区,她家那栋楼旁边是个mini公园。 两人靠着健身器材,站在护栏旁聊天。 4点钟,天色还未暗,已经有灯光相继亮起来,亲眼目睹这个过程,感觉居然还挺浪漫。 唐予池点了一支烟,向芋偏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那你呢?什么时候换风格了?” 向芋的头发剪短了些,是当下流行的齐发梢及锁骨短发,网络上管这种发型叫初恋发型。 唐予池看了她两眼,疑惑道:“显得你更小了,像高中生似的,靳浮白喜欢这种的?” “关他什么事。” 向芋略垂眸子,淡淡地说,“理发师建议的。” 放假前他们都没怎么联系,唐予池还以为向芋和靳浮白早已经和好了,毕竟上次在他家,她说要好好考虑一下。 听她这么说,他愣了几秒:“怎么回事儿啊?你俩不顺利啊?” 向芋扶着一段铁栏,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人工河和挂满彩灯的松树:“那天吃过饭就散了。” “是因为视频里那个女人?他有其他女人?” “那个是他表妹。” 向芋没多说,只是轻描淡写,说靳浮白又不会把她当成女朋友,在一起没意思。 “咳咳咳,说断就断了?没再联系过?咳......”唐予池不算熟练地抽着烟,呛了一口,咳着问。 向芋帮他拍两下背,淡淡一笑:“我把他电话拉黑了。” 唐予池:“......” 他对着向芋竖起大拇指。 换任何一个人来评价,都会觉得向芋这一遭是自讨苦吃。 可能还会有人觉得,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努力工作找了个金主,现在是金主玩腻了不要她,那也是活该。 可无论别人怎么想,唐予池见过向芋失落的样子。 他见过她这个乐天又咸鱼的姑娘,连续几天都颓丧地窝在被子里看《甄嬛传》,又在看过靳浮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视频时,撇着嘴说吃醋得想要咬死他。 所以,他知道她是真的喜欢靳浮白,同旁的那些没有关系。 唐予池叹了一声,把向芋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按:“来,借你个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笑话你。” 向芋拍开他的胳膊,笑着抬起头:“早就哭过了,好歹是除夕呢,我哭什么哭?” 两人说说笑笑,没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SUV,车窗摇下半扇,一只白玉雕似的手夹着烟探出来,掸了掸烟灰。 “向叔他俩今年过年也不回来?”唐予池问。 说到这个,向芋稍微来了点精神:“说是初三就能回来,他们如果闲的时间长,我们还能去泡个温泉。” 他们一家三口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上一次大概是高中时候吧,大学四年一次都没有。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往下降了一截,几乎埋入远山轮廓里,向芋挥了挥手,赶人:“不是还要去你奶奶家守岁,快走吧,别在我这儿耗着了。” 唐予池有些不放心:“那你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啊,要是无聊就来我奶奶家找我。” “知道了。” 唐少爷临走前,向芋把手掌伸到他面前:“烟给我,干妈最烦人抽烟,你想找骂?” “行行行,给你给你。” 唐予池把烟递给向芋,又把围巾给她戴上,“你也别在外面晃悠太久,明儿我找你玩。” 向芋点点头:“嗯,看完日落我就回去。” 等唐予池的车子开出视线范围,向芋靠在身旁的栏杆上,拿出他的烟盒看了两眼。 这种烟还挺特别,没有中文字在,烟盒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小恶魔,长角,拿着叉子。 刚才他抽的时候有一股巧克力味,不难闻,向芋也就点了一支,回忆着男人们吸烟的样子,吸一口。 巧克力味都是假象,吸进去苦苦的。 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迷人之处,让男人们爱不释手?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向芋夹着烟把电话接起来。 是陈姨,担心她一个人过年没有吃的,叮嘱说冰箱里有她包好的饺子,煮一煮就能吃。 向芋笑了笑:“谢谢陈姨,新年快乐。” 靳浮白在车子里坐了半天,他回国之后给向芋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打通。 他直接把车子开到她家楼下,老远就看见向芋在和她那个发小说说笑笑。 十来天没见,这姑娘看上去倒是挺精神的,丝毫没有因为和他断了有什么沮丧神情。 靳浮白一看见那个男的就烦,皱着眉连续抽了两支烟。 倒是试过打断他们的说笑,电话打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通。 这姑娘手机坏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叫唐予池的终于走了。 靳浮白吸了一口气,仔细观察向芋。 向芋剪了头发,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短款面包服。 她趴在栏杆上夹着一支烟,只抽了一口便不肯再往唇边递了。 这样趴靠着的动作,外套衣摆向上,露出被紧身高腰牛仔裤包裹着的细腰和臀。 臀型不错,倒心形。 片刻后,向芋接起一个电话,指间的烟就随风慢慢燃着。 靳浮白突然皱眉,怎么?她电话能打通? 他拿过手机又拨了一次,依然是盲音。 还拉黑他? 黄昏的清风微凉,向芋手里的烟已经燃了一半,挂断陈姨的电话,忽然听见身后有关车门的声音。 她无意间回眸,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黄昏朦胧的光线里缓缓走过来。 那是靳浮白。 没想过会在自己家小区同他重逢,向芋稍微愣了个神的时间,他已经走到身边,拿过她手里的烟,叼进自己的唇间。 他看人时还是那个深情的样子,呼出青白色烟雾:“新年快乐。” 她也不是完全心平气和的,不然不会迟迟没收回夹着烟的手指。 过了几秒,她才收敛怔色,平静地问:“你怎么来了?” 靳浮白浅浅一笑,语气温柔得能溺死人:“这不是怕你孤单,来陪你吃个年夜饭。” 体贴 “这不是怕你孤单, 来陪你吃个年夜饭。” 以前没断的时候,向芋和靳浮白聊过, 说自己爸妈常年在国外, 过年都经常不回来。 他记住这段往事,也许只是单纯记性好,并不说明她在他心中特别, 没什么值得感动的。 向芋是这样评判的。 其实向芋这种性格, 不太容易答应靳浮白的邀约。 现在这种立场,对她来说, 同他一起吃饭其实是个麻烦事。 一来, 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心动; 二来, 她觉得断了关系之后再厮混到一起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这约她吃年夜饭的话一出口, 向芋果断转身, 大步流星往单元楼里走, 头也不回地回答:“免了!” 重重的楼门合上时,隐约听见靳浮白在身后深情款款地说,我等你。 等呗, 反正等不到! 打开房门, 家里空无一人, 连把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丢在地上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这种寂静差点击碎向芋的潇洒, 她沉默着关好房门, 脱掉羽绒服往厨房走。 中午只在麻将馆吃了一袋薯片和两个砂糖橘, 刚才上楼,楼道里都是别人家准备年夜饭的菜肴香, 勾得她这会儿还真的饿了。 还好,冰箱里应该有陈姨做好的冻饺子。 向芋拉开上面保鲜层拿饮料时冰箱灯没亮, 果汁拿在手里是温的, 她就知道要完蛋。 果然,厨房不知道为什么断电了,冰箱里的饺子化成一坨一坨,下面的汤圆也都粘连在一起。 她给物业打了电话,按照物业人员的指导检查一圈,重新推好厨房电闸,又把冰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忙完一圈,向芋更饿了。 可能因为日子特殊,外卖网站的商家纷纷关张。 小区里有一家便利店,每年都是开到除夕这天晚上,也许运气好一些店面还开着,能买些东西吃。 折腾半天,她已经把靳浮白说的“等你”忘了。 拎着茄汁沙丁鱼罐头、泡面和雪糕往回跑时,冷不丁听见身后一声呼唤,她还吓了一跳。 “向芋。” 靳浮白靠坐在车子后座里,车门敞开着。 他就那么深深沉沉地看过来,没再说其他话。 路灯蓦地亮起,靳浮白身影隐在暗昧中,显得形单影只又莫名温柔。 便利店很近,向芋只穿了一件毛衣,她小跑过去,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盒雪糕递过去:“新年快乐靳浮白,你回去吧,别在这儿等着了。” 靳浮白接过雪糕时,轻轻在她指尖上一握:“万一你反悔呢。” 说完,他温和又熟稔,“又穿这么少,手都是凉的。” “......路程近。” 他说:“还买雪糕吃。” 听起来他可太关心她了,对她的身体比她自己都上心。 向芋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走了。 一直到这时候,她还挺平静的。 但有时候情绪崩掉,真的只需要一刹那。 上一刻她还在哼着歌烧热水,等着给自己一碗香喷喷的鲜虾鱼板面。 下一刻,她被罐头盖子划破手指,看着血珠淌下来,突然不开心。 但只能说靳浮白出现的时机太好,约她一起吃的是除夕的晚餐。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剩微明的残光,小区里万家灯火亮起。 有些窗边是挂了彩灯的,也有人家没有拉窗帘,能看见客厅有人来来回回,热闹地走动。 向芋把罐头往桌面上一放,金属盒撞击玻璃桌面,“叮啷”,回荡在空旷的家里。 也就是因为这份空旷,她起身去了阳台,推开窗子往下看。 路灯下,靳浮白正站在车边抽烟。 似是如有所感,他举着烟抬眸,冲她微笑。 恐怕没人,想要一个人过除夕。 于是向芋趴在窗边,这样问他:“靳浮白,这个时间了,你还能订到餐厅吗?” 他忽而笑了:“当然。” 帝都市的饭店,夸张点说,很多火爆的馆子早在一个月前除夕晚宴就被预订一空。 但靳浮白有能耐在这样出处热闹的地方找到一家清雅的饭馆,与向芋共进晚餐。 饭馆门前小桥流水,廊檐曲折,走进去脚步都有回声,向芋差点也为他是把她带回他自己家里的老宅子去了。 结果并不是,只是一家私房菜馆,开得十分隐蔽。 这种馆子属于“内部经营”,有钱人也不是人人都吃得到。 但吃得到这种馆子的人,也不见得人人德行好。 走廊里遇见几个男人,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主动过来同靳浮白攀谈。 这男人身后还有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染了一头粉毛,还有唇钉,目光一直流连在向芋身上。 靳浮白不动声色,挡在向芋前面。 他扶着向芋的腰轻轻往包间里一带,语气亲昵宠溺:“她饿了,我们先去吃饭,赵伯,改天聊。” 他这种宣誓主权的动作一出,被叫赵伯的人扭头瞪向粉毛,然后紧忙点头:“好好好,你们快去吃饭。” 靳浮白带着向芋走进包间,帮她拉开椅子,解释刚才自己的行为:“看见那种神情恍惚的,稍微躲着些,不是酒鬼就是瘾君子,注意安全。” 他在说的是刚才的粉毛男人,但他过于温柔体贴,这种话向芋并不想接茬。 她落座,扭头说:“待会儿你别点那种死贵的败家菜,这顿饭我们AA,我年终奖才1200。” “嗯,你说了算。” 很奇怪,这种日子一个人时觉得寂寥难耐,现在只是多了一个靳浮白坐在对面,哪怕他们几乎没怎么攀谈,这个夜晚突然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饭馆很别致,没有菜肴的油烟味,反而弥漫一种植物的清香。 每一道菜端上来,菜品旁都配一句诗: 笋干是“围炉尝雪笋,燃碳识山樱”;鱼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需归”;荷塘小炒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意境很美,却也没有特别昂贵的菜,不像是靳浮白的作风。 倒像是他听进去她的话,真的没点那种“死贵的败家菜”。 只有一种汤饺,用鲍鱼扇贝鲜虾做汤底,馅料里放了海参和猪肉。 一碗里只有五只小饺子,要价166,颇为奢侈。 向芋舀起来吃了一口,舒适地眯一下眼睛。 对面的靳浮白开口询问:“要不要吃一点年糕?” 年糕是刚才这家店的老板亲自送来的,说是寓意好,年年高,让他们一定尝一点沾沾喜气。 向芋是个咸鱼,其实她并不在意会不会“年年高”这件事。 只是,菜肴热腾腾铺在桌上,屋里几盏笼在雕花纸皮里的灯柔柔地亮着,灯火可亲。 而靳浮白那神色,真的挺像个贴心男友,端着一小碟年糕递到她面前。 向芋突然想起一句土味情话—— “你长得好像我男朋友”。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 对面的贴心人递过热饮放在她手边:“喝水?” 向芋皱眉看过去:“靳浮白,你吃错东西了吗?” “嗯?” 她一脸难色:“咱俩就是个年夜饭拼桌的,你这么体贴我有点吃不消。” “这不是有事求你,怕你不应——” 靳浮白笑了笑,“——只能献献殷勤。” 向芋警惕起来:“你能有什么事儿求到我头上来?” 靳浮白起身,走过来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侧过身,胳膊肘搭在桌上:“今晚一起守岁,怎么样?” 都是亲人不在身边,能AA一起拼桌年夜饭,好像AA一起拼个守岁也没什么...... 理论上是这样的。 但向芋有些怀疑,这人深情款款地出现在她家小区,现在又处处体贴地陪着她。 这种情况下一起守岁过夜,她真的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今晚? 向芋也不掩饰,满眼怀疑地盯着靳浮白看。 靳浮白在她的目光里忽然弯起唇角:“干什么这么看我,防我像防狼似的,你不愿意的事儿我可一样都没做过,你想想是不是?” 这话不能细想。 不然会想起一些刺激场面。 后来他接了两个电话,后面那通大概是同外祖母在通话,是说粤语的。 向芋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夜晚,他抱着她,用粤语说,我锺意你。 她走神良久,再回神只听见他说“......咱俩凑合过得了”。 向芋怔着看过去:“过什么?” 对面的人眼里噙着笑,手里端着一杯小酒,来回指了指彼此:“我说这几天过年,咱俩都是没什么亲人在身边的,不如凑合着一起过一过。” “哦,过年啊。” 靳浮白笑了:“不然你想过什么?” 愿望 对于一起守岁这件事, 向芋原本是不准备答应的,靳浮白也没再提。 结账时靳浮白痛快地收了她付给他的一半餐费,还以为除夕的拼桌行动就此结束了。 晚上九点多, 夜空挂着一轮明月, 天边偶尔有烟火,一簇一簇炸开。 帮她掀起门帘时,靳浮白很自然地扭头问她一句:“知道‘梦社’么?” “什么?” 靳浮白说的“梦社”, 是一间类似于主题民宿的地方, 在郊区。 不是所有人都有家可以过年, “梦社”的老板每年都会在网络上发公告, 欢迎独自在帝都市过年的人一起热闹。 向芋没想到靳浮白说的守岁这么纯洁, 听上去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依她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擅长“纯洁”的人, 他想要什么从来都很明显,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转性了? 她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对于他说去“梦社”守岁的提议,向芋没再犹豫,点点头说, 好啊。 去凑个热闹也好,不然回家她也是用春晚当BGM,窝在沙发上玩贪吃蛇。 去“梦社”前,靳浮白开着车子去了一趟李侈的酒店。 车子停在楼下,他说回套房拿些东西, 向芋随口应了一句, 说那我在车上等你。 靳浮白笑了笑:“跟着我上去也行。” 也许是因为他有一双多情的眸, 说这种话总是不经意就让人想歪。 “......我不去。” 没几分钟, 靳浮白拎了一袭挺厚的白色毛毯下来, 什么也没说,只递给坐在副驾驶位的向芋。 毛毯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向芋下意识抱住,闻到上面淡淡的沉香味。 去郊区的路上车子越开越偏僻,过盘山公路,路旁树林里起了一层夜雾,车速也随之慢下来。 向芋安静地坐在车子里,莫名想到《生化危机》里的浣熊市,三面环山,又被保护.伞公司斥巨资建造得十分现代化。 浣熊市是《生化危机》里,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 在这种时刻想到这个,总有种被预示着什么的感觉。 好像这趟行程,好坏难明。 行程有些久,车里光线昏暗,等她被靳浮白叫醒已经到了目的地。 这边本来是一片郊外老房子,因为临近旅游区,做民宿的很多。 家家都是张灯结彩灯火长明的样子,莫名让人想起小时候宫崎骏动画里,叫千寻的女孩子无意间闯入神祇居住的地方。 动画里入夜的画面,和眼前景象相似。 向芋对着这样的夜色愣了一会儿,偏头去看靳浮白。 他说:“把毛毯带着,用得上。” “梦社”很像多层的独栋别墅,但其实郊外村子里有很多这样的房子,宽敞,空气也好。 不像市区里那些“鸽子窝”一样的小户型,寸土寸金,还有人削尖脑袋想要买。 到处灯火通明,也到处“无家可归”的孤单人。 顶楼燃了一簇篝火,真的有“终岁不眠,以待明天”的意思。 有人拿了酒瓶在热闹里默默发呆; 有人弹着吉他唱自己改了调子的新年快乐; 也有人在除夕里仍然抱着电脑工作。 有人通着电话含泪叮嘱父母注意身体; 有人对月独酌一脸温柔的颓唐; 也有人主动同旁人攀谈以获得暂时的热闹。 向芋终于知道靳浮白为什么拿这样厚的毛毯,屋顶天台虽然燃着篝火,郊区夜风重,也还是有些冷。 她裹着毛毯,正好御寒。 其实靳浮白今晚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到了“梦社”之后,他不再展现那种“贴心过头”的举动,反而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显得有些沉默。 就好像他那些“殷勤”,真的只是为了把她拐到这里来守个岁。 燃烧木料的味道匿在风里轻轻拂过脸颊,欢歌笑语掩饰多少失落,藏身在热闹里也能假装自己很快乐。 楼下传来一段对话—— “老板娘,热饮只有热巧克力吗?咖啡有没有?” “我看你像咖啡。” “怎么连咖啡都没有啊?” “出门右转有个便利店,自己买去呗。” 在这样温馨的“嘈杂”里,向芋缩在毯子里看向靳浮白的侧影。 这人真的很不爱穿羽绒服,总是羊绒大衣,今天是米白色,整个人坐在喧嚣里十分显眼。 他在哗闹鼎沸中安静地把沉香条安插到烟丝里,点燃烟,看着夜空残月,呼出一些烟雾。 不知道此刻,他在想到是什么。 “梦社”老板娘家的小孩子才3、4岁,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两只手捧着一大块巧克力啃得满脸都是。 小男孩走过靳浮白身边,不知道怎么的没站稳,踉跄着跌了一下,手抓住他的大衣衣摆,然后跪倒在地上。 被靳浮白扶起来时,小男孩还死死捏着他化了满手的巧克力。 向芋在一旁看着靳浮白,以为他被蹭了一身融化的巧克力痕迹怎么也会有一点不悦。 结果这人笑着抱起小男孩,还逗他:“吃这么多甜食,不怕牙齿生虫子?” 靳浮白抱着小男孩往楼下走,向芋盯着他的方向,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怎么可能心如止水? 她坐在他身边,也是有心动的。 向芋看着自己的右手,邻近虎口处有一点结痂的伤口,是被罐头划破的。 其实这趟同他出来,也别说什么孤单难耐,算是她一时鬼迷心窍,想在除夕这天,听从本心。 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向芋把刚收到的语音点开来听,唐予池的声音传出来:“我就说我好像忘了什么,给你买的生日礼物还在我羽绒服兜里,也忘记祝你生日快乐了。明天我找你啊?把生日礼物给你,你猜猜是什么?” 她无声地笑了笑,按住手机放在嘴边:“又是Sonny angel?” 也不知道唐予池什么审美,自从在国外发现了这个光屁股的迷你娃娃盲盒,每年向芋过生日都要送好几盒这玩意给她。 三寸大小的小玩意儿,加上昂贵的国际运费,一个要百来块,也没什么用,换了向芋自己选,她宁可用这钱充话费,实用。 而且去年非常丧,连拆5盒,居然有4个都是一样的。 唐予池估计也想起这事儿,发过来13秒的大笑。 下一条语音里,说话都还是带着笑腔的:“幸好我想起来了,还差几分钟你这生日就过去了,生日快乐。” 向芋回了一个十分老年人的表情包,大朵大朵的花开,配文“感恩有你”。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面前多了只漂亮的手,手里端着一杯散发了香浓可可味的热巧克力。 靳浮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把热巧克力递进她手里:“今天生日?” “嗯。” 向芋握着温热的杯壁,笑了笑,“我生日小。” 阴历除夕,确实太小了。 靳浮白没说什么,又去找刚才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这会儿手里已经没有巧克力了,正拿着手持烟花玩。 向芋看见他蹲在小男孩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小男孩坚定地摇了摇头。 被拒绝的靳浮白忽然一笑,扯起大衣衣摆,指了指上面的巧克力色手印。 小男孩咬着拇指愣了一会儿,非常不情愿地把手里没点燃的手持烟花分出来一支,递到靳浮白手里。 向芋瞪大眼睛。 他居然为了一支仙女棒威胁小孩儿? 靳浮白那么高大的身形,手里拎着一支从孩子手里诓来的小“仙女棒”的样子,真挺搞笑。 但向芋有那么一点笑不出来,她知道他折腾一圈拿到手持烟花是为了什么,有抑制不住的动容。 靳浮白蹲在她面前,摸出打火机点燃“仙女棒”。 火星呈星状迸出来,像是他指间开了一朵耀眼的花。 他说:“生日快乐,许个愿,我帮你完成。” 向芋看向靳浮白,他那双深情眼被烟花晃得发亮,映了些不属于他自身的暖在眸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瞬间让人莫名觉得,他望向她让她许愿时,是心有期待的。 他期待什么呢? 向芋清醒地想,如果一段感情需要靠许愿来维持,那还不如不要。 坐在篝火旁弹吉他的人换了一首歌,是Eason的《白玫瑰》,粤语版。 向芋更熟悉同样调子中文版填词的《红玫瑰》,高中时风靡过整个同龄人的圈子。 向芋摇头:“我没要许的愿望。” “那就直接吹。” 说不上靳浮白垂了眸子说这话时,是否有过失望。 向芋闭上眼睛吹了一下,听到靳浮白的轻笑,她睁开眼,撞进他含笑的目光里。 面前是依然燃着的烟火,她怔一瞬,也跟着笑起来。 烟花吹不灭,他们居然还对着人家许愿,太傻。 两人一同笑到烟花熄灭,靳浮白看了一眼时间,点着打火机:“重来。” 周围的人都在倒计时,还有15秒到12点。 这一天马上就要过去,无论是除夕还是她的生日。 向芋不知道为什么他执意想要她许愿,只在倒计时里、在四方炸响的烟花爆竹声里,飞快地说:“既然是你给我许愿的机会,那就愿你每天开心吧。” 说完,她闭上眼睛吹灭火苗。 周围的人快乐地尖叫着大喊着新年倒计时—— “三!二!一!新年快乐!” 无论过去的一年是否顺心,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是真的相信,新年会有新的气象。 靳浮白对向芋的愿望颇感诧异,但向芋已经融入人群,用同款快乐的声音对他喊:“靳浮白,新年快乐。” 她眉眼舒展,发丝随晚风浮动。 笑起来比满天烟火更加灿烂。 她年轻,她朝气蓬勃,她性子讨喜。 又太容易被人记挂在心里念念不忘。 这样的姑娘会有很多人想要陪在她身边。 靳浮白在喧嚣里静默一瞬才开口:“新年快乐。” 告白 向芋醒来时是在酒店的套房里, 毕竟也住过几次,陈设都还算眼熟。 也许是因为新年,床头花瓶换成了红色, 床头还放了一匣红色包装纸的糖果巧克力, 蛮有年味。 他们是凌晨3点多,才从郊区“梦社”驱车赶回来。 狂欢到凌晨,其实留在“梦社”也有地方可住。 但靳浮白说那边的房间不够保暖, 容易着凉, 还说床板硬, 可能会休息不好。 那时候向芋正裹着毯子在天台的沙发上, 彻夜狂欢后脑子木木的, 困得有些睁不开眼,随口嘟囔一句:“你还挺娇弱。” 靳浮白拎着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 在吵闹中凑近她。 他声音里掺着熬夜的哑,衣服上沾染的沉香混合了巧克力渍的味道, 柔和且甜。 他说:“傻了?我是怕你着凉,怕你休息不好。” 她当时只是偏偏头,在夜风里静默地看向他, 没有回答。 原来困倦时,也仍然会为一个人心动。 到市区是凌晨4点多,向芋倒也没坚持回家。 她在靳浮白的套房挑了一间楼梯附近的卧室,沉入睡梦。 等再醒来,房间里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 一片昏暗。 向芋在黑暗里按亮手机, 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时间, 有电话进来, 是唐予池。 “向芋!你怎么回事儿?我给你打了八百多个视频一千多个电话, 你都没接。我以为你昨天吃外卖吃得食物中毒了!” 向芋窝在被子里,还闭着眼睛:“呸,我吃什么外卖,昨天那个软件瘫痪了,都不接单的。” “那你吃的什么?别告诉我除夕夜你吃的泡面。” “要我吐出来,给你看看?” “别恶心人!” 唐予池在电话里捏着嗓子干呕一声,“哎我跟你说,我奶奶昨儿摔了一跤,我今天不过去找你了。” 向芋猛地睁开眼睛:“严不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腰闪了一下,在家卧床修养呢。” 唐予池压低声音,“抱歉啊,今天不能陪你吃饭了。” “早饭本来也不用你陪。” “早个屁,现在是下午一点,吃什么早饭?” 挂断电话,向芋才看清时间。 原来已经下午1点13分。 早晨时她倒是醒过一次,这间房外面就是楼梯,她隐约听见靳浮白下楼梯的脚步,略显匆匆。 那时候是早晨6点钟,他也就睡了一个小时,不知道急着干什么去。 起床洗漱后,向芋走出套房。 欧式走廊铺了一袭喜庆的红地毯,凌晨回来时太困,她没太注意周围环境,现在一看,李侈这人虽然审美不怎么样,还挺传统的。 她还是第一次住会在春节给每个房间都贴上对联的酒店。 靳浮白这间可能是特地说过,什么都没贴,对面门上的对联很有意思—— 上联,“乐乐乐乐乐乐乐”。 下联,“朝朝朝朝朝朝朝”。 向芋用手机搜了一下,才知道这对联该怎么读。 她搜完,回头看了一眼套房里的陈设,靳浮白昨天穿的那件大衣挂在门边,巧克力渍已经清理干净。 昨晚像是一场梦,不留痕迹。 向芋关好房门,站在走廊里抻了个懒腰,不确定后面该怎么做。 - 靳浮白赶回酒店,是下午两点多。 凌晨开车回来,洗过澡后刚站在窗口抽完一支烟,都没来得及阖眼,接到电话说他预定的东西已经加急从国外运回来了。 但天气不好,飞机迫降在邻省机场。 那东西他急用,只能驱车又去了趟邻省,拿到东西赶回来,就是这个时间。 套房里安安静静,楼上向芋住的那间卧室的门敞开着,床铺整齐,一看就是工作人员打扫过。 向芋估计已经走了。 靳浮白皱了眉心,靠在门边,烦躁地摸向大衣口袋。 没摸到烟,可能忘在了车里。 其实昨天见向芋,他也一直在犹豫。 这姑娘对他还有点好感是一定的。 但她太理智,如果不是她想要的关系,她真就说不要就不要。 一晚上也没见她对他多热情。 同他说话时,还没有对她那个发小说话笑容多。 隐约想起李侈说的,“靳哥,也就这两年了,你这时候扯上感情是不是......” 他当时怎么和李侈说的来着?是不是说自己有分寸? 但他真的有分寸吗? 说不上来。 真的有分寸...... 就不该招惹向芋这样的姑娘。 最开始倒也没失算成这样,躲也躲了,靳浮白甚至去了趟国外。 邪门的是,异国他乡的路上,建筑风格和帝都迥然不同,他站在一块钻戒的巨大广告牌前,居然想起他和她说过的话。 “有什么羡慕的,左不过是个戒指,我给你买就是了。” 这段对话大概发生一个很平常的晚上。 向芋加班后从公司跑出来,公司对面的商厦上挂了钻戒的广告。 可就是这么一桩小事,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靳浮白在国外逛来逛去,家里待几天,浮华场里走一圈,全部索然无味。 最后还是跑去订了一款戒指,知名设计师的款式,简单大方。 回国路上,靳浮白想,人总不能说话不算数,戒指该送还是送。 具体发展成什么关系,再说。 人家向芋根本不给他“再说”的机会。 昨晚不是还眼睛亮晶晶地祝他每天开心...... 睡醒就走了? 靳浮白感觉一股气淤积在胸口,憋屈得要死。 酒店工作人员推着整理车路过,看见靳浮白,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靳先生,下午好。” 他不太好。 那个工作人员倒是没走开,犹豫半秒,又说:“靳先生,向小姐在餐厅。” 靳浮白眉梢忽扬,疑心自己听错了:“谁?” “向芋小姐。” 他走进餐厅时,向芋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边的一张餐桌旁。 天气不太好,外面都是霾色,她穿着昨天那套衣服,高腰紧身牛仔裤和宽松的毛衣。 毛衣款式比较有特点,衣摆是一圈毛绒绒的小熊。 短款,稍稍一动,衣摆抻起来,里面偏偏是高腰牛仔裤。 穿得像个高中生,保守。 其实她真的很小,过完年才22虚岁。 她这个虚岁也确实虚得过分,除夕那么小的生日,仔细算算,现在也就才20周岁? 靳浮白看见她安静吃东西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想笑的开心。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到向芋对面:“等我呢?” 向芋也不藏着掖着:“不是刻意等,就想着,在这儿吃饭也许能碰上你。” “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万一碰不上呢?” “碰不见,就算了。” 服务生端了一份煲汤上来,向芋目光短暂转开,对服务生道谢后,又缓缓把目光重新落在靳浮白脸上。 她笑了笑:“早知道你时间赶得这么巧,也帮你点一份汤好了。” 向芋打开汤盅,一个银色的东西“噗咚”飞落进去。 她抬眸问靳浮白:“是什么。” 被问的人吊儿郎当靠在椅子里,藏一丝不容易发现的紧张在眉宇间:“不是要谈恋爱么,谈,送个戒指给你,够惊喜吗?” 向芋起身就走,靳浮白顿了几秒,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怀里揽:“小姑奶奶,又生什么气?” 她幽怨地看他:“谈恋爱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儿戏?” 靳浮白百口莫辩,只能忍气吞声地拉着人往餐桌走,说这戒指不是随手买的,挑了好久,纯手工的。 又说他今早开车去隔壁省,才把这玩意儿像接祖宗似的接回来,连觉都没睡。 向芋不动声色,睨他一眼:“接祖宗似的接回来,用它煮汤喝。” 然后靳浮白还真就耐着心,用汤匙把戒指捞出来,拿了湿巾擦干净,又重新点了两份汤。 戒指就放在桌面上,在向芋面前。 表面看是素圈戒指,里面是一圈镶嵌的钻石,在水晶吊灯的光里闪闪发光。 向芋舀了新上来的汤,安静地喝着。 她一时摸不清靳浮白有几分真心,但低下头,总能看见汤里映她自己发亮的眼睛。 很想答应,哪怕他这个告白并不正经。 汤喝掉半份,向芋抬眸,还没等说什么,先看到了靳浮白的神情。 靳浮白这辈子可能没有过这种紧张的时刻,眉心皱着,不经意舔一下嘴角。 估计是通宵没睡,有那么一点黑眼圈。 向芋拿起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上:“挺好看。” 靳浮白笑了:“你喜欢就行。” 看他笑容舒展的样子,也许他真的喜欢她。 向芋看一眼自己手上的钻戒,就这样吧,都有情,那就再试试看。 吃过饭后,向芋说要回卧室去拿钱包。 想起她那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卧室,靳浮白随口问:“钱包放哪儿了?” “枕头底下。” 两人站在电梯里,向芋稍稍靠前,靳浮白挨过去吻她的后颈:“藏那么隐秘?故意吓唬我呢?” “那你被吓到了吗?” 他吮噬着,搅得她声音有些发颤。 “还以为你走了。”靳浮白说。 回到卧室,她跪在床边,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钱包。 屋子里忽然暗下来,是靳浮白拉了窗帘。 他比她更先一步把她的钱包拿在手里,用长钱包拍在她臀上:“陪我睡一会儿。” 靳浮白从身后拥她在怀里,向芋和他一同滚倒在床上。 他声音很低,揉着她手上松松的戒指,温热呼吸顺着她颈窝散开:“手这么细呢?” 醋意 大年初一这天, 朋友圈刷到的都是烟花、对联、饺子里的硬币,再往前翻翻,还能看见别人秀出来的年夜饭。 这样喜庆的日子, 向芋几乎是陪着靳浮白睡过去的。 这段“恋爱”来得稍微有些意外, 但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 从靳浮白出现在向芋家小区里,从向芋在除夕的入夜时分把头探出阳台窗口,说不上是谁的明推暗就更多一些。 向芋手上圈着戒指, 被靳浮白揽着腰躺在床上。 厚重的窗帘挡住所有光线, 身边的人呼吸匀称。 起初她还以为她对这段感情足够淡定, 开始得不喜不悲, 其实不是的。 她躺在靳浮白怀里, 心里有涌动不安的喜爱和温情。 他们两个人对春晚重播都没什么兴趣,睡醒了就挑一部片子窝在床上看。 不知道靳浮白哪来的这些电影光盘, 居然都是未删减版。 看到长吻画面,靳浮白也会把她抱过去深吻, 但吻以外的事情,他们倒是没做什么,顶多相拥入眠, 昏昏沉沉地度过了这次在一起的第一天。 初二这天。靳浮白起得很早,向芋睁开眼睛时,他已经穿好了大衣。 她睡意朦胧地问他:“你要出去?” 靳浮白凑过来吻她,顺便把手伸进被子里揩油。 他指尖有些微凉,触碰到她敏感的地方, 激得向芋向后缩, 不满地问他:“问你去哪呢!” “下楼取烟。” 难怪她觉得靳浮白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原来是从昨天起, 他一直没抽烟。 向芋从柔软的被子里坐起来, 她身上穿着靳浮白一件衬衫。 他的衬衫很少浅色,深色占大多数,现在穿在她身上的是那种接近于黑色的蓝,在床上窝了一夜,布料褶皱,扣子也被他开了两颗。 她这样坐起来,领口滑到肩膀处。 很难说不旖.旎。 靳浮白起床时怕吵醒她,没把窗帘全部拉开,只拉开一点缝隙。 现在这个缝隙里透出来一束阳光,正好落在她肩上,皮肤细腻,白得晃眼。 向芋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伸长胳膊拿起床头的烟盒,晃一晃:“这里不是还有烟,三支呢。” 她说的那盒烟摆在床头好几个月,清洁工不敢随便扔,但连她都见过这盒烟不止一次,烟丝早就干了,根本没法儿抽。 可靳浮白视线顺着她的肩向下,瞥见一小截凸起的弧度,一时鬼迷心窍,真就顺着向芋的话脱掉大衣,接过烟:“那就抽这个。” 沉香条也没有,他就这么点燃烟,刚吸一口,被呛得直咳嗽。 向芋还吓了一跳,帮他拍背:“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烟丝干,辣嗓子。 靳浮白被呛得没说出话,摆摆手,继续咳嗽。 向芋不抽烟,不懂这些,按照自己的理解劝人:“大早晨起来就抽烟,咳嗽了吧?” 边劝还边帮他拍背,一脸埋怨,又摸出一瓶矿泉水,“要不要喝水?” 靳浮白接过矿泉水看了一眼,干脆地把水瓶丢在一旁,玻璃瓶落进床里发出一点闷响,下一刻他拉了向芋的手腕,把人按进床里深吻。 吻完才说,和早起抽烟没什么关系,烟丝干,太呛人。 “你都知道呛人还抽什么?” 靳浮白用指尖挑起衬衫,在她锁骨上吮一下:“穿成这样和我说话,你自己想想,说什么我能不答应?” “色。” 向芋只吐出一个字就开始笑。 她笑得太过幸灾乐祸,自己也呛住,咳嗽起来。 靳浮白只能把人扶起来,抱在自己怀里,给她拍背顺气。 那个早晨雾霾散去,阳光明媚,他们明明身处在最容易暧昧的场景里,却像老夫老妻似的给咳嗽的对方拍背。 这段感情其实说不上是“爱情”成份更多,还是“不甘”和“借口”的成份更多。 这是不能细想的,仔细揣摩时,向芋仍会觉得靳浮白的告白只是想要重新同她开始的借口,他并没有深爱她,只是不甘就此决裂。 但她仍然,喜欢并享受此刻的温情。 唐予池打来电话,说要把生日礼物送给向芋,催促她快点来拿,不然让他姑姑家的小孩看见,估计全都会被拿走。 向芋当时正在换衣服,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床上。 她的手臂背在身后,扣好内衣扣子:“那就送给小孩呗。” “你能不能珍惜一下我给你买的礼物,特地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呢,带货那哥们靠谱,运气特好,过年打牌赢了好几千,保证你这次不会连着开出来一样的。” 向芋想起以前开出来的那几个河马头的Sonny angel,自己都觉得好笑,唇角也就挂一弯笑容:“那我下午去找你拿。” 两人通着电话时,靳浮白从浴室出来,靠在墙边听了几句。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电话挂断前忽然出声:“我送你。” 挂断电话,向芋拎起毛衣看了看,径自嘟囔:“穿两天了,都不香了,不想穿。” 靳浮白就从背后靠过来,温热的胸膛贴上她的背:“哪儿不香?我闻闻。” 他也只是嘴上暧昧,他们从来没有过实质性的交合。 其实在这一点上,向芋是感动的。 几个月前,她躺在这张床上说过,‘我可能没有经验,你要让着我一些’。 这句话也许真的被靳浮白记到心里,他迟迟没有和她做,反而给了向芋一种安全感。 让她觉得这段恋爱,也算是有些真情实感在的。 后来还是靳浮白从楼下拎出一套衣服,连羽绒服都是新的,说是早给她准备好的。 午饭过后,靳浮白开车送向芋去找唐予池。 唐予池奶奶家在帝都市的老城区,街道狭窄新年期间又有不少串门的,车子都停在路边,有些堵车。 靳浮白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但提到唐予池,向芋总能敏感地察觉到他不是那么愉快。 于是她给唐予池打电话:“路太堵了,我进不去,要不你把东西送出来?” 唐予池把东西送出来,站在马路旁边同向芋说话。 他应该是睡了个午觉,头发乱糟糟的,套着一件宽松的大羽绒服出来。 寒冬腊月的,这少爷手里居然捏了个巨大的草莓,见到向芋先把草莓塞进她嘴里:“你干妈让我给你带一兜下来,我实在懒得装,给你带一个你尝尝得了。” 这几年帝都市流行一个草莓新品种,奶油草莓,入口即化,还真有种甜丝丝的奶香味。 向芋鼓着腮,踢唐予池一脚:“就你懒!” “这玩意儿放不住,给你带了你也没空吃。” 唐予池往靳浮白车子的方向扬了扬下颌,“跟着他,还能闲着吃草莓?” 说完这位少爷又压低声音,凑过去同她说悄悄话:“今天不方便,改天给我好好说说,怎么又和他混一起去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互动起来自带一种熟稔。 这种熟稔落到靳浮白眼里,十分碍眼。 他坐在车里点燃一支烟,冷眼看着他的姑娘被人喂了草莓、含着草莓同其他男人在街上打闹。 他们还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唐予池长得奶,看上去还带着校园里未脱的稚气,像个未成年。 有一点很关键,那男人和向芋站在一起,有着同种的年轻。笑起来也同样朝气蓬勃。 靳浮白眯着眼睛,收回视线。 突然想起来,自己过完年已经29岁了。 没过多久,向芋抱了一堆小盒子回来,说是什么盲盒。 靳浮白沉默地开着车,余光瞄到她拆开纸盒,对着手指长的小玩偶幽幽叹气:“怎么又是这个啊......” 车子停在一个大十字路口,红灯足足95秒,靳浮白从她腿上捞过一个纸盒:“这玩意儿是钥匙链?” “不是钥匙链,就是普通的小玩偶,拆开之前不知道会是什么。” 向芋皱着脸,用手里的小玩偶对着靳浮白,“这个河马,我已经有好几个了。” 靳浮白看了一眼,不明白这东西的魅力在哪儿。 随手拆了一盒,却听见向芋惊喜地喊着:“你手气这么好?这款我拆了两年都没有过。” 红灯过去,靳浮白把光屁股的小玩偶丢进她怀里,发动车子。 他心里有种烦闷,总觉得自己和向芋之间有了点“隔阂”,没有那个姓唐的和向芋沟通那么畅通无阻。 向芋拆完所有盲盒,给唐予池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唐予池还挺诧异,回她: 【就你这种烂手气,居然能拆出小鹿。】 向芋回他: 【那个是靳浮白拆的。】 唐予池回了相当长的省略号,表示他的无语: 【大过年的,撒什么狗粮!!!!!】 向芋盯着信息愣了一会儿。 这就算是撒狗粮了吗? 仔细想想,刚才她打下“靳浮白”三个字时,也确实有那么点骄傲的情绪在的。 从老城区出来,靳浮白突发奇想带她去购物,买的东西款式都很...... 怎么说呢,像是她才会买的那种款式。 连去选腕表,靳浮白都没去百达翡丽和江诗丹顿,而是去了爱彼,选一款表盘带镂空摆轮的款式,时分时尚。 一开始向芋还以为他是要送人的,结果靳浮白把表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你喜欢这种款式?” 向芋也只是好奇地随口一问,没想到靳浮白深深看她一眼:“嫌我老?” 她也不傻,想了想,发现端倪:“你不会是和唐予池吃醋了吧?” 靳浮白说没有。 从商场里坐上电梯去地下车库拿车,向芋斟酌着去拉他的手腕:“靳浮白,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喜欢成熟的男人,像你这样的。” 这话靳浮白没有回应,但晚饭时他兴致不错地温了一壶酒喝。 喝过酒不能开车,回程时向芋拿了车钥匙,充当司机。 “你坐后面?” “坐副驾驶。” 向芋叩开副驾驶位前面的置物格,把她那堆Sonny angel放进去,居然看见一张大型乐团演出的票。 她拿着票回眸:“你喜欢听乐团演奏?” “不喜欢。” “看上去很高大上呢。” 向芋研究着门票,发现日期就在今天,她心疼地盯着票价,“不去是不是就作废了?” 靳浮白很有兴致地说要带她去,到了会场,他拿着票带她入场。 工作人员盯着一张票犯难,说:“靳先生,这场是满座,进去也没其他地方可坐的,您看......” 靳浮白不置可否,牵着向芋的手往里走。 进去时已经邻近演出时间,灯光昏暗,他找到他那个视野上佳的座位,拉着向芋坐在他腿上,在她耳边轻喃:“怎么坐不下,这不挺好。” 周围人的目光向芋倒是不太在意,只温柔地问一句:“我会不会挡到你?” “不会,你看你的,我是来睡觉的。” 钢琴曲缓缓流动在千人厅里,向芋不动音乐,却也觉得演奏的人像是在同听众娓娓道来一个漫长的故事。 听到后面,向芋抬手鼓掌,落手时有东西掉落在椅子下面的红毯上。 银光一闪,是戒指掉了。 她弯腰去捡,臀部碾蹭过靳浮白的大腿。 靳浮白在钢琴曲里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向芋弯着的细细腰肢,以及,包裹在针织裙里里圆翘的臀。 他带一些睡意的慵懒,手扶上她的腰线,问:“怎么了?” 向芋扭头,把空空如也的手给他看,很小声地说:“靳浮白,你给我的戒指掉了。” “买大了,别要算了。” “那怎么行。” 她继续去地毯上摸索戒指,却感觉靳浮白的手覆上臀。 向芋回头瞪他,被瞪的人笑着凑到她耳边:“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恃宠 再回到李侈的酒店, 又再次跌入床里,同样的场景也算是轻车熟路。 倒在床上时,向芋甚至记得偏一下头发, 以免被靳浮白压住发丝。 卧室里没开灯, 窗帘还是早晨拉开的那一点缝隙,厚重的帘布把月光切割成长方形,散落在床头。 床头的烟盒躺着剩下的两支烟。 靳浮白的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市面上恐怕买不到, 烟嘴印着类似绣花的灰色云纹, 像艺术品。 光线沉沉, 同样沉的是靳浮白的声音。 那声音染了情.欲, 危险却也迷人,他问她:“怕么?” 向芋有她特有的可爱, 明明整张脸都紧张得皱起来,目光却是盈盈如水地看着他, 轻轻摇头。 她说,你做吧,做什么都行。 这话说早了, 等到他开始动作,她才隐约感觉到,这种事情上哪怕他尽量温柔,她也做不到完全不紧张。 夜色如陈酿,令人迷醉其中。 只是迷醉其中的分不清是她更多, 还是靳浮白更多。 不细揣摩也罢, 任一醉方休。 何苦去做独醒的人? 偶尔有一声烟花或是炮竹, 更多时候屋子里安静得能够听清床垫的悉悉索索, 靳浮白握着她的脚踝, 压过去,抵住她。 向芋仰颈,声音柔软:“靳浮白。” “嗯?” “你爱我吗?” 这是一个好傻好傻的问题,俗套得像三流电影里的台词。 那些电影里,女人躺在床上总要问,你爱我吗。 以前看到这种台词,向芋还要摇头吐槽: 这种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多傻啊,叫箭在弦上的男人怎么回答呢? 哪怕不爱也不能说出口的呀,不然女方翻脸不做了,男人怎么办?自己解决吗?当然是不甘心的,所以爱不爱都会说爱,难分真假。 没想到轮到自己,她居然问了。 不止问出口,还有点委屈,声音颤着,掺杂哭腔。 靳浮白的手指按上去,轻轻揉捻,哑声回答:“爱。” 说出口后他自己感觉不够郑重。 躺在他床上的姑娘有多清醒呢? 清醒到在长沙时进了他的套房,仍然不卑不亢,连请他吃饭都在玩贪吃蛇。 因为她知道,他发出邀请并不是“助人为乐”,而是一种基于男人对女人直接的兴趣,没必要感恩戴德。 靳浮白担心她多心,抬手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温柔吻上去:“是真的爱你。” 话音落下,向芋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脉络,紧紧皱眉,还是没忍住,眼角滑落生理性眼泪。 靳浮白没急着取悦自己,停下来,指背抹掉她的眼泪:“一会儿会舒服些。” 也没什么不信的,他确实很了解她,哪里敏感,哪里脆弱,哪里更容易引起反应。 向芋在波潮里簌簌发抖,下一秒却猛然睁开眼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也许像被子弹贯穿心脏。 只不过她的扳机是靳浮白扣动的,贯穿她漫长又未知的一生。 其实靳浮白对她真的是很温柔很温柔了。 向芋都知道。 新年的第三天,向芋在靳浮白怀里惊醒,看了眼时间,急急忙忙起身。 刚坐起来,腰一软,瘫倒回他怀里。 靳浮白眼睛勉强睁开,困意未消,扶着她的后脑勺,免得她磕在床头上:“也不小心点。” 向芋扭头瞪他:“那你昨天怎么不小一点!” 这话把靳浮白逗乐了,笑得困劲儿都没了,捏着她的脸:“大小是我能控制的?” 说完又凑近她耳廓,语气暧昧,“这个尺寸不好么?后来看你也挺享受。” “靳浮白,我要迟到了。” 向芋没理他下流的玩笑哭丧着脸说。 靳浮白也跟着正色:“有急事儿?” “要去机场接我爸爸妈妈妈,他们今天回国,十点半落地。” 靳浮白吻吻她,语气安抚:“别急,这不还早呢?收拾完我送你。” 莲蓬头里的水打在地面上,水流由冷转热,腾起雾气昭昭。 向芋收拾着洗澡,隐约听见靳浮白打电话在安排什么,等她吹干头发出来,毫不夸张地说,真的是吓了一跳。 卧室床上堆着好几套搭配好的衣服,满地都是红色金色的礼盒。 向芋有些迟疑:“你这是......” “不是岳父岳母要回来,你挑挑看,有哪些是他们会喜欢的,都拿走。” 他就站在窗边抽烟,这声“岳父”“岳母”叫得十分自然。 向芋围着浴巾,艰难地越过满地礼盒,走到靳浮白面前,随便指一指:“那就这个酒吧,我爸爸偶尔会喝一点。” 路上格外堵车,他们连早饭都没吃,赶去机场。 到了机场正好上午十点半,向芋一路小跑往国际到达口去。 靳浮白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在她身后迈着长腿闲庭信步,声音还要越过人群叮嘱她:“慢点跑,别摔着。” 路过一方电子告示牌,向芋才停下脚步:“好像晚点了。” 那天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向芋问过靳浮白要不要买些吃的充饥,他都拒绝了,只说让她留着肚子陪爸妈吃饭。 一直到中午,航班终于到达机场,可人都走光了,向芋也没看到自己父母的影子。 电话打来打去都是关机,向芋突然冒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她拨了爸妈在国外的同事电话,得知爸妈并没有回国,正在国外开会。 挂断电话,见她脸色不好,靳浮白问:“怎么了?” 向芋皱了皱眉:“没事儿,走吧,他们今天没回来。”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向芋被自己父母放过无数次鸽子,已经习惯了。 最早在小学,全班同学的家长都来开家长会,只有她是自己去的,坐在家长里,还要佯装自己很平静。 回去路上,手机导航提示“前方严重拥堵”,好大一段路都堵成了暗红色。 向芋看着靳浮白的侧脸,忽然有些歉意。 因为她家里的事,靳浮白跟着忙了一上午,现在下午1点多,堵在高速公路上还没有饭吃。 她往衣兜里摸一摸,全身衣服都是新的,只有手机和钱包,连块小饼干都没有。 “找什么?” “想找点吃的......” 给你。 靳浮白都没把话听完,拉开车门下车,整条高速上都是堵车的长龙,他拉开后备箱,拎出一盒点心,撕开封口的胶贴,丢给向芋。 挺大的盒子,里面只有五块小饼。 每个饼上一个字,“福禄寿康喜”都祝愿全了,饼身花纹精美,有点像窗花,还有手作师傅的名字。 “这个是不是很贵?留着送人多好......” 靳浮白重新系好安全带,语气很温柔:“吃一点垫垫,一会儿带你吃好的。” 向芋捏了一块,想要递给靳浮白。 她什么都没做,来回都是他在开车,饿也应该是他饿。 可靳浮白却拉起她的手,吻一吻手背:“别不开心,想去哪,带你去。” 堵车的地方已经是邻近下高速的路段,能看见不远处高楼林立,广告牌五彩斑斓,连路灯都仍挂着中国结。 向芋沉浸在靳浮白的温柔里,怔了好久,才把点心递到他唇边:“你吃啊,你才应该更饿吧。” 靳浮白问过向芋,会不会怨父母。 她摇摇头,说都是在生活里打拼的人,他们已经那么辛苦了,她还没不懂事到那种地步。 吃饭时,向芋的妈妈打电话过来,语气里都是歉意:“芋芋,我们初五才能回去,临时有些事,很忙,走不开。” 向芋只说没关系,初五去接机。 挂断电话,她扭头同靳浮白吐槽:“初六我都上班了,还说和我爸爸妈妈去泡温泉呢。” “请个假?” “我们公司好缺人,请假就算了。” 靳浮白逗她:“要不要我假装当成你爸爸,替你和老板请个假?” “不要!你当什么爸爸!” 靳浮白真的是宠爱她的。 初四晚上,李侈约靳浮白去场子里玩,转头却看见他坐在沙发里看网页,页面都是戒指款式。 李侈挺兴奋的:“靳哥,你终于想通要戴戒指了,我早说了你这手型戴戒指好看!给你看我最近入手这款,你戴肯定也合适。” 他说着,把戴了3枚戒指的手伸到靳浮白面前,黑钻在灯光下光芒璀璨。 靳浮白只瞥一眼,收回视线:“我选女款。” “女款?给谁啊?” 李侈吓了一跳,“不是吧?家里这么快就给安排了?哪家小姐啊,我还以为怎么也要等你31、32岁呢......” 靳浮白动作一顿,皱眉抬眸,还没等说什么,余光瞥见向芋跑进来。 她今天去陪她干爸干妈吃饭了,说是晚点自己过来,看看时间,来得还挺早。 不过这姑娘气势汹汹,一脸不开心。 人还没跑到他面前,包先砸进他怀里:“靳浮白,都怪你!我爸爸妈妈不回来了!” 她用包砸他时,戒指飞出来掉落沙发里。 李侈看得目瞪口呆,还以为靳浮白会发脾气。 没想到的是,靳浮白笑着把人搂进怀里,拿起戒指给向芋戴上:“怪我做什么?” 原来向芋爸妈投标了百强企业的项目,本来万分之一希望都没有的事儿,居然被采纳了,正在谈合作,忙得回不来国内。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一定是靳浮白“从中作梗”。 靳浮白也是想了半天,才隐约记起自己在国外时候拎起的那份投标书,确实姓向。 他哄着怀里的人:“不就是泡温泉,我陪你去,跟岳父岳母有什么好泡的,不如咱们泡个鸳鸯浴。” 向芋重重打他一拳:“不正经。” 他们的互动太过温情,李侈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可又觉得靳浮白应该不会是溺在情.爱里不顾大局的人。 也或许是向芋手段太高? “向芋。”李侈故意开口。 他想要提醒向芋,她并不能和靳浮白修成正果,也就不该恃宠而骄。 向芋坐在靳浮白怀里,闻声回眸。 她目光清澈,好像什么都明白,却只笑笑说:“好久不见啊,李侈。” 浮华 李侈见过很多人, 五花八门。好的坏的都有,黑白两道都交。 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过分透彻的目光震慑,巧舌如簧也差点哑口无言。 有些后悔, 刚刚他怎么会觉得向芋会是恃宠而骄的女人? 这会儿, 连靳浮白都面无表情地递了目光过来,等着听李侈刚才唤的一声“向芋”,是为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李侈的沉默里有种尴尬蔓延开。 最后还是向芋笑了笑, 随便扯了个话题:“你酒店的新年巧克力味道很好, 我吃了不少, 要不要另算钱?” 也是这个时候, 坐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李侈才发觉, 向芋她真的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 她是真的很纯粹很认真地在同靳浮白谈恋爱。 基于对这份恋爱的认真,向芋也会真的顾及靳浮白的面子, 顺便照顾靳浮白朋友的面子,贴心地为李侈的尴尬解围。 哪怕她知道, 李侈看她的目光并不十分友好。 李侈接受了向芋的善意,目光收敛,笑起来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佯作是醉酒:“是我叫错了,该叫嫂子。怎么能和嫂子另算钱?难得你喜欢,下次你去我叫人多送你一些。” 向芋莞尔:“好啊,多谢你。” 她对“嫂子”这个称呼并没有多余的解释,连特别的表情都没有。 靳浮白拨弄她的耳垂:“喜欢听人这么叫你?” 他的手刚握过加了重冰的洋酒杯, 指尖冰凉, 触碰在她的耳垂上, 有种特别的暧昧。 向芋摇头, 钻石耳钉折了夜场灯光, 闪着细碎的光:“是他喜欢这样叫,和我爱不爱听没什么关系。” 她撇了撇嘴,嘀咕说,“你换个女人带着,他们也还是会叫嫂子的。” 这句话散落在喧闹的夜店里,被灯光和混响音效切割,只剩轻飘飘的一点声音,像早春门前飞过一只衔春泥的燕,很快没了痕迹。 靳浮白本来该听不清的,但他一直沉沉看着她,隔了几秒,大概是通过口型看出她说了什么。 他笑着点一下她的耳钉:“我哪带过别人,不就你一个?” 向芋没想到他会听到,有些诧异他的细心,也还是扭头瞪他:“谁知道有没有过。” “这种没谱儿的醋也要吃?”靳浮白笑着说。 这个场子是男人们的聚会,椭圆形的桌面围了一圈柔软的皮质沙发。 后来的几个人男人向芋都不认识,被他们着的女人们自动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像是阶级的分水岭。 只有向芋一个人例外,被靳浮白拉着手,坐在“分水岭”中间。 她只穿了一条简单的牛仔裤,毛衣是兔毛混纺,毛茸茸的白色。 和其他几个女人的穿着打扮格格不入,偶尔引来打量,也许引来打量的更多原因是因为靳浮白。 这人谈事情都不松开她,同她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们谈的东西向芋也没兴趣听,被他拉了一只手,艰难地玩贪吃蛇。 手机放在腿上,单手操纵,怎么也过不到后面,她当时没什么其他感受,只觉得自己像《神雕侠侣》里身残志坚的独臂大侠杨过。 好不容易稍微把蛇玩得长一些,向芋小心翼翼地游走,结果靳浮白拉着她胳膊一动,手机从牛仔裤上滑落到沙发上。 不用翻过来看屏幕都知道,蛇肯定是死了的。 向芋抬眼去瞪靳浮白,瞪到一半,突然没什么底气。 他也不是要有心打断她的游戏,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上了果盘,靳浮白在果盘里发现奶油草莓,抻长胳膊去捏起一颗,递到她嘴边。 瞧见她瞪了一半收敛回去的目光,靳浮白笑起来:“拿草莓给你吃也要瞪我?” 总不能说自己因为游戏去怪惦记着给她拿水果吃的男人。 向芋眼波流转,嘴硬地说:“万一我想吃葡萄呢?” 那边几个男人不知道说着什么,靳浮白也不听了,索性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哦,我喂的奶油草莓不好吃,得你那个发小喂?” 这话说得向芋一怔,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靳浮白话里的醋意。 她把草莓咬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好甜!” 靳浮白那双眼里都是暧昧,唇就在她耳边,温热气息萦绕她耳廓,唇珠剐蹭她的耳部软骨:“甜么?我尝尝?” 话音落下,他吻过来,还真尝走一块草莓。 碍着周围有人,向芋用拳头砸了他一下,力度没掌握好,稍微有些重。 靳浮白握了她的手腕:“这么狠心啊?” 向芋眼里盛着爱意,轻轻睇他一眼。 在这样嘈杂喧乱的场子里,在灯光暧昧却缺乏真情的圈子中,他们意外地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 其实哪有那么多天长地久,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们所有情话、所有对视里的深情与温柔,都是真的。 到底是男人们的场子,靳浮白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同她腻在一起。 但他们这些男人,也不是总在聊正事的。 在嘈杂空档,向芋也听见有人问起李冒怎么没来。 有人扬着调子答一声:“被狐狸精绊住了。” 他们说起李冒身边的新女人,说那个女人手腕高,活儿好才懂事儿。 也说那女人先前是跟着单总的,后来又搭上了老马,最后才攀到李冒身边,也算是个能人。 有人说:“也就那样。” “怎么,你睡过啊?” “你说呢?”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向芋在这个时刻看向靳浮白,他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把没把那些人的低级话题听进去。 其实这下流的男人不能小觑,随便一个,哪怕李侈那种品味,也是从国外读过书的。据说还休了个硕士学位。 她看向这群人,总觉得靳浮白是其中最高深莫测的那个。 这话她也小声同他说了,靳浮白只是一笑,玩笑着说:“我这不是带着女友,不敢造次。” 可他是“靳先生”,其他人都是“叉总”“叉叉总”。 那天玩得实在是很晚,夜里1点钟,有侍者匆匆跑进来,却没急着开口,非常恭敬地立在他们台子一旁。 等他们一个话题谈完的空隙里,李侈才分过去一个眼神:“什么事儿?” 侍者开口:“李总,外面有一辆白色宝马,车牌W4751,是您这台子老板们的车么?” 夜场人多,有些车停得位置不好,挡着其他车出不来,车上又不留联系方式,还得侍者到处找车主挪车。 这种人最招人烦,来场子里的出去一大部分都喝高了,因为这种事儿打架砸车的不少,每个月警察都因为滋事过多来找李侈,特别烦。 李侈面色肉眼可见地不耐,但也碍着“车主未知”,绷着情绪没爆发。 李侈拎着酒杯问一圈,最后问到靳浮白,脸上才重新挂上笑容:“靳哥,不是向芋的车子吧?” 靳浮白还拉着向芋的手,但向芋已经扭头过去,正同其他几个女人聊天。 向芋是个咸鱼性格,因为咸鱼,很多事情上显得随和。 她不是不知道坐在沙发上的其他女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是没留意到她们那些情绪难测的目光,却在一个杏眼女人问到她衣服品牌时,很认真地回答着。 小杏眼是其中一个男人带来的情儿,看起来比较怯场,也显得比其他人天真一些。 她主动同向芋搭话,说自己还在上大学。 靳浮白叫到向芋时,向芋正同小杏眼说起另一个牌子的衣服,说是某大牌的平替,样式质量也不错。 这种不倨傲不故作清高的随和,确实很讨喜。 她把整句话说完,才扭头看向靳浮白:“怎么了?” “开车来的?” 向芋摇头:“没开,我家那辆旧车总熄火,开着还不如打车方便,而且回去不是还有你送我。” “送你去哪儿?” “回家呀。” 靳浮白用拇指摩挲着她手腕凸起的一小块腕骨:“还回家?不跟我一起睡?” 后面的话李侈没再听,只听到不是向芋的车,李侈扭头对着侍者一挥手:“不是,去问问别的台。” 李侈重新落座,含着一口洋酒揣摩。 靳浮白対向芋的态度,真的很难琢磨透。 在座的女人除了“新来的”,稍微眼熟点的哪个不是背着一线大牌的包?哪个不是自己开了小跑儿或者小轿儿? 对他们来说,女人是男人的另一种装饰品,彰显身份地位的。 现在显然対靳浮白来说,向芋不是这种装饰品。 她穿着随意,不要包不要车,这都没所谓,因为她在这段关系里,动得是真心。 可靳浮白好像刻意跳出了某种固有的套路,哪怕听到她说“我家那辆旧车总熄火”,他也没有说一句“那我送你一辆”,还情意绵绵地给她拿水果吃。 靳浮白难道也是在用真心? 李侈实在摸不准,期间正好向芋同小杏眼结伴去洗手间,李侈用胳膊肘撞了撞靳浮白是手臂,压低声音:“靳哥。” “嗯?” “想问你个事儿。” 靳浮白在烦嚣里抬眸:“说。” “你方便说一下向芋么?我有点摸不准你对她是什么态度......” 论公,李侈和靳浮白是利益共同体。 论私,李侈是靳浮白还算近的朋友。 他总得搞明白靳浮白的态度,才好找个合适的态度对待向芋。 靳浮白把视线落在远处,向芋刚从洗手间出来,穿着简约款的宽松毛衣和很普通的牛仔裤。 她走过狂欢的舞池,目光柔柔对上靳浮白的眸子,冲着他清浅一笑。 她那双眼睛,堕落进浮华场,依然纯净如同星子。 靳浮白也弯起唇角,仍然看着向芋的身影,话却是对李侈说的:“你不是叫她嫂子么,这称呼就挺好。” **** 轻哄 向芋记得第一次见到安穗, 那会儿她和唐予池刚上高一。 学校开个艺术节把大家兴奋得像过年一样,有人臭美,在校服里面偷偷套了自己的衣服, 准备进了礼堂趁着人多老师管不到, 脱下校服嘚瑟嘚瑟。 唐予池就是这群臭美精里的一员。 他在学校礼堂里脱掉外套,穿一件黑色短袖,logo是惹眼的双G, 就那么明晃晃地从人群里挤到向芋身边, 抢她的可乐仰头喝掉剩下的半瓶。 然后手背一抹嘴角, 十分兴奋地说:“看台上!” 向芋用可乐空瓶子打他:“看什么!合唱有什么可看的?” “看倒数第二排, 最右边那个女孩, 漂亮吧?我准备追她。” 向芋顺着唐予池的描述看过去,在满眼白衬衫格子裙里看见一个女孩。 丸子头, 一双小鹿眼,长得很清秀。 唐予池十分得意, 好像那女孩已经是他女朋友了似的。 他揽着向芋肩膀,在她耳边喊:“怎么样?好看吧?是不是眼睛特别大?” 向芋往人家胸脯上瞄一眼:“是挺大。” “......你特么往哪看?我说的是眼睛!眼睛!!!向芋,你能不能对我未来女朋友尊重点儿?!” 往事如潮汐在脑海里起伏, 而向芋眼前的安穗,仍然是拥有一双小鹿眼的女人。 只不过她此刻画了眼线,长睫毛如同小扇子,轻轻煽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 成熟妩媚。 李冒的手不老实, 走在珠宝店里哪怕周围都是人, 也要去隔着衣服揉搓。 安穗的笑容也许可以用欲拒还迎描述, 只是她一抬眼, 看见不远处的向芋,笑容垮掉一些。 向芋同安穗短暂对视,又瞬间收回视线。 她始终面容平静,算是给了安穗一些体面。 其实向芋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淡定,她很担心唐予池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不由地加快脚步。 好在唐予池以为她是去接靳浮白的电话,嫌他俩腻歪,老老实实靠在柜台旁,正在看一条男式手链。 偏头看见向芋走过来,唐予池戴了一只白手套,晃动着手里的手链:“这手链我戴好看么?” 向芋稳定心神,尽可能平常地吐槽他:“娘炮。” 她的戒指设计太过巧妙,内圈满钻之间没有空隙,工作人员说很难改小。 最后用了老方式,用透明的鱼线在指腹那一侧编一小层,戴上去勉强不松。 改好戒指,向芋拉着唐予池去吃饭,破例请他去了靳浮白到她去的一家饭馆,贵得如同抢钱。 唐予池点餐时居然不手软,真是想吃什么点什么。 点完还问:“这个打折菜要不要点?你不是喜欢打折的东西么?” 向芋咬牙切齿:“它打完折也要二百块!” 菜肴一道道端上来,其实她没想好怎么同唐予池说,只能纠结地夹了一筷子海参,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想来想去,向芋还是准备用最直接的方式。 长痛,不如短痛。 快刀,才能斩乱麻。 向芋深深吸一口气:“你会不会去......” 联系安穗。 “不会。”唐予池突然打断向芋的话。 向芋一愣,猛地看向唐予池。 他垂着头,手里的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一小块鱼肉,安静又落寞。 唐予池戳着白白的鱼腩,翻过来又翻回去,并不入口。 半晌,他才放下手里的筷子,解下腕上的手表,轻轻放进桌面收纳鱼刺蟹壳的竹编篓里。 那是一块Swatch,是唐予池最便宜的一块手表,却被他宝贝地戴了好多年。 好像是大学时某个情人节,唐予池收到这块表,十分兴奋地给向芋显摆:“瞧见没,我老婆买给我的。” 那时候他在国外迷上摩托,空间里发了一张骑着雅马哈的照片,戴着厚重的头盔。 下面一堆朋友评价说帅,他却挨个回复,让大家看他的手表,说是老婆给买的。 所以有一阵,向芋给他的企鹅备注,是“秀恩爱狗”。 包间外面有人在迎宾客,语气喜悦地说着客套话,说好多天不见,过年是不是又胖了。 被问候的人哈哈大笑,是啊是啊,又胖了,过年吃得好。 向芋在这个时候问:“你看见了?” 唐予池扯起嘴角笑了笑:“看见了啊,她找个那么高个儿的男人,往人群里一站可太显眼了,我还能看不见?” 顿了顿,他又开口,“而且是她,我还认不出来么。”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 说完,向芋看见有一滴眼泪,从唐予池眼角滑落,砸进他面前的餐盘里。 向芋知道,唐予池说的“她”,是安穗。 这顿饭结束得很早,白费了上好食材,他们谁也没有心情认真品尝。 饭后唐予池要回家,问她要不要一起。向芋摇摇头,她知道他需要自己静一静。 过了春节天色也暗得晚了,不像大冬天那会儿,4点多就入夜,黑乎乎的让人没精神。 他们走出饭店,正值黄昏,店门口雕的两只石象笼在昏暗光线里,像拥有生命。 长桥下面仍然水流叮咚,桥栏上雕着的小狮子栩栩如生。 向芋曾和靳浮白在段桥上解开误会,也曾同他在这里情意绵绵地拥吻。 而此刻,她站在长桥上,心里结了一个小疙瘩。 因为她听见唐予池用意外冷静的声音说:“向芋,还好今天有你在。” 向芋有意把气氛调侃得轻松些,故意玩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去珠宝店。” 唐予池也配合地笑了笑:“那这顿饭,当是你赔罪了。” 如果人心里真的有一杆天平,向芋的天平此刻是偏向唐予池的。 她在这个瞬间幼稚的可怕,因为朋友的“敌人”是靳浮白那边的人,她想起靳浮白,都变得异常气愤。 可她没有回家,独自来到靳浮白的酒店套房。 卧室里早就被打扫干净,那一捧玫瑰已经被放进水晶花瓶,室内稍稍残留着沉香气息。 向芋坐在床上,手机里有靳浮白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在港城中转,一个小时后登机。】 向芋看了一会儿,没回复。 但靳浮白打了电话过来。 其实在这个时间段,向芋并不想和靳浮白通话,哪怕她眷恋地回到酒店来住,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 靳浮白是靳浮白,李冒是李冒。 他们只是认识,不要迁怒,要理智。 向芋在心里这样默念,接起手里不停振动的电话。 靳浮白大概在机场的咖啡厅,周遭环境不算安静。 他的声音慵懒温和,问她有没有吃晚饭,问她改戒指顺利与否,问她要不要再买一只。 几乎是电话里问什么,向芋就答什么。 靳浮白于是轻笑:“怎么了,还挺不乐意理我?没陪你过情人节,生气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温柔,也许是她这几天太依赖他。 越是爱,越是控制不住情绪。 向芋没忍住,质问靳浮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冒新找的女人就是唐予池的女朋友?” “你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同我赌气?” 靳浮白顿了一会儿,在电话里轻轻叹气,语气依然温柔。 他说,向芋,我确实有更多机会知道他们的事情,但我也不是事事都会留意的,这圈子里八卦一天几十件,我顾得过来事事知晓? 最后他说:“何况这些天,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这话说得很中肯,能听出来靳浮白并不想吵架。 他说得对,他有机会知道,但他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这些事不怪他,同他没关系。 向芋清醒地在脑子里想着这些事,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种情绪,毫不讲理:“你就真的一点没听说?你明知道我和唐予池是什么样的关系......” 靳浮白突然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危险:“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会被人拍到拥抱的照片发给我?” 拥抱?她和唐予池? 是刚刚在饭店门口? 有人拍了他们的照片发给靳浮白?所以他才在转机的空档打电话过来? 他并不是真的,想念她已经到了有空就联系的地步...... 向芋声音也变得凉飕飕,说了好重的一句话:“靳浮白,你们这些人不仅没有心,还龌龊恶心。” “向芋。”靳浮白的声音暗含警告。 这是她和靳浮白认识的半年多里,唯一一次吵架。 也是她22年来,唯一一次在感情里失态。 向芋挂断电话,手机从手掌里滑落到床上,眼泪也跟着滴在床上。 靳浮白没再打来,也许已经登机飞往国外。 她知道自己很不讲理,可是她控制不住。 向芋失眠到很晚才隐隐入睡,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都是李侈场子里混乱的灯光,找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向芋不安地扭动,忽然感觉床垫凹陷,她从梦中惊醒,看见床边俯身的影子,惊声尖叫。 下一秒落入沉香味道的怀抱:“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 靳浮白在黑暗中精准找到她的眼睛,轻轻帮她擦掉眼泪。 他叹了一声:“这不是把你惹哭了,去哪儿也不安心,回来哄哄你。” 挂念 靳浮白的行程应该是催得很紧, 向芋被他抱着坐在床上,听见他外套里的手机裹着上好的羊绒料子,在床头柜子上不住地发出闷闷的嗡声。 她秀颀的脖颈仰起, 声音里有难以自制的呻意:“手机......” 靳浮白的唇埋在她颈边, 低声说:“不用管它。” 关于电话里的争吵他们什么都没说,只在漫长情.事过后,筋疲力尽地相拥而眠。 凌晨, 向芋隐约听见靳浮白在浴室里接电话, 吩咐人备私人飞机给他。 靳浮白临走前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唇的触感温热柔软, 像要倾尽所有柔情注入她眉心。 向芋挣扎着想要同他说什么, 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被拆骨般地索要后的困倦。 她也许抓住靳浮白的衣角说了什么,也许没有。 等向芋彻底清醒, 床的另一边床垫早已经没有温度,只剩下半盒烟在床头。 那天之后, 靳浮白一直都在国外,偶尔同向芋通电话,也会给她发一些随手拍的景色: 有时候是太阳刚钻出地平线时毛绒绒的边廓。 有时候是映在寂静泳池里的月色。 向芋通过这些照片拼凑出靳浮白在国外的生活环境, 那大概是一栋大到惊人的别墅,他每次拍下的地点都是同样的装修风格,却都不是同一处。 也能通过那些日初晓和夜寂寥,推断出他出国后大概很忙,心情也算不上好。 关于她和唐予池拥抱被拍照片的事, 靳浮白也是很久以后才提起。 那是一个周末, 向芋在唐予池家吃午饭, 靳浮白恰巧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她顶着干爸干妈和唐予池的目光, 拿了手机去屋里接。 居然有种上学时偷偷早恋的鬼祟。 关了客房门, 向芋接起电话,小声同靳浮白打招呼:“喂?” 他那边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靳浮白声音里掺着疲惫,还有心情打趣她:“声音这么小?跟我这儿偷情呢?” “......我在干爸干妈家吃饭。” 也许因为听说是唐予池家,靳浮白轻轻“啧”了一声。 向芋故意开口:“在家吃不挺好,免得又被什么有心人偷拍。” 靳浮白笑了:“偷拍倒是没什么,顶多我看着嫉妒,想飞回去找你。” 向芋说他,你有什么嫉妒的啊,我都说了是让唐予池陪我去改戒指嘛。 靳浮白含了几分玩笑意味,告诉她说,我还以为我不在,你带着跟我学会的招儿,撩别人去了。 也是,那家饭店是靳浮白带她去过的,那桥也是他们拥吻过的。 向芋那些情绪早已经平静,撇着嘴说他:“那谁叫你朋友的表弟那么讨厌,非要和唐予池的前女友有瓜葛。” “他是讨厌,你一见他就和我发脾气,以后可别见了。” 靳浮白半真半假地这样评价李冒。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好奇怪,向芋和靳浮白都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却在那天夜里不受控制,理智双双死机。 一个毫无道理地地挑起吵架,一个深夜折返帝都只为了哄人。 他们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奇怪的是,吵架之后却又好像变得更加亲密。 靳浮白应该累了一天,说几句话后手机里传来拧开矿泉水润喉的声音,向芋靠着客房门,特地挑起一个轻松的话题。 “靳浮白,你看八卦新闻了没?有一对男女在车上偷情,熄火后还开着暖风,一氧化碳中毒,差点死掉。” “时间够长的。”靳浮白暗含暧昧地评价。 向芋不满:“我没跟你讨论时间。” 靳浮白笑了:“那你这是在教我,偷情别在车里开暖风?” “当然不是,我是在告诉你,偷情都没有好下场!会死的!” 电话里的人笑着说:“是是是,知道了。” 挂断电话,向芋拿着手机从客房出来,唐母问:“芋芋是不是谈男朋友啦?什么样的人呢?家庭怎么样?” 向芋一时语塞。 “靳浮白”这个名字太难说出口。 她难道要说,“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可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娶我”? 倒是唐予池咬着一块排骨,故作轻松地替她解难:“她谈什么男朋友,嫁不出去,砸咱家了。让你俩乱认干闺女,这回妥了,你俩养着吧。” 唐予池被唐母用餐巾纸盒打了两下:“你闭嘴!我看你才是砸手里了!整天家里憋着也没人约会,安穗呢?最近不见你联系她?” 向芋在这时候用筷子拨了红烧排骨的汤汁,语气郁闷:“干妈,排骨锅里还有吗?我都没吃够。” 话题被岔开,唐母马上扭头说:“有的呀,让你干爸去盛去。” 向芋和唐予池偷偷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无奈。 他们互相解围,又对彼此的处境无可奈何。 饭后,唐予池靠在阳台窗边,拎着一瓶饮料问向芋:“你说你图什么,他又不会真的娶你。” 也不知道他这话是真的想问她。 还是想要问一问,曾经一起走过漫长校园时光的安穗。 唐予池家阳台放了一套桌椅,向芋就坐在椅子里,双手托腮:“图他爱我。” “爱?他有这种东西?” 向芋想起靳浮白从港城机场赶回来的那天夜里,难免有些风尘仆仆,却说去哪都不安心,要先哄她。 于是她在阳光里眯着眼睛,淡淡笑起来:“挑挑拣拣,还是有一些的。” 只是这个“一些”,也让人好难舍弃。 靳浮白一忙就是三个多月,每天纠缠在家族利益纷争和尔虞我诈里。 偶尔,他会收到向芋的信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碎碎念。 他却在看见她那些文字时,眉头一松,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有一次她在早高峰里抱怨帝都市堵车,说她迟到丢了全勤奖金,十分心痛。 靳浮白收到信息时是在国外的晚上7点钟,集团战略会议开了5个小时还没有结束。 他懒得再听,垂头回向芋的信息,问她全勤奖多少钱。 向芋: 【整整200块!心碎!】 靳浮白盯着手机里的信息,无声勾起唇角。 他面前堆满了业务板块,树状图密密麻麻,随便扯出一个项目都是几千万。 却都没有她的200块鲜活可爱。 靳浮白冷眼看过去,每个人眼里都写满了私欲的贪婪,令人厌恶。 有那么一个瞬间,靳浮白忽然庆幸,他爱着一个人。 所以会在这样的夜里,保持一份温柔。 结束讨论会议,他声音疲惫,给向芋拨了越洋电话:“在干什么?” 电话里的人语气幽幽怨怨:“在吃食堂最便宜的午饭。” 看来是为了缅怀她那200块的全勤奖金。 靳浮白点燃一支烟:“回去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等你回来再说呗,你吃完饭了吗?” “还没。” 电话里的姑娘语气催促:“那快去吃啊。” “就去。” 靳浮白突然想起他出国前的那天凌晨,离开酒店套房前,去吻她的额头。 陷在一床蚕丝被里的向芋拽住他的衣角,她手腕上有激情时他扣住她手臂留下的紫红色印子,眼睛怎么也没睁开,手上力度也不大,表情有些委屈。 靳浮白把她纤细的手腕握进自己手里,拇指轻轻摸索她皮肤上的红印子:“怎么了?我昨天太用力,委屈了?” 向芋的声音很小,靳浮白俯身凑近才勉强听清她在说什么—— “靳浮白,我不是这样的,我以前谈恋爱也没有这样无理取闹过......” 她的声音有一点哑意,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显得迷茫又脆弱。 靳浮白当时吻了她的指尖:“知道了,我会好好对你。” 他那句话说出口时是真的用心,所以眼下时局动荡让他格外烦躁。 靳浮白家族的集团企业分为两派,一派是保守派,认为当下过度多元化的战略会给企业招致灾祸;另一派是激进派,认为如果不坚持多元化收购,无法获得新的融资平台。 外祖母是保守派,靳浮白在集团里没有任何职位,却时刻代表外祖母。 也许因为外祖母年事已高,地位摇摇欲坠,保守派实在处境艰难。 靳浮白实在是懒得同这些人周折,但其实他本身是支持外祖母这一派系的,不愿意铤而走险。 他唯一没有准备的一场仗,是向芋。 在纷乱的关系利益与风险评估里,靳浮白叼着烟站在窗边,手里握着的电话是打给一万多公里外的向芋。 夜色沉寂,他皱了皱眉:“向芋,我很想你。” 洛城 转眼到了6月份, 帝都市已经暖得可以穿裙子。 向芋上班的那条路上,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开满了月季。 靳浮白已经出国4个月,对她, 他只说外祖母身体不好, 向芋却在他的语气里,敏感地察觉到他有其他走不开身的理由。 只不过他没说,她也没有多问。 过了年之后向芋也跟着她的小破公司忙了一阵子, 还有那么几个周末, 她不得不在公司加班。 公司老板叫周烈, 虽然是个25、26岁的年轻男人, 长相也还算周正, 员工们私底下还是会叫他“周扒皮”。 无关长相,这是员工与老板之间的永恒矛盾。 向芋和周烈走得算是稍微近那么一些些, 加班也不骂他“周扒皮”。 虽然她立志当咸鱼,但真的加班或者有一大堆工作压下来时, 她也算是任劳任怨,没那么多负面情绪。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她胸前的工牌旁, 永远挂着一个迷你望远镜。 去周烈办公室时可以拿出来,当着老板面开小差儿,往对面望一望。 6月中旬,有那么几天对面办公楼里,桌面上花瓶里插得都是一支盛开的虞美人, 艳得讨喜。 向芋举着古铜色的望远镜看了几眼, 脸上不经意挂满笑容, 却听见周烈开口:“向助理, 我给你在办公室里放个桌子?” 她放下望远镜, 不接他的算计:“NO,虽然我身兼两职,但我的目标一直是做一名专职前台,你还是快点招到合适的新助理吧。” 周烈话不多,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等他认真看了一截文件,再抬眸时,向芋还是没走。 她站在窗边若有所思似的,正在发呆。 周烈敲敲桌面,问:“还有事?” 向芋捏着望远镜回眸,试探开口:“老板,你说我从年前到现在,一直这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不是可以申请提前休个年假?” 她入职还没满一年,按公司制度,是不能休年假的。 但周烈不止一次看见过靳浮白的车子,也有一次,他找了个望远镜看向对面的办公楼。 对面的7层一整层空旷,只有一张办公桌上放了一支鲜花。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过完年后公司在打点大人物时,忽然顺利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于是他知道,因为他公司里有向芋在,某些“上面”的人际关系里给了他不少方便。 周烈略略思索,点头应下:“休吧,想什么时候休,写个申请直接给我。” 其实向芋想要休假,是因为靳浮白。 中午时靳浮白打来过电话,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什么都没说。 帝都市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靳浮白这通电话过来时,向芋正在吃午饭。 便利店的意面用微波炉加热一下,放一片芝士融进去番茄牛肉酱里面,味道也算可以。 她对着正午的大太阳,耳朵里塞着耳机,听见靳浮白的沉默,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塑料叉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一万多公里外的国外,和靳浮白处在同样寂静的深夜里。 向芋也沉默良久,才放轻声音,忐忑地叫他:“靳浮白?” 电话里的人像是刚刚回神,顿了顿才开口:“在做什么?” “吃午饭,便利店的意面味道还不错,等你回来,我请你?” 这时候靳浮白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笑着逗她,说他千里迢迢回国她难道就准备请她吃便利店的意面? 还问她是不是这个月又迟到被扣了全勤。 向芋叫他不要乌鸦嘴,说自己已经两个月都保住了全勤。 顿了一会儿,她又柔柔开口:“这几个月的工资都攒起来啦,你回来想吃什么,都行啊。” 靳浮白轻笑着问:“想我了?” “嗯。” 挂断电话向芋有些不安,连意面也没吃几口。 她总觉得靳浮白那将近一分钟的沉默里,有种无力的寂寥。 所以萌生出想法,她要去找他。 年假批下来已经是6月20号,向芋什么都没带,只身前往机场。 在路上接到唐予池的电话,这位少爷吃惊地问:“你真的要去找靳浮白?” “嗯,顺便去玩几天,周烈给了我十天的假期。” 电话里唐予池也不好说什么,只说让她自己注意安全,到国外记得报平安,手机记得充电不要随时关机,联系不上让人担心。 婆婆妈妈,好像她要去的是鲁滨逊漂流的荒岛。 向芋都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其实去找靳浮白这件事,她也犹豫过。 国外是靳浮白的另一个“圈子”,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打乱现在的平和。 也不确定自己去国外,看见的靳浮白是否和在帝都的靳浮白是“相同”的人。 可是人不就是这样,平静生活里也总渴望一点浪漫。 连杜牧写《赤壁》托物咏史时,都要写上一句“铜雀春深锁二乔”。她一个平凡人,脑子里有点不理智的情情爱爱,也算正常吧? 去吧,去陪陪他,如果他需要的话。 - 从2月到4月,靳浮白一直周转于家族企业里,每天见管理层的股东,听他们各执己见地争吵。保守派和激进派对峙,保守派自己的成员也对峙。私下关系不好的人对峙,私交甚密的人也对峙。 吵来吵去,让人头疼。 那天是一个深夜,因为意见不同,一个大股东摔了茶杯拂袖而去。 外祖母这些天身体不好,入夜就咳嗽,咳得有血丝,今天好不容易早些睡着,靳浮白不敢惊动她,默默挨着这份气抽烟,然后给向芋拨了电话。 其实这些事儿,靳浮白没办法同向芋提起。 他只是在入夜十分,格外想她。 电话拨过去,他沉默着抽烟,向芋也不说话,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电话始终传来向芋小心翼翼的呼吸声,最后她试探着叫他,靳浮白? 那声音轻柔得,像是对着池塘捞月,又怕碰碎一池月光。 靳浮白的烦躁也在这样声音里慢慢平复。 随便聊几句,挂断电话再扭头,外祖母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她那张脸已经苍老得满是褶皱,今日身体不佳,脸色发白。 所以说身价过亿又怎么样?一样抵挡不住岁月催人老。 靳浮白的外祖母是整个家族里,靳浮白唯一亲近的人,外祖家与祖父家是世交,也是最好的商业合作伙伴,这些都是外祖母的成就。 她年轻时是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外祖父英年早逝,靳浮白母亲的整个家族都是由外祖母一手扩张成现在这样。 可她翻云覆雨的同时,也是慈祥的老人。 她是唯一一位催他结婚时是因为哪家姑娘看着好看着同他相称、而不是因为家族利益的长辈。 没错,唯一一位。 夜里风重,外祖母咳起来都有气无力,她拉着靳浮白的手,用粤语同他说,浮白,火气不要太大,到底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蚁。 她受人尊敬的原因也许不止是手段了得,而是因为她说话总是让人舒服。 坐在整个集团的一把手的位置,却说自己是蚂蚁。 靳浮白敛去一身尖锐,颔首说是。 因为外祖母的劝说,靳浮白在后面两天没有展现出任何戾气,甚至重金宴请几个股东,探讨夺得部分激进派股东支持的办法。 只是那天的午宴并不愉快。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饭桌上提及:“褚家那位小姐心仪浮白,或许联姻是获得诸家支持的最好办法。” 靳浮白当时正谦逊地颔首听着长辈们讲话,冷不防听到这样的提议。 他慢悠悠抬眸,冷声哼笑:“我是鸭?靳家千亿资产原来需要我卖.身才能维持?” 他这话说得难听,一桌人尴尬在桌上。 有人跳出来做和事老,最后连那位老人都改口换了其他话题,但靳浮白始终盛气难消,淡着脸不予任何回应。 也是这个时候,靳浮白手机响了一声。 是向芋发来的信息: 【靳浮白,我在洛城机场。】 靳浮白盯着信息看了将近半分钟,再抬头时面色稍霁。 他拿了手机起身:“抱歉诸位,我需要去接个电话。” 靳浮白站在安静的走廊同向芋通话,她在满是外语的嘈杂环境里,扬着声线,欢乐地说:“我要在洛城呆几天,如果你方便,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离你近一些的酒店地址。” 她说,我可以在酒店等你,如果你有时间见我的话。 他那时百忙缠身,她来得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可她的话说得那么通透,让人无端熨帖。 那时候的微信远没有后来发展得那么厉害,功能上也没那么全面,才刚刚开始可以在朋友圈发照片时配上定位地址,对话框里还没有定位信息可以发。 所以靳浮白看了眼身后关着的门,说:“我让人去接你。” 向芋拒绝了他的要求,说是年假宝贵,等他去接又浪费了时间在机场,还不如自己叫出租车。 靳浮白这边也确实走不开,给了她一个酒店的名字,温声说:“你在酒店等我。” 再回到饭桌上,他的浮躁全然消散,主动提酒给桌上的长辈们道歉,说自己过于年轻,请大家多担待。 那位提出联姻的老人笑一笑,接下他的道歉,最后也算相谈甚欢。 从饭店出来,靳浮白送几位长者上车,又目送长者离开。 准备接过门口侍者递过来的车钥匙时,忽然听见有人用外语讨论着一起重大事故。 机场路七车连撞,当场死亡5人。 其中有一个女人,是华人。 靳浮白猛地回眸,手里的车钥匙掉落在大理石台阶上。 那天洛城下着连绵小雨,天气阴沉沉的。 向芋裹着靳浮白的黑色衬衫,穿了一条白色裙子,坐在车里等着道路解封。 雨幕里面的车子堵得看不见尽头,后面有不明原因的车子不住地鸣笛。 向芋前面是警卫线,救护车来了又走,交通警察还在现场维持场面,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外国警察也在其中,不知道说着什么。 拉着他的司机师傅一连串地外语飙出来,向芋的外语水平有限,隐约能猜到,司机可能是在说,晦气,还不知道要堵车到什么时候。 她手机在机场玩贪吃蛇玩到没电关机,只能等着警察解决完再放行。 天色渐暗,雨势不减,没有贪吃蛇,向芋百无聊赖地合上眼睛养神。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那人说的是中文。 是靳浮白? 向芋在雨水里推开车门,扶着车门踮脚,看见人群中靳浮白的身影。 怎么形容那个场景,所有人都幻化成了没有声音的背景,只有他穿梭在雨里,身后跟着两个茫然想阻拦却又不敢上前的警察。 他从身后的警察手里拿过扩音喇叭,那张总是盛满深情的眸子里挂着慌乱,眉心紧蹙,频频喊她的名字:“向芋!向芋!” 如果说爱一个人能够用声音传递。 一定是靳浮白此刻满是焦急的呼唤。 回国 那天的雨不算大, 比起上一个夏天他们相识时长沙的暴雨,其实不值一提。 只不过淅淅沥沥下得密集,打湿了靳浮白的的面容, 他的头发被自己不耐地撩到额顶, 露出额头,衬衫沾雨贴在皮肤上。 狼狈,焦急, 却也让人无法不心动。 向芋站定在拥堵的车流里, 挥手, 跳脚喊他:“靳浮白!我在这儿!” 只需要一声, 靳浮白骤然回眸, 目光直直看过来。 他们隔着烟雨,在国外陌生的街上对视, 久别重逢,所以目光比这雨更加缠绵。 向芋看着靳浮白把手里警用扩音器丢还给警察, 大步向她走来。 他拉了她的手腕准备离开,向芋才回神:“我还没付车费。” 靳浮白站在雨中,用外语同出租车司机交流两句, 摸出钱夹把车费付了。 他转身横抱起向芋,穿过嘈杂拥堵的车流,穿过警笛声,穿过雨幕,把她轻轻放进车子里。 车子开出机场路, 靳浮白始终很沉默。 一直到酒店的电梯里, 向芋才过去勾他的手指, 试探着问:“我来这里, 你不高兴?” 靳浮白回眸, 目光深深沉沉落入她眼眸,他说:“我听说机场路有华人出事,还以为是你。” 话音未落,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向芋几乎摔在他的胸膛上,刚刚抬头,被他的吻堵住唇。 异国他乡,这家酒店大概不是李侈的产业,装修风格十分简洁,向芋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靳浮白住的不是套房,却也宽敞得惊人,向芋被他抱着放在,他脱掉雨水浸湿的衬衫,身影笼过来。 向芋转过身背对他,却感到裙摆被靳浮白推到腰上,他从身后贴拥抱她。 那大概是所有情.事中,最疯狂的一场。 事后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靳浮白勾起床边被雨水打湿的白色长裙,眯着眼睛问向芋:“去年在长沙,你穿的是不是这条?” 向芋满身疲惫,有气无力地点头说是。 靳浮白不在国内的这四个月,虽然没有见面,几乎每天都要通话或者是发信息,却不想见面还能有那么多话题可聊。 他们在深夜相依在一起,向芋给靳浮白讲她平淡生活中的琐碎小事,絮絮叨叨良久,又突然停下:“这些鸡毛蒜皮,你听起来会不会无聊?” 靳浮白在她耳边轻笑:“很有意思,你继续说。” 也许是被向芋感染,他也说了一点关于家里企业的事情,没头没尾向芋也听不懂。 但她很安静,认真倾听也只记住靳浮白在夜里的叹息,他说,无力回天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清晨时向芋睡得有些懵了,听到床边有手机响,下意识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哪位?” 电话里是一个苍老温柔的老人,老人咳了几声,声音里满是惊喜,用粤语说了什么。 向芋猛然惊醒,握着电话不知所措。 好在靳浮白这时从浴室出来,她一脸闯了大祸的神情,哭丧着脸捂着手机,用气声同他说,不好了,我接到了你家里人的电话,好像是你外祖母,说粤语的,我听不懂...... 靳浮白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手机,同电话里的人说几句粤语。 等他挂断电话,向芋才忐忑地问:“是不是你外祖母,她有没有说什么?” 靳浮白这个流氓,洗完澡只松垮地披一件睡袍,故意当着她的面换衣服。 一边慢条斯理地系上衬衫扣子,一边笑着说:“没什么,外祖母问你是不是她未来的外孙媳妇,叫你有空去她那儿坐一坐。” 向芋吓了一跳:“那你就应下来了?!” “未来的外孙媳妇,你不是么?” 他这句情话说得动听,向芋心狠狠地跳几下,却也没再出声回应。 那天之后,靳浮白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总是陪伴在向芋身边。 在国外的靳浮白也和国内不太一样,有时候向芋起夜喝水或者去洗手间,会发现靳浮白已经回来。 也许是担心吵醒她,他并不来床上睡,穿着一身正装西服,阖眼仰靠在沙发里。 他的眉心总是皱着,似有千万缕愁绪。 而他的所有愁绪,从不让她参与。 向芋会在夜里凑过去坐在他腿上,帮他解开领带。 往往这时,靳浮白会猛然睁眼,满目戾气与防备。 看清是向芋,他那双眸子才重新柔和下来,深情地看着她,扯起她手里的一截领带,吻着她的唇把领带往她手腕上绕:“怎么,想来点刺激的么?” 那段时间在床上,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狠劲儿,向芋被折腾得不轻,最后连酒店门都懒得出,吃饭也在酒店餐厅。 他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却从来没有忽略过她。 甚至有一天,向芋坐在餐厅里,有一位侍者用简洁的外语同她交流,说靳先生给您安排了午餐。 向芋没想到靳浮白给她安排的午饭,居然是在长沙时她迷恋的那道骨汤煮木槿花。 掀开汤盅,鲜香扑鼻,她舀起一小勺品尝,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靳浮白是请了厨子来国外,还是用了什么其他的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又是杜牧的古诗,说玄宗为了博得杨贵妃的开心,千里迢迢让人把新鲜荔枝送到杨贵妃面前。 向芋有些打趣地想,自己也算是尝了一次当“贵妃”的待遇。 这话她用信息发给靳浮白,靳浮白抽空回她说,你就这么点出息?只想当个贵妃? 后来向芋边吃掉软糯的木槿花边反思。 一是反思自己怎么就觉得自己才是个贵妃? 二是反思自己,上了十几年的学,怎么毕业以后净是记得一些表面含有“八卦”意味的诗句,连整首诗都背不下来? 她正胡乱想着,桌面上投下一方暗影。 向芋抬眸,是一个男人站在他桌边,西装革履,长了一张亚洲同胞的面容。 男人看着向芋笑了笑,礼貌询问:“这位小姐,能否同你拼个桌?” 她坐的是一张两人位餐桌,这个男人是想要坐在她对面用餐? 明明餐厅只坐满一半,搞什么拼桌? 向芋才刚吃过热乎乎的骨汤木槿花,脑子也被餍足的舒适填满,一时没有警惕,还以为这男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搭讪者。 所以她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放下银匙,摆摆手指,随口回绝:“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那男人对她的拒绝置若罔闻,拉开椅子坐到向芋对面:“听说,你住404?” 向芋也是在他说出房间号时,才察觉到面前的男人也许身份不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看不出他什么目的,只能反问:“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 那个男人笑起来,眼角舒展着细纹,看起来很无害,说出来的话却是挺犀利,“向小姐,你和靳浮白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情人?” 向芋如果再敏感点,就该意识到,他叫的是靳浮白的名字。 而不是靳先生。 酒店的餐厅里有不少食客,向芋可能是谍战电影看多了,瞄了一眼安全出口的方向,才开口:“不是,我是靳浮白的女友。” 靳浮白多日来的偏爱给了她勇气,说起这样的话,并不显心虚,反而不卑不亢。 那男人略显意外地扬眉,沉默几秒,才笑着吐出一句外语。 像调侃,但讽刺意味更重。 向芋外语不算好,但这种简单的单词她听得懂。 他说的是,真爱啊? 一般人遇见这种,要么如临大敌,要么觉得烦人。 可向芋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她依然在喝汤,慢条斯理,只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还点了点头,肯定地说:“Bingo,我们是真爱哦。” 向芋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刻意言行影响心情。 何况她今天可是在体会“贵妃”的生活,还喝着靳浮白从一万多公里外搞来的骨汤木槿花呢。 肿么可以不开熏呢? 对面的男人好几次开口,向芋都看不见似的,舀着汤往唇边送,还点开贪吃蛇,玩起来。 男人也许没想到向芋是这样淡定的性子,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难怪靳浮白喜欢你,确实挺有意思。” 他把男人对女人的兴趣说得很是轻浮,向芋头都没抬:“听你这语气,你没对象吧?” “我们这样的人,不需要对象,懂么?” “懂啊,没有真爱的可怜人。”向芋继续玩着贪吃蛇说。 男人终于不再坐下去了,起身走到向芋身边,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向小姐,如果你说的真爱是抛弃家族和背叛亲人,恕我不能苟同。” 向芋的贪吃蛇撞死在自己尾巴上,她收了手机回眸一笑,表情灿然地说:“谁要你这只狗来同呢?” 那可能是她22年人生里,极其少有的犀利时刻。 也有涉事未深的孤勇在。 是此后好多年,向芋在电视上无意间看见似曾相识的面相,才知道自己当年怼的是国内好有名的一家企业的继承人,姓褚。 只不过她那时候,更了解的不是这位年轻的褚总,而是他的胞胎妹妹,褚琳琅。 靳浮白从别墅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他准备去酒店找向芋,随便寻了个借口往外走。 没走几步,司机跟上来:“靳先生。” “怎么?外祖母还没睡着?” “老太太睡着了,是关于向小姐。” 靳浮白偏头:“说。” “下午时,向小姐那边出了点小意外,褚珏找到了向小姐,不知道同向小姐说了些什么。” 褚家那边一直有意同靳家联姻,褚珏找到向芋,能说出什么好话就怪了。 基于这样的情况,靳浮白在往酒店去的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安。 推开酒店的门,向芋就在大厅。 她跪坐在沙发上,趴靠着椅背看窗外的风景。 沙发是他让酒店工作人员挪到窗边的,向芋这阵子总窝在酒店打游戏,他担心她闷。 好在窗外有一颗冠形还算漂亮的树,景色还算可以。 她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月色,回首时发丝被微风拂起,眼底也染了窗外灯火的颜色。 她盈盈对他微笑,靳浮白沉默一瞬,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她却只说:“靳浮白,天上的一牙月亮好美,像剪下来的指甲。” 靳浮白意外地笑了一声,凑过去从背后与她交颈接吻:“下午遇见不开心的事了?怎么不和我说说?” 向芋在他的吻里放软声音:“没有,只遇到过一个不相干的人。” 顿了顿,她才说,“骨汤木槿花很美味,你没在真是可惜,这是我今天最不开心的事。” 她眸里有一汪柔情,足以抚平靳浮白所有对生活的不耐烦。 靳浮白隔着衣服捻开她背后的搭扣,把手探进去:“明天下午我也许有时间,到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好啊。” “我不陪你,你就不出门了?在酒店也不怕憋坏了,这么懒呢?”他揉捻着说。 向芋在他怀里浅笑:“我来这里是为了陪你啊,又不是旅行,你不在我就不想出去,这和懒不懒才没有关系。” 但到了隔天,靳浮白到底还是没有时间回来陪她。 整整一天,向芋在酒店里都没有靳浮白的消息。 他是在深夜才回来的,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也是黑色的衬衫。 像是电影里的暗夜杀手,悄无声息地开了酒店的房门,走进来,坐进沙发里。 那天向芋睡得不安稳,可能是下午在打游戏时咖啡喝多了,总也进入不了深睡眠。 所以靳浮白回来,哪怕动作很轻,她也感觉到了。 直觉里,他心情非常不好,比窗外下着雨的深夜更沉。 向芋没开灯也没穿鞋子,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靳浮白身边,依偎进他的怀里:“怎么了?” 他身上沾着夜露的冰凉,她把温暖的身体贴上去,帮他取暖。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同他结婚已久的妻子。 靳浮白揽住她的腰,少见地没有趁机揩油,只把头埋在向芋的颈窝,声音哑得像是重症感冒患者。 他说:“向芋,陪我待一会儿。” 那天夜里靳浮白抽了半盒烟,却始终沉默着。 向芋陪着他,直到窗外太阳浮出地平线,阳光熹微地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冠,撒落到酒店房间里,靳浮白才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原来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开机的一瞬间涌入许多电话与信息,手机直接卡死。 向芋一夜没阖眼,嘴有些发干,舔了下唇角,才问他:“靳浮白,我把机票改签吧,再陪你几天?” 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额头:“不用,这几天我抽不出时间过来,回国等我吧。” 靳浮白没有亲自送她去机场,向芋收拾自己时,他已经又换了另一套全黑色的西装,正在打领带。 换好衣服,靳浮白拉着向芋的手,很简单地安慰:“信我,别乱想,等我回去。” 向芋回身,踮脚吻了一下他的侧脸:“好呀,我等你。” 那会儿向芋不知道靳浮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直到回国后的一个星期,她才在公司里用电脑刷新闻,才偶然看见一篇讣告: 某世界百强企业的联合创始人兼董事长xxx,在国外突发急症,抢救无效,于2013年6月30日,不幸离世,享年85岁。 6月30日,是她回国的日期。 向芋把讣告里逝者陌生的名字打在搜索引擎里,看到了这位已逝老人的生平介绍。 上面说,她是广东人。 百科介绍里有老人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一身正装同几位男人坐在一起,目光犀利,神色笃定,俨然是女强人的面相。 她锋利的内眼角,看起来同靳浮白格外相像。 可向芋听过她的声音,温柔慈祥。 那天在酒店时,向芋接听了靳浮白的电话。 老人温柔地说着粤语,问她是不是靳浮白的女朋友,还说要她有空去她那儿坐坐。 没想到这样的老人,会突然与世长辞。 可关于失去至亲这件事,靳浮白半分没有透露给她。 他最脆弱最失态的时刻,也不过抽着烟一夜未眠。 所幸那天,她有机会陪在他身边。 向芋忽然很后悔,没能多在国外留几天,陪一陪靳浮白。 再见到靳浮白,已经是夏末的事情了。 那阵子向芋在公司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整天坐在前台的电脑前,肩颈有些受不了,靳浮白又没在国内,空闲时间多,她干脆去买了个网球场的年卡,有时间就去打网球。 有一次同唐予池吃过饭,他送她过去,在网球场门口,唐予池一扬下颌:“哎,有个女的和你撞衫了。” 向芋好奇地往车外开,也是巧了,竟然看见冬天在李侈场子里问过她衣服牌子的一个女孩,小杏眼的那个。 小杏眼正挥手同一个男人告别,笑得特别甜。 转眼看见向芋从唐予池车上下来,小杏眼看似想要同她打招呼,却又顾及什么似的,怯怯缩回手。 这姑娘一时间满脸的没主意,笑容也变得有些挂不住。 还是向芋主动同她说话:“又见面了,今天我们衣服是同款呢。” 小杏眼的眼睛亮了一下,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蹦过来同向芋说话:“这个衣服我是在你给我大牌平替店里找到的,这家店的衣服真的都好好看!你也来打网球吗?” “嗯,你也是?” “对呀对呀,我也是来打网球。” 小杏眼很兴奋,“上次我同你说过话,几个姐姐说我不该同你说话,说你会烦。” “我为什么会烦?” “因为靳先生......” 小杏眼犹豫一下,才开口小声说,“因为靳先生太高了,我是跟着渠总的,搭话也要搭和渠总位置差不多的,不然对渠总不好,会有人在背后说他......” “渠总,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个?” 小杏眼耳朵红红地点头:“嗯,他人特别好,今天还给我买了手链。” 她伸出细细的手腕,上面一条碎钻链子闪着光。 也许是打网球时常遇见小杏眼,圈子里渐渐有传闻说向芋终于“失宠”,被靳浮白抛弃了,只能同一些“低级货色”混在一起。 这些向芋隐约也有听说,但她都不在意。 唯一令她在意的,是8月底时,靳浮白终于从国外回来。 那天向芋打完网球,拎着球拍转身,冷不丁看见靳浮白大敞着腿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正拿着她喝剩一半的矿泉水喝着。 向芋一路小跑过去,抢过水瓶:“你都喝了我喝什么?” 靳浮白眼底都是笑意:“我一下飞机就赶来看你,连口水都不给喝?”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下周么?” “太想你,就回来了。” 向芋被他揽着坐到他腿上,仔细看才发现,靳浮白瘦了很多。 她想起那篇没有温度的讣告,想起在国外时他沉默抽烟的那天晚上,想起他扛着亲人去世的消息却从未示弱。 向芋眼眶一红,叫他:“靳浮白。” 这人却没有一点想要同她诉苦的意思,手揉着她的臀,目光下流地往她的网球短裙上看:“球打得不怎么样,衣服倒是挺像模像样。” 向芋一腔眼泪全都憋回去,打他一下:“你怎么那么色呢!不正经死你算了!” 靳浮白笑着,凑到她耳边:“刚才你跳起来,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填补 靳浮白回来那天是8月24日, 星期六。 他已经是尽力加班加点地忙完,提前了一个星期从国外回来,结果被向芋用毛茸茸的网球怼在胸口上, 十分不满地质问:“你怎么不再早点回来呢, 再早点,我们就能一起过七夕了。” 向芋掰着手指算算,无不可惜地说:“只差十天呢。” “我不在, 你七夕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和唐予池一起吃了个饭。” 靳浮白正揽着她的腰穿过网球场地往试衣间走了, 听见她这话, 停下来, 手往她腰上软肉上轻轻一掐:“合着今年俩情人节,一个洋的一个国产的, 都是和你那发小过的?” 向芋像一尾灵活的鱼,从他怀里钻出去, 站定在他面前,笑着说:“骗你的,那天还有我干爸干妈在呢!” 网球场地是澄澈的蓝色, 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背心网球裙装,头顶带着同款空顶鸭舌帽。 刚打过球,脸颊因为运动而变得粉红,发丝被汗水浸湿。 至于眼里么,满是狡黠。 靳浮白看着她, 一时晃神, 再回神时向芋已经把网球拍和帽子都塞进他怀里, 还踮脚亲了他一下。 这姑娘亲完就跑, 兔子似的蹦着跳着, 不忘扭头叮嘱:“等我哦,我去洗澡换衣服!” 网球裙实在是短,跑起来臀廓都能看到。 腿部皮肤在下午的阳光里,白得晃眼。 靳浮白收回目光笑一笑,掂量着手里的网球拍。 球拍的牌子普通到都没听过,粉白色的,感觉不大好用。 这球拍他倒是眼熟,从照片上看见过。 当时他在国外,向芋兴冲冲给他发了照片,说以后有新伙伴了,而且极度开心地给他介绍了这球拍的“划算”。 原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她说的是,“买球拍75折,还送了运动水杯,超合适的”! 明明和他说一声,根本不用她自己花钱,她却像得了天大的便宜。 这事儿惹得靳浮白在焦头烂额的夜里,阵阵发笑。 向芋很快从更衣室出来,应该是潦草冲了个澡,素颜,头发都没吹干,就那么湿哒哒地散着。 她这样子让靳浮白想起在长沙初遇她时,居然有人越是淋雨越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靳浮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你淋雨的时候挺好看的。” 被夸的人相当不满:“你怎么那么坏心眼呢?还盼着我淋雨?” 不过她的不满只有一瞬间,下一秒她就拉着靳浮白的手臂,远远同另一个场地里的男人挥手。 等那男人转过身继续打网球,向芋才说:“刚才那个是我的私教老师。” “知道,李侈说了,你有个私教男老师。”他特地在这个“男”字上加重语气。 “李侈怎么那么八卦,他开什么酒店,去办八卦周刊算了。” 向芋对她的老师还挺崇拜的,“我的私教老师可厉害了,那天他们老师组打比赛,就他技术最好。” 靳浮白瞥她一眼:“作死呢?” 她是真的越来越胆儿肥,见面才十几分钟,已经在他面前提起两个男人了。 也许见到靳浮白回来,向芋真的心情很好。 她做了个好幼稚的“怕怕”表情,瞪大眼睛,佯作惊叫:“不要杀我。” 靳浮白被她逗笑,目光暧昧地往她身上扫:“我说的不是作,是做,‘死’在床上不好么?” 向芋那天格外活泼,穿着一条背带牛仔裤跑到靳浮白的车前,十分欢快地同车子打招呼:“哈喽小黑,好久不见。” 靳浮白把车钥匙往她手里一丢:“想见它还不容易,车子送你了。” “谁想车子!” “那就是想我了?” 她口中的小黑是那辆车牌号44444的黑色大奔,向芋按开车锁,替靳浮白拉开车门:“我开吧,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也该累了。” 上车时靳浮白把网球拍丢在后座,一扭头对上向芋凶凶的目光,似是警告他对她的球拍好一点。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调侃道:“好歹买个贵一点的,都配不上你那个私教的价钱。” 在这网球场里打球的女人不少,帝都说大不大,到哪儿都能碰见圈子里的熟人。 靳浮白也听人说过,有几个被养着的女人在打网球,不过都找的女教练。 这事儿是有一次李侈去国外说的,他当时忙得没空理李侈,也还是听到他见缝插针地八卦,说别的女人都是女教练,就嫂子是男教练,还是私教。 当时靳浮白一笑,说,那怎么办?人家花自己钱请的教练,我还能不让打球不成? 李侈挺诧异,你连教练都被嫂子请?这么抠门? 靳浮白就幸福一笑,和李侈说,他不但没给她请教练,还等着回国用她攒的工资去吃馆子。 回酒店的路上,靳浮白随口问向芋,问她怎么就想起打网球了。 向芋眼睛放光:“你看没看过《网球王子》?” “什么王子?” “越前龙马啊!” 向芋十分热心地给靳浮白科普起来这部动漫,说那个越前龙马怎么怎么帅,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好看。 靳浮白靠在副驾驶位的座椅里,默默在心里算计: 第三个男人了。 因为是周末,酒店停车场里车子不少,但有那么三个车位,是永远空闲的。 向芋把车停进去,停得实在不怎么样,几乎横占三个车位。 靳浮白笑着提醒她:“要不重新停一下?” 向芋果断把车钥匙丢给他:“要停你去停,这车位都是给你们这种浪荡公子哥留的,保不齐一会儿就有小美女受害了。” 说完她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幻想道,“一会儿李侈要是带了个妹子回来,刚想装装逼,结果发现车位没了,他得是什么表情?” 靳浮白把人往怀里一揽:“走吧,别跟这儿傻想了。” 进酒店时工作人员先是叫了一声“向小姐”。 抬眼看见她身后的靳浮白,工作人员才露出一些惶恐的神色,马上补叫一声:“靳先生。” 靳浮白于是打趣向芋:“向小姐现在很有名啊。” “我有什么名,不过是沾你一点光而已。” 电梯里是有人在的,靳浮白很老实,两只手都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 出了电梯,整层都很安静,他开始作乱,咬着她的后颈问:“一路上你提了四个男人,说得我吃醋了,怎么安慰我?” 他唇齿间的温热气息顺着脖颈向下,向芋整条脊椎都和过电似的,感受着他的嘬啄。 手几乎拿不稳钥匙,哆嗦半天,勉强才把门打开。 她是有些纳闷的,被推进玄关按在墙上还不忘挣扎:“我只提了三个!” “还有李侈呢。” “他算什么男人啊!他不是你兄弟吗?!” 靳浮白没再回答了,抬手把她背带裤的两条带子捋下来,牛仔布料堆积在地上。 他满意地想,背带裤也不错,脱着方便。 两个人从下午腻歪到晚上,体力消耗太多,晚饭也就没出去吃。 向芋还记得她说过要请靳浮白品尝便利店的意面,狐假虎威地给酒店前台拨了电话,报了一大堆名字,差人去买。 挂断电话,她躺在床上感叹,说资本主义真是王八蛋啊。 靳浮白想要抽事后烟,才发现烟和火机都在楼下车里,他准备下楼去拿,却被向芋拦住。 她说:“你等一下。” 这姑娘跪卧在床上,伸手去拉开床头柜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 是他之前抽剩的半盒烟,被她用保鲜袋小心地封起来,又掺了一层胶带。 向芋对着烟盒又是咬又是啃,总算撕开烟盒外面的塑料袋,拿出一支烟捏一捏烟丝,突然颓丧地塌下肩:“还是干了啊......” “拿来吧,能抽。” “别了。” 向芋掰掰手指,“还是2月14号开封的呢,已经半年了,抽完肯定咳嗽,我去给你拿烟吧,在车上?” 靳浮白有些意外,想起刚才工作人员条件反射地先叫了她的名字,问她:“我不在时,你常来?” “对啊,家里陈姨回老家了,说是女儿生了外孙,要回去照看一段时间,我自己回家又没什么意思,闲着无聊,就总来你这里。” 向芋那天坚持要自己去拿烟,其实她没说,她是心疼靳浮白这几个月在国外的压力。 从车上下来,刚好遇见从便利店买了东西回来的工作人员,向芋提着食物和烟一起上楼。 套房里有简单的厨房用品,她把意面放好调料,放进微博炉里。 用等待意面加热的时间,捻松烟丝,把沉香条塞进烟筒里。 靳浮白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向芋做这些。 几分钟前,向芋拎着大塑料袋回来,他准备起身去接,却被她按在沙发里。 这姑娘说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由她来动手,让他好好歇歇。 当时靳浮白脑子还沉着在不正经里,下意识撩她:“晚上你在上面,让你动个够。” 可现在,靳浮白看着她凑近,按动打火机帮他点燃烟,又在微波炉的“滴”声提示里,手忙脚乱地丢开打火机去端出意面。 他忽然有种温馨的感觉。 虽然他不知道她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知道原因是在稍晚些的时,那时向芋正坐在床边,边吃意面边挑电影光盘。 天气不算热,卧室开了一扇窗,夜风清爽。 风里有外面巨额维护的绿植上,淡淡的叶香。 床上堆了好多她介绍给靳浮白的“便利店名品”。 从关东煮到巧克力,从流沙包到流心蛋,还有奶茶和软糖。 在向芋的热心推荐下,靳浮白吃得比平时稍微多一些,吃完,他把这些东西从床上挪到床头柜上,都整理好,向芋的光盘还没挑完。 靳浮白喜欢光盘,哪怕现在视频网站五花八门,他也还是习惯用DVD机子看电影。 不过今天向芋够挑剔的,很多光盘都是拿起来看一眼就丢到一旁。 靳浮白饶有兴趣地把她挑得不满意的光盘拿到手里,随意看着简介。 酒店不会给他准备烂片,这些电影都还不错,怎么她就瞧一眼就给否了? 连着看了三、四张光盘,靳浮白笑容渐渐收敛。 她pass掉的光盘,电影风格不一,国籍不同 非要说共同点,只有一个—— 它们都是粤语片。 靳浮白沉默几秒,心思流转。 向芋不止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她更是聪明的女人。 她应该已经知道他的外祖母去世了,所以避开粤语片,怕他伤感。 难怪这姑娘今天格外殷勤。 难怪她总在用一种“照顾”的态度,甚至把他丢在酒店的香烟都密封起来好好保存。 也许她认为,他失去外祖母是失去一份爱。 所以她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温柔地填补他的失去。 可她什么都不说,在他问起时,只告诉他,家里的阿姨回老家了,她自己闲着无聊,找点事做。 “向芋。” 靳浮白从背后拥住她,趁她回眸,吻掉她唇角沾染的番茄酱汁。 向芋还举起手里的光盘,打定主意似的宣布:“我们看这个,《怦然心动》,看起来挺不错的......” 后面的话被靳浮白用吻堵回去。 一吻结束,他问她:“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寸劲 靳浮白那天眼里漾着认真, 眸似深海,令人沉溺。 所以他说要向芋搬来和他一起住时,她也只是略略犹豫, 手里装着光盘的塑料盒轻轻放在床上, 点头应着,好啊。 她挑的那部电影很好看,是很特别的爱情片, 背景里主角还未成年, 可那份稚嫩的感情纯粹又勇敢, 你不能说它不叫爱。 向芋却在被电视屏幕晃亮的卧室里, 靠着靳浮白温热的胸膛, 几次走神。 其实她明白,靳浮白说搬过来和他住, 其实是在问她,敢不敢。 敢不敢走近他的生活, 敢不敢陪他看看那些人的真实面目。 如果见过了,你还敢不敢,继续爱我。 过了周末, 向芋回去上班,一边上班一边收拾行李。 几乎每天下班,靳浮白去接她,有时候和她一起吃饭,有时候只为了送她回家。 对于搬家的事情, 他从未催促过, 给足了向芋时间去思考。 向芋这种性子, 不喜欢繁琐, 大学毕业时很多东西都是送给室友的, 哪怕同城,也懒得邮寄快递。 她不喜欢带很多行李,去美国时连个行李箱都没拿。 这次也一样,其实并没有很多东西需要她整理,哪怕她只身过去,靳浮白也会把所有东西帮她买齐。 他们彼此都知道,“收拾行李”,只不过是向芋给自己的缓冲时间。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勇敢。 在美国见过褚珏,听他那一袭话时。 回国前靳浮白沉默低落的那一个夜晚。 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时,她也不是完全能把控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的。 九月初,向芋站定在周烈的办公室,对面7层的花已经连续十几天都是红玫瑰。 所以她知道,靳浮白对于她的拖延,也有忧心在。 只是他尊重她,愿意把耐心留给她。 也是在那天,向芋握着迷你望远镜想: 人们渴望爱情,却又总被条条框框胆胆怯怯束缚住,不如就放肆去爱一次。 也好过遗憾烙在经年岁月中,想起来就痛。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向芋装模做样收拾好一大堆东西,装满29寸的行李箱。 她坐在行李箱上给靳浮白打电话:“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的行李收拾好了。” 靳浮白接到电话时才刚起床不久,正站在窗口抽烟。 听她说完,他叼着烟笑起来,笑声怎么止都止不住,烟灰散落窗台,满室沉香。 他说:“这就去接你,等我。” 窗外微风清爽地流动着,又是一年秋初。 靳浮白还记得去年10月,他对向芋的那种心情。 怎么说呢,打发无聊有一百种一千种方式,靳浮白通常不会去想这些,随便什么法子,他永远是那种样子,好像连“无聊”本身都懒得去感受。 可是某次,在李侈喧嚣的场子里,他看着灯光映在酒液上,突然想,向芋这个人,能否成为他打发无聊的一种方式。 也就那么随意的开始了。 他对她说,跟着我得了。 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不是没有过诀别,不是没有过争吵,也不是没有过想要理智地挥手告别的时候,可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靳浮白去接向芋的路上,甚至闯了个红灯。 他去接她,已经急切到了这种地步。 靳浮白把车子开进向芋家小区时,阳光明媚,向芋戴了一副墨镜,坐在行李箱上,远远同他挥手。 她的头发长了些,随风浮动,发丝被阳光染成金咖色。 靳浮白把车子停在她面前,一只胳膊抱起向芋,另一只手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吧,跟我回家。” 车子驶出小区,路却越开越陌生。 向芋玩两局贪吃蛇,再一抬眸,对着周遭完全不熟的环境发了会儿呆。 她很茫然地问:“去哪儿啊?” “回家。” “......这也不是去李侈酒店的路啊。” 靳浮白嗤笑:“他那破地方算什么家。” 向芋从来没去过靳浮白家,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在帝都市还有家。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这个位置的人,谁能没几套房产,还能真的天天住酒店不成? 路上,向芋打趣地设想了很多酒池肉林之类的场景。 她甚至在想,该不会靳浮白装修时也是请了李侈当参谋,搞得一屋子奢华混搭风吧? 到了之后才发现,只是那种很平常的高端小区,走在小区里也遇见过几个电视上常见的面孔。 向芋挺兴奋地拉着靳浮白,问他有没有某个男明星,她如果遇见了好想要签名。 靳浮白瞥她一眼:“不认识。” 他家是很简洁的装修风格,没有多余的点缀,显得有些冷清。 书房里书没有几本,却像小时候的租光盘的碟社,拥有满墙的光盘。 这些光盘和李侈酒店的不同,有很多都是演员和导演签名过的。 向芋很好奇地在靳浮白家里转着,背着手,好像视察工作的女领导。 靳浮白靠在墙边,笑着问:“领导,还满意么?” 这时向芋正走到浴室门口,装模作样地点头:“还可以还可以。” 她推开浴室门,愣了愣,这间浴室,实在有些让人羞赧。 向芋还是第一次见人家里的浴室是玻璃墙体的,单面可视的落地窗,站在浴室里能看见小区里的绿化花园和街上川流的车子。 她扭头问他:“不会有一种,洗澡时被很多人看见的错觉么?” “目前还没有过。” 对这房子靳浮白也没有多熟悉,他似乎也好久没回来过,转了几圈,才找到水杯,给她倒了一杯常温的矿泉水。 “天气这么热,我想喝冰镇的。” 靳浮白用眼睛睨她:“痛经时满床打滚的不是你?” 也是赶巧,就在靳浮白刚回来那几天,向芋经期又疼得满头冷汗。 这次靳浮白更夸张,直接把老教授接到酒店来,给向芋打针。 老教授推着眼镜说,向小姐还是不要吃生冷比较好,平时多注意些。 等老教授一走,向芋看见她放在套房冰箱里的哈根达斯覆盆子冰淇淋、进口牌子的朗姆酒葡萄干雪糕、香草可可甜筒,统统都躺在垃圾桶里,委屈巴巴。 那天要不是因为虚弱,她想掐死靳浮白。 今天不虚弱了,所以向芋今天十分有骨气。 她蹲在行李箱旁,舔一舔有些泛干的唇:“不是冰镇的,我不喝了。” 靳浮白没说什么,过了几秒,向芋抱出一叠衣物,感觉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向芋下意识抬眸,下颌被他用手托住,一个吻落在唇边。 他把水渡进她嘴里,笑着点评她:“倔样儿。” 向芋含着水,非常不情愿地咽下去,闷声说:“我就是倔了,怎么了?” 靳浮白轻笑一声,然后哄人:“我说错了,你招人喜欢,特别招人喜欢。” 他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走到衣柜前拉开门,把她的衣服和他的并排摆放在一起,扭头问她,“感觉应该给你弄个衣帽间。” 向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这房子又不是新房,她都不知道能住多久,还特地做个衣帽间,会不会太兴师动众? 那天收拾好行李后,向芋疲惫地瘫在床上,靳浮白突然说浴室去年换过按摩浴缸,不知道好不好用。 向芋兴冲冲地跳起来,拖鞋都没穿,跑进去,喊着说帮他试用一下。 结果这是个陷阱,她被按在浴室的落地玻璃上,吃干抹净。 他们没开换气,淋浴调了热水一直在放着,水雾蒸腾,耳鬓厮磨。 靳浮白这人,动作着也不忘调侃她,用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笑着说:“看好窗外,不是问这小区里有没有你喜欢的男明星么?没准儿能看见。” 窗外车水马龙,小区里人也不少,有人在遛狗,有人在跑步。 向芋整个人被顶在玻璃上,总觉得哪怕20层,哪怕是单面可视玻璃,只要有人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她难得害羞,脸色泛红,咬牙切齿地提要求:“靳浮白,我要回卧室......啊!” 回应她的是更深的动作。 在靳浮白家里的第一天,他们就这样温馨地度过。 甚至在晚饭后,他们还手拉手在楼下的花园里遛弯,坐在凉亭里看两只流浪的狸猫埋头吃着好心人投喂的猫粮。 像是所有普通平常的情侣一样。 但也许是因为换了个住处,向芋睡眠变得清浅。 她在夜里醒来,身边的床是空着的,并没有靳浮白在。 浴室门缝里渗透出柔白色的光,也听见隐约有人在说话。 还是个女人的声音?说外语的? 向芋鬼鬼祟祟走过去,里面的声音已经停了,只剩下靳浮白一声闷哼。 是那种用鼻音发出来的声音,嗯。 让人好难不会浮想联翩。 她推门进去浴室,像个捉奸的正宫娘娘,皱着眉,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把我折腾成那样,居然还没满足?看着小片,自己又解决了一次?” 靳浮白坐在浴缸边沿,浴袍敞着,指尖沾了些什么东西。 他挑挑眉梢,恶劣地笑着,把手上的东西往向芋脸上蹭:“我解决什么?” 向芋以为是那种东西,瞪大眼睛,想抬手打他,却忽然闻到一股薄荷的清香,脸上也凉丝丝的。 她眨眨眼:“什么东西?” “药膏。” “......药膏?” 靳浮白笑得特别愉快,问她,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东西? 向芋不理他,左右环顾,发现洗漱台上放了一瓶绿色的进口药膏。 瓶身一个中文字没有,上面的外语她都认不出是哪个国家的。 靳浮白的手机就放在药膏旁边,暂停的画面能看出来,他是在搜药膏用法。 还真...... 误会他了。 她清了清嗓子,只字不提刚才的误会,拿起药膏装傻:“这药膏管什么的?” “跌打损伤。” 这人睡前还那么生猛,这会儿就涂上跌打损伤膏了? 向芋仔细去看靳浮白,他左肩上还有一点湿润未干。 难道是,今天上午单臂抱起她时拉伤了?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了,他这次回来也瘦了不少,可能在国外太忙,没什么机会运动吧? 靳浮白皱皱眉:“寸劲儿,涂点药就好。” 怎么听怎么像解释。 向芋觉得这种涂抹的药膏见效慢,晚上一流汗没准儿就蹭掉了,她问靳浮白有没有贴的那种,他说医药箱也许有。 她拎来医药箱,翻出药膏撕掉背胶膜纸,凑到靳浮白身后,点了点他的肩:“是这里?” “嗯。” 药膏被她啪地一声贴上去,向芋揉了揉困倦发涩的眼睛,随口嘟囔:“睡前你怎么不说?说了我就帮你贴了,非要半夜折腾。” 靳浮白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向芋盯着看了半秒,忽然噗嗤一笑:“靳浮白,你不会是怕丢脸吧?” 似梦 搬到靳浮白家之后, 季节正式转入秋天。 对两个人来说,这种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模式十分新鲜,有种“家”的感觉。 真的生活在一起向芋才发现, 靳浮白和她想象中, 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 他也不是每天都混迹在灯红酒绿里的,对酒也不算热衷。 可能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抽烟。 靳浮白这房子离向芋公司远, 他每天早起带着她去小区外面的早餐店吃早餐。 有时候能明显感觉他不习惯早起, 困倦地吃一两个馄饨, 再喝几勺汤, 还没有向芋吃得多, 就叼烟坐在餐桌对面,安静地等着她吃完。 可就算他这样打不起精神, 也还是每天送向芋上班。 甚至有那么一天,向芋坐在车子副驾驶位置里, 在秋天微凉的晨光里眯缝着眼睛看着靳浮白的侧脸,突然想: 他如果成家,会是一个好父亲。 大概会每天接送孩子上学, 就像对待她一样有耐心,哪怕堵在帝都市烦人的早高峰里,也只是点燃一支烟,从不抱怨。 只是,有孩子是不是就不能抽烟了? 二手烟对孩子不好吧? 她才刚喝过一整杯热腾腾的红枣豆浆, 舒适又懒洋洋地窝在车子里, 电台里放的歌曲是前几年刚火起来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拥堵车流, 只有音乐声不轻不重地敲在耳鼓上, 车子里弥漫着淡淡沉香,还有一点洗车后留下的清洁剂味道。 也许是这样的时光太过静谧美好,给了她短暂做梦的机会。 等到了公司楼下,打开车门,重新感受到凉丝丝的空气,向芋又清醒过来,回眸冲靳浮白一笑。 他会在这个时伸手揽住她的后颈,吻她:“去吧,下班接你。” 十一黄金周之前的公司会议里,向芋被升为周烈的总助理。 这一年周烈的小破公司顺风顺水,连公司面积都是扩张了,原来占办公楼的三分之一,现在干脆把整层搂都包下来了。 这个发展趋势,也算是行业奇迹。 在公众号和各类短视频迅速撅起的年代,很多家做纸媒的大公司都摇摇欲坠,各个街口的报刊亭也渐渐减少,还有一些被饮料雪糕移动站所取替。 周烈的公司在这样的环境里,意外地和某电视台取得合作,独家发布这个电视台的合作电视剧电影的所有采访和文章。 甚至那些难请到的艺人、主持人,都为杂志作序。 周烈已经有三个助理,但他找到向芋:“向芋,你来做总助理吧。” “No,我喜欢前台。” “总助理工资高。” “我想当专职前台。” “......薪资待遇和年终奖都是前台的两倍。” “感觉还是前台好。” 周烈无奈地推了推眼镜:“你到底对前台有什么执着?” “前台工作清闲啊,还能偷偷玩手机。” “总助理也能,比在前台更轻松。” 这是周烈按着太阳穴给出的承诺,于是向芋成了公司的总助理,还涨了工资。 第一次发新职位工资那天,向芋拿着信封和周烈说,其实你也不用非要这么供着我,我就是坐在前台,你的公司也一样可以顺利的。 她都知道。 知道周烈为什么原意花重金养一个在工位上打贪吃蛇的闲人,也知道公司为什么能运营得如此顺利。 周烈笑了笑,没什么。 向芋拿着工资坐进靳浮白车里时,十分大气地把信封哗啦哗啦甩着:“想吃什么,我发工资了!” 靳浮白看了眼信封的厚度,喉结轻滑,笑道:“没少涨?” 她沉默几秒,才笑着说:“跟着千万赚百万,这不是因为跟着你么。” 十一黄金周向芋的爸妈没能回国,他们只在7月回来过一次,和向芋吃了一顿饭,匆匆又出国。 吃饭时向父说,最近行情很好,正在和百强大企业的分公司合作。 向芋当时叉着一小块牛肉,沉默半秒,笑着回答,那很好啊,加油爸爸。 不用向芋自己去不细想,周围的所有人也都在提醒她一个事实: 她和靳浮白,终究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哪怕再想当一只咸鱼,也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他的好处。 但这种恍若不安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呆在靳浮白身边,她没办法不爱他。 她每一天,也都在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爱意。 就像这天早晨,向芋在7天长假的第一天里,忽然睁开眼睛,突发奇想地想要去打网球。 她刚坐起身,身边的靳浮白也跟着睁开眼睛,皱了皱眉:“十一期间又不放假了?要加班?” 靳浮白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烦,完全是在疑问,说话的同时坐起来,抓了件睡袍披上:“我送你。” 他眼里有未消的睡意,烟已经叼在唇间。 向芋凑过去拿掉他的烟,柔柔地看着他:“不是上班,想去打网球,你别送我了。” “我都起来了。” “那你和我一起去打网球吗?” 靳浮白盯着她手里的烟看了几秒,确定她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无奈地笑一笑:“走吧,和你一起去。” 那家网球场自从向芋去后,又多了不少女顾客,据说都是受到了向芋的启发。 在靳浮白回国之后,有人把向芋传得很神,说她手腕特别,很会勾人,惹得靳浮白抛弃她半年,也还是忍不住去网球场找她。 这事儿向芋听两个人说起过。 一个是唐予池,另一个,是靳浮白。 住在一起之后,靳浮白很多时候同向芋聊天都不再隐藏,会讲一些他们圈子里的事情给向芋听。 那天他靠在阳台挂断李侈的电话,笑着问向芋,听说你是个手段特别的女人? 向芋不解地抬眸。 他就凑过来,剥开她的睡袍,暧昧地问她:“哪里特别?嗯?我看看?” 那段时间向芋知道通过靳浮白,知道了不少圈子那些人的事情。 比如,为什么这段时间来网球场,她没有再遇见过小杏眼。 她听说小杏眼的那个渠总,身边的小女孩不止她一个,腻了就换也是常事儿。 向芋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小杏眼眼睛亮晶晶地笑着,伸出手腕,碎钻手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耳朵红红地说,他人特别好,今天还给我买了手链。 男人! 没一个好东西! 她狠狠地把网球打出去,可能是因为心不在焉,向芋光荣负伤,崴了脚,只能坐在场地旁的椅子上晒太阳。 靳浮白在另一个场地,趁他不在,她单腿蹦着去买了两支冰淇凌,吃一支,另一支放在脚踝,冰镇消肿。 等他察觉到身旁的椅子上有人,安穗已经坐在她身边有一会儿了。 会再次遇见安穗,是向芋没太想到的。 但也不算意外,她早说过了,这圈子,真的不算大。 向芋没准备开口,只淡淡看了安穗一眼。 倒是安穗,很轻地冲她笑了笑:“向芋,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安穗把一缕头发掖在耳后,犹豫片刻才开口:“唐予池现在,还好吗?” “好啊,难道没你他还玩儿不转了?” 向芋咬了一口冰淇淋,挑挑眉梢,十分好笑地反问,“不过,他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穗有一双灵动清澈的鹿眼,她静静看着向芋时,让向芋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 那会儿已经高二了,唐予池非要当一个狗屎不良少年,大晚上的谎称补课,从家里跑出去和几个男生出去喝酒。 喝多了又不敢被向芋的干爸干妈发现,第二天死鱼一样趴在早自习的教室里,给安穗发信息,说自己还没吃早餐,宿醉好难受。 向芋这条咸鱼整整高中三年没有任何职务,只有那天替她拉肚的同桌带着“值周生”的袖标去检查卫生。 结果在教学楼后的墙上,看见了安穗。 安穗骑在墙头上,一双鹿眼朦胧着水汽,腿肚子直哆嗦,小声叫她:“向芋......快来救救我。” “你在墙上干什么?” 安穗手里紧紧攥着个塑料袋,里面有校外一家广受好评的小馄饨,透明的塑料密封盒里都是蒸汽,是热乎的。 她脸红透了:“唐予池说他没吃早饭......” 学校食堂在上课时是不售货的,安穗一个三好学生,硬是在墙边摞了几块砖,□□出去买的。 回来时悲催地发现,砖已经被值日生清走,下不去了。 那天向芋为了帮安穗下来,两个女孩差点摔倒,安穗抱着馄饨勉强站稳,脚也还是崴了。 因为这事儿,唐予池下早自习时被向芋叫出来狠狠骂了一顿。 安穗单腿跳着在旁边劝向芋:“向芋,向芋我没事的,医务室的老师说我不要剧烈运动就好了,不要生气啦。” 也许是因为她们也有过友谊,向芋并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看见安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视线,垂了垂眸子,把吃光的冰激淋棍放在身旁桌面上,戴上了墨镜。 但安穗不知道为什么,十分想要同她聊天:“向芋,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也是没办法的,我学习好有什么用?考上好大学有什么用?毕了业找工作不也还是那么一点钱。” 她笑得凄凄惨惨,“我家里的条件,又不像你和唐予池,我还有一个弟弟,等着我嫁出去收了彩礼好给他买婚房。” 向芋闭了闭眼睛。 “我妈妈在我毕业的时候生病了,我需要钱,可是我不敢和唐予池说。他只是我的男朋友,和他说,我怕他会看不起我,我没办法开口啊,真的没办法。” 安穗也许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发颤。 她说,在学校还好,我起码是好学生,出了校门,我也就是普通的公司小职员而已啊。 向芋闭着眼睛,忽然打断她的话:“和那些男人开口,就是你找到的办法?” “你们这些出生在蜜罐里的人......” 安穗笑了一声,“不会理解的。” 向芋皱眉,很想问问她,何必呢? 无论是糟糕到什么样的人生,也总有光明磊落的路可走啊。 可向芋没开口。 也许在安穗眼里,她也是一个傍大款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人家? 也是这个时候,靳浮白拎着球拍从隔壁球场过来,一眼看见向芋微肿的脚踝。 他站在大太阳底下,扬了扬下颌:“脚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一下。” 靳浮白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小心托起她的小腿,皱着眉检查:“我叫医生来。” “别别别。” 向芋真是怕了他的小题大做,每次她痛经,靳浮白都要把老教授折腾来。 这次也就是崴个脚,肿了那么一点点,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抽风把什么骨科院长叫来。 她摇着头说:“这几天我不打网球了,养一养就好。” 靳浮白瞥一眼桌上的冰淇淋棍:“嗯,吃冰淇淋就好了,多吃点,也不会痛经。” 向芋心虚地撇过头。 两人的互动落在安穗眼里,她有很多诧异和不解: 向芋不是靳浮白的情人吗? 为什么看起来,他们的感情并不像情人那样简单? 靳浮白帮向芋拿了球拍和包:“衣服别换了,回家吧。” “那午饭......” “脚都这样了还惦记吃午饭呢?” 靳浮白轻笑一声,“想吃什么提前说,我让厨子来家里做。” 他背对向芋,半蹲下去,手掌勾了勾:“上来。” 向芋单腿蹦上靳浮白的背,被他稳稳背住。 “向芋。” 身后的安穗叫了一声,却没料到靳浮白和向芋同时转头,看过来。 很久以后,向芋回想起安穗的神情,很像是她小时候家里老人养的一只布偶猫。 猫咪犯坏时会暗搓搓伸出爪子,想要挠你一下,但如果被人发现,只能收起利爪露出软乎乎的肉垫,冲着你轻声叫,喵。 安穗对上靳浮白冷淡的目光,顿了顿,重新挂上笑脸。 她对向芋说:“早日康复。” 心尖 那几天向芋的脚踝肿胀未消, 白瞎了那么好的长假,只能窝在靳浮白家里,辜负秋色。 唐予池和干爸干妈约她去山上拜佛她去不了, 李侈他们好不容易搞点健康的活动说要去草原射箭骑马, 她也去不了。 靳浮白也就哪也没去,在家里陪着她。 他给骨伤科大夫打电话,询问人家, 说像她这种情况, 要不要打个石膏什么的 。 这男人实在夸张得很, 自己整天抽烟也不提健不健康的事儿, 对她就十分严格。 就因为向芋喷的消肿止痛酊上面写了让忌生冷、油腻, 靳浮白这几天订来的餐品都好清淡,便利店的关东煮, 更是想都别想。 医生大概也觉得他有毛病,敢怒不敢言, 只能婉言相劝,说是不需要石膏,尽量别久站多走, 好好养着。 靳浮白的手机放在床头,开了扬声器。 向芋听见医生中肯的建议,十分满意,正准备问一问她是否可以适量吃些肥美可口的食物,靳浮白先一步开口了:“那她这种情况, 需要拄拐吗?” 向芋忍无可忍, 拿起身旁的抱枕往他脸上砸。 靳浮白躲过抱枕, 挂断电话, 抻长胳膊把人揽进怀里, 故意说:“怎么了?怕拄拐影响形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放心拄,别怕。” 向芋被他箍着手臂,不好用力,只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她下嘴没轻没重,咬得靳浮白肌肉一紧,“嘶”了一声。 “谁拄拐?!”这姑娘凶巴巴。 “我我我,我拄拐,行不行?” 黄金周的7天假期也就在家里这样厮混着过去了。 最后一天,向芋感觉脚踝稍微消肿,有些憋不住,问靳浮白:“咱们去逛商场吧。” 她很少提出这样的要求,靳浮白空有一身富贵,枕边人从来不和他要任何东西。 还整天甩着她工资的薄信封请他吃饭,这让他着实有点惆怅。 难得听见向芋说想去逛商场,靳浮白诧异又欣慰。 他拉开床头抽屉,连着往钱包里塞了三张卡,摸过烟盒,笑着问:“衣服不够穿了?” “够啊。” 向芋扭头,指了指他拿在手上的烟盒,“我想去买几盆植物,你这儿二手烟污染太严重了,搞不好咱们都得折寿。” 这是嫌弃他抽烟多了? 靳浮白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收了手里的烟盒。 商场里有一家十分精致的绿植店,市场上卖几块钱的花草到了这儿都涨价,向芋手搭在靳浮白的手臂上转了一圈,嫌贵,拉着他往外走。 靳浮白不明所以:“不是要买绿植,又不买了?” 向芋抬手去捂他的嘴,压低声音催促他:“别说话,快走,这家是黑店。” 靳浮白:“......” 她那个腿脚,又不利索,想走快也还是不敢落脚太重。 穿个小皮鞋一瘸一拐的,还要拉扯着他,像个“斤斤计较”的老太太。 靳浮白笑出声,一把把人抱起来:“知道了,去哪?您老吩咐。” 怀里的人十分不满,用眼睛斜他:“明明是你更老啊!” 回到车上,向芋用手机导航选了个花鸟市场,在老城区。靳浮白按着导航走,才开了一半路程,他关掉她手机的导航,说是他想起来这地方是哪儿了,能找到。 花鸟市场挺大的,向芋穿了一件挺时尚的风衣,背后一道个性的开口,然而姿态却像个老人,背着手,走在花鸟摊位前。 靳浮白好笑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满脸认真地听着摊主讲那些绿植的习性。 向芋听了一会儿,有些纠结,扭头想问问靳浮白,都那么难养,他俩这种新手种子,能不能养得活。 结果一回头,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然后笑着问:“挑好了么?夫人。” 市场里鸟语花香,绿植摊位旁是一家宠物店,门口的笼子里有一群仓鼠攒动着挤在一起,鸟雀在笼子里叽叽喳喳。 靳浮白穿了一件薄款毛衣外套,阳光下整个人都毛茸茸的,眉眼间浸满了深情。 向芋在他的注视里愣了愣神。 如果碍人早证菩提的业障可化为具体形态,那大概就是靳浮白此刻满是爱意的样子。 难怪都说,“荆棘丛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 她在心里轻叹着想,真的是太难了。 折腾一趟,逛了一大圈,向芋就只买了两盆巴掌大的花。 一盆仙人掌,一盆仙人球。说是好养活。 车子停在市场外的停车位里,靳浮白和向芋十指相扣,一人手里拿着一盆绿植往外走。 向芋无意间用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扭头看了几眼。 那是一个混血女人,阳光下眼睛颜色如同琥珀。 女人身边有男伴,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过去,她怀里抱了好大一捧尤加利里,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似乎都能闻到那种安静不刺鼻的浓郁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向芋忽然想起那次在饭店偶遇李侈和李冒。 李冒用他那沙哑的嗓子,讲鬼故事似的,讲了一个叫卓逍的男人和一个法国混血女人。 向芋还想起,四合院里用加湿机器和恒温机器,烧钱养在高级乐器里的植物布景。 她收回视线,没头没尾地问:“那架钢琴还在吗?” 市场里摩肩接踵,嘈杂不绝于耳,靳浮白没听清,弯了弯腰,像要把耳廓递到她唇边:“说了什么?” “钢琴,钢琴还在吗?”向芋提高声音。 她这问题问得靳浮白一怔,沉默了十几米的路程,才问她:“是说那架种花的钢琴?” 向芋点头:“我想去看看。” 都是市中心内的老城区,距离不算远,一脚油门的事儿,靳浮白开车往四合院走。 车子和上次来时一样,停在胡同外,去年在修缮的地方已经是刻意复古的石墙。 还是胡同里更好,有种自然老旧的时光感。 可惜那座院子是锁着的,不像上次来,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上次来时是夜里,没看仔细,现在看看,门口的石狮子都有些风化掉了。 向芋扒着锈迹斑驳的门把手,顺着门缝往里看: 那些乐器还在,只是加湿机器和恒温机器似乎停掉了,植物干枯死亡,连苔藓都已经变成枯草色。 那些惹人喜爱的蕨类叶片全都不见了,一片残骸。 她皱着眉扭头,问靳浮白:“不是说这院子是那个卓逍给爱人买的吗?打理成这个样子,回去真的不用跪搓衣板?” “谁知道呢。” 他们说完这两句对话,忽然沉默下来。 一阵风轻轻吹过,向芋短暂垂眸。 彼此都想到,也许不是不打理,而是没有办法打理。 卓逍把那位混血真爱养在外面的事情,他家里的妻子也许也有耳闻,这中间闹出多少场乱子,他们这些做外人的,无从得知。 向芋以为靳浮白不会和她谈论这种话题,毕竟暴露圈里男人的恶劣对他没什么好处,还很容易被联想地问“你会不会也这样”。 聪明如他,一定会规避开吧? 可他没有。 靳浮白靠着老旧的门栏,指尖一点门上挂着的金属大锁,淡淡嘲讽:“正宫娘娘给锁的吧。” 那一刹那,向芋猛然回眸,看向靳浮白,被他的坦言所诧异。 末了,她又笑起来。 靳浮白捏一捏她的脸颊:“别在人家门口幸灾乐祸了,走吧。” “我哪有幸灾乐祸!我明明是在笑你。” “笑我什么?” 向芋含笑抿唇,心说,笑你对我,真的越来越好啊。 过了十一黄金周,向芋回公司上班。 在办公桌前久坐是当代年轻人职业病的大源头,向芋就是坐得久了,冲了一杯咖啡,在公司里走动着,目光随意游走。 她对人的面相记性很好,只见过一面的人,仔细想想也能稍微记起些端倪。 所以当一个混血长相的女人出现在公司杂志的铜版纸上时,向芋一眼认出来,这是她在花鸟市场遇见过的那个女人。 铜版纸还未装订,整齐地摞放在桌面上,向芋端着咖啡喝一小口,看着铜版纸上的女人。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褐色长发随意挽在后面,笑起来很有气质。 那是一篇采访,前面都是简介。 这个女人是中法混血,家境一般,但她十分优秀,现在是国内外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在国外独立开过几次设计展览。 说到擅长什么样的艺术设计时,铜版纸上面是这样写的: “她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很喜欢把绿植和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让那些东西拥有生命。 她说她近几年最得意的设计,就是在乐器里栽培种植,很美妙。” 向芋盯着这两段文字,反复看了几遍。 杂志没装定前,是同一页放在一起,她转身去找下一页,在旁边的桌面上,看见了后面的采访。 有一张配图,是小提琴和蕨类植物。 风格熟悉到,向芋下意识飞快挪开视线,不忍再看。 她没想到,李冒口中的“金丝雀”,是一位如此优雅并富有才华的女人。 连这样的女人,也无法把爱情守护牢靠吗? 目光向下,突然闯入眼帘的是女人的婚讯。 向芋一顿,仔细去看,纸上印刷整齐的字,段段简洁明了。 她要结婚了,就在几天后。 有一段对话,记者问她,未婚夫是否是她的初恋。 她的回答很大方,说不是的,初恋是大学同学,在一起很多年,她以为会永远爱他,遇见现在的未婚夫才知道,她以为的爱情,其实都不是爱情。 记者问,现在你幸福吗? 她回答,从未如此幸福过。 向芋看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把这段对话拍下来发给靳浮白。 也许是因为靳浮白在尽力做一个坦诚的人,所以她也想要坦诚一些。 靳浮白迟迟未回,而是在她午休时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晚上下班接她去吃日料。 向芋撇嘴:“不是不让我吃生冷么?” 电话里的人轻笑一声:“我不让就管用了?要不你给我说说,现在你吃的什么?” 向芋正对着一盘子干炒牛河,被问得差点想用手去挡。 反应过来打的是电话,不是视频,她才盯着一盘子油乎乎的牛肉和河粉,嘴硬道:“我吃得很清淡啊,特别清淡。” 混血女人的婚讯传得沸沸扬扬,圈子里的人也许八卦过很多卓逍和混血美女的事情,但向芋很少听得到。 入冬时,向芋奉干爸干妈的命,陪着唐予池去买羽绒服。 他学会抽烟的事情暴露了,被唐母禁足了整整一个月,再出门时气温骤降,掏出羽绒服又被唐母劈头盖脸一顿骂。 去年一共买了五件羽绒服,四件上面都有烟烫的洞。 只有一件完好无损,满身印着张牙舞爪的骷髅,直接被唐母送给物业大爷当狗窝了。 唐予池拎起一件羽绒服:“骷髅那件我去年穿我妈也没说什么,今天就突然不让穿了。” “干妈那是迁怒,你帕金森吗?假肢生锈吗?抽烟哆嗦什么?还能挨个儿的衣服都烫出洞来?” “不可能是我!肯定是一起喝酒那帮煞笔。” 唐予池把手里的羽绒服从衣架上脱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扭头问向芋,“这件怎么样?” “还凑合。” “那就这件了,”唐予池和售货员说,“旁边那个白色的也给我来一件,同样码数的。” 付款从商场出来,向芋垂头给靳浮白发信息,说自己这边完事儿了。 晚上李侈那帮人叫了靳浮白和向芋去场子里玩,靳浮白说等她逛完街,他来接她。 唐予池穿着新款羽绒服,站在向芋偏后一点的地方,看见靳浮白回复的信息“马上到”。 他突然说:“向芋,你听没听说过卓逍的事儿?” 向芋正在打字告诉靳浮白她在商场哪侧的门,冷不丁听见唐予池开口,吓了一跳,把信息发出去才说:“你又听说了?” “听说了无数个版本,能够写一篇小说了。” 无非也就是当笑话谈论的。 本来那些人就拿深情当成疯魔,对于卓逍这种,结了婚还把人养在外面,又被情人甩了的,看热闹的自然不少。 这场感情很难判断出对错,也都有各自的苦衷,向芋不予评价,只当悲剧听。 唐予池嘚吧半天,忽然话音一转:“我觉得这结局不错。” “不错在哪儿?” 他说,我是说,这结局用在你身上不错。 “向芋,你也别陷那么深,靳浮白如果有联姻的苗头,你就像那女人一样,潇潇洒洒甩了他另找个真爱,结婚生娃,趁你干爸干妈年轻,让他们帮你带娃,乐得清闲。” 向芋挑挑眉,回眸看唐予池:“你乐什么?” 唐予池眉飞色舞:“自家人当然向着自家人,我每次冒出你甩掉靳浮白这类的设想,就好想笑。” 这边话音刚落,一辆锃亮的黑色SUV停到两人面前。 唐予池因为刚说过人家坏话,脚底抹油了似的,直接溜了。 车窗降下来,向芋平静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呀?” 靳浮白手里夹着半截烟,指了指对面的咖啡厅:“就在对面,看你俩聊半天了。” 他下车帮向芋拉开车门,笑着问,“什么事儿你那个发小那么高兴?说我坏话了?” “对啊,我们骂你了。”向芋十分坦诚,边上车边说。 然后被靳浮白借着帮她扣安全带的动作,吻得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李侈场子里太过疯狂,时间一过12点,漫天的射灯呈渐变状投射过来,因为离DJ台近,舞池里的人蹦迪时,向芋甚至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在随着DJ喊麦的节奏蹦。 李侈开了一排五万块的洋酒,场面奢侈得向芋直心疼。 她对这些纸醉金迷没有什么特别爱好,静静坐在沙发里玩贪吃蛇。 只有靳浮白端着酒杯抬手时,她才会睇过去一个眼神,心疼地想,这一口,得多少钱啊? 靳浮白被这样的眼神看了几次,终于没忍住,含了一口酒,笑着凑过去渡到她嘴里,拉着她同流合污。 男人们喝酒太猛,那么高度数的洋酒,连点东西都不兑,加了冰就喝。 向芋被辛辣的酒液刺激得皱着脸,感觉有一把火从喉咙延伸到胃里,偏偏靳浮白还缠着她深吻。 唇齿纠缠,她哪怕并不喜欢这种场所,也有一瞬间沉溺,陷在喧嚣和灯光里,为他的吻迷醉。 吻过后,靳浮白干脆把向芋拉进怀里坐着,下巴往她肩上一垫,手也不老实。 他在嘈杂声里问她,晚上要不要。 向芋躲开他作乱的手,笑着,隔着衬衫布料去掐他侧身的皮肤。 他们两个都怕痒,互相攻击对方,边攻击边躲避,在家里他们也常这样闹。 “靳哥,嫂子,哎我拿一下手机,就一下。” 李侈突然出现在靳浮白身边,伸手从靳浮白身后的沙发缝隙里拎出被埋了一半进去的手机,一脸坏笑,“继续继续,你们继续。” 靳浮白揽着向芋的腰,淡淡睨他一眼。 过了12点也算是后半夜了,向芋在这种亢奋的场景里,反应稍显迟钝,于是她的目光淡淡地、没什么目的地落在李侈身上。 她看见李侈边和靳浮白开着玩笑,边把电话拨通。 也看见他使劲压着手机,听清电话里的内容后,一脸笑容僵住,然后瞬间敛了神色,满目沉重。 靳浮白应该是也注意到李侈的变化,看向他:“有事儿?” 李侈握着手机张了张嘴,又看向坐在靳浮白怀里的向芋。 靳浮白明白李侈的意思,揉着向芋的头发,淡淡说:“说你的,她不是外人。” 李侈凑过来,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靳哥,李冒在来接咱们的路上,得去一趟卓家,刚刚卓逍被发现在家里自杀了,能不能抢救过来,不好说。” 每个字向芋听得都很真切。 场子里开着十足的暖气,周围热闹非凡,可却又像是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和温度都不见了。 只有李侈说,那个叫做卓逍的男人自杀了,生死未卜。 向芋没跟去,靳浮白找来了他的司机,叫他把向芋送回家里。 他轻轻吻了向芋的额头,安抚地说:“回去先睡,不用等我,我忙完就回去。” “嗯。” 那天晚上是向芋第一次独自睡在靳浮白家里,有些不习惯,玩着贪吃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清醒时不敢细琢磨的事情,在梦里暴露无疑。 她梦见自己是小杏眼,伸出戴着戒指的手,幸福地对唐予池说:“你看,这是靳浮白给我买的,他对我可好了。” 也梦见自己是卓逍,永远留不住爱人,在爱人结婚的那天,从楼上跳了下去。 梦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事情太过复杂,搅得她皱起眉。 最后,她大概是梦到了靳浮白,他身边跟着那个混血的女人。 混血女人正在接受采访,手里抱着大捧的尤加利里,快乐地挎着靳浮白,对记者说:“我从未如此幸福过。” 那我呢? 靳浮白,那我呢? 向芋感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卓逍,挣扎着喊:“靳浮白!” “向芋?” 向芋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昨晚回来没拉窗帘,明晃晃的晨光顺着窗子洒进来,落在靳浮白脸上,他看起来很疲惫。 “哭什么,做噩梦了?” 向芋依偎进他的怀里,把眼泪往他身上蹭:“嗯,很不开心的梦,几点了?” “7点。” “你刚回来吗?” 靳浮白眼里有几根红血丝,声音困倦:“嗯,洗了个澡” 他说,从那种地方回来,不洗澡怕她嫌他晦气。 所以向芋很快反应过来,卓逍还是去世了。 那天之后,向芋也只是偶尔会做一点奇怪的梦。 好在有靳浮白在,躲进他的怀抱,噩梦都不算扰人。 只不过靳浮白自己,睡得也并不安稳。 向芋睡眠浅,经常在夜里感觉到靳浮白忽然抱紧她,紧得她有些难受,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在月光下打量他的睡颜。 这种时候,他总是皱着眉头,眉心沟壑很深,和他平时万事波澜不惊的样子,很不相同。 12月底,向芋托唐予池的国外朋友订了几瓶进口褪黑素,听说这玩意儿能改善睡眠。 收到东西那天,是个傍晚,快递小哥把包裹送到家门口。 靳浮白看了眼全英文的说明书,居然还点点头,说她,你是该吃一点有助睡眠的,感觉你最近睡得不安稳。 向芋一脸不服:“一起吃,你睡得也不好,总在半夜把我抱得快要喘不过气,你还皱眉头。” 靳浮白愣了愣:“我有么?” “有!”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指着自己的眉心:“我皱眉,那可能是操心吧。” “你能操什么心?” “家里有个痛经还不注意的,小破体格儿,还总偷吃冰淇淋。你说,能不操心吗?” 那天的夕阳很美,橘粉色的光线笼了一室,靳浮白站在这一天的余辉里,怀揣着笑意,同她玩笑。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没有一丝深夜里蹙眉的痕迹。 可向芋忽然觉得,他皱眉时的所有心事,都是因她而起。 他也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 动荡 向芋买回来的褪黑素是软糖, 吃进去甜甜的水果味,靳浮白十分怀疑这玩意儿的功能。 但每晚入睡前,向芋上的闹钟一响, 起身去拿来瓶子拧开, 他也还是在她的灼灼目光下,伸出手掌,接过两粒软糖, 放进嘴里。 究竟有没有效果, 难说。 他也只吃了3、4天, 接到电话, 不得不动身再次赴往国外。 也许是因为上次去国外的时间太长, 发生的事情也太多,靳浮白和向芋对这趟行程都有些抵触。 向芋去机场送他, 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扬着头, 很可惜地盘算:“元旦我还放三天假呢。” “我尽早回来。” 和以前一样,靳浮白偶尔会打电话来,也会随手拍一些东西。 不同的是, 他现在会和向芋聊那些繁琐的商业抗衡,向芋每次听得云里雾里,只会在他说完才感叹一句:“你们那个世界好神奇,我感觉我像在听动荡不安年代的历史传记。” 她这样说,靳浮白就会在电话里笑, 然后问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其实也还好。 那是2014年初, 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广受好评,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这部电视剧的信息, 微博上甚至还传了一个谐音梗的笑话: “动物园有一只小猩猩生病了, 保育员赶紧给兽医打电话,请他来给给小猩猩治病,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保育员打开门,上下打量来人,问道,你就是...‘来治猩猩的你’?” 最火爆的时候向芋没提起兴致看,反而是在公司报纸上看见印刷的彩图时,才后知后觉,原来女主是全智贤。 向芋很纳闷,距离她看全智贤的《雏菊》应该有好多年了,怎么她一点也没老?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向芋也开始追剧,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开心消消乐”的手机版也开始流行,向芋的贪吃蛇失宠,开始迷恋消消乐。 在韩剧和消消乐的陪伴下,她反而没有太过执着等靳浮白的电话和信息。 有那么一两次,她打游戏正到最后几步的关键时刻,靳浮白打来电话,她顺手给挂了。 后来靳浮白隔着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在电话里调侃,说她是个小没良心,都不知道想他。 向芋就盯着平板电脑里全智贤又拽又美的样子,脑子沉浸在韩剧里,敷衍回答:“想啊想啊,想你的!” 手机里传来靳浮白不满地“啧”声:“回去收拾你。” 他这个“收拾”,向芋领教过。 某天她下班回来,靳浮白把她送到楼下,自己去地下车库停车子,向芋还真就在电梯里遇见了她说的那个男星。 等靳浮白停好车子回来,家里门都没关,向芋正捧着一张纸,满屋子找来找去。 靳浮白问她,你找什么? 向芋回眸,拎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问他有没有相框,想要把明星的签名裱起来。 那天靳浮白倒是没说什么,只在晚上她洗过澡从浴室出来,冷不防被他抱起来丢在床上,用领带束了手腕...... 第二天上午她没能去上班,窝在被子里,有气无力地地捧着手机给周烈发信息说,说自己病得起不来床。 思及他的“收拾”方式,向芋关了平板,异常认真:“真的想你。” 靳浮白笑起来,还没等说什么,他身边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是说外语的。 片刻后,他沉声说:“早点睡,有空再给你打。” 挂断电话,向芋看着平板上静止的韩剧画面,又看向窗外夜色。 高层楼房能够俯瞰周遭小区的灯火阑珊,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出的“真的想你”,是发自肺腑的。 顿了几秒,向芋给靳浮白发信息,没话找话: 【那个男明星的签名,你给我放哪去了?】 靳浮白应该是在忙,隔了好几分钟才回复: 【?】 向芋回他: 【该不会是扔掉了吧?万一哪天他红遍全球,我还能把签名卖点钱,然后请你吃饭的。】 这条信息,隔了很久没有被回复。 直到向芋洗漱过准备睡觉,手机才嗡一声,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嗡鸣。 她点开未读信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发来了自己所有账户的余额,像是在无声问她,用他? 向芋吃掉两粒褪黑素,抱着手机躺进被子里,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 也许是怕她在家闷,也许是靳浮白吩咐过,几乎每个周末,李侈都打来电话,要么就直接在公司楼下蹲点,说要带嫂子出去嗨。 带着向芋,这群人玩得也收敛,顶多在一起推推麻将打打牌,赢了向芋的钱还不敢揣,正经得不行。 他们甚至有一天,约了向芋去郊区寺里,登山拜佛。 大冬天的,向芋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在蜿蜒的台阶上走得十分吃力。 最后到缆车边,她潇洒和其他几个人挥一挥手:“你们继续爬吧,我坐缆车。” “别啊嫂子,拜佛啊!心诚则灵。” “坐缆车就不灵了。” “嫂子,不差这几步路,走着吧。” 向芋在北方景色寂寥的冬季回眸,嫣然一笑,比了个噤声的“嘘”:“你们小点声说,佛祖也不知道我是坐缆车上去的。” 也许是她的歪理邪说起了效果,李侈他们干脆也不爬了,跟着她一起去排队坐缆车。 李侈和向芋在同一个缆车上,手机响时,他不知道在屏幕上看见了谁的名字,皱了皱眉,掐断。 “情人?”向芋玩笑着说。 “哪儿啊。” 李侈调出通话记录给她看,“嫂子你还记得渠东航么?以前在我场子里和咱们一起玩过两三次。” 向芋记得,但她记得的是小杏眼,还有她手上那条细碎的钻石链子。 沉默半秒,她吐出一句:“记得,渠总么。”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待见他,今儿拜佛他还想跟着来呢,我没带,怕嫂子不乐意瞧他。” 向芋看着山涧里的水流,轻轻一笑。 她连靳浮白都不干涉,怎么会干涉李侈带什么样的人来? 在她的含笑的注视里,李侈的表情渐渐严肃:“嫂子,你太拎得清了。其实有时候我挺怕你的,你就像我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怎么说?” “卓逍的事你也知道。” 李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闭了闭眼,“我们去的是医院,宣布抢救无效后才又去了他家里,他是割腕,满地都是血,浅木色的地板缝里......” 后面的场景李侈没继续说下去,他只说,卓逍自杀前曾经给混血女人发了好几条信息,都很长很长。 他们也是那天才知道,那个女人叫珍妮。 卓逍在信息里回忆了他们在法国的初时,回忆了他们的大学时光,回忆了他们的初吻甚至初次,也回忆了回国后的生活。 很多很多,卓逍说,结婚是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只有珍妮让他感受到快乐。 他问珍妮,是不是真的要结婚了,也问她,愿不愿意回来他身边。 珍妮只回了两句话: 我不想再做第三者了。 现在我很幸福,我们彼此相爱。 其实向芋不太愿意听到卓逍的事情,她打断李侈:“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李侈摇摇头:“靳哥心里有你,我知道,可是向芋,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如果真到那一天,你不会怪他吧?” “我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向芋平静地笑着。 “当然不是。” 李侈双腿交叠,指了指自己,“在我们这儿,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要有所图才能走得下去。拿我来说,我和靳哥这么好也有我的目的,大树底下好乘凉。” 缆车走到一半,脚下都是山,向芋随手一指下面:“树都秃的,哪有可乘凉的?” 李侈一怔,深深看向她。 明明是在谈论好严肃的事情,她却总是四两拨千斤地回答。 她说话时呼出一点白霜气,满目坚毅,明知结局不好也依然要闯一闯。 向芋也不绕弯子,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到底什么事?你这种巧舌如簧的人,说话也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李侈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抱拳说:“没什么,就麻烦你,如果到最后,别让我靳哥也血溅三尺。” 向芋像个女侠那样,潇洒点头:“好说好说。” 靳浮白打来视频时,她正在观音殿闲逛,还给他看身后的观音像:“下次可不跟李侈他们出来了,带着我他们这些活动也健康得太过头了,还不如带我去场子里,我还能玩会儿消消乐。” “累了?” “你知道这个山有多高吗?光是走到缆车乘车处,我感觉我腿都要断了。” 向芋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求的,我帮你拜拜?” 靳浮白透过她身后,看了眼佛像,忽然笑道:“那是送子观音。” 他没什么正经,“不然你替我们拜拜也行。” 向芋一怔。 这寺庙500多年历史,她身处泛旧的朱红色漆木庙前,冷冽的空气里是阵阵敬香的气息,雕梁画柱,庄严宝相。 她只是无意间逛到这儿,听见他的话,才惶然去看身后的雕像。 “......你乱说什么,被听见当真了怎么办?”向芋压低声音,举着手机小跑,生怕身后的观音真的听见。 靳浮白那张脸上都是深情,没觉自己有什么不对,还笑她:“听见怎么了?听见不正好?” 那阵子邻近年关,靳浮白迟迟没有回来的意思,爸妈也忙,陈姨还在老家帮忙看小孩。 向芋都做好了自己一个人过年的准备,却在新年前几天,接到唐予池的电话。 唐少爷说今天他奶奶在他家里过年,老太太乐意打麻将,问向芋除夕去不去,要不要和他们打打麻将,再一起守岁。 提起老人,向芋难免想起靳浮白的外祖母。 她再也没见过他那样面容谦和地说着粤语同人打电话的样子。 离新年还有几天,靳浮白也许回来。 总不能让他在李侈场子里混着过新年。 思及此处,她果断拒绝了唐予池:“不去,你那个牌技那么烂,在你家打牌赢了钱我也不好意思拿,我自己订外卖挺好,别折腾我了。” “屁,你就是等着靳浮白陪你呢吧?” 通着话的手机屏幕亮起,有另一通电话进来的提示,只响了一声,等她看见,对面已经挂断。 唐予池的声音源源不断:“你干爸干妈都想你了,说要给你做红烧排骨呢。” 手机又是一震,有信息进来。 是靳浮白。 【让爸妈退项目,快。】 向芋盯着信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屋子里还放着韩剧,唐予池也还在电话里嘚吧嘚吧,她把信息调出来,又看一遍,莫名感觉到靳浮白的急切。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挂断电话时是怎么同唐予池说的了,她只知道,自己给爸爸打了电话,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要求他退掉今天的投标。 向父当然不肯,向母在那边接过电话,想要同她沟通。 向芋冷了些声音,连连质问:“爸爸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被世界百强企业选中标书?我说让你们退掉难道是会是无理取闹?我22年来什么时候对你们无理取闹过?什么时候对你们任性过?哪怕一次?” 那天之后,向芋没再收到过靳浮白的信息,她也没主动联系过。 偶尔点开他的对话框,能看见他叫她父母为“爸”“妈”,知道是他时间紧迫,才省了字数。 但向芋更愿意当成,是他本来就想要这样称呼。 公司放假时,街上已经满是年味,张灯结彩,欢欢乐乐。 商场上挂了巨幅春联,还有马图案的电子窗花,到处红通通。 向芋一个人窝在靳浮白家里看韩剧,好在这一年,外卖软件已经发达,她还能边看韩剧边点来炸酱面。 韩式炸酱面的酱是黑色,她正埋头吃得满嘴都是酱汁,听见门口钥匙响。 抬眸时,靳浮白就站在门边。 没料到他会在除夕赶回来,向芋一时茫然,连忙放了筷子跑过去:“你也不早说回来,我炸酱面只订了一份......” 那是2014年的除夕,那一年有很多事情发生。 某打车软件改变了传统的打车模式,在此之前帝都市很多小餐馆的餐巾纸盒上都印着叫车电话,给平台打电话就能叫到便宜的出租,打车软件的普及击垮了叫车平台,也确实让生活变得更加便利。 某电子交易公司在纽城上市,创造了外国历史上最大的首次公开募股记录,甚至超过facebook,成为世界第二大市值互联网公司。 但靳浮白站在玄关,面容带着淡淡的疲惫,他抬手抹掉向芋嘴边的炸酱面酱汁:“好歹是除夕,就吃这个?” “我还订了炸鸡和啤酒,还有小龙虾......” 靳浮白终于笑了一下,他扶住她的后颈,猛然把人按进怀里,然后垂头吻上她的唇。 集团下面所属公司的员工还在数着年终奖憧憬新年,集团很多事情却已经无力回天。 他有无数眼下难以逾越的困境,她都知道。 他们将面临很多困难,她也都知道。 可是向芋踮起脚,轻轻揽住靳浮白的脖子:“靳浮白,新年快乐。” 他笑一笑,也说:“新年快乐。” 狂欢 除夕那天, 向芋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感受到靳浮白的急切。 靳浮白进门的第五分钟,在向芋帮他把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勾后, 她突然被他横抱起来, 一起去了浴室。 浴室那扇单面透视的落地窗外,是除夕的万家灯火,天幕偶尔有烟花绽放, 她的声音埋没在其中。 这种时候, 他的声音染了情, 更低沉好听。 他说:“生日快乐, 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把我送你了。” 向芋无法承受他这份礼物的力量,隐忍地哽咽:“轻点, 靳浮白你轻一点。” 等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夜里11点。 大概是他们忘情地笼在浴室的水声和蒸汽声里, 敲门声、门铃声、甚至手机铃声,通通都被忽略掉。 于是,被送来的炸鸡啤酒和小龙虾无奈地放在了门外, 炸鸡和啤酒的袋子被系在把手上,小龙虾盒放在了地上。 手机里有好几条外卖小哥发来的信息,提心吊胆地提醒向芋,千万别忘了拿。 向芋感到不好意思,给两位外卖小哥回着信息, 分别祝他们新年快乐。 回完, 她仰躺在靳浮白腿上, 使唤人:“你把外卖拆了好不好?我刚才用光了体力, 好饿。” 靳浮白轻轻扬起眉梢, 心说,刚才难道不是我体力用得更多? 他们坐在沙发上,靳浮白伸长了胳膊把外卖袋子拎过来,对炸鸡和啤酒很不解:“还有这种搭配?” 向芋点开平板电脑里的视频递到他眼前,给他安利正在看的《来自星星的你》:“电视剧里面说初雪要吃炸鸡喝啤酒才过瘾,都把我说馋了,我才订的。” 顿了顿,她不太满意地瞄一眼窗外,“可惜今天没下雪啊。” 帝都市虽然是北方,但也不像更北处的城市那样到了冬天总是一片洁白。 有时候一冬天里下的雪,没有一次能站住的,都是落地就化掉了,不怎么好看。 “喜欢雪?明天带你去日本看?” “算了别折腾了,你身体还要不要了?飞来飞去的!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倒完,还去什么日本,你需要休息啊!” 她这样满眼担忧又凶巴巴的样子,惹得靳浮白怔着看了她好久。 然后他问:“向芋,还要不要?” 他们两人说的“要不要”,显然不是一个意思。 向芋一点没客气,起身换了个方向,一脚把人踹下沙发:“色!” 靳浮白也只是说说,坐在地板上闷声笑着,肩膀轻轻抖动,看起来很愉快。 那个除夕,他们是依偎在沙发上看着韩剧渡过的。 天边突然烟火繁盛,向芋反应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正好是12点。 新的一年来了,靳浮白回眸,温柔地吻她。 这是崭新的一年,银行发行的黄金纪念币上印着奔腾的骏马,朋友圈里到处都是“马上xxx”的配图。 有人是马驮着金元宝,说是“马上有财”,也有人是马上驮着一对迷你象,说是“马上有对象”。 比起那些来不及看一眼新年就去往天堂的孤独灵魂,他们也算是幸福。 夜里入睡时,向芋靠在靳浮白怀里,听他问:“不吃你那个软糖了?” 向芋困得意识马上就要消散,迷迷糊糊嘟囔:“不吃,有你在,不会做噩梦的......” 卧室里熄了灯,靳浮白稍稍一顿,把人揽得更紧。 他们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相拥而眠。 大年初一的早晨,向芋是被热醒的。 她身后的人烫得像个火炉,眉心微微蹙着,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靳浮白?靳浮白?” 被叫的人疲惫地睁开眼睛,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也还是温柔一笑:“你醒了?早。” “早什么早啊!” 向芋急得语速都快了一倍,把手覆上他滚烫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冷吗?头疼吗?” “没有。”靳浮白把手背挡在眼睛上,看上去又要睡着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病态的模样,向芋慌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学着靳浮白以前的样子,准备找个医生来给他看看。 她拨通了李侈的电话。 李侈应该是通宵打牌还没睡醒,声音里是浓重睡意:“嫂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李侈,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熟悉的靠谱些的医生,可以上门的那种。” 问完她又有些担心,“今天是初一,能请到那样的医生吗?” “怎么了?” 李侈那边的声音精神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因为李侈的声音有些急,向芋又跟着急起来:“是靳浮白,他很不舒服。” “知道了,我马上带着医生过去!” 李侈的效率很快,他来时靳浮白还在睡觉。 向芋满脸担忧地等到了诊断结果,说是过度劳累和着凉发烧,不用输液,吃退烧药好好修养就能好。 她松了一口气:“谢谢您。” 这么一折腾,靳浮白也醒了,不太精神地靠着床头坐着,披了件衬衫。 向芋怕他着凉,拎了一袭厚毯子出来,给他盖上,又从医药箱里翻出退烧贴,给靳浮白贴好。 转头对上李侈戏谑的目光,他说:“哎呦嫂子电话里急的啊,话都说不利索,我还以为你们俩那什么,一夜没睡,过劳呢。” 靳浮白瞥他一眼:“滚。” 李侈是个厚脸皮,嬉皮笑脸凑过去给靳浮白拍照片,说要留念。 他来得也是急,平时那堆晃瞎人的首饰一样没带,耳朵上只有光秃秃的耳洞,头发没抓发胶,大衣里裹着的是睡衣。 临走时还笑眯眯地邀请向芋,说等靳哥好了,去场子里玩。 向芋点头说:“好啊。” 她现在公司现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总助理,屁事儿没有,周烈干脆给她放了15天的年终假期,让她好好歇着。 这15天,向芋完全和靳浮白在一起,监督他按时吃饭按时休息。 向芋的爸妈依然留在国外,决定继续和百强集团合作。 向母给向芋发了很长的信息,说是确实很久没有回来陪伴她了,但是公司发展也很重要,还约她去国外陪他们。 她收到信息这天是初五,靳浮白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财经播报着某集团两月之内迅速收购几家公司。 电视里说得那么辉煌,其实和监督管理委员会的往来信息里,集团内部的负债早已达到千亿之多。 对外收购扩张,只是总部讨论出来的,缓解资金危机的手段。 这些靳浮白再了解不过,他一声嗤笑,关掉电视。 “岳父岳母退掉项目投标了么?”靳浮白问。 向芋收起手机,勉强笑笑,摇头:“能清醒着及时刹车的人太少了,我爸妈从来没给我发过这么长的信息,随他们去吧。” 靳浮白拉过她的手,捏在手里玩:“我找机会把他们标书退掉,别急,总不能让我岳父岳母赔钱,你说是不是?”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其实这话说得该有多苦涩。 靳浮白以前说过,她爸妈会中标书是个意外,他还说,当时想念她,看见“向”字就亲切,随便选的。 那时候有多漫不经心?现在却要“找机会把他们标书退掉”。 向芋很聪明,即使她不懂集团企业里的那些利益纷争,也清楚地意识到,从靳浮白的外祖母去世后,他家里在集团内部的话语权,日益下降。 在那之后,向芋以为靳浮白会频繁飞往国外,甚至托唐予池的好友买了不少营养品,想要靳浮白带上。 结果靳浮白居然突然闲下来,向芋上班后的每个周末,他都带着她出去,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3月初春,他们去南方玩跳伞,跳伞前一晚,她忽然紧张,拉着靳浮白陪她。 靳浮白像是早有准备,从行李箱里摸出一盒光盘:“看《泰坦尼克号》吗?这片子3个多小时,分分心你就不紧张了。” 17年前的电影,拍得真是太美太美了,人们评价《泰坦尼克号》里面的爱情,说是世界上最美的爱情。 可向芋把这电影当成灾难片来看,几次都哭得不能自己。 靳浮白哄人哄到最后,好笑地点着她的肿眼泡说:“我不在时,可别哭,怕别人哄不好你。” 这波紧张算是被安慰过去,跳伞当天,她又开始紧张。 其实还是有点恐高的,向芋在网上搜了不少跳伞视频,甚至有人在降落过程晕过去,张着嘴,被气流吹得鼻孔巨大,嘴也巨大,露出一排牙床。 她这儿看着,胆战心惊。 靳浮白倒好,靠在她身后,瞧了两眼,还逗她:“我也给你订了航拍,到时候你也能看见自己什么样。” 他边说,还边冲着她手机屏幕的方向扬下巴,示意她的后果。 向芋正好满腹紧张无处发泄,扑过去要他的肩膀:“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把那个跟拍退掉!快去!” 真的坐在直升机上,她反而不紧张了。 在螺旋桨的轰鸣声里,直升机升到4000米高空,带她飞行的教练用英语同她交流,问向芋,是否准备好了。 向芋呼出一口气:“准备好了。” 靳浮白对跳伞没什么兴趣,单纯陪向芋。 在下面时,看着向芋紧张得手抖,他甚至一步一步跟着向芋穿好了全套的跳伞装备,连伞包都背上了。 临开机舱前,靳浮白从背后揉她的头发:“下面见。” 向芋回眸,在螺旋桨轰鸣里大喊:“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什么下面见!” 她的下颌被他轻轻捏住,吻过来。 机舱门打开,巨大气流鼓动发丝,向芋和身后的教练老师一同从机舱里下坠。 向芋睁着眼睛,心脏忽悠一下。 她忽然清晰地感觉到,跳伞这件事,就像她爱上靳浮白。 她总以为自己足够聪明,也总以为自己能在爱情里足够理智,可以及时脱身,免受伤心。 其实不是的,她在爱里,如同此刻,只能清醒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坠。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唇边还残留刚才接吻的触感,她几乎笑起来,坠就坠吧,她不怕。 外国教练看她一声不吭,以为她晕了,喊着她的名字问:“芋!芋!你感觉怎么样?” 向芋气运丹田,刚准备在强气流里吼着回答,余光看见飞机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迅速坠落。 是靳浮白跳了下来。 估计那一刻,她的脸都吓到苍白,喊得嗓子破音:“教练!!!!!” 教练理解为她害怕,有条不紊地安慰:“没事,没事。” 下面是厚厚的云层,向芋跌进去,如同进入棉花糖的世界,她却没有心情四顾,死命喊着:“他!!!不会!!!啊!!!” 靳浮白他说自己不会跳伞啊!别摔死了! 终于落地,教练很是兴奋地想要同被“吓得”吱哇乱叫的向芋击掌,她却在脱掉装备的瞬间猛然仰头,看见靳浮白悠哉悠哉地控制着降落伞,落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他大步走来,对上向芋的目光,嘴角含笑:“怕你下来哭,急着哄你,就也下来了。” 向芋扑过去,一口咬上他的侧脸,满是哭腔:“你吓死我了!” 说着眼泪就开始哗啦哗啦往下流。 靳浮白脸上顶着个牙印子,也顾不得周围人哄笑,把人往怀里一按,边擦眼泪边熟练地哄着:“别哭别哭,哭了不美了,一会儿拍照呢,周围都是人,笑话你怎么办。” 这姑娘非常凶,埋在他胸前喊:“他们敢!” 纪念照上她倒是没有不美,只是靳浮白的牙印还挺明显。 这照片是要挂在跳伞俱乐部展览的,搅得向芋不好意思地嘟囔说,谁叫你一个大男人肉皮那么嫩的,这能不能p掉啊? 最要命的是跟拍录像,记录了向芋是怎么杀猪般地嚎叫,生怕靳浮白死掉。 顶着巨大气流,她面部狰狞得没眼看。 向芋看完,脸彻底黑了,还以为靳浮白会调侃她,等了半天,没等来身后人的半句话。 她满是纳闷地扭头,撞进他深情的眸光里。 他说:“小傻子,这么怕我死啊?” 那阵子他们真的是一直在玩,只要有空,天南海北哪里都去。 这种疯狂享乐,其实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减肥前的最后一餐暴饮暴食,像是开学前的最后一晚通宵打游戏。 怎么说呢,像是最后的狂欢。 邻近5月,靳浮白带着向芋去洛城看牡丹。 那天天气很好,向芋穿了件短款露脐短袖,和靳浮白一起走在牡丹园里,满枝头的牡丹盛放,碗口大的花开得又美又艳。 靳浮白把手覆在向芋腰上,笑着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向芋感受着腰上的触感逐渐下移到臀上,她咬咬牙,回头瞪他:“你做人已经够风流了,做鬼还是安生些,免得阎王瞧不上你,不准你投胎。” 靳浮白在她臀上揉一把,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那要看阎王,是男是女了。” 初春 向芋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毕业那年, 拎着行李到处走。 后来索性行李箱都不收拾,就那么摊开着放到下一个星期五,靳浮白接她时就会拉上行李箱一起, 在周末继续去旅行。 行李箱很大, 占据半个后备箱,洗漱包里他们的电动牙刷一黑一白,挨靠在一起。 向芋撅在后座上, 背对驾驶位的靳浮白, 和每个星期五一样, 检查行李, 问他有没有给她带经期的止痛药。 这种机会靳浮白不会放过, 干脆解开安全带坐到后面去。 他拍一下她的臀,语气暧昧:“你说我能不替你想着么?你的什么事我不记得?” 这样忙着旅行的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 等到再有机会和唐予池一起好好聊天,已经是7月盛夏。 他们坐在一家新开业的咖啡厅里, 向芋抱着平板电脑点餐过后,把平板递还给服务生。 一抬胳膊,露出手腕处的一道紫色瘀伤。 唐予池一口柠檬水差点喷出来:“你那个紫印子, 怎么不贴个膏药?” “贴什么膏药?”向芋纳闷地问。 唐予池最近被唐母强制塞进了朋友的公司,穿了件白色衬衫。 估计是不习惯,他特别不自在地把衣摆从裤子里揪出来:“你干妈最近可能是更年期了,看什么都不顺眼,我半夜起来吃个泡面, 她都要叨叨我半天。” “又不是我半夜起来吃泡面......” “你好歹遮一遮!你手腕子上这个捆.绑、束.缚的痕迹要是让她瞧见, 你完了, 你可能会得到三小时持续说教大礼包。” 向芋“嘁”一声, 举起手腕:“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我这是摔的。” 上次出门, 向芋太过兴奋,在机场,她站在行李箱上抱着靳浮白想要拍照。 结果行李箱轮子一滑,她摔下来,幸亏靳浮白护着,才只是摔伤了手腕。 靳浮白心疼地把人抱起来:“你站那么高干什么?” 向芋捂着手腕疼得呲牙咧嘴,哼唧着说:“我想要显得我高高在上啊!” 靳浮白看上去很无奈,说那你骑我脖子上不就好了,站什么行李箱,那玩意儿有轮子会跑,我又不会跑。 说了半天,向芋突然一声惊叫,靳浮白还以为她是疼得,紧张得眉心皱起,她却心疼地说:“靳浮白!快点!把我手机捡起来看看,是不是坏了?” 手机确实是坏了,靳浮白给买了个新的。 唐予池听完这些,看了眼她的新款手机,玩笑着说:“哦,你这是因祸得福啊,要不就你那个小抠门的样子,得什么时候换手机?” 向芋一抬手:“您好,刚才我们点了两块黑森林蛋糕,能退一块吗?” “向芋!你不抠门能死是不是?” “是~啊~~~” 向芋伤了的手腕是右手,端咖啡杯有些吃重,疼了一瞬。 她包里带着止痛喷雾,拿喷雾出来时,带出一串挺繁琐的钥匙链,掉在瓷砖地面上。 正好滑落到唐予池脚边,他用脚勾过来,帮她捡起:“你这钥匙链好像我爷爷那个年纪的人会用的。” 小木头的牌子,上面还刻了字,唐予池读着读着笑出声,“相知相爱?永远幸福?你现在对靳浮白痴魔成这样?这钥匙扣比你干妈的都肉麻啊?” “不是我痴魔,是他。” 最近靳浮白真的有些“迷信”。 某次在景区闲逛,向芋上了个洗手间的功夫,出来时,他就穿着他那件上万块的衬衫,站在旅游纪念品小摊前,拎着一串木头钥匙链,认真地听人家说,这是爱情木,和对象一人一个,保证长长久久。 难为他兜里居然有零钱,还真买了。 向芋以为他是觉得摊前老人说了半天不容易,不想他还挺认真地把他们两个的钥匙链都换上了,说是长长久久。 “后来去登山,到山顶那种在锁头上面刻情侣名字,就是锁在栈道边的那个,他也买了。” 向芋抿一口咖啡,问唐予池,“靳浮白今年也30岁了,是不是老头子都这样啊?” 唐予池:“......” 他不太想说话,他觉得自己被秀了一脸恩爱。 阳光透过一旁的窗子照进咖啡厅,黑森林蛋糕浓郁的巧克力和车厘子果酱味道,令向芋舒适地眯了眯眼睛。 唐予池咽下一口蛋糕,却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像是嘲讽。 “干什么这样笑?”向芋问他。 “没什么,春节时,安穗来找过我。” 唐予池放下金属小勺,看向窗外的步行街,“她当时说你处境挺不好的,让我劝劝你。” 听见安穗的名字,向芋这种咸鱼性子都忍不住皱眉,她紧张地盯着唐予池,生怕这少爷说出什么关于“旧情复燃”的话来。 明知安穗见不得她好,没安好心。 她也只能拿自己开刀,转移话题,自己冲锋陷阵:“那你当时怎么没劝我?” 唐予池瞄她一眼,看她满脸警惕,忽然笑了:“你那么看着干什么?我和安穗没什么,倒是你,安穗说褚家有意和靳浮白联姻?这事儿本来我不想提的,你俩感情这么好,肯定也有分寸,我就是忍不住八卦一下,你怎么想的......” 其实那个瞬间,向芋真的很平静很平静。 甚至听到唐予池说他和安穗没有又搅合到一起,她还松了一口气。 向芋挖了一口黑森林蛋糕放进嘴里,声音稍显含糊:“褚琳琅么,我知道。” 她不会不知道。 在网球场打球或者在李侈场子里,偶尔在洗手间或者更衣室,那些女人都会谈论这些。 “褚琳琅”这个名字,她真的一点也不陌生。 见唐予池一脸惊诧,向芋笑一笑,很轻松地开口:“我上网查过的,这个女人比我大三岁,女强人的感觉,特别有气质,不过长了一张很奶的脸,和你似的,特别显小。” 她叹了一声,“还挺好看的。” 唐予池瞪着眼睛:“不是吧向芋,你心胸那么宽广的吗?情敌你都夸得出口?” 向芋只是淡淡一笑,她清醒地想: 褚琳琅不是情敌,她只是,有可能会成为靳浮白联姻妻子的人。 这样的女人不是情敌,靳浮白如果爱上褚琳琅,她才算情敌。 遇见褚琳琅本人,是在一个珠宝店。 那几天帝都市阴雨连绵,天气实在是不怎么样,向芋自己也没想过,她会在这么烂的天气里,在家以外的地方,看见靳浮白。 因为天气不好,早晨出门时她多穿了些。 结果商场里十分贴心,开了一些暖气,逛街逛到一半,她感觉有些闷。 难得靳浮白没跟在她身边,向芋十分快乐地在商场里排队,买了一碗冰淇淋,拿着边走边吃。 出了商场没走几步,一滴雨落下来,向芋咬着木制小勺,思索半秒,往对面珠宝店走去。 珠宝店的屋檐足够大,能够避雨,等她吃完冰淇淋,还能进去给她的戒指换一下透明鱼线。 她看了眼手上的戒指,一晃也戴了一年半了。 再抬眼时,向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看见了靳浮白。 他站在珠宝店里,穿着熨烫妥帖的西裤,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在手肘处,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 身后是殷勤看着他的店员,靳浮白很随意地靠在珠宝柜台上面,背景璀璨,可珠宝也并没有比他引人注目。 也是因为这样,向芋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身边一米远的位置,站了个女人。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挂着满脸笑容地同他说话,向芋都没意识到她和靳浮白是同行。 看清了才发现,那个穿了宝蓝色连衣裙的女人,就是褚琳琅。 向芋在看清的瞬间皱眉,她像个妈似的,嫌弃地想: 怎么这个褚琳琅个子这么矮? 她哥哥褚珏不是挺高的么? 确实是,配不上她家靳浮白。 靳浮白手里拎着一条蓝钻项链,项链坠在空气里晃晃悠悠,他看得算是认真。 昨晚向芋拉着他又看了一遍《泰坦尼克号》,然后又是哭得稀里哗啦。 男人没有女人那么发达的泪腺,为了哄她,靳浮白简直用尽浑身解数。 后来他问她,怎么这么爱看这片子,看过了还想看?看完还哭?何苦呢? 向芋估计是赌气他没有同她共情伤感,怒怼他:“我看那条‘海洋之心’好看!不行啊?” 所以靳浮白今天来珠宝店里,想要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蓝钻项链。 他的姑娘说了喜欢,他怎么也得给买一条。 至于他身旁这位褚琳琅褚小姐,完全是个意外。 早在外祖母还没去世之前靳浮白就说了,现在集团的发展,其实是个死循环,无力回天。 那些保守派和激进派的争吵,保守派和保守派的争吵,激进派和激进派的争吵,在他看来就是个笑话。 外祖母逝世后,他们这一派在集团里更是摇摇欲坠,说得上话的人,越来越少。 偏偏,这些人不死心,总想撮合他和褚家联姻,获得更多股份支持。 靳浮白也是开车来珠宝店的路上,才接到电话,说褚小姐已经在帝都市,想要见一见他,谈谈公事。 他嗤笑着问:“哦,谈公事?什么样的公事需要跟我这种在集团里连具体职位都没有的人谈?” 电话里的老辈苦口婆心:“浮白,不要意气用事了,现在我们举步艰难,你见一见褚小姐,我们多褚家和他家那些关系做盟友,总是好的。难道你忍心看着集团破产?” 靳浮白压下一口气,随口报了珠宝店的地址,说,她爱来就来。 这位褚小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真跟着来了。 此刻靳浮白拎着蓝钻项链,看起来不太满意。 身后的导购店员热切地介绍:“靳先生,你手上这颗是目前店里最大的蓝钻,雷迪恩形状设计简洁高贵,是佳品,像您身边这位女士的宝蓝色连衣裙,最配不过了。” 靳浮白像是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 也许是想到圈子里盛传的那些,说靳浮白身边有一位十分宠爱的姑娘。 站在他身旁的褚琳琅不自然地把一缕碎发掖在耳后,开口说:“没想到你对彩钻这么感兴趣,本来我也不想打扰你的,是哥哥让我过来,和你谈一些事情,你看这里人这么多,不如我们一起吃个晚饭,边吃边聊?” 她说的话靳浮白一句没听,只挑剔地打量手里的蓝钻项链。 电影里的蓝钻那种深深的蓝色就很好看,怎么这个蓝色,浅得像薄荷鸡尾酒似的? 他心里琢磨,还是得去找设计师定做,不能在店里买,这款式,可配不上他的姑娘。 这么想完,再抬眸,他看见了橱窗外站着的向芋。 靳浮白看见她时,向芋的脸色很平静。 只是那双总是透彻的眸子,抖动得如同晚秋枝头残留的叶片,摇摇欲坠。 他动作稍稍一顿,看见向芋短暂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走开了。 靳浮白在那个瞬间,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有一种什么东西被撕裂的感觉。 向芋捧着她的冰淇淋越走越快,小雨淅沥,她顾不上遮挡,只是听见身后靳浮白的呼唤声越来越急切。 她转进商场后面的小路,刚站定,感觉手腕被一道力度死死攥住。 “向芋!” 向芋叹了口气,缓缓回身,看向靳浮白。 他的眉心是紧紧蹙着的,皱成川字,看着向芋。 真的爱一个人,是不忍心逼他的。 向芋查过那个集团,全球总分21家公司加起来,将近4万员工。 她也不可能把眼前这个男人,永远束缚在爱情里。 所以她轻轻笑起来:“我怎么这么走背运,就今天吃了一碗冰淇淋,还没吃完,就被你撞见了......” 靳浮白猛地把她抱紧在怀里,却感觉到怀里的姑娘狠狠掐了他腰上的软肉,咬牙切齿地质问:“褚小姐可真漂亮!” “我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儿。”他说。 “你还准备给她买项链!” “那是给你挑的,‘海洋之心’,还记得么?” “挑什么‘海洋之心’啊?你家都要破产了,还不省着点,败家子儿。” 抛开他们未来所不能解决的,向芋像所有情侣关系里的普通女孩那样,对他吃醋,和他小打小闹地生气。 那是她爱靳浮白的,所有温柔。 那场气生得真的好短促,只有一个拥抱的时间就化解了所有。 靳浮白为了让她开心,那几天一直在哄着她,向芋不知道有没有接受,反正看起来,她十分开心。 那天之后,日子仿佛依然平静。 可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样的时光,不会太久了。 向芋闲时,经常拎着小喷壶给家里的仙人掌和仙人球浇水。 两盆植物被她紧挨靠在一起摆放,看起来像是情侣,她给人家起了名字,特别没有新意,叫“帅哥”和“美女”。 也许是她对“帅哥”和“美女”的关爱太多了,两盆植物终于在她的浇灌下,烂成了一滩泥水。 向芋发现那天,十分沮丧,趴在窗台上长吁短叹。 靳浮白走过来时,刚好听见她径自嘟囔,瞧瞧,怎么就像我们的感情似的,说夭折就夭折了? 他脚步一顿,忽然想起前几天的晚上撞见的场景。 那时他刚洗过澡出来,无意间听到向芋在客厅打电话,客厅很安静,能清晰地听见电话里的声音。 电话那边的人应该是唐予池,正在同向芋闲聊。 唐予池说,向芋,你想想你如果有个女儿或者妹妹,你希望她爱上靳浮白那样的男人吗? 靳浮白第一次做这么“下作”的事,他站在她身后半掩着的卧室门里,没出声提示。 也就因此听清了向芋的声音里沉寂着某种认真,她说,当然不希望。 基于这些,靳浮白那些天在夜里格外精力充沛,好几次,向芋被折腾得忍不住在浴缸里睡着。 她之前托人给靳浮白买的那些进口营养品,最后都自己喂了自己,说是怕被他弄死在床上。 可是隔几天,那两个花盆里突然冒出小苗,嫩绿嫩绿的,特别可爱。 靳浮白就和向芋说:“你看,我们的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夭折了?” 向芋也很惊喜,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看了很久,她才有些疑惑地问:“靳浮白,这几个苗苗不对啊,之前不是仙人掌仙人球么?怎么这苗看着这么嫩?” 她抬头,看见靳浮白满脸忍笑的表情,眼尾都弯出细纹。 向芋面无表情:“你说说,这到底是什么?” “前阵子你吃的橙子籽,我顺手塞进去的,没想到发芽了。”靳浮白一边说一边笑,愉快得很。 下一秒,向芋像是迅猛的小豹子,跑得拖鞋都飞了出去。 她扑过去压在他身上,使劲打他:“靳浮白!你这个骗子!” 所有的美好而平静的生活,都在又一个冬天,露出不好的端倪。 那是2014年的11月,李侈在场子里喝得烂醉,发酒疯,砸了邻近DJ台的水晶桌台。 那天向芋和靳浮白都在场,向芋对那个场面触目惊心。 她眼看着这个满手都是戒指穿得像圣诞树一样华丽的男人,通红着眼睛,把一方洋酒瓶砸在桌面上。 喧嚣的迪曲挡不住他吼声,他说,都去他妈,去他妈的—— 那天是李侈订婚的日子。 第二天李侈特地去向芋公司找她,当面赔罪,说自己喝多了,问她有没有吓到。 向芋端了一杯热咖啡,趴在顶楼天台的栏杆上。 风吹散她的头发,发丝飞扬,她回头冲着李侈笑:“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这么绕弯子吧?你砸的那瓶酒,一滴也没溅到我,好端端道什么歉?” 李侈手上带着7、8枚钻戒,分不清哪一枚才是订婚戒指。 他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就是想要找你聊聊,你是圈子里少有的通透而又和我没有利益纠纷的人。” 初冬的风萧萧而过,咖啡杯上面的白气被吹得袅袅歪倒,像是古代帝王宴席上甩长袖跳舞的女人,窈窕柔软。 向芋问李侈:“订婚那么痛苦,不订不行么?” 她明明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却又好像暗含很多期望在其中。 李侈看她良久,开口说:“不行啊。” 他说,我不联姻家族里其他人就会联姻,谁的势力强,谁的追随者就多。 李侈举起手里咖啡杯,白色的纸杯印着绿色美人鱼logo,他迎风而笑,说: 我难道只为了一点自由,看着他们压垮我? 我们这样的人,谁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别人脸色生活? 谁会用自己永远失势的代价,敢去娶个普通女孩,腆着脸去公司里讨个没实权的职位,靠人家施舍过日子? 然后隔三差五,再看着以前不如你的人,随便谁都来踩上你一脚,啐你一口,问你,呦呵,怎么不牛逼了?以前你不是牛逼得很么? 这圈子又是现实得很,捧高踩低一流,退出去再想爬回来,那可能真是有生之年都难了。 这些向芋都知道,她只是想要再问问。 也许呢,万一呢? “而且,有一些地位,是你站在上面,哪怕舍得下来,其他人也不会允许的,你明白么?” 向芋喝了一口咖啡,点头说:“明白。” 这已经是2014年的年底,离她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两年半的时间。 她也许还固执地保留着校园里的学生思维,稍微重要一些的事对她来说还像是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兢兢业业不敢怠慢。 总觉得很多事情,努力努力一定能有成绩。 可其实早就不是了。 她和靳浮白之间,已经找不到能继续下去的办法了。 如果有,靳浮白也不会暗自焦头烂额。 李侈喝完半杯几乎没有残余温度的咖啡,转身靠在栏杆上,和向芋说:“你说我只是少了点自由而已,喝顿酒发个酒疯心里已经舒服不少,还算能释怀,到时候靳哥怎么办?” 他叹岀一口霜气,被风吹,“我有时候羡慕靳哥,觉得他能爱一次也不错。但这种时候我又暗自庆幸,幸亏没遇到真爱,也不用那么痛苦。” 向芋笑一笑:“又来帮他说话了?怕我让他伤心?” “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早晚会走的,难道你会在他结婚之后当三儿吗?就算你肯,靳哥也不会肯啊。” 李侈说,“我怕你走的时,靳哥受不住。” “你怎么不怕我受不住呢?我也很脆弱的。”向芋玩笑着说。 李侈哈哈笑起来,戴了两枚戒指的食指来回指了指他们俩:“人有亲疏远近啊,我跟靳哥多少年了,认识你哪有那么久,这会儿跟你面前说担忧你,不假么?” 向芋垂下眼睑,没说话。 她再抬头时,眼圈微红。 李侈愣住:“不是吧,你别......” 她忽然笑了:“风吹的,你慌什么?我不会和靳浮白告状说你欺负我的。” 那一年的新年,向芋依然是和靳浮白一起过的。 他们一起包了饺子,一起通宵守岁聊天,迎接2015年的到来。 午夜12点,电视屏幕上冒出喜气洋洋的卡通羊图案。 每一年都是那么喜气,好像新年新气象这件事,真实存在。 新年倒计结束后时,向芋盘腿坐在窗边,突然感慨: 住高层其实也不太好,站得是高望得是远,但总觉得一到这种刮大风的天气,就像是会把楼吹塌似的。 要是楼层低一些还可能摔不死,咱们住这么高,肯定凉透了。 她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像是在暗喻什么。 想要解释时,靳浮白已经揽她入怀,吻着她的脖颈,笑着说:“那我以后买个院子,给我们养老?” 向芋赶紧反驳:“在帝都市买什么院子?平房比楼房还贵!不要浪费。” 话是这样说,温馨也只有那一刻。 等到春天,靳浮白已经不得不经常国内外两边跑。 3月份,帝都市的垂柳冒出绿芽,街边迎春开满黄花。 靳浮白刚接到电话,又要出国。 向芋突然说:“我也想去。” 靳浮白沉沉看着她,半晌,他淡然一笑:“好啊。” 他们早在2012年在长沙相遇时,就拥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在一起渡过将近三年的时光,默契更深。 所以靳浮白看着向芋帮他装行李时,放的都是他的东西,也并未出声询问。 而向芋,也只是难得地婆婆妈妈提醒他,要怎么照顾身体,怎么注意休息,还提醒他,风衣怎么叠能少出褶子。 他们坐在飞机的头等舱里,一起度过了十几个小时的航行时间。 到国外时,是凌晨,向芋在航空公司即将落地的提示音里,看向靳浮白。 她说:“等你结婚,我就是三儿了,我不要那样的关系,我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 “我不知道怎么告别,可我希望你,永远健康永远开心。”向芋问他。 她想过自私点,留他在身边。 可是她无法忍受,他将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无法忍受他,锦衣玉食不再,穿着廉价的衬衣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 无法忍受他可能会变成那样的普通男人,囿于菜市场一块八毛的计较中。和她聊着排骨又涨价了,或者是,最近车子油价上涨骑自行车更方便。 他一定也不想,在她面前变成那样的人。 飞机落地,传来一些不算明显的颠簸。 靳浮白笑了笑,亦如她刚在长沙看清他长相时的样子,令人着迷。 机舱门开启,乘客开始准备下飞机,嘈杂声淹没不掉情绪,向芋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感觉到靳浮白起身,鼻子酸酸地闭上眼睛。 不能哭啊,哭了他又要哄的。 又不是没分开过,像以前那样潇洒地分开多好? 感觉到他身上的沉香气息挨近,额头上有温热的触感。 是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额头,向芋的睫毛扑簌簌地颤着,听见他很认真地问她:“向芋,这些年在我身边,你开心吗?” 向芋闭着眼睛,用心回答:“非常,非常开心。” 那个在长沙酒店里、在暴雨中,风流地偏头,问她要不要去他套房的男人。 他在她的回答声里,留了一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 无论做过多少准备,他们依然,依然会为了分开流泪。 偶尔 2015年这一年, 在向芋的印象里,总是充满了悲情色彩。 春节当天,某城市的游客和当地市民, 聚集在广场观看花灯和除夕烟火, 不慎发生拥挤踩踏事件。 死伤近百,这条新闻一播出,引起全国重视和惋惜。 只不过向芋那时都和靳浮白在一起, 很少关注外界的事情。 听闻时, 已经是春末, 玉兰花一树一树盛开, 满街繁花似锦。 她坐在办公桌前, 吃着一份便利店的番茄牛肉意面,边吃边听另外两个助理聊这些新闻里看来的大事小情。 其中一个助理刷了几下手机, 突然惊呼:“天呐!昨晚沽市发生了大爆炸事故,你看看这图片, 都炸岀蘑菇云了。” 那场爆炸十分严重,消防员和警察牺牲近百人,近千人在爆炸中受伤。 300多栋建筑物、7000多个集装箱、上万辆汽车, 都在爆炸中受损。 向芋在视频里看见录像资料,现场火势像是炼狱。 她忽然想起她有一个大学同学,就是这个地区的消防员。 同学的电话已经打不通,再接到回复时,是一个星期后。 同学的家里人哽咽着说, 多谢关心, 他是在爆炸中牺牲的, 我们全家人, 都为他感到骄傲。 向芋请了两天假, 去参加同学的葬礼。 在所有哀哭和悲伤里,她穿了一身黑,回忆起过去校园里的点滴,十分难受。 有一些分离,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但比起这样的阴阳两隔,好像只隔着15000公里,偶尔偶尔,还能听到一丝消息的那种分离,就显得令人宽慰不少。 从沽市回来,向芋在公司旁边的公寓楼里租了一间小房子。 闲时自己学着煮饭煲汤,朝九晚五,也算是稳定,闲着的时间多,她开始帮周烈处理文件。 她这种有事没事都泡在公司里的奋斗态度,落在老板周烈眼里,甚是欣慰。 有一天向芋在休息室煮了咖啡,一回头,看见周烈就站在身后,靠在休息室的墙壁上,手里拿着烟盒。 2012年时,这位周老板为了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就差噎糠食野菜了。 如今公司不止占了办公楼的一层,楼下也被包下来了,水涨船高,他也学会抽烟了。 向芋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咖啡,吹一吹,一口喝光:“进来也不出个声音,神出鬼没怪吓人的。” 周烈扬一下手里的烟盒:“介意我抽一支烟么?” “你是老板,你想怎么抽都行。” 但她看着周烈敲出香烟时,表情都很正常,还是她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咸鱼样子。 一直到,周烈摸出一个细长条形的小盒子。 向芋看不到自己脸色的变化,但她一定是露岀了极度明显的什么神情,才让准备点烟的周烈跟着露出迟疑和吓了一跳似的表情。 周烈手一顿,满眼惊诧像是见了鬼:“向芋?向芋?向芋你怎么了?” 她是被周烈大声叫回神的。 周烈的烟和细长条小盒子都放在桌上,人已经走过来,焦急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她怎么了? 其实也没有怎么,只不过是在他摸出那个小盒子时,她猛地想起一个人。 那人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手背皮肤下的骨节凸出时,像暖玉做的扇骨。 他总是用这样一双手,拿着香烟,指尖轻轻捻动烟筒,再把沉香条戳进去。 曾经她说过,从来没有人能把抽烟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那样优雅。 只有靳浮白。 “向芋?” 向芋终于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气时借着端起咖啡杯的动作,掩住了气息里的颤抖。 她以为她能瞬间平静,抿过咖啡,放下杯子时,对上周烈一言难尽的目光。 “怎么了?”向芋淡然地问。 周烈指了指她的咖啡杯:“你的咖啡杯,是空的。” 向芋的心事重重被拆穿,索性也不装了。 她颓在椅子里,看见周烈又拿起烟,忍不住幽幽开口:“你那个,是沉香吗?”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粉,用烟蘸一下再抽会有薄荷味道,这几天感冒嗓子不舒服,听说这个能缓解一些。” 周烈说着拿了打火机,临点燃前,又问了一次,“介意我抽根烟么?” “介意。” “......刚才不还说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没精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胡乱扯理由:“抽烟对身体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这些年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已经不是当年见到开着豪车的靳浮白之后,只憨憨地对向芋说“你男朋友长得挺帅”的傻瓜了。 他那双眼睛平静如常,却也洞察一切,收起烟笑着说,那好吧,留一个空气清新的休息室给你,我先回办公室了。 到底是老板,向芋没让他空手走,给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没有让人吸烟的赔礼。 这段对话不知道被哪个员工听到,公司里八卦四起。 说周烈和向芋之间是情人关系,说周烈对向芋和别人不一样。 还说了,搞不好她手上那个戒指,就是周烈给买的。 不让抽烟的对话被演变成各种版本,撒娇版,宠溺版,还有什么霸道总裁风。 向芋偶尔听到,也没放在心上。 那段时间向芋睡眠很不好,吃了几瓶进口褪黑素,效果寥寥。 后来去看中医,医生推荐她喝一些酸枣仁膏,坚持了一段时间,也不见什么效果。 她经常做梦,梦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却总能梦见一条长街,她跑在其中,却永远看不到尽头。 因为睡眠不好,这一年的秋天别人都嚷着贴秋膘时,向芋反而瘦了几斤。 有一天散会,周烈用内部电话叫向芋:“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周烈简单说了一下公司里的八卦,又说,还有人说你手上的戒指是我买的,这话让你男朋友知道恐怕不好,我准备开除几个,名单你看一下。 向芋虽然咸鱼,但对公司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她看了一眼,笑着说:“多大点事儿啊。” 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多大点事儿啊。 这话大概是和靳浮白学的,他这人不屑与人争辩,和李侈他们那群话痨比起来,也算是安静。 仅有的几次冒出这句话,可能都是对着向芋说的。 好像任何事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大事,永远从容。 可这样从容的男人,在他们分别时,落了一滴眼泪在她手背上。 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看到他是怎样离开的。 只是回忆起那一天,总觉得手背有种被滚水灼伤的痛感。 分神片刻,向芋才继续说:“这几个干活都挺不错,工作态度也行,茶余饭后八卦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实在看着不顺眼,罚点钱算了。” 每个公司都有一些小八卦,这种东西只要当事人不介意,其实不伤大雅。 也不怪他们,他们接触到的环境,天花板就是公司老板就是周烈,想给向芋安点什么八卦,也只能从周烈下手。 周烈想想,笑着说:“我是怕你男朋友介意。” 向芋拿了迷你望远镜看向对面的办公楼,7层的办公桌上插着一枝天堂鸟。 她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他要是有机会介意,倒好了。” 声音太小,周烈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他不在国内,听不到这些流言蜚语,你不用担心。” 向芋收好望远镜,忽然说:“周烈,求你件事吧,能不能在你办公室给我加张桌子。” 周烈应下,又说:“唉,你这个时候加桌子,不是给八卦加料么?” 她浑然不在意:“现在工作压力这么大,让员工八卦八卦也好,当做减压了,就算是我这个闲人为公司做出的一份贡献吧。” 那时候是2015年的冬天,这一年又要走完了。 向芋从来不敢多想靳浮白的事情,他走之后,哪怕把房子和车都留给了她,她也一次都没去过。 连带着李侈的场子,她也没去过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他们并不是分开。 他只是像以前每次去国外一样,还会突然回来,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那些暧昧的调侃,像个色鬼。 她尽量躲开所有关于靳浮白的回忆,直到向父向母突然回国。 今年向父向母的项目很是冷清,终于有空好好在国内多呆些天,却并不舒心。 爸妈回国之后,向芋搬回家里陪他们住了一阵子。 那阵子她十分难过,因为爸妈总是在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也总是提起那个百强企业。 提起来,总是不免唏嘘抱怨。 他们说,明明2013年初时投出去的标都能中标的,怎么现在公司越做越好,反而这两年都不能中标了呢? 向父捏了一盅小酒,有些感叹:“而且去年明明有苗头中标的,后来又被退回来,怎么送礼怎么打通关系都没用。” 向母看上去也很惆怅,她说:“是我们哪里没做到位呢?肯定是上面哪个领导对我们不满意了,故意为难我们的。” 向芋坐在餐桌,安静喝着陈姨煲的参鸡汤,默不作声。 他们不知道,那份标书是靳浮白费了多少力气才想办法退掉的。 他说过,总不能让我岳父岳母赔钱,你说是不是? 那副腔调,好像仍萦绕耳畔。 向芋艰难地咽下一勺鸡汤,状似随口:“爸爸,你们为了投标,送了很多礼出去么?” “你哪懂得啊,做生意也不是简单的,逢年过节的礼物都是一车一车往外送,请客吃饭的钱都能拿来给你买十几只手袋了。” 向母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芋芋,你手上的戒指,是谁送的?是不是有了相处得不错的男孩子了?” 向芋垂头看着鸡汤,上面映出家里的一点灯光,也映出她那张表情落寞的脸。 可是在抬眸时,她仍然挂好了笑容,摇摇头,只说:“还没到告诉你们的地步,先不要问啦,年轻人是需要隐私的呢。” 那天晚上,她终于梦到靳浮白。 只有一个背影。 他背对着她,在洗漱台前刷牙,只穿了一件睡袍。 宽肩窄腰,背影也好迷人。 向芋在梦里絮絮叨叨: 靳浮白你好惨呀,我爸妈每年送礼要送出去好几车,都不知道是你当年收了标书。 要我说呀,那些礼物都该送给你。 如果是我爸妈送你的东西,你可不能再堆在你那个大仓库里,丢着放着,不当好东西。 靳浮白,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这一定是梦,因为现实中的他不会这样冷漠。 换做现实,他大概会吐掉牙膏,不正经地调侃她,岳父岳母送我的,我怎么也得供起来当传家宝,你说是不是? 醒来后,向芋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她想,原来念念不忘是这样的感觉。 如果说这些所有流动在生活里不经意浮起的、关于靳浮白的琐碎,是向芋自觉无法招架,硬着头皮却也能勉强撑住的。 那唐予池的离开,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年的新年还没有到来,只差几天,唐予池突然给向芋打了视频语音,他说,向芋,我要出国了。 他的头像还是那个白色瓷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总是调皮捣蛋长不大的唐予池,也会用这样沉重的语气说话了。 他说大学同学在国外创业,他也想过去一起。 这是对干爸干妈也说过的理由。 但是私下里,他们聊过很久。 所以向芋知道,他出国不止是这个原因。 是因为安穗,她在这一年里频繁找到唐予池。 最后一次见面,安穗哭得很凶,用哭哑的嗓子问唐予池:“我能不能回来?我能不能回到你身边来?” 她很瘦,哭起来蹲在椅子上蜷成一团,眼睛像是漫了雨水的月亮,悲伤又明亮。 唐予池想起很多年前的场景: 那时安穗穿着校服,用宽大的袖子捂住脸,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他催促一声,安穗,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把你宠上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厚厚的校服袖子后面传来一点声音。 她说,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呀。 可是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的安穗,哪怕她哭得再令人心疼。 她也穿着一身名牌连衣裙,包包和鞋子都是名牌,耳环和项链都在阳光下闪着光。 而这些名牌,都是别的男人送的。 唐予池看她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穗穗,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已经不记得我爱你的那种心情了,抱歉。” 唐予池出国那天,向芋和干爸干妈一同去机场送他。 他们在国际登机口拥抱,唐予池说:“等我闯出名声,再回来时,请叫我唐总!” 向芋扯着他的耳朵,趁着干妈干爸听不见,咬牙切齿地小声质问:“你闯出个屁,懦夫,你居然为了这点事儿要躲岀国去?!” 唐予池也小声回击:“我躲岀国好歹精神百倍,总比你整天郁郁寡欢强!” “我哪有郁郁寡欢!” “你还没有?!9月去参加卢胖子婚礼,我看你那表情像是吊丧,幸亏卢胖子性格好,我又英勇地替你多喝了好多酒,不然你能活着被他们放回来?” 卢胖子是他们高中共同的好友,也是一个富二代。 那天向芋也不是故意不高兴,她只是在宾客席里,不小心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同她打招呼,还叫她嫂子。 向芋吐槽:“你好意思说我?叫你少喝你不听,最后喝成死狗,还是我抬你回来的!” 两人逗嘴半天,唐予池该进去安检了。 他重新拥抱向芋,温柔地小声叮嘱:“照顾好自己,开心点。别以后再遇见,靳浮白还是那么有钱那么帅,你又丑又老,像鬼似的。” 向芋点点头,也温柔地说:“知道了,一路平安,落地给我打电话。放心吧,我是天生丽质,80岁依然是美女,最丑的就是你,国外整形技术发达,你多考虑考虑。” 出了机场,她心里空旷得仿佛能听见穿堂风声。 最后一个能和她谈论靳浮白的人,也离开了。 向芋鼻子酸得要命,可她想起来,靳浮白说过—— “我不在时,可别哭,怕别人哄不好你。” 不远处干爸在冲着她招手:“芋芋,走了,干爸干妈请你吃饭。” 她压下酸涩,扬头一笑:“好啊。” 而那一年,她没有任何关于靳浮白的消息。 擦肩 也不过是不到一年的时间, 向芋的周围好像换了一片天地。 常去的那家网球馆里运动的人都换了一批又一批,只不过,八卦还是那些八卦, 没什么新意。 向芋在这些“无意间”传进她耳朵的消息里, 拼凑出了安穗去找唐予池的原因。 太久没有踏入过那个圈子,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李冒已经入狱了。 具体原因被传得五花八门, 向芋没有细究, 只觉得上次见李冒, 听他哑着嗓子讲鬼故事, 好像才是不久前。 但她隐约听说, 入狱的不止李冒。 还有他们李姓家族的其他人。 不过这些入狱的人里,应该没有李侈。 因为她在李侈名下的酒店里, 见过他一次。 那是新年前的倒数第二个工作日,晚上10点钟, 周烈给刚入睡的向芋打了个电话。 他语气很急,说要去国外一趟,拜托她同行。 临时订机票已经买不到直达的了, 他们需要在沪市住一晚,然后搭乘最早班飞机,飞往国外。 周烈在沪市订的酒店,是李侈名下的。 一路上向芋心不在焉,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 看见整个酒店混搭着各种国家各种风格, 欧式浮雕白柱配国风雕梁画顶之类的。 她甚至还做好了面对那种熟悉感时控制自己情绪的准备。 结果没有。 进了酒店, 她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 整间酒店和其他五星酒店没什么区别, 简洁干净。 空气里不再是那种被烘烤的暖橙香, 也没有放着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周烈要了两个大床房,刷了信用卡。 向芋听着工作人员报出房间价目,有些纳闷。 进电梯时,她问周烈:“你和这家酒店的老板,有关系?” 所以才打了大的折扣吗? 周烈像是正在为工作的事情烦心,满脸深思,随口回她:“没有,这酒店的老板现在混得不太好,所有人来,都是这种价格,挺合算的。” 混得不太好。 向芋细细揣摩这句话。 临出电梯前,周烈大概是从工作中回神,安慰她说:“别担心,你男朋友的股份应该是买给酒店老板了,他没事,我说的不太好,是这酒店老板家里有人入狱,对他影响很大。” 向芋是第二天赶早班飞机时,碰巧遇见了李侈。 他和以前变化很大,看上去瘦了一些。 没有穿得花里胡哨,那些层层叠叠的首饰也都摘了,只有一枚婚戒。 李侈身边的女人是他太太,他帮太太拎着包。 他太太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他神色麻木地点了点头,看起来言听计从。 那天向芋是回酒店拿落下的充电器,跑着下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顿住几秒,在李侈看过来前,她匆匆把充电器继续塞进包里,快步走掉了。 李侈也一定,不希望她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坐在飞机上,往事一幕一幕。 她想起李侈满身晃眼的珠光,像个移动珠宝展柜,靠在她公司天台上。 他迎着风喝着咖啡,笑笑地说,我们这样的人,谁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别人的脸色生活? 飞往伦敦的航程很久,向芋几乎用光了所有航行把自己困在往事里发呆。 直到飞机已经抵达伦敦上空,她才从过去抽离,同周烈玩笑几句。 “这趟出来,公司里还指不定八卦成什么样?怎么偏偏想起带我了?” 周烈整个航程过程中都在架着电脑工作,这会儿应该是忙完了。 他合上电脑:“场面比较大,我实在是想不到,除了你,还有谁能表现得体地出入那种场合。” “你是不是没说实话?该不会是因为,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忙着,只有我闲,才把我带出来的吧?” 周烈倒是没再玩笑了,他看着向芋,忽然说:“感觉这一年你不算开心,带你出来,也算散散心。” 向芋垂眸笑了:“多谢老板。” 落地在伦敦机场,飞机在机场内滑行。 向芋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余光里,看见一架私人飞机。 她没看见的是,那架私人飞机另一侧,印了“JIN”的字样。 - 靳浮白在私人飞机里,靠坐着看窗外的天色。 那是一个黄昏,人影、建筑都变得朦胧,像是梦。 他想起他曾经开车带着向芋去海边玩,那天也是同样的黄昏,整个海面和沙滩都笼罩在朦胧的光线下。 向芋拎着一瓶蓝色指甲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说是让他慢点开,开稳一点。 在靳浮白的记忆里,他考驾照时,都没那么规矩地开过车。 他们右侧是夕阳渐渐沉入海平线,左侧是一排一排红顶民宿,十几分钟的路程,生生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到。 结果一下车,向芋举着涂得参差不齐的两只手,说他开车水平不行,害得她指甲油都涂歪了。 她的手指纤细,蓝色指甲油里出外进,像是手插进油漆桶染的。 他这样评价过后,被向芋扑在背上,又咬又打。 最后还是开车在那座海滨小城市里,转了将近一个小时,找到一家美甲店,把指甲油卸了。 出了美甲店的门,向芋忽然抬起手,靳浮白条件反射一躲。 向芋气得在原地跺脚:“靳浮白,你躲什么啊?!” 他笑着说:“能不躲么,还以为我的小姑奶奶又哪里有不顺心,要打人。” 向芋瞪他一眼,叉着腰宣布:“我累了,你背我吧。” 其实他很喜欢,向芋那样娇嗔的目光。 眸子里的狡黠和依赖,就那么明晃晃地呈现给他。 飞机上放了一首歌,前两年流行的,《南山南》。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 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机舱门被拉开,靳浮白并未留意到,只自顾自垂头一笑。 站在机舱门口的人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看见靳浮白的笑容,他愣了愣:“堂哥?” 靳浮白淡淡抬眼:“过来坐。” 男生走过去坐到靳浮白,大咧咧坐下,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喝几口:“堂哥,什么事儿啊?还特地来伦敦接我?” “带你回去,见个人。”靳浮白说。 “男人女人?” “你希望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个男生浮起一脸显而易见的笑容:“当然是女人啊,见那么多男人干什么?” 靳浮白语气如常:“褚家的女人,搞得定吗?” “追追看呗,女人么,心都软的。” 飞回洛城是8个小时之后,洛城已经是夜里10点,靳浮白开车带着男生去了一家私人饭店。 他两只手插在西裤兜里,慢慢走进包间。 包间里的女人慌忙起身,理了理头发,迎过来。 褚琳琅等了2个小时,但看见靳浮白,她仍然满脸笑意:“靳......” 话音未落,褚琳琅看见靳浮白身后的男生,她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靳浮白没看她,两只手仍然插在口袋里。 他用脚勾了一张椅子,随便落座:“没什么意思,不是说喜欢姓靳的,这我堂弟,带来,给你介绍介绍。” - 等向芋回国,已经是除夕当天,向父向母难得在家。 门口堆放着一个快递箱,向芋问过,向母说是唐予池托人从国外带过来的。 陈姨回家过年去了,向母和向父都是擅长做生意,而不擅长厨艺。 所以这一年的除夕,也没有什么温馨家宴,饺子都是速冻的。 向芋对这些没什么意见,向父向母吃过饭把春晚静音掉,凑在一起讨论着下一年的项目计划。 她说:“爸爸妈妈,我回房间啦。” “不看春晚吗?爸爸妈妈去书房聊?把电视让给你?” 向芋扬了扬手里的平板电脑:“我用这个看,一样的。” 回到卧室,她并没打开平板电脑,只是静静看着夜色。 每年的除夕的夜色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热闹的,繁灯锦簇的,还有天边的烟火。 她想起她和靳浮白在这样的夜色里,肩并肩看着远方烟火。 靳浮白不正经地凑到她耳边,温热气息萦绕耳廓,他问她:“新年了,做么?” 向芋无声地笑了笑,把唐予池的快递拆开,毫不意外,又是一堆Sonny angel的盲盒。 她一口气全部拆开,果然是这个系列里,最丑的两种。 那个河马,她居然又拆出来三个。 向芋把照片拍给唐予池看,唐予池回复了一条整整30秒的大笑。 他回信息说: 【你这运气也是厉害了,好像只有一年拆出了想要的?哈哈哈哈哈。】 这条信息向芋还没看完,后面一串“哈哈哈哈”她都没来得数一下到底几个“哈”,唐予池撤回了信息。 她顿了顿,忽然记起,那一年拆出她想要的盲盒的,并不是她本人,是靳浮白。 也许唐予池也是想到,才把信息撤回了。 这是一个没办法不想起他的夜晚。 他曾经陪伴她过了三个除夕,成了她成年之后陪她过除夕最多的人。 夜里11点,向芋走出卧室,爸妈在国外很多年,早已经不再守岁,也许已经睡了。 她穿好大衣,拎起车钥匙,准备出去。 “芋芋,你去哪儿?”唐母穿着睡衣出来,看见她站在门边,有些诧异地问。 向芋举着车钥匙,晃了晃:“一个,我很喜欢的地方。” 她去了“梦社”。 车载导航一路指引,开到好几个路口,她都疑心自己迷路了,觉得这路像是从来没走过。 后来想想,也是,靳浮白带她来时,她曾在路上睡着过,也许并不记得。 梦社还是老样子,灯火通明。 已经过了12点,依然到处都堆满了人。 老板娘靠在吧台里,神采奕奕地玩着消消乐。 向芋看了一眼,嗯,没有她级别高。 “老板娘,热饮只有热巧克力吗?有没有咖啡?” “没有。” “速溶的也没有么?” “出门右转,便利店,自己买。”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向芋怔了好久,她好像跨越时空,又走回了2013年的除夕那天。 也许是见她愣得太久,看上去又没有去和其他人攀谈的欲望。 老板娘玩完一局消消乐,主动开口:“喂,热巧克力要不要喝?” 向芋回眸,笑了笑:“好啊,谢谢你。” 倒是老板娘愣着盯了她一会儿,然后接了一杯热巧克力给她:“我好像见过你。” 这时一伙男人走进来:“徐姐,姐夫呢。” 老板娘冲着楼上楼台扬了扬头:“楼上喝酒呢。” 等他们说完,向芋抿了一口热巧克力,比划了一个高度:“我以前来过,2013年的时候,那时候,你家儿子才这么高,他好像喜欢吃巧克力。” 还在靳浮白的大衣上,印过一个巧克力的手印。 老板娘笑起来:“我儿子还是那时候可爱,现在上小学一年级了,整天就想着玩不愿意写作业,老师找我好几次,头疼死了。” 说完,她突然一顿,“我想起你是谁了。” “梦社”每年来一起守岁的人好多,天南地北,无家可归。 可他们都有自己的爱好和特长,向芋不知道,自己还被人拍过照片,挂在“梦社”的墙上。 老板娘把向芋带到那面墙边,努努嘴:“喏,就这个照片墙,以前有个小伙子,年年除夕都会抓拍一些照片,今年他不来啦,娶了媳妇,和媳妇在家过年啦。” 向芋的目光落在墙上,那是2013年的她。 那是努力藏着动心,在靳浮白面前拼命装理智的她。 她裹着一袭白色厚毛毯,坐在露台上,篝火照亮她半张脸。 而她身后,是靳浮白,端着两杯热巧克力,深深望向她。 一个喝多的女人从楼梯上踉踉跄跄下来,说话声音很大:“我喜欢他那么久!那么久了!他身边永远有别的女人!永远有别的女人!那我的爱是什么?啊?我的爱是什么啊?” 那女人撞到向芋,向芋身形稍稍一歪。 另一个女人赶紧跑过来,拉住同伴,很歉意地说:“抱歉抱歉,我朋友喝多了。” 向芋笑一笑,侧身为她们让出一条路。 两个女人从她面前经过,醉酒的女人还在说:“我爱得那么深,可我太累了,我听不到回音,你知道吗我听不到回音......” 向芋的目光在2013年的照片里搜索,在一张拍了人弹吉他唱歌的照片角落,她看见靳浮白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米白色大衣,蹲在老板娘的儿子面前,小男孩的表情并不清晰,但能看出来,不太情愿。 那是他靳浮白,在威胁人家小孩要仙女棒烟花时。 向芋笑起来。 这时,老板娘忽然喊她:“哎,楼下看照片的姑娘。” 向芋回眸,老板娘已经坐在露台上,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手里还拿着啤酒瓶。 老板娘说:“我老公刚才说他今天接到一个电话,有人有求在你的照片背面写上一句话,你看看,也许能让你开心。” 向芋摘下照片时,手有些发颤。 相框是浅木色,翻转过来,背面被老板用马克笔,代人写下一句话: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爱你。” 那是在2016年的第一个小时,向芋听到了属于她的回响。 粉钻 2019年, 这一年向芋28岁,初识靳浮白时,他也是28岁。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 向芋有时候觉得, 越是年纪大了,越是容易心如止水。 等她站在和靳浮白当年相当的年纪,甚至有些想不通, 这个年纪该是多难心动?他当时又是怎么就鬼迷心窍地爱上她了? 几年时光一晃而过, 再回忆起分开时, 居然也要用“当年”来描述了。 可这些年, 关于靳浮白的信息, 真的是寥寥无几。 她还以为当年分开,很快会听说他结婚的消息。 也以为那么大的集团动荡, 财经节目怎么也要揪着分析一番。 可其实,什么都没有。 只有偶尔, 向芋去唐予池家里吃饭,听干爸干妈说某个企业因为运营困难,卖掉手下的什么资产。 她会猜测:是不是他的集团已经开始在卖身家? 吃饭时又不方便查, 等饭后帮干妈洗着碗,饭间被提及一两次的企业名称,向芋又忘了。 也不知道到底运营困难的企业,是不是属于靳浮白那个集团旗下。 向芋只能在洗碗的水声里,听干妈叹气:“予池这个孩子, 每年回来就呆那么两天, 连初五都不在家里过, 就惦记着去国外。” 干妈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 泛起一丝愁绪, “三年了,都三年了。我和你干爸倒也不是不支持他和伙伴创业,但不管怎么,也要常常回家看看吧?” “干妈,创业初期是忙的,过两年就好了。” 向芋把手里的瓷碟擦干水份,放进消毒碗架里,笑着说,“等他再给我打电话,我帮你们骂他。” 说是这样说,可是向芋知道,她也没办法真的责备出口。 因为大年初三那天,唐予池临走时,她问过,今年又走那么早? 28岁的唐予池依然长着一张奶狗脸,他正在收拾行李,闻言抬眸瞥她一眼,忽然叹息:“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三年什么都没变......”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 向芋却在心里替他接上,出去这么久,还是忘不掉她。 那年他一定对安穗说谎了,他不是不记得爱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不想再爱她了。 而这一年,春联上都画着金猪送福,向芋收到干爸干妈的红包,也是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猪。 1月,月球探测器发回了世界上的第一张月背影像图。 那些存在于诗句中的朦胧浅月、千里婵娟,在人们面前露出凹凸不平的表面。 “真相”的一年,由此开启。 向芋也是在这一年,第一次得知关于靳浮白的消息。 那几天还没出正月,因为公司过年只放了5天假,只要周烈不在的地方,公司都是一片怨声载道,骂骂咧咧。 也许是员工怨念太深,冲到了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供暖突然出了问题,整整一下午,办公区冷得不行。 周烈出去办事了,向芋这个“大官”带着后勤工作人员,先给给空调维修那边打了电话,她又自掏腰包,订了一堆热饮送来楼上。 忙过之后,她穿着薄薄的羊毛裙子,几乎被冻透。 周烈的办公室拥有独立的电暖器,向芋现在的办公桌就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没觉得暖和,干脆坐到他的位置上去,蹭温暖。 桌上有一份全英文报纸,向芋喝着热果茶,随手一翻,就这么看见了靳浮白的照片。 也就是这个时候,公司的实习生敲门,探头进来:“向总助,这是周总之前要的杂志样品,我放哪里?” “给我就行。” 实习生叫钱浩然,大学还没毕业,才20岁,身上还带着令人羡慕的校园气息,阳光又纯粹。 他把杂志放到向芋面前,并没离开。 钱浩然没留意向芋盯着愣神的,是杂志下面的全英文报纸。 也没留意向芋垂在桌边的手指,微微僵硬。 他只觉得这屋子没有周烈在,安静得适合搭话,于是笑一笑露出白牙,问道:“向总助,这电视剧你看了?” 向芋闻言,稍微分神给杂志封面,扫了一眼。 是当红的电视剧,里面四个女人住在一起,性格各不相同: 女强人、富二代、拜金女,还有一个是恋爱脑。 向芋淡淡回答:“看了一点。” “向总助喜欢哪个形象?” 向芋终于把目光从报纸上撤下来,想到自己感情上的遗憾,她忽然一笑:“恋爱脑。” “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女强人呢,就像你现在一样。” 钱浩然今天话明显更多,居然突然说了一句,“她们都说你、你和周总有关系,我觉得不是的,这是对有能力的女人的职场歧视,你一定是靠自己的实力坐到这个位置,她们是嫉妒你才会......” 向芋忽然一笑,打断他:“钱浩然?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办公室的门半敞着,这个还未毕业的年轻男生就站在办公桌前,目光坦荡。 他穿着西服,耳廓和脖子慢慢泛红,支吾半秒,才开口:“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好。” 面前的男生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又像是做决定一样,吐出一口气:“我很喜欢你。” 向芋淡淡开口,指了指手表:“现在是工作时间,这些话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段。” 那双青涩的,充满希望的眼睛,慢慢暗淡,垂眸不语。 她继续笑了笑,举起右手:“而且我戴着戒指,不是你们口中的周烈,也会是其他男人,你说对么?” 钱浩然满脸怔怔,先是道歉,然后垂头走出去。 从外面回来的周烈跟他走了个迎面,他也没打招呼,就那么走了。 周烈迈进办公室,把大衣挂在衣架上:“那个对你有意思的实习生,终于被打击了?” 向芋不和周烈聊这些,拿起他桌上的英文报纸:“看完还你。” 这份报纸,她没在公司拿出来,卷卷塞进了包里。 因为向父向母这阵子在国内,她下班是回自己家里住的。 进门时陈姨说了什么,她统统没听清,只背着包回到卧室,做贼似的关好门。 还以为自己到了这个年纪,不会再为什么事情心跳加速了,原来不是。 向芋深深吸气,从包里拿出那张报纸。 照片很模糊,一看就是偷拍。 而且这家媒体胆子也太小,这么糊的照片,还要打马赛克。 只能看出来那是靳浮白和褚琳琅,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向芋大衣都没脱,坐在地毯上,举着报纸看半天。 心情渐渐平复了。 她倒是想要激动下去,奈何她的英文水平不允许,根本看不懂具体写了什么。 第二张配图像是钻戒的手稿照片。 向芋翻出上学时闲置的英文词典,连蒙带翻译地努力了半天,才看懂报纸内容。 大意是说: 靳浮白被拍到和褚琳琅一同吃饭,而据知情人士透露,他早在四年前找过很有名的珠宝设计师,订下过一枚价值连城的钻戒。 这位设计师的所有珠宝设计,都会在个人社交平台展示设计稿和成品,也会提到珠宝的最终所有人。 只有一枚粉钻钻戒,没有标明。 而这几年,褚家和集团合作十分密切,所以大家纷纷猜测,靳浮白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和褚琳琅隐婚了。 报道推敲得有理有据,说靳浮白低调,早些年外祖母在世时,连实职都不愿意拥有。 隐婚很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向芋的目光盯在钻戒手稿上,记起一段往事。 和靳浮白在一起时,他们看过很多电影,而这些电影里,关于钻石首饰的电影实在不算少。 钻石就像是恒久不变的浪漫元素,频频出现在影视作品里。 向芋记得靳浮白有一段时间,因为她随口一句话,总想着给她做一条“海洋之心”那样的蓝钻项链。 直到后来,他们一起看了无删减版的《色.戒》。 这部电影饱受争议,评价两级分化,也不知道靳浮白哪里搞来的,居然每一帧镜头都十分清晰。 现在想想,也许那张光盘,是当年的原版。 那天他们依偎在一起,靠在床里,看着画面里的大尺度画面。 向芋能感觉到靳浮白起的反应,怕他兴致上来,打断她看电影,只能回头警告地瞪他一眼,再转头,重新沉入电影情节里。 靳浮白也算善良,始终没打扰她。 向芋认真看完了电影,然后又哭了。 梁朝伟饰演的男主,是特务头目,俗称汉奸头子。 而汤唯饰演的女主,是卧底在男主伺机杀他的人。 不该有感情的,非常不该。 比她和靳浮白还不该。 可是女主通知围剿男主那天,男主送了她一枚粉钻钻戒—— “我对钻石不感兴趣,我只想看它戴在你手上。” 女主惊疑地看着他,面露挣扎。 半晌垂眸,再抬眼时,眸子里是尘埃落定的温柔。 她的唇是抖的,轻声告诉他,快走。 向芋在这段剧情里眉心紧蹙,哭得抽抽噎噎。 靳浮白却在她身旁,拨弄着她的耳垂,同她说:“这个钻戒,样式不错,我也给你买一个?” 她怪他不好好看电影,破坏了感人的气氛,回首去咬他的肩。 他却笑着把手探进去,瞥一眼电视屏幕:“看完了?做点其他的?” 往事历历在目,向芋摩挲着报纸的毛边,看那张钻戒手稿照片。 和电影里的钻戒很像,主钻都是粉钻,配了碎钻。 因为含有大量的机械木浆,报纸有种特别的触感,不像书籍那么顺滑。 油墨随着屋里暖气隐隐扩散,她想,他真的会给褚琳琅,买这样一枚钻戒? 隐婚也许是不会的,因为他性子低调这事儿,绝对是假的。 他这人,做事全凭愿不愿,当年只拿着一张票,大摇大摆地顶着众人目光,把她拉进乐团演出场馆,让她坐在他腿上看演出,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可钻戒...... 向芋失眠失得彻底,给远在异国的唐予池打电话。 隔着时差,他那边才是凌晨,唐少爷满是火气地接起电话:“向芋,你要是没有重要的事情,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她没和唐予池斗嘴,满是惆怅:“我今天看了一份外语报纸,上面写着说,靳浮白隐婚了,还给褚琳琅买了粉钻钻戒。可是那枚钻戒的样式,分明是我喜欢的,他怎么就买给她了呢?你说,他怎么能这样?” 那语气,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分开过,而她只是在某天和男友负气,才打电话给发小吐槽。 电话里沉默良久,传来唐予池不敢置信的声音:“你吃错药了?你们已经分手四年了,四年,你不会才开始伤感?!” “可能是我反应慢吧......” 唐予池很少有这样正经的语气:“算了吧,别想了,爱而不得这种的,才是大部分。没有那么多终成眷属的,大半夜的,你别钻牛角尖。” 这个回答,向芋不满意:“谁要听你说这种毒鸡汤?” “......那你想听什么?听我说他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向芋说:“嗯对啊,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唐予池在电话里叹了一声,然后说:“也没准儿是真的至死不渝,我也是前阵子听说的,小道八卦,怕不真实,没告诉你。” 唐予池说的小道八卦,是关于靳浮白的。 他说靳浮白之前在一个饭局上,被长辈当着褚琳琅的面问,你不是订过一枚钻戒准备订婚用的?不如让人取来,现在就送给褚小姐吧? 靳浮白盯着褚琳琅看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说,丢了。 这故事向芋倒是没信,她和唐予池说:“靳浮白不会那样,他不会盯着褚琳琅看。” 唐予池可能气死了,直接挂了电话。 其实向芋也只是一时无聊,一时惆怅,并不是真的想要把靳浮白的行踪了如指掌。 她甚至打趣地想,也许靳浮白真的订过一枚粉钻戒指,而那枚戒指,是送给李侈的也说不定。 又到春天时,向芋收拾衣服,在柜子里找到一件尘封好久的风衣外套。 这件外套她只穿过一次,是靳浮白非要买给她的,死贵死贵,穿上像是披着人民币织的布料,吃东西总怕滴油。 向芋想了想,决定把衣服送去干洗。 临出门前,陈姨问她:“芋芋,又不吃早饭吗?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怕惹陈姨担心,脱掉已经穿好的高跟鞋,坐在餐桌,乖乖吃了一碗龙须面。 咽下细细的面条,向芋胡思乱想,好像所比她年长的人,都叫她“芋芋”。 只有靳浮白,总是用缱绻暧昧的嗓音,深情唤她的全名。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预感,那一年他们明明分开好久,她却频频想起他。 风衣太贵,也不敢随便找干洗店。 向芋抱着装了风衣的纸袋,像抱着一袋子现金,找了附近最贵的一家干洗店,把风衣带进去。 干洗店需要登记姓名和电话,向芋垂头填写时,听见店员长长地“咦——”了一声。 她还沉浸在“签名写得不够美”的思维里,抬头就看见店员表情呆呆愣愣。 店员手里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枚粉钻钻戒,像托了个烫手山芋,看着她:“向小姐,您衣服口袋里的东西,记得带走。” 那枚粉钻,比电影里的六克拉钻戒,还要大。 折射着窗外春光,晃得人眼生疼。 恍惚间向芋想起,这件衣服是他们分开前那几天,靳浮白执意买给她的。 向芋有了新衣服并不高兴,回去路上念叨他很久,怨他败家,说他是花钱精,说他家就算是印钞厂也不够他浪费的。 那时候他一定感觉到了分别在即,才买下这么贵的衣服。 其实不是给她穿的,只是用来装下钻戒。 靳浮白在赌,赌她这种小抠门的性格,什么丢了都不会把这衣服丢掉。 向芋看着钻戒,好像看到了靳浮白时过经年的一个玩笑。 他隔着多年时光,恶劣地笑,还有更败家的,藏在衣服口袋里面,小傻瓜,没想到吧? 她把戒指接过来戴上,这一次,他没有搞错她的尺码。 铂金圈带着清凉的触感,套在无名指上,不大不小。 谣言 因为赶时间, 戒指被向芋直接戴着去了公司。 眼看着迟到,她一路小跑着坐进办公桌,打过卡, 才抬手捋顺额角碎发, 呼出一口气。 坐在对面办公桌的周烈被晃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钢笔,笑着把眼镜摘下来擦:“新戒指够晃眼的。” 向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先是感叹:“幸好赶上了, 还有3分钟, 差点迟到。” 说完, 她才抬头去看周烈, “你刚才说了什么?” 周烈把眼镜重新戴上:“都富成这样了,还担心全勤奖那几个钱?” 于是向芋知道了, 他是在调侃她的钻戒。 周烈是个不惹人讨厌的男人,话不算多, 从不八卦。 他见过靳浮白。 知道对面办公楼里有一整层楼被包下,只是为了每天换一枝花给向芋看。 也瞧见过前阵子的报纸,知道靳浮白很久不回国且也许已经隐婚。 知道她手上耀眼的大粉钻, 就是报纸上钻戒设计稿的实物。 可他什么都没问。 这一点上,向芋觉得周烈还真挺像个老板样儿。 她盯着自己手背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真的那么显眼吗?” 这办公室面积70多平,可人类么,明明就他们两个。 剩下的要么是成堆的文件, 要么是郁郁葱葱的绿植。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压低声音, 怕惊动什么似的。 周烈忽然笑了:“你戴着这个, 公司里关于咱们的八卦估计不攻而破, 因为我看上去, 不像是能买得起这种钻戒的老板。” 难得听他开玩笑,向芋跟着笑起来。 “那算了,回头人家又要说我踩你当跳板,傍上更大的款儿爷了。” 向芋摘掉钻戒,翻了一张纸巾包好放回包包里,换了之前的戒指戴上,指一指自己,“我也28岁了,经不起在八卦的折腾,还是继续委屈周老板吧。” 其实她生日那么小,哪有28岁?算一算周岁,也才26岁。 大学毕业再读个研究生出来,也就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她却老气横秋地说,经不起折腾。 只不过她这样说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坐在对面的周烈,居然看岀她眼底有一点,不知道是向谁撒娇的笑意。 好像她是迫不及待,想要站到这个年纪来。 春日的晨光很好,向芋趴在办公桌,柔顺的发丝被她压在手肘上。 她问:“今天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么?” “文件表格做好了?” “早就做好了啊,小事一桩。” 向芋在阳光里,慢悠悠地抻着懒腰,像一只惬意的猫。 向芋只是性格咸鱼,可真要交给她什么工作,她从来不拖泥带水,都是都是第一时间完成,质量上也让人放心。 这一点周烈知道得很清楚。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办公室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习惯了工作间隙里揉着眉心看她一眼。 习惯了看她懒洋洋不求上进的样子。 也习惯了她明明有钱却抠门兮兮地和他讨论什么时候全勤涨一点钱。 “真的没事做?那我可玩游戏了。”向芋问。 “嗯,玩吧。” 向芋垂头点开手机里的消消乐。 而周烈,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垂着头无声一笑。 那枚钻戒被向芋放在家里,偶尔在夜里,才翻出来戴一下。 就这种戴法儿,也还是被人瞧见了。 唐予池那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估计是喝大了,眼眶通红地给向芋发了个视频。 那会儿正是深夜,向芋陪他聊了没几句,困得抬手揉眼睛,唐予池那边突然没声了。 向芋根本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网络不好,卡死了。 她冲着视频连连挥手:“还能听见吗?听不见我挂了?” 唐予池有个习惯,视频时手机总是离得很近。 他那张娃娃脸占据了整个屏幕,瞪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半晌才突然开口:“靳浮白。” 夜深人静,向芋举着手机惊悚地回头。 光线昏暗的卧室里,除了熟悉的陈设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 她半是松气半是失望,扭头回来骂唐予池:“你有病?好端端地叫他的名字干什么?” “我是说,你手上的戒指,是靳浮白送的?他回来了?” 向芋给唐予池讲了风衣和戒指的故事,唐予池沉默听完,用酒精浸泡过的大脑思索半晌,仍然不知道,这事儿是该恭喜还是该叹息。 没想到的是,这枚钻戒像是开启某种契机的钥匙。 这一年,关于靳浮白的消息,突然铺天盖地从国外传回来。 先是集团整个高层的大换血,负债被曝光,变卖旗下23家产业维持资金链,所卖项目价值百亿。 这些消息在各大财经节目轮番播报,财经界大佬们坐在录制间,夸夸而谈。 向芋的爸妈也打电话来,和她说起这件事。 向父在电话里说,幸亏当年那个项目没中标,后来项目被卖了,肯定会赔钱的。 她笑着说,嗯,真幸运。 那个集团实在是太有名太有名了,导致它坍塌时,很多人都说,这是企业内部的战略失策。 也有人说,富不过三代,这是气数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后传来的,是褚琳琅的婚讯。 她确实嫁入了靳家,嫁的人却不是靳浮白。 向芋在电视里看见褚琳琅挽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腕,笑得很是幸福。 两人走进教堂,被报道称为“未婚夫妻共同订下婚礼举办地点”。 事情至此,向芋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个新闻她越看越赌气,滤镜十分厚地同唐予池吐槽: 都是姓靳,这个靳家的男人长得一般,靳浮白怎么搞的,居然被这样的人抢了未婚妻?! 只是后来想想,李侈当年宛如一个乌鸦嘴。 他那年站在顶楼天台,迎风说的那些话,居然中了七七八八。 如果消息只到这里就好了,可惜好多好多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五月初,三环路上的观赏桃花将落未落。 靳浮白这个名字,来势汹汹,被夹在各路消息里,传入向芋的生活。 有人说靳浮白在国外出了车祸。 有人说他当街被捅十几刀,住进私人医院的ICU,全靠流水般的花钱维持最后的生命。 有人说他在有名的金融路上,被持枪歹徒枪击。 有人说他是喝多了,从酒店楼上摔下来,但楼层不高,他是被绿化带里的什么植物刺穿了心脏。 ...... 那段时间,向芋兢兢业业,每天流连在公司与家之间,两点一线。 她看上去,像是对所有事毫不知情。 只在某天下午,向芋失手,在办公室不慎摔碎一个咖啡杯。 又神情恍惚地蹲在地上,准备去拾起碎片。 手腕被周烈拉住,他说已经让保洁阿姨去去拿清理工具,让她小心,别刺伤手指。 向芋默不作声,收回手。 “向芋。” 周烈忽然叫她一声,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皱眉,“你要不要休息几天,出去散散心?” 她摇摇头,声音轻柔,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小道消息有多夸张你还不知道么?报出来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这些隔着一万多公里跨洋的道听途说?” 周烈不忍提醒她,对面的花已经几天没有人换了。 他只点头应和:“是,是我想错了。” 不明所以的人说得头头是道,反而是靳浮白哪个圈子里,从未传出过任何信息。 向芋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靳浮白大概真的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为了这事儿,连唐予池都从国外飞回来。 他没通知向芋接机,直接来了向芋公司掐着时间上楼,拉走了刚到下班时间、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的向芋。 唐予池说:“走,请你吃好吃的去。” 他陪着向芋吃了好多顿饭,中午晚上都要来。 后来干脆怂恿他爸妈,把向芋接到唐家住了一段时间。 平时靳浮白有个风吹草动,向芋视频里电话里总要提到。 这次她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一次都没提过。 一直到唐予池回帝都市都已经有了个把星期,向芋才在一天下班时,拎着手袋钻进他的车子,精神百倍地打了个响指:“月色这么好,咱俩吃日料去吧?” 唐予池总觉得这语气好熟悉,发动车子时才想起,那好像是他发现自己被安穗绿了的那年。 那时他跑到李侈场子里连着喝了一个月,每天酩酊大醉,他就想蹲点看看,安穗到底是特么攀上什么人了? 没等到安穗,倒是被向芋逮住,从场子里把他揪出来。 然后撞见了靳浮白。 也是那阵子,向芋和靳浮白赌气,没联系。 唐予池那时候还没想好,要不要支持她往靳浮白这个大深渊下面跳。 而向芋自己显然想好了怎么办,她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说—— “阳光这么好,下午咱俩打麻将去吧?” 这么一想,唐予池终于松气。 她这是想明白了。 他们去的日料店,在帝都市开了很多年,价格不贵,味道却很地道。 向芋喜欢靠窗的位置,端了一杯清酒,用目光摩挲窗外树影月色。 她笑笑地说:“我还记得第一次来,是高中,干爸干妈请客,带上了咱们俩。” “你干爸干妈纯粹是俩老不正经,咱俩那时候才高一,就怂恿咱们喝清酒。” 唐予池说完,话音一转,“向芋,那些传言你别信,甭听他们哔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靳浮白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还是唐予池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敢提靳浮白的名字。 挺忐忑地等着听向芋怎么反应。 在向芋眼里,满室食客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寿喜锅无声地煮着上好的雪花牛肉。 这是帝都市最好的季节,白天温暖又不会过分闷热,到了晚上,清风徐来。 她想起靳浮白在某年春天里,带她去游泳。 她只是穿了一身比基尼,就被靳浮白勾着细细的带子,瞥着周围的男人们,说,别游了,回房间算了。 向芋发脾气,我衣服都换好了,你说不游就不游? 靳浮白这人,挂了满脸坏笑,我帮你换回去? 周围声音渐回,向芋抿一口清酒,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反应:“嗯。” 唐予池劝一句,她就老老实实点头。 他再劝,她继续点头。 后来喝得稍微多了些,她甚至兴致勃勃,说起同靳浮白在一起的往事。 说她那时候住在靳浮白家里,他不知道参加什么酒局回来,她正在看电影,随口说闻到他身上的饭菜香,感觉好饿。 靳浮白问她想吃什么,向芋不过脑子,回答说,要是有方便面就好了。 等她看完电影再出去找,发现靳浮白满身酒气地靠在厨房里,正在帮她煮面。 他没开油烟机,满室朦胧蒸汽。 灯光柔和,染上他眉眼,他回眸见她,轻轻一笑,关了天然气,说,来得正好,面好了,过来吃。 向芋其实很想问问唐予池,靳浮白骨子里这样温柔的男人,他难道不该被温柔对待吗? 他怎么会落到,生死未卜的下场? 可她没问,只说:“要不点一份乌冬面吧,我突然想吃面。” 唐予池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 在人声渐歇的夜里,他们从日料店出来,向芋喝醉了靠在出租车后座睡着了。 到家时,唐予池拉开车门叫她:“向芋,快醒醒,到了。” 他俩没敢直接上楼,怕醉意太重惹怒唐母,坐在楼下台阶上,散酒气。 小区里一片安静,月笼万里,向芋才刚睡醒,神色茫然地安静着。 后来,她也只是在夜风里,很轻声地问—— “你说心脏这么重要的器官,怎么就不能进化得更抗击一些呢?好歹也要长它一圈骨胳死死包裹,免得随便什么树枝,都能戳穿。” 唐予池叹了一声。 他知道,向芋早已经把那些传闻,一字一句都细细记住了。 秀椿 在其他人眼里, 好像醉过一场清酒,向芋倒是变得坦然很多。 偶尔唐予池有意无意地谈起靳浮白,她也畅所欲言。 没隔几天, 向芋和唐予池跟着唐父唐母, 一起去外省赏樱花。 到目的地已经是夜里,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时,唐予池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 问:“向芋, 昨儿晚上你做了什么不开心的梦?快,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吗?”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 拿出洗漱包和电动牙刷, 扭头说,“我梦见靳浮白了, 怎么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梦里好像难受得厉害, 你干妈半夜起来看你,说你眉头都是皱着的。” “换你是我,你不哭吗?而且我自己都没发觉, 你说出来干什么?我还以为我做了个美梦。” “自欺欺人。” “我乐意,管得着么?” 这段对话在她这儿,就算过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赏樱花时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给她找个可爱的儿媳。 唐予池就跑来问她:“向芋,你干脆找个差不多喜欢的男人结婚算了, 你这样太辛苦, 好歹找个人陪你, 帮你分担生活里的不开心啊。” 这一年樱花开得十分繁盛, 景区有卖一种樱花形状的雪糕, 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樱树下,举着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风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飘落。 风里有欢声笑语,树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传过来,可心里的某些思念啊,经久不衰,比这暖风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摊位上面的目光,在阳光明媚下摇头。 钻石耳钉折了阳光,细碎地闪着。 她只是笑了笑:“结什么婚?难道会有男人同我结婚后,会允许我戴着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后每天惦记旧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么夸张?” “也许有的。”向芋笑着说。 “芋芋,予池,你们要不要雪糕,让你干爸给你们买?” 唐母穿着一身旗袍,笑着对他们招手,“我看那些年轻小孩儿,都拿着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么?你以前不最爱吃这些凉的?高中学校小超市卖的那个,四个圈?还是八个圈来着?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还是不吃了。” 那阵子她非常平静。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实用她自己的方式,找过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有工作人员很礼貌地说,属于靳先生的房产要被收回,请她去把属于她的东西带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里的东西很少,自从靳浮白走后,她一次都没去过。 屋子里除了多出一层厚厚灰尘,几乎和他们走时一模一样,连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烟,都还躺在床头柜上。 那辆车牌是44444的奔驰车钥匙,也在。 忘了是什么时候,靳浮白口头说过要把车送给向芋,她当然不要。 可在那之后,他真就没再开过。 向芋盯着车钥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她把钥匙拎起来,扭头问工作人员:“车钥匙,我可以带走么?” “当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着收拾好东西,再离开,已经是夜里,小区里万籁俱寂。 她开着车子在靳浮白家小区乱晃,想要找一辆看着就很贵的倒霉车子。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这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车子都会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很少有人把车停在小区地面上的。 转到后面,还真看见一辆。 不是迈巴赫,好歹也是宝马。 向芋确定车上没人,深深吸气,死死盯着那辆车,轰着油门。 你说你不在时,让我别哭,说别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随便被什么绿化带里的树枝就给扎死了。 你说对吗,靳浮白。 向芋闭着眼睛,猛地撞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像向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向前冲,又被安全带和弹出来的安全气囊猛地推拽回座椅里。 楼上纷纷有人拉开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击中缓缓回神,感觉像被人打了一顿,脖子脑袋都疼,面前的宝马侧门已经被撞成残破的大坑,靳浮白这辆车的车头也破破烂烂。 车主估计是楼上看热闹的某位,耳鸣里,向芋听见有人先是“卧槽”一句,然后骂骂咧咧地摔上车门下楼。 那是一个卷发男人,穿着睡袍。 他开口就是挡不住的愤怒:“我车停这儿不动,你都撞上?就你这个残疾样儿你考什么驾照?” 向芋解了安全带下车,老老实实站在车边,有种做坏事的心虚和完成计划的忐忑。 如果人家实在生气,哪怕揍她一顿,她也认了。 向芋甚至压下各方情绪,理智地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说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车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没有偿还能力才行? 她兜里一分现金没带,是不是也算没有偿还能力? 结果卷发男人骂了几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脸不敢置信,盯着车牌号看了老半天,才开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里悉心辨认,才隐约记起,这人她在李侈场子里见过。 因为当时卷发男人和渠总走得近,她不太乐意搭理他们。 卷发男人又看了眼车牌号,很憋屈地点燃一支烟:“你没事儿吧?” “嗯。” 卷发男人满脸认命:“嫂子我给你打个车回家吧,给我个地址,你的车回头我修好了叫人给你送去。” 向芋坚决不同意,说车子我来修,多少钱我都赔给你,你能不能让保险公司给原车主打个电话? 最后那男人拧不过,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说的做了。 向芋对车主翘首期盼,却没等来任何一张熟识的面孔。 来的人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车抹一抹额角的汗,疾步跑过来。 那男人同车主聊好了车子的赔偿问题,严肃拒绝向芋掏腰包,然后同她道别。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句话,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辞,靳先生多年前吩咐过,这辆车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绝不让您承担任何,您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说完,这男人转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气,叫住他:“请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头:“您还有什么吩咐?” 向芋深深吸气,只是柔柔地说:“他还活着吗?” 那男人也许十分为难,沉默良久,久到向芋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颔首:“靳先生无碍,请向小姐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 夜风有点凉,向芋不由地抱着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两辆车子旁笑起来,笑得呛了夜风,有些咳嗽。 心里想的却是,活着就好。 上学时,每星期五的课外知识拓展课,老师会放一些纪录片。 向芋记起,有一部陨石坠落和流星坠落的天文记录片,里面有那种镜头: 一颗陨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时产生爆炸,坑体上百米,一片硝烟滚滚,也最终归于平静。 向芋现在,就像视频里尘埃落定的陨石坑。 可后来再反复回想起那个西服男人时,她又开始惊疑不定,觉得他说的“靳先生无碍”,总好像很勉强。 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不再用迷你望远镜向对面看。 对面楼里又开始换鲜花这件事,还是周烈告诉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办公桌边,挡住一些窗边的阳光,身影投在她办公桌上,忽然问她:“向芋,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说出来向芋自己都很诧异。 也是,这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现在。 周烈说:“公司如果换地址,你还会继续做吗?” 向芋玩着消消乐,问了一句:“公司准备搬走吗?” “有可能。” 周烈告诉她,他在谈另一个独立办公楼,如果价格合适,他可能会把公司搬过去。 公司现在的规模,拥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的确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这么多年公司养着我这条咸鱼也养够了,我就不跟着过去捣乱了。” 周烈垂在西裤旁的指尖,不着痕迹地蜷了蜷。 他说:“你不过去,我还觉得挺遗憾的。” “有什么遗憾的,办公室绯闻破解,还能少发一个人工资,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说。 早些年周烈对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觉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办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许没有那些机缘巧合,他到50岁,仍难有现在的成就。 “机缘巧合”也只不过因为,她在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给了靳浮白面子,为这家公司一路开绿灯,发展得才如此顺利。 从那份英文报纸出现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过。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还会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公司,开着高薪,每天玩手机。 所以她想,公司迁址,她就不去了。 人贵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后撕破脸皮,浪费了这么多年相识一场情分。 而且她走了,对面的鲜花无人问津,多可怜。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么,背着光,始终没说话。 过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乐走完步数还没过去,怀着对自己的嗔怨锁了手机。 再一抬眸,对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镜挡住了一部分神情,却仍让人觉得,他情绪复杂。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断换了个话题:“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游戏,你看着也不顺眼,是不是?” “向芋。” 他这一声叫出来,向芋在心里暗叹。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不过周烈并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镜,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你在工位上玩手机,我没有看不顺眼,她们传的八卦,我也没有听不惯。” 他像是给自己一个思考斟酌用词的时间,停了几秒,又继续开口:“其实我还挺期待,那些八卦传闻成真的。” 向芋莞尔一笑,避重就轻:“传闻还说公司的打印机半夜自己会动,说6层厕所最后一间总有哭声,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话头就这么止住,勉强笑一笑说,嗯,也是,传闻就是传闻,没办法成真。 那天又是个加班的日子,这个加班是公司员工的失误造成的,整个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着焦头烂额,就着头发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着忙到11点半,结束后,周烈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她没拒绝。 如果周烈想说什么,早些说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经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这一点好,无论什么时候,夜里总是灯火通明。 远处的商厦挂着百万广告费的闪亮灯牌,路灯随着马路蜿蜒绕过楼体,像一串珠宝。 周烈突然问她:“你桌上这辆盆绿植,是什么?” 这两盆绿植,向芋养好几年。 但她不擅长养东西,总记着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养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浇水。 然后眼睁睁看着两盆绿植,干燥得一碰哗啦啦落叶。 后来好不容易掌握了浇水的周期,这玩意儿又生了虫子,奄奄一息。 她折腾了好久,一到周末就往花鸟市场跑,跟人家卖花的老板取经,换过好几种牌子的杀虫剂。 最后还是一个卖花老板教她,说让她换土,新土壤先用热水浇几次,晒干,把虫卵杀死,再栽培。 虫子杀干净,土壤养分又不够,叶片总是青黄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学着施肥。 折腾来折腾去,从2015年把这辆盆绿植拿到办公室,已经四年了,在她手里也只是长了一点点。 隐约记得以前,靳浮白那个坏人还嘲笑过她,就在她养死仙人掌之后。 他在某个下午大敞着腿坐在沙发上,丢给她一个小盒子,是他平时装沉香条的那个。 向芋打开,里面是一块干燥的苔藓。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听见靳浮白带着笑腔说,你这么好的养花才能,不能浪费,干脆把这点苔藓,也养活了吧。 向芋用暴力镇压了他这个提议,结果他居然往花盆里塞了橙子籽。 听周烈问起来,向芋就笑一笑。 她边把充电器放进背包里,边说:“只是几粒橙子籽,被他随手种下的,我就养着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周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无话可说。 关于向芋的传闻,他这些年听到的不止是办公室里的八卦,还有更多。 所以他始终不确定,向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在周烈眼里,她并不虚荣,坦荡理性,且长情。 就像她对桌上这盆橙子树苗的态度,足以看出她的为人。 小树苗叶片狭长,在灯光下舒展着。 周烈也曾见过向芋忙来忙去给花喷杀虫剂的样子。 那会儿他没对她有其他心思,还开玩笑说:“这药味道真大,别杀不死虫子,把你呛岀毛病来。” 其实不难看出来向芋对靳浮白的爱意。 这辆盆橙子树苗,总是就这么放在这儿,但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没想过把它们丢掉。 而是本能地,想办法去救助。 车子开到向芋家楼下,周烈熄火,没有按开车门的控锁按键。 向芋也不急,静静等着他开口。 “抱歉,不该和你说那些,给你没必要的压力,对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这个来当作是否离职的标准。” 周烈是南方人,声音斯文:“向芋,这些年工司走到这个地步,没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终当你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并不觉得你的工资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虑考虑。” 向芋回以礼貌一笑:“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会考虑,前台就算了,我现在都老了,不适合当前台了。” “人事部怎么样?” 周烈从问过绿植的事情后,就收敛了那份私心。 他诚恳建议:“其实你看人真的非常准,我每次要开除谁要留下谁,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时间打手机游戏。”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说不上为什么,那一瞬间,向芋只在加班后略带困倦地想: 靳浮白那么败家,万一以后真有能够交集的机会,他会不会因为她换了个办公地点,又跑去把对面的办公楼买下来,用来插花? 毕竟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公司还真就没搬地址,独立办公楼的要价和周烈的预估相差太多,只能作罢。 向芋自请调去主管人事部门,工资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邻近大学生毕业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员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见一个熟人。 当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们公司的面试室里。 她看见向芋,先是怔住,随后露出惊喜的目光,惊喜之后,又是浓浓的不安。 也许是很忧心向芋知晓她过去的经历,以此借口,不招收她。 难得小杏眼还和当年一样,有什么情绪都展露在脸上。 可爱又透明。 向芋这样想着,坐在三个面试官之中,忽然笑出声。 小杏眼当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里的面试材料被她捏得都皱了边角。 那天面试结束后,向芋在走廊叫住她:“来我办公室坐坐么?煮咖啡给你喝?” 小杏眼没了刚才面试时的紧张,跟着向芋进门,环顾着她的办公室,开口叹道:“好久不见啦。” 向芋笑着说:“是啊,怎么想起来这里投简历?” “是一个同学介绍的,我也是今年刚毕业,大学时候不是没好好学习嘛,挂了好几科就降级重读......” 说完,小杏眼又是一惊,“我、我其实能力还可以的,当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递给她,表明自己不会使绊子:“进了这屋子,只是单纯叙旧。” “哦。”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里,和谁都不愿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关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绝。 时隔经年,小杏眼已经没再戴着那条钻石手链了。 她笑笑地说,那条链子被她卖了,用来做复读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细细讲述着,说当年遇见渠总,她在学校夜市摆摊卖一些小玩意儿。有人骑电动自行车压了她的货物,又不想赔偿,她急得哭起来。 渠总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及时帮她解围。 “渠总,穿了一身西装,却蹲在地上帮我收拾东西,又把我送回寝室楼下,我那时候觉得,他像个英雄。” 没过多久,渠总就开始约她出去了。 最开始是请她吃饭给她买东西,然后就开始带着她,去酒店开房。 小杏眼幽幽叹气:“后来分开,我才仔细想,我会遇见他并不是什么上天注定的美好缘分,他那时候是在和舞蹈系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只是送那个女孩回学校,才碰巧遇见我。” “我后来没在网球馆遇见过你了,还很遗憾,都没留过联系方式。”向芋说。 “我那阵子心情很差,我以为他只是不停地在换身边的女孩,还在努力想要呆在他身边久一点。后来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还见过他的女儿,都已经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别人的家庭这件事,我越想越难受。” 分开是小杏眼提出来的。 这一点,让向芋心里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问起:“向芋姐,你现在还和靳先生在一起么?” 她问完,也许觉得不妥,脸都急得红了些,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不一样,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当年对渠总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遗憾,所以希望,至少别人是圆满的。 向芋垂眸浅笑,没有回答。 后来,小杏眼真的通过两次面试,成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见她,偶尔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这样过去,转眼到了6月,气温更暖,喝咖啡都开始想要加冰块。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小杏眼开始,向芋在这一个月中,开始频繁遇见旧时光里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门聚会,向芋做为主管,承诺带着部门员工出去嗨。 员工们自然是一片欢呼,有同事提议,说吃完饭去新开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只是向芋没想到,吃过饭打车过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偏头问了一句:“是这条路吗?” “是啊,没走错。” 坐在车子后排的一个小姑娘很兴奋地说,“这夜店开了好多年了,不过去年停业整顿,好像换了个老板,装修得更酷了,现在特别火呢。” 车子停在李侈的场子门前,头顶那片蓝色如星空的灯带已经换掉了,整个楼体发出明黄色的光。 门口的两一尊带着翅膀的狮子雕像,也换成了忽闪忽闪的灯柱。 向芋默不作声跟进去,里面格局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装修上更未来化。 走进浮光涌动的场子里,像是进了多年以后的某个时空。 离DJ台最近的那个台子,以前是李侈的最爱,向芋经常和他们坐在那里,无论他们聊什么,她都是事不关己地玩贪吃蛇。 现在那里坐满了陌生面孔的年轻男女,有人挥金如土,开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过生日,身上挂着的钻石,加起来怎么也有20克拉,就站在台子前,一扬手,满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说:“感谢诸位朋友捧场我的生日趴体。” 也才几年光景而已。 这场子让人无法安宁,向芋呆了一会儿,觉得难受,干脆结了账,起身先告别。 叫的车子还未到,她去洗手间整理妆容,被一个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满身酒气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着满是亮片的连衣裙,披散着头发一头撞过来。 向芋下意识扶稳她,自己后背撞在墙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从露背裙子里凸出来,栽在向芋怀里,迟迟没有反应。 “你没事吧?” 向芋问过之后,女人才强撑着,扬起头。 凌乱的发丝从脸上滑落,在那一瞬间,向芋在灯光混杂里,看清了对方那双无辜又清纯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经醉得目光涣散,连向芋都没认出来,只是醉意朦胧地说:“谢了。” 然后歪仄着跑进洗手间。 那种难受的呕吐声在隔间里不断传出来,向芋叹了一声,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走过去,敲了敲门,从门缝递了进去。 纸巾很快被里面吐得已经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离开夜场。 那一年高中毕业,安穗穿着校服和班级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树荫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样跑过来,笑着说:“辛苦啦,等我这么久。” 那时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凉的奶茶递过去,用迷你电风扇给人扇风,说着,不辛苦不辛苦,我们穗穗考上重点学校了,等一等是应该的。 向芋在晚风中轻轻呼岀一口气,坐进出租车里。 帝都市说大不大,说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万人口聚集其中,她却总在遇见故人。 出租车窗子开了一半,夜里的风轻轻一吹,给她一种错觉。 好像靳浮白这个人,她也遇得见。 也许是因为见过了李侈场子里的物是人非,那阵子向芋有空,总会在午后阳光明媚时,端着咖啡去天台站一会儿。 在那儿安静,能心无旁骛地想起从前的时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么一阵子,自己还没搬去靳浮白家里住。 他们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里,有时候向芋起床,有那么一点起床气,那天就是临出门耳钉找不到,生了闷气,吃饭时都没怎么开口和靳浮白说话。 靳浮白看出来了,也不恼,照常给她夹菜,帮她盛汤。 一直到车子开到公司楼下,他解了安全带去吻她,向芋都还没什么耐心,吻了一会儿就把人推开,赌着气走了。 可她前脚上楼,还没过几分钟,靳浮白提着一个小巧的购物袋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来。 那时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见他过来,愣了一会儿,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说,帮我把这个交给向芋,顺便帮我传个话,说晚上等她吃饭。 说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开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只耳钉一模一样,又是一对新的钻石耳钉。 她确实有些丢三落四,这毛病被靳浮白惯的越来越甚。 光是同款的钻石耳钉,他都不晓得到底给她买过多少对。 有时候向芋收拾东西,经常找到单只的耳钉,最后抽屉里,这种钻石耳钉,闲置了8、9只。 向芋端着咖啡再往天台去时,很不凑巧,天台有人,那人举着电话,不知道正在同谁吵架,喊得很凶。 她有些尴尬地摸一摸鼻尖,准备下去。 举着电话的人却突然回身,看见她,男人脸上浮现出惊诧。 赵烟墨挂断电话,脱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在这办公楼里上班儿吗?” 向芋对着赵烟墨举了举咖啡杯:“嗯,好久不见,你帝都话比以前进步了。” 赵烟墨:“......” 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面,两人简单聊了几句。 赵烟墨却忽然叹气:“向芋,当年分手时,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能多牛逼呢,没想到毕业7年了,还是个小职员。” 向芋很平静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后来赵烟墨又随便说了些什么,向芋只是点点头应和。 她并没有叙旧的意思,喝完咖啡,准备告别下楼。 正好这时,收到群里的信息。 周烈说这阵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请客他们几个高层主管吃饭,问大家有没有想吃的。 平时这群里冷清得什么似的,也就这种时候热闹。 一群人说是夏天来了,吃烧烤最合适,于是开始讨论,哪家的烧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对烧烤没什么太大感觉,倒是因为身侧站着赵烟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里面的烧烤店。 那一条街上的饭馆,毕了业不像以前在学校时离得那么近,她几年都没再去过了。 向芋从手机里抬头,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赵烟墨不太自然地摆摆手。 走了几步,向芋又回头:“对了,你有没有秀椿街烧烤店的电话?” 她刚才在网上找了一遍,居然没找到。 “啊?你说那家店啊?好像已经倒闭了吧。” 也是,这几年突然流行起餐饮购物娱乐一体化,不少饭店都和购物广场靠拢在一起,年轻人喜欢这种模式,逛街看电影,顺便在商场附近吃个饭。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车去好远的地方,就为了找个饭馆。 向芋一点头,随口道谢。 恍然间有那么一些遗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后的赵烟墨说:“你要是找地儿吃饭还是别往那边去,那条街的饭馆儿都不成了,现在餐饮没剩几家,烧烤店好像变成了家养老院还是什么玩意儿的,墙上都是青苔......” “青苔?” “对啊,挺多人往那条街拍照的,有人投钱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说,为了增加湿气好养青苔?现在的有钱人真有意思,什么都养。” 后面赵烟墨说了什么,向芋根本没认真听,她甚至没有同赵烟墨道别,抱着咖啡杯往楼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砖面上,她只觉得耳边气流凝结成嗡鸣。 青苔,养青苔。 -“这个小东西能活很久呢,干燥个几年,只要有足够的水份还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刚认识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种了绿植的旧钢琴上发狠地吻着。 撞损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着,无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藓收起来。 怎么会有那么巧合,偏偏是他们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阵疾风卷进办公室,迎面碰上来办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说:“正找你呢,刚才群里你不是说有一家烧烤店推荐么?电话找到了没,我让人订一下包间。” “没电话,倒闭了。” 向芋一边说着,一边开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转身绕过站在门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没空回头,只说:“旷工!翘班!” 身后的周烈,看着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见过这样欢快的向芋的。 那时候如果她用这样的步子快步跑着下班,他一定能在楼上看见一辆好车,以及,靠在车边抽着烟、气质矜贵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车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今天是开了车去公司的,居然一时间没想起来。 出租车往秀椿街驶去,向芋脑子里一片混乱。 邻近秀椿街时,路口堵车,居然和2012年时,场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时间,她开始胡思乱想。 靳浮白住什么养老院? 算一算年纪,他也才35岁,这年纪对于男人来说,难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么就住起养老院了? 车子终于开进秀椿街时,向芋有些怔忪。 这条街和记忆里完全不同,虽然还保留着一些过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现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饭店都改头换面,有服装店,蔬果店,也有药店。 向芋走进去,看见了街边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据说变成了养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里没什么人,她推门进去,有人告诉她说,这里还没开业,管事的没在,让她过几天再来。 那些激动和兴奋,就如同潮落,渐渐从身体里退去。 原来靳浮白没在这里。 她颓然转进旁边胡同,当年那一方矮石台还在,向芋坐在上面,不住地难过。 忽然清晰地记起,初中时老师讲温庭筠的诗,那句“过尽千帆皆不是”那时候只被他们用来调侃班里一个叫“千帆”的男生。 现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觉到其中的意思。 这么多年,向芋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恍惚间觉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胡同里一扇门突然打开,年轻男人出来倒垃圾,又回去关上门。 没隔几秒,门又被猛地推开,木板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向芋下意识闻声看去,年轻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触电一样伸手指着她,满脸不敢置信。 她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抬手抹了抹。 却听见那人惊喜又急切地喊出一个久违的名字:“靳先生!您认识靳浮白!对不对?!” 有那么一刻,她似乎闻到空气中,隐约飘散出一些沉香气息。 正文完 面前的年轻男人, 看起来20岁左右,向芋确定,她从未见过。 那男人激动到说话都带着颤音, 看着他捶胸顿足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 向芋也被感染了一些激动。 她说话间,不经意屏住呼吸,迟疑地问:“你......认识我?” 她其实想问, 你同靳浮白是什么关系。 但没敢。 这一趟秀椿街已经是失望至极, 连她这样的人, 都有些怯了。 年轻男人的激动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更不解的是, 他急得已经眼角湿润。 用颤抖着的哑声说:“请您等一下,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就转身往院子里跑, 跑了半步,又回头叮嘱:“求您一定不要走, 一定别走,拜托了!” 一墙之隔,能听见院子里的奔跑声, 脚步急而乱。 向芋脑子有些空白,她想要集中精神想些什么,但又无法摒弃那些纷至沓来的各方情绪。 是不是快要得到关于靳浮白的消息了? 可是他如果回国,为什么不来找她? 不想找她的话,为什么感觉那个年轻男人, 见到她这么激动? 靳浮白,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 您看这个!” 年轻男人跑出来, 把取来的东西塞进向芋手里, “这上面的人是您吧?我一定没认错,我不会认错的......” 那张照片很多年了,边角略显皱褶,但褶皱已经被压平,只剩痕迹。 有一小块污痕,像是血迹干涸。 照片里是靳浮白和她挨在一起的,她一脸假笑,而靳浮白,脸上顶着一个清晰的牙印。 是那年去跳伞时,照的纪念照。 骆阳说:“这是靳先生一直放在钱夹里的。” 向芋深深吸气,胸腔里有一阵平静的凉意。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某一年去地下陵园旅行参观,对着石棺,听闻导游细述古代帝王的一生,阴气森森,连灵魂都冷静。 她捏着照片,闭了闭眼,语气平宁悲凄:“他死了,是不是?” 留住向芋在这里,年轻男人反而没那么不知所措了,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冷不丁听见她这样问,他怔了怔:“......您说谁?谁死了?” “靳浮白。” “啊?靳先生是去医院复查了,自从出事之后他就......” 他话音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请问您,怎么称呼?” “向芋。” “我叫骆阳。” 骆阳说着话,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向小姐,我真的等您,太久太久了。” 半年前,洛城是初春。 骆阳永远忘不了那天,靳浮白办公室的窗子开着,窗外的半重瓣山茶花开得正浓,散发出一股类似苹果的清香。 骆阳脚步轻快迈进办公室,把一叠资料递给靳浮白,不忘递上一杯咖啡。 靳先生又是一夜未眠,眼皮因休息不足而疲惫地叠出几条褶皱。 他总是那样,沉默地埋头在集团公事中,面部线条紧绷着,给人冷而难以靠近的感觉。 可他也有眼波温柔的时候。 偶尔在深夜,骆阳推门进来,想要劝说靳先生休息一下。 靳浮白站在窗口抽烟,烟雾朦胧里,他对着月色,捏着一张照片,眉眼柔和。 最后一次了。 骆阳知道,这些年靳浮白的所有准备所有努力,都为了这一天。 每次劝他休息,靳先生都是一句淡淡的话,不能让她等我太久。 无论深夜,无论白天,连生病时在病房输液靳先生都在操劳算计。 骆阳知道,靳先生不眠不休,是因为有一位深爱的女人在国内。 骆阳年轻,他做不到像靳浮白那么不动声色,他早已经按耐不住激动,等着靳浮白拆开文件袋子。 以前他问过靳先生,您那么想念她,为什么不把她留在身边? 靳浮白说,成败又不一定,留下她是耽误她。 骆阳年轻气盛,还怀有满腔中二情怀,说,那您也该在想念的时候联系她啊。 靳浮白那张总是冷淡着的脸上,会浮起一些无奈,他说,不敢联系,怕听见她已经嫁人,会觉得活着都了无生趣。 袋子只被拆开一角,里面的东西靳浮白看都没看,把文件袋丢在办公桌上。 “啪”的一声,像是把所有包袱所有都抛开。 他忽然开口说:“阿阳,订今晚的机票,我们回国。” 骆阳跳起来,对着空气挥拳:“好!我这就去订!” 那天的靳先生有多开心? 他扯掉了领带,衬衫扣子捻开两颗,手里抛着车钥匙,下楼时甚至哼了歌。 他们开车去机场,等红灯的路口旁是一家花店。 靳浮白摸着下巴,满眼笑意,偏头问骆阳:“我是不是该给她买一束花?我好像没送过整束的花给她......” 骆阳从来没见靳浮白心情这么好过,也大着胆子调侃:“靳先生,您这么不浪漫?连花都没送过,难怪人家女孩都不找你的。” 红灯变成绿灯,骆阳问:“要不要把车子停在花店门口?” “走吧。”靳浮白直接开着车走了。 “您不买花了吗?” 夕阳很美,一片朦胧的橘光从车窗投进来,柔和了靳浮白的脸部线条。 他轻笑出声:“阿阳,我是太激动,你也跟着傻了?现在买,乘十几个小时飞机,花都不新鲜了。” “也是,那我们到帝都再买。” 骆阳没有驾照,只能坐在副驾驶位置里,替靳浮白兴奋,他没话找话,“靳先生,您说要是回去,找到她,人家结婚了怎么办?你会默默祝福吗?” 靳浮白也是第一次,在骆阳面前,露出那样略带邪气的笑容:“当然——” “也是,人家都结婚了的话,还是远远祝福比较绅士......” 骆阳还没说完,听见靳浮白后面的话,“——不会。” 他说的是,当然不会。 骆阳一下子瞪大眼睛:“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 那天天气真的很好,国外的街道上都是冰雪消融的湿润,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骆阳站在向芋面前,抹了把眼泪:“我们本该春天就回国的,向小姐,我们是在去机场的路上,遇见车祸的。” 那是一辆美国肌肉车,来势汹汹地对着他们冲过来,靳浮白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当时为了保护车上的骆阳,镇定地向右猛打方向盘,车子漂移的瞬间被撞,撞击面是靳浮白所在的左侧。 “我调查过,可是无论怎么调查,都只能查出那个司机是醉驾。” 向芋捏着照片,死死咬住下唇。 “靳先生在救治过程中只清醒过一次,他对我说‘花’,当时我以为是他惦记着给您卖花,对不起,我太蠢了。” 其实靳浮白说的,是向芋对面商厦里的花,每个月工作人员都会同他确认,是否继续换置。 等骆阳终于弄明白是什么,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他才慌忙联系相关人员,继续换花。 “那段时间,让您担心了。” 可是他找遍了那间大厦,那座办公楼里,并没有和向芋相似的面孔。 他不知道真正赏花的人,就在对面办公楼。 骆阳满脸眼泪,对着向芋90度鞠躬:“对不起,一定让您很忧心了,我太笨,如果不是我不会开车,如果不是我在车上,靳先生他......” 向芋有着骆阳始料未及的冷静:“骆阳,他现在还好吗?” “靳先生拆掉身体里的钢板后,上个星期刚从病床上起来,现在出行已经不需要轮椅了,但身体还是没完全恢复,正在接受二次治疗。” 看到向芋落寞的神情,骆阳顿了一下,“向小姐,靳先生不是不找您,他暂时性的失忆了,脑部积血已经通过手术排出,可是记忆还是......” 因为靳浮白失忆,回到帝都后,在这里举目无亲的骆阳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安排。 他只知道他们该住在哪里,其他的一概不知。 靳浮白在这期间情绪十分暴躁,也不愿意与人交流。 他知道自己忘记一个很重要的人,可他想不起来。 骆阳劝过他,让靳浮白尝试联系他的爱人。 可靳浮白拒绝了,他不确定自己失忆后是否和以前有所差距,而且,他记不起他爱的人。 “靳先生说,他想要完全记起来,想要给你完整的爱。” 可他越是逼自己,越是情绪难测。 骆阳说:“向小姐,以前常有人说,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现在我相信了,您能来这里,我真的很激动......” “这是我们初识的地方。”向芋说。 “靳先生以前说过,说他是在秀椿街遇见您的。” 向芋望向街口,目光里无限眷恋:“他什么时候回来?” 骆阳劝向芋进屋里去等,向芋拒绝了。 她说想要坐在这儿,等靳浮白回来。 骆阳说,靳浮白现在很少理人,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时常板着脸。 他说,靳先生应该是逼自己太紧了。 “靳先生他可能...现在脾气不太好,也记不得你了,到时候你......” 向芋笑一笑:“他会记得的,只要我站在他面前。” 说完,她换了一个话题,淡淡地问,“骆阳,我没见过你,他叫你阿阳是么?” 有那么一瞬间,骆阳突然懂了,为什么靳先生会那么爱向芋。 她有种波澜不惊的宁静,像被风吹皱的池塘里,依然亭亭的荷。 “我跟着靳先生才不到4年。” 向芋看着面前的青苔,看着这条街道,听骆阳说起他在国外,在洛城街头遇见靳浮白。 是2016年的事情了,骆阳是从小跟着家人去国外的,但后来发生一些意外,家里败落,他只靠在饭店里刷盘子才能维持生活。 那天遇见靳浮白,他说他从未见过靳先生那样气质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长款大衣,大衣里面是整套的西装。 领带被他扯掉,缠在手上,他目光悠远,像是陷入一场回忆。 很难说清那时靳浮白的表情,比怀念和深爱,似乎更饱含深意。 洛城那时有一场国际演唱会,歌星们唱了不少名曲,骆阳看见靳浮白时,他就在细雨中,丝毫不顾旁人目光地坐在石阶上。 场馆里传出熟悉的曲调,骆阳一时多嘴,说,这不是《泰坦尼克号》里的歌曲吗? 当时靳浮白抬眼看过来。 骆阳吓了一跳,举着一份韩餐馆老板送给他的章鱼小丸子问,您、您要吃章鱼小丸子吗? 靳浮白那天忽而一笑:“你是第二个,想邀请我吃章鱼小丸子的人。” 不远处开来一辆车,向芋看见靳浮白扶着车框,慢慢从车里迈出来,护工走过来,似乎想要扶他一下。 他转过头,轻轻摆手,同护工说:“多谢,我自己可以。” 他站定在秀椿街里,宽肩窄腰,身影和当年一样。 哪怕分开好久,他也还是那么令人着迷。 向芋忽然把头埋进膝盖上,眼眶泛酸。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选这里住。 除了这里是他们初识的地方,还因为这里是平房院落。 她曾经在2015年的新年时,随口说过,她说自己不喜欢高层楼房,总觉得大风一刮楼就要塌了似的。 当时靳浮白回复她,那我以后买个院子,给我们养老。 她说的所有话,他都记住了,他也都做到了。 骆阳还没注意到向芋的情绪,已经激动地叫起来:“靳先生!靳先生!” 靳浮白看过来,看见向芋的身影,他一怔。 那是一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女人,她的头埋在膝盖上,只能看见发丝柔顺地拂在肩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 靳浮白看不清她的容貌。 可好像看见她的一瞬间,所有胸腔里汹涌的思念,所有对失忆的焦急,都平静下来。 这地段有一条人工河,石板潮湿,养得住青苔,却也阴凉。 靳浮白涌起难以压抑的怜爱,他脱掉短袖外面的衬衫,递过去:“垫着坐,地上凉。” 闻言,向芋整个人一颤,缓缓抬眸,接住衬衫。 眼泪砸在衬衫布料上,这是靳浮白离开的4年来,她第一次哭。 “你说过,你不在身边叫我别哭,说别人哄不好我,记得么?” 面前的男人微微偏头,那是他以前不会有的动作。 他是在思考什么? 他真的把她忘了么? 向芋忽然站起来,把衣服摔在他身上:“靳浮白,你敢把我忘掉?!你留下那么大一颗粉钻不就是怕我忘记你么?现在你居然把我忘了?你还是不是人?!” 一旁的骆阳胆战心惊。 完了完了,刚才还那么平静的向小姐,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性格? 靳先生会不会生气?可别还没想起来就把人骂跑了...... 出乎骆阳的意料,靳浮白忽然拉住向芋的手腕,把人按进怀里。 终于完整了,靳浮白在心里想。 抱紧她的瞬间,不止记忆像开瓶的香槟“嘭”地一声从脑海里迸溅出来,连带着他那种总是空旷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总是感觉自己从出车祸之后,撞丢了什么器官,现在完整了,终于完整了。 他怎么会忘记她呢。 他明明那么深爱她。 向芋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哭起来眼睑有那么一点浮肿,还那么惹人疼。 靳浮白垂头吻她,唇齿间的触觉和以前一样熟悉。 向芋还哭着,又被堵住了嘴。 她有些喘不过气,轻轻躲开,眼泪又流出来,抚摸他手臂上尚未痊愈的伤痕:“你还疼么?” 靳浮白并不答她。 他以前也是这样子,无论承了多大压力,也只是抱一抱她,然后随口就是不正经的话,好像他从未经历过任何不好的事情。 果然,他手扶在她腰肢上,只在她耳畔问:“这么些年,都等我了?” 向芋眉心皱成一团,推开他:“没等!谁等你了,我早就嫁人了,孩子都生了好几个,满地跑着管我叫妈妈!” 靳浮白并不松手,拉住向芋的手腕,摩挲她指间的戒指:“嫁的是哪位男士,这么大方,结婚了还许你戴着这个戒指?” “靳浮白!” 靳浮白重新拥抱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向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的一段时光。 有好几次,向芋都觉得,她很难再同他相见了。 骆阳说,她和靳浮白之间有缘分。 也有很多人,总是喜欢把“冥冥之中”这个词挂在嘴边。 可是不是的。 他们会有机会重新拥抱,是因为爱,是因为他们都在为这份爱,坚持着。 向芋忍着眼泪,使劲摇头:“也没有很久,这次你回来得刚好,过几天,我们还能过一个七夕。” 那还是2013年的八月,他在国外滞留了很久,加班加点忙完,从国外赶回来,直奔网球场找她。 向芋毫不客气地把网球怼在他胸口上,不满地说,你再早回来些,我们就能一起过七夕了。 好像时光就从那里倒流,他早在七夕前赶了回来。 后面的跌宕,只不过是大梦一场。 梦醒时,他们站在长街中央,紧紧相拥。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继续相拥。 番外-1 靳浮白突然恢复记忆这件事, 为了稳妥,还是去医院重新做了检查。 向芋和骆阳也一起去了,他们进不去一间间检查室, 只能在医院走廊里等着。 来时路上, 靳浮白和从前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向芋此刻坐在走廊的塑料等候椅上, 动一动手指, 还觉得上面残有靳浮白的体温。 他那件衬衫披在她身上, 说是走廊有空调, 让她穿着, 别着凉。 她当然不肯,经历过车祸的又不是她, 身体虚弱更需要呵护的,也不是她啊! 可靳浮白轻轻握了握向芋的手腕, 笑着说:“听话,要检查的事项多,我穿着短袖更方便。” 医院消毒液的味道充斥鼻腔, 偶尔有病床被推过,也有穿着病号服的人走过,还有更多的拿着检验报告的人。 形形色色,身影匆匆。 向芋坐落在众生相里,有种恍然若梦的错觉。 靳浮白真的回来了? 那些沉郁顿挫的等待, 终于走到尽头了? 其实她也没有刻意在等他, 只是爱过这样一个人之后, 她发现, 真的很难再把旁人看进眼里去。 何况这份爱, 历久弥新。 她抬眸看一眼骆阳,两肩塌下去,长长松一口气。 心跳像拉长的鼓点,噗通——噗通—— 一切都是真的,靳浮白也不是梦境。 骆阳正在从一个特别厚的文件夹里翻找东西,说是要把脑部拍的片子找出来,一会儿一起给医生。 那文件夹的厚度,向芋只在高三题海战术时体会过—— 每天成堆的卷子塞进去,一只手几乎拎不动。 “这都是靳浮白的病例诊断?”向芋伸出手,“我看看。” 骆阳赶紧把文件夹往怀里一抱,拒绝道:“向小姐,您还是别看了,我第一次看的时候都哭了,我可不能惹哭您,靳先生会怪我。” 看骆阳的态度就能推断出,靳浮白对向芋的宠有多深入人心。 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骆阳,都耳濡目染,养成了习惯,万事不可以让向小姐操心。 向芋说:“我没有那么容易哭的。” “算了,靳先生可不是这样说的。” 骆阳讲起往事,说靳浮白在国外时,吃饭特别不积极。 他经常就是随便吃2、3片面包片,很少有去餐厅吃饭的时刻。 分秒必争,却也不知道在争些什么。 那时候骆阳还不知道向芋这个人,只知道靳先生有一位深爱的女人。 于是骆阳耍了个小聪明,说,靳先生,您总这样不注意身体,您的爱人知道,一定会很心疼的。 骆阳根本不认识向芋,怎么可能让她知道。 这个小聪明严格来说,漏洞天大一个,并不聪明。 但靳浮白闻言,忽然抬眸,手里还握着笔,把食指放到唇前,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说,不会让她知道,她会哭,很难哄。 那语气里,有数不尽的宠溺和深情。 比夜色里,盈盈笼罩万物的月光,更温柔。 那是靳先生最有人气儿的时刻。 向芋其实很难想象靳浮白只吃面包片的样子。 和她在一起时,他明明那么挑剔,吃饭讲究到只有她威逼利诱才肯吃便利店。 这些年,他一定过得很辛苦。 正胡乱想着,骆阳打断她的思绪,说:“所以绝对不能让您哭的,靳先生会骂死我。” 他想起什么似的,垂头翻几下,拎出一本房产证,“不过这个您可以看,里面有惊喜。” 那不过是一本红色封皮的不动产权证,翻开除了那些固定术语,也没什么。 向芋多看了几眼,翻到最后,看见上面贴了一张便签。 不似普通便签,淡淡的灰色,压了碎金箔在里面。 上面是靳浮白的字迹:养老。 他的字迹和人很像,笔锋带着优雅的韵味,让人看着心里就舒服。 可是这便签贴得就很奇怪,贴在最后一页,不仔细翻都看不到。 不像是用来提示,倒像是,掩盖什么似的。 向芋拨开便签,指尖一顿。 便签下面是她的名字,向芋。 大概是写得太过用力,不动产证的封地又是较厚的质地,被笔尖戳出凹痕。 很容易联想,靳浮白写这个名字时也许是无意的,但又极具思念,因而极其认真。 像上学时课堂走神,混迹在老师的讲课声音里,却无意间在书本上写下偷偷心仪的人的名字。 靳浮白偏偏又欲盖弥彰,写了张便签贴上。 向芋垂着眸子,目光温柔,无声地笑了笑。 骆阳看见向芋笑了,也很得意,炫耀地说:“我看见时候就想,一定要留着,等到靳先生找到爱人,就把这个拿出来。” 他挠挠后脑勺,指着便签上“养老”两个字,纳闷地问,“可是我其实不太懂,为什么靳先生想要开养老院,这阵子我一直在办这件事,觉得不太在行,等靳先生伤养好一些,我要让他指点迷津。” 在骆阳说着这些的时候,向芋忽然起身,骆阳吓了一跳:“向小姐,你......” “我要先回去。” “不等等靳先生吗?我以为你们好久不见,怎么也要一起吃一顿饭的......” 向芋回眸一笑,把衬衫递给骆阳:“吃饭不够,我要去拿我的行李,办过来和他一起住!” 她一溜烟跑掉,高跟鞋在瓷砖地面上敲出轻快的声响。 身后的骆阳愕然地想: 难道这就是爱情? 让沉闷冷淡的靳先生变得温情,让平静淡然的向小姐变得活泼? 爱情这么神奇? - 公司要聚餐,其他人先去了吃饭的地点,周烈和另两个主管加过班,才从公司出来。 时间已经有些晚,其中一个主管问:“向主管不去么?我看她很早就走了,家里有急事?” 周烈淡淡应一声:“嗯。” 可他却在之后坐进车子,看见黄昏里一道极熟悉是身影,从出租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按亮自己的车子。 那是向芋,穿着高跟鞋也跑得脚下生风。 手里还抱着一个很大的帆布包,像是行李。 年初流行起一首歌,歌名叫做《多想在平庸的生活拥抱你》,此刻周烈就想起那么一句歌词—— “我跌跌撞撞奔向你”。 可是这个“你”,另有其人。 其实他很久没见过向芋这样慌里慌张又愉快的样子了。 那会儿大概是2013年,向芋入职还没满一年。 周烈记得有一次,他在下班时路过休息室,正好看见向芋在换鞋子。 她单腿站立着,提着鞋子,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桌子上,电话里的男人笑着同她说,我在你们楼下等着呢,望眼欲穿。 向芋说不可能,我的加班是临时取消的,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男人挺会哄女孩开心的,他用极其自然的语气说,想见你,就早点来了。 那天向芋拎着她的小包,几乎用百米冲刺的姿态,从休息室冲出去,一路跑进电梯里。 隔天她敲响周烈的办公室门,挺不好意思地说,周总,我昨天下班,忘记打卡了,你不会扣我全勤吧? “周总,走吗?”司机问了一句。 周烈回神,目送向芋的车子一脚油门轰出公司停车位。 他摘下眼睛,擦一擦,声音听不出情绪:“走吧。” 也怪他自己,非要动心。 让别人难以磨灭的爱情,在他心里留下一道磨擦过似的划痕。 - 那天靳浮白检查完,从科室里出来,只看见抱着他外套站在外面的骆阳。 骆阳问他:“靳先生,都检查完了吗?” 靳浮白淡淡应一声“嗯”,目光还在走廊里巡视,想找到那个身影。 说朝思暮想不为过,他真的就是那样惦念向芋的。 只看到往来的医生病人,靳浮白收回视线,略显失落。 还没等他开口,一阵轻快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 靳浮白应声抬头,看见向芋跑过来,他下意识张开双臂。 向芋扑进他怀里,仰头说:“靳浮白,我去拿行李了,在车上。” 医院走廊的灯光一片冷白,晃得人脸色冷清。 可向芋眼里是盈盈笑意,像在说,欢迎你回家,靳浮白。 - 医生说靳浮白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劳心劳力,要清心静养。 可是这心,很难静得下来...... 靳浮白坐在床边,挑着眉梢看了眼手里的“养老院企划书”,语气里难得地带了些好奇:“我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心?养老院?” 骆阳哆哆嗦嗦:“可是您的房产证上写了‘养老’两个字,我以为您是要开养老院的,就筹备了......” “那个养老,是我和她养老。” 靳浮白随手拉过向芋的手,握一握,扭头问她,“变成开养老院了,你觉得怎么样?” 向芋没忍住,噗嗤笑出来:“那也挺好啊,经营得好的话,到咱们老了,起码不孤单,还能在院子里跳个广场舞,老年迪斯科。” “那就这样吧。”靳浮白说。 骆阳觉得自己办砸了一件大事,在靳浮白卧室里踌躇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倒是靳浮白先开口,问他,你不出去?剩下的情节,也不是你能看的了。 靳先生说完这句话,被向芋怼了一拳。 还是笑着叮嘱骆阳:“出去,记得关门。” 其实最开始,靳浮白是想要绅士一下的。 毕竟分开这么多年,他忧心睡在一起向芋会不自在,有心把主卧让给她,自己去睡客房。 但是向芋和那年他带她回家时一样,背着手参观了整栋院子,完全没有想要分开住的意思。 房子很是靳浮白的风格。 虽然这个年头,更多人愿意用视频软件看电影,连电视盒子都能播放想看的电影了,他的那些光盘,仍然摆满了一墙。 那部被他们看了很多次的《泰坦尼克号》,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向芋看了一大圈,然后把自己的行李包往卧室一放,翻出洗漱包就往浴室跑。 她站在浴室门边,回头看他,那表情一言难尽。 靳浮白走过来,拥着她问:“怎么了?” “你是对浴室有什么特别的情结吗?” 以前靳浮白那个高层的家,浴室就是正面的落地窗,玻璃单面可视,能看见整条街上的夜灯和川流不息的车子。 还有小区里面的人。 而向芋之所以对那个场景记忆深刻,是因为,她总在某种运动时,被顶在玻璃上。 现在换了个住所,浴室依然是单面可视的落地玻璃。 窗外是自家院子,幽静的花园,石桌石椅,还有一小截人工河,锦鲤畅游。 向芋难以理解地回眸:“你这么喜欢在浴室做吗?” 靳浮白本来没往那边想,房子装修时他有更多事情要忙,只和设计师说按以前的风格就好。 没想到设计师这么兢兢业业,连浴室的落地窗都一并模仿来了。 夜深人静,又是和所爱的女人共处一室。 她这样说起来,他很难不起反应。 他们吻得十分投入,抚摸都带着急切,衣服很快堆在地上,又被粗鲁地丢到门外。 卧室门关上,淋浴头洒下热水,蒸汽腾起,模糊地在落地窗上贴了一层白色霜雾。 向芋背靠着玻璃质地,感受仰头回应着他的吻。 也许因为分开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他的吻变得逐渐霸道。 所有气氛都很好,但到底还是没继续下去。 因为向芋哭了,她触摸到一条凸起,垂眸,继而看见他身上的伤疤。 她哭得好凶,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靳浮白把人抱起来,放在洗漱台上,怕她着凉,披了浴巾在她身上。 他轻轻吻掉眼泪,哄她:“男人有点疤不是更性感么?怎么还哭上了?” “性感什么!肯定疼死了!” 他就笑:“不疼。” 其实身上其他疤痕都不太严重,只有腰上一条。 当时车门变形戳进皮肉里,伤口太深,现在疤痕还十分明显。 向芋越哭越严重,像是要把这些年积攒的眼泪都宣泄出来。 哭得嗓子发哑,鼻尖泛红。 靳浮白哄了好久,最后干脆把人擦干抱回床上,推倒。 他握着向芋的脚踝,向上一推,深深俯首。 感觉到他的唇舌,向芋的哭声瞬间变调:“靳——浮白!” 后来向芋筋疲力尽,终于不哭了,被他抱着又洗了个澡,裹着被子缩在靳浮白怀里。 眼皮哭得有些浮肿,她在台灯光线里,凶巴巴瞪他,哑着一副嗓子:“哪有你这样哄人的!” 靳浮白轻笑一声:“我不是用嘴,在哄么?” 只不过“哄”的方式...... 不是说,而是做。 向芋在被子里轻轻踢他,指使人:“我想喝水。” “我去给你拿。” 等他拿了矿泉水回来,看见向芋愣着神坐在床上,好像又要哭。 她面前是一个袋子,装着一小堆钢钉钢板之类的东西。 她拎起来,唇有些发抖:“这都是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 “嗯。” 其实靳浮白那时候记忆还很混乱,脑部积血压住了一些记忆神经,他很想记起一些忘掉的事情,但心有余力不足。 手术取出钢钉那天,医生问他,要不要留下? 有很多人,会习惯把过去的苦难当成纪念。 靳浮白不是那样的人,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也是在那个瞬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点印象。 好像有人说过,他是个败家子? 说他花钱如流水?还说他一点都不知道节约? 于是那天,他坐在医院病床上愣了很久,然后留下了这堆钢钉。 总有种潜意识,好像他认识过某个小抠门性格的女人。 要是他把这堆钉子丢了,可能会被念叨是败家。 靳浮白把这事儿讲给向芋听,顺便说说情话:“你看,暂时性失忆我都记得你,你是我脑海里连车祸都不能忘却的人呢。” 结果这话不但没被夸奖,他反倒被向芋扑倒在床上,狠狠咬了一口肩膀。 人家姑娘说他,靳浮白,你什么意思?我难道就只有抠门这一点被你记住了吗?! 靳浮白只能拥她在怀里,边吻边哄。 知道向芋睡不着,靳浮白一直陪她聊天到深夜。 她总有种女性特有的敏感,像是不安似的,时不时忽然往他怀里钻一钻,好像不抱紧,他就会无端消失不见。 靳浮白也没有真的想要这么下流,久别重逢,他也想温馨地只是抱抱她,夜话一晚,温温馨馨。 结果她这一蹭一蹭的,让他觉得自己小腹要着火了。 “向芋。” “怎么了?”怀里的人仰头,盈盈望着他。 靳浮白揉上她的臀:“想要可以直说的。” “你流氓!” 这样说着,过了一会儿,向芋忽然抬头,小声叫他,“靳浮白。” “嗯?” “好像每次做完,我都睡着得很快,是不是?” “嗯。” “那我现在,睡不着......” 靳浮白几乎没有犹豫,在她这句话没说完,翻身覆上去,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他说,睡不着那就做点其他的。 窗外有夏蝉鸣声,树影隐约透过纱帘,投在墙壁上。 微风轻拂,树枝摇曳,他们错乱的呼吸被夜色覆盖。 向芋这个姑娘,有点翻脸不认人。 结束之后,她裹好夏被,用手蒙住靳浮白的眼睛,说他,你也不许熬了,你还需要修养,晚安。 靳浮白无奈一笑,吻她的额头:“晚安。” 靳浮白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在国外,一切都没解决,正处于焦头烂额的时候。 堂弟靳子隅敞着腿靠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里,说:“堂哥,不行啊,我搞不定褚琳琅。” 家族里的长辈来了几个,说:“浮白,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集团危机在即,我们不能失了先机,你明天就和褚小姐结婚吧。” 办公室是以前外祖母用过的那一间,暖色调,黄梨花木的大办公桌上面摊满了文件。 有亏空数据,也有人趁乱在其中挪用公款,中饱私囊。 这个集团的元老级创始人都已经去天堂聚会,剩下的,不评价也罢。 有时候靳浮白甚至想要撒手不管。 可他始终记得,外祖母去世时紧紧握着他的手,看向屋子里几样挂在墙上的集团证书,那种几乎是眷恋的神色。 靳浮白在走的,是一条钢丝。 顺利走过去,靳家在集团里面的大股东地位保住,联姻人换成靳子隅,他让出所有名利,去找向芋。 不顺利,他就只能成为靳家保权的牺牲品。 梦里,所有计划都失败,他犹如困兽,再也没有点办法。 可是向芋...... 靳浮白在梦中猛然惊醒,瞬间从床上坐起来,满身戾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帘已经被拉开,窗子开着半扇,窗外有鸟啼虫鸣,还有向芋和骆阳的对话声。 “向小姐,您说我是不是完了?我把靳先生所有的钱都投给办养老院了......” “没关系啊,你靳先生有我养着呢,我这几年也是攒了不少工资的。” 向芋那种小骄傲的声音,就像是她曾经每次发过工资,甩着薄薄的信封,嚷嚷着要请他吃饭时的那种声调。 梦中惊悸悄然退去,靳浮白在晨光里眯缝着眼睛,忽然笑了。 都过去了,那些噩梦,都过去了。 窗外的人就像如有所感,扬着愉快的调子说:“我不跟你说了,我感觉靳浮白醒了,我找他去。” 她推开门,伴着明媚光线进入卧室。 有那么一个瞬间,靳浮白忽然觉得,他的一腔爱意拟人化,大概就是向芋的样子。 记得靳子隅问过,他说: 堂哥,我实在想不通,和褚家联姻多好的机会,你居然想要让给我? 褚琳琅也挺漂亮,没那么那一忍受吧? 真要是喜欢谁,形婚就行了啊,外面有几个红颜知己,褚琳琅也干预不着吧? 而且感情这东西,哪有天长地久的,真要是哪天吵崩了,你说你放弃这么多,图什么? 万一你以后,过得穷困潦倒,真的不会后悔吗? 靳浮白笑一笑,语气淡然地说,当然不会。 本着做兄长的关系,他还多和靳子隅说了一句,说等他遇到想厮守一生的女人,自然就懂了。 靳子隅当时说:“别,我可不想懂,我就准备娶褚琳琅,稳定股份,然后潇洒过一生。” 向芋抱着一堆东西跑进来,扑到床边:“早呀。” “早。” 他目光沉沉地着向芋,吻过去。 但被向芋推开了:“你先别亲我,我还没找你算账。” 这姑娘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摆到床上,一份全外文的旧报纸,以及一个外文词典。 她摊开报纸,指尖点在外文上,一行一行地找着。 这报纸靳浮白还是第一次见,看见上面打码的照片,他稍显意外地多看了两眼。 他和褚琳琅的照片? 大概是那次他带着靳子隅去见褚琳琅时拍的吧? 这些八卦媒体,真的很会捕风捉影,造谣生事。 向芋穿了一件吊带连衣裙,细细的带子搭在肩上面,像春天里的柳梢,引人侧目。 她蹲在床边,一边看报纸,一边用外文词典查着什么,绷着脸,神色认真。 这种翻出陈年旧醋来吃的样子,真的让人喜爱得紧。 靳浮白外文很不错,一目十行地看完报道,笑着说:“找什么呢?要不要我来给你翻译?” “你闭嘴!别打断我。” 向芋真的是好认真地在翻译,细细的指尖指到某一句话,翻几下词典,蹙着眉,不满地说,“就这句,你和她吃饭也就算了,还‘相谈甚欢’?” 她这样子实在可爱。 吃饭都行,订婚也行,就是不能相谈甚欢? 都不知道怎么说她,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傻呢? 靳浮白俯身,偏头,扶着她的后颈深深吻她。 他解释说:“没有相谈甚欢,就是当了一回媒婆,把堂弟介绍给褚小姐。” 向芋讶然:“是你介绍的?我还说你家里那个弟弟又没你帅,怎么挖了你的墙角......” 她说这些时,靳浮白轻轻勾掉她的肩带,把唇贴上来。 温热的气息顺着肩头向下,向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瑟缩,推开他的脑袋,也不算账了:“你别......现在才是早晨呢,医生都说让你好好休养了,你不能太劳累,再睡一会儿吧。” 靳浮白把人抱上床,按了遥控器,关上窗帘:“嗯,睡,你陪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帝都市的夏天格外晴朗,只是相拥着懒床,也让人觉得,静静流淌的时光都染上一层糖霜。 番外-2 靳浮白这一年35岁, 又经历一场车祸,可就他像被时光格外优待的人,看起来和那年他离开时, 也没有什么差别。 反而性格上, 更加柔和。 向芋搬过来后,他们就像又回到那年在高层同居的日子: 两只电动牙刷并排摆在一起,一个酒红色, 一个暗夜蓝。 衣柜里的衣服, 左边是靳浮白的, 右边是向芋的。为了彰显地位, 向芋的这边, 占得面积还要更大些。 晚上休息时,床边柜子上就总是两块手表, 被摘下来放在一起。 拖鞋是同款,餐具是同款, 连睡衣,也是同款的。 不过放在床头的水只有一杯,靳浮白几乎不起夜, 这水是给向芋准备的。 她如果夜里渴,会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哼唧,说要喝水。 睡熟中的靳浮白醒来,第一反应是用手掌挡住她的眼睑, 然后才按开台灯, 把水端给她喝。 他也有犯坏的时候。 看着怀里的人闭着眼睛, 唇瓣微张, 一副毫无防备地等着喝水的样子, 靳浮白哪怕拿了水杯,也故意不给,凑过去吻她。 有时候向芋睡得太死,意识没有完全苏醒,也会下意识回应他的吻,还会主动抱他,好欺负得很。 有时候呢,这姑娘渴得已经清醒,就没那么好惹了。她会一口咬在靳浮白唇上,睁开眼睛,凶巴巴地质问,靳浮白!你怎么这么流氓!我的水呢! 有那么一次,向芋力度没掌握好,咬狠了。 第二天早晨靳浮白从卧室出去,向芋还没起床,听见他和骆阳在院子里对话。 “靳先生,您的嘴怎么肿了?是不是上火?” 被问的人就不咸不淡地应一句:“没,我这是——” 他顿了顿,“——罪有应得。” 向芋听到这儿,蒙在被子里,笑得开怀。 幸灾乐祸还没收敛,外面的人回来了,掀开被子,把笑成一团的她抖落出来,去掐她的腰:“还笑呢?起床了。” 上班族的周末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向芋就重新窝回被子里,像一只寄居蟹,理直气壮:“我不!我今天休息,我要睡一天!” 靳浮白就在这个时候,投递给她一个莫测的目光,语气沉而暧昧:“那我也陪你睡一天?” 这话向芋不是没听过,在他养伤那会儿,她也有过傻天真的时候。 真的信了他的鬼话,以为“睡”这个字,代表单纯的休息方式。 结果,她到了星期一工作日,腰肢都还是酸的。 当初医生说靳浮白要多休养,还说他体力肯定大不如前,向芋还以为她的男人可能快要不行了,毕竟出了车祸,年纪也比当年大了几岁。 现在想想,她真是太低估35岁男人的能力了。 思及至此,向芋也不懒床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勤快地开始叠被子。 靳浮白还很诧异,问她:“怎么不睡了?早饭还没好,可以再睡一会儿。” 向芋三下两下把被子叠好,开始抻胳膊抻腿,胡乱找理由:“不能辜负大好时光,我要锻炼身体!不锻炼身体会很容易老的。” 靳浮白瞥她一眼,怀揣着不拆穿的笑容:“哦。” 结果,大好的时光果然是没有被辜负。 下午周烈就打来电话,说是周末加班的几个员工,在办公室打牌吸烟,烟头点着了窗帘,还烧了几份未装订的杂志内页。 所幸及时用了灭火器,人没事儿,就是这几个员工,面临着赔偿损失和被开除的问题,该罚得罚。 这属于人事部门的职责范围了,向芋不得不去公司一趟。 她挂断电话,认命地收拾好自己,拎了包包准备出发。 靳浮白拿了车钥匙:“我送你。” 到了公司楼下,向芋现在的职位已经拥有了停车位,靳浮白把车停在车位里,先解了自己的安全带,又帮向芋解开,俯身吻她:“大概多久?” “我也不知道多久,不然你先回去吧,完事儿我自己打车回。” “等你。”靳浮白言简意赅。 加班的三个人都是新人,平时什么表现都落在向芋的眼里,监控录像她也看过了,果断做了决定,都开了。 她又和周烈沟通了一下,这事儿就算解决完毕。 向芋是拿着笔记本电脑办公的,微信也挂在电脑上,周烈俯身在她身边,正在看一个带新员工的老员工给向芋发来的致歉。 冷不防,电脑发出一声提示音。 向芋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也跟着一震,是靳浮白分享过来的一份文件: 【56种姿势,高清.无.码.docx】 “咳!”向芋把电脑啪叽一声扣上。 身旁的周烈也偏过头,用咳嗽掩盖了一下尴尬,利落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去了。 周烈走开,向芋才打开电脑,用一种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态度,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她问靳浮白,你在哪!!! 靳浮白很快回复,说在对面。 周烈再抬眸时,就看见向芋猛然转头,对着办公室的落地窗“目露凶光”。 随后,她幽幽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用口型说: 你,死,定,了! 向芋今年28岁了,平时在公司里时,话并不多。 除了偶尔和前台一个长了杏眼的小姑娘聊得多些,大多数时候不是在办公就是在打游戏。 鲜少见她有这样少女的时刻。 原来她谈起恋爱,像个18岁的大孩子。 周烈收回视线,笑一笑,继续自己的工作。 所有事情处理完,向芋夹着包,气势汹汹地往对面办公楼里跑。 靳浮白就坐在整层空旷的办公区域中唯一的办公桌旁,拿着花瓶里新换的一支洋桔梗,笑着问:“忙完了?” 向芋扑进他怀里,跨坐他腿上,两只手往他脖子上卡,还作势要拢紧:“你怎么那么流氓,都看见我在办公了,还给我发那种东西!” “哪种东西?”被问的人不紧不慢,把花塞进她手里。 “就那个啊,什么56个姿势!” 靳浮白笑起来,一只手扶着她的臀,另一手从她裤子兜里摸出手机。 他找到那个文件,帮她点开:“早晨不是说要锻炼身体么?刚才看见个不错的瑜伽姿势分享,讲得挺细,就发给你了,你想哪去了?” 向芋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只能去咬他。 靳浮白把撕咬变成深吻,结束后,才指一指身后的落地窗,无辜地问:“你们老板,应该没闲到会用望远镜往这边看吧?” 向芋:“......”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 所以说,如果有人问向芋,35岁的靳浮白和28岁的靳浮白有什么区别。 她会回答,谢邀,区别就是,老男人脸皮更厚!!! 不过正经想想,靳浮白和那时候的区别,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 他把烟戒了。 那会儿久别重逢的欢喜盖过一切,等她反应过来,才想起来,好久不见靳浮白抽烟了。 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车祸,要谨遵医嘱。 后来见他熬夜照样熬,医生说不让他劳神,他也没少操心一点。 向芋就问靳浮白:“你是戒烟了吗?” “你吸二手烟不好。”他只是这样说。 问他这话时,向芋、靳浮白还有骆阳,正在院子里做一个木头板凳。 秀椿街有一些老帝都市的手艺人,手艺很厉害,骆阳空闲时很爱去一位老人家里,帮人做做活,也听老人教他一些小手艺。 说是老人很慈祥,像他过世多年的爷爷。 向芋听说骆阳要自己做个木头板凳,十分兴奋,从屋里把靳浮白身体里取出来的那堆钢钉钢板拿出来,问,这些能用得上吗? 看着骆阳一言难尽的表情,靳浮白笑出声:“能用就用上,二次利用。” 不过骆阳手艺不精,轮着锤子没几下,一锤子砸在手指上,疼得直跳脚。 冰箱里有冰块,靳浮白也是去帮忙拿冰块,才发现了向芋的秘密。 难怪这姑娘每天晚上,都要自己出来待一会儿。 幸好骆阳的手不算严重,只是冰敷一会儿,就已经消肿。 喷了些消肿止痛的药水,收工,回屋休息去了。 盛夏气温闷热,向芋洗过澡,又和往天一样,说要自己去院子里看星星。 她悄悄溜进厨房,打开冰箱门,还没等选好拿哪个,身后传来靳浮白的声音,正好和心声重叠在一起:“选哪个好呢?” 向芋猛地回眸,试图用自己的小身板挡住冰箱。 但是失败了。 靳浮白靠过来,站定在她面前。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别往冰箱上靠,穿这么薄,回头着凉。” 冰箱里一堆各式各样的冰淇淋雪糕,瓶瓶罐罐的,还有不少甜筒。 靳浮白垂眸,看着怀里心虚到目光乱飘的姑娘:“是怕你经期不舒服,不是不让你吃。” 其实靳浮白离开的这几年,向芋真的没怎么吃过冰淇淋。甚至从来没有主动买过。 但他一回来,说不上为什么,她的食欲同爱意一同苏醒。 知道靳浮白是为了她着想,向芋摸出一小盒雪糕:“我没有多吃,只吃了一小点。” 雪糕盒里本来就只有一个球的容量,现在剩了一半,是昨晚吃剩的。 靳浮白吻一吻她的鼻尖,有些无奈:“吃吧,过几天就别吃了,快到经期了,实在是看不得你疼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太让人心疼。” 卧室的窗子是开着的,晚风阵阵袭来。 空气里弥漫着夏季的温暖,以及庭院里的花香。 向芋趴在床上,边玩消消乐,边用木制小勺把雪糕送进嘴里。 她已经决定了,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吃冰淇淋。 以后省下来的钱,她要给靳浮白买戒烟糖吃。 其实他戒烟一定不容易,骆阳都说过,他回国之前烟瘾很大,抽烟抽得总是咳嗽。 那么大的烟瘾呢,为了她说戒就戒了,一定不适应。 “靳浮白!”她喊了一声。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他的声音像是覆了一层水雾:“叫我了?”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戒烟糖?薄荷?还是秋梨膏?” 她穿着一条薄薄的裙子,腿悬起来晃动着,裙摆随着动作,堆积在臀上,露出整条腿,蕾丝布料若隐若现。 靳浮白洗过澡从浴室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手里用毛巾擦着头发的动作都顿了顿,随后胡乱擦几下,把毛巾丢在一旁,拄着床垫凑过去。 “问你喜欢什么味道,嗯......” 向芋感受到床垫的下陷,转身,正好被他覆压过来吻住。 肩带被推下去,她在吻中扬起脖颈,残留着一丝理智,提醒靳浮白别把放在床上的雪糕碰撒掉。 靳浮白的唇贴在她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嗯”一声。 然后随手举起雪糕盒,继续接吻。 雪糕盒子被他举了一会儿,准备进行下一个步骤时,终于放在床头。 他挑开布料,把手探进去,刚才握过雪糕盒子,指腹冰凉,摩挲轻挑在那里。 在这件事上,靳浮白总有他独特的温柔和耐心。 他永远是那样深情地注视着向芋,手指拨动。 看她难捱地乱掉呼吸,再看她终于忍不住,要咬紧下唇才堪堪把那些自己那些声音咽回去。 感受到她身体上的愉悦和接纳,他才把手抽出来,俯身吻她,深深潜嵌。 床头放着的雪糕早掉了,向芋无力地窝在靳浮白怀里,听他的心跳。 她有一种神奇的生理反应,做过之后总是嗓子掺着些哑音,声音很轻地问他,是不是他一直都是这样耐心的人?也问他,上学时候追女孩子,是不是也很耐心? 靳浮白按着她的头发揉两下,笑问:“你希望我对别的女人也耐心?” “当然不是!” 向芋打他一下,只不过没什么力气,拍到他身上,顺势抱住他。 看她这样黏黏糊糊地撒娇,靳浮白心情很好地吻她的额头,和她讲起来,说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尤其对女人。 靳浮白从7岁起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旁人家并不相同。 他的父母会在早餐的餐桌上谈论股票,也会谈论商业企划和某些活动的策划。 但他们从来都是那样理性地对话,有时候靳浮白觉得,换掉他们的睡衣,给他们穿戴整齐,其实他们也和坐在办公室里“皆为利来”的合伙人们,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没见到过自己父母面容带笑的时刻。 他父亲揽着别的女人的肩膀,把手探进人家职业装裙子里时,也是笑得春风得意的。 他母亲依偎进别的男人怀里时,也是小鸟依人、满目喜悦的。 而回了家,他们又恢复了冷面孔,谈论过公事,各自回去各自的卧室。 所谓形婚,大抵就是这样的意思。 所以大多数时候,靳浮白对于男女之间的关系,不止没有耐心,还很厌烦。 哪怕是那天带着堂弟靳子隅去认识褚琳琅,靳浮白的耐心只维持了10分钟。 10分钟后,他起身从饭桌上离开,耐心消磨殆尽。 讲到他提前离席这件事,向芋撇着嘴:“真的只有10分钟记者就拍到了?会不会是你,‘相谈甚欢’忘记时间,以为自己只聊了10分钟?” 靳浮白干脆把手向下探:“我觉得,你还不够困。” 向芋尖叫着躲他,碍着刚才确实时间有些久,靳浮白怕她吃不消,并没想真的做什么,只是逗逗她就算了。 却没想到向芋忽然抬眸,眼波盈盈:“靳浮白,问你个问题。” “嗯。” “听说,只是听说啊,男人特别喜欢被女人用嘴那什么,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你想不想试试?” “......” 靳浮白眯起眼睛,“向芋。”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感受她这句话的后果。 指尖触碰到凸起的脉络,向芋吓得蜷起手指往后缩:“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好奇想要问一下......” 她那个惹了事儿又不敢担着的怂样子,靳浮白都看乐了,把人往怀里一按,给她盖好夏被:“那就老老实实睡觉。” 没过一分钟,向芋钻出半个脑袋:“真的会反应这么大?为什么呢?” 靳浮白:“......” - 也许因为秀椿街的青苔越养越好,外面渐渐有传闻,说这条街从古时风水就好。 也有人说,早年间帝王来过的街巷,就是不一样。 向芋抱着肚子,衣服上贴了暖宝贴,缩在院子摇椅里。 偶尔听院外有人这样议论,她心说,也没什么特别不同的,要不是靳浮白花了大价钱做人工河,哪怕古时候皇帝来把这条路给踩平,这些苔藓也活不了。 归根结底,还是靳浮白“败家”败出来的。 她这两天痛经,吃过药倒是有所缓解,但就是浑身没力气,腰也酸,总想靠在某个地方坐着。 靳浮白带着骆阳出门办事去了,正逢她周末,一个人在家。 前几天才下过小雨,压抑了一些夏末的暑气。 到了9月份,帝都市的天气本也不算太热,阳光却很明媚,落在院子里的石板地面上,晃得人眼睛疼。 向芋是想要懒懒地窝在屋子里玩游戏、看电视剧,如此咸鱼地渡过一整天。 但靳浮白出了门也不忘操心,刚才打过电话来,叮嘱她,让她没事儿起来去院子里溜达溜达,说经期久坐不好。 向芋想要懒惰,又知道靳浮白说得对,暗暗撇嘴,也还是答应了。 不得不佩服靳浮白的眼光,这房子选得实在是不错。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还有几株香水百合,一开花整个院子都是香的。 向芋习惯性地捂着肚子上的暖宝贴,慢悠悠往院子外面去,想要看看秀椿街的热闹。 她站在门边远眺,一阵清脆的笑声吸引了目光。 回眸望去,是一个在人工河旁边看蝌蚪的小男孩。 这小男孩也不顾脏不脏,几乎趴在河边,白皙细嫩的小胳膊像藕段似的,往水里捞。 惊走水里一群蝌蚪。 是个混血小男孩,长得特别白净,头发也是浅色。 看面相,挺招人喜欢。 也许是美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一样赏心悦目,向芋也就没急着走开,闲着也是闲着,她想看一看他家人是什么样的。 当小男孩的妈妈拎着一兜甜点出现,向芋却忽然怔住。 脑海里关于往事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往外蹦。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眸子如同琥珀的混血女人,应该叫珍妮。 旁人都说她是卓逍生前的情人。 或者稍微善良些的,愿意说她是卓逍婚前的初恋,但往往,后面也会跟上一句,“婚后的小三”。 可向芋更愿意称她为,卓逍认真爱过的女人。 珍妮穿得总是十分简洁,褐色长发随意挽起,没有一点像他们说的那样被当做“金丝雀”养过的气质。 她的蹲在小男孩身边,笑着看他用手拨弄河水。 正午的太阳很足,水面被孩子搅得波光粼粼。 向芋想,那些清澈的水,应该是暖的,带着阳光的温度。 可这些投映在珍妮眼里,她那双琥珀色的明眸,总有种说不岀的怀念与惆怅。 向芋肚子不适,慢慢蹲下,坐在门槛上。 在微弱的风意里,在街道偶尔的喧嚣里,听见小男孩问珍妮:“妈妈,这条街很美,对吧?” “嗯,很美很美。” “我就知道妈妈也会喜欢,妈妈喜欢这种,湿的滑溜溜的植物。”小男孩皱着脸,摸了一下青苔,然后很受不了似的,缩起肩膀。 “你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这个植物摸起来,嗯......就像是没有拧干的抹布。而且我踩到它摔倒过,我讨厌它。” 小男孩想了想,又笑了,“我讨厌它,我喜欢水里的蝌蚪和小鱼,这条街真好。” 珍妮垂了眸子,风吹过,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瞬。 也或者,是她想到了什么,睫毛才轻轻颤动。 向芋坐在门坎上面玩着游戏,一直隐约听到珍妮和孩子的对话。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忘记是在哪里,很可能是李侈那个八卦精给她看的照片。 她记得卓逍长了一张干净的面庞,笑容算是温和。 向芋玩了几把游戏,正准备收起手机回屋子里去,余光瞄到一双皮鞋。 她想,完了。 果然听见靳浮白的声音:“厉害了,肚子疼还坐门槛上。” 他俯身,把人抱起来,“不冷?” 向芋熟练地抱住靳浮白的脖子,用一副“我很听话我很乖”的语气说:“不冷,这会儿阳光好,我是听了你的话,从屋里出来散步。” 靳浮白眉梢向上动了一下,好笑地问:“从屋子里出来,走到门口,然后累了,坐了一下午?” “......才没有。”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抱进卧室,朝阳面的房间,床单被烤得热乎乎,淡柠檬草的洗衣液味道挥散出来。 她坐在床上,和他说起下午遇见珍妮的事情。 说了半天,靳浮白一直都是沉思的安静表情。 向芋一皱眉:“你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嗯,在想。” 男人好像天生就不擅长记住这些,向芋只好解释说,珍妮就是卓逍生前的爱人啊,混血的那个艺术家,我们还看过人家做得钢琴和蕨类植物,记得吗? 她说,没想到,她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靳浮白把人揽进怀里,手覆在她小腹的地方,轻轻揉着。 同她讲起一段往事。 李侈和卓逍以前坐过同学,知道卓逍很多事,也同靳浮白说起过一些。 说卓逍和珍妮相遇,就是因为青苔。 在法国某条小路上,青苔遍地,珍妮抱了画夹,不小心踩在上面,差点摔倒。 是卓逍路过,搭了一把手,把她扶稳,然后一见倾心。 后来珍妮的所有创作,都带有青苔的元素。 所以说她爱青苔,也许多多少少,掺有曾经过的爱人的影子。 温柔些想,那些去天堂的人,其实仍在人间,活在很多人不动声色的惦念中。 向芋怔了一会儿,感觉比这个论调更温柔的,是靳浮白。 他见过过去圈子里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关系,却从来不置一词,这是向芋第一次听靳浮白说起卓逍的事情,并不像当年的李冒那样嗤之以鼻。 他从最开始,就同他们不一样。 也是顺着这样的话题,向芋忽然问:“靳浮白,你有没有过特别后悔的事儿?” 她想,像他这种人,很是有一些傲气在,应该不会为了什么事情后悔吧? 但出乎意料地,靳浮白说,有。 向芋记得靳浮白说起过他那位娶了褚家小姐的堂弟,说堂弟对靳浮白有很多疑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为失去的感到后悔。 可是靳浮白也说过,人都会失去,所有人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殊途同归地失去生命。 失去是常态。 能有长久拥有,其实是要感恩的一种幸运。 他这么看得开的人,也会觉得有事情后悔? 向芋靠在他怀里,仰头去看他利落的脸廓,故意揶揄:“不会是后悔没能娶那位褚小姐吧?” 靳浮白抬手捏一捏她的脸颊,问她,这醋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向芋眼睛转了转:“吃到有下一个吃醋对象的时候啊。” 本来以为靳浮白会说,不会有下一个吃醋对象。 结果他说:“嗯,那也没几年了。” 向芋顿时不乐意了,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去:“靳浮白,你居然还会让我有下一个吃醋对象!” “会有啊——” 他胸口挨了向芋两拳,才笑着说完,“——如果你是那种,会和自己女儿吃醋的妈妈的话。” 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向芋又补了一拳:“谁要给你生女儿。” “不生么?丁克我也能接受。” 靳浮白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可以。” 他说的后悔,其实只来得及思考一瞬间。 那是在国外出车祸时,靳浮白扭转方向盘的瞬间,突然后悔自己留了一枚钻戒给向芋。 车子像发疯的猛兽,奔着他冲过来,撞击声和疼疼痛都消失不见,可他记得自己清晰地担忧—— 如果向芋在他死后,才发现那枚戒指,该怎么办? 他的傻姑娘一定会哭的。 那是他35年来,唯一一次后悔。 - 靳浮白这人,真的是个败家子。 骆阳说过一次“靳先生现在也没什么钱了”,在那之后,向芋总觉得这个花销奢侈的男人,马上就要落魄成穷光蛋。 还以为靳浮白会收敛些,结果他偏偏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浪漫主义。 来接向芋下班,也不忘买上一束鲜花。 那天向芋穿着一身职业装从公司出来,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玻璃体办公楼都映了霞光,呈现出一种橘粉色。 靳浮白那辆车停在公司楼下,他本人长相又十分优越,穿什么都是很贵气的样子。 他靠在车边等她,就够显眼了,再抱着一大束暖色调包装纸的鲜花,像从地平线的落日里,走出来的求爱者。 往来人群任谁都要驻足,打量一眼。 向芋一路跑到靳浮白面前,接过鲜花,倒是没太在意同办公楼出来的同僚的哄声,只有些纳闷。 她闻一闻馥郁的玫瑰:“今天什么特别日子呀?” “也不是。” 靳浮白帮她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还没送过你整束的鲜花,想送,就买了。” 向芋坐进车里,想了想:“明明送过啊,有一年情人节,你不是送过了吗?你忘了?” 他当然不会忘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花束,不是他亲自去买的。 不像这束,每一枝都是亲自挑的,总觉得更有意义一些。 向芋抱着花束,一边甜蜜,一边又不免劳神地想: 完蛋了,指着这个男人节约开销,简直是不可能。 晚上吃过饭,她收拾好金银细软,抱着一大兜子东西,去找骆阳:“这是我的所有值钱货了,阿阳你找个地方买了吧,应该能换一点钱......” 骆阳茫然地看着一堆珠宝。 光钻石耳朵就十来只,还有铂金项链,黄金手镯,钻石项链,铂金脚链,一大堆东西。 最耀眼的是一枚粉钻戒指,得好几克拉,灯光下直晃眼。 “......向小姐,您是缺钱吗?” 向芋压低声音:“我缺什么钱,我不是怕靳浮白钱不够么!” 骆阳瞬间笑了,还没等说什么,靳浮白正好从门外进来,看一眼桌上的珠宝,随口笑问:“开展览会呢?” “靳先生,向小姐说要把这些卖了,赞助你。” 靳浮白意外地扬起眉梢:“赞助我?” “是骆阳前阵子说的,他说你没钱了......” 被说没钱的人忽然笑了,点点头,大方承认:“是没以前有钱,不过我送你的东西也不至于卖掉。” 说着,他拿起一对金镯子,细细打量,然后逗她,“前男友送的?” “什么前男友!” 向芋伸岀手腕,“满月时候家里老人送的,这圈儿的尺寸多小啊,我现在哪能戴进去?” 她明明那么拎得清的一个人,一头栽进爱情里,为了男人,连满月时候的金镯子小金锁都拿出来了,还准备卖掉支持他。 怎么就这么惹人爱呢? 靳浮白拉着向芋的手腕握了握:“我看现在也太细,该多吃点补补。” 晚上睡前,向芋凑到靳浮白面前,戳一戳他的肩膀:“靳浮白,我有问题问你。” 灯光朦胧,她的发丝柔顺地掖在耳后,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十几年前在校园里,靳浮白听大学教授讲课,当时教授说过,有些女人的眸光,是柔情潋滟的。 此刻的向芋,应该就是如此。 也许是因为,上一次她这样在床上严肃地叫他的名字,是问他女人给男人口那类的问题。 靳浮白不由自主地,往下流里想。 可向芋完全没想这些,她蹙起眉心,还在担心靳浮白的财务状况。 她本来是不想提及的,可今天那堆首饰已经被靳浮白看见了,索性也就摊开了说吧。 向芋清一清嗓子:“我有几十万的存款。还有啊,那天我问过周烈了,公司对面的办公楼,租金要比我们高一些的,对面的面积好像也比我们大,得有1700多平米了吧?租出去也是能赚好多好多钱的。我那些首饰什么的,卖了都没关系,反正我都有戒指了......” 她手肘支着趴在床上,神色认真,掰着手指头想要帮他筹钱。 这个姑娘,她明明是最拎得清的,也明明是最趋利避害的。 她那么聪明,当初听闻李冒说过卓逍,就已经见微知著了,这么多年,她却从来没想过去爱一爱旁人。 哪怕她心里认为,他已经快要破产,穷到快去要饭了。 靳浮白眼里漫着他的所有柔情,凑过去,在向芋耳边,轻声说了一个数字。 向芋一激灵,哆嗦着问:“负、负债?那么多?” “傻了?是存款。” 她很是不解:“可是骆阳不是说,你没钱了吗?” 靳浮白被她逗笑了:“他只是说他花光了我放在他那里的一部分,骆阳又不是我老婆,我还能把钱都放他那儿?”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说,把钱都转给你算了。 向芋吓了一大跳:“转什么转!我的银行卡能不能存下那么多钱都不知道,你自己收好吧!” “普通银行卡,存钱也是没有上限的。” 靳浮白吻她一下,笑着说,“别乱担心,知道么?” “可是我看过新闻的,都说你们那个集团出问题了,不是快要倒闭了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说。 这话稍微有一点安慰到向芋,她那一脸超脱平常的精明算计立马褪去,松了一口气:“那你不早点说,我还想着,要不要下班再去兼职呢。” 怎么就这么能担心呢? 不都做好打算,他敢回来找她? 真是一点都看不得她皱眉的样子。 靳浮白深深沉沉地望着向芋,最终把人拉进怀里吻。 吻着吻着,他先笑得呛住了,笑完才说,这辈子你是没什么为钱操心的机会了,要是真那么想做穷人家的媳妇,那他下辈子托生时,生得穷一点。 但这个姑娘,对外是一条咸鱼,对他,好像总有操心不完的事情。 她躺下没有几分钟,又直直坐起来,看着靳浮白:“靳浮白,我突然发现,你应该是个很抢手的男人吧?”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过去他难道不比现在抢手?也不见向芋那时候有过紧张半分。 有时候他去参加个饭局,故意逗她,说饭桌上会有女人在,她都是玩着贪吃蛇,头都不抬一下,不耐烦地催他,快去快去,那你快去啊,别总和我说话,打扰我玩游戏。 靳浮白笑着问:“现在才想起紧张我?” 向芋歪着个脑袋,径自思索片刻,忽然拉着靳浮白的手:“我给你个定情信物吧。” 她这个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样子,真不像是能从哪儿变出信物。 靳浮白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听向芋胡诌理由,说他好歹是个坐拥养老院的老板,万一被哪个老太太相中了怎么办? 说着,她抬起靳浮白的左手,在他无名指的指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咬完还挺得意:“好啦,这就是定情信物啦!” 这姑娘神神叨叨,说无名指有一根血管是通往心脏的,她相当于在他心口啃了一口。 还说这就是封印,别人抢不走。 靳浮白关灯前举起手看了一眼,小牙印印在他手上,还挺好看的。 他关掉床头灯:“那行,这就是封印了,以后转世,我就用这个找你?” 向芋大惊失色,十分不满地嘀咕:“啊?你还想生生世世跟我一起啊?等我再投胎,我不得换个类型试试?每一辈子都是你,那多没意思啊?” 折腾了一晚上,靳浮白也困了,声音里染着倦意,却还纵容地顺着她。 他说:“你喜欢什么类型,我就变成什么类型,不就得了?” 向芋也困了,往他怀里拱了拱:“那你说话算数。” “嗯,算数。” 番外-3 帝都市入秋时, 向芋跟着周烈以及几个高管,去南方出差。 安排住宿那天,周烈给向芋单独安排了一个大床房的单间, 其他人都是标间, 连周烈自己,都是和别人一起住的。 这个待遇,特殊得十分明显。 安排刚出来那天, 向芋在酒店楼顶的公共休闲区域, 正好在泳池旁遇见周烈。 她对游泳没什么兴趣, 连泳装都没换, 只是听靳浮白说过去来过这家酒店, 楼顶泳池旁边的椰子鸡尾酒味道不错,她也想来尝尝。 瞧见周烈在里面游着, 她蹲在池边等了一会儿。 周烈从泳池里钻出来,正对向芋, 差点呛水:“向芋?你在这儿干什么?” 向芋端着椰子鸡尾酒,幽幽地问:“你把我自己安排在一个房间的时候,我用后脑勺都看见其他几个高管眼睛里的八卦了, 他们到现在还觉得,我们有一腿?” “那应该不会,你这天天有人接送的,他们早该意识到你是大哥的女人了,大哥的女人, 不得有特殊待遇么。” 周烈抹一把脸上的水, 玩笑着说, “还真不敢安排你和别人住, 万一你家里那位杀过来怎么办?” “那可真是让你费心了。” 向芋端着鸡尾酒站起来, 心里说,除非我不点鸡尾酒,每天吃三杯椰子沙冰。 估计今晚靳浮白就要飞过来,对她耳提面命。 这家酒店的鸡尾酒是靳浮白在视频里推荐给她的,但挂断视频没过2分钟,向芋刚脱掉长裙,他的视频又复打来。 向芋只能接起视频,找好角度,只露一个脑袋:“你干嘛呀?我在换衣服。” 靳浮白在画面里笑了笑,故意流氓,说那不是正好,说明我时间掐得准。 被向芋骂了色之后,他才开口说正事。 说挂断视频才想起来,那个地方不止卖椰子鸡尾酒,冰沙也是出名的,好吃是好吃,但就是一份点下来,量太足。 靳浮白说,你这个小抠门的性格,点了又怕浪费,肯定是要都吃掉的,还是不要点了。 南方潮热,吃太多冰本来就不好,何况你还有老毛病。 靳浮白这人,话其实不多,真要是说上一堆时,那就是非常担心了。 向芋只好点头,说不吃不吃,你放心。 该叮嘱的叮嘱完了,这男人又恢复不正经的样子,目光有意无意地缀了些暧昧。 他问她:“真不给看一眼?” “看什么看!” 向芋挡着自己,凶完了直接挂断视频。 买鸡尾酒时,向芋还真看见有人捧走沙冰,真的是好大一份,堆得像小型富士山。 要不是靳浮白叮嘱,她还真没准儿买了,然后逞强地吃完整份。 其实她也动过一点小心思,想着如果真的说自己想吃,依靳浮白的做事风格,会不会直接飞过来陪她,帮她吃掉剩下的。 可他最近,也是累的。 经常都是向芋睡了一觉醒来,他还在书房,开着台灯看资料。 有时候她玩心大起,故意披散了头发,蹑手蹑脚过去,站他身边,装成索命女鬼。 结果靳浮白胆子大得很,把她抱进怀里,揉着她的臀,很是下流地笑问,是艳鬼吗?需要做个爱才能帮你转世投胎? 向芋吓人不成,反而被按在书桌上占便宜,气得在他肩膀上留下深深牙印:“我转什么世!我现在就咬死你这个流氓!” 靳浮白在经商这件事上,哪怕投心投力,也总有那么一种和他性子相像的随性在。 “能赚10分,只取7分”这个理论,被他运用得更熟练,直接是“能赚10分,只取5分”了。 可能也不是什么策略。 向芋觉得,只能赚到5分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靳浮白败家。 养老院被他做得十分高端,里面吃的用的都是同层次养老院里最好的。 向芋偶尔好奇,看一看进货单,胆战心惊地问,靳浮白,我们不会赔钱到倾家荡产吧? 靳浮白也就一笑,说多了没有,赚一点小钱还是有的。 所以这阵子,靳浮白还挺忙的。 向芋知道他忙,出差也没多打扰他,反倒是靳浮白在某个夜里打过电话来,声音含笑地问她,怎么你出差这么多天,也不想我? 谁说不想的? 这趟差出得向芋心烦意乱。 酒店顶层的椰子鸡尾酒再好喝,都不能让她开心。 主要是谈合作时,双方太极周旋 持续得时间太久了。 对方合作公司确实咖位够大,几番推杯问盏下来,周烈那种好脾气的人都被磨得没什么耐心。 半个月了,一个合作还没谈完,可又不得不谈,这个时装周的第一手采访稿如果给了别的杂志,那可是妥妥的损失。 向芋和靳浮白聊起这次出差工作上的不顺,叹了一声:“我想回家了。”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搞得向芋很不满:“你笑什么?我说想家还想你,你居然笑话我?” 靳浮白的解释是这样的,他说他不是笑向芋。 而是因为想起,在国外时因为想她,而归心似箭的自己。 向芋住的那间大床房,还算宽敞,窗外是被秋风染黄的银杏树。 金黄的扇形叶片被路灯光一笼,柔和了边角,像是一树休憩的蝶。 因为通话时的话题,向芋想起以前。 那会儿靳浮白经常往国外跑,可他闲时,常打电话来,也会发一些照片给她。 他实在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哪怕那时候要面对的未知那么多,她其实也只对他们的未来不安,从未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存疑过。 那会儿靳浮白有个习惯,闷头地忙完手里的事情,会直接飞回来。 所以她总在他突然出现后,诧异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或者,你怎么在这儿? 那份掩饰在平静表情下的激动,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知道自己有多喜欢靳浮白突然出现的样子。 周烈这趟带着向芋出差,本来是因为她通透、聪明,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但对方公司的态度惹毛了温和的周老板,他不准备再打温柔战术,饭局结束后,扯了领带和向芋说,这阵子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机票公司报销。 向芋一朝解脱,开心坏了。 也许是跟靳浮白学的,她决定这次提前回去,也不告诉他,全当给他个惊喜。 于是最后一天,她故意绷着情绪说:“我也很想早回去啊,可是事情太多了,可能还要几天。” 挂了电话,她飞快订好回程的机票。 美滋滋地暗自揣测,靳浮白见她突然出现时,会是什么样子。 回到帝都时已经入夜,天气真不算好,夜风阵阵,有种秋雨欲来的感觉。 向芋裹紧风衣,打了个车。 其实整段路程她都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怪怪的,不自觉地拢紧风衣。 衣服里面穿了一套特别的,明知道别人看不见,她也总觉得,是不是有人把目光停留在过她身上? 这么忐忑了一路,终于回到秀椿街。 推门回家,院子里的石桌上面,摆着紫砂茶壶和三个茶杯。 趁她不在,居然还有客人来过? 这店小插曲不足以打断向芋的兴奋,她轻手轻脚走进屋子,扶着鞋柜,准备先把高跟鞋换下来。 靳浮白从里屋出来,正好看见她的身影。 早一点的时候,他打过电话给向芋,她是关机。 当时靳浮白还在想,这姑娘,不会是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那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当真。 所以此刻,突然在家里看见向芋,靳浮白有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唇角也随着扬起来。 向芋小臂上搭了一件长款浅驼色风衣,白色衬衫下摆掖在高腰牛仔裤里,勾勒出腰部纤细的线条,以及圆翘的臀型。 她就那么弯着腰,脱掉高跟鞋,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然后把脚踩进拖鞋里。 窗外风声飒飒,许是外面风大,吹得向芋发丝稍显凌乱。 她这样低头,几缕头发不听话地垂在眼前,靳浮白走过去,帮她把头发掖到耳后:“回来了。” 向芋吓了一跳,猛然回首,看清靳浮白时,她笑得十分灿烂:“Surprise!” 靳浮白直接俯身,手臂揽上她的大腿,托着臀把她抱起来,往卧室里走。 她刚穿好的两只拖鞋,随着他的步伐,掉落在地上。 不知道她要回来,卧室里只有一盏夜灯亮着,是靳浮白去洗澡前点的。 光线昏暗,倒是意外地把气氛烘托得刚好。 向芋被放在床上,在暗昧的光线里扬起脸,看着靳浮白一点点靠近的面孔。 也很多天没见了,她抬手,轻抚他的眉骨。 靳浮白扶着她的肩,偏头吻过来。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向芋轻轻后仰,用手挡住靳浮白的唇,眸色发亮,有些小兴奋地说,“我有东西送给你。” 靳浮白被她捂住嘴,只能轻挑眉梢,算是回应。 上一次这姑娘说要送他信物,结果在他无名指上咬了个牙印。 这一次,老实说,他还挺好奇她又能变出些什么。 毕竟她现在除了一件真丝衬衫和紧身牛仔裤,看不出有任何礼物带在身上。 “你挑什么眉,收礼物要认真,严肃点。” 靳浮白笑一笑,敛了神情,好整以暇:“这样可以么?” 他的声音挡在她手心里,微小的震动,惹人心口发麻。 向芋收回手,嘀咕说,可以。 卧室里的夜灯是向芋在网上买的,仿了月亮的形态,灯光也是那种朦胧感的白黄色。 她整个人笼在这样的光感里,笑得狡黠。 到底是第一次准备这种礼物,向芋有些紧张,下意识抿了抿唇。 向芋的指尖搭在自己衬衫的扣子上,眼睛先是瞟去一旁,深深吸气,才转回来,直视靳浮白。 盯着他那双深深沉沉的眸子,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起初,靳浮白两只手拄着床,眼里都是那种“我看你能变出什么”的笑意。 等她解到第五颗扣子,他脸上那种轻松的笑意才收敛起来。 这姑娘穿了一件设计十分大胆的蕾丝,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摇摇晃晃。 半透明,花纹若隐若现。 感受到靳浮白的神色变化,向芋又开始慌了。 她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游刃有余,指部关节宛如假肢生锈,第五颗扣子怎么解也也不开。 只能在心里狠狠地想,这衬衫版型什么的都不错,就是扣子,也太紧了! 害她丢脸。 靳浮白的手覆过来,动作温柔,帮她捻开衣扣。 他吻上她的耳侧,声音沉沉像是有人拨动低音琴弦,问她:“送我的礼物?” 买这套时,导购极力推荐,说男人绝对会为之疯狂。 向芋也不知道男人见了这种装束到底会是什么反应,就这么一片蕾丝,能像导购说得那么夸张? 向芋还忧心自己不够有魅力,马上开口说,还有的还有的,你先别急。 “还有?”他问。 “......嗯,是整套的。” “回礼你自己选。想我温柔一点?还是,换个不一样的?” 向芋抖着睫毛,并不明着回答,颤声反问:“不一样是什么样?” 靳浮白不回答了,只接拿起遥控器,关了灯光。 人造月光消失,卧室陷入无边的黑暗,各方感觉都变得更加敏锐。 “转过去。” 向芋送给他的礼物,最后被用来约束她自己的手腕。 她想起过去相守过得那几个新年,那时候帝都市还没有禁放烟花的生命,天边总是绽着一簇又一簇的烟火。 向芋想,她此刻就像烟花。 曾经向芋对靳浮白的评价,是平稳、万事慵懒,也从不失控。 但他其实不是的,他也有满额细汗,眸间尽染情绪,呼吸越是乱而越发沉默用力的时刻。 比如2015年的那个除夕,比如久别重逢的夜晚,也比如现在。 北方的秋天比南方显得更萧瑟一些,那些金黄色的银杏叶已经落了满地。 向芋回来时天气就不算好,冷风阵阵的,现在已经下起雨来。 窗外细雨是什么时候来临的,他们并不知情,浴室里哗啦水声掩盖了雨声。 他那双深情的眸在蒸腾的水汽里微眯一瞬,明明该是模糊的,向芋却觉得他的面庞格外清晰。 她仰起头,目光触及浴室顶聚集了蒸汽的朦胧灯光。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说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隐约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意识朦胧,听见靳浮白在耳边温声说爱她。 思维浑沌时,他那句低沉温情的爱,反复回荡。 被爱意填满脑海。 向芋已经没什么力气,只能伏在靳浮白肩膀,平复呼吸。 她用那把啜泣过的嗓子,哽咽未消,声音小小地嘀咕起来:“我这个礼物,只能送到这儿了,靳浮白,我感觉我可太爱你了。” 靳浮白笑着去吻她的侧脸。本意是安抚,却没想被向芋理解成又一次开始的讯号,吓得急忙躲开,慌里慌张地打了他胳膊一巴掌。 这姑娘,每次结束都有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靳浮白正笑着,腿上的人自己没抓稳,重新滑落进浴缸,扑腾两下,被他捞起来,温柔地拍着背。 向芋没什么气势地瞪他:“抱我回卧室吧,我需要休息了。” 这种礼物,她短时间内不会再送了,简直是自我毁灭势的惊喜。 手腕上留下两道泛红的痕迹,洗过澡后,遇了热水,更加明显些。 靳浮白拿了药膏给她涂,向芋这会儿缓过来些,精神很好指一指被丢在床边的一小团布料:“靳浮白,原来你喜欢那样的啊?” 布料边缘的小珍珠已经崩开,散了几颗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但靳浮白居然有脸反驳,轻飘飘地说一句,也不是。 “还不承认,那刚才你明明很兴奋,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向芋想了想,幽幽补充一句,“而且力气好像也更......” 靳浮白手上沾染了药膏的薄荷味,抬手捏一捏她的脸颊,以此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傻姑娘不明白,是因为她准备‘礼物’的心意,才令人心动。 熄灯后,向芋忽然想什么似的,问靳浮白:“我回来时看见外面放了茶杯,除了你和骆阳,还有客人来过?” “嗯,李侈。” 好久没听到过李侈的名字,向芋愣了愣,才轻声问他:“他还好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向芋都不太愿意回忆起李侈。 她总记得李侈的场子,纸醉金迷,红灯绿酒,集所有奢华于一室。 而李侈像是场子里最璀璨的一盏频闪灯,满身珠光宝气。 他总是戴着满手的戒指,项链也要好几款叠戴在一起。见了向芋,大手一挥,说,我嫂子今天不喝酒?那就拿果汁来!鲜榨的! 李侈就像他的名字,穷奢极侈。 但后来,浮华褪去,有那么几年,那群在聚在豪华排场里的人也都随着靳浮白的消息,一同消失在向芋的生活里。 她在平静生活里遇见不少故人,但回忆起来,李侈总是最令她唏嘘的一个。 靳浮白说:“不太好,这阵子有点想通了,正在准备离婚。” 真正见到李侈,已经是深秋。 气温微寒,院子里的两棵银杏树只剩下星星点点几片叶子。 向芋那天休息,按照网上学的方式,煮了个秋季养生茶。 枸杞红枣什么的都放了,突然觉得养生茶和花果茶也差不了多少,自信地往里面塞了柠檬和橙子,末了洒上一把干玫瑰。 煮茶时向母打来电话,说是今年过年期间应该不太忙,能回帝都市过年。 向芋想了想,说:“妈妈,等你和爸爸过年回来,给你们介绍我男朋友认识。” 其实向芋还挺紧张的,不知道他爸妈见到靳浮白,会是什么反应。 挂断电话,余光瞄到有人进了院子,她回身,正好看见李侈。 李侈和从前变化太大,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浑身上下再无装饰,连块手表都没戴。 他的面容沉稳了几分,不似从前,总是嬉皮笑脸。 李侈看见向芋,先开口打招呼,客气地叫她:“嫂子。” 他是来找靳浮白谈事情的。 看出李侈不自在,向芋便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寒暄,把靳浮白叫了出来。 下午的阳光正好,深秋也不显凉意,靳浮白和李侈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一转眼,几年时光悄然而过,物是人非。 向芋煮好了她的“花果养生茶”端到桌边,非常热心地给他们倒好,催促他们:“尝尝,我煮了半天呢,看看味道好不好喝。” 这“花果养生茶”卖相实在是不太好,主要是她加了一把黑枸杞,煮得紫黑紫黑的。 早些年《甄嬛传》里面的堕胎汤,看着都没有这么没食欲。 本来李侈还有些拘谨,看到这茶,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心说,靳浮白这种事儿逼,肯定是不喝的,他靳哥如果不喝,那他也可以顺势拒绝。 结果靳浮白端起茶杯,宛如品鉴香茗,轻轻吹散茶盏上面的蒸腾水汽,尝得认真。 以前在茶楼喝千八百块钱一两的茶,也没见他喝得这么仔细过! 向芋眼睛亮晶晶:“怎么样?好喝吗?” 靳浮白没什么表情:“嗯。” 然后,向芋把目光转向李侈。 那眼神可太真诚了,饱含期待。 “......谢谢嫂子。” 李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酸甜苦,再加一份辣,那可就真的是四味俱全了! 还有有股中药混花香的怪味儿。 哪怕落魄得马上就要退出那个名利大圈子,他也没喝过这么奇葩的茶水。 李侈表情变了变,强撑着咽下去,最终没绷住,呛得咳嗽半晌。 想当年靳浮白口味之挑剔,那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谁要是想请靳浮白吃顿饭,那真是要精挑细选地筛饭馆。 现在!这么难以下咽的玩意儿,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了? 李侈咳个半死,回过神时,正好听清靳浮白和向芋的对话—— “我煮的茶有那么难喝?你拿过来我自己尝尝?咦,味道是好怪啊......要不倒掉吧......” “不用,我觉得挺好。” 绕是李侈现在百烦缠心间,也不得不飙出一句感慨:“我真没想到,你俩感情好成这样?” 恩爱到,味觉都失灵了? 向芋其实并不拿李侈当外人,过去靳浮白圈子里那么多人,也就李侈同她聊过几次真话。 见他不再像刚进门时那么拘谨,向芋干脆瞪他一眼,和他理论:“那你别喝,这一整壶!靳浮白自己都能喝光!他喜欢着呢!” 说完,扭头去看靳浮白,“对吧?” 靳浮白满脸无奈和宠溺,顺着她说:“对,你说的都对。” 隔了两秒,又补一句,“喝半壶不行?” 李侈愣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 真是好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李侈现在已经当爸爸了,离婚这件事,女方家仗着权势高,要求十分过分,也不同意把孩子给李侈扶养。 可是孩子如果留在女方家,等女方再次联姻,再生孩子,李侈的孩子不就成了爹不疼妈不爱的小可怜吗? 他需要一个赢得过女方家团队的律师,想要借靳浮白的律师一用。 靳浮白离开集团之后,并没有私人法务。 他给堂弟打了电话,帮了李侈一把。 晚饭李侈是留下来吃的,骆阳在菜馆订了几样家常菜,开车取回来,又买了一箱啤酒。 几瓶啤酒下肚,李侈话才终于多起来,又有了些从前的样子。 他好像有些醉了,同他们讲圈子里的那些人,讲到渠东航,他像以前一样,扬着调子问,嫂子,这人你还记得吧? 他们曾经也谈论过这个名字,就是小杏眼跟过的那个渠总。 那时候是去寺庙拜佛的缆车上,李侈像个璀璨的首饰展架,在透明缆车里折射着阳光,向芋当时觉得,不戴墨镜都难以直视他。 那时他就拿着手机,问过向芋同样的话题,问她记不记得姓渠的。 他那会儿多风光,拜佛时还嚣张地说,这佛像金身缀宝石,我看着也没我亮堂。 李侈知道向芋烦渠东航,细细说起他公司破产的事情。 是因为女人,说是某个床伴把项目资料卖给了对家。 “这个下场适合他。”向芋点点头说。 后来李侈说起自己的2岁半的女儿,当年叱咤夜店的浪子,笑得眼纹舒展,还主动给靳浮白和向芋看照片和视频。 向芋对着视频里面肉嘟嘟的小孩笑,连连夸好可爱。 李侈离开时,借着醉意,像过去那样揽着靳浮白,忽然说:“靳哥,这是我近些年,最开心的一天,真的。” 那天聊得晚了些,送走李侈,靳浮白再回眸,向芋已经困得像小鸡啄米,靠在椅子里阖着眼,频频点头。 他脚步放轻,走过去,把人打横抱起来。 怀里的人尝试着睁了睁眼睛,没睁开,索性闭目靠在他怀里:“我要洗澡,在厨房煮茶时出汗了,都不香了。” 浴缸很大,热水里泡了几分钟,向芋才完全清醒。 靳浮白正拿着浴球,帮她打沐浴露。 潮湿的空气里浮起淡淡的柑橘薄荷味道,向芋有点皮,戳了一坨泡沫,往靳浮白脸上蹭。 靳浮白没躲,只是无奈地说,别闹。 感觉他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隐忍,她纳闷地转过身,认真看他。 目光下移时,发现了端倪。 她声音里还有睡意未消的散懒,不经大脑地说:“你有反应了啊。” “嗯。” “看上去好大啊。”这姑娘揉着眼睑,继续不经大脑。 靳浮白手上的动作一顿,用指尖点她的额头:“你可少说两句吧。” 李侈再来时,帝都市已经入冬。 老帝都人喜欢铜锅涮肉,入了秋冬羊肉也成了温补的首选。 偶尔不知道哪家邻居煮火锅,飘来一点沸水煮羊肉的香气。 李侈带来一个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小名叫迪迪。 李侈兜里揣着离婚证,和靳浮白一起靠在窗边。 外面下了一点小雪,迪迪和向芋在院子里,一个穿着小红袄,一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她们仰头,傻看着雪花飘悠悠地落下来。 飘落到脸上,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都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对视。 向芋把两只手曲张着,放在脸边,逗迪迪说,我变成老虎了,现在要吃穿红衣服的小女孩。 迪迪一声尖叫,小皮鞋哒哒哒地跑在院子里。 李侈看一眼身旁的靳浮白,这人眸子里缱绻着笑意,目光紧紧追随着向芋。 她在闹,他在笑。 连下了雪的冬季,都好像格外温暖。 人这一生,会遇到太多选择了。 站在那些岔路口,有时候觉得自己选对了,可其实越走越窄。 秀椿街流传了个传说,说曾经这里有个男人,早早卖掉了四合院,去南方经商,赚了1300万。 本来算是很成功很成功了,结果衣锦还乡,回到秀椿街,发现帝都市房间早已经飙升,当年他卖的那套四合院,值2000万。 兜兜转转几十年,还不如遛弯逗鸟的邻居卖套房子赚得多。 像李侈,当年李家何其风光。 婚礼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记得他在婚礼上把钻戒随意往新娘手上一套,压低声音说,结婚是结婚,你别干涉我自由,听懂了吗? 那时女方家实力远不如李侈家雄厚,只能点头,笑着说,形婚嘛,我干涉你自由干什么? 可后来呢,不也沦落到看女方家脸色过日子的地步? 离婚这件事,他都是鼓足了不少勇气。 退出这段婚姻,就意味着,他只能变成一个普通的带着孩子的单身男人。 过去那些豪车美人、股票楼盘、名茗美酒,都不再和他沾边。 离婚证上盖章时,李侈很难说自己是真的觉得解脱,还是也有些许的留恋和惆怅。 可他看见靳浮白和向芋,突然有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圈子里多少人把靳浮白和卓逍相提并论? 在他们眼里,他不过是为了爱情疯魔的傻子。 连和褚家联姻的大好机会,都被堂弟抢走。 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变成植物人住在私人医院里;也有人说他一着失败,穷困潦倒。 李侈笑一笑,原来浮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些人,他们有谁见过靳浮白真正笑起来的样子? 也许是觉得靳浮白和向芋的生活环境温馨,有那么一阵子,李侈常带着迪迪过来玩。 帝都这一年冬天下过几场大雪,气温也降得厉害。 这天向芋上班时觉得脑子昏昏,眼皮也跟着犯沉。 去周烈办公室送东西时,身子一晃,磕在桌角上,疼得直皱眉。 周烈连忙起身,问她有没有事。 向芋摇一摇头,勉强打起精神,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看见的场景。 她和周烈也是认识了7年,说不上有算朋友,但也算足够熟悉,于是打趣地问:“我昨天晚上可看见你了。” “在哪?”周烈见她没事,才坐回椅子里,问道。 向芋扬了扬眉梢,笑得很是神秘:“在你把我家小杏眼拐上车的时候。” 周烈偏过头,不自在地咳一声,说是雪天打车不好打,正好顺路,送她一程。 “哦~送一程呀~” 见她这样眉飞色舞地扬着调子,有一些反驳的话,周烈也就没说出口。 就让她误会着吧,总比看出他的端倪强些。 调侃完周烈,向芋拿了迷你望远镜,靠在窗边,往对面楼里看一眼。 天幕沉沉地压了一层云,雪花洋洋洒洒,对面的花瓶里,很应景地插着一枝雪白的月季。 向芋笑一笑,觉得头疼都好了很多,凭借这份愉快,捱到下班。 只不过回家时,还是被靳浮白一眼看出来她不对劲。 靳浮白俯身,把手背贴在她额头上,然后眉心皱得沟壑深深,说她发烧了,要带她去医院。 出门时,向芋一个不小心,绊在门坎上面差点摔倒,靳浮白马上警惕起来,连路都不让她走了。 他还是老样子,紧张她身体时,什么都做得出来,哪怕向芋现在28岁了,他也坚持背着人满医院走。 医院里有个孩子在走廊里撒着娇,想让家长抱,被家长严厉拒绝。 家长说,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自己走路才行,动不动就让人抱,像什么样子? 结果那孩子正好瞧见靳浮白背着向芋走过去,小手一指,理直气壮地反驳:“那个小姨姨都是大人了,也没自己走呢。” 向芋发着烧都听清了小孩的控诉,觉得自己很丢脸,挣扎着想从靳浮白背上下来。 靳浮白步法很稳,笑着逗她:“你把帽子扣上,看不出你是大人小孩。” 气得向芋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我哪有那么矮,我也有166cm呢!穿上鞋170cm!” 检查完,结果就是着凉感冒。 但是中医那边说她有点虚,所以容易生病,可以吃一点进补的中药。 这中药苦得,比她的那个茶,难喝一万倍。 向芋每天都要做将近一个小时的心理准备,才能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她喝完,把碗往池子里一丢,转身就往靳浮白身上扑。 最近李侈总带着孩子来,靳浮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兜里开始有糖了,看着她吃完药,总是能变出一颗糖。 起先向芋没发觉,只觉得糖是靳浮白的糖都是给小迪迪准备的,自己算是沾光。 但这中药,一吃就是半个月,后面天气越来越冷,雾霾也重,李侈怕迪迪感冒,几乎不太带她出门了。 可靳浮白兜里,还是每天都有糖。 有一天向芋喝完,满嘴的苦药汤味道,皱着眉扑进他怀里,习惯性地往他裤子口袋里摸。 口袋空空如也,她当即懵了。 心说,完蛋了,靳浮白买给小孩子的糖,终于被她给吃光了。 可是嘴里的苦还没散,简直要命。 向芋不死心地又往口袋深处摸几下,靳浮白于是轻笑出声,故意把话说得撩人:“干什么呢,再摸我要给回应了?” 她皱着一张脸:“糖是不是......” 没有了? 话都没说完,靳浮白揽着她,一低头,吻住她的唇,把嘴里的糖渡进她口中。 橙子的清甜顿时充斥口腔。 顺便的,他加深了这个吻,颇为不要脸地占了点便宜。 向芋含着糖瞪他,想说他这是趁火打劫。 但靳浮白不承认,用指尖托起她的下颌,很认真地问:“难道不是和你同甘共苦?” 也是,他确实尝到了她嘴里的中药,也确实和她分享了糖...... 向芋懵了几秒,一时没想到反驳的词儿,然后她换了个话题:“迪迪都不来了,你还每天装着糖?有这么喜欢小孩子的?” “是喜欢你。” “你说什么?” 还以为他又说身高,向芋声音都拔高了些。 靳浮白笑一笑:“我给迪迪买什么糖,李侈才是她亲爹。” 正逢骆阳搬着一盆水仙从厨房外走过,听见这话,脚步一顿,扭头。 窗外露出他那种想说什么、又憋也憋不住的脸。 骆阳说,那天靳浮白买糖他是看见了的,本来也以为是给迪迪买的。 结果有一天李侈带着迪迪来,靳浮白掏手机,无意间带出一块糖。 李侈当时还挺感动,说,靳哥,你是特地给迪迪准备的糖吗? 靳浮白起先没说话,也确实把糖剥开,喂给迪迪吃了。 等着李侈又想发表一些“闺女获糖感言”,靳浮白抬起手,做了个“止”的手势。 他淡淡开口:“向芋最近在吃中药。” 李侈懂了,但迪迪没懂。 小姑娘性子应该是遗传了李侈,开朗话痨,且十分自恋:“因为迪迪是可爱的小女孩,招人喜欢,所以迪迪有糖吃。” 靳浮白一点头,说,嗯,家里有个更可爱的大女孩,更招人喜欢,糖是给她买的。 骆阳对靳浮白的评价是:“靳先生的好胜心,都在向小姐身上。夏天那会儿我说院子里的花开得好,就指着这些花给增添色彩呢,靳先生都要反驳我,说有比花更增添色彩的存在。” 说完,骆阳摇摇头,嘟囔着,说他自己也20多岁了,果然该去找个女朋友了,免得天天吃狗粮。 向芋笑得直不起腰,扭头去问靳浮白:“你怎么这样?跟孩子也较真,跟花也较真?” 靳浮白并不反驳。 其实他不是较真,是真心觉得,在他眼里,万事万物都不如她。 12月份时,秀椿街街口处不远的一家酒店,据说因为家庭纠纷经营不下去了,准备转让。 这个转让的酒店,被靳浮白拿了下来。 谈合作那天向芋下班早,正好穿了工作时的西服套裙,就说要陪着靳浮白一起去。 她佯装成小秘书,跟在靳浮白身边,主动帮他拎档案袋,还帮他开车门,殷勤得很。 下车时,酒店的前老板问起向芋:“这位是?” 靳浮白微微偏头,向芋在旁边用眼神威逼利诱。 他只好不动声色地笑一笑,说:“这是我的秘书,向小姐。” 她爱玩,靳浮白也没阻止她,就让她玩个够。 酒店不算大,比起李侈以前的那些,小巫见大巫。 但好在转让费用也不贵,蛮合算。 同人谈好合作后,靳浮白准备起身,向芋屁颠屁颠过去帮他拉开椅子,乖巧得想换了个人,娇声说:“靳先生,您慢点。” 靳浮白好笑地看她一眼。 忘了告诉她,正经的秘书是不帮忙拉椅子的。 她这个殷勤劲儿,人酒店前老板估计得以为他俩有一腿。 靳浮白绷着笑意,和前任老板握手告别,那人送他们到电梯。 电梯门一关上,靳浮白那种谈公事时的严肃脸也消失了,笑着去捏向芋的脸颊:“好玩吗?” “好玩啊!我是不是很尽职尽责?你们谈合作时,我都没有掏出手机玩游戏的。” 向芋微微扬头,看他,“你以前有没有那种身材火辣的女秘书,让你每次看一眼,就神魂颠倒,觉得工作都不累了的那种?” 靳浮白说,想什么呢,我是跟着外祖母的,在集团里没有实职,哪来的秘书? 他的秘书都是借用长辈的,30岁或者40多岁,还有50岁的老秘书,而且都是男人。 “那你好惨。”向芋笑话他。 “看一眼就神魂颠倒的倒是有一个——” 靳浮白俯身吻她,语调挺不正经,“——这不,就在眼前。” 谁想到他们两个光顾着腻歪,根本没按电梯楼层。 人家酒店的前老板也是准备下楼的,按了电梯之后,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看见了正在拥吻的靳浮白和向芋。 两人闻声停下来,扭头,和这位满脸尴尬的酒店前老板面面相觑。 靳浮白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男人,手还揽在向芋腰上,神色自如:“您也一起下去?” 前老板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您先您先,我再等下一趟。” 这回靳浮白按了一层的按钮,电梯门关上。 向芋慌张地扭过头:“完了靳浮白,你的名声不好了,会不会有传闻啊?说你和女秘书乱搞?” 靳浮白轻笑一声:“传呗,我还要娶我这位女秘书呢,希望他们到时候能记得来随个礼。” 靳浮白和骆阳要顾着养老院这边,酒店接手之后,他联系了李侈,说是让他来帮个小忙,其实是准备把酒店丢给他管。 酒店重新装修的效率很高,李侈几乎白天晚上都在监工,终于开业那天,已经邻近新年。 帝都市这几年出了政策,不让放烟花爆竹,摆了一堆的电子炮和彩带筒,也算是好热闹。 这酒店其实谁做都是赚钱,靳浮白让给李侈,自己和以前一样只分一点红利,李侈是很感激的。 李侈说:“靳哥,这可是挺来钱儿的项目呢,就往我手里送?金钱名利都不要了?你现在真是清心寡欲得可以。” 靳浮白指一指向芋:“财权是小事,我的心和欲都在那儿呢。” “得得得,三句话离不开。我可是刚离婚的,别跟我面前秀恩爱了好吧!” 开业那天,向芋看着门口长了翅膀的石狮子,笑着说,果然是李侈的风格啊。 酒店里有柴可夫斯基的曲子,也有暖橙味香薰。 李侈也久违地穿了一身西装,领带颜色花哨,终于有了些以前的样子。 向芋帮李侈抱着迪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迪迪塞进靳浮白怀里。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盒子,递给李侈,笑着说:“李总,给你的,开业礼物。” 那是个很眼熟的奢侈品牌子礼盒,李侈接过来打开,盒子里居然是一枚黑钻戒指。 “听说戒指戴在食指,是单身的意思。恭喜你恢复单身,祝你未来更好。” 向芋笑一笑,抬起手给李侈看自己的戒指上缠的鱼线,“戒指尺寸是靳浮白告诉我的,但他选号码不一定准,不行你就自己拿去改改。” 李侈整个人是愣着的,顿了很久,他才开口:“这怎么好意思。” 向芋从靳浮白怀里接过迪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的年终奖不多,差价是你靳哥补的,跟他你客气什么?” 李侈瞬间红了眼眶。 曾经那么巧舌如簧,现在却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了几次谢谢,然后把戒指戴在食指上。 “贺你获得新生。”靳浮白说。 李侈想给他靳哥一个大拥抱,被人靳浮白推开了,只能独自抹了抹感动的眼泪。 当天晚上,靳浮白浅吻向芋,问她:“我怎么收不到你的戒指呢?净给别的男人送了?” 这话他也就是调侃一下,想逗她,看她什么反应,没想到向芋光着脚跑出屋子,还真翻出一个盒子,递到他眼前。 靳浮白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设计得几乎和向芋手上那枚一样——朴素的铂金圈,里面镶嵌了一圈钻。 看来也是费心找了人定制的。 “哪来的钱?” 向芋从他手上拿过戒指:“问我爸妈要的啊,跟他们说了,我要包养一个男人,让他们赞助我点钱。” 靳浮白笑出声:“还想着包养我呢?” “对啊,你给不给养吧,不给我就换一个养去。” 她这副小模样特别傲娇可爱,靳浮白笑了一会儿,才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行,我归你了。” 向芋叉腰:“那你以后可要听我的差遣。” “听,都听你的。” 靳浮白把人揽进怀里吻了吻:“岳父岳母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去接机,再定个好饭店请岳父岳母吃顿饭。” “这么殷勤?” 靳浮白笑着说:“总要探一探口风,看岳父岳母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番外-4 向芋那枚粉钻戒指, 只有周末才会拿出来戴一戴,尤其是逛超市之类的场景里。 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穿得普通, 戴着这样的戒指逛超市, 别人会觉得她戴了一大块彩色玻璃。 不容易被抢,好安全。 靳浮白有时候看她戴着那样夺目的戒指,拎起一大桶酸奶, 念念有词, 说那桶酸奶是“加量不加价”款, 合算。 还规定他也要每天喝上一小杯, 说是查过了, 酸奶的营养更容易被吸收。 向芋这样说时,脸上还有多年以来仍未完全褪去的一点点婴儿肥, 显得她更幼态。 她身上有很多美好和柔软,让人只是看着她, 心里就变得舒坦。 靳浮白喜欢她紧张他健康的样子,就好像总在无声地传递给他这样的信息: 我们要一起走过很多很多岁岁年年,所以要格外保重身体才行。 向芋唯一一次戴着戒指出席正式场合, 是跟着靳浮白出国,去“见”外祖母。 陪他一起回去,是向芋提出来的,对那位老人,哪怕素未谋面, 她也总是惦怀。 靳浮白的外祖母, 一生都饱受争议。 在商业上, 有人说她的策略决策都过于保守, 让集团在最容易扩大市场时失去了很多机会。 也有人说正是因为她的保守, 集团才能稳步走到后来。 可无关商业,剥离一切权谋算计,外祖母又只是外祖母。 只是一位有点忙碌的外祖母而已。 她在去世前,对靳浮白说了两件事。 第一,让靳浮白务必把集团里的事情代她打理妥善。 ——“集团是大家的心血,不能辜负,懂不懂?” 那天的最后交谈,靳浮白握紧外祖母苍老的手,老人手背的皮肤干燥、满布褶皱,吃了多少补品都无济于事。 说话也有气无力,气声更重过嗓音。 他那天握着她的手,第一次做祈祷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靳浮白希望自己能握住的不只是她骨瘦嶙峋的手,而是她不断流逝的生命。 想让她再多留一阵,哪怕只是一阵子,也是好的。 可这都是妄想。 靳浮白眉心紧蹙,隐忍眼泪,对她承诺,外祖母,我懂。 早很多年,靳浮白还在上大学,毕竟年轻,性子比现在更锋芒毕露些。 因为家里总想要安排他进入集团,他不知道和长辈们吵过多少次架。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在理。 是,他是擅长经商,从小在商业圈子里长大的,折纸飞机用的是投标书;到了初中高中,看的杂志也都是财经类,能不擅长么? 可不能因为擅长,就去做一辈子吧? 他总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吵了无数次都没什么结果,最后还是外祖母出面,她那时还远没有那么苍老,身体也算硬朗。 外祖母就坐在餐桌上,夹起一枚虾饺,笃定而缓缓地开口:“浮白就不必进集团挂职务了,我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让他来帮我就好。” 于是靳浮白变成了“靳先生”。 外祖母的手指弯了弯,可能是想要回握他,又力不从心,动作微弱。 她温和地笑一笑,老一辈纯正的粤语被她说得格外和蔼,哪怕咳嗽几声,再开口时都掺杂的哑音:“浮白,电话里的小姑娘,真的是我未来的外孙媳妇吗?” “是。” 老人那双已经混浊的眸子艰难地弯了一瞬,堆砌起更多褶皱。 靳浮白看懂外祖母的意思。 她一定知道,他喜欢不是那些想要联姻的小姐,而是一个相对之下家境稍显平凡的姑娘。 她一定知道,他们的感情有多艰难,才会在无意间同向芋通话时,明知不可能把那姑娘带来靳家,也还是温和地邀约,让向芋安心。 “浮白,喜欢人家,就要对人家好,不容易的事情会有很多很多,人生啊,人生没有容易的。不要、不要委屈人家。” 外祖母给靳浮白留下一笔钱,遗嘱里说,无论遇见什么样的女人,如果他觉得值得爱,就去爱。 她在弥留之际,关于集团,只叮嘱了那么一句,其他的精力,都在鼓励他勇敢去爱。 几乎不像是他们这种家庭里的领头人,更像是普通家庭里慈祥的老人。 去国外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雪后微风浮动,有稀碎浮絮飘在风里,阳光一晃,宛若金粉。 向芋献了一束纯白色的洋桔梗在墓碑前:“外祖母,我来看您。” 黑色的碑,金色的字体,但靳浮白说,外祖母其实并不在这儿。 外祖母一生没有爱过什么人,她叱诧商场,却总也喜欢说粤语,哪怕在国外生活的年数早已经超过了家乡生活的时长,可她仍然爱热那片土地。 她骨灰按照遗嘱,撒在家乡的土壤里。 这趟行程有些压抑,回程的飞机上,靳浮白和向芋都有些沉默。 航班运行平稳,他们稍微睡了一小下,醒来时仍然十指交握的手,从未分开过。 靳浮白眉心一直轻轻蹙着,快要抵达帝都时,他才同向芋说,很是奇怪,外祖母一直都很希望他能遇见真正爱着的人,居然真的阴差阳错,同向芋通过一次电话。 也算是了却老人一桩心事。 向芋说,我会对你很好的,外祖母一定能感知你是否开心,她会放心的。 她那模样,像个求爱的毛头小子。 靳浮白终于笑了笑:“这种话留给男人来说。” “那你也不说啊,爱我都没听你说过几次。” 向芋想了想,夸张地捂住嘴,“好像都是做.爱时说的,该不会——你其实只对我的身体有兴趣吧?” 靳浮白把她掩在唇边的手拉下来,吻她的手背。 他那含情脉脉的样子,向芋都以为他是要说情话,先柔和了表情,准备听一听。 结果这人说了什么? 他居然笑着说,那你实在是高估了你的身体。 向芋差点把他咬死在万米高空上。 那阵子刚好是新年刚过,街上还残留着不少年味的热闹。 养老院里有几位老人,没有晚辈照顾,连除夕都是在养老院过的。 还有无家可归的骆阳和两个回不去家的工作人员,也算是凑了好热闹的一桌年夜饭。 帝都人喜欢热闹,这种气氛一直延续到元宵后。 向芋正月里收到很多条祝福信息,只有小杏眼的值得聊一聊。 小杏眼回老家过年,说是家里给安排了相亲对象,那男人长了一张敦厚老实的相貌,她说她很喜欢。 聊过几句,向芋把手机一收,长叹:“小杏眼回家相亲遇见有眼缘的了,完了,周烈没戏了。” 靳浮白在旁边,看着她长吁短叹地替人瞎操心,好笑地问:“什么时候改行了?还想当媒婆?” “什么媒婆,我看周烈和她很合适啊。” 靳浮白笑一笑,不予评价。 他反正是记得,某次他在向芋公司对面的办公楼,拿了望远镜,正好和同样拿了望远镜往对面望的周烈,目光相撞。 反正他瞧着,那位周老板的目光,不像是对小杏眼有什么意思,倒像是,对他的姑娘有点特别心思。 二月初的夜晚,小风吹散轻云。 白天下了一场小雪,因为天气暖和,落地即化。 空气里弥漫着新雪融融的微潮气味。 网络日新月异,只需要开通会员,就能在一些播放器app上看综艺、看电影、追剧。 但向芋和靳浮白仍然喜欢老式DVD,他们窝在床上,把光盘放入机器里,等着读盘放映。 片子是向芋选的,很老很老的一部国外电影,《毕业生》,上映于1967年。 画质和画面的颜色,都有种时光老旧的感觉,主题曲很有味道,是那首很有名的《The Sound of Silence》。 男主角刚大学毕业,结识了一位父母的朋友,已婚的罗宾逊太太。 在这位风韵的太太有意勾引下,男主角和她发生了很多次关系,却陷入迷茫,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 向芋抱着抱枕,盘腿坐在床上,无端叹气。 靳浮白递过去一盘进口提子:“怎么了?” 卧室里开着一圈灯带,光线柔和。 电影放到罗宾逊太太动作优雅、不紧不慢地穿上她的丝袜,男主角刚和她吵了一架,站在门口,却不舍得离去。 这一幕很是经典,光盘盒子上面的宣传画就是复刻此帧。 “这男主和我当时认识你时,年纪一样呢,21岁,刚毕业。” 向芋脸上映了些电视屏幕里的光,扭头瞪靳浮白,“我当时就是被你这样勾引的。” 她说完,捏起一颗提子放进嘴里,鼓着腮,边嚼边继续瞪人。 靳浮白看一眼屏幕里穿丝袜的女人,挺好笑地问:“我就是这样?勾引你?” “当然啊,不然我是怎么上了你这条贼船的。” 向芋煞有介事地说完,噘起嘴,给了靳浮白一个眼神。 得到眼神的人习惯性地伸出手,用掌心接住她吐出来籽。 靳浮白起身去把东西扔掉,顺便拎回来一个小垃圾桶,放在床头。 他穿着暗烟灰色的睡袍,走到向芋面前,挡住电视画面,勾起她的下颌:“我当年是怎么把你勾到手的?” 说着吻了吻她的唇,起身时又故意把动作放慢,拇指温柔地剐蹭她的唇珠,“这样?” 见向芋不答,他的手向下移,捏一把:“还是这样?” 向芋用提子丢他,说他没个正经。 提子不轻不重砸在他胸膛上,然后咕噜噜地滚到床底下去。 床下缝隙就那么一点,向芋傻眼了,不知道怎么把它拿出来。 她试探着问靳浮白:“要不,就放那儿?会不会时间久了,它就变成了一颗可爱的葡萄干?” 靳浮白一笑:“你当这儿是新疆?发霉烂在下面都是好的,万一有招来老鼠......” 他是存了逗人的心思,说到这里有意停一停,“或者蟑螂?” 向芋一听床底下会有其他生物,突然就有点不舒服,摸着自己的手臂说,一脸愁绪:“不会吧,真的会有老鼠和蟑螂?” 她这个忧心忡忡的样子靳浮白看不得,本来还想多逗几句,但眼见着她眉心都皱起来,他也就咽下了后面准备好那句诓人的“装修得再好,毕竟是老房子么,蛇虫百脚的,保不齐还有蜈蚣蜘蛛什么的”。 放下逗她的心思,靳浮白安慰地吻她:“逗你的,什么都没有,我去找个东西,把提子勾出来。” 等靳浮白找了根竹竿,戳在院子里两天了,好像是骆阳捡回来,准备做个什么手工艺品的。 他进屋时,向芋撅在床边,正在拿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看床底下那颗提子。 他们穿得是同款睡袍,真丝面料,本来看电影时她那个抱着枕头靠在他怀里的虾米样子,睡袍肩领早就散开一些。 这个姿势,一部分被她压在膝盖低下,整条腿都露在外面,还有一小截蕾丝。 靳浮白收回目光,把人拎起来:“鞋子也不穿,床上呆着去。” 等靳浮白把提子勾出来,又把竹竿送回去,电影也没办法继续看了。 向芋正举着手机,在接唐予池的电话。 向芋和靳浮白重逢的这半年时间里,正好是唐少爷创业关键期,几个月以来的联系甚至少低过他们相识以来的任意一周。 因而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向芋已经和靳浮白感情迅速回温。 唐予池在电话里无意间提起靳浮白,还用一种十分宽容温和的态度,规劝道:“我说向芋,我看你最近的朋友圈,像个文艺青年?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和我一起创业的兄弟,就还挺不错。” 靳浮白回来之后,向芋有空就和他腻在一起,哪有那么多时间编辑朋友圈。 半年只发过两条动态,一次是问,钢钉能干什么。 另一次是拍了办公室桌上的橙子籽绿植。 拍橙子籽绿植那次,还以为靳浮白会超级感动,向芋发完朋友圈,特地艾特靳浮白。 结果这人迟迟没回消息。 她憋着一股气儿到下班,冲进等在办公楼下的靳浮白怀里:“我发的朋友圈你没看见?” “看见了。” “那你怎么没个表示?” “绿植养的不错。”靳浮白帮她系好安全带,慢悠悠地说。 向芋那天差点气死,火气直冲天灵盖。 他给忘了?!! 结果这人把她往怀里一按,笑着吻她的侧脸:“逗你的,我记得,是以前那个橙子籽吧?养得真好。” 但这些弯弯绕唐予池都不知道,他还以为向芋的朋友圈是因为爱而不得,心情郁闷。 见向芋不说话,唐少爷隔着大洋彼岸,声声劝告:“有关于靳浮白的消息都不太好,你说你等什么呢?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回来是回来了,但早已经残疾了,你还会跟着他?” 这个部分,唐予池还举例了。 是靳浮白可能瘫痪了;可能植物人了;也可能傻了,每天淌着口水,等人喂饭。 卧室里格外寂静,唐予池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向芋脊背僵直,木着一张脸回眸,看见靳浮白靠在卧室门口,似笑非笑。 唐予池可能是忙傻了,以前也挺有眼色的一个人,今天偏偏要在她的沉默里,三句话不离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主题。 一口气儿说了3、4个男人的名字,还举例了优点。 向芋琢磨着,这少爷再说下去,她今天晚上可能不会太好过了,毕竟上周......她的膝盖,现在还是青的。 于是她匆忙结束话题,挂断电话,连靳浮白已经回来了这事儿,都没来得及同唐予池说。 靳浮白已经靠着枕头,半躺在床上,向芋刚才都没盖被子,手脚都稍微有些凉。 他把人拉进来,帮她暖着手:“你那个发小,总给你介绍男朋友?” 向芋把脚也凑过去贴在靳浮白腿上,毫不心虚地吐槽:“你走了那么多年,唐予池一次都没惦记着给我介绍个男朋友,现在你都回来了,他居然提这事儿。” “还觉得挺遗憾?” 靳浮白把手往她腰上掐,不舍得重,改成去挠她的痒痒。 向芋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主动献吻,以示告饶。 窗外的植物轮廓落于帘上,影影绰绰。 她窝在靳浮白温暖的怀抱里,愉快地盘算着,说等唐予池回来,要介绍他们两个认识,一起吃顿饭什么的。 靳浮白吻一吻她舒展开来的眉心:“好,都听你的。” 他喜欢她此类愉快的情绪。 过去,靳浮白有过无数次和唐予池打照面的机会,有时候是远远望见,有时候见面点个头。 向芋从来不为他们互相介绍,哪怕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身份。 她的不介绍,是因为她自己从未发觉到的不安。 向芋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几乎没有抱怨过,她甚至温柔地收敛起所有会让他有压力的关系网。 怕介绍朋友给他认识,会让他感觉到压力,所以就不介绍。 怕自己问多了行程让他有压力,所以就不问。 向芋在那段关系里,其实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该有的敏感和不安。 她时常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时常不知道他同什么人在一起。 可她从未把不安变成他的压力。 甚至某次他去参加饭局,外套随意脱下来丢在包间的沙发上,不知道是挨着哪个女人或者娘炮的外套了,沾染一身刺鼻香水味。 那天他喝了点酒,带着向芋回了李侈的酒店,外套是向芋帮忙挂的,还以为她会醋意地质问一句饭局有谁。 靳浮白也就拧了一瓶矿泉水,喝着,等候发落。 谁知道她挂完外套转身,蹙眉说出来的是,你怎么又喝冰镇的水?天气这么冷,喝冷水要伤胃肠的。 靳浮白当时说不上自己什么感受,只觉得他委屈她太多,过去抱住人,故意说起酒局上面的段子,状似无意地把去的人都说一遍,好让她心安。 堂弟靳子隅好奇心旺盛,还真打探过向芋,末了,跑来问他:“堂哥,你爱的那位,我看着一般 ,你爱她哪儿?” 他没提向芋的名字,但靳浮白还是怔忪良久,才回答,爱她的所有。 那时候面对向芋的“小心翼翼”,靳浮白总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无力感。 他可以给她爱,可以很爱很爱她。 可是他那时还不敢保证,他能永远那么肆无忌惮地爱她。 幸好现在,都过去了。 说到唐予池回国的日期,向芋说是下星期五。 靳浮白眯缝着眼睛算一算,突然扬眉,说,下星期五?不就是2月14日? 他捏着她的耳垂问:“怎么感觉每次情人节,你都是和你那个发小过的?” 向芋躲着他的手,笑着往他怀里钻:“那我晚上约他出来,咱们三个一起吃饭呀?” “好。” 唐予池回国那天,真的是天气非常好,晴得万里无云。 锦衣还乡的唐少爷,戴着奢侈品的大墨镜,光是行李箱就推了一车。 他忙得过年都没时间,这次回国能呆三个月左右,还以为爸妈和发小能多开心。 结果一路上,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爸妈兴奋地讨论着吃什么,说得都是向芋爱吃的? 唐少爷把墨镜一撩,眉头皱得老高,用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捅向芋的胳膊:“你怎么回事儿向芋,喧宾夺主呢?你干爸干妈眼里,现在哪儿还有我这个儿子?” 向芋好笑地看他:“唐总这是跟我争宠呢?” 这一声唐总,叫得唐予池马上眉开眼笑。 正准备和向芋说说从国外给他们带回来的好东西,紧接着居然听见自己亲妈感慨:“芋芋这半年来心情好了很多啊。” 唐母说:“以前总觉得芋芋有心事,我们这些家长呢,也不敢多问,不过现在好了,知道有人照顾你,我和你干爸放心了不少。” 然后呢,自己亲爹也开口了:“芋芋,有空带人回家里来,干爸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 上个星期才在电话里说了要给向芋介绍对象的唐予池,真的是一头雾水。 愣了半天,他才猛地把胳膊往向芋肩膀上一揽,压低声音,语气很是不满:“向芋,你在哪找的男人?连我都不告诉?又是一号危险人物?” 向芋把他那只爪子从肩上打下去:“没找,靳浮白回来了。” “......谁?” “靳浮白。” 唐予池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最后只憋出一句话:“还、还健全吗?” 那天是情人节,车子在市区堵了一阵。 满街捧着花束的情侣,电子广告牌不断跳出心形布局,不知道是哪家店,放着了一首《告白气球》,空气都似甜的。 但向芋不得不在这样的气氛里,小声和唐予池解释: 靳浮白真的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缺心眼。 毕竟干爸干妈不知道这些年的纠葛,只以为向芋是最近交到了称心的男友,向芋和唐予池交头接耳一阵,也就换了话题。 唐予池点名要吃爸妈做的菜,他们回了唐家,一起吃过午饭,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聊天到了下午,向芋手机在茶几上轻轻震动几下。 唐父泡得是特级毛峰,茶色不算浓,倒在薄薄的白瓷盏里。 手机一震动,茶盏里漾起水波。 是靳浮白打来的。 向芋怕扰了喝茶人的那份清净心情,起身去阳台接电话。 说几句,她拉开阳台门,探头问唐予池:“晚上一起吃饭吧?咱们三个?” “行啊!” 光从语气里,就能听出唐少爷攒了多少八卦想问。 2月中旬的天气还不算十分暖和,但胜在阳光明媚。 唐予池的穿衣风格还是老样子,宽大的羽绒服牛仔裤,搭上他那张奶狗脸,还像个学生似的。 他和向芋站在楼下,趁着等人的功夫,掏出烟盒,敲出一支,点燃。 看样子是老烟民了,出国在外没少抽。 唐予池抽的烟和几年前一样,有股子巧克力味。 “干爸干妈看见,又得骂你。” “他俩明白着呢,那时候不让我抽烟,是觉得我为了感情问题抽烟,上不得台面。” 唐予池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烟筒是黑色的,他嘚瑟地晃一晃手,“我现在抽烟,那是因为工作忙,熬夜时候挺不住才抽的,他们要是知道,那还得心疼我,知道不?我......” 这话还没说完,楼道里传来“叮咚”一声,紧接着是电梯门开合的声音,随之,是唐父唐母的对话也传出来。 唐予池刚才说得挺美,一听见爸妈的声音,赶紧把烟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 “芋芋啊,我和你干妈琢磨着,你男朋友来接,我们怎么也得见一见,就下来了。” 向芋看着唐予池那双挺贵的运动鞋,死命地踩在烟上。 她忍笑回答:“我们是晚辈,应该让他去拜访你们的。” 话音刚落,靳浮白的车子停在面前。 他从车上下来,礼貌同唐予池的父母打招呼,握手时唐父稍微一怔,问,年轻人,我之前是否见过你?怎么称呼? 靳浮白满脸谦恭:“叔叔您好,我姓靳,名浮白。” “靳浮白,好名字,人看着也不错,一定对我们芋芋好啊。” 唐母笑眯眯说完,才愣着脸扭头问,“老公,这名字我怎么觉得好耳熟?靳浮白?是哪个靳浮白?” 唐予池拉着向芋和靳浮白上车,催促靳浮白:“快走快走。” 然后又摇下车窗,对着唐父唐母喊,“就是你俩知道的那个靳浮白,外面冷,别跟外面站着了,赶紧上楼吧!” “看我爸妈那个没见识的样子。”唐予池拍着脑门说。 向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扭了头同唐予池吐槽,说自己爸妈见靳浮白时,表情比干爸干妈更加生硬。 生硬一万倍! “你俩已经见过家长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家长是见过了。 过年期间向芋的父母回国过了个年,总共在国内5天,初二那天,靳浮白提着礼物拜访。 说“提”不太合适,也许“运”,更贴切一些。 李侈开着车来的,还抓了骆阳当苦力,再加上靳浮白,三个男人分四趟,才把大大小小的礼盒都堆在向芋家客厅里。 靳浮白那天还吃了个瘪。 他们这个来势浩荡的样子,向父向母有点懵,再加上李侈话更多一些,一口一个“叔叔”一口一个“阿姨”的。 向父向母还以为,李侈是向芋的男朋友。 向父那天拉着李侈的手:“哎呀小伙子,来就来了,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向芋清晰地看见李侈一哆嗦。 他连忙干笑着推脱说,不不不,叔叔,我是来帮靳哥送东西的,您看我哪配得上嫂子啊? 李侈走时候,用胳膊肘碰一碰靳浮白,用口型说,靳哥,东西送完了,我走了啊。 靳浮白睨他一眼,同样用口型说,快滚。 靳浮白这个男人,30多岁了,平时在向芋面前那叫一个从容不迫。 私下里,“岳父岳母”都叫了不是一年两年了,结果见了向芋父母,腰背挺得很直,满脸正经。 他忙工作时都没这么紧绷过。 向芋看他和爸爸充满礼仪地握手,没忍住,笑出声。 搞得好像两国元首会面啊。 那天向父很迷茫,问是否见过靳浮白。 她看靳浮白沉默着思考一瞬,说应该没有真正会面过。 等向芋介绍了靳浮白的名字,她爸妈在商场里拼搏那么多年,也还是双双愣在那里。 “靳、靳浮白吗?哪个靳浮白?” 向芋和唐予池讲起这段,笑着说:“我爸妈和他,两方僵硬得,就像咱们上学时候后排有领导听课似的......” “领导听课我可没见你僵硬过,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恭恭敬敬说自己不知道的,不是你?” 向芋用放在车上的纸抽,狠狠打了唐予池一下:“这是重点吗?!” 唐予池坐在后排,趁着向芋扒着椅背和他说话,他用了个眼神,极小声地问:“你怎么不早说他回来了,那天我说要给你介绍对象,靳浮白不会......都听见了吧?” 向芋露出一脸灿烂的笑:“会~啊~” 唐少爷能屈能伸,直接祸水东流—— “你早说靳哥回来了,我能给你介绍那些歪瓜裂枣吗?真是的,也不早告诉我。” “靳哥你好,久闻大名,我是向芋的发小,唐予池。” “你好唐予池,这些年向芋多亏你照顾,晚饭我来请客。” 向芋翻了个白眼,在心里狠狠吐槽靳浮白和唐予池。 一个在家里一口一个“你发小”地吃醋。 一个电话里一口一个瘫痪傻子地揣测。 见了面倒是挺和平的? 虚伪! 可她还是开心的,甚至在路上,堵车的空隙,哼了一首小调。 是电影里的那首《The Sound of Silence》。 她英文不好,瞎哼哼,被唐予池说是蚊子叫。 可她转头用目光询问靳浮白时,男人目光深深柔柔地看她一眼:“比原唱好听。” 唐予池在后面,呲牙咧嘴。 心说,靳浮白出车祸时,听觉一定是受损了! 吃饭的地点选在一件西餐厅。 窗外一池早春阳光浸不透的冷水,柳树倒是枝梢婷婷嫋嫋,拂了一层新绿。 偶尔有燕飞过,生动了整片无云的天空。 牛排7分熟刚好,蔬菜汤也鲜香。 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夕阳浸染的天幕,靳浮白和唐予池,聊着天,两个男人的声音掺染进周遭场景。 唐予池在问靳浮白和向芋的婚期,靳浮白唇角含笑,说他们在等向父向母今年的计划做完,选一个他们都不忙的日子,最好在夏末秋初,帝都市天气不冷不热,然后举行婚礼。 向芋嚼着半颗圣女果,突然舒适地眯了眯眼睛。 她终于能把自己的爱人光明正大地带到朋友面前。 眼下这样的情景,是她过去连梦里都不敢肖想的。 向芋扭头,端起一杯果汁,看着靳浮白的侧脸。 他在用左手吃饭,右手放在桌下,紧紧牵着她的手。 两个男人从婚纱款式聊到婚礼流程,靳浮白生疏地把拖地鱼尾裙摆描述成“像扫把那样”。 向芋没觉得好笑,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流动,像夕阳落山时碰巧滑过她的心脏。 那是一种,滚烫的动容。 晚餐邻近结束时,唐予池上了个洗手间。 靳浮白捏了捏她的脸颊,凑到向芋耳侧,轻声问:“开心?” “嗯,很开心。” 向芋这样回答完,感觉这个男人把手伸进她衣服里,唇齿间有红酒的醇香,他说,回去让你更开心。 这么流氓的话,她都没来得及反驳,余光看见唐予池满脸兴奋地往回跑。 向芋怔了怔,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阴差阳错,唐予池今天也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短袖,像高一那一年的艺术节。 他脸上有着和最初发现安穗时,很是相似的神情。 也许是某种发小之间的默契,向芋突然激动地抓住了靳浮白的手。 她看着唐予池从一堆买了单准备离开的人群里挤过来,满眼激动地说:“向芋,看洗手间那个方向!刚走出来的穿白色羊毛群的女孩,是不是很漂亮?我准备去找她要个微信号!” 向芋顺着他的描述看过去,一个很明艳的姑娘从那边走出来。 唐予池已经把手机准备好了,她和靳浮白对视一眼,靳浮白从向芋眼中看到了不少难以名状的欣慰。 这一年是2020年,好像生活早已经涤荡掉了那些令人沮丧的岁月。 一切都是崭新的、令人欣喜的。 像抛光过的金属,露出顺滑的光泽。 番外-5 2020年, 3月份,乍暖还寒,却也生气蓬勃。 靳浮白就在这个花草复苏的季节里, 不慎染上了同样复苏的病毒, 突然发起高烧。 那是一个霾气沉沉的下午,空气里掺了沙尘暴的黄,天气差到极点。 满大街都是戴着口罩的行人, 还有更夸张的, 戴着类似于防毒面具样子的东西。 本来是周末, 但向芋早起得到通知, 只能赶去公司加班。 公司里有人们和周烈开玩笑, 说老板,这种天气出来加班, 真的不算工伤吗?感觉气管都要被霾气堵住了。 周烈不愧是私下里被骂了8年“周扒皮”的人,只发话说, 加班结束可以去后勤部,每人可以领一包口罩。 这项善举,得到了加班的所有人, 大声的“切~”。 雾霾重到几乎看不清对面办公楼里陈设,隐约识别,插在花瓶里的,是一枝新鲜的飞燕。 亮蓝色,在烟霭沉沉的目之所及中, 划出一道惊艳。 向芋放下望远镜, 给靳浮白发了信息, 叫他出门时一定要戴口罩。 信息发出去, 再抬眸, 周烈就站在她办公室门边,抬着手,看样子刚准备叩门。 “有事找我?” 周烈说没什么,只是路过,问她要不要咖啡。 随后,他指了指她的手机,笑着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的喜糖?” 向芋大大方方笑着:“也许夏末,也许秋天,要看我爸妈什么时候有空回国,他们太忙。” 周烈点点头:“提前恭喜你。” 其实向芋有点不忍心聊这个话题。 小杏眼最近明显受到了爱情的滋润,每天路过前台,觉得她笑容都更灿烂。 今天也一样,这么恶劣又加着班的天气,也挡不住小杏眼满面春光。 向芋忍不住想: 看来周烈真的是彻底没戏了。 可怜的周烈。 靳浮白很快回了信息,说是戴口罩,不用担心。 还说忙完提前打电话,他来接她。 天气这么差,向芋不想他折腾。 她忙完了工作,也就没和靳浮白说,提前自己回来了。 也是碰巧,她捂着口罩一路小跑,居然在秀椿街口遇见了同样忙完回家的靳浮白。 雾影重重,可她就是知道,那个身影是他。 她像只欢快的雀,飞奔过去,扑进靳浮白怀里。 发现这人虽然稳稳揽住她的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流地去拍她的臀。 老老实实,一点便宜不占? 向芋纳闷地抬头,看见靳浮白眉心微微敛着,睫毛根部的一圈眼睑隐约泛红。 她举起胳膊,把手背贴在他额上,触感滚烫。 向芋扯着靳浮白的大衣回家,进院子前一脚踹开大门,吓了骆阳一跳。 “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靳浮白开口时稍稍有点哑,咳了两声才说话,声音里有淡淡的无奈:“有点着凉,想回来吃个药,正好被咱家女王撞见,给我逮住了。” “女王”此刻气焰十分嚣张,叉着腰站在门槛上。 她一把摘了口罩:“我可是严格按照你说的,春捂秋冻,到现在还穿着羽绒服的。你就穿一大衣,耍生病了吧?!” 急得帝都话都飙出来。 向芋站在门槛上才和靳浮白勉强是一个高度的人。 靳浮白想吻一吻向芋,又怕感冒是病毒性的,会传染。 只能先把她戴的防霾口罩扯好,凑过去,隔着两层口罩面料轻触,算是吻过了。 可能事情总有阴差阳错吧。 靳浮白身体好,几乎不生病,向芋见过他两次发烧,都是请李侈帮忙叫了医生来。 医生说了几种药,向芋记下,说自己去药店买就好。 外面天气实在差得可以,向芋从药店出来,居然下起雨。 雨丝又密又急,洗掉了空气里的浮沉,却也叫向芋一时为难,拎着一兜子药,有家难回。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给骆阳打个电话,叫他送伞。 身旁同在药店屋檐下的男人,撑开伞的过程中,突然开口,语气里都是诧异:“向芋?是向芋吗?” 向芋转头,沉默地想了想,才回应一句:“程学长。” 也不是特别想叫学长,但她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戴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似的。 向芋收回打量的视线,隐约记起多年前在大学校园里,面前的人穿过一身运动风格的衣服,染了一头的黄毛。 那时候这位程学长在宿舍楼下大喊她的名字时,可不是这样儒雅的。 时光,还真是个魔术师。 “都毕业多少年了,叫什么学长,怪不好意思的。” 男人笑着说,“十几年没见了,觉得你和大学时候一样,不像我,都发福了。那什么,你没带雨伞吧?去哪?我送你一程?” 向芋摇头:“不用了......” “向小姐!我给您送伞来啦!” 骆阳从远处举着伞跑过来,甩一甩奔跑时额头上面沾的雨水,“靳先生一看外面下雨,夹着体温计把我踢出来的,让我来送伞。” “多少度?” “好像38度,医生说还行。” 向芋松了一口气,扭头对男人说:“我家里人来送雨伞,就不麻烦学长了,再见。” “好,再见。” 回去后,向芋倒了一倍温水,把药喂给靳浮白。 还拍拍他的额头,像哄孩子似的,说,睡一会儿,晚饭前叫你哦。 靳浮白确实有些困倦,忍着笑,“嗯”了一声。 等她端着空水杯从卧室里出来,立刻被埋伏在外面的李侈和骆阳两个八卦精抓住,拽到一旁。 房檐很大,晴天遮阳、雨天遮雨。 所以窗下常年放着骆阳手工做好的木制椅子。 他们三个就坐在小椅子上,窃窃私语。 李侈这人没个正经,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还是八卦得和从前有一拼。 他挤眉弄眼地问:“嫂子,刚我可听骆阳说了,遇见熟人啦?大学的学长?还想撑伞送你雨中漫步?骆阳还说,哎呦......” “侈哥,你不地道!你自己想八卦的,总扯上我干什么?” “那你不跟我说,我能知道?” 这俩人为了听八卦,还特地端了一盘水果。 向芋好笑地瞥他俩一眼,拿了个橘子剥开,故意拖长音卖官司:“想知道啊——” “想!” “想!” 这俩人,一个是带着孩子的单亲爸爸,一个是没谈过恋爱的母胎单身。靳浮白和向芋感情又稳定,一点可八卦的花边新闻都没有。 平日里,全靠着养老院的大爷大妈们讲一讲风流往事,当做乐子听。 终于逮到向芋有点可刨根问底的过去,两个人眼睛放光。 “也没什么八卦 ,就是我大一时候,刚才碰见的那人,在宿舍楼底下用蜡烛摆了个心形,跟我告白。” “喔噢!” “卧槽!” 阴天下雨,有正逢傍晚,屋子里是开着灯的。 灯光从窗口映出来,投落成一块发光的四边形在面前地上,被雨水滴答砸着。 三个人正说得热闹,突然听见头顶一点咳嗽声,不约而同地转头,抬眼—— 靳浮白披着一件毛衣外套,站在窗边,垂着眸子,正在看他们三个。 李侈见势头不妙,拉上骆阳,冒雨跑了。 临走还不忘落井下石,说,哎呦嫂子,你上大学时还挺浪漫,哈哈哈哈。 向芋丢过去一个橘子,还挺准,正中李侈后脑勺。 打得人步伐一踉跄。 向芋扔东西从来没这么准过,连空投垃圾都要掉在垃圾桶旁边。 然后由靳浮白起身去捡起来,重新丢。 这次正中靶心,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李侈该打。 骆阳是个节俭的好孩子,扭头捡起橘子,继续狂奔。 别人都跑了,向芋只能起身进屋,去抱靳浮白。 她塞一瓣橘子进他嘴里:“不是说让你吃过药睡一会儿,晚饭再叫你?” 靳浮白所答非所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向芋怕他着凉,把窗子关好,再回眸时,才堪堪反应过来。 靳浮白是在问她,被用蜡烛摆了心形告白之后,怎么样了。 她笑一笑,拉着靳浮白往卧室走:“还有什么后来,当然是被宿管阿姨发现了,说他在那个地方点蜡烛不安全,用水泼灭,然后大扫把给扫走了。” 靳浮白跟着笑了,问她,我记得你大学时候有个前男友,就是这个摆蜡烛的? 她说当然不是,大学时的男友是异地恋。 不过过年时候看见共同好友的朋友圈,好像赵烟墨已经结婚了。 还以为靳浮白因为生病,所以心理脆弱,在吃陈年旧醋。 向芋干脆翻了那位好友的朋友圈给靳浮白看,说,看,人家还是奉子成婚的。 靳浮白细细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把手往她发顶一按,开口评价,这男人真没有眼光。 向芋猛然回眸,看向靳浮白。 他没有任何醋意,只有一脸温柔。 时间太久,那时候失恋的情绪她其实已经记不得了。 可靳浮白还是心思细腻地担忧着,怕她见到人触景生情,会不开心。 窗外屋檐落雨,被屋子里的灯光晃得像是流星,微闪,滴滴答答滑落。 下午时还阴霾的天幕,此刻却好像被灯色镀了金色,暖融融,湿哒哒。 “我才不会因为别的男人不开心。” 靳浮白笑一笑,提起往事。 说向芋那时候失恋哭得还挺凶,肯定是好伤心了。他见她时,她披头散发坐在光线暗昧的地方,一声不吭。 他说,还以为见鬼了。 向芋气得要死,极力反驳:“靳浮白!我哪有披头散发,我那天明明美得像仙女。” “是我说错了,像仙女。” 不过他这个人,正经不过三秒,下一刻就把手探进她的领口,问她,仙女的尺码,原来是B? 被向芋狠狠咬了一口手腕子。 “仙女咬人?”被咬的人还挺愉快,扬着调子问。 “这叫什么咬人?” 向芋下颌一扬,欣赏着自己整齐的牙印,琢磨着措辞,“这是......送你一块手表。” 靳浮白抬起手腕看一眼:“行,我瞧着不错,比江诗丹顿耐看。” 小时候会有这种把戏。 那时候的孩子远没有现在这么琳琅的玩具,家里的长辈哄人,有时候就用圆珠笔,在手腕子上给画个手表。 越活越回去了,还开这种幼稚的玩笑。 也许爱情让人稚拙。 可又让人快乐。 靳浮白的身体是真的好,向芋还琢磨着如果退烧困难,也带他去医院看看的。 结果吃过药才不到半个小时,烧退了,连咳声都很偶尔。 许是因为他提起初次见面的场景,向芋也跟着回忆起过去。 她说,靳浮白,我能遇见你,真的是很好的一件事。 靳浮白喜欢这种话题,扭头,示意她说具体。 向芋缓缓道来,同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她小时候其实很喜欢上学,学校有老师有同学,好热闹。 回到家就很无聊了,就只有做饭的阿姨。 那时候还没固定用陈姨,家里的保姆一年半年就要换一次,也建立不出什么感情。 向芋那时候最不喜欢就是下雨,只要下雨,还没到放学时间,从教室的窗户就能看见,学校门口堆满了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伞面各色各样,像彩色蘑菇,却没有一朵蘑菇是属于她的。 向芋永远没人来接。 她有钱打车,可是那会儿出租车不太好打,尤其雨天。 向芋做儿童时就很通透了,她知道自己能过得在优渥的环境里生活、学习,都是因为父母的事业有成。 所以从来不去抱怨。 只是偶尔,在被来接唐予池的干爸或者干妈一起接到车子上时,听他们家人之间聊天或者对话,听唐予池被骂成绩差,总觉得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温馨。 哪怕唐少爷被干妈揪着耳朵训斥,说试卷上的题目那么简单,还能不及格,是不是要去测一下智商。 向芋也是羡慕的。 细雨落在院子里,滴答轻响。 向芋很温柔地看向靳浮白:“后来我在雨里认识你,再遇见雨天,好像也不觉得雨天多讨厌了。” 向芋想起2012年秀椿街的雨夜,也想起那年夏天暴雨侵袭的长沙。 她满脸笑意地把手里的橘子挑着大瓣的,撕下来,放进靳浮白嘴里。 难得地柔声细语:“你吃。” 靳浮白含着橘子,眉心微蹙。 向芋还以为他是心疼她了,正准备宽慰他几句,告诉他都过去了,她现在还挺喜欢下雨天的。 他却说:“向芋,这橘子你尝过没?” “......还没,怎么了。” 向芋站在灯光下,手里举着剩下的半个橘子,表情迷茫。 “酸。” 向芋气沉丹田,然后把橘子都塞进自己嘴里,猛地扑过去,吻靳浮白,把橘子填进他嘴里—— 我叫你破坏气氛!酸死你! 靳浮白被酸得眯缝起眼,又咳几声。 向芋得了便宜还卖乖,美其名曰,生病就是要补充维生素,你看我多爱你? 结果乐极生悲,第二天还没等睡醒,先把自己咳嗽精神了。 人家先生病的靳浮白神清气爽。 而她,因为那个捣蛋的吻,染了病毒,又是流鼻涕又是咳嗽,持续好几天。 这期间李侈过来玩,看见向芋鼻尖都被纸巾擦红了,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调侃笑意。 他摸着额头,明知故问:“哎呦,我怎么记着,生病的是靳哥啊?怎么?难道是我记错了?” 向芋还因为被出卖的事情记仇,懒得理他。 李侈就摸着下巴,去问靳浮白:“靳哥,怎么回事儿啊,你生病了也不节制点,瞧把嫂子都给传染了。” 向芋幽幽开口:“靳浮白,你朋友也不少,我杀一个你介意吗?” 李侈大笑着往靳浮白身后躲,嘴上继续犯坏:“靳哥你看啊,嫂子这嗓子都哑了呢,是不是喊得......” 要不是骆阳拉着,向芋非用手里的硬盒纸抽给李侈开瓢不可。 不过李侈这人,其实很周到。 玩笑是玩笑,转眼就送来两大盒补品,还送了一盒缓解咽喉肿痛的含片。 怕被打死,没敢自己来送,是让靳浮白转交的。 靳浮白用盒子戳一戳向芋的胳膊,逗她:“我这个朋友,还杀不杀了?” “还挺有眼色的,留一阵儿吧。”某个女王端着架子,这样说。 那几天,向芋总是越到夜里咳得越严重,靳浮白也就陪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也给她倒温水。 向芋怕他休息不好,说自己想去隔壁客房住。 靳浮白拒绝了:“你不在我更睡不好。” 有一天醒来,是凌晨,天色将明。 向芋咳得清醒了,索性转身,借着昏昏的光线去看靳浮白。 靳浮白未醒,但感觉到她咳嗽,像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揽着她,轻拍她的背。 他问她:“喝水么?” 语气掺着困意,像是沾着晨露,轻轻的、温柔的。 向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摇头说不喝。 靳浮白缓缓睁开眼睛,上眼皮因为困乏,叠岀两层褶皱。 这样幽暗的光线,显得他眸色更加深邃,像是清晨泛雾的湖。 “睡不着?” “嗯,有点,咳得精神了,不然你哄哄我?” 也许是听向芋声音确实精神,靳浮白也渐渐清醒了。 他半坐起来,靠在床头,忽然说:“给你唱歌听?” 向芋上学时候也遇见过,给她唱歌表白的男生,她对这种方式无感。 总觉得抱着个吉他,边弹边唱,像个人才艺展示,并不温情。 但靳浮白开口后,向芋才发现,她并不是对唱歌这件事无感,而是对那些唱歌的人。 靳浮白唱的是一首好老好老的美国乡村歌曲,《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不是柔情蜜意的那种,他甚至阖着眼睛,像呓语,却格外动听。 靳浮白的指尖,随着节奏,轻轻敲打在向芋的蝴蝶骨上。 每一下,都像是带电,引燃心跳。 他们都是素着一张脸,连服装修饰都没有,是人类最原始纯净的模样。 却在这个时刻,爱意绵绵。 一直到早饭时,向芋脑海里都是靳浮白哼唱的调子。 她也唱了一下,嗓子是哑的,不好听。 靳浮白正在帮她盛粥,感觉到向芋的目光,挑眉看过来。 这姑娘幽幽地说,真应该再亲你一下,把病毒还给你。 她身后是餐厅的窗,晨晖泛金,披散在肩头的头发也毛茸茸地圈了一层金棕色的光。 靳浮白放下汤勺,单脚支了一下地,木制座椅在瓷砖上滑退开一段距离。 他招一下手:“来,病毒还我。” 向芋支支吾吾,最后叹气:“算了,我这么爱你,怎么忍心传染给......” 话都没说完,被他连人带椅子扯过来吻住。 向芋错愕一瞬,抬手打他:“会生病的!你干什么?” 靳浮白笑着:“来尝尝你这张小嘴,是不是抹蜜了,说话这么甜。” 下过一场雨后,气温迅速回升。 院子里有两颗海棠,开得正旺。 向芋凑过去闻了闻,没有任何想象中的芳香馥郁,她还不死心,又凑得更近些。 身后传来靳浮白轻笑的声音,他说:“‘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张爱玲老师早说过,海棠无香是遗憾,怎么你还不死心?” 向芋闻声回眸。 这颗海棠不高,她是蹲在地上的,仰头看着靳浮白垂了眼睑的样子,突然觉得网上那句话说得真对—— “最怕流氓有文化”,确实是迷人。 本来想拍个海棠花发朋友圈,想一想,还是算了。 那阵子向芋有点不乐意点开朋友圈,里面除了唐予池还是唐予池。 唐予池谈恋爱的方式和以前一样,热烈,且像个舔狗。 向芋真的不想再看他一天无数条的刷屏朋友圈了。 李侈再来时,是找靳浮白谈正事。 李奶奶年纪大了,家里没人照顾,想要送来靳浮白的养老院。 不过靳浮白有事出去了,李侈就在院子里,同向芋聊天。 聊起和靳浮白的初识,李侈想了想,说,那时候我好像是高中吧,靳哥也是个高中生。 向芋没听过靳浮白过去的事情,很有兴趣地问:“他上高中时什么样?” “帅呗,话不太多那种,穿得特别高逼格。” 李侈皱了皱眉,“我那会儿像个土包子,还穿运动大裤衩呢,靳哥已经满身名牌了。” 李侈说就是因为当年见了靳浮白,他才觉得自己不够时尚,后来就开始喜欢买买买了。 “不过靳哥和我还不太一样,我是那种‘人生得意需尽欢’的。” 向芋蓦然想起最初听说李侈的名字,还是唐予池告诉她的。 唐予池说李侈去澳门一趟,能输掉几百万。 她问李侈这事儿真的假的,李侈一脸“往事莫要再提”的纠结:“别说了,跌份儿。” 于是向芋知道了,那事儿是真的。 向芋短暂地走了个神,又继续听李侈说起关于靳浮白的往事—— 那是2006年的冬天,在哈尔滨,李靳两家人的饭局上面,李侈第二次见到靳浮白。 那会儿李家的生意刚刚伸展到了东北,有些事情需要借靳浮白家中的关系帮忙。 靳浮白代表他的外祖母,千里迢迢,被请到了哈尔滨。 靳浮白那时候已经大学毕业,在读研,一边读研,一边帮他外祖母做事。 他当时身份已经不能小觑,连年龄长过他的人见他,也要叫一声“靳先生”。 为了暖场,饭局上也有其他老板,个个都能说会道。 那顿饭气氛挺好的,酒过三巡,这群人开始聊起当年的新闻,一会儿说菲律宾废除了死刑,一会儿说台湾高速铁路通车。 李侈跟着贫了一会,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是陪好靳浮白。 一转头,他看清了靳浮白的神色。 靳浮白似乎不适应那种过于冷的天气,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喝着热茶。 他脸色淡得像是窗外的雪夜,留意到李侈的目光,露出礼貌却又疏离的笑。 “靳哥,不再喝点?今儿这白酒还不错,喝多了明天起床也不会头疼。” “不了,你们尽兴,我喝茶就好。” 那时候李侈就觉得,这位姓靳的哥哥,肯定是能成大事的。 才20出头,就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饭局结束,李侈为人八面玲珑,家里的长辈也就吩咐李侈,让他带着靳浮白玩。 李侈也有私心,想着,跟着千万赚百万,陪好了也许以后有合作机会,干脆陪吃陪喝陪泡澡,一条龙服务 。 但玩了一圈下来,他发现靳浮白其实是个挺无聊的人—— 吃得讲究,但饭量不大。 喝酒也有度,喝到一定的量,抬手叫停,任人怎么劝都没用。 玩么,更是什么都看不上眼。 李侈特地带靳浮白去了个死贵死贵的场子,里面女人漂亮的,连明星都有。 台子上有女人跳着钢管舞,身姿扭动,多少男人在台下热血沸腾。 有个女人细腰丰臀,冲着李侈他们抛媚眼。 李侈想着,靳浮白在身边,总不能让靳哥觉得他抠门,回手撒了一把钞票过去。 结果再回头发现,靳浮白早已经踱步到百米开外的窗边。 场内喧嚣热闹,他置身事外,开了一扇窗,靠在墙边抽烟。 哈尔滨多冷啊,窗外吹进来的都是霜气,窗子还有一点冰花。 可靳浮白站在那儿,好像真觉得,外面被雪覆了的寂静城市,比这满屋子的女人更有意思。 那天李侈还犯了个错,他本来想找两个尤物晚上陪靳浮白。 但看样子,靳浮白肯定不答应。 李侈欠了一句:“靳哥,你对女人没兴趣啊?那男人呢?” 李侈说,当年靳浮白看他的眼神,他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 “差点以为自己把家里的事儿给搅黄了,好几天没睡好!” 向芋笑得前仰后合。 她一直觉得李侈能说会道,人精似的,没想到以前也栽过跟头。 李侈也跟着笑,只不过提起过去那些挥金如土的日子,他眼底到底是多了些莫名的神色。 顿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嫂子,我以前不懂,可现在是真心觉得,你和靳哥能成,太不错了。” 因为酒店离得近,李侈常带着迪迪来蹭饭。 他看过靳浮白给向芋夹菜。 也看过向芋咬掉红烧肉上面的瘦肉,把肥肉丢进靳浮白碗里,然后靳浮白满脸宠溺的无奈,替她吃掉。 每每这种时候,李侈都忽然觉得,原来当年在哈尔滨,靳浮白站在窗边抽烟的场景,其实是孤单的。 如果那时候有向芋在,就好了。 他说了一堆感慨,向芋还在直盯盯看他。 李侈纳闷:“嫂子?你想什么呢?” 向芋说:“我在想,把你丢邻居家废弃的井里,摔死或者淹死,这方法可不可行。” 李侈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得太真情实感,把想要给靳浮白安排女人的事儿也给说了。 他哈哈大笑着赔礼道歉,说都是过去了,而且靳哥洁身自好,才不随便沾女人,他嫌烦的。 向芋也不是真的计较。 可能是从心里,她把李侈和骆阳当成朋友,也就像和唐予池相处一样,偶尔开个玩笑,斗斗嘴,吵吵架。 “嫂子你别生气,我有靳哥以前的照片,你看不看?” 向芋最终妥协了,换来一张以前的照片。 靳浮白和骆阳从外面回来,向芋便结束了和李侈的闲聊,坐在一旁,喝着保护嗓子的茶,听靳浮白他们商谈李奶奶的事情。 其实这三个男人坐在一起,摊开细聊怎么安顿老人时,有种格外的温柔感。 以前向芋觉得,靳浮白这人,锦衣玉食,穷奢极欲。 如果有一天让他被生活琐碎绊住,一定会让他失掉不少颜色。 其实不是的。 偶尔,向芋也会陪着靳浮白和骆阳去养老院。 靳浮白关心老人们的身体的样子; 悉心询问老人起居餐食的样子; 同骆阳和聘请的院长商量,是否要给老人们定期开设心理疏导讲座的样子。 那些时刻非但没让靳浮白黯然失色,相反的,向芋以为,这样的靳浮白比从前更有魅力,也更迷人。 她喜欢听靳浮白和头发花白的老者交流。 偶尔遇见听力不好的老人,饶是靳浮白那样矜贵自持的性子,也不得不拢了手在唇边,挑高声音,喊着似的,同老人对话。 那画面,温馨得不像话。 有老人打听,问靳浮白是否婚配。 靳浮白就指一指向芋,眼含笑意地说,今年完婚,我的未婚妻在那儿。 李侈是在家里吃过晚饭才走的,睡前,靳浮白发现他的姑娘有些反常,总盯着手机发呆。 凑过去问才知道,她从李侈那儿敲来一张以前的照片。 十几年前的照片了,手里的手机还是苹果最初款。 靳浮白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只觉得那时候确实是年轻一些。 向芋就在旁边,举着手机长吁短叹:“你说你长这个模样,以前上学时,是不是有很多女人追你啊?” “没有很多。” “收到过情书吧?” 靳浮白笑一笑:“但没有人在宿舍楼下给我摆心形蜡烛。” 向芋这种咸鱼的性子,唯有在关于靳浮白的事情上喜欢较真。 她说你等着,我要给你看我以前的照片,也很美,绝不输你! 向父向母手里肯定是没有的,他俩脑子里只有工作和工作。 向芋特地给陈姨打了电话,说是想要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陈姨说她应该是有的,要好好找一下。 陈姨平时玩手机少,可能要鼓捣一会儿才能发过来,向芋玩着手机等,忽然看到快递签收信息。 自从搬来秀椿街,向芋的快递都是寄到这里,白天骆阳在的时候会帮她签收。 看到信息她才想起,今天有个快递还没拆。 靳浮白坐在床上,看着向芋的身影在他眼前来来去去。 她总有些特别的小工具,就像现在,向芋拿着一个鸡蛋大的小圆形,居然是专门用开拆快递的刀。 还有她手里拿着的一个像是滚动印章的东西,在快递信息上滚一滚,上面变得黑漆漆一片。 向芋抬眸,对上靳浮白的目光,很是得意地显摆:“不懂了吧?这是专门用来涂抹快递单的。” “为什么要涂?” “不安全啊,这个丢在外面,很容易泄露个人信息的。” 快递箱子拆开,里面是两瓶沐浴露。 向芋举起来给靳浮白看:“这个沐浴露是小杏眼推荐给我的,说是桃子味,很好闻。” 因为沐浴露,向芋向靳浮白发起了共浴邀请。 她想得简单,就觉得好东西要共同分享,没成想,把自己给分享出去了。 靳浮白对沐浴露倒是没什么评价,手熟稔地覆上来时,说她的臀型更像桃子。 向芋在淋浴声里断断续续地质问靳浮白,不是说来试试新的沐浴露么?你在干什么? 这人在她耳边浅笑,把沐浴露的泡沫抹在她脸颊上面,说:“在做春天该做的事情。” 等从浴室出来,向芋已经不想再理他了,腰肢酸软地蜷进床里,窝成一只虾米。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是陈姨发来的照片。 向芋点开一看,哭笑不得。 靳浮白凑过来,吻她的侧脸:“看什么呢?” “看我自己的照片......” 他也跟着把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果然轻笑岀声。 照片居然是向芋婴儿时期的,肥嘟嘟的小姑娘穿着开.裆.裤。 两条小胖腿中间放了个大苹果遮羞,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对什么极度好奇似的,嘴角还有一点亮晶晶口水。 向芋解释说,那个口水是因为她不看镜头,家里老人用吃的吸引她注意,她才馋得流口水的。 手机一振,陈姨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是向芋高中时候的证件照。 向芋得意地把照片给靳浮白看,说怎么样,我以前也很美吧? 迟迟没得到靳浮白的回应,向芋扭头,听见靳浮白笑着说:“没什么,还好没在你高中那会儿遇见你。” “什么意思!我不美吗?!” 他说:“是怕认识早了把控不住,想拐你早恋,拐你私奔。” 向芋觉得早恋和私奔对靳浮白来说有点太纯洁了,她狐疑地问,只是这样? 靳浮白就凑过来,唇贴着她的耳廓,轻声说:“还想拐你上床。” “靳浮白,你怎么这么色!” 可能是怕她咬人,靳浮白把人紧紧按在怀里,向芋行动受阻,只能从他肩头窥见一点事物。 床头花瓶里插了一枝淡粉色的海棠,是前些天刮大风吹断的。 骆阳说这花花语不好,有苦恋离愁的意思。 可向芋此刻望过去,花影被灯色拓在墙上。 心想,也没什么不好,她瞧着就挺像爱情。 番外-6 5月份, 向芋休了年假。 靳浮白选在那几天的时间空出来,开着车子带她去帝都市边缘的山里散心。 郊区的房子是李侈名下,算是早年投资失败的项目。 那会儿李侈花钱如流水, 人家说山里投资一别墅区, 以后房价翻10倍不止。 李侈把钱砸在那儿,不痛不痒。 但项目是失败了的,到现在房价也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涨个毛线。 某天靳浮白提起, 李侈直接把5栋山里别墅送他了。 还挺怕靳浮白嫌弃, 连夜发信息, 说千万别还给他。 那会儿向芋还纳闷, 李侈都说了那房子打着别墅的名号,其实就是建得不伦不类的农家院, 靳浮白要它做什么? 她问时,靳浮白只说, 山外有一座牡丹园,风景不错。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是懂她的。 向芋只不过在某天加班后, 坐在饭桌轻轻叹了一声,晚上床笫运动时,靳浮白便提了,让她休一休年假。 那会儿向芋正在情潮迷乱时,没什么力度地用拳头打他:“请年假干什么?方便你没日没夜地折腾我?” “好主意。” 不过后来向芋知道了, 这人也不是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 他只是想让她休息休息, 怕她累。 所以才收了李侈的几间房, 带她去看牡丹。 临出发前的晚上, 向芋收到向父向母从国外寄回来的快递。 不过给他们回拨电话时,两人应该是又在忙,没有接到。 快递本该收到时就拆,外面的包装盒也确实是拆开了的,至于内层包装...... 但怪向芋自己。 是她自己刚拆掉一条缎带,突发奇想,转身去找靳浮白玩闹,还把缎带往他手腕上绑。 靳浮白当时仰躺在沙发上,看着向芋在自己手腕上,用黑色缎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前几天向芋和小杏眼逛街,买了一条真丝睡裙,结果晚上总被折腾得够呛。 思及自己被按在浴室里吃干抹净的样子,向芋看一眼靳浮白手上的蝴蝶结,觉得是时候翻身做主人了。 蝴蝶结绑在他手腕凸出的腕骨处,黑色的缎料,还挺有禁欲感。 靳浮白支着一只腿,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懒洋洋地问向芋,这是在干什么? 人吧,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向芋叉着腰,用一种极其嚣张的语气,一字一顿,说了很露骨的下流话。 她说,干,你! 靳浮白偏头,轻笑出声,看样子还很欣慰似的,点一点头:“嗯,很有想法。” 绑着的手也不老实,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靳浮白,你笑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什么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给赐个教?” 向芋伸出手,指着自己:“我为刀俎。” 又指了指靳浮白,“你,为鱼肉......” “哦。” 话音刚落,躺在沙发上的鱼肉只是动了动手腕,缎带忽然就散了。 然后鱼肉先生起身,横抱起他的刀俎,手里还不忘拎着缎带,大步往卧室走。 向芋懵了。 不是,这缎带怎么这么容易就开了啊? 她开始耍赖:“现在才9点多你就要回卧室?你这样太流氓了!” 靳浮白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嗯,现在睡觉是有些早。” 说完,他步子一转,往浴室走去,“不如,先洗个澡?” 后来那条被淋浴打湿的缎带,被向芋狠狠地丢进垃圾桶里。 靳浮白瞧见了,还问她,不留着了? 向芋咬牙切齿地揉着手腕,留着干什么?! 这么一折腾,快递也就没拆。 睡前靳浮白倒是问了,快递不拆开看看? 向芋哪还有力气,钻在被子里,半死不活地哼唧:“不看不看,谁爱看谁看,我要睡觉,我被掏空了。 卧室里的灯调了最暗的档位 “不是岳父岳母寄的么?不看了?” 向芋噌一下坐起来,拎了个枕头砸过去:“都说了不看!” 等她重新把被子蒙住头,还听见靳浮白在笑。 这人真的,烦死啦! 所以这会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向芋刚拿出快递,就想起靳浮白昨天的恶行。 趁着他开没发动车子,迅速扑过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力度没掌握好,留了个红牙印。 靳浮白对着倒车镜照了照,挺不要脸地笑着:“出行礼物?” 盒子拆开,向芋的心情没那么轻松了。 其实向父向母真的不是什么浪漫的人,他们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工科夫妇,然后投入到工作里,满心满眼都是工作。 这次寄给向芋的礼物,是一份“孕期日记”。 有一些笔迹是向母的,有一些是向父的。 他们像是记录工作日志那样,记录了结婚后向母发现自己怀孕,一直到向芋出生的十个月中的点滴。 日记的最后,是向母写下的一段话。 “芋芋,其实想想,爸爸妈妈真的很不称职,只是想着给你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却总是因为工作忽略了你的感受。” 他们原本以为,向芋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主,幸福得连理想和打拼都不必有。 还是在见到靳浮白后,夫妻俩才醒悟。 他们的家庭不算太普通,但是同靳浮白比起来,又过于普通了。 他们想起向芋手上那枚戴了很多年的戒指,想起他们莫名其妙得到了百强集团的招标,又想起明明后来实力更雄厚还是被退掉标书...... 在这些波折中,他们的女儿扮演得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他们的女儿一定经历了很多很多彷徨、无助和失落。 而这些情绪,他们并没有陪在身边。 国外有一种教育方式叫做“放羊式”教育。 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就要给孩子足够的空间,不要干涉孩子。 向父向母一直都是这样的理念。 可他们忽然觉得,也许这样的理念,也不全然正确。 “芋芋,爸爸妈妈只想在结婚前告诉你,爸爸妈妈爱你,你是被爸爸妈妈期盼着兴奋着生出来的。” “我们没有任何一刻,停止过爱你。” 哪怕我们奔波在生活里。 向芋想忍一忍眼泪,偏偏赶上这时候爸爸打了电话过来。 向父说刚看见未接来电,问向芋打电话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向芋把手机贴在耳侧,垂着眸子,沉沉闷闷地开口:“爸爸,妈妈在吗?” “你妈妈也在,这会儿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想说什么?我们听着呢。” 爸爸妈妈真的不会温柔委婉那一套。 他们之间的通话其实真的很少很少,有时候向父向母忙起来,也许三四个月都不和向芋通一次电话。 即便是通话,也很像是他们开会的风格,简单地说完事情,也不会多聊些什么。 上大学时,向芋听同寝室的姑娘和家里通电话,常常会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都是有可能的。 这种事情在她身上,从未发生过。 但这并不说明爸妈不爱她。 他们很爱她。 向芋银行卡里的钱每个月都会增加。 甚至有时候,一个月会收到两次汇款转账。 然后就会接到爸妈的信息,简单一句:别亏着自己。 向芋有些不太适应,清了清嗓子才开口:“爸爸妈妈,其实我一直都很骄傲,你们有你们喜欢并愿意为之努力的工作。” 这种时候,难免要掉眼泪。 靳浮白把车子停在绿化带旁边的停车位里,怕向芋闷,车窗落下一半。 绿化带里的撒水泵开着,水雾细密地落在草坪里。 刚修剪过的草坪,散发出湿漉漉的芬芳。 见向芋挂断电话,靳浮白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用指腹轻轻帮她抹掉眼泪。 这通电话影响了向芋,一路上她都不太说话,垂着头玩贪吃蛇大作战。 一直到了牡丹园,靳浮白把车停在花海之外,和主人聊几句,再返回来,说可以进,向芋才稍稍提起些精神。 牡丹开得正盛。 向芋遇见花,总习惯凑过去闻一闻。 等她再回眸,发现靳浮白得到主人允许,正准备摘一朵。 他把手搭在花枝上,突然一皱眉,捂着手蹲下去。 向芋大惊失色:“靳浮白?你怎么了?是不是被花刺扎到了?” 她急着跑过去,蹲在靳浮白面前,把他手扯过来看。 这人,手像玉雕得似的,骨型也漂亮,分明一点伤痕也没有。 “你......” 个骗子。 话没说完,眼前出现一朵盛开的淡粉色牡丹。 向芋抬眼,撞进靳浮白含笑的眸子里。 “这么紧张我?” 向芋抢过花,眉心还蹙着:“能不紧张吗?我记得上学时候老师说有个诗人,好像就是被牡丹刺儿给戳死的。” “那是玫瑰刺,牡丹没刺。” “你又知道了?!”向芋瞪他。 靳浮白用牡丹托起她的下颌,语气缱绻:“不知道,别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点就够了。” “什么?” “你爱我。” 向芋睨靳浮白一眼,刚想要笑着吐槽,他却从蹲着该为单膝跪地:“前阵子和岳父岳母通过电话,他们九月空闲,九月嫁我好不好?” 她这个姑娘,不接花也答应,居然愣着问他,你什么时候和我爸妈通过电话?我怎么不知道? 靳浮白好笑地问她:“不答应?” 向芋这才收了他的牡丹,扬起下巴,语气傲娇:“应了应了,平身吧?小靳子。” “小靳子”把这个乱说话的姑娘往怀里一揽,故意逗她:“我原来是太监?那我昨晚是怎么让你舒服的?” “谁舒服了!流氓!” 靳浮白和向芋的婚期定在9月,初秋。 日子是养老院里一个97岁的老人给算的。 那位老人有点向芋家里已故长辈的感觉,喜欢书法,也喜佛经。 那时是盛夏,养老院里一方石桌,白发苍苍的老人大笔一挥,沾着云头艳墨汁的笔尖,在宣纸上写出一行繁体字: 玖月拾贰。 老人说,9月12,是个好日子。 骆阳更新潮一些,用年轻人的思维稍稍动脑,说,靳先生,向小姐,912是很不错啊,谐音是“就要爱”呢。 靳浮白看骆阳一眼,骆阳才赶紧改口,像李侈他们那样,叫靳哥和嫂子。 向芋请婚假时,周烈倒是很慷慨,直接给她休了20天。 说是最近也不急着招人用,她一个人事部主管,也可以歇一歇。 8月底,向芋婚假前最后一天上班。 她拎了自己最大的一只手袋,装满喜糖,带到公司。 这些年,向芋是眼看着周烈的小破公司慢慢步入正轨的。 办公室里不少面孔,不知不觉也看了7、8年。 她把喜糖发出去时,那些热烈的祝福,不细细揣摩真情或者假意,也算是一片喜气洋洋。 向芋在公司里是个常年被当成话题的人物。 她本身家庭条件优渥,再加上身上总有几件靳浮白买给她的奢侈品,从来都是一股咸鱼劲头,却也连连升职。 都不用戴上那枚粉钻戒指,对她的猜测已经是无数。 所有接到喜糖的人里,只有小杏眼是从心底里替向芋开心。 小杏眼抱着喜糖,迫不及待地拆开一颗,塞进嘴里,眼睛发亮地问:“是靳先生吧?是不是?你是要同靳先生结婚吧?” 这阵子小杏眼也许在和老家的男朋友吵架,时常神情没落,向芋觉得自己是跟着靳浮白学坏了,故意卖官司,冲着她招了招手,让她凑过来。 小杏眼满脸紧张,瞪着眼睛都不敢眨的。 隔了几秒,才听见向芋用一种,上课时说悄悄话的语气,轻声说:“是他。” 小杏眼鼻子一酸,抱着向芋,泪流满面,嘴里不住地说着,太好了。 当年跟着渠总,小杏眼还满心天真。 她曾在一次冗长的运动之后,趴在床上听渠东航警告,不要再同靳先生身边的女人攀谈。 酒店里面的灯光有些暧昧的昏暗,小杏眼有那么一点近视加散光,碍着戴眼镜不漂亮,每次见面渠总,她都是不戴的。 她更喜欢光线清晰的场所,但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在酒店。 渠东航语气十分严肃,可小杏眼还不大知道“靳先生”是谁。 她很天真地问渠东航,靳先生是不是那位不太讲话,抽烟放沉香的先生?他长得好帅呀? 这话说完,渠总咬着烟,阴霾地看她一眼。 那会儿她不懂,还以为渠总是在吃醋。 为了他短暂的不悦,她甚至满心欢喜了好多天。 后来再聊起向芋和靳浮白,小杏眼说,觉得靳先生对向芋很不错,他们一定能长长久久。 渠东航嗤笑一声:“长久?那大概也是因为,床上合拍吧。” 小杏眼也是从那时候起,才发起渠东航眼里的男女之情,和她以为的不同。 明明靳先生看见向芋的眼神里,总是饱含深情,为什么渠总却总要把人往下流想呢? 这些不满,直到她和渠总分开,也没向他争论过。 可时光自有它的步调,迁徙掉那些心中揣测,给了她答案: 有情人,是会终成眷属的。 小杏眼抱住向芋,哭得满脸眼泪,向芋就从包里抓出更多的糖哄她。 这姑娘哭着哭着,哭腔卡在喉咙里,盯着向芋身后的方向,怔住。 向芋顺着她的目光回眸,看见一个面容干净老实的男人,戴黑框眼镜,手局促不安地捏动几下拎着的袋子。 那是楼下一家甜品店的纸袋,甜品味道很不错,造型也可爱。 纸袋被男人捏得有那么一点皱巴巴,他抬手推了推眼镜,踌躇不前。 向芋看一眼眼睑哭得泛着粉色的小杏眼,心想,这应该是她老家的男朋友了。 果然,小杏眼开口:“你怎么来了?” 男人很不安:“我、我觉得你这几天都不高兴,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上周末我忙着没来看你,正好这几天单位闲一些,我来看看你......” 向芋适时进了公司里间,关门时,余光看见小杏眼扑进男朋友怀里。 那个圈子曾给她们留下阴影,还以为浮浮沉沉,终究逃不过潜在的规则。 可其实也没有,那里不是全然没有真心的。 比如她和靳浮白,比如小杏眼,比如李侈。 浮华利益滔滔,总有真情,做中流砥柱。 向芋把一大袋装在薄荷色丝袋里的喜糖放在周烈办公桌上时,向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烈是顿了顿手里的动作,才盖好钢笔笔帽,抬头的。 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恭喜,先是拿掉眼镜擦了擦,才开口说了一句俗气的祝福。 向芋只当周烈是加班累,拍拍糖袋子:“里面有黑巧,可以提神,得了你忙吧,我走了。” 她没走几步,被周烈叫住,转身,一个红包飞过来,向芋下意识接住。 捏一捏红包薄厚,向芋笑了叹气,和周烈开玩笑:“难怪都在私下叫你周扒皮了,当老板的,就给8年的老员工随这么点礼?红包倒是很大。” 周烈只说最近财务紧,年终奖再补。 等向芋出门,他才收敛起笑容,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擦拭。 擦到一半,他怔片刻,想起自己刚刚才擦过。 周烈拆开喜糖袋子,从里面翻出一块黑巧克力,剥开放进嘴里。 真皮座椅侧面塞了一叠现金,是刚才他从红包里拆出来的。 刚刚没能反应过来,已经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向芋那么聪明,真要是再包个大红包给她,还写上一张小篆卡片,她可能真要察觉了的。 手机里还有一条信息没回,是父亲问他要不要见一见朋友家的女儿。 周烈想起2012年的向芋,一有空就抱着手机玩游戏,一个贪吃蛇玩了好几年,后来又换成消消乐。 就在前些天,她还在休息间跟他说,现在的贪吃蛇厉害了,不用怕撞到自己的尾巴,还能把别人撞成小点点,吃完能自己会变长。 可她在靳浮白不在的那几年,很难露出那样轻松又愉快的笑容。 周烈笑一笑,觉得自己这段肖想也拖得够久,是时候走出去了。 他给父亲回复信息,同意了饭局。 - 婚礼的地点是爱尔兰的庄园城堡里,宾客几乎都是提前到场,在那儿玩了一个星期。 向芋问过靳浮白,为什么选这里。 靳浮白说原因有很多。 爱尔兰很美,几千座中世纪城堡坐落岛屿之上,靳浮白选的这座,光是花园就有近千英亩。 他想要给她一场值得回忆的婚礼,也希望来祝福他们的人玩得开心,宾客尽欢。 靳浮白说:“还有一点很重要,这城堡寓意好。” 城堡建筑得十分美的,灰白色的墙体,处处复古,向芋确实很喜欢,但她不太明白,寓意好是什么意思。 还以为是什么童话故事之类的寓意。 结果靳浮白说,这城堡365扇窗,总觉得像是每一天都能同她相守的意思。 说起这个话题时是结婚前夜,他们提前离席,坐在花园里吹风。 向芋蓦然想起不得不分开的那几年,分开前,靳浮白也很迷信疯魔,连旅游景点卖的“爱情长久”钥匙扣都要买。 像个老头子似的。 她笑起来,靳浮白吻她的弯起来的唇,问她笑什么这么开心。 晚宴时候喝了都喝了一点红酒,吻着吻着很容易就收不住,结果身后传来一阵咳嗽。 向芋转过头去,唐予池挡着眼睛,说:“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 唐予池把向芋给拉走了,说明儿才是婚礼呢,你俩注意点,今儿向芋得陪娘家亲友,也不能和新郎睡在一个房间。 晚上睡前,靳浮白穿过长廊,自己回到卧室。 中世纪装修的房间里,天花板上是白色浮雕花纹,复古台灯笼着白色布面,光线柔和。 靳浮白坐在椅子上,看一眼手表,还有不到12个小时,向芋将成为他的妻子。 他有抑制不住的愉快,却又觉得这么长时间见不到向芋,有些难耐。 到爱尔兰的这几天,向芋本来都是同他一起住在这间卧室的,但她此刻不在,和伴娘住到二楼去了。 唐予池那小子,说什么结婚前一晚新郎新娘不能住在一起。 门被叩响,骆阳走进来:“靳先生,在想向小姐吗?” 没等靳浮白纠正他称呼,骆阳自己先举起手:“我明天再改,而且我还想要改口费。” 靳浮白笑一笑,没说话。 骆阳送完安神茶,出去时,偷偷笑着,给向芋拨了电话。 没隔多久,卧室的玻璃窗被敲响。 爱尔兰的天气和英国很像,总是阴雨连绵,下午时还下了一场小雨,窗外空气潮湿微凉。 靳浮白应声看过去,看见向芋披着一件外套,两只手遮在眉侧,正向里面张望。 他愣了一瞬,忽然笑起来,这姑娘怎么总像鬼似的。 向芋看见他,用口型说:开窗!快! 好像传递暗号的特工。 靳浮白拉开窗子,向芋攀着窗台就要往卧室里爬。 边爬边嘟囔,说烦死了,唐予池那个傻子就住在靳浮白对门,怕被听见她溜出来找他,和干爸干妈打小报告。 看她的样子,还走窗户,靳浮白笑起来:“你这儿跟我偷情呢?” 向芋站在窗台上,张开双臂,往靳浮白怀里扑:“我可是听骆阳说了,有一位姓靳的先生,我一不在就想我,想我还不说,就坐那儿摸摸转动手上的戒指。” 靳浮白把人稳稳接住,没什么印象似的反问:“我转动戒指了?” “骆阳说的,他说我再不来,你要用戒指把手磨出茧子了。” 那是2020年的9月,他们在爱尔兰生活了15天。 9月12日当日,爱尔兰晴空万里。 靳浮白和向芋结为夫妇。 番外-7 等婚礼的精修录像做好, 寄回到帝都市,已经是11月初。 满街金黄的银杏,梧桐巴掌大的叶片开始蜷缩干枯, 秋色像是被烘烤过一样。 那天大家正好聚在秀椿街吃饭, 唐予池在,李侈带着女儿迪迪也在。 天气微凉,他们点了个火锅在家里吃。 靳浮白的手机放在桌面上, 有新消息进来。 震动时, 桌面上的薄瓷小碟上叠着筷子, 跟随手机震动, 发出清脆声响。 靳浮白垂头, 屏幕上显示着快递派送提醒的字样,也是在这时, 门口传来叩门声。 快递小哥敲一敲敞开着的房门,探头进来:“靳浮白先生在吗?有您的快递。” “在。” “本来想放在门口的。” 快递小哥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进来, 很热心地说,“我看门开着,就想着给您送进来。” 这附近老人住得多, 快递小哥都很热情,有些体积大或者重量沉的快递,他们都会帮忙送进院子里。 “多谢你。” 靳浮白赶紧起身走过去,接下快递,签好名字, 再次礼貌同快递小哥道谢。 很大的箱子, 几乎像是买了台烤箱一样。 靳浮白这人, 从来不网购, 向芋也就很好奇地凑过去, 问他是什么。 拆开才知道,是婚礼录像的光盘。 比起存在电脑里的视频文件,他们更喜欢光盘。 所以婚礼的录像应他们要求,被定制成光盘形式。 做了两套,一套用来观赏,一套用来收藏。 别人的婚礼录像都是只有婚礼当天的,顶多再剪进去一些新郎新娘、伴郎伴娘准备婚礼时的花絮。 靳浮白定的这份录像,整整跟拍了他们半个月。 也许是为了配合在爱尔兰举办婚礼的这个主题,盒子是灰白色,材质特别,用了仿中世纪装修的浮雕设计,花纹凸出。 两只大盒子放在桌子上,像是切割了两块城堡墙体带回来。 每套15张光盘。 每张光盘一个小时。 记录了他们在爱尔兰的那段时光。 靳浮白把没拆封的那套放在摆满电影光盘的架子上,和《泰坦尼克号》挨靠在一起。 本来那天只是一起约了午饭的,但收到光盘,骆阳、李侈、唐予池都起着哄想看。 火锅又沸腾过几轮,没人再有心思进食。 一群人索性收掉餐桌,端了茶点坐到客厅里,放录像看。 画面最开始的一帧,是大家到了爱尔兰的第一晚。 离婚礼还有几天时间,主客都十分放松,那天晚宴,最引人记忆的是,餐厅摆放了一套10层的香槟金字塔。 酒店餐厅灯光璀璨,向芋穿了很普通的牛仔裤和短袖,笑着站在靳浮白旁边。 短袖外面披了一件衬衫,也许是靳浮白怕她冷,加给她的。 李侈是那天负责开香槟的人。 难得地,他又像过去一样,穿了一套宝蓝色西装,戴着黑钻戒指的手一扬,拎着复古造型的香槟刀,扭头故意问靳浮白:“靳哥,这酒可不便宜,开多少?” 靳浮白笑笑:“全部。” 他那样子,很像是当年拉着向芋去听音乐会时,张扬,兴致明显,眉眼间有不自觉的愉快。 想一想,音乐会事件是2013年初。 一晃眼,他们已经热恋了如此多的年头。 香槟是向芋想要自己倒的,但10层的香槟杯,摞得实在太高。 向芋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椅子去倒酒。 唐予池这种发小,一看就是塑料情谊,还真起身,拖着椅子往过走:“向芋,你站椅子上,你那个头肯定够不着,别回头把香槟给碎(cei)了!” 没走两步,被唐母揪着耳朵拽回去。 录像师傅给了个特写镜头,正好拍到唐母用她精致的手包砸唐予池的后脑勺。 唐予池靠坐在沙发里,看到这儿,撇嘴,同身旁的人说:“我妈真是的,也不给点面子,那么多人呢......” 他扭头,发现坐在他旁边的人,是李侈。 沙发算是大的,实木雕花,又因为向芋总是磕磕碰碰,换了一次软垫。 浅灰配铁锈红,撞色,倒挺好看。 李侈就倚着一方铁锈红的抱枕,抱着迪迪,坐在一旁。 他本来是在帮迪迪剥橘子的,听见唐予池的话,也有些尴尬,但还是接了一句:“也是。” 唐予池和李侈,都是常出入靳浮白和向芋这处住所的人,常会碰面,却是从不寒喧。 彼此都知道,没什么好说的。 关于唐予池前女友和李冒混过的事情,李侈是知道的。 那时候李家风头正旺,李冒过于嚣张,是捧高踩低一等好手,女人也多。 给花钱花得最大方的,就是唐予池的那位前女友,安穗。 本来李冒和什么人在一起,李侈是不干涉的。 但那阵子唐予池每天都去他的场子,经理给李侈打过电话,说唐家这位少爷,背景也不算太一般,而且每次来都好像找人似的,先要溜达一圈,才包个卡台喝闷酒。 再加上李冒那阵子总在推脱安排在场子里的酒局,说是跟着他的那女的不喜欢去,李侈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查一查果然发现,跟着李冒的安穗,就是唐予池前女友。 还不是正常分手的,是被绿分手的。 安穗最开始跟着的人,不是李冒,但现在她跟李冒混在一起,这事儿搞得李侈挺头疼。 圈子里,李冒名气当然没他李侈大,可要是算起来,好事儿不往他李侈脸上贴金,坏事儿肯定都算在他头上。 说起来连李冒的名字都不带,得说,那混账是“李侈表弟”。 最头疼的也不是这个,李冒这个王八蛋每年惹下的事情,十根手指都数不清。 要命的是,李侈查到的消息里,唐予池和向芋关系不错。 向芋是什么人?是靳浮白亲口承认的“嫂子”,这事儿给李侈一直压在心里,不敢声张,默默盼着李冒赶紧把那女人玩腻了,免得他提心吊胆。 不过到底是东窗事发了。 李侈还记得因为这事儿,向芋和靳浮白吵了一架。 靳浮白倒是没为难李侈,只不过语气凉飕飕的说,李侈,你还真有个好表弟。 好在靳浮白和向芋很快又和好,李侈才放心下来。 后来和向芋走得越来越近,也慢慢没了那么多隔阂。 不过对唐予池,李侈不太主动搭话。 倒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是他觉得,唐予池大概不乐意搭理他。 两人在爱尔兰,靳浮白和向芋的婚礼上。 李侈是司仪,唐予池是伴郎。 婚礼前的几天酒宴,两人也都坐在同一桌,只不过一直没有交流。 唯一的交流,是回国前的最后晚餐。 李侈和唐予池都喝多了,晕乎乎离席,回房间刚好同路。 起初两人都硬撑着面子着,谁也没表现出自己喝多,坐过一程电梯,克制不住了,双双奔往男厕所。 两人在厕所门口撞在一起,吐了个稀里哗啦。 一个吐了对方满鞋,一个把自己手机掉进了对方呕吐物里面...... 这事儿太过丢脸,这俩一直不准备和对方有交集的人,吐过清醒后,默默整理好了卫生,然后表情极其不自然地约定,不会和其他人说。 有过一次共患难,回国之后再见面,也算是能说几句话。 电视里的录像还在放着,唐予池顿了几秒,才状似不经意地找话,打破尴尬:“橘子甜吗?” “挺甜的,你来一个?” 李侈主动把装了橘子的塑料袋递过去,唐予池摸出一把砂糖橘,道谢。 随后,唐少爷看一眼电视里的录像画面,和李侈吐槽说,这向芋真是,都让靳哥给惯坏了。 画面里,向芋正被靳浮白抱起来,往摆成金字塔形的高脚杯里倒酒。 唐予池说完,李侈还跟着点头,说靳哥以前在他场子里,别人坐他边上他都不愿意有人挨着他近,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宠老婆。 “那不怪靳哥,向芋从小就像个猴儿似的,可没形象了,上学时候还会□□呢......” 堆积在两人之间的偏见与矛盾,在这几句聊天里,算是瓦解。 但向芋听见了唐予池的吐槽,她当即把录像暂停,拎了沙发靠垫,绕客厅三圈追杀唐予池。 “唐予池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你发信息说你在校外遇见了劫路的差点被打死,我会□□??!” “你放屁,你自己想吃校外章鱼小丸子那次,体育课不也□□了吗!你忘了?” 向芋当然不乐意自己的陈年往事被当着靳浮白的面抖落出来,气得当即炸毛,拖鞋都丢出去一只,为了打她的狗发小。 靳浮白眼含笑意地看着向芋,见他的姑娘没占下风,才问李侈:“矛盾解开了?” “能有什么矛盾,还不是李冒过去惹的祸?” “最近去看过他们?” 李侈沉默半秒,才开口:“看过,里面生活条件肯定是不好,我瞧着一个个的都瘦了不少,也行,敢做犯法的事儿,就得受制裁。” 他和靳浮白说,人这一生,真的说不清。 以前李家老一辈家长看不上李侈,觉得他没野心,整天就知道瞎玩,抛去八面玲珑会说话,也没什么优点。 但碍着他是跟着靳浮白的,也就没大管他。 可后来呢,一着出事,家族里那么多被牵连的。 偏偏李侈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买钻石的纨绔,对那些事情一问三不知,倒免了牢狱之灾。 而李侈的奶奶,本来老人身体不算特别好,正赶上李家出事的前几年,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后来严重到,连牙刷和梳子都分不清。 家里出事时,她没跟着着急上火,门上被贴了封条时,老太太还天真地问,这是什么? 反而是这样,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在靳浮白的养老院里,每天跟着合唱团瞎唱,昨儿还唱了《夕阳红》。 你看,人这一生啊,有时真的说不清。 唐予池被向芋逮住,本来想要反抗,小时候他和向芋常常这么闹,他从来不把向芋当女孩子,摔跤决定不让着向芋。 结果这次他刚准备反抗,余光瞧见靳浮白正盯着自己,只能垂着头,认命地挨了几下。 唐予池护着头:“向芋,你太卑鄙了,小时候打架就总当着你干爸干妈的面,结婚了就当着老公面,总找人撑腰!有能耐咱俩单挑?” “谁跟你单挑。” 向芋把沙发靠垫一丢,坐回靳浮白身边,“我就喜欢这种被偏爱的感觉。” 李侈笑着和靳浮白说,希望迪迪长大以后,可以像向芋一样,乐观开朗。 靳浮白瞄一眼睡着的迪迪,却说,嗯,但她随你,不会像向芋这么美丽。 李侈:“......宠老婆也有个限度啊,靳哥!” 闹了一会儿,录像重新放映,稍微倒回去两分钟,画面正好从城堡内部的景象开始—— 餐厅的墙壁是一种银灰白色,浮雕精美,有小天使的图案。 也或许,那是两个世纪前人们眼中的丘比特形象,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银色。 那是一种旧时候欧洲人喜欢的涂料,据说他们用火烧过的葡萄藤磨粉,产生出来的颜料是一种带有蓝调的黑色,同白色颜料混合,会得到这种高级感的银白。 餐布也是相应的银白色勾边,各方宾客坐在餐桌旁,含笑看着向芋想要倒香槟,身高又不够的样子。 靳浮白忽然单臂把人抱起来:“倒吧,够高了。” 10层的香槟杯,不是一瓶香槟就能填满的。 向芋垂头问靳浮白,能行么?会不会很累? “你倒你的,我来做你的梯.子。” 香槟倾入酒杯,缓缓化为瀑布。 酒香四溢,醇醇醉人。 那天晚宴的后来,摄影师举着摄像机,去问每一个宾客的感受,问到了向芋,她有些醉意地看着摄像头,说,我很开心,能嫁给靳浮白...... 周围是一片哄堂大笑,有人起哄说,嫂子,婚礼还没开始啊,还有好几天呢,这么迫不及待? 这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想要套路向芋多说些什么。 向芋醉酒的脑子不灵光,一瞪眼睛,眼看着就要反驳。 靳浮白从她身后伸出手,轻轻捂住她的唇,把人往怀里一揽。 他对摄影师和周围的人说:“你们也真会挑人,我家女王也敢套话。你们敢,我不敢,真让她说了什么丢脸的,回头醒酒,我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把人打横抱起来,丢下一句,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见。 就抱着人大步走了。 看到这儿,李侈嚼着橘子说,妈的,看得我都想再婚了。 向芋窝在靳浮白怀里,盯着电视愣了一会儿,眉心拢起,又复松开。 她扭头问他:“那天晚上怎么回去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醉了。” “我以为香槟不会醉呢。” 向芋酒量还不错,喝几瓶啤酒都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能因为香槟之后又喝了红酒,掺着,那天还真是有点晕。 回忆起来,只能想起她在卧室里醒来,睁眼看见墙上巨大的油画。 那晚其实是温馨的,他们借着酒意做了一场,然后又在半夜,穿好衣服,溜去厨房吃东西。 宾客里有老人和小孩,靳浮白安排得很是妥贴,担心会有人饿,厨房里随时备着吃的。 他们溜进厨房,只开了一盏仿蜡烛造型的夜灯,在昏暗灯光里,热了一份当地特色的炖肉,还有炸鱼薯条。 晚风从半开着的窗口慵懒拂入,炖肉的香味弥漫厨房。 很多新娘在婚前都会严格控制饮食,但向芋没有这个担忧,她用勺子舀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舒适地耸肩眯眼。 她很瘦,靳浮白喜欢看她大口吃东西的样子。 他转身出去,找到一包湿纸巾,扯出一张,动作轻柔,帮向芋擦掉嘴角汤渍。 向芋捏了炸鱼薯给他:“你也吃。” 她手里的炸鱼薯是半块,上面留着明显的牙印。 靳浮白也就笑着对她面前的餐盘扬了扬下颌,问她,那么多呢,只舍得给我一半? 向芋不承认自己抠门,脸庞干净,眼神明亮,一本正经地胡诌:“异国他乡的,万一有人想对你图谋不轨呢,这块我替你试过毒了的,放心吃。” “那我不用等等看,会不会毒发?” “哎呀不用了。” 向芋还需要用手舀羊肉吃,非常没耐心地把半条鱼薯往靳浮白嘴里塞,“不用等不用等,香得很!” 靳浮白以前对这些油炸小吃没什么兴趣,吃东西都喜欢清淡一些。 也许是向芋喂给他的鱼薯格外好吃吧,他吃完半块,还主动从她盘子里抢了一条,把向芋气得去咬他的嘴唇。 这姑娘不满地说,我这嘴要是订书机就好了,咔嚓咔嚓两下,把你唇钉死,你就不能跟我抢吃的了。 靳浮白像没听见她的怨念,还和她打着商量:“羊肉不分我几块?” 他们可能是婚前饮食最放肆的男女了,深更半夜在厨房里美餐,还很有情调地小声放着音乐。 音乐是用向芋手机放的,她很常听的一首曲子就是《泰坦尼克号》里的《My Heart Will Go On》。 那晚随机播放到这首,两个人都是一怔。 向芋当时正在保鲜冰箱里翻餐后水果,刚摸出一盒小番茄,听见熟悉的节奏,扭头,突然叹气。 她说靳浮白我想起来了,你没回来时,很多传闻说你死了,死法还不一样。 她说这话时,不经意间垂了眼睑,看上去有些低落。 靳浮白不愿她不开心,存心逗她:“我要真死了,你想没想过再找一个?” 向芋说,没有。 白日里的喧哗褪去,此刻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窗外是分割整齐的园林,花草树木都是左右对称,在夜色里随风随雨,静静摇曳。 好像能听到一点,大西洋的波涛声。 但其实没有,安静中只有向芋在娓娓道来,说她那时听闻噩耗,大胆地做了计划—— 如果靳浮白真的不幸身故,她也要戴着那枚粉钻,永远爱他,不会再嫁别人。 我没有说,但我,一直在等你啊。 那夜多少温馨,回忆起来,仍让人心动。 可能是录像里的情节,让靳浮白和向芋不约而同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 他们对视一眼,用目光询问对方,是不是你也想起了那晚...... 气氛很好,不过向芋还是把手伸进靳浮白的腰上,狠狠掐了他一把:“那天晚上是很美好,也不是你又做一次的理由!你知道我多丢脸,第二天我妈妈问我走路怎么看起来有些累,还担心我是不是穿高跟鞋不习惯!” 靳浮白有些理亏,任她下狠手,半句不反驳。 但向芋掐过人之后,又甜得像蜜糖,凑到靳浮白耳边说,我那天虽然喝多了但也没说错,嫁给你我真是很开心的。 录像播放到婚礼。 向芋问靳浮白,好像外国电影里都是在教堂的,对着神对着主宣誓?咱们这种还算是中式的婚礼吧? “我是觉得不用对神对主,也不用宣誓。” 靳浮白沉沉看着她,“你说一句你爱我,我就是你永生永世的信徒。” 婚礼的录像被看了很多次,骆阳还有些怀念地摸着下巴回味过。 他说:“靳哥真是大方,爱尔兰啊,一玩就是半个月,皇帝大婚都没这阵仗吧?” “和过去的皇帝比不了,皇帝大婚都是需要内外兼顾,是政事也是国事。” 靳浮白笑一笑,“我这是家事,目的里最重要的就是向芋开心,她开心就好。” - 再去“梦社”守岁,已经是2021年的除夕。 也许是做生意的人记性都比较好,梦社的老板在给向芋和靳浮白做热巧克力时,把两人认了出来。 她说:“哎!你们!” 语气那么自然,就好像向芋和靳浮白是熟稔的邻居。 距离他们第一次来“梦社”,已经过去8年之久。 这里还是和从前差不多,也许有些陈设翻新过,墙壁也重新刷白过,但仍然没有咖啡,速溶的也没有,想喝需要自己出门去便利店买。 有的只有热巧克力。 老板娘在这件事上,有她自己的坚持。 向芋也是第一次听老板娘说起,只供应热巧克力的原因—— 老板娘和老板初识,就是因为热巧克力。 那会儿还是千禧年的冬天,“梦社”老板娘独自北漂,在工作上有了失误,被公司辞退,蹲在街边无助地落泪。 也是那一天,她遇见梦社的老板,他给她买了一杯热巧克力,说人生没有什么过去的坎儿。 老板娘搅动着融化的巧克力,指一指楼上燃着篝火的天台:“后来我们熟悉了,就因为他总给我煮热巧克力,我胖了十多斤,我就跟他说,你把我喂胖这么多,我也找不到男朋友了,怎么办?” 梦社老板说,那我当你男朋友吧。 这段往事令人动容,最打动人之处在于,此去经年,老板和老板娘的感情还那么好。 楼上传来一阵热闹,是有人鼓动老板唱歌。 老板是个面相普通的男人,也有点中年人的小帅在里面,看样子,性格比老板娘内向一些。 他被起哄着,也就接过大音响的麦克风,唱了一首很老的歌,周传雄的《黄昏》—— “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 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 老板歌唱得挺不错的,但老板娘却嫌弃地扶额:“又是这首歌,从我跟他谈恋爱开始,现在儿子都已经初中了,他就只会这一首歌!” 向芋没忍住,笑起来,扭头对靳浮白说:“你还记得么?当年喜欢吃巧克力的那个小男孩,现在已经初中了。” 靳浮白当年来时,所有注意力都在向芋身上,对其他事情只留下浅淡印象。 想了想,才隐约记起,确实是有个小男孩,他还跟人家那儿诓来过一个仙女棒烟花。 热巧克力被装在马克杯里,散发醇香。 “巧克力不要你们钱啦。” 老板娘看一眼向芋手上的钻戒,轻扬眉梢,“是订婚了,还是已经结婚了?” 向芋笑起来,眼里露出一些温柔的愉快:“已经结婚小半年了。” “可能是岁数大了,我现在啊,就只喜欢温情的、甜的场景。前些天收拾屋子我还想呢,要不要把你们的照片撤下来,在我看来那真的很遗憾,但幸好我懒一些,放那儿没动,能看见你们俩在一起真好。” 除夕的“梦社”还是不乏形只影单者,靳浮白习惯性地紧握着向芋,和她十指相扣。 他们被老板娘邀请着在天台上坐到了一桌,老板和朋友们抬来两箱啤酒,有一箱是果味的,适合女性喝。 夜幕挂着一轮玲珑月,幸而是远郊,篝火还能燃,烟花也能放。 街上有孩子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得听不清楚身边人说话的声音。 风里裹着爆竹味,靳浮白帮向芋把毛毯裹紧,在她耳旁问:“要不要喝啤酒?” 向芋摇头:“你喝吧,回去我开车。” 记忆里向芋对于啤酒还是挺喜欢的,夏天天气热时,她也会喝一点。 不过她说不喝,靳浮白也就没再问,还以为她只是今天不想喝。 “梦社”老板热情地问靳浮白:“兄弟,喝几瓶啤酒吧?” “不了,谢谢,回去还要开车。” “你老婆开不了吗?喝点呗?” 靳浮白笑着:“她也能开,不过回去时太晚了,不让她开,免得挨累。” 老板娘就打老板几下,说,看看人家的老公,多知道心疼人! 回去路上,向芋在副驾驶座位里睡着了。 距2013年已经8年,这条路路比从前好走不少,路灯也明亮,周围不再荒凉。 偶尔有新城耸立着高楼,招商广告铺了百米之长。 靳浮白戴着戒指的手轻轻扶在方向盘上,偏头看一眼熟睡的向芋,突然记起,快到她经期了。 他把暖风调高一些,本来无意吵醒她,但他的手机响起信息提示,惊醒了向芋。 她半睁开朦胧睡眼,又闭上,慢吞吞伸手从包里摸出手机按两下。 屏幕没反应,向芋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手机,玩游戏玩得,早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没什么要紧信息,不用看,你睡。”靳浮白说。 “不睡了,陪你一会儿吧。” 向芋坐直,摸出靳浮白的手机按亮,“你堂弟发来的,要看吗?”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一片灯火通明。 更远处的地方是黛色善行轮廓,层层叠叠,显露出一些冬日光秃树干的影子。 “帮我看看他说了什么。” “‘相关人员已入狱,祝堂哥新年快乐。’他说已入狱?什么已入狱?” 向芋纳闷地睁大眼睛,认真地又看了一遍,“谁进监狱了?” 靳子隅这个堂弟,做事目的性很强,挑在这个新年刚到的时间发信息过来,没可能只是拜年。 靳浮白早有预感,听向芋用未消睡意的倦嗓,迷茫读出来时,他还是笑了笑。 怕向芋担忧,他单手扶稳方向盘,握一握她的手:“别慌,是当年肇事的人。” 当年靳浮白车祸,凭借骆阳那点微弱的人脉,又是在国外,根本找不到肇事者。 这事靳浮白没再提起过,向芋也不好再问,只是每次生日许愿,都要诅咒一遍,所有坏人都不得好死! 现在听他说坏人被绳之以法,向芋很是开心。 她从羽绒服口袋里翻出几个盲盒,又是唐予池送给她的Sonny Angel,她说有这么好的事情,肯定能拆出来限量版。 盒子打开,1月份官网刚宣布发行的隐藏款,掉落在羽绒服上。 向芋举起来给靳浮白看:“你看!果然就很幸运啊!” 是从来没有过的运气,向芋想,如果另一件事也能心想事成就好了。 她希望,经期不要来。 开回市区想,向芋有些汗意,拉开羽绒服:“怎么暖风开这么足?” “快到你经期了,怕你犯老毛病。” 向芋手放在小腹上,张一张嘴,到底没说话,眼里却是糅满了温柔。 正月初五,靳浮白的堂弟靳子隅来过一次。 向芋在秀椿街口见到他时,是没反应过来的。 毕竟这位堂弟,她也只是在电视里面短暂晃过的一帧里,见过瞬间。 那时她留意到褚琳琅嫁的并不是靳浮白,而新郎的模样,她也只记得,自己很不甘心地认为那位堂弟绿了靳浮白。 他们同行的一路,靳子隅都在通电话。 向芋是听到那句,“褚琳琅,什么叫形婚你不懂?人我没领到你跟前,你管我和谁吃过饭见过面?”,才顿了顿脚步回眸。 看清楚了身后男人的长相。 靳子隅很敏感,察觉到向芋的目光,也跟着停住脚步。 只是一眼,他就收敛了脸上的不耐烦,挂断电话,满脸笑容:“嗨,嫂子。” 向芋反应也算快,只短暂地怔忪,然后笑着同他打招呼:“堂弟吗?什么时候来的帝都市?” 那天靳子隅和靳浮白具体聊了什么,向芋没听。 只听到靳浮白送人出门时说,集团的事不用再找我。 正月初六,李侈来时,穿着一身西服,拎着车钥匙进门,走得摇曳生姿,颇有几年前春风得意的味道。 问其原由,原来是买了车子。 李侈说,靠自己赚钱买车,真他妈香!! “什么车啊?” 向芋抱起迪迪,问李侈:“你以前特别钟爱的那款?” 她对车子并不敏感,只隐约记得,李侈以前车多,什么颜色都有。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帝都市还有三轮车可坐,停在校区外面或者街口,一块钱一位。 现在发展得日新月异,那天她还看见某公司旗下无人驾驶的外卖配送车在郊区做道路测试,不久后也许就要投入市场。 电动汽车挂着白配青色的牌照,满街跑。 最初电动汽车做测试时,向芋坐在李侈场子里,听他说电没劲,像是老年代步车。 结果李侈把车钥匙拍在桌子上:“买的电动汽车!” “你以前不是说像老年代步车么?” “那不以前么,愚见,愚见!靳哥换车不也换的电动汽车?我想了想,觉得靳哥说得对,汽油是不可再生能源,还挺污染环境的,干脆换个电动的,也挺好。” 向芋觉得这个世界真神奇,以前的败家子们,现在都聊上环保了。 他们男人凑在一起要聊正事,聊车子聊工作,向芋干脆带迪迪出去玩。 早晨才下过一场轻雪,天色还未晴,稍显闷闷。 向芋带着迪迪去秀椿街玩了会儿跷跷板,怕孩子冷着,不敢逗留太久,买了热奶茶往回走。 秀椿街是帝都市老街道,有些小胡同,向芋带着迪迪穿梭着胡同回去。 小孩子都喜欢这些未知的新奇的地方,回到家里还在兴奋。 靳浮白和李侈坐在客厅,正喝着茶,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被风吹得脸颊粉红,嘻哈笑着从门外进来。 “爸爸,靳伯父!刚才伯母带我去胡同里玩啦,特别有意思,还买了糖葫芦!”迪迪捧着奶茶,一路小跑着进了客厅。 而靳浮白的目光早已经越过迪迪,看向他的妻子。 向芋拿着糖葫芦,对靳浮白笑一笑。 她帮迪迪拆掉围脖,很细心地叮嘱:“迪迪,如果陌生人说,带你去胡同里玩,你不要去,除了伯父伯母和爸爸,谁说带你去,都不要去?” “为什么呀?他们找不到卖糖葫芦的爷爷吗?” 向芋忽地收敛笑意,很严肃地看着迪迪:“胡同很危险,在你长大之前,只有亲人能带你去,明白吗?” 迪迪一怔:“伯母,会有坏人对不对?” “对。” 这番母性的对话,落在两个男人耳朵里。 李侈笑着打趣:“嫂子,你现在可很有严母风范啊,什么时候准备要个孩子啊?” 向芋起初只是笑笑,但她表情里的欲言又止,成功让靳浮白愣住。 她计划了这么多天,此刻真的有些得意,也就一脸得逞地看着他:“我早晨验过了,两道杠。” 靳浮白没当过爸爸,也没研究过验孕试纸这种东西。 他还在反映这句话的意思,身旁的李侈已经吐出一连串的恭喜,然后十分有眼色地抱着迪迪跑了,给靳浮白和向芋留下了单独的空间。 跑到门口,还顺手拉走了刚回来、一脸莫名其妙的骆阳。 “哎哎哎,李哥,你拉我去哪啊?” “拉你去看雪!” “啊?雪不是早就停了吗......” “跟我走就对了,哪儿这么多废话!” 屋外人声渐远。 向芋故意说:“靳先生,这段时间要辛苦你自己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了,妈妈是不能做的,对孩子不安全。” 靳浮白平时并不是一个情绪起伏很大的男人,他永远优雅又永远从容,向芋很少见他这么兴奋狂喜的时刻。 他甚至抱着她转了一圈,不住地说着,向芋,辛苦了。 向芋摇头,肚子里的小生命让她变得很温柔很温柔。 “靳浮白,我们会有很美好的以后,你会是个很温柔的爸爸,我也会做一个慈爱的妈妈,我们的孩子会跟着骆阳在院子里喂流浪猫,会在养老院里学会尊敬老人,无论是男孩或者女孩,都会爱这院子里春天的梁上燕,夏天的花,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雪,他/她会爱这个世界,也会在爱里成长。” 因为,他/她的爸爸非常非常爱他/她的妈妈。 而妈妈,也非常非常爱爸爸。 靳浮白听着听着,忽然偏头,抬手抹了一下眼睑。 再转头,这男人眼眶泛红,他把手小心地把手贴在向芋肚子上,温声说:“欢迎你,小家伙,从今天起,让我们一起爱你妈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