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审讯室的空气不怎么好,长期的封闭令窗户上凝出薄薄的白雾,已经五月,但这天气温格外低,由于室内外温差大,不停有水流将玻璃窗划得四分五裂,如果从里面往外看去,天地一片浑黑,望不见一点星光。 这里的条件不好不坏,本来就是审讯室,没有把空调关了已经非常人性了。从扣押至今,她已经被审问过不下十次,但结果都一样,没有人能从她的嘴里撬出一丁点有营养的答案,所有人都厌恶透了她这个不分是非,装腔作势的女人。不过他们依然坚持不懈,她也坚持到底。 今天她还能有杯咖啡喝,全托对面这位大人物的福。 许轻言没什么表情,苍白消瘦的脸上看不到嫌疑犯常有的一丝慌张,除了连日的抗压留下的疲惫,她所持有的淡定已经进阶到麻木的状态。许轻言默默垂眼,盯着一次性杯子,两只手上戴着手铐,勉强能握着纸杯轻轻回转。杯中的速溶咖啡已经喝了一半,还剩下的一半早已凉透。 长久的沉默让这间屋子陷入一种古怪的气氛,空调出风口的声音仿佛越来越大,挑动着潜藏在空气中细小的不安分因子。 曹劲面对一言不发的许轻言,心底不由生出几许不安,他所认识的许轻言是一个看着平平淡淡,骨子里却很强硬的人,想从她嘴巴里问出东西,确实不容易,难怪他的同事都败下阵来。 但他相信自己是不一样的。 曹劲稍稍前倾,握紧拳头,尽量耐心地对许轻言说:“你可以跟我说实话的,不用害怕,如果他威胁你,我也能保护你,还有你的家人。” 许轻言眼皮都没抬,继续转着纸杯。 “你真要自己担下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曹劲正要晓之以理的时候,许轻言忽然低声开口:“我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不下十遍,她不嫌烦,他们听得都烦透了。 曹劲吸了口气,看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庞问:“你觉得这种巧合我会信吗?那里有什么,你一定知道的,不然以你的个性,你不会去。” 许轻言重新低下头。 曹劲忍不住道:“你现在所做的不仅葬送了自己,还妨碍司法公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就是他们那群败类把月初拖下了水,要是没有他们,月初不会这么早离开我们,你和我一样都痛恨他们,不是吗?” 许轻言慢慢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印出曹劲英俊的脸:“你很了解我吗?” 曹劲觉得这个问题根本没必要问:“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许轻言默默点头:“我认识你十五年。” 曹劲盯着她的面庞,想从上面找到十五年的情谊,但她的冷淡令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你认识他才多久,你要包庇他吗?” 许轻言兀自笑了笑,身体微微后仰:“曹劲,不要再问我了,你要把事情算在我头上,我也无话可说。” “你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曹劲不免有些烦躁。 “谁知道呢。” 她竟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曹劲有些晃神:“我没想到你已经陷得那么深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次吃饭的时候,你已经认识他了对吗,你还骗我说你们只见过一次。” “不用再多说了,曹大头,你既然很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愿多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许轻言回避了他的问题,随后再次陷入沉默,把玩起手里的杯子。 “许轻言。”曹劲心头一阵翻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令他为之一愣,“你根本不是走这条道的女人,他就是一个漩涡,你跟着他只会越陷越深,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挣脱出来。” 许轻言淡淡地望着他的手,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但很快清明。她挣脱开来,抬头,薄唇微动:“许轻言不是以前那个许轻言了。” 这句话仿佛掷地有声,砸出金属般强硬的感觉。而她的这句话也仿佛凿穿曹劲的脑门,让他深感震惊以至于一时间无法言语回应。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曹劲猛地回头,立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调整了下情绪,说:“请进。” 进来的何冠臭着脸对他们说:“二爷来保她了。” 曹劲不可多见地一怔:“怎么可能?” “审批下来了。” 曹劲接过申请表仔细看了看,程序上来说没有问题。他没想到这人能通这么大的关系,把许轻言保出去。 曹劲看着许轻言,她倒是没多大反应,但黑色瞳仁中瞬间闪过不易被人察觉的光芒,平静而温柔。 门被打开,许轻言慢慢走出警局,有两名警员压在她身后,曹劲也跟随之。她的步伐缓慢,朝着过道前方坦然走去。 何冠悄声在曹劲背后说:“她这个样子倒是有几分二夫人的模样。” 他这语气怪怪的,说不上是讥诮还是可惜,曹劲飞快地看他一眼,狠狠道:“不要把她和那帮畜生混为一谈。” 走到门口的路不长,但一路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虎视眈眈,一刻不敢松懈,目光钉在许轻言身上,仿佛要在她淡定的脸上凿出千百个洞。 抓住一个李家的人有多不容易,更何况是二爷的人,原本想趁机挖出点什么,偏生碰到这个外冷内冷的许轻言,油盐不进,跟他们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许轻言的面纱在今晚揭露,偶有传言,梁见空身边出现一个女人。她好像游走在灰色地带,危险的边缘,据说是唯一能近梁见空身的女人,有人说她深受梁见空信任,又有人说她只是梁见空制衡程然的工具,甚至传言她和二爷关系颇有点剑拔弩张之味,可无人能确认到她的身份。 许轻言越过最后一道门槛,大门后是扑面而来的狂风冷雨,直叫人打哆嗦。有人上前警惕地帮许轻言打开手铐。 她表面上依旧冷冷淡淡,怎么都没想到她也有进局子的一天,还被自己好友审讯,心中情绪实在难以言喻。 曹劲在她身后不死心地说:“轻言,不要再陷下去了,趁现在我还能帮你。” 许轻言停顿片刻,未答一言,大步走进沉沉夜幕。 曹劲从门口向外望去,那片浑黑之中,隐约有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的视线定格在那身影之上,眉头紧紧蹙起。 Chapter1 如果时光倒回到十个月前,许轻言也绝不会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个时候的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毕业后承蒙老师厚爱,顺利留在医院,每天战斗在救人治病的第一线,日复一日,乐此不疲。每天坐诊,查房,研究病历,下了班也没有过多的社会交际,健身,回家,看书,睡觉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别人看起来略显无聊,但许轻言很满足。 曹劲偶尔会跟她联系,两个人见面吃个便饭,交流下自己的近况。每次曹劲都会无奈地笑道:“你能说说你的生活吗,怎么总是工作。” 许轻言愣住,仔细想想,只憋出一句:“这就是我的生活呀。” 曹劲感慨:“这哪叫生活,今天晚上我请你看电影,你有多久没进电影院了?” 许轻言支着下巴,清秀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了,晚上我值班。” 在所有人眼里,哪怕是曹劲,都觉得许轻言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好像山顶的空气,冰凉又稀薄,甚至于他们有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沟通。没错,她从小就是一个不太外向的孩子,甚至因为这种个性被同学以为高傲,没少受同班顽劣的少年人欺负。 但二十岁之前的她和二十岁之后的她还是有些许区别,但区别在哪,她最亲的人也说不上来,仿佛她的灵魂里忽然缺失了一块,再也补不上。 可许轻言觉得她有自己的生活,即使不被外人理解。比如她喜欢一个人旅行,她的工作性质限制了她的自由,但她总是会争取每年出去一次,背上行囊,放下包袱,一张地图,就很洒脱。 也许她骨子里也有点冒险家的精神,只是平时大家都没看出来。 许轻言这回去了趟尼泊尔,她选择自由行,住宿也无所谓,辗转于路边不同小旅馆,不急着逛景点,泡杯茶,坐在窗台,放眼小街小巷人情风俗,慢慢感受难得的静谧。 在离开一处前往下一处前,许轻言端着相机给这家不大的旅馆摄影留念。这时,她隐约觉得旅馆里的气氛不同于往日。当她把镜头对准前台时,站在前台的两个男人忽然大步冲她走来,凶狠地夺下她的相机。 这两人都是中国人,一个非常高大,犹如猎豹,精锐的目光锋利如刀,一个身形偏瘦,肤色黝黑,杀气很重,也就是这个人抢了她的相机,他的力道很大,揪过相机带的时候,许轻言的手心被划出一道红痕。这个男人冷冷地盯着许轻言,仿佛只要她动一下,就立刻扭断她的脖子,他低声暴呵:“你在拍什么?” 许轻言这两日也常听闻她现在所在之地已靠近边境,并不十分安全,遇上事情唯有自求多福。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拍一下那个装饰物。”许轻言镇定地指了指前台桌上摆放的一排石像。 那男人似乎不信,而他身后的男人一直用猎豹般的眼睛打量着她。 “你是医生?”他低沉的声音犹如铁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轻言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行李包,里面放着一本医学权威期刊。 许轻言不敢撒谎:“是。” 那人又问:“外科?” 许轻言迟疑了下,黑面男已回头和后面的豹男对视一眼,紧接着他猛地抓住许轻言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跟我走。” 饶是许轻言再冷静,这时候背上也冒出阵阵冷汗,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问:“你们要带我去哪?” 黑面男急不可耐,不容许轻言多说,也不解释,硬拉着她走,倒是豹男上前一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轻声说:“需要你帮个忙。” 虽然说是帮忙,但哪里有人用暴力请人帮忙的? 许轻言在之前跟他们对峙时就观察过四周,店家一直在那装聋作哑,在这块不安定区域混迹多年,他们早就摸索出一套明哲保身的方法,或者说这些店家也未必干净。向他们求救是没有用的,而手机又放在包里,没有机会拿到。旅馆门厅当下除了他们,再无其他旅客。 虽然不确定这二人的身份,但看到黑面男脖颈处的纹身,以及豹男全身上下充满压迫感的气场,合理怀疑这两人不是什么正经人。 她今天着了道了。 许轻言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强行带到一楼最里面,她知道现在呼救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思忖间不由苦笑,谁能想到电视剧里的情节狗血般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怪自己没有听曹劲的劝告,他早说过这块区域不如看上去安稳,不建议她一人前往。 黑面男和豹男一直走到最后一间,黑面男回头看了眼许轻言:“进去后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许轻言点了点头。 黑面男开门进屋,许轻言跟在其后,她已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以为会看到什么骇人的东西,但屋里很暗,窗帘全被拉上,她根本看不清。豹男在她身后关上门,一时间屋里寂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豹男在她身后低声催促:“走。” 适应黑暗后,许轻言慢慢地跟在黑面男身后,原来这套房里还有一个地下室,下楼时不断有股潮气扑上来,老旧的木质楼梯不断发出耸人的咯吱声。许轻言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前面的黑面男不时回头看她,眼神中的警惕可以凝为实质性的枷锁扣在许轻言身上。 地下室倒是有微微的灯光,许轻言眯着眼观察了下周围,布置相当简陋,水泥地上劣迹斑斑,潮湿的墙深一块浅一块的水印,屋内除了一个靠墙摆放的木柜,还有一只行李箱,两把椅子一东一西地搁在地上,除此之外前方有一块空地被银色幕帘遮起来,再无他物。 黑面男站在帘幕旁示意她过去。许轻言放慢脚步,一点点朝他走去,她不知道幕帘后是什么,但既然他们说要她帮忙,估计和她的职业分不开。 “快点!”黑面男急得恨不得把她拉过去。 许轻言加快了脚步,她的心跳越来越厉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揪住她的心脏,但由于她向来神色浅淡,不容易色变,所以看起来倒还是镇定。她终于走到,放眼先看到一张床,许轻言能够立即看到床上被单残留的血迹,血迹已然发黑,可见是不断有血渗透再渗透,把颜色加深到这种恐怖的地步。床上躺着一个病入膏肓之人,许轻言猜测他之前受到重伤,而床旁边立着一根支架,挂着一袋抗生素药水,但这估计缓解不了他多少痛楚。 黑面男突然靠近,阴沉沉地对许轻言说:“我要你立刻给他动手术。” 许轻言冷淡地收回目光转头,在看到黑面男凶煞的面庞后,定了定神,还是根据现实,一字一句道:“这不可能,这里没有手术的条件,而且我根本不清楚他的情况到底如何。”许轻言忍不住问,“情况既然这么紧急,你们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医院?” 黑面男额头青筋爆出:“少说废话,我让你治就治,如果你治不好他……” 猛然间,黑面男掏出一把枪直直地对准许轻言的太阳穴,乌黑黑的枪口透着慑人的寒意,仿佛随时会走火。 他的力道极大,顶得许轻言一阵晕眩,脚下甚至踉跄了一步。而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任谁见到真枪都会吓破胆,许轻言身上的汗毛孔瞬间炸开,冷汗毛孔中深处,渗入她的内衣,但她只是咬紧牙关,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稳住身形。 “放下枪。”豹男在旁观察了会,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出人意料的胆魄,至少从她的脸上还看不出太明显的害怕,个性倒是比秀气的外表硬气,不由心生几分好感,他终是上前把枪压下,又狠狠警告了黑面男一句,“现在二爷的生命最重要。” 黑面男堪堪压下火气,退到一旁。 随后,豹男对许轻言冷硬地说:“这位小姐,你应该猜得到我们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医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帮我们查看他的情况,尽快给他做手术,手术要用的东西你跟我们说,我们会去搞到手。” 乱来,实在太乱来了,他们以为拍电影吗,抓个医生都是神。如果可以她想立即斥责这种不顾伤者生命安全的行为,但她心里清楚,若不到走投无路,他们也不会把她拉来死马当活马医。 她垂下眼,脑中飞快地分析形势,对方不会给她太多时间考虑,或者说不用过多考虑,如果她说不,恐怕走不出这个房间。 “我只能尽力而为。”很快,许轻言果断开口道,“但我不保证能救活他。” 豹男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松懈:“谢谢。” 许轻言见豹男还是有理可讲之人,赶紧提出要求:“不论结果怎样,你们都要放了我,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可能是许轻言在这种危机关头还能把话说得有条不紊的态度很与众不同,不由再次引得豹男刮目相看。 不容耽搁,许轻言脱去外套,看了看周围简陋的缓解,只能用酒精反复消毒双手,再找来医用手套,戴上口罩,询问起伤情:“什么时候受的伤?” “前天。” “什么伤?” “枪伤。” 许轻言掀起薄被,立即在此人腹部看到被血浸染的纱布已看不出本色,这人能坚持到现在不死,也算命大。 她不由转移视线,向这个人的脸看去。这是一张异常简明的脸,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视线里就已经被他左眉骨至眼窝处一道月牙型的伤疤牢牢占据,这道疤冲眼看有些恐怖,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从里面撕裂,喷出浓黑的鲜血或者其他什么。 许轻言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再看他其他的五官,就比这道疤平淡很多,面部轮廓线条清晰,他现在昏迷着,脸色很差,许轻言也只能说这不是现在小女生喜欢的清秀帅气型,但有一种奇妙的英俊,能让许轻言忍不住看第二眼。 稍微停顿了会,她摇了摇头,让自己精神集中,此人已深度昏迷,她这是要跟死神抢生命。 可能是许轻言看着他苍白的面孔有些发木,黑面男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你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救人。” 许轻言回过神,忍着痛不做声。 黑面男放开她,恶声恶气道:“别给我耍花样,你的小命可在我手里。” Chapter2 许轻言醒过来的时候,迷茫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急急忙忙跑到病床前查看情况。已经是术后第三天了,这三天许轻言身心俱疲,脚下虚浮,头疼欲裂,做手术的时候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强行镇定了好久才让自己专注于手术。她原本专攻外科,被赞难得一见的人才,科室里的教授很爱带着她手术观摩学习,她悟性又高,成长的速度很快。然而,就在医院轮岗之后,来到消化科。所以,做手术她有自信,但这样别开生面的手术,必须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所幸此人意志非常坚强,手术中途并未发生意外。 而现在,术后三天的恢复情况是最关键的,她寸步不离地陪在床边,直到第三天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她太疲惫了,把这个人从鬼门关一次又一次拉回来,而每一次她仿佛也跟着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哪怕是工作期间,她也从未经历过如此高强度的精神压力。 “你睡着的时候一直比较平稳。”豹男跟在她身边汇报情况,“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许轻言检查了他的伤口,她很怕术后出现感染或是并发症,这里没有监护器,一切都那么的原始,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目前为止应该算是度过了危险期。 许轻言斟酌了下,谨慎说道:“这个很难说,手术是成功的,但这里的条件太简陋,还是需要到设备充足的地方休养。” “马上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离开。” 许轻言点点头:“那就好,希望他的意志力足够坚强。” “二爷会的。”豹男突然有些激动地说,“他不会这么轻易死掉,他还有很多心愿……” 许轻言不禁回头看他,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即沉下脸,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过两天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你不跟我们走的话……” 黑面男正打算找什么说辞威胁许轻言,谁知许轻言打断他,冷静地说:“我知道了。” 豹男没说什么,黑面男则说:“如果二爷出什么问题,我们还要找你算账。” 听到现在,他们都叫这个人二爷,这个人应该是他们的头目。许轻言不知道他们碰上什么倒霉事,但根据她这两天的观察可以确定,他们并不是在躲避警察,而是同道中人。 第三个晚上是那样难捱,据豹男说,他们的同伴会在赶来与他们汇合,然后悄然将二爷护送回他们的大本营。但最让人担心的是搜寻他们的敌人会不会找到这里,并且二爷的伤情会不会突然失控。 黑面男一直守在外头,这三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双眼布满了血丝,黑暗中一双红色的瞳孔甚为可怕。而豹男片刻不离病床上的人,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轻言。他虽有点欣赏这个女人的冷静,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许轻言。她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被他管控,他看了她的身份证,这个女人叫许轻言,包里还有她医院的工作证,这样她就没有办法轻易逃离。但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女人非但没有千方百计寻找机会逃跑,她对病人的照顾极为细致,好几次出现紧急情况,她的脸色比他们还要难看。 这是为什么? 他们素不相识,是他们运气,她倒霉,被逼着抢救生命。有一次,他故意将她的行李放在门口,并且借故去上洗手间。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昏迷中的二爷,这是绝佳的逃跑机会,但这个女人无动于衷,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被胁迫的身份。 或许正如她所说,她有一颗仁医之心,但他并不完全相信。 二爷曾经说过,所有现象的背后都有原因,所有行为的背后都有动机。 许轻言强打精神盯着药水一滴一滴流入输液管,许轻言不知道豹男用什么方法,但他依照她的要求,找来了救命用的血包和抗生素。她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那人的脸上,有时候似是想到什么,会一个人呆上很长时间,然后起身查看下他的伤口。如此反复,不厌其烦。 这个人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普通人受到这种重伤并且在没有万全医疗设备的条件下早就撑不过去了。但他没有被死神打败,也是幸运女神站在了他这一边,子弹差一点点就打中他的要害部位,他算是捡回一条命。 “你是哪里人?”许是太过沉寂,豹男主动开口询问。 “Z城。” 豹男闻言挑眉:“当医生多久了?” “六七年。” “你的医术不错。” 许轻言没答。 “结婚了吗?” 许轻言寡淡的脸上露出稍许戒备的神色,豹男板着脸说:“随便问问。” 许轻言低下头继续帮二爷换药:“没有。” “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旅游。” 一个女人只身前来这片被他们道内称为黑邪道的区域,不是愚蠢,就是胆大无边。 谈话间,许轻言也大致知道这两个人的称呼,豹男就叫阿豹,黑面男叫大力。大力脾气很暴躁,但很听阿豹的话,阿豹倒是比较冷静自制,不似他长得这般凶狠残暴。 终于在术后第五天,这个男人烧退了。 “三十七度二。”许轻言放□□温计,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豹男绷着脸,不敢掉以轻心,道:“还要多久,他才会醒?” 这个问题已经被问了无数遍,许轻言蹙眉,这个问题是最不好答的,可病人家属最爱问这个问题。尤其现在这个病人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这里没有监护器,随时有可能并发其他危险。 许轻言实事求是道:“最好还是转移到医院,或者有医疗设备的地方。这里还是太简陋,不利于恢复。” 大力立即咆哮:“你这不是废话吗,如果能去医院,我们找你做什么……” 许轻言瞥了他一眼,心道,找她做什么,她能做的都做了,真当她是神仙? 豹男抬手制止他,言简意赅地说:“我知道了。你准备下,最快明日离开。” “豹哥,能行吗?” “二爷的性命要紧,我去打点。” 许轻言脸色发白,抿唇不语,安安静静地替他们口中的“二爷”更换纱布,除了枪伤,他身上还有多处刀伤。 室内的灯光白得发慌,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令他的皮肤显得越发苍白,好似一具僵尸。许轻言掀开被单,观察伤口,她的缝线手法得到过导师的大加赞赏,堪称完美,这种天赋加之工作后的不断练习,虽还有不足,但比起年轻医生蹩脚的针疤,这道伤口算是好看了。只要恢复时多加注意,日后至少是一道平整光滑的伤疤。 不过,这个男人应该不在意伤疤好不好看吧。 这具身体早已伤痕累累。 手术那晚,因为太过专注,她并未察觉,第二天查看伤口的时候,生为一名医生,她竟是被这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震惊,尤其是从胸口至腹部有一道极深的伤疤,许轻言稍微想象一下,都觉得胸口发闷。除此之外,膝盖有两处枪伤,应是换了整块膝骨。还有后腰侧,有一个很奇怪的圆形伤疤,像是被抠掉了一块肉。 许轻言不禁伸手轻轻按了下,谁知就这么一个动作,床上的人突然扭动起来。 许轻言立即收手,过了会,他才安静下来。 这个人究竟怎么活下来的,警惕心高到如此程度,光是想想,许轻言都感到毛骨悚然。她平静如水的生活里,难以想象他所处的世界。 许轻言替他盖上薄被,叹了口气。这个人有着超乎常人的求生意志,这五天,即便在最痛苦的时刻,他也只是死死地皱眉,不啃一声。 二爷,豹男他们是这么叫他的。许轻言隐约感到她撞上了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这天晚上,许轻言终于熬不住,趴在床边昏睡过去。 连日来的高压令她精神疲倦,杂乱无章的梦,全是黑白剪影,恍惚间,她看到白晃晃的衬衣,在空中凌乱的黑发,少年舒朗的笑脸,还有……他好像朝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脸。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楚一点,想要靠近一点,然而,任凭她用力挣扎,还是拼不全一张完整的图片。 “许医生,许医生!” 许轻言猛然惊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豹男正一脸严肃地打量她:“你做恶梦了。” 后边的大力嗤笑道:“还鬼哭狼嚎。” 许轻言有些狼狈,但并不相信大力的话,在差点把自己哭瞎之后,她现在基本上已经哭不出来了。许轻言垂下眼,额上全是冷汗,背上也湿透了,她慢慢支起身子,不知何时,她已经睡在了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 豹男地给她一杯水,她接过,犹豫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了。” 许轻言一怔,她睡了这么久。 她立即问:“他怎么样?” “没有发热,看上去好多了。” 大力一撇嘴,冷冷道:“亏你还记得我们二爷,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一睡不起。” “大力!”豹男低喝一声,“闭嘴。” 许轻言自知是她放松了紧惕,立即起身查看。确实如豹男所说,他的状态平稳不少,可这也不是 长久之计。 “今晚我们就转移。”豹男似是看穿许轻言的心事,说道。 “去哪?” “哼,你跟着我们就是了,要是敢逃……”大力阴狠道。 许轻言不去理他,默默地低头做事。豹男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盒饭。 她接过,放在一边:“谢谢。” 豹男脸色一沉,命令道:“吃掉,我们带不走两个病人。” 许轻言垂下眼,一声不吭地把冷饭送进嘴里。 “豹哥,我出去放风。” “嗯,小心。” 大力出去后,室内完全安静下来。 “今晚你跟着我们。”豹男停顿了下,似是在思考怎么说,“我会跟上头汇报你的情况,让他们定夺。” 许轻言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闻言手腕不由一顿,随即,轻轻地替二爷拭去额上的汗。 阿豹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许轻言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没有。”许轻言冷静地直视豹男的眼睛,“你们会放了我吗?” 阿豹摇头:“我没有决定权。” 相处几日下来,许轻言察觉到豹男并非像表面看起来的穷凶极恶,他是个相当冷静自制的人。 许轻言上前一步,恳切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路过救了这个人。” 阿豹还是不为所动:“我说了,我会跟上头汇报。” 只是汇报,许轻言低下头,额前的短发晃了晃,饶是她性子再坚定,也遮不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豹男见状,又说:“如果二爷醒了,这件事,就要看他怎么说了。” 许轻言忽地抬头,似是听到了点希望。 “只是……”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豹男以惊人的速度,弹跳起身,挡在病床前,冲门口拔枪。 “豹哥!”大力急吼吼地撞进来,“他们发现我们了!” Chapter3 不等许轻言反应过来,豹男拔下二爷手上的针头,随手拿过一件大衣裹在他身上,背起他就往外跑。 他朝许轻言冷喝道:“走!” 许轻言马上反应过来,抓起背包,将桌上的药瓶全扫进包里,转身跟着他们冲了出去。 这是六天来,她第一次离开地下室。大力跑在最前面,豹男背着二爷在中间,许轻言跟在最后。 楼道里漆黑一片,她以为上去就是这家小旅店的门厅,可他们带她往另一条地道走,直接从一个极窄的后门溜了出去。 坦白说,这个时候如果许轻言转身就逃,他们是无暇顾及去追她的。可是,就是在这一瞬间的犹疑,令她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天色已暗,空气里有种难闻的潮湿,似乎刚下过雨,许轻言感觉到脚下令人不适的粘稠感以及血管里血液逆流的紧张感。 她完全看不清路,这里已经离加德满都谷地很远,靠近边境了,四处都是山脉。她只能跟在豹男后面,而豹男背着一个人,依然健步如飞,许轻言已经跑到极限,沿途好几次差点扭了脚,这才勉强跟上他。 她不知道是谁在追杀他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样傻乎乎地跟着他们逃跑,她只知道她必须跑,不能停。 大力神色警惕地四处张望,不停地朝后面招手:“快点。” “大力,你看到是谁了吗?” 大力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没看清。” “等……等一下。”许轻言气喘吁吁叫住他们。 大力气得差点发飙:“你给我闭嘴,跑不动,老子宰了你!” 许轻言却指着豹男,说:“小心他的伤口。” 豹男脚下一顿,可还来不及查看,一声枪响惊彻夜空。 许轻言的心脏也随之剧烈收缩。这不是在拍电影,她真的置身在一个随时会丧命的地方。他们竟敢开枪!全都是群疯子! 豹男单手抓过许轻言,几乎是用甩的,将她丢到一座小土坡后面,许轻言感到有什么从她的包里飞了出去,但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是另外一声枪响。 许轻言满嘴是沙土,但她不敢喘气,死死地贴在地面,不敢动,任由沙土在口中发苦。她的左边是豹男,右边是大力,他们两人的粗气声好似废旧的汽车老式排气管的声音,呼哧呼哧,又紧张又可怕。 豹男将二爷推给许轻言,对她说:“抱紧了,他要是死了,你也不用活。” 许轻言接触到男人硬邦邦的身体,浑身僵硬,但她不能推开他。一路奔跑下来,她已恶心得头晕目眩,抱着男人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轻轻握住。 许轻言浑身一震,迅速低下头,男人依然闭着眼,而他的手正牢牢地握住她的。 莫名的,刚才还在发抖的双手,慢慢镇静下来。 左右两边与身后不明来历之人的交火越来越频繁,许轻言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唔……” 大力闷哼一声。 “怎样?”豹男一面询问,一面回击。 “不碍事。”大力的呼吸越来越重,夜色里他的眼睛出奇的亮“豹哥,再过去一点就是约好的地方,只要再坚持一会,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 豹男还未说完,大力已经大吼一声,冲了出去。 许轻言闭着眼睛,听到身后一阵阵密集的枪声以及一声声惨叫。豹男在她身旁死死压抑住自己,而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像是坠入了冰窖,随时会停止。 她被牵扯进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那只握住她的手越发用力,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几束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来了!”豹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惊喜。 许轻言立刻明了,他们等来了转机! 几辆车连连包围住他们,像是一层堡垒将他们护起来,车上立刻冲出几十个黑衣人。 为首的一个人飞奔到他们面前蹲下,许轻言隐约看出他硬朗的轮廓,他第一句话就是:“二爷呢?” 豹男镇静道:“酒哥放心,二爷没事。” 后头的枪声渐止,但这些人压根没去在意,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个男人身上。 叫酒哥的人立即招呼人手,小心地将男人抬走,他离开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还挣扎了一会,才放开。 眼前的男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许轻言,眼中的寒光如银质的匕首划过许轻言的喉咙。 紧接着,她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许轻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绑架了。 她的眼睛被蒙住,她的嘴巴被胶布贴住,口中还残留着沙土的苦臭味,她的手被反绑着,她的包也被拿走了,就这样被关在一辆车上,已经颠簸了好久好久。 这期间有人喂她喝水吃饭,但没人跟她说话。 只要有人靠近,她立即抓住机会询问,但没有人回答,豹男也不知所踪。喂完饭后,她的嘴巴又被贴上胶布。 经历了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后,许轻言从最初的惊惧,到现在的镇定,期间心情的起起伏伏无法形容,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活下去。 她不能就这么死去,她还有未了的约定。 很快,有人带她上了飞机,然后又是一路折腾,估计又过了两天,因为这期间,她吃了六餐饭,她终于被带到一个稳定的地方。 然后,依然被关了起来,不过到这以后,她可以用嘴巴呼吸了。 “把她带出来,记得把鞋脱了,三小姐不喜欢地板被弄脏。” 陌生男人的声音,不是豹男。 许轻言被两个人架了起来,他们用力拖着她往前走。 许轻言挣扎了两下,发现是徒劳,干脆任由他们,但她忍不住问:“你们带我去哪里?阿豹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许轻言没有冒然大喊大叫,也没出言威胁,她再没见识,这点情商还是有的,在他们的地盘轻举妄动,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我要见阿豹……” “啪!” 许轻言整张右脸被打偏过去,火辣辣地痛。 “你再敢出声,当心我现在就对你不客气。” 冷喝声不带一丝人情味。 因为看不见,许轻言其他感官无形中敏锐起来,口腔里的血腥四溢,她强咽下血水,咬牙不做声。 “到了。” 她被一把推进去,一个踉跄,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未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右前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就是她呀,呦呦,大哥,你怎么这么虐待救了我们二哥的救命恩人呐。” 她话是这么说,语调却异常轻松愉快。 “三小姐,许医生确实救了二爷一命,若没有她,我们……” 三小姐慢悠悠地打断他:“阿豹,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了。” “属下失礼。” “阿豹,你从哪找到这个女人的。” 这回事从左边传来的男声,低沉,平缓,但也只是寻问,没有多少真正的好奇。 阿豹毫不迟疑地说:“无意间遇上,我发现她是医生。” “这么巧?”男人似有不信。 “是。” 男人又问:“你可知这次动你们的是谁?” 豹男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紧张:“属下惭愧,到目前依然没有查到是谁走漏了风声。” 许轻言趴在地上不敢动,连豹男都如此紧张,可见这男人威压之大。 “大哥,先让她起来吧。” 又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许轻言闻声扭头朝向右边。 “小弟就是心软。”三小姐咯咯咯笑起来,“反正活不过今天,就让她死得舒服点吧。” 许轻言心头一突,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强压下恐惧,面朝三小姐的方向道:“这位小姐,我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救了一个人,我现在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把我丢到几百公里之外,让我自生自灭好了,我也全当做了一场梦。” “你竟然不怕诶,有意思。”三小姐惊奇地朝她走来两步,“可是,你已经看到过阿豹,还有二哥了。再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潜伏到我们社里来的?” “既然他们要的是二爷的命,如果我真是潜伏进来的,要知道做手术的时候杀一个人,再容易不过。” 纵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许轻言依然能冷静地争取自己的生机,她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周围几个人微妙的表情。 三小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许轻言,她全身上下早已狼狈不堪,脸上污渍斑斑,右脸颊还有擦伤的疤痕,即便如此,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神态之冷静,语气之镇定,实在令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大哥,这个医生挺厉害的。” “许医生。” 许轻言立即朝左边扭过头,她知道这个被叫大哥的人主宰着她的生死。 男人缓缓道:“你怎么证明,你是清白的?” 证明?何须证明,她本来就是清白的,还是被无辜卷入的受害者。可是,这些话,这帮亡命之徒会信吗?他们只不过想找个理由解决她了事。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答应过一个人,不管怎样,都要替他活完这一生。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的相机里拍下了你们要找的人。” “你说什么?” 她的胳臂被三小姐激动地拽起。 “许医生,你的包里没有相机。” 不愧是大哥,根本不为所动。 “我藏起来了。” 在这一日日焦虑的思索中,她想尽了所有可能保命的方法。依照她的判断,这次的袭击,二爷他们毫无防备,甚至不知道是哪个帮派要截杀他们,更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那么,她可以搏一搏。 “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们。” “许医生,我有几十种方法让你开口。” 许轻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没有办法了吗,真的逃不掉了吗? “等一下。” 许轻言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向前方。 这个屋里出现了第四个男声。 “替她松绑。” 这个声音不似大哥的低沉,也不似小弟的轻柔,带着金属质感的冷意,和些许沙哑的磁性。 很快,许轻言的手重获自由,而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不得不紧闭双眼,忍受过初时的酸痛后,她立刻擦去眼角的泪水,逐渐适应灯光。她缓缓抬起头,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变为清晰。 这是一间大得离奇的卧房,入眼的全是蓝,深蓝的羊绒地毯,藏蓝的皮质沙发,就连壁纸也是流动的海蓝色。许轻言不敢过多打量,视线直直地看着前方,她的正前方便是一张大床,床上靠坐着一个男人,他的姿势很随意,面露倦色,但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他面容她已经很熟悉了,不是非常突出的帅气,却有种耐人寻味的英俊。不过那时候他还在昏迷,现在他睁开眼的模样有些不太一样——他的瞳孔极黑,里面似是有一个漩涡,能把人吸进去。但他的神态闲散,有点出乎意料的随意。 “你这是要把我二哥看出个洞来吗?” 许轻言一怔,立即扭头,这位三小姐不知何时凑到她面前,眨巴着眼睛,仔细地盯着她。 许轻言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二哥,你看看,现在她都把我们看清楚了,何必这么麻烦,按老规矩来得了。”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三小姐笑眯眯地说出残忍的话。 许轻言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下,惶恐从心底升起,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会不怕死。 三小姐身后一直不怎么出声的年轻男子却说:“可她毕竟是救了二哥一命的人。” 许轻言不禁朝他看去,这个年轻男子大概二十左右,正是少年初长成,长得很是俊秀,内双的眼睛令他看起来有些文气。 “许轻言。” 许轻言忙回头,床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身份证,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微曲,指间点拍,每一下都似打在许轻言心上。 他缓缓抬眼朝她看来,黑色的瞳孔透着淡淡的冷光。 Chapter4 许轻言迎上他的视线,过了会,这位二爷神色淡淡:“可惜,在我身上动刀子的人,都不能活命。” 也就是说,害他的,救他的,都是一个下场,这是什么逻辑! 这人好狂妄。 “我知道是谁要害你。”许轻言不能放弃,她要最后一搏,“你不想知道吗?” “你会告诉我?”二爷斜眼睨着她。。 许轻言正色道:“让他们都出去,我只告诉你。” 话音刚落,从左手边站出一个人,厉声朝她斥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许轻言认出他就是那晚前来营救的男人,好像叫酒哥。 许轻言面不改色,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二爷,生怕错过他一丝微妙的表情。纵使他这么说,但她心里明白,在这个房间,能让她活命的也只有这个人,她感觉得到。 二爷还是沉默,就这短短的几秒,令许轻言仿佛在地狱门游走了一回。 过了会,他突然抬手挥了挥:“都出去。” 从在场所有人均是不同程度的惊讶,一直站在床边装雕像的豹男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可是,二爷的话就是铁令。 紧接着,第一个起身离开的,竟是老大,他身边的人也紧随其后。随后,少年面有担心,看了看二爷,又看了看许轻言,默默走出房门。三小姐虽不愿意,但还是嘟着嘴走了。他们的随从也都跟着离开。 “阿豹,你也是。” 豹男愣了下,他也要离开?但他不敢反驳,立即应下,快步离开。 屋里只剩下许轻言和二爷,她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看她。 清秀的面庞,眼睛内双的弧度很美,眼尾处微微狭长,瞳孔里的光芒,冷静警惕。她的鼻梁挺秀,唇色偏淡,整张脸,衬着齐耳的短发,看起来有点冷。 有种花叫雪莲,好像挺衬她的。 二爷没再多看,若无其事地说:“好了,你可以说了。” “我说了,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这二者有必然关系吗?” “……我需要一个承诺。” “我从不给人承诺。” 二爷虚虚一笑,许轻言的大脑飞速地转动,强压下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漫不经心,但她知道他绝不可能如外表这般人畜无害。 究竟是选择威胁还是求饶?短短几秒内,许轻言做下了一个不是死便是活的重大决定。 “你说……碰过你身体的人都活不过,我猜这其中的原因应该和你做过的植皮手术有关吧。” 话说出口就没有回头路,许轻言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几乎要破膛而出。 床上的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完全不为所动,他摸了摸下巴,竟是笑道:“许医生,你比之前的人都懂得怎么取悦我。” 一时间,许轻言额上的冷汗滑落至下颚,轻轻滴在深棕的地板上,化成一点水印,转眼无影无踪。 取悦?她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二爷轻松地说:“他们不是跪地求饶就是痛哭流涕,太无趣了。你倒是挺有意思,好吧,今天我可以放你一马,但是,”他换了个坐姿,淡淡道,“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许轻言的大脑空档一拍,似是不敢相信突如其来的转折。 “怎么,不愿意?”二爷掀起眼皮打量她。 许轻言如梦初醒:“愿意。”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她太胆小,而是经历了生死一线之后,重获新生的巨大惊喜带来控制不住的激动。 许轻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想知道相机的下落?” 二爷不以为然地说:“我已经派人找到了。” 许轻言震惊,这个人心思缜密到何种地步,她自以为是的筹码原来是废子,思及此,许轻言后怕不已,她还真是幸运。 豹男走进来,二爷轻声吩咐了几句,他的神色立即变了,眼神不由自主地朝许轻言看去。而后,他点点头,道了声明白,随即走到许轻言面前,说:“许医生,请跟我走。” 许轻言的腿脚早已麻木,大惊大骇之后,全身软绵绵的,差点踉跄摔倒,她咬牙走到门口。 二爷突然叫住她:“许医生。” “你答应放我一马的。” 许轻言猛地顿住脚步,靠在门边,不敢回头,生怕这个男人此时后悔。 二爷看着她紧绷的背影,笑道:“不要紧张,我只不过想说谢谢。” “不用。” 许轻言飞快回道。 看到许轻言被阿豹送出大门,三小姐李栀一脸意外,忙跑回房,问:“二哥,你放了那个女人?” “嗯。” 确认后,李栀更是震惊:“为什么?相机不也找到了吗,她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梁见空慢慢躺下身,闭眼,已然是拒绝回答的意思。 “姐,走吧,二哥大伤初愈,需要休息。” 老幺李槐使了个眼色,拉着不满的李栀离开。 李栀还是想不通,她跑去问李桐:“大哥,二哥为什么会放了那个女人?” 李桐正在喂鱼,鱼缸的玻璃面映出他不苟言笑的脸,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二哥有自己的判断,他做的决定是不会变的。” 李栀眯眼:“我觉得有蹊跷。” 李槐推了她一把:“你不就是怀疑二哥看上许医生了么。” 李栀恼怒道:“说什么呢,我就是看她那副装镇定的样子不爽。” “你什么心态,我倒是觉得难得一见,这女人很有气度。” 姐弟俩互怼得欢快,大哥继续喂着鱼儿,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 豹男亲自驾车载许轻言离开,和来时一样,她被蒙上了眼罩,一路上气氛压抑得难受,两人都没说话。 许轻言直到现在还是冷汗一阵阵冒,枪火之下她尚且来不及惊恐,但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是害怕的。他像是特意给她威压,要压得她喘不过气,哪怕现在早已远离他的视线,她还是觉得心中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 “到了。” 豹男替她摘下眼罩,许轻言望向窗外,马路对面就是她家。 看来他们查过她了。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你们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她需要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答案。 “不会。”阿豹沉默片刻,黑漆漆的眼睛正视许轻言,面前这个女人虽然面色苍白,但神色平稳,她不是不害怕,只是比别人控制得更好,从她拿手术刀时便可看出,一双手,丝毫不见抖动。哪怕是见识到李家大佬们,再恐惧,也未露出怯意,仅凭这点,阿豹是佩服的。 他又说:“许医生,二爷会放过你这一次,没有下一次,从现在起忘记一切,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 许轻言点点头,她默默地下车。空气黏潮,好像刚下过雨,许轻言不禁抱紧双臂,快步走回家中。她知道后面的人还在盯着她,她不能回头。 许轻言刚进家门,对着黑暗,愣愣地站了一会。几分钟后,她跑进卧室,倒在床上,用薄被蒋全身裹起来,蜷着身子,把头埋在一团被子中,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在脑中胡乱冲撞,好像只要睡一觉,就能把这一切当做噩梦赶跑。 把许轻言叫醒的是震天响的敲门声,她慢慢把头从被窝里探出来,缓了好一会才认清这里是自己家,而不是那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许轻言不由苦笑,回到正常生活反倒让她有点不适应了。 门外的人边敲门边大喊:“许轻言,你在不在?” 许轻言一愣,立即要跑去开门,可低头一看,自己这身衣服还残留着血迹,摸爬滚打,追杀枪战,早已又脏又臭,更别提她现在蓬头垢面的模样了。她立马换了套居家服,理了理头发,戴上眼镜,稍微遮挡下毫无气色的脸。 曹劲正要砸门的手停在空中,终于松了口气:“你妈跟我说你失联了,原来在家里睡觉。手机没电了吗?” “嗯,自动关机了。”她刚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曹劲蹙眉,打量了她一番:“脸色这么差,旅游一趟这么累吗?你是被打劫了吗?” 曹劲打趣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劲是刑警,许轻言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告诉这位老朋友她这几天的遭遇,她想要寻求警察的帮助。 但是,那个男人冷然的脸一闪而过。 许轻言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我没事,就是路途颠簸了点,我要洗澡了,一会还要去医院,你先回去忙吧,不好意思,害你跑一趟。” “等一下,”曹劲果然眼尖,他握住许轻言的手腕,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这是什么血迹?” 这不是许轻言的血,是那个二爷的,许轻言淡定地说:“没事,之前回来的路上擦破了点皮。” 曹劲斟酌了一会,看她不像撒谎,点点头:“行,记得明晚回家吃饭。” “不了。” “你这是何必呢。” “再见。” 许轻言冷着脸关门,门外曹劲又叫唤了几声,最终作罢。 自从那件事后,她和家里就闹翻了,也没有按照家里的要求继续就读音乐学院,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投报了医学专业。 许轻言在浴室里洗了整整两小时才把自己收拾干净,她看着那一堆发臭的脏衣服,毫不犹豫地卷进纸袋子,出门时丢进了垃圾桶。 许轻言重新步入正常生活的轨道,同事问她旅游见闻,她云淡风轻地把照片分享给大家看。 一如既往地看诊,巡房,开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好像这样就能忘记那黑色的几天。 可是,不知为何,许轻言依然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个男人身上疤痕的纹路。 如果黑色的世界是那样的,如果他还活着,是不是也在这样诡谲的世界里摸爬滚打? 她曾经问他,为什么要走那样一条路,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谁知他放声笑言,人生有很多条路,他想走得不一样点,他没什么本事,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一搏。 恐怕他们都没想到,他走的是条死路。 “许医生?” 许轻言猛地抽回思绪,她真是昏了头,竟在上班时间走神。 “不好意思,什么事?”许轻言抬头问前台护士。 “有位病人想要加号。” 许轻言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下午吧。” “那位病人不肯,说是胃疼得厉害,非要现在看。” 许轻言愣了愣,立即说:“给他加个号。” 上午最后的病人走进来时,许轻言正在梳理早上的病历,听到声音,只淡淡地说:“请坐。胃痛?” “嗯。痛了一上午。” “只有今天?之前痛过吗?” “有,持续了三四天。” “有胃病史吗?” 许轻言翻看他的病历,适时抬头,她全身的血液刹那间从脚底冲到头顶,眼前一片恍惚,素来平静的面庞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而泛起阵阵潮红。 这绝不可能。 沈月初? Chapter5 月初,是月初吗? 被她看着的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正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胃一直不太好,有慢性胃炎,但最近痛得太厉害,所以来看看。” 胃一直不太好…… 许轻言飞快阖上病历本,去看他的名字,程然。 许轻言狠狠闭眼,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止不住的失望,她又看他,他也正看着她,笑了笑:“医生,我现在很痛,帮我开点止痛药吧。” 许轻言低下头,镇定了下情绪,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但大脑却一片空白,全凭医生的职业惯性,不停叮嘱道:“止痛药只是治标不治本,有慢性胃炎,还是需要彻底检查下,好好调理。我给你开点中成药,最近不要太累,饮食忌辣忌冷,少喝酒,刺激性的东西都不要碰,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还是痛得厉害,最好安排一次胃镜。哦,还有,你的胃就是被三餐不定的坏习惯折腾出来的,吃饭要吃软一点的东西,可以吃点面食,容易消化……” 说到这里,许轻言自己突然停住了。她在说什么啊,精神错乱了吧。这些话那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她不常失控,这几年更是寡淡到无欲无求,此时却心乱如麻,无法自控。 “医生厉害,被你说中了,你怎么知道我三餐不定?” 许轻言顿觉眼前发虚,微侧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大多数病人都是这样……” 程然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个小酒窝,许轻言瞳孔明显收缩了下,盯着那儿一动不动。 没可能的,他并不认识她。她肯定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程然只不过刚好长得像他罢了,只是,像得太真了,她握住钢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疼,笔尖在病历上慢慢晕出一团黑色墨迹。 “谢谢,”他扫了眼病历本,又朝她的工作牌看了眼,“许医生。” 许轻言张了张嘴,勉强说了声不谢。 程然走后很长一段时间,许轻言枯坐在位子上发呆,直到护士长给她带来了盒饭,她才笑笑接过,稍微扒了两口。 护士长关心道:“是不是旅游太累了?你这次回来后,精神头总是不太好。” “没事的,谢谢。”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临走前主任把她叫住,说是过两天有个学术会议,要去隔壁D市,让她准备点材料。 许轻言强打精神,一一记录下来。若是平常,她一定加班加点把材料准备出来,但她今天一点心思都没有,匆匆赶了公车,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哪里。 她竟跑到他家。 这里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除了当年事发,她躲在这里没日没夜的哭,不轻易落泪的自己似是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而自那之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故地重游,思念带来的恐惧纠缠成一座密集的牢笼,让她无法呼吸。现在,原来的老房子都不见了,脏旧的街道被拓宽了,去年房地产拆迁,有关他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没了,只剩下她回忆里的青瓦土墙,矮草杂枝,两排老房子,岌岌可危的样子,住着三教九流,油烟体臭,充斥着市井气。 许轻言默默在街对面,找了个花坛,沿边坐下。现在还不算晚,正是晚高峰,车水马龙,甚是热闹,但许轻言所处之处安静又孤独,她的眼里只有对面那片建筑工地,高楼拔地而起,脚手架层层叠叠,这个时间,那里依然热火朝天地赶工。 他家原来就在这里,父母离异后,母亲身体本就不好挨不过一年就走了,父亲据说在外打工时出了事故,也被老天收走了。他知道这些事的时候,非常平静,父亲出事后,他赶着去处理后事。 那是一年冬天,天还没亮,他就要出发了,临走前,她犹豫再三,还是偷偷跑去车站送他,他还笑说,一回生二回熟。 她白眼他,他还嬉皮笑脸地说,许公主,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她本来的几分同情心顿时烟消云散,懒得理他。他拉住她,替她整了整围巾,把她冻红的脸围得严严实实,又把她的手塞进她的大衣口袋,笑道,别冻着手,这双手还要弹琴。不过,你为我都敢离家出走了,我真是感动,快回去,别让父母担心。 你少自作多情。她打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那次,他去了很久,第十天的时候,她有些担心地望着空空的座位。放学后,她第一次翘了钢琴课,偷偷摸摸地跑到这处偏僻的地方,那时候这里还充满着人烟味。矮房里住满了人,不进来根本想不到这么两栋小破房,能挤下那么多住客。 许轻言没来过这,第一次进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楼道里黑漆漆的,地上油腻腻的,每一个转角都堆满了废弃物。她也不知他住哪一间,只有一户户摸过去,走到二楼时,一楼炒菜的大妈扯着嗓子在叫骂自己家成天在外头鬼混的男人没出息,气头上往菜里有加了把辣椒,一股呛人的味道冲上二楼,许轻言立即低头捂嘴跑开。谁知一头撞上前面的人,许轻言捂着额头,一股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冲鼻而入,头顶上的人破口大骂,话里难听的词汇大大超出许轻言语文水平范围。 许轻言低头道歉,只想息事宁人,可那壮汉非但没打住,看她一小女生,还调戏起她来。就在她困窘之时,身侧突然冒出一个人,将她拉到身后,迅速带进门。 是我。 他的声音令她立即镇定下来,黑暗中一下子辨认不出方向,过了会,终于适应了昏暗的视线,依稀看到他的身影。 她皱了皱眉,摸索着点灯,他发现她的异动,忙说别点灯……可还是没来得及,灯亮的刹那,她看到他匆忙抬起手挡在脸前面,但还是有那么一瞬,被她看到他脸上的泪痕。 她的手还放在开关上,下一秒,她再次熄了灯。 一室昏暗,好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 还是他先打破僵局,你今天不是要上钢琴课吗。 他说话的时候尽量控制,但还是露出了些许鼻音。 嗯,老师说你这么长时间没来上课,让我来看看你。 她撒了个谎,没说是她自己担心跑来的。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过两天我就回校。没事的。 她本就不是个善言辞的人,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合适,踟蹰半天,她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听到他低低的笑声,要是往常,他一定公主长公主短,可这回他说,等我洗把脸,送你回去。 他护着她离开老房子,到了外面,她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但这时,他已经神色自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目不斜视,却嬉笑着说,你要在我脸上看出一朵花吗,公主。 许轻言轻叹一声,默默摇头。 他把她送到家门前的小路口,因为她家里人的缘故,他每次都只送到这里,他目送她回去,直到她进家门,他才离开。 这天,她依然独自往前走,她知道他还在身后看着她。 然后,她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可她一回头,却见他一脸笑容,冲她挥手。 可能是她听错了吧。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许轻言回过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触及心底那片禁区,谁知一开锁,那些过往如同雪花片一般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此时像是被人从冷水里捞上来似的,手脚冰凉,太阳穴突突地发疼,接起电话的时候,不住地揉着脑门:“凌凌?” “言儿,在哪呢,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吃火锅吗?” 许轻言这一天都活在浑浑噩噩中,这时才想到约了好友吃晚饭。 她马上起身,沿途打车:“抱歉,堵在路上了,我马上过来。” “好啦,你慢慢来,我到了,等你。” 挂了电话后好长一段时间许轻言都打不到车,她给凌俏发了微信:堵得太厉害,你先吃。 那头回话:哈哈,许医生,我已经吃上啦。 许轻言继续锲而不舍地拦车,可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实在太难打。正在她犯愁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面前。 许轻言以为人家要靠边停车,于是往前面走了几步。不料,车子也紧跟着往前开了一点。 许轻言疑惑地看向车窗,上面印出她素净的脸庞。就在这时,车窗缓缓落下,里面的人露出半张侧脸。 许轻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怔怔地定在原地。 车里的人略侧过头,薄唇勾起一个浅笑,凉凉的:“许医生。” 她清楚地记得他说,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Chapter6 许轻言不知自己是怎么上的车,但在这个男人强大的气场下,她的冷静只能维持自制,他叫她上车,她明白拒绝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于是这会,她坐在他身旁,安静得好似透明。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许医生来这里做什么?” 两个月过去,他已经完全恢复,气色也好了很多,发型也修剪过,格外干净利落,看起来斯斯文文,比当初落难时好了不知多少倍。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衬衣,袖口处系着精致的银色袖扣,背靠在座椅上,两条长腿一前一后随意放着,从侧面看完全的慵懒,正低头不停看手机,一边拣着话随意问她。 她并不擅长撒谎,想了想如实说:“坐错车了。” 二爷没接话,也不知满不满意这个回答。 阿豹就坐在副驾驶座,不时分心观察后面的情况,心中竟有点不安。司机是个中美混血,叫Mark,也是二爷的保镖,这时也忍不住偷偷竖起耳朵。 本来今天他们正好陪二爷办完事出来,阿豹突然看到路对面的许轻言,她不知在等人还是怎么,给人清清冷冷的感觉,这么坐着发呆,有点不像她的风格。就在同时,二爷也看到了,只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坐进车里,可他没吩咐开车,自顾自看起手机来。 阿豹有点吃不准二爷究竟有没认出许轻言,如果认出来了,他会不会对她出手? 等了会,后面一直没反应,阿豹只好提醒道:“二爷,吴老板已经等着了,我们要不要过去?” 二爷却淡淡道:“不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就这样在车里面呆了半小时,二爷才吩咐走人,也正好车子被堵在路上,停在了许轻言前面。 许轻言正在拦车,可这个时候哪会有空车。阿豹其实觉得这个女医生人挺好的,要不是她,他可能已经陪着二爷投胎去了。可惜,他无法做主载她一程。 就在这时,后面的人发话了:“靠边。” 阿豹呆了片刻,立即意识到他的目的。但他不清楚,二爷接下来要做什么,既然上次放过她,不至于风平浪静后再要她命。可这也说不准,二爷的心思没人摸得透。 许轻言一直靠着车门坐,想尽可能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她的这点小动作又怎么逃得过某位爷的眼,他收起手机,斜眼看她:“许医生不要着急,放轻松点,离你说的地方起码还有半小时车程。” 他的嗓音有着特殊的哑感,不难听,却很特殊,此时却似把锉刀,慢慢在许轻言心上磨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二爷打开闲聊模式:“许医生平时忙吗,医生应该很忙吧。” “有点。” “下班几点?” “正常的话五点半。” “不正常呢。” “说不好。” “一个人住?” 许轻言犹豫了下,说:“嗯。” 她犯不着撒谎,反正他要查有什么查不到的。 二爷佯装意外道:“我还以为你结婚了。” 他轻松随意的语气并没有让对话变得热络,许轻言本就是惜字如金的人,现在更是能少说一个字是一个字,气氛可以用僵来形容。 “你现在要去滨河路,家住那边吗?” “不是。” “那是去?” 许轻言忍了忍,答道:“吃饭。” 其实她不是去滨河路吃饭,她的目的地离那还有两站路,她本能觉得不可以让这个男人接触到凌俏,哪怕概率很低,也不能忽略这样的风险。 “那里也没什么好饭店。” 他自言自语了一番,许轻言没搭话。 阿豹和Mark对视一眼,又都继续沉默。 她不清楚他还记不记得他上次淡漠又冰冷的话,他把她叫上车,不只是简单地送她一程,应该有其他打算,难道……可仔细说来,她怎能料到偌大的城市竟还会遇到他,而他现在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也让她无法和什么不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许轻言不停地分析眼前的情况,甚至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许医生?” 二爷语调淡淡,左手拿着手机,轻轻拍打着右手心,而他双手掌心都有着数道疤痕。 她听不出他的意思,但阿豹知道,二爷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许轻言抿唇,侧过头,低声道:“抱歉,我……没听清。”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手心,这些伤疤她不是没见过,只是现在再次看到,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她立即收了眼,睫毛微垂,只看座椅的皮面。 阿豹心下一抖,却听二爷真的又说了一遍:“我说,许医生为什么选消化科?” 许轻言讷讷地回答:“最初是专攻心外科,后来转到了消化科。” 他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他的胃总是不好。 许轻言思量了番,最后只能说:“服从院里安排。” 二爷又似在观察她这话是真是假,末了,只是笑了下:“许医生的手很漂亮,弹钢琴吗?” 这人真是要把她里里外外都扒个干净才罢休。 许轻言的手确实特别漂亮,甚至比她的脸还漂亮。肌肤白皙,手指修长,指间圆润,甲面光泽,在琴键上跳跃的时候仿佛会发光。 许轻言从小练琴,自第一次起就对钢琴着了迷,不像其他小孩必须家长每天盯着才肯练琴,她觉得钢琴就是她的另一种生命,她无法能言善辩,就靠琴声诉说。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很高,拿奖不断,所以所有人都认为许轻言将来一定能考取音乐学院,成为钢琴家。 然而,人生之路哪有什么一定,她终究没能成钢琴家。 “不弹。”她静静地说出这两个字,脸色苍白,没什么表情,街边的流光溢彩印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沉寂。 接下来的时间,这位爷的电话不断,他们也就没再继续这种审讯般的问话。许轻言其实不愿意听他打电话,谁知道他的电话里会不会涉及到什么机密,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手心捏着汗。 可他倒是不太在意,他讲电话的时候还是那种不疾不徐的语调,配着低低的嗓音,每句话都闲闲散散的感觉,不像许轻言,跟人说话好像砸石头似的,一个字一个坑,还总是直言不讳,凌俏总说她做人太有距离感,经常被人误以为高冷傲气。二爷和她完全不一样,可许轻言见识过,但凡他说的话,没人敢说个不字。 轿车在滨河路口靠边缓缓停下,阿豹回头报告:“二爷,到了。” 二爷正在跟人说着什么后天会到,他抽空转头看许轻言,许轻言立即拿好包,朝他微微颌首,其实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谢谢。” 他没说什么,继续接电话,阿豹替她打开车门,她便趁机下车。 阿豹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介于场合,还是没说。 轿车亮起左转向灯,慢慢驶入车流,许轻言站在路边,看着它消失在夜色中,而她的心跳也逐渐回落到正常水平。 好像真的只是顺路送她一程,这一路她都是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他突然提一句:“我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把她绑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了结。 现在平安无事,许轻言反倒有些吃不准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走到饭店时,凌俏已经吃完一轮了,见到她便立即打开一罐啤酒,要她赔罪。许轻言笑了笑,二话没说,直接干了。 她的脾气其实很好琢磨,不熟的人觉得她很难亲近,知道她的人了解她为人很直白,一点马虎眼都不乐意打,纯粹是社交能力不高,性格偏于内敛。 一罐啤酒下去,许轻言觉得身上痛快不少。 “哈哈,言儿,你这酒量要是被你们主任知道了,还不笑开花。” 医院其实也不是什么清净地,该应酬的只多不少,主任最喜欢能喝的手下,现在科室里的成元是他看中的一员猛将,正是年末团拜会上发掘的宝贝。其实,许轻言的酒量比他好不知多少倍,通俗来讲,喝酒对她来说跟喝水似的,可她本就不爱应酬,在外从不露才,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以为她酒量很浅。 “今天很忙?”凌俏替她又开了罐啤酒。 许轻言一边往汤锅里加菜,一边跟凌俏聊着:“有点,抱歉,来晚了。” 凌俏眨巴着大眼睛笑道:“跟我客气什么,你就是十二点来也没事啊,反正有的吃就不寂寞。” 坦白说,许轻言这一天的情绪起伏不定,尤其是在见到程然后,她整个人仿佛被人敲打了天灵盖,陷入泥藻之中,无法自拔,还迷迷糊糊地跑去了他的老家。可中途被二爷一打岔,本来低迷的心情被打了岔,缓解一些,现在跟凌俏谈笑间没有任何异样。 凌俏和许轻言最要好,本能觉得许轻言今天有点不对劲,她是个严格的时间遵守者,不会迟到,不会爽约,今天肯定有事发生,可细细打量,除了面色有点疲倦,没有其他迹象。有些事许轻言不愿说的,她也不问。 事过多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有人以为往事如烟,大概也能云淡风轻了,可只有许轻言和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他的死,是她的蚀骨之痛,好像风湿,平时不会发作,一旦发作,那种被一点点啃噬的感觉,痛不欲生,此生无痊愈的可能。 Chapter7 许轻言终于赶在出发前,将会议材料准备好,她将文本邮件给各位老师,看到“发送成功”几个字,长长舒了口气。 这次会议同行的除了她和主任,还有其他两位教授。一支队伍四个人,只有她一个女的,其他三位还都是超四十的中年男子。许轻言立马变成三位老师的秘书,鞍前马后的忙活。通常来说,这种会议上午各种报告,下午各种讨论,许轻言人轻言微,主要是来观摩学习的,然后跟着老师和各位医学泰斗打个照面,主任逢人就说她是他的得意门生,悟性极高,是他从心外科好不容易撬来的资优生。如果被主任知道不是他的个人魅力,而是许轻言本身就想转方向,估计这位老人家会郁卒很久。 许轻言极力保持微笑,言竭力周旋,终于给会议画上圆满的句号。她陪着三尊菩萨回到酒店,面部肌肉已经僵化,全身的骨头快要散架。由于只有她一个女生,主办方替她安排与另外医院前来与会的女医生一间房。那个女医生和她的同事一同夜游D市去了,剩下许轻言一人在房间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整理今天的会议材料,还有时间好好洗个澡。全部搞定后,才9点,许轻言靠在床上回曹劲信息,又看了会电视,然后,肚子饿了。 晚餐时也都是应酬,许轻言没吃到什么东西,正好曹劲的微信回过来,说D市夜市很有名,里头有很多小吃。许轻言查了查地图,离酒店不远,她换了身休闲装,卸下隐形眼镜,架着一副框架眼镜,提个小包就出门了。 现在手机里有地图真是造福路盲,许轻言凝神找了十五分钟,便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香喷喷的味道时不时往鼻子里钻。许轻言顺着人流往里走,她不像凌俏,纯种吃货,她对吃食不怎么挑剔,却对一种食物情有独钟——烤鱿鱼。 她四处观察,路过了丸子摊、面摊、灌汤包子摊,眼看即将走到夜市尽头,许轻言有些失望,就在这时突然看到前方左手边有一家小摊位,小小的锦旗上印着“张记烧烤”,许轻言从人流中挤过去,登时眼前一亮。 “烤鱿鱼类,好吃的鱿鱼,十元一串类。” 老板一边吆喝着,一边纯熟地在烤架上翻烤着鱿鱼串,鲜嫩的鱿鱼在架子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老板再往它们身上撒上神秘调料粉,那味道,真叫绝了。许轻言前头还有很长一条队伍,她耐心地等待着,轮到她时,毫不犹豫道:“老板,我要五串。” “老板,五串。”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响起,许轻言一愣,侧过头去,一时间竟是被冻住一般,不敢言语。 她记得年初的时候有去庙里上过高香,难道接近年底,余额不足? 为什么又碰到这个人? 某位爷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黑白细格衬衣被解开了两颗扣子,在这样人挤人的市场里,他一点不受干扰,微低头,好像没发现许轻言,只盯着眼前的鱿鱼串。 老板为难道:“不好意思,烤好的只有5串了,后面的要等。二位,哪个先来?” 许轻言的饿意在看到他的瞬间便消失殆尽,她第一反应就是忙低下头,推了推眼镜,心存侥幸他没有认出她来。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想尽快离开,连老板的问话都没回,然而她刚转身,便被人抓住手腕。 “许医生。” 二爷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他的手并未用力,但许轻言觉得手腕的肌肤似是被火灼烧一般发烫,她不敢脱逃,定了定神,回过头。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二爷?公众场合,怕是不妥。可她并不知晓他的真名。 许轻言木着脸,最终憋出两个字:“你好。” 这位爷扫了她一眼,在她的眼镜上停顿了一秒,随后他很自然地放开手,看了看鱿鱼,对店主说:“让这位小姐先买吧。”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 许轻言已无食欲,跟这个人站在一起,她就真犹如铁板上的鱿鱼,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他看了她一眼,颇有点高深莫测。 老板替许轻言打包好鱿鱼串,笑道:“好嘞,小姐,五十块。” 许轻言愣了下,只好接过袋子,摸钱包付账,手往小包里一摸,没找到,这才想起钱包放在大背包里。再往裤子口袋一探,空的。她愣神片刻,往另一只裤袋摸去,还是空的。 糟糕,洗澡后换了条新裤子,一分钱都没带。 二爷气定神闲地在一旁等着,可她后面的人开始不耐起来。 “怎么回事,好了没!” “没钱就走啊,别耽误别人。” 许轻言的脸上泛起红晕,蹙着眉又找了一遍,略显尴尬地将袋子递还给老板:“抱歉,我忘带钱了,可以支付宝么……” “五十。” 二爷抢先一步将钱付出,然后转身走人。许轻言怔了怔,低头看看手里的鱿鱼,急忙追上去。 他绕开人流,往边上的小路走,许轻言跟他保持三米的距离,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难得心升烦闷。 附近的座位全是满的,他也没去跟人挤,走到一家小店,买了两瓶冰啤,然后走到路边的围栏处,半倚着,他好像早知道许轻言就在身后似的,转头朝她示意了下。 许轻言亦步亦趋地走到他边上,在离他一臂的距离停下,手中的鱿鱼很是烫手,她递给他,只想马上脱离这个危险的人物。 他没接,反倒是熟门熟路地将酒瓶子往栏杆上一敲,送到嘴边再一磕,瓶盖开了,说不出的恣意,他将啤酒递给许轻言。 她面上淡淡,齐耳小短发落下几缕,简单的白衬衣,休闲亚麻裤,脚上是一双刷白的帆布鞋。由于体格清瘦,容貌清秀,加上框架眼镜架在小脸上,看起来格外素净清纯。 “我不喝酒。”她低声说,“你的鱿鱼。” 他也不啰嗦,收回手,仰头喝了口,喉结轻微滚动了下,说不出的性感。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串,大咧咧地吃起来。 许轻言被这种状况搞得很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又开了一瓶酒,再次递给许轻言,她心下不悦,但深知龙鳞不可逆,默默接下,拿着不喝。 他边吃边问:“许医生,来旅游?” “开会。” “真巧,我也是。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三次碰面了吧。” 许轻言忽地紧张起来,该来的总归会来。 他侧过脸来问她:“你觉得呢?” 其实他长得并不可恶,也不是单纯的英俊,眼眶的伤疤让他算不上俊秀,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哪怕在人海茫茫,黑夜之下,他所在的位置就是中心。 危险又令人移不开眼。 许轻言却刻意盯着右前方的垃圾桶,像是要把那垃圾桶看出个洞来:“二爷你也说是巧合了,并不是我要出现的。” 他说的是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然而现在都是他的意外出现,她躲都来不及。 “倒挺会咬文嚼字。”他嗤笑道。 听他口气好像没打算追究?她不由悄悄抬眼,恰好发现他的目光正在打量她,立马调转视线。 他发现她习惯回避他的视线,每次她跟他说话都是有问必答,回答必简,他不说话,她就缄默,素净的脸上仿佛刻着生无可恋。 他摸了摸脸,他有这么可怕? 阿豹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二爷闲闲地吃着烤串。看到他安然无恙的样子,阿豹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下。刚才他被二爷派去跟进事情,突然接到属下报告说二爷不见了,平时他也不会如此着急,然而二爷伤还未完全康复,现在几方势力风起云涌,万一姓程的不顾一切再下杀机,一切有可能被重新洗牌。 然后,他看到二爷身边的许轻言,直接顿住脚步,差点跟后面的人撞上。他悄悄站在二爷身后,没上前。 二爷将喝完的酒瓶投向前方的垃圾桶,不偏不倚,投入,又拿起另一瓶酒,见许轻言一直提着袋子,道:“你怎么不吃?” 许轻言很是无语,却还是忍耐着:“不用了,你买的。” 二爷打趣她:“这么拿着手不酸吗?” 他终于接过袋子,望向远方,从侧面看,一双桃花眼睫毛很长,微翘,一根贴着一根,展开优雅的弧度,而那双漆黑的瞳孔始终透着微妙的清冷。 “嘶……”他忽然吸了口冷气。 “二爷,怎么了?”阿豹立刻上前紧张询问。 许轻言这才发现阿豹就在附近,他身边果然随时有人。 二爷像是早知道他在,说:“没什么,胃有点痛,这两天怎么老痛,回去后帮我联系找个医生,最近胃不太舒服。” 阿豹立即应道:“是。”答完后立马觉得不对,不说二爷从不轻易召唤医生,这医生就在身边,怎么不顺便问问,莫非还是在警惕许轻言。 那边,许轻言沉默着,继续装死。 “许医生,有建议吗?”阿豹替二爷开口。 被点名的许轻言只好开了金口:“二爷……” 他打断她:“梁见空。” 许轻言怔了下。 “梁见空。”他又重复了一边。 梁见空吗,见空,读起来有点好听。可他不应该姓李吗?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梁先生是胃痛吗?” 梁见空立即合掌一拍:“许医生正好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怎么给忘了呢。” 阿豹:“……” 二爷,您这戏演得真不走心。 许轻言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可以描述得详细点吗?” 梁见空右手抚在胃上,回忆道:“夜里总是感觉烧得厉害,白天又还好。” “多长时间了,有没有恶心的感觉,胃口怎么样?”一进入医生的角色,许轻言立刻变得专注,连带说话的字数都变多了。 “就最近。” “以前有病史吗?” “没有。” 许轻言从包里翻出一个小本子,她喜欢随身带着笔和本子,里面不全是医学上的笔记,还有她日常喜闻乐见。 她低头,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细软的刘海轻轻在额前晃动,耳边的头发时不时滑落,她很随意地将它们重新别至耳后,耳廓小巧清秀,未打耳洞。她低头继续书写。 梁见空看了一会,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许轻言抬起头,放下笔:“伸舌头让我看看。” 梁见空乖乖照做,露出舌头,还大着舌头问:“看得见吗?” 许轻言仔细观察了会,黑眼珠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此时,他们俩因为这一个动作身体不由靠近许多,梁见空一垂眼就能看清她鼻尖上的美人痣。许轻言看得专心,片刻后微微隆起眉头。 “你的胃以往都没有什么问题吗?” 梁见空收回舌头,回道:“我感觉都很好。” 许轻言歪过头似是有些不解,过了会才说:“但以我看起来,你的胃长久保养不当,应该多加注意。方便的话还是到医院看一下……”说到这她突然打住了。 梁见空是什么身份,轻易能去医院? 许轻言从本子上撕下那页纸,递给梁见空:“西药治标,如果有病理性的问题最好做个胃镜,或者看看中医调理下。” 梁见空接过,许轻言爱用钢笔,写出来的字没有想象中的秀丽,反倒落笔有力,回笔有锋,若说字如其人,那么许轻言的内心并不似外表这般素淡平静。 纸上写着诊断以及配药,每种配药后还写明了用量和用法,非常细致。 梁见空盯着这张纸看了许久,许轻言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以为自己写错了什么。 “多谢许医生提醒。”梁见空将纸叠好,放入裤袋。 突然,阿豹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梁见空听后没什么表情,只不过,他马上回过头对许轻言说:“你走吧。” 许轻言愣了下,然后如同刑满释放的犯人,几乎是不带停顿的扭头就走,她没说再见,私心里觉得不说再见,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再遇见这个人。 阿豹等了会,直到完全看不见许轻言的背影:“二爷。” “姓程的就在附近?” “没错。果然如你所料,他们联手了。尼泊尔那边的人已经落马,要不要……” “不急,大鱼还没出现,小虾还不够塞牙缝。”梁见空总是胸有成竹。 还没等阿豹接着说,那头有个人爽朗地呼唤起梁见空:“老梁。” 阿豹瞬间进入红色报警状态,一边护在梁见空左前方,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梁见空闻声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与对方的爽朗相呼应,也是笑得和煦:“我当是谁,程少啊。” Chapter8 程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已经走到梁见空面前:“难得遇上,不如喝杯酒?” “谢了,我不想喝酒。”说着,梁见空悠悠地咬了口鱿鱼串,随手把空酒瓶再次抛进垃圾箱。 阿豹带着其他几个人都不由上前几步,眼里带着凶狠,这帮兔崽子整天暗里藏刀,尤其这条程狗,成天乱吠,早想逮住他们狠揍一顿了,只可惜这里是大马路,不能真刀真枪,不然…… 程然迎上来,笑得非常自然:“跟我这么见外,听说你这回又死里逃生,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伤到哪里了?” 梁见空不理会程然显而易见的挑衅:“你这消息从哪里得来的,听错了吧。” “没有吗?我还听说你逃命时,还报废了一辆迈巴赫?” “早就送人了,怎么你打算送我一辆?” “没问题啊。”程然大方地摊手。 “先谢谢了。”梁见空答得不咸不淡。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女人在这里,转眼就不见了,女朋友?”程然话锋一转,说完还故意朝周围张望起来。 “这么黑,你都看得见?” “哈哈,这不是好奇么,我们的万年大佛身边也开始有女人了。” 梁见空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哪有你有女人缘。” 程然满脸不赞成:“别这样说,谁叫你每次组局都不来,不然……” 他还没说完,手机响了,背过身接了个电话,不多时转过来说:“老爷子叫我回去了,下次约吧,记得叫上美女,今天我们就各自散了吧。” 程然先行一步,梁见空站在原地,手里的手机转啊转,阿豹半晌不敢跟他说话,梁见空虽然表面无异,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不妙了。 很快,阿豹接到电话,看到来电显示,他便知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挂了电话后,他立即跟梁见空汇报:“果真如二爷所料,那家餐厅起火了。” “人呢。” “当然不在那里,在安全的地方等我们。” “东西呢。” “安排好了。” “尼泊尔的事不像是他干的,到底是谁雇了那帮雇佣兵设下埋伏呢?” “日本人,但跟他也脱不了关系。” 程然只不过是借刀杀人。 “二爷,程然,会不会对许医生出手?” 阿豹问出这话后就立刻后悔了,这话显然是越矩了。 片刻后,梁见空才发话:“看着点吧。” 梁见空不再说话,阿豹也不敢再问,只是他越来越看不懂老板对许医生的意思。 程然,这个名字紧跟着梁见空,几乎捆绑式销售,虽还不至于令人闻风丧胆,但足以令人敬他三分。程老爷子年事已高,有些力不从心,而这个圈子是很现实的,你走下神坛,就有人踩着你的骸骨上位。十年前,程然还很年轻,就开始帮忙打理家业,这两年算是真正子承父业,他人聪明,也够狠,刚继位的时候,一帮老家伙跳得老高,嚷嚷着要拔了他的黄毛,可不出半年,归西的归西,痴呆的痴呆,剩下的都乖乖在家养老。 程然说,都是现代社会了,别搞老一派的打打杀杀,玩点高明的,好吗。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杀得最狠的是谁,大家都知道。 相较于程然的狂妄,梁见空看起来温和得多,大多数人第一次见面都讶异于他的英俊和文雅,尤其是这些年梁见空有意低调。但那只是看起来,要问如果在程然和梁见空之间选一个做对手,大多数人会果断选前者。开玩笑,跟一只会叫的狼犬斗还能搏一把,和梁见空对上,什么时候被扭断脖子都不知道。 程然上位后出手很快,本身程家最强的便是毒,生物制药公司是他们最好的遮羞布,然而程然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把触角伸向了军火。而这便触及了李家的敏感的神经。不仅如此,这几年,程然单方面仇杀梁见空,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血雨腥风就没停过,梁见空有一次在美国,程然对其毒杀,险些命丧黄泉,好在他命不该绝。而这次足以让李家这边杀气冲天,不轻易发话的李家老大李桐深夜召集全员紧急密会,出离愤怒的他敲碎了一张玉石桌案,下令三天之内连端了程家在金三角的几个核心制毒窝点,更狠的是发出追杀令,这简直是明杀程然唯一胞弟,还偏偏不让他死全,至今他弟弟还躺在病房里做着植物人,程老爷子气得心脏病突发,险些闭气。胆敢冲李家拔刀,还将刀锋刺向梁见空,不把你碾死就不叫李桐! 可梁见空和程然的梁子并不是这几年结下的,据说真正的导火索是八年前震惊道上的“青山焚”事件,这件事许多人至今都没搞明白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各种流言不绝于耳,但可以肯定的是,两家的仇结得万分结实,两个人一见面,兄弟你好兄弟我好,私下里来来回回捅了对方几刀都不知道。今年以来,程然更是将这些事摆到了明面上,我就是干掉了你的心腹,我就是要截你的军火,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干掉我的心腹,我就灭了你的亲人,你要截我的军火,我就让你没毒可卖! 简直是生死相随,矢志不渝。 —————————————————————————————————————————— 回到Z城后,许轻言立即接到了曹劲的饭局邀请,这位大侠定是破了大案,全身倍儿爽。 想想无事,她便决定赴这个约。 约见的地点是一家日料店,安排在这么高大上的地方,想必曹警官的心情就是解放区的天晴朗的天啊。 许轻言到的时候,曹劲已经到了,还点了一桌子的菜。 曹劲见到她,赶忙招呼她:“赶紧的,你再不来,我忍不住要开动了。” 许轻言笑着摇头:“曹大头,你也太能吃了吧。” 曹劲把菜单推给她:“这点算什么,你再看看,爱吃什么,点!” 许轻言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每次见到这人,脸上难免带伤,这回脸上不算,左手也挂彩了。 “你的手怎么了?” 曹劲吸了吸鼻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一阵痛快后,说:“没事,小意思,过两天就好了。” “饮酒伤身,你还受着伤呢。” “知道了,许大医生,赶紧吃吧!” 曹劲把寿喜锅的火调大,底汤不一会滚起泡泡。许轻言也不跟他客气,敞开肚子吃起来。 曹劲又给自己倒了杯清酒,给许轻言满上茶水,说:“过两天,新闻就要出来了。” “什么?” “嘿嘿。” 曹警官这是乐傻了吧。 “我们抓到了这个。”曹劲压低了声音,朝许轻言竖起了中指。 许轻言:“……” 曹劲立即意识到不对:“我呸,不是那个意思,是指老三,三把手!哈哈,这还不奶奶的断了他们一只胳膊,让他们猖狂,让他们贩毒。” 曹劲的工作有很多机密,他也不会过多地透露,但许轻言也从一些新闻里知道,他们重案组联合扫毒组在追查一批国际贩毒案。虽然细节不甚了解,但能抓到三把手,依曹劲所言,不死也重伤了。 曹劲笑得眉飞色舞:“现在还在审呢,我觉得这回不能连根拔起,也够他们痛不欲生。我都不得不佩服我们,不容易啊,埋伏了这么多年,逮到一条大鱼。” 许轻言知晓曹劲工作的艰苦,危险也是不言而喻。没有一份执着的信仰,是无法坚持下来的。 曹劲自顾自念叨着:“最近各帮派势力都不安分,我看好两家都杀起来了。正好,让我们来个渔翁得利。” 许轻言眉心一跳。 以前曹劲偶有提及工作任务,但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当回事。此时听来,竟是令人心惊肉跳。 干掉十二切三文鱼,两盘子银鳕鱼,三盘子鹅肝寿司,四盘子大甜虾,还有满满的寿喜锅,曹劲还是觉得不够味,许轻言已是吃得有点发撑。 许轻言放下筷子,偃旗息鼓:“我去下洗手间。” 这家日本料理并不大,装潢也极为质朴,但贵在地道,日风极浓,大厨和助手都是日本人,食材从日本空运,一切都旨在最纯正地道的日本料理。听曹劲说,这个位子他一个月前就定下了。许轻言默默觉得这事还是别告诉凌俏好,不然这吃货指不定能废了曹大头。 小店有两层,女士洗手间门口排起了长队,男士一人没有,男女差别极大。这边女士还未开门,那边男士已经有人走出。许轻言眼角扫到一眼,忽地定住了,呼吸都在这一瞬间被遗忘。 对方似乎没注意到她,在洗手台洗手,回过身的时候,恰好对上许轻言的视线,片刻迟疑后,立即展开笑容:“我们在哪见过吗?” 他这么问,许轻言有些尴尬:“医院。” 对方又想了想,露出个恍然的表情:“许……医生?” 许轻言看着他,脑子反应慢了大半拍,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好巧,上次你给我配的药很管用,谢谢。” 程然穿了件简单的T恤,外面罩了件休闲西装,他本就长得唇红齿白,斯斯文文,这么看起来越发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程然显然比许轻言放得开,立刻攀谈起来:“可我对保养很头疼,你一周几天坐诊,我来挂你的号。” 许轻言为难道:“论保养这块,你不妨问诊中医……” 程然适时打断她:“老中医那一套,我不太有耐心,我想了解些日常注意的东西。” 许轻言觉得也没什么问题,说:“我周一到周三都有门诊,不过是普通号。” “这可有点麻烦,我周一到周三都抽不出时间,这样,”程然从内袋中拿出一张名片,“方便交换下联系方式吗?” 许轻言犹豫了,她不是个热络的人,对待病人求得也是问心无愧,毕竟有一层医患关系,私下里多有交集未必是件好事,以前也从未出现这类情况。但当许轻言再次对上那双凤眼时,心窝上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下意识地点下头。 她也将号码告知程然,程然立刻录入到手机里,临走前还冲她摇了摇手机:“回头联系,再见。” 程然直接上了二楼,他走后,许轻言垂眼看了看名片:博瑞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CEO,程然。 这么年轻的CEO,好大的名头。 世上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非他根本不认识她,她几乎就要认定,这个人就是他。 回到位子上的时候,曹劲又吃过一轮了,这时也已经收了筷子,靠着椅子,悠哉消食。 许轻言将名片收好,从曹劲这个角度应该隐隐能看到洗手间门口的情况,不知他有没看到程然,许轻言起初想告诉曹劲,她遇到了程然这么个人,可立即压下了这一念头。 不过是个很像的人罢了。 曹劲吃饱喝足,侃完大山,开始了另一项任务:“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找时间回去看看吧。” 许轻言端起茶杯抿了口,又轻轻放下,不做声。 曹劲知道许轻言比看上去倔强得多,可沈月初是他好兄弟,难道他不难过吗? 人总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吃完了吗,走吧。” 察觉到许轻言明显的冷淡,曹劲无奈地抓了抓头发,只好作罢。 曹大警官对谁都能说一不二,唯独碰上许轻言,一身力气没处使。 两人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而二楼程然也正好下楼,他倏然停住脚步,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 吴巨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见程然不说话,他又朝前看去,正好看到许轻言走出大门。 程然的目光除了在许轻言身上转了圈,也注意到了曹劲,随即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Chapter9 周末,许轻言睡到自然醒,揉了揉眼睛,回头拿起闹钟,已经九点了,呆呆地望着合拢的窗帘,想象了会外头是晴是雨,无聊够了,这才起床。 她给自己煎个蛋,做个三明治,榨杯果汁,坐下慢慢品尝。拿着手机刷刷朋友圈,凌俏昨晚果然又有约,她和她那帮搞艺术的伙伴在某个loft开Party,一张张照片五光十色,美食美女,放飞自我得很。 凌俏也叫她参加过,她也去过两次,这样的闹场虽然有意思,但不停的大笑、唱歌、跳舞、玩牌,当她累得一个人坐在角落时,目睹这一切欢闹,寂寞与疲惫加倍袭来,再后来,她能推就推。 这个世界说大很大,大到没有缘分的人擦身就是一辈子。 这个世界说小很小,小到你只在乎陪在身边的人。 这是一座寂寞城,少了四季,没有日月,慢慢的你会发现,好像只有自己在这里,而出城的路,越来越远。 朋友圈里的朋友不多,其他同事已经po上了今日状态,有家室的自然是晒娃大赛,没家室的则发一个自己的大头贴,附一句文艺腔:反正都没闲着。 这时下方亮出有新朋友的提示,许轻言有点意外,她的圈子很窄,会有谁找到她? 她左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右手拇指点击图标,果汁差点呛在喉咙口。 程然? 他发来的验证消息是:许医生,请教。 许轻言愣神片刻,有点神经质地站起来,但站起来后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起来,便又默默坐下把果汁喝完,又把三明治吃完,煎蛋也吃得一点不剩,最后把餐盘洗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回到餐桌旁,拿起手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很冷静地按下“通过验证”。 让她想不到的是,对方立刻发来了条微信:最近调理胃,吃得比较清淡,能吃粤菜吗? 许轻言:可以。 程然:许医生中午有安排吗,登祥路有家粤菜餐厅,很地道。 许轻言已经万年不开花的脑袋反应过来,这是邀请? 想想不太可能,估计就是他说的请教保养方面的事吧。长年的空窗期让许轻言立即排除了这一丝丝可能,转而思考起是不是该找些资料给程然。 如果是其他人,她应该会马上婉拒,但对象是程然。 这个人,在她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带着这样一张脸凭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一次,她可以当做偶然;两次,还可以解释为一种巧合,三次呢?为什么上天会让她遇到一个和沈月初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看到他的第一眼,那种震撼直到现在想来,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依然头晕目眩。 光标一直在闪烁,许轻言盯着屏幕,眉头紧了又紧,许久,回道:好。 程然将地址发来,还体贴地问需不需要他来接。 许轻言:谢谢,我这边过去还方便。 上午的时间变得有些难捱,他们定的时间是12点,许轻言为了避免胡思乱想,干脆整理起病例。十一点的时候,许轻言准时放下手中的工作,跑去迅速换上一件白衬衣,牛仔裤,刷白的帆布鞋。她不穿白袍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素净。 餐厅不远,家门口有直达公交车,坐车到的时候,餐厅门口已经排起了队。许轻言站在门口望着玻璃门上阳光落下的亮眼斑驳,斑驳之下反射出的人影,里头有一个看起来些许忐忑的女人。许轻言蹙眉,不太喜欢自己的情绪这样被牵动,但这是身体本能反应,她只好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玻璃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里头的服务生看到她一愣:“您好,需要取号吗?” “已经有人在里面。” “好,请问是几号桌?” 程然说他已经订好了位置,许轻言紧了紧手中的皮包带,跟着服务生很快找到餐厅最好的位置。 程然已经入座,正专注地看着手机,依旧是那张俊朗的容颜。许轻言有些迈不开步子,越是靠近他,脑中越是嗡嗡作响。 程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见到她,立刻起身,绕过餐桌,替她拉开椅子。 许轻言垂下头,轻声道谢。 “还好找吗?” “有车到这边。” 程然有些惊讶:“公车吗?早知道我去接你。” 看到他夸张的表情,许轻言不由笑道:“没什么,环保出行。” 程然的手机响起,他略带歉意地将一份菜单递给许轻言:“我去接个电话,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程然起身离开,许轻言不多问,翻看起菜单。 粤菜,他吃不了辣,粤菜是他的口味。 又是一次巧合吗? 几分钟后,程然走回来:“点了吗。” 许轻言翻到一页,停顿了下:“叉烧可以吗?” 程然灿然一笑:“我不挑食。” “那来一份叉烧拼盘吧。” 才点了一份菜,程然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眼,没去接。但找他的人开启了夺命连环模式,到最后许轻言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忍不住问道:“不用接吗?” 程然不屑地挑眉:“不用理会,都是些烦人的事。” 许轻言可以看出程然是个充满傲气之人,虽然他对自己还算客气,但举止间掩不住锋芒。许轻言只见过程然三面,但这三次当中,程然每次说话都习惯性性竖起右手食指,随着说话的语调,在空气中一点一点,这无形间会给他人造成压力。 许轻言这些年也学会察言观色,程然是个锋芒极甚之人,可以预见,若是他无所顾忌,他的锋芒甚至会刺伤他身边的人。这一点,梁见空截然相反,不管是不是刻意隐藏,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心思诡谲,微笑间,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城府不可谓不深。 许轻言愣了愣,她怎么想到那个人去了。 这家店上菜很快,不知是因为本就如此,还是因为程然的缘故。程然是个健谈之人,起初二人还在聊胃部保养,说着说着聊到旅游上,程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语速也不由加快:“你都去过哪?” “读书的时候,很喜欢非洲大草原,在那里呆了快一个月,有机会还想去那里做支援,”提到感兴趣的话题,许轻言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前两年专跑北欧,小时候特别喜欢童话王国,挪威、丹麦,听着名字都觉得好美,我是冬天去的,冰天雪地,差点把耳朵冻掉,在芬兰还看到了极光。” “非洲,北欧,你的喜好差距好大,不过我都去过。” “旅游吗?” “有工作上的事,也有休假。”程然捞起一筷子云吞面,细细嚼了口,“还有呢,最近去了什么好地方?” “尼泊尔……”说完这三个字,许轻言有些后悔,这个地方,她已经潜意识归为禁区。 程然很自然地接道:“那里最近不是很太平,你一个人去的吗?” “对,做了点功课,去了7天。” 程然似是很感兴趣:“你一个女生,敢一个人去那里,胆子很大。” 许轻言笑着摇头:“倒不是胆子大,而是没考虑到,只是觉得有意思,就去了。” 程然习惯性地竖起右手食指,朝许轻言点了点:“所以你是一个为了喜欢的事物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许轻言侧头想了想,神色淡淡:“我不知道,没有试过,怎样才算不顾一切。” 舍弃生命算是不顾一切吗,还是忍受痛苦? 可为了什么而不顾一切呢,她现在似乎没有爱到如此深刻的事物。 许轻言不是那种冰美人,她是淡如水,淡,对什么都淡淡,不是特意抗拒,而是无论怎样都无法爱上。 所以,叫她不顾一切,好像无从说起。 “中东那块我很熟,越南、缅甸也熟,我可以免费做你的导游……” 程然也正说到兴头上,可他话还没说完,他的助理匆匆忙忙地小跑过来,面露紧张,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程然的神色变了变,但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自若,不过说出的话不再那么从容:“公司里突然有急事,恐怕今天要先告辞。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聊,我们改天再约。” 许轻言哪是那么没眼色的人,立即放下筷子,跟着程然起身:“没关系,我也吃好了。” “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程然没有理会,随后马上有辆车停在许轻言面前,还有人为她打开了车门。 “许医生。”程然作了个请的动作。 许轻言倒是不好拒绝了,上车后,程燃替她关好门,俯下身说:“我们现在也算朋友了,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一会联系,再见。” 她刚朝窗外看,就撞上他的笑颜,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她甚至能看清他一根根眉毛如何长出这样帅气的眉形,她甚至能看清他略浅的褐色瞳仁,她甚至能看清他眼角存留的笑痕。 她迎着阳光看着他,眼睛刺痛。 Chapter10 “许医生。”他又叫了一遍。 她看到他柔软的嘴唇轻轻启合。 许轻言垂下眼,礼貌道谢:“谢谢,再见。” 她单方面拒绝了和他的视线交流,这样她才不至于昏了头。 车辆驶入机动车道,司机询问目的地,许轻言忽然不太想回家一个人呆着,不如去找凌俏吧。 凌俏,有点离经叛道,爱烟熏朋克,可就是这么个姑娘,学的竟然是古典钢琴。没错,台上端庄高雅,台下铆钉破洞。她租了个Loft,和几个搞音乐的朋友一起住。她现在正在职业的十字路口,究竟是走钢琴家路线还是老老实实在音乐学院做个助教,慢慢转作老师,她还没决定。 照她的话说起来,她没有许轻言的天赋。许轻言笑她找借口,轻描淡写地掀过这一篇。 天赋这种东西,也无法注定一个人的人生。 她刚到Loft,就见凌俏一边跳着脚穿鞋,一边在包里找钥匙。 “你干嘛呢。” 凌俏穿着正装,还化了淡妆,注意是淡妆,不是烟熏妆,搞得许轻言定定地看了会才确认是本人。 她看到许轻言,立马拽住她:“快快快,来不及了!” 许轻言忙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哎呦,今天是赵大师的钢琴演奏会,下午彩排,我是现场工作人员,要迟到了。” “那你忙。” 见许轻言转身要走,凌俏忙拽住她:“刚好,陪我去。” 许轻言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就被凌俏风一般拉到剧院。 许轻言自放弃音乐之路后,便不太关注此类演出,以往她定是第一个抢着买票的。今天,凌俏本想借着工作人员的带许轻言进去,谁知竟被拒绝。 见凌俏一脸愁苦,许轻言想得挺开,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你先去忙,我到附近逛逛就回家了。” 凌俏很是不甘心,她不信许轻言对钢琴毫无眷恋,但那头一直在催她,她只好先进去。 许轻言对这座剧场并不陌生,她也曾来演奏多次,有一次是代表学校乐团,一次是亚洲钢琴大赛,还有一次是作为全国级音乐会演出嘉宾。 思及此,她定住心神,不让自己再往深处想。 剧院边上有一家琴行,以前自己是这里的常客,她最爱来此张望一眼三角施坦威钢琴。可惜,口袋里不够富裕,店主说了,这架钢琴是传家宝,不外卖,只收藏。若是喜欢,倒是可以借她弹上一二。 比这架琴高级的还有,但只有这架琴是与她的同月同日生,这样的特别便极有意义。 大概已经有十年没来了,下定决心后,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她除了偶尔在家练琴,便不再接触与钢琴相关的任何信息,自然也没有再踏入这家店。不过,现在的她已经能淡然面对。 许轻言推开玻璃门,这里已经翻新过,格局也和她记忆中的有出入,但空气里悦动的音乐分子。她记得一楼的拐角处,店主专门辟了一块地放置他那台珍贵的古董钢琴,许轻言绕了一圈,好琴见着不少,唯独不见那架琴。 许轻言只好向店员询问:“不好意思,请问,这里原来有一家施坦威,是卖出去了吗?” 店员是个学生模样的姑娘,听后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就没有你描述得那架琴。” “店主呢,哦,我记得是大家叫他张老师。” 店员为难地笑了笑:“抱歉,我们老板不是您说的张老师。” 许轻言和小姑娘道谢后,望着满室的钢琴,心中微微失落。 毕竟十多年了,易主是很平常的事,是她太大惊小怪了。 既然来了,许轻言便打算四处看看。 许轻言在一架贝森朵夫前坐下,这个牌子的琴生产用原木一般要自然干燥10年,再据切成材料并继续干燥3年。工艺之严苛,令沈月初匪夷所思,他曾陪她来看过琴,听张老师介绍完后,差点笑趴。 她当时给了他一肘子,他捂着肚子笑道:“我说,这跟你的个性一模一样,难怪你喜欢。” “喜欢这架琴吗?” 许轻言一愣,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不自觉抚上琴键。登时似碰到烫手的物件,许轻言收回手,忙站起来:“我只是看看。” 询问的是一位男店员,很年轻,皮肤很白,带着青涩的帅气,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挡在她的前面,她一时绕不过,正奇怪,对方忽然笑容加大:“不记得我了吗?” 许轻言被问住了,照说她不是脸盲,但这位帅成这样,要是见过,她不会不记得。 “哦,”对方一拍后脑勺,“我忘了,你那时没见到我。不对,你应该看到我了。” 许轻言怔住,这是什么情况。 对方纠结了会,兀自笑道:“你那时真的很有勇气,不过,我猜二哥也不会真的难为你,要不然我会多帮你说几句。” 刹那间,许轻言脸色一变,那夜的情景从眼前闪过,她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人的身份。 李槐觉察到许轻言瞬间变化的脸色,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表清白:“哎呀,姐姐不要生气,我现在是一个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啦,在这里打打工而已。” 许轻言面上已恢复镇定,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认错了,请让一让。” 李槐摸摸脑袋,疑惑道:“不对啊,我认人能力很好,不会认错的。” “……” “哦,”李槐再次一拍后脑勺,“我懂了,你是怕我二哥,对吧!” “……” 这个人真的是李家的吗,真的是梁见空的弟弟吗。 李槐大咧咧地摆摆手:“没事啦,我二哥要是真想怎么着你,也不用拖到现在。姐姐,我不是坏人,你不用怕我的。” 许轻言抽了抽嘴角,当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他们这些人说自己不是坏人,她看上去很天真无邪单蠢笨蛋吗? 李槐还在那自顾自说着:“姐姐喜欢钢琴吗,会弹吗?哇,又是医生,又会弹琴,简直女神啊,我二哥……” 他的话被人打断:“小槐,不去学校,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许轻言本能地握紧拳头,稍作调整后,慢慢回头。 梁见空身后的玻璃门缓缓合上,颀长的身影挡住了盛夏的阳光,让人看不清表情,片刻后,他迈开长腿朝他们走来,止步于她面前。 前几次不是夜晚就是非正常状态,比如病床上,比如卧床上,借着阳光看清真人还是第一次。阳光自他头顶洒下,他的身上也隐隐带上了阳光的味道,有种奇妙的蓬松自然。他的桃花眼温润含笑,唇角习惯性地上扬,哪怕是左眼处的伤疤也不妨碍他的好看。 梁见空一身细软浅灰色棉麻衬衣,袖口稍稍卷起,笔直黑色长裤,随意一站,在这个看脸的世界,谁能把他跟黑暗联系到一起。 “许医生?你怎么会在这。” 梁见空好像这才发现她的存在,许轻言进退不能,只好回答:“逛街,逛到这。” 李槐坏笑道:“二哥,你把人吓到了。” 梁见空斜眼看他:“有吗?你不要岔开话题。” 李槐无奈地撇嘴:“好啦,反正下午没课,我想早点过来,一会可以去听演奏会。你不是去那什么地方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搞定了就赶回来了。” 他将目光转向许轻言,她穿得一如既往的平素,不施粉黛的脸上也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梁见空找人要了杯水,看来他一路赶得很急,喝完一杯水后,他问许轻言:“许医生上次说过,不会弹钢琴吧?” 李槐大呼意外:“姐姐的气质,不弹太可惜了!” 许轻言知道梁见空还在等她的回答,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梁见空这人城府也太深了,她随口的回答,他都还记着,于是只好说:“不是不会,是不弹。” 还未等梁见空问,李槐已经先问出口:“为什么?” “没天赋。” 李槐一愣,但这明显的拒绝意思,让他不好继续追问。 梁见空在黑白键盘上按下一键,清亮的琴声朝一楼四面散开去,紧接着他又按下一键,他显然不会弹琴,只不过用一根手指戳出几个音来。 “哥,你别糟蹋这好琴了。”李槐忍不住把梁见空和琴分开。 许轻言望着琴键,眼底神色起伏不定,最后归为平静。 半晌后,她看向梁见空,他正和李槐进行兄弟间的“友好”交流。这么看起来,他们真的像是普通人家的兄弟。 应该说李槐是最不怕梁见空的人,他开好自家二哥的玩笑后,正式邀请许轻言一起欣赏大师的演奏会。 许轻言不觉得自己特别招人喜欢,可能是这位李家老幺本身个性热情又自由,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那叫个自来熟。 见许轻言迟迟不肯答应,李槐扭头责怪起梁见空:“都怪二哥,你赶紧走开,姐姐见到你肯定吓得不敢跟我去听演奏会了。” 梁见空却干脆赖着不走了,妥妥地在琴凳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来了,我也受点高雅艺术的熏陶吧。” 李槐不待见他,叹气:“罢了,总比三姐只知道霸道打扮抢男友好。” 许轻言一个没忍住,低头轻笑出声。平日里总是平淡无二的脸上,因为不经意的一个微笑,显得格外稀罕。 梁见空像是后脑勺长眼,回过头,莫名多看了她一眼。 Chapter11 许轻言很快反应过来,顿时收起笑容。 李槐翻了个白眼:“二哥,你看,姐姐好不容易笑一个,你又给暗放冷箭了。” 梁见空颇感无辜:“我没做什么。” 许轻言觉得越来越难脱身,当机立断对李槐说:“实在抱歉,我晚上还有事。” 李槐毫不掩饰地失望,梁见空站起来,倒也不勉强她:“下次吧。” 许轻言却心头一紧,还有下次?她飞快地抬眼,恰好对上梁见空的目光,看他依然风平浪静的样子,是她多心了吗?这个下次,应该只是社会交际之间普通的客气话。 自从认识梁见空之后,许轻言的生活说没有变化是假的,她变得敏感多疑,害怕与这个人有更多的接触,担心自己平静的生活被这种外力打破。 李槐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机会难得,赵大师的演奏会一票难求,姐姐跟我一起吧,别管我哥,你就当他是空气,不存在,好嘛好嘛。” 他这句话恰好给了许轻言台阶下,眨巴这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对着许轻言卖萌。 许轻言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大师的演奏,上一次现场欣赏,还是十年前。” 那头李槐还没来得及欢呼,梁见空看了看表,突兀道:“我饿了。” 许轻言吃完午餐已经快2点半了,现在真的完全不饿。但架不住梁二爷日理万机,错过午饭时间,李槐又在那花言巧语,许轻言对糖衣炮弹很有免疫力,但李槐的嘴巴说出来的话如同泡过了蜜罐子,甜蜜蜜,不油腻,简直要泡软了许轻言的耳根子,好几次都忍俊不禁。 结果她被李槐连哄带骗地拉出店门。 “你也要吃?你下班了吗?”梁见空拦住自家跃跃欲试的小弟。 李槐一脸二哥你没弄错吧?许医生是看在我面上去的,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你是蹭我的热度好吗? 梁见空向来比较纵容这个弟弟,倒也没计较,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 李槐跟许轻言介绍起附近的餐厅,许轻言很想说,想吃的不是她,但这位小弟太热情,连她都觉得有点不太好打断他。 “这附近有家西班牙餐厅,姐姐喜欢西餐吗?” “我看这里就不错。” 后头的某位爷插了一嘴,前面的两人停下脚步,齐齐朝右边看去——农家小炒。 “……” 李槐已经嫌弃到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二哥了。后头,梁二爷已经抬脚入店,李槐一声叹息,还在帮忙挽救:“抱歉啊,他平时品位也不至于这么差,今天估计饿晕头了。” 梁见空曲起大长腿,不在意地往矮凳上一坐,却说:“我们这种人经常有上顿没下顿,能吃上就好。” 他点了几个家常菜,许轻言只要了杯水。阿豹他们在隔壁桌,随时观察周围的情况。 梁见空和李槐在说,许轻言大部分时候是听众,把一杯水都喝完了,菜陆续上来了。 “看起来不错。”梁见空掰开筷子,顺便朝对面问道,“你确定不来点?” 许轻言正襟危坐,面对梁见空时刻都是保持警惕的状态:“我不饿。” 梁见空下筷开动,许轻言发现他点的都是辣菜,很能吃辣,还记得以前没少和沈月初吃饭,但他是个吃辣无能,加一点辣酱就被辣得一脑门汗,常被许轻言嘲笑小儿科。 梁见空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也不拘泥形象,扫了半桌子的菜,梁见空眉眼一弯,似是被这顿饭取悦,心情很是舒畅。 梁见空心情好了,便开始主动说话:“你别总板着个脸,别听他们瞎说,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李槐呛到,抓过许轻言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梁见空斜过眼,看着他,李槐被看了好一会,猛然反应过来:“抱歉抱歉,我拿错了,姐姐,我重新给你换一杯。” 许轻言倒是不太在意,自己起身重新倒了杯,还给李槐也倒了一杯。 梁见空自然地拿过李槐那杯喝了起来,李槐瞪着他,他放下杯子奇怪道:“不是给我的吗?” 许轻言:“……” 她只好又起身去要了杯水。 见梁见空又加了勺辣酱,李槐看一眼都忍不住冒汗:“哥,你胃受得了么,老吃这么辣。” “死不了。”梁见空淡淡道。 医生的天性让许轻言本能地想劝诫一句,但想想他一身的伤,小病小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梁见空右手摸了摸下巴,话头调转到许轻言身上:“许医生,你知道我身上最大的伤疤在哪吗?” 许轻言恰好想着他那一身的伤,头脑中第一时间反应出他裸身的样子,然后本能地就回想起他腹部的一道刀疤。 但她能回答吗,这会不会是他的一种试探。 “你不用这么小心,如果我故意针对你,根本不需要试探你,你对我有威胁吗?” 梁见空能捕捉到她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更可怕的是他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这个人会读心术吗? 许轻言如实答道:“腹部的刀疤。” 梁见空一脸高深:“你果然都记得。” “……” 许轻言张了张嘴,竟是无语,说好的不试探呢? “二哥,你问这干嘛?” “判断下我被看去多少。” 许轻言:“……” 李槐:“……” 似乎他们俩的表情愉悦了梁二爷,二爷大方地说:“我相信许医生也不会在外面随便多嘴的。行了,现在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 一旁的阿豹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要不是顾及自己一向沉稳的形象,他差点惊得掉下巴。而坐在他对面的美国佬Mark已经惊得一脸痴呆,一张嘴足以吞下鸵鸟蛋。 梁见空,你说他脾气好,呵呵,他确实脾气好,反正对家人对敌人他都是笑,只不过当你知道他脾气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时,你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他的强势是很隐蔽的,大多数人不会也不敢在他身边多嘴,他身上有传奇也有隐秘,但凡探寻他秘密的人都不知去哪了。所以,好奇害死猫,不要轻易向他提问。 许轻言对梁见空有一种说不透的抗拒,这份抗拒源于他本身的吸引力。他和她想象中的黑色人物差太多,他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虽然藏得很深,但她能在某些微小的时刻闻到,有点像被阳光晒过后棉被上散发出来的干燥的味道。他的微笑与冷漠总是交替出现,让你分辨不出他是温柔还是残酷,那是种深不见底的情绪。 “这个疤,是什么造成的?”许轻言指了指眼睑下方。 这个地方的疤痕异常凶险,未失明已是万幸。 梁见空抬手,修长的手指擦过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微笑道:“为了保护大哥,替他挡了一刀。” 听他语调平缓地讲述原因,那头的阿豹已是冷汗淋淋。这段过往在当时掀起了轩澜大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梁见空虽然是李家人,但他的地位还是比较微妙。后来他救了李桐一命,听上去是件好事,但这把双刃剑即让梁见空奠定了地位,也让有些人诋毁梁见空演戏,不时遭人诟病。那一刀是最具意义的一刀,李桐对他的信任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以至于梁见空势力渐长,甚至超过了李桐,李桐多隐于二线,却丝毫没有打压之意。 如今,无人敢明目张胆拿这件事说事,但在暗潮汹涌的今天,暗地里做文章的有心之人,悄悄抬头。 许轻言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再次惊讶于梁见空所处世界的凶残。 “你很惊讶?” 许轻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们都不怕死?” “怕。” 梁见空说着怕,但看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任何恐惧。 “二哥,你以前不是说自己从不怕死吗?” 李槐挺乐于拆自家二哥的台,想着二哥过去的狠劲,实在看不出怕死。 “我也怕。”梁见空淡定地拿过水杯,晃了晃,“不过,不是有医生么,比如像许医生,会救我的。” 许轻言顿时呼吸一窒。 沈月初那时总是大伤小伤,许轻言看不下去的时候会骂他早死早超生,省得祸害社会。他笑得完全没当回事,怂恿她说,你别学什么琴了,学医吧,这样,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不径相同,却深深刺到了她心里最痛的地方。 许轻言久久无法言语,梁见空挑眉道:“难道不是吗?” 许轻言清楚地记得,当初她是怎么回他的。她气得把医药箱丢到他怀里,说,我不是神仙,你想死,谁都拦不住。 许轻言垂下眼,放下所有情绪,有点冷淡地回道:“梁二爷高估我了。” 李槐皱着眉,还是一脸想不通:“姐,你以前有学过音乐吧,后来为什么转学医了?” 许轻言看着这个还算是男生的年轻人,他一脸真挚,她不由耐下心说:“我的音乐,我的钢琴,需要用生命去感受,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感受生命,感受音乐,我拿什么去弹?” 梁见空静默片刻,不赞同道:“生命处处有希望,你太悲观了。” 许轻言没去辩驳,对于看惯生死,甚至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而言,无所谓生命。 梁见空见许轻言未把他的话当回事,想了想,说:“换句话说,活着,总会有希望。许医生,听我一句,活在过去的人永远没有未来。” 许轻言倔强地偏过头,略显凉薄地说:“我不需要。” Mark第一次见有人对二爷如此态度,刚装上的下巴又掉了下来。 梁见空像是看闹别扭的小朋友般,宽容地淡淡一笑:“以后你会懂的。” Chapter12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许轻言在他身后保持一米距离,梁见空站在路口侧过身等她,阿豹和Mark对视一眼,二爷今日当真好心情。 李槐拿出四张票,分给许轻言一张:“这张在A区,视野比较好,二哥,你反正听不太懂……” “就更需要在A区仔细听。”梁见空一把抓过李槐手里的票。 “……”李槐捏着手里剩下的C区票,看着自家二哥,竟是无言以对。 场内已经有不少观众入席,许轻言和梁见空是VIP豪包,就2人座,阿豹和Mark在他们一前一后。 梁见空已经安然坐下,斜靠在沙发椅上,进场前他拿了宣传册,趁着空挡欣赏起来。许轻言左右环顾,不太确定的样子。 梁见空抬头,见她一脸犹疑,问道:“怎么?” 剧场里光线隐晦,她看不清梁见空的表情,但听他毫无异样的语气,许轻言只好尽量隔开一段距离坐下。 过了会,梁见空抚着下巴,似是想到什么,突然轻笑出声。 许轻言不由朝他看去。 梁见空目视前方,语气凉凉的:“若是觉得不方便,你可以先走。” 许轻言当下心中警铃大作,他这么说,她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他微微侧过脸,漆黑的瞳孔透着冷光,勾了勾唇角,缓缓道:“有个旧友对钢琴很着迷,他总唠叨学着听一些高雅音乐能陶冶情操,我觉得有些道理。我们家老大喜欢数钱,三妹,就像老四说的,只会霸道打扮抢男友,只有老四是正经大学生,还是学音乐的,很给家里长脸。我嘛,附庸风雅一把,许医生若是觉得我低俗粗鄙,不愿与我同坐,我也能理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轻言蹙眉。 梁见空闻言并不作声,等着她把话说完。 许轻言思量再三,决定应该把话说清楚:“我认为,你我不应该有过多牵扯,就像你说的,不再出现在对方面前。” 周边入场的观众渐多,李槐探着脑袋,找到他们,打了个招呼,随后又与身边的朋友坐了回去。这一打岔,梁见空没有马上开口,许轻言她心里不是不紧张,可她知道话一出口,覆水难收。 须臾,梁见空竟淡然道:“我也这么认为。” 许轻言以为她听错了,不免错愕,迅速看了眼梁见空,可他神态自若,目光不见一丝波动。 但紧接着梁见空又淡淡说:“但有些事,并不是人为能控制的。” 这话说得让人听不懂,许轻言觉得他们俩完全可以避而不见,老死不相往来,再退一万步讲,装作互不相识也可以。 许轻言骑虎难下,正不知如何开口,梁见空突然回过头,抬手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要开始了。” 从头到尾,二人好像完全沉浸在美妙的演奏声中,再无交流。梁见空看起来确实听得投入,神情也极其放松,反观许轻言就没那么惬意。其实,换做十年前,这样的演奏会,哪怕要花去一个月的零用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然而,如今听来,心潮澎湃有之,却不再视为生命之重,脸上的表情一直是空空的,时而听着,时而走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梁见空并不像表面上这般投入,许轻言的神情全部落入他的眼中。 她不拘言笑,眉目清秀如画,神情寡淡至极,但仔细观察还是能从细微处发现她内心的起伏。大多数时候她的目光总是低垂着,偶尔会抬头看向舞台中央,但眼角的微光还未点亮立即暗淡,然后似是不适地用手揉着眉心。 阿豹坐在他们左后方,时不时会朝他们看两眼。一开始他还担心许医生不懂曲折的个性会惹到二爷,可一场音乐会下来,这二人相安无事,就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他纳闷得有些胸闷,今天这场音乐会,二爷原是告诉四少他赶不回来,可谁知道今天下午突然接到线报,程然竟邀约了许轻言,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难道……阿豹心里有了种种不好的想法,梁二爷听闻后,面上未动,只是突然下命令,愣是把行程往前赶了又赶,事情处理完后马不停蹄地直奔音乐厅。他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以为果然出什么大事了,可回来后竟被告知来听钢琴演奏?别怪他大老爷们没涵养,他跑得衬衣湿了又湿,等知道真相的时候,撕了衬衣咆哮的心都有了! 全场灯光亮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起立鼓掌,久久不散。许轻言也跟着鼓掌,但颇有点应付的意思,她觉得台上的鲜花、灯光,还有那架仿佛还散发着炙热余音的钢琴,都很刺眼。 梁见空朝左边示意,随后带头离开,但他没有往出口走,反而一转身,走到后台。许轻言愣了愣,踟蹰着,后面的人等了会,有些不耐烦地催道:“麻烦让一下。” “抱歉。” 许轻言立马回头道歉,匆匆跟上脚步。 梁见空在前面停下来,显然在等她,见她终于跟上,打算继续往里走。 “梁……先生。”许轻言连忙叫住他,“我有点事,先走了。” “不去后台看看,李槐在后面等我们。” 许轻言不明白梁见空一再留住她什么意思,她刚才也说了,不想跟他有过多瓜葛,他也曾经说过,叫她别出现在他面前,怎么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还混熟了呢? “谢谢,但真的有事。”许轻言很坚持。 梁见空瞥了她一眼,说不上来这个眼神有什么意味,许轻言正担心他突然变脸,但他并没有为难她:“行。” 她这次也没说再见,再见是朋友或是友好交际的人之间的临别话语,对梁见空,她认为没有必要。 阿豹见许轻言走了,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疑惑,问道:“二爷,这段时间我们盯着许医生,好歹碰到好几次了,你是有什么目的吗?” 梁见空漫不经心地回道:“嗯。” 嗯?嗯!嗯什么嗯?! 许轻言还未到家,凌俏的电话就追至:“你在哪?” “回家的路上。” 听出她声音的低沉,凌俏忙问:“你没事吧?” 许轻言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俏俏,我知道你的好意,但以后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要叫我了。” 凌俏一时语塞,有些懊恼道:“对不起啊,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不要总觉得这是什么禁忌,你在家偶尔不是还会练琴吗?” “这确实已经不是我的禁忌,但也不是我的快乐了。不说了,过两天见面吃个饭吧,到时再聊。” 凌俏平时伶牙俐齿,这时候也只得讷讷应下。 许轻言挂了电话后,一天的折腾,终于是安静下来,这才发现背上发凉,她不怎么出汗的人,在面对梁见空时却是出了一身又一身,在不安和惶恐中熬过了一天。 要说他很可怕,他对她表面上算得上和颜悦色,比起那些黑衣保镖,他并不粗鲁凶狠,但他将一身凌锐收藏得很好。可是,一来他的身份摆在那,气场不减,二来,他时不时放在她身上若有所思的目光,像是一团化不开的迷雾,实质一般笼罩下来,令她无法心安。 许轻言不是个心思特别复杂的人,所以面对梁见空深不见底的城府,实在是招架不来。 梳洗过后,许轻言难得犯懒,看了会病例就休息了。 只是,这夜睡得很不安稳,整夜她的脑中全是沈月初的脸,他离她那么近,可待她走近一些,他又忽然躲在她身后,就如同当年他藏了她的试卷当小抄,左躲右闪,恨得她直咬牙,又是无可奈何。 闹钟响的时候,她那么希望,不要让她醒过来。 —————————————————————————————————————————— 这几天,许轻言的精神都不爽利,快下班的时候接到凌俏电话:“今天总有空吧?” 她前两周就约了许轻言吃饭,但她一直有工作,许轻言看了看日程表,今天倒是没其他安排,心情也欠佳,跟好友吃顿饭换换心情吧。 “上次曹大头是不是带你去了家日料店?” “嗯,还不错。” “那个混蛋,有好吃的竟然不叫上我,不行,我也要去尝尝。等他回来再吃穷他。” 凌俏对吃那叫一个执着,许轻言暗暗为曹劲捏把汗,不由笑道:“他就是你的冤大头,人家还要娶老婆呢,你这么吃下去还让不让他攒老婆本了。” 电话里凌俏又笑骂了几句,两人定好时间,就挂了。 差不多六点的时候,许轻言从医院出来,那家日料店位置比较偏僻,她叫了辆专车,这人好像也不太认路,找了半天,终于是在一个小时后找到了这家小店。可怜的是,凌俏还是没排到位子。 “这家店也太俏了吧,这么偏,这么小,还有这么多人来吃。” 凌俏比她早到半小时,但已经人满为患,玄关站不下,好些人只能在外面的藤椅上坐等。许轻言到的时候,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 她朝四周望了望,说:“听曹劲说这家店的店主是日本人,所以东西很地道,慕名而来的人很多。” 凌俏立马两眼冒心:“我上半年刚去日本演出过,一会鉴定下。” 两个人闲来也是无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许轻言突然看到一辆足够豪的豪车竟从店后面开了出来,这地方在一处坡上,比较隐蔽,而且门口竖了块牌子,里头是没有停车位的,所以一般人不是打车来,就是把车子停到其他地方,再走上来。 这么一辆车子从门前开过,自然吸引了大把大把注目礼,凌俏不由感叹:“什么土豪啊,专权啊,都把车停到上面来了。” “说不定是店主。” 凌俏白了她一眼:“得了吧,这么家小店,店主能开宾利?” 许轻言觉得这车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脑中猛然闪过程然送她走的那辆车。 不会那么巧吧。 车子已缓缓开走,许轻言跟凌俏八卦了一番后,也转移了话题。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来电的竟然是程然。 凌俏扫到一眼,也没当回事:“你先接吧。” 许轻言心里奇怪,程然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她略有迟疑地接起电话:“喂,程先生。” “许医生,听起来,你好像不太欢迎我打这个电话。” Chapter13 许轻言略微尴尬,没想到这个人如此敏感。坦白说,她对程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的面貌似杯毒酒又似利刃,浸染了她表面的平静,破开了回忆的牢笼,令她这些日子一直梦到以前的事,无法再心如止水。 许轻言知道不要再跟这个人牵扯上联系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人家找上门来…… “许医生?” 许轻言回过神:“在。” 程然在电话里的声音挺愉悦:“你是不是在次郎料理门口?” 许轻言心头一跳,本能地朝周围寻觅,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好像料到她会找他似的,程然笑道:“我已经走了,刚才碰巧看到。我刚才在的包厢现在应该没人,我给店老板打过招呼了,你直接进去就是了。” 许轻言看了看没有尽头的队伍,觉得这个人情也不重,便谢过了。 “许医生跟我客气什么,上次你提醒我的那些,我都注意起来了,应该我说谢谢。” 许轻言挂了电话,凌俏立即凑上来:“哎呦,谁的电话呀~” “一个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许轻言说,“进去吧,他刚才看到我们,帮忙要了包间。” 凌俏立马来劲:“言儿,不声不响的,竟然认识了个人物啊。” 许轻言笑着没理她,进店后,她还没询问,就有位穿着和服的美女迈着小步子迎上来:“请问是许小姐吗?” 这位美女中文还有点生硬,应该是日本人。 见许轻言点头,她侧过身,微微一笑:“请随我上楼。” 凌俏附在许轻言耳后轻声道:“原来楼上是包厢啊。” 木质楼梯很窄,此时上面不巧下来几个男人,许轻言不得不侧过身站定,等他们走后再上去。 要说中国男人和日本男人,虽然都是亚洲人,但从容貌到气质,还是很不一样。许轻言隐约觉得这几个人是日本人,他们都穿着西装,为首的人面孔非常冷峻,也很平庸,他身后的男人倒是挺悠闲,回头还跟身后的人说笑两句。 果然是日语。 擦身而过的时候,那男人突然朝许轻言扫了一眼,许轻言回过眼去,目光交错瞬间,竟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很快,日本男人都走了,许轻言回过神,似乎又觉得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凌俏等那些人一走过,立即凑上来跟她咬耳朵:“你看到没,刚才那个男的还修眉。” 许轻言只记得那人似笑非笑的模样,细节到真没注意:“是吗,没注意。” “日本男人很多都喜欢修眉,我不喜欢,不大气。” 其实楼上也就三间包厢,日本美女领着她们走到最里头,回过身道:“请等下,里面还在收拾。” 估计是刚才那几个日本人,程然说他刚用完包厢,难道是他约了那些日本人?许轻言也没有多想,因为里头已经打扫完毕,包厢是日式榻榻米,需要脱了鞋,里头开着窗通风,没什么怪味道。 凌俏已经饿得肚皮咕咕叫,翻开菜单狠点了一番,许轻言也随意叫了两道菜。 凌俏喝着玄米茶,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对这里的装修评头论足了一番,然后说:“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顿记到曹大头账上?” “你想怎样?” “让他立刻支付宝呗。” “人家不知道在哪里伏击嫌疑犯,啃着面包,你让他千里买单,他非得气吐血。” 凌俏笑得乐不可支:“别说,光想想他那可怜样我就觉得好笑。” 这两个人,真是冤家。 “对了,你那天走后,我找赵老师要了新专辑,还是签名版的哦,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认识了一位大~帅哥。” 凌俏话锋一转,拖了一个好长的音,以示这位帅哥颜值之高。 许轻言第一反应就是梁见空,不动声色道:“很好看吗?” 凌俏拿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不屑道:“别用那么俗的词,人家那是气质一流,大长腿,难得优质男啊。赵老师也不错,可惜年纪大了点,还矮了点。” 身高是赵前的死穴,提一次黑脸一次。 许轻言不以为然:“看了一眼就是优质男?” “我打听过了,他是赵老师的朋友,好像也有赞助,应该是个老板。” 许轻言低头喝茶,不予置评。 “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要讲艺术,也得要兼顾商业啊,得奖还不是为了开演奏会能多卖点票。”凌俏在这所谓的艺术圈呆久了,也看透了不少东西,“要是有人赞助我包装我,我也乐意啊,你别用那眼神看我,我又没你这么好的天赋,也就这两年了,如果没办法找到演艺公司或是赞助商,只能在学校当个老师了。” 凌俏其实也很出色,但天赋这种东西不会嫌多,只会嫌少,她的水平只能算中上,奖也拿了不少,但都分量都不是很重,她家里只有她是走这条路的,没什么人脉,要脱颖而出,确实很难。 “我已经托人跟赵老师打了招呼,看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二。” 许轻言正在添茶水,不由一顿,茶水溅到手臂上,烫得她忙拿湿巾擦拭。 “小心小心,你这手金贵,多少人等着你救命呢,还是我来吧。” 许轻言极其担心凌俏跟梁见空搭上关系,但她根本拿不出合适的理由阻止,想来想去,只能说:“这么做,好像有些不合适吧,赵老师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都说是打招呼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也不抱多少希望。” 见凌俏无所谓的态度,许轻言稍稍放心。 这顿饭倒也吃得舒心,凌俏还真的把账单发给了曹劲,可等了好一会,他都没反应,凌俏觉得他是装死,只得自己先付了钱,说要回头找他要去,好像这顿饭真变成曹劲请客了。 因为兴致好,许轻言喝了不少清酒,回家后感觉开始上头,今晚也是洗洗睡了的节奏。她习惯性地从包里摸手机,摸了半天没摸出来,干脆走到灯下,翻找起来,她明明记得下车时为了拿钱包,她把手机放回到包里的。哦,找到了,怎么掉在小袋子里了……许轻言的视线忽然被手机边上的东西吸引了,这是什么? 她摸出一个黑色小盒子,她不记得这是自己的东西。她按下暗扣,盒子立即被打开了,里头放着一支试管和一枚U盘。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开始敲她家的门,这效果犹如鬼片夜半钟声,许轻言酒醒了一半。自从死里逃生之后,她依然害怕梁见空哪天突然想不开了,找人来灭口,所以这敲门声,每响一次,都如同敲在她心上。 她所租的房子是一栋八十年代的房子,当时曹劲觉得这里管制不太好,小区门口只有个看门大爷和他养的中华田园犬,一人一狗每日懒懒散散喝着茶,听着老式收音机。但许轻言看重这里离医院近,便还是租下了。现在看起来,是不太安全,晚上十点多了,还有人找上门来。 她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哪位?” 外头没答,依旧敲门,敲门声很重,但不急,三次停一下,然后继续。 许轻言又问了几遍,还是无人应答。过了会,敲门声停了。 四下里突然间寂静得诡异,许轻言慢慢站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敲门声没了,然而,忽然间,门锁里传来金属的碰撞声。 许轻言的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她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金属声越来越快,时间已经等不及她思考太多。 门外,依田名浩不耐地等着手下开锁,这栋破楼难以掩人耳目,他们无法大动干戈,只能小心行事,实在折磨他的性格。 “好了没?”他压低了声音叱问道,别他们开了门进去,那女人已经逃了,虽然他们也在门口做了部署,但不知道这女人会不会有什么狡猾的计谋。 “这女人倒是警惕。”高山也忍不住道。 “哼,梁见空身边的人,跟他一个德行。我们得快!” “开了!” 随着一个清脆的开锁声,依田早就耐不住性子,一脚踢开房门,迈步冲了进去。他本以为这么久没动静,里面要么是没人了,要么是躲起来了,可谁知,刚一进去就看到这个女人静静地站在客厅中间,就这么看着他们。 依田暗暗心惊,不会是有诈吧? 许轻言看着三个男人冲进来,硬是压下不断涌起的恐惧感,为首的男人似乎也在打量她,眼中充满戒备,一时间双方都没言语。 虽然算不上光天化日,但在这个世道,还有人敢晚上擅闯民宅,也是闻所未闻了!可惜,她家隔壁原本是对老夫妻,前段日子老头子生病住院,老太婆也赶去医院陪着,没人会发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一时间,竟是让他们明目张胆地进来了。 许轻言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入我家?” 然后,她看到右边的男人上前一步,靠近为首男人耳边说了什么。为首男人眼睛微眯,冷冷地开口,许轻言楞了楞,他们是日本人?! 许轻言也不笨,脑中立刻联想到今晚日式酒屋里碰上的几个日本男人,但她眼前的人和酒屋里的人,似乎没有一个相貌对得上。 “你,不要再装了,把东西交出来。” 他的中文很生硬,加上口吻凶狠,亏得许轻言不是第一次经历,没被吓得腿软。 她镇定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擅闯民宅,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为首男人诡异一笑,说了点什么。 边上的人马上翻译:“报警?女人,你就不怕害了自家的主子?我倒要看看,梁见空怎么给我们一个交代!” Chapter14 许轻言听到梁见空三个字时,心头突突地跳了两下,事情恐怕不简单,但她为何又被卷入到这种事里? “我不懂你们说的是什么,我也不认识梁见空。”她极力撇清关系。 然而,日本人并不相信,眉头一拧,冷哼道:“你不认识梁见空?我再说一遍,把东西拿出来!” 为首男人猛地踹翻一张椅子,这把椅子还是房东留下的老式木椅,这时候摔了个粉身碎骨。 许轻言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说是吧,让我猜猜,东西是还在你手上,还是已经转移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许轻言就是咬死了不知道。 日本人早已面露狰狞,也不跟她再废话了,一个手势,剩下两个竟是上来拽她。 他们并没有搜身,也没有四处翻找,而是要把她带走。 若是还没有看出点什么眉目,许轻言白有个刑警队的朋友了。 她这是要当别人的炮灰了。 事情的关键就在那个小黑盒子,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把这个东西塞到了她包里,但她不知道盒子里的试管究竟是什么,还有U盘又是什么内容,而这两样东西都是日本人的,很显然,那个把东西嫁祸给她的人,目的是梁见空。 脑中的想法几经变换,是不是把东西交出去比较好?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若她猜得不错,有人要嫁祸于她,如果交出了东西,她的罪名反倒被坐实了。反之,不交,日本人可能会搜房,或者会猜她已经把东西转移给梁见空,只要他们不知道东西的下落,她倒还有可能活着。 许轻言无力抵抗两个大男人的蛮力,被半拖半架地下了楼。此时夜已深,小区里没什么人影,两个男人很谨慎地绕过又监控的小路,把她扭送到后门,那里早有车候着,还不只一辆。她的嘴里已经被胶布封口,跟个沙包似的被丢中间一辆车的进后座,而后座正做着一个男人,许轻言一眼认出此人就是楼梯上交错而过的日本人,那种令人悚然的眼神,她不会忘记。他周身环绕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势,阴沉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上车后,依田立刻正经状,毕恭毕敬地跟他做了汇报,后者只简明说了没几个字,依田不时看她,接着打了两通电话,她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单词,“药”,“回去”,“抓”,“死”。随后,她看到依田带着一脸怒容跟老大说了一番,视线还时不时地扫射到她身上。后者听后,只说了一句话。随即,车子立即飞奔起来。三辆车子行至一处隐蔽处,根本不停,不顾门前人员的阻拦,直接闯门,然后堪堪停在一个仓库前。 她被人从车里拉出来,又被用力推了一把,直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此时,她终于抬头看去,周围重重树影,只有一条小路通往一处仓库,眼前这段路布满泥泞,光着脚踩在上面,脚底更是被粗粝的石子硌得疼痛不已。但日本人压根不管她死活,又是一阵连拖带拽,直到把她丢在仓库前的石板上。许轻言踉跄了下,险险稳住了身形,没有让自己摔倒。 事情至此,许轻言几乎要失笑了,在经历了尼泊尔惊心动魄的事件后,她压根没想到自己又被卷入了什么诡异的阴谋。而且,害得她一而再再而三遇险的,都是这个叫梁见空的人。坦白说,许轻言心底不禁产生了一丝厌恶,这种厌恶甚至超越了恐惧。 这里会中文的日本人,就是和依田一起的那位年轻人,他上前一步,客气地跟门口已经面色不悦的保镖说道:“我们是来见梁先生的,听说他在这里,来之前我们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 许轻言愣了愣,随即马上想明白了车上依田是给梁见空打的电话,但根据他之后的反应,梁见空应该是说了什么令他愤怒的话。 此时,从四周迅速围上了许多保卫人员,一个个如临大敌般地看着他们一行人。许轻言暗暗数了数,日本人这边有十二人,而这地方的保镖少说也有二十人。 这时,一名身着黑色衬衣的彪悍男人站到了依田面前,他的胸肌透过贴身的布料被完美地展现出来,而他足有一米九的身高,比依田高了不止一点点。他并没有低头去看依田,只是垂着眼,颇带有种轻蔑的味道说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说完,又朝依田身后的男人看去,显然,他也知道那个男人才是老大,紧接着,他就发现了许轻言的存在,但他的视线仅是稍作停留,便不着痕迹地移开。 “我们有话要问他。”日本人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纵使如此,他现在还是保持着一定的礼数。 “要找梁二爷?你们找错地方了吧,这里姓王。”彪悍男不客气道,甚至不愿意再说一个字,准备叫人送客。 可就在这时,许轻言身边的日本老大,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一块沉重的磁石。 许轻言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很快就被翻译过来,这短短的一句话透着十足的恶意和恐吓。 “我不介意也见一见王小姐,但我今天必须见到梁见空,不然,我会一根根剁了这位小姐的手指。” 哪怕是心理素质强到面对分尸的场景都不会皱眉的许轻言,瞳孔不由收缩了下。 许轻言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却在下一秒便被身边的人拽住手腕,高高举起,好像随时等待被屠宰的命运。她暗暗使劲,却是完全无法挣脱。 四周空旷,现在更是寂静无声,唯有诡异的树影,随风摇曳,擦出断断续续的轻响,有意无意地撩动在场所有人敏感的神经。 此处的光线很暗,厚重的云层没有让月亮露脸,而仓库边三盏点缀用的路灯无法将眼前这位彪悍的男人神色照清,唯有那太阳穴隐隐凸起的经脉似乎透露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就在双方喷出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的时候,仓库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许轻言下意识地朝那里望去,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龙崎先生大驾光临,怎可怠慢,只是不知深夜到来,有何贵干?” 好听的女声在这一片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随后一抹靓丽的身姿缓缓朝他们走来。 过肩的长发黑亮柔软,衬得她的肤色尤为剔透白皙,一双杏眼极为明亮,巧鼻樱唇,绝对的美女,纵使许轻言是个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一位极有魅力的女性。她的外表如此美丽柔软,却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哪怕在一群散发着强劲杀意的雄性面前,她照样优雅自如地来到他们中间,含笑地将所有人打量了一圈,然后定格在许轻言脸上。 “打扰了,王小姐……” 那位会说中文的日本人还没说完,这个女人一个轻描淡写的眼风就让他硬生生闭上嘴。 那个眼神只传达了一个意思,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而后,龙崎寻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意,对这位美女说:“打扰到王小姐实在抱歉,只不过,我实在是非常想要见梁二爷一面,还请王小姐不要阻拦。” 他的语气算的上客气,但眼神并不畏惧,这是两个身份对等的人之间的对峙。 这个女人显然是这里的主人,她不紧不慢地回道:“什么事这么急,二爷正在里面品酒,龙崎先生这么做未免扫了大家的雅兴啊。” 许轻言不由佩服这个女人的淡定和温柔,虽然她的话不容置疑,但她的语气永远如和风暖水,一点都不会令人不悦。 “哪怕,这位小姐在我们手上,梁二爷也不肯出来?” 王玦还是软软地回道:“哦,他说了,请便。” 说完,她朝许轻言看去,可并没有在这个看起来已经有些狼狈的女人脸上捕捉到什么情绪。 许轻言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情绪,但脑中闪过几次见面时,梁见空深不见底的眼神,她的心便沉了下去。可能他因为救命之恩放过自己一马,没有露出残忍的爪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好人,大多数人都在暗藏汹涌中盘算着如何干掉对方。 龙崎的脸色比之前越发阴沉,依田更是耐不住性子,正想开口,却被龙崎抬手拦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王玦,说道:“梁见空是想把事情撇干净吗?” 从这时候起,他的语气有了些许变化。 王玦也不怕他,她是什么身份,还怕一个小日本人? “梁二爷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里,我不希望有不必要的麻烦。你们深夜硬闯我的地盘,龙崎先生,要不是看在龙崎老爷的份上,我不会让你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王玦微笑着说着这番话,但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不带含糊。 “没想到,木子社背信弃义,现在王党也是狼狈为奸。” 而王党的现任少当家王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是笑开了:“没想到你们还懂这样深奥的成语。” 日本人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可王玦还在继续激怒他们。 “这件事与王党无关,你没必要参与进来。” “龙崎先生难道没觉得,当你踏入这里的一刻起,就是朝我王党下挑战书吗?” 王玦的笑意淡淡,龙崎微眯着眼,思考着下一步计划,他没想到与王党一直关系微妙的梁见空今晚会在王玦这里,而王玦会不卖他的面子,替梁见空当起了挡箭牌。 “龙崎先生,”沉默过后,王玦先一步开口,“原本我是不想参与,但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退让,反倒显得我们软弱了。我们王家的地方也不是谁想进就进的,你们闯进来,自然留下些什么才能走。” 所有日本人在听懂这句话的一刻,齐刷刷地拔出了枪。 龙崎没有阻止他们,与此同时,王家所有的人也迅猛地拔枪相向,并将自家的少主人围在了身后,王玦像是看惯了这种场面似的,毫不在意地往后靠了靠。 冰凉乌黑的枪口像是随时会迸发出火光,许轻言的鼻尖似乎也能闻到□□味。情形一触即发,就在这时,仓库大门里晃荡出一个身影,这人手上还晃荡着一杯红酒,不咸不淡地道:“这么热闹。” 梁见空就这样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被紧绷的形势逼出了一身汗,他一身清爽地站在台阶上,喝了口酒,还品了品,甚是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回头给我带一瓶。” 王玦立即走到他身边,笑道:“一瓶够吗,我那还有一箱,都带去吧。” 梁见空也不推脱:“给你带来了大麻烦,还撬走你一箱酒,谢了。” 王玦无所谓道:“算不上什么大麻烦,解决掉就行了。” 说完,梁见空看向底下黑漆漆的人头和枪口。 许轻言第一次在梁见空脸上看到那种高高在上,极端冷峻的表情,哪怕是上一次,在他的房间,她跪在地上,说服他不要杀了自己,他的表情多是慵懒,最多也只是有点冷淡。 梁见空自始至终没看一眼许轻言,好像她并不存在。 Chapter15 梁见空单刀直入,直接找到龙崎,冷冷笑道:“我记得,明天才是签约日?” 没错,龙崎在日本算是有头有脸,家族少当家,但他还不是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他的父亲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但由于其年事已高,现在很多境外业务,都交给了这个心思很阴沉的儿子。 龙崎家一直以来触角涉及以传统所有传统产业居多,近年来也开始一些房地产、娱乐圈产业的试水,毕竟时代在变化,他们不是一群不思进取的蠢物。只不过,他们的发展并不好。梁见空早年据说在日本呆过,龙崎家近几年通过各种渠道和梁见空搭上关系,李家想要涉足的领域,他们家正好有这方面资源,便拿出来做其他产业资源交换。 日本人找到梁见空要做一笔公平的买卖的时候,梁见空就笑了,公平?听上去挺不错,他亲自接见了龙崎寻,这个礼遇算是高规格了。 只不过,这个世上本就没什么公平的事,更何况在他们这样黑暗的世界。 “虽然我们之前只有过几次小合作,但这次,我一直是抱着诚意而来。没想到,”龙崎冷哼道,“梁二爷在背后插刀的功夫倒是不错,盗取我们的核心机密。” 一旁的翻译迅速翻译,连语气都惟妙惟肖。 梁见空晃着空酒杯,一脸真诚地疑惑道:“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如果木子社有意与我们合作业务,我们欢迎,但是,就这样窃取他人的机密,我真为你们羞耻。” 龙崎来之前,梁见空的大名就如雷贯耳,这个人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但能全权掌控李家,并将木子社的势力推到新的高度,就是个不可忽视的人物。然而,对于这个人的传闻不尽相同,有说他谦和的,有说他冷酷的,也有说他霸道的,零零总总。 比如说上一秒他还和风细雨,下一秒他忽然将酒杯一摔,似笑非笑,月牙形的伤疤被牵扯出一个诡异的形状,他蹲到地上,随手拾起一片玻璃,不紧不慢地朝龙崎走去。 周围的人立马上前想要阻拦,却被人早一步架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不大的院落里又多出了好些人,而这些人中,有一个人许轻言一眼就认出来,阿豹。 “梁……” 还未等依田把这个单词发完,梁见空忽然出手,犹如冷峻的猎豹,瞬间爆发出来的冷意顷刻间将依田淹没,他只是呆呆地站着,随即脖颈处涌出一道热流,鲜血缓缓没入衣领,染出一朵朵血红色的艳丽花纹。这一刀并没致命,但已然撕裂了这紧张的局面。 那几秒钟的时间,许轻言眼前的世界是定格的。 梁见空就在她面前,可能就只有四五步的距离,他身上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如同一道冲击波,震得日本人惊慌失措,也让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许轻言再也无法控制全身的肌肉,像是被丢进极地冰河里的活死人一般,她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发抖。 恍惚间,脑中一片空白。 而她还未意识到自己的恐惧时,场面已然爆发,梁见空压根没说一句话,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然而,梁见空的人加上王玦的人,日本人哪怕再厉害,也插翅难飞。 谁他妈跟他说,梁见空是温和派,不会轻易动手,又是谁他妈说,王党和木子社关系不好,绝不会多管闲事! 龙崎要吐的血,三升都吐不完,他们家的势力并不足以在梁见空面前抗衡,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梁见空二话不说,直接带头就干。 这跟之前预计的完全不一样啊,这完全没有跟着套路走啊! 而他最后的那张牌还握在他手中。 许轻言被人揪着头发,半仰着头,她一声都没吭,纤细的脖颈被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尖锐的灯光下甚至能看到里面轻微跳动的颈动脉隐隐透出诱人的青紫色。龙崎沾血的手托起她的下巴,仿佛只需稍一用力,这纤弱的脖颈就能被折断。 这个时候,她口中的填塞物早已经被拿开了。日本人想要让她求饶,但她却一言不发,只是望着眼前的人。 梁见空在这个时候,才把视线移到她身上,目光交接的那一瞬,许轻言忽然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呼救的声音。 他的眼神太冷了,没有一丝感情,她根本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前些天跟她一起吃饭,看音乐会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龙崎的手非常用力,许轻言觉得自己的脖颈弯曲到一个诡异的弧度,而他另一只沾血的手正掐着她的喉管,让她呼吸困难,头脑也渐渐缺氧。 一通混乱之后,龙崎的人手都被拿下,只有依田还捂着脖子跪在地上不知死活,站在他旁边的翻译直接被吓晕了。 这种小场面,梁见空见过太多了,他不当回事似的叫人拿了把椅子,施施然坐下。王玦也有一会的愣神,她也没想到梁见空会动手,这个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出手了,一来是他根本不需要,自有人替他解决掉麻烦,二来是根本没有人值得他出手,然而今天,在猝不及防的时刻,他竟然出手了! 王玦站在他的身旁,笑吟吟地看着龙崎,还有他手里的许轻言。 梁见空嫌弃地丢开手里的碎片,冲地上不省人事的日本人抬了抬下巴:“把他的翻译弄醒。” 阿豹立马叫人给那日本翻译浇了桶冷水,梁见空耐心地等他醒转,顺便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地上的人哆嗦着醒过来,然后有些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在看到梁见空的刹那,猛地打了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梁见空抬手指了指龙崎,示意他好好翻译,然后说道:“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好好跟你们周旋,聊一聊U盘在哪里,试用剂在哪里,或者跟你谈谈赎回一个人要开多少价?” 待龙崎把这段话听明白后,一晚上阴沉的脸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你竟敢,竟敢动手!” 梁见空冷然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嗤笑道:“各位,听听,有人在这里怪我们把他们打疼了。” 周围人有的暗暗发笑,有的张口大笑,全是□□裸的嘲讽。 梁见空也笑,随后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的挑衅口吻说道:“兄弟,我们这儿,当然先要以武力说话。没错,我打的就是你。” 从他这般不辱斯文的形象下说出,没错,我打的就是你。许轻言终是相信,天下乌鸦一般黑。 而龙崎已经在暴走的边缘,虽然他克制的性格没让他立即爆发,但他不由自主加重的力道,几乎将许轻言从地上临空提起。 再这么下去,她会因为窒息而亡。 “好了,武力我们比试过了,智力嘛,我给你个机会。”梁见空像是没看到许轻言痛苦的样子一般,还是徐徐道来,“你说她是我的人,可以,让我跟她对峙,你拿出点实在的证据。” “哼,现在你跟我讲智力了?”龙崎像是恨不得撕裂梁见空的喉管,阴狠地说道。 梁见空笑了笑,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我们都是现代讲文明的人,打打杀杀不过是我们的副业。” 龙崎:“……” 许轻言:“……” 王玦:“……” 全场:“……” Chapter16 梁见空真的是毫无紧张感, 哪怕这里已经有人奄奄一息,哪怕空气里的味道叫人窒息,哪怕, 许轻言快要撑不下去了。 “你总要让这位小姐喘口气。” 龙崎终是稍稍松了手, 但依然将许轻言控制在自己手中。 许轻言得到一丝空隙, 立即剧烈咳嗽起来,整张脸因为缺氧, 又突然获得生机而涨得通红。 梁见空冷傲地说:“首先, 这位小姐,不是我们的人。” 龙崎诡异一笑:“是吗, 可我听说, 这位是你贴身医生。” 王玦不由挑了挑眉, 看向许轻言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梁见空笑了:“贴身医生?能近我身的人还没出现。” 龙崎忽地收了笑容,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撒在梁见空面前。梁见空翘着长腿,随意朝地上扫了眼,是上次两人夜市偶遇的照片, 只不过看上去他们交谈得挺愉快, 还靠的挺近。 “这就是你的证据?”梁见空一副你他妈白痴的眼神, “这只能说明她可能是我的女人, 但不能说明她是我们的人。” “这有区别吗?” 龙崎此言一出,连带着周围都是你是白痴吗的眼神齐齐射来。 众所周知,梁见空是个非常非常非常谨慎, 谨慎到狡猾的人,别说跟他有桃色绯闻的女人寥寥无几,想要在这上面找茬, 根本无从下手,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捕风捉影的, 也不可能渗透到社里。 想要被梁见空选中带在身边,还要在社里有位置,还要是个女人,呵呵,木子社的老大李桐如果知道了,肯定拍案而起,你倒是给我带一个来啊,我家二弟生活太枯燥了,是该找个女人滋润一下了。 日本人说出这番话,当然是有所准备的了。 “如果她不是你的女人,为何,在她近过你身之后,你没有杀了她?” 龙崎带着残忍的笑意问道。 梁见空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规定,任何人都不得近他的身,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固定的私人医生。他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没女人爱慕,一开始确实有女人对他想入非非,用尽各种办法引诱这位一手遮天的李家二爷,但当第一个女人、第二个女人无故消失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梁见空面前使美人计了。 所以,许轻言能活着,是个奇迹,这个问题,就连阿豹也很好奇。 “近过我身?” “梁二爷前段时间差点丧命,不就是这位救了你吗?” 梁见空没有马上回答,但他这一瞬的沉默,像是默认了一般,但阿豹知道,梁见空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他的手心不由渗出冷汗。 梁见空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龙崎自以为说出这话后,对方好歹会露出个惊讶或是愤恨的表情,然而,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句话却让木子社里的人感到惊讶万分,更别说,这里还有外人。 王玦,王党的人,心思各异,神色各异,但有一点是一样的,所有人心头都涌起一个疑问,许轻言是什么人? “救我?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没错,梁见空在尼泊尔遇袭的事被狠狠压了下来,知道的人不多。那么,日本人说出这样的话,是要挑明身份了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龙崎有甩出几张照片,竟然是梁见空被人从尼泊尔那家小旅店被人阿豹架着逃出来的照片,虽然影像并不清晰,但许轻言的轮廓还是能分辨出来,她就在梁见空身旁。 梁见空看完后,掀起眼皮:“只能说她凑巧跟我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跟近身有关系吗?” “她可是个医生。” 不言而喻,那种情况下,难道是阿豹给梁见空做手术吗? 梁见空顿了顿,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杀了她?” “不是吗?” “什么时候,我梁见空的事需要你一个国际友人管了?”梁见空冷冰冰地顶了回去。 是啊,这是他的权利,确实,以前近他身的不见了,但这只是大家看到的,并默认的一个惯例,但梁见空没有明白说过,那些人到底被如何处理,传言多过真实,仔细想想也不可能如此极端,要不然不用给他找保镖了。 这个界限,只有梁见空掌握着,别人都没有资格说一个字。 龙崎没想到梁见空这么“不守规矩”,也是一愣,但他不依不饶道:“那你就是承认,她与众不同了。” 从梁见空放过许轻言那一天起,许轻言就是与众不同的,当时阿豹就已经知道了。 可是,暗地里知道和被人放到明面上,会有很大的差异,尤其是梁见空对许轻言的态度暗晦不明的情况下,阿豹其实隐隐猜测梁见空是起过杀心的,应该起过吧,他竟是有点不确定了。 “那就听听许医生的怎么说吧,我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梁见空把问题抛给了许轻言。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原本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质身上。 其实木子社的弟兄起初都不太明白,这个日本人不知从哪抓来个女人就敢大开杀戒,这女人什么人啊,跟他们木子社鸟个关系啊,可现在,好像,真有那么点关系,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许轻言没有轻易开口,她想从梁见空的眼中读出点什么,可惜,这个人不会泄露任何心思。但就她现在的处境以及梁见空刚才的反应,显然,这个男人不希望跟她扯上关系,就如同最开始那样,剁了她的手指,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如果说无关,那么她可能就是龙崎手上一张无用的牌,反正梁见空也不会管她死活。 但如果说有关……她怕不等龙崎动手,梁见空会先杀了她。 许轻言在短短数秒间想了无数种可能,但在别人眼里,她只是因为被惊吓而短暂失去语言能力的可怜女人。 梁见空好心安慰道:“许医生,别怕,有话就说吧,如果你死了,我会替你收尸的 。” 许轻言:“……” 阿豹:“……” 王玦:“……” 全场:“……” 真的如梁见空所说的那般,许轻言的死活他一点都不在乎吗? 许轻言没那么大脸,觉得自己在梁见空心里有特殊地位,她试着开口,但她的喉咙因为刚才被龙崎掐住,每说一个字都是撕扯般的疼痛。 她嘶哑着嗓音说:“龙崎先生,算了吧,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言一出,还在各种猜的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许轻言紧接着道:“你的计谋已经被识破,而且,东西也已经转移,梁见空根本不会因为我受人牵制。” “你胡说什么!”龙崎的深沉脸终于被打破了,他扯住许轻言的头发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眯起眼厉声道,“你这个贱人,从我这里盗走了东西,还敢反咬一口。” 他说的是日语,但大家都能猜出来。情景来了个翻转,梁见空忍不住要吹口哨了,就连阿豹也是一副“什么鬼”的表情。 许轻言看到梁见空的笑意就知道,她赌对了一把。 于是,她再接再厉:“你让我演这出戏,无非是想出师有名,可是,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不会让你死的。”梁见空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情颇为愉悦道,“你可是我重要的证人。” 龙崎的面色已是相当可怕,要不是他的枪在混斗中跌落,现在他早已一枪解决了许轻言。 程然说过,许轻言是一颗重要的棋子,还是一颗很好的,什么都不知情的棋子。她沉默寡言,深居简出,对他们的事一概不清楚,如果突然被抓起来,她一定会反抗,一旦她反抗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向梁见空求助,那么,梁见空哪怕有一百张嘴,也未必说得清了。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不需要太清楚的把柄,只要有一丝缝隙,龙崎家就能大张旗鼓地杀向木子社,而程家这边的势力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暗地里小动作搞得也不少,但能明明白白大打出手,才叫痛快。 龙崎现在整个人内心都是崩溃的,他甚至真的开始怀疑这个叫许轻言的女人是不是梁见空的人。 这时,阿豹接了个电话,不多时,他将手机递给梁见空,梁见空却看也没看,又将手机递到到龙崎面前:“这么点小事,没必要闹大吧,我想龙崎老爷也不想你在这里受委屈。” 龙崎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正是他的父亲,一番挣扎后,他还是接起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不小,旁边的人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而龙崎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阴沉逐渐泛白,到最后竟是一片死色。 他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梁见空,这个一直以来阴沉得可怕的男人,像是见到了魔鬼一般,怔怔地看着梁见空。 “你可以滚了,我留你一条命。” 等龙崎颓然地放下手机时,梁见空如此说道,随后朝阿豹使了个眼色。阿豹立即上前将许轻言拉到一边。 “这位小姐,我就带回去了,我还有很多话要问她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龙崎到了最后依然不敢相信,从什么时候起,梁见空掌控了全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见空也不隐瞒:“从两年前,你要跟我合作起。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脚踏两只船,我可没这么好肚量。程然承诺你什么,我不清楚,但敢跟我玩花样,我保证有能力让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两年前就……如果两年前,从程然找到他们,开始布局时,梁见空就洞察了一切,那么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你从来不会相信一个人。”龙崎想明白后,冷冷地对梁见空说,或者说他这句话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还有谁敢在你身边做事,你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将身边的人杀掉,谁敢对你付出忠诚。” 当翻译正打算开口的时候,梁见空却阻止了他:“这句话不用翻。” 龙崎愣住,立马反应道:“你懂日语。” 梁见空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随后,抬手让弟兄们让开一条道。 龙崎忽然放声大笑,这一败,他认输。 看着他走出仓库的背影,一直没出声的王玦忍不住问道:“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你和平时的模样,不一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见空没多说什么,淡淡道:“今日打扰了,明日会送上赔罪的礼物,还请笑纳。” 说完,他绅士又不失坚决地跟王玦告别,带着手下离开。 王玦非但没有不悦,还非常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只不过,她望着许轻言的背影,笑意从脸上慢慢淡去。 Chapter17 在走出仓库的那一刻, 夜间稍凉的风吹乱她的额发,她才终于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梁见空一直走在他前面,一句话未说, 周围的手下无死角地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一步步朝他们的车子走去。她的心跳依然维持在一个高频率。 阿豹已经为梁见空打开了车门, 临近的时候,梁见空突然转身, 身边的人也随之停下。 梁见空随意交代了下:“秦泰, 白誉,先带兄弟们回去, 这里阿豹留下就行了。” 这时候, 大多数弟兄都在拿余光看许轻言, 且多在心里好奇得要死,暗搓搓交换心得:“我靠,她到底是不是日本人一伙,临时反水啊, 我怎么不大看得明白?”“你傻啊, 怎么看都是帮着二爷坑日本人, 肯定是知道内情的, 不然能配合这么好?”“可看她刚被绑来的样子不像啊?”“演技好。” 实际上,许轻言什么都不是,好在她今晚带着脑子, 急中生智,合了梁二爷的心意。 被点名的二人也不例外,相互对视一眼, 似乎有些不放心,但还是领了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下子, 十几号人就这么散了,梁见空这才看向她。 月色冰凉,非满月,银光轻慢。 许轻言的脸完全暴露在月光下,她看起来……真的很狼狈。短发乱七八糟地翘着,还被风一下一下吹得全贴在脸上,脸上写满了疲惫,还有些许虚弱,但她一直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她身上的白衬衣在挣扎中被蹂躏得皱巴巴,领口的扣子掉了两颗,露出漂亮的锁骨,梁见空不由眉头一挑,移开视线,然而,最糟糕的是她的双脚,恐怕是从家里被人直接带走,连双鞋都来不及穿,一路下来,不是石子路,就是冰凉的水泥地,白皙清瘦的双脚早已被这里的泥水污迹沾上,脚底估计还有不少被磨破的伤口。 许轻言意识到梁见空的视线后,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脑中刹那间想起他手起刀落,嘴角却含笑的样子,脸色顿时白了白。 梁见空回过神,察觉到她的恐惧,稍微收敛了锐利的气场,问:“身上有伤吗?” 除了手腕的淤青,还有身上有两处撞到的疼痛,其他都还好,许轻言摇了摇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见空点点头:“上车。” 许轻言没动,她看着站在车门旁等她的男人,他现在的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和煦,刚才那个冷酷的男人仿佛不是他。许轻言在上车前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这个时候她没得选择,在梁见空的注目下,她动作很小心地坐上了车。 梁见空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门一关,便将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完全隔离开。阿豹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还是那个中美混血的大高个Mark,原是地下拳击手,一次比赛遭人黑手,差点被对手打死,亏得梁见空出手相救,随后被梁见空招揽到身边,现在是他的贴身保镖之一,他回头问道:“二爷,现在去哪?” 梁见空落下车窗,说:“先兜个风吧。”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路上的车流很少,但车子开得并不快,恰好能欣赏到窗外的风景,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可言,但还是能吹点凉风,消散些烦闷。梁见空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许轻言低垂着眼,将身子尽量抵在门上,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 梁见空一定有话跟她说,但她不太想说话,她很累。想到抓住千钧一发活命的机会,就觉得累,想到要取得眼前人的信任,就觉得累,想到……自己明明是无辜的,却一再被人肆意摆弄,就觉得累。 “你很聪明,”果不其然,梁见空像是想好了什么,终于开口,“反咬龙崎一口的点子不错。你应该是从头到尾最不知情的一个,怎么想到要帮我的?” 其实并不是帮你,但许轻言不会当着梁见空的面这么说。 “凑巧吧,我回到家就发现包里多出了个东西,但还没等我想明白他们就找上门了。之后,我就被抓来,一路上我想了很多遍,当我看到你们的时候,最终猜测,他们只是想利用我威胁你。但是,为什么是我?大概是因为你身边无法渗透,但我的处境又比较特殊,所以,利用我是一个可以大而化之的办法。而根据你的反应,我基本可以肯定,你已经知道他们这个计划。如果我否认,或是向你求助,其实就陷入了他们的圈套,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我反抗。而这个时候,我的价值就用完了,你的计划里可能本来不会有我,所以也不会救我的命。无论如何我的性命是掌握在你手里,而不是日本人,如果我假装是他们的人,你们可能就不会轻易杀了我,毕竟可以把我当人证,在那个时候,他们也百口莫辩。” 她微微蹙着眉,因为嗓子很痛,所以说的断断续续,但她一边思考一边说着,逻辑清楚,条理分明,竟是说了好长一段。阿豹暗暗惊讶,作为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能把一些细节猜到这个份上,还能找到自己的活路,许轻言虽然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她的心思相当缜密,洞察力也很强,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强悍的心理素质,换位思考,阿豹觉得自己未必能做到她这般好,何况她还是个女人,从头到尾,她没有一丝软弱、松动、求饶,全凭冷静和睿智撑到了最后。 然而,梁见空在她说完后好一会没出声,只是他看她的眼神从起初的好奇,到中间的思考,再到最后的沉默。他望着这个说话也不看她的女人,却想着和阿豹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冷静,机智?不,都不对,不可否认,她是聪明的,但她的表现并不是强者与身俱来的强大,他观察过她的眼睛,那里面冲眼像是一片清澈的湖水,但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到你看不出这片湖水是什么颜色,你的神思在这片无色的湖水中,无风无浪,静静凝结,无关悲喜,无求无欲。 但真的有人能做到无欲无求吗? 梁见空依旧看着她,轻笑道:“不愧是学医的高材生,真该让我们社里那帮臭小子都来听听,长点脑子。可你就不怕我真把你当做他们的人一起了结了?还是你以为我放过你一次,还会放过你第二次?” 许轻言愣了愣,终于侧过头,抿着唇,唇线勾起的弧度带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梁见空不由分了点心看去。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在他面前,她完全弱势,如果说他要她的命,何必拖到现在,之前每一次相遇,都是机会;但如果说他不要她的命,她也想问一句为什么?因为她救了他一命?听上去,曾经也有救他的医生,似乎都没活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车子已经驶上了高架,车速也慢慢加快,许轻言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 她总是很诚实,梁见空被她逗笑了。 许轻言不懂他笑是什么意思,梁见空也没再说下去,而是命道:“去别院。” 好一会后,许轻言意识到他把她也带去那所别院了。 “可以在前面把我放下吗?” 梁见空毫不犹豫地说:“不可以。” 许轻言警惕道:“你带我去那里做什么?” 梁见空却懒懒地靠着座椅,说:“少说几句休息会吧。” 一路无言,梁见空的别院非常偏僻,几乎在Z城和W城的交界处,但这里的别院面积很大,独门独户,车子稳稳地停在正门口。 “等一下。” 梁见空拦住许轻言开门的动作,自己先下了车,然后他跟门口人说了什么,只见那人走进屋里,又很快折回,手里多了双拖鞋。 Chapter18 梁见空替她打开车门, 示意她先穿鞋,她没料到他会这么做,这份细心出现的有些不合时宜, 她迟疑了下, 还是伸出脚。脚已经冰凉冰凉了, 可能还有不少小口子,流了血, 但估计已经结痂了。 梁见空转身进屋, 她站在原地没动,阿豹见状, 走近道:“进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很想反问, 可以不进去吗, 但她终归还是进去了。 梁见空直接上楼进了卧房,往沙发里一坐,抬头看向许轻言,抬了抬下巴, 意思是让她进来。许轻言站在门口, 微微蹙眉, 阿豹站在他们中间, 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跟许轻言说:“许医生, 进来吧。” 许轻言吸了口气,往里面走了两步。 梁见空扯了扯领口,松开两颗扣子, 对阿豹说:“把医药箱拿来。” 阿豹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 刚进来的时候, 许轻言稍稍观察过,这栋房子里并没有什么人,里面似乎没有任何佣人。 “想什么呢?” 许轻言回过神,见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加了点冰块,随意晃了晃。然后,拿着酒杯的手指了指沙发:“坐。” 阿豹很快回来,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 梁见空挥挥手:“可以了,你休息去吧。” 阿豹看了眼许轻言,她没什么反应,低着头,依然是非常谨慎地靠坐在沙发边缘,他朝梁见空略鞠一躬,退了出去。 梁见空喝了口酒,那金黄的液体顺着喉结滚动,饮闭,他舒了口气,很是满足的样子。 他似乎想起什么,问道:“要吃点什么?” 许轻言很快摇头,这种情形下,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哦。”他也是随便一问的样子,“那先处理下伤口。” 许轻言愣住,看了看医药箱,又看了看自己的脚,梁见空已经起身进入浴室,端出一盆水,手里还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先清洗下。”他半蹲在地,将水盆放到她脚边,“试下水温。” 许轻言有点不明白他这番姿态的意思,坐着没动。 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抬头看他,眸子里映出她没有表情的面庞,用一种疏离的态度看着他。 梁见空停了两秒,忽然抓住她左脚脚踝,许轻言惊了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去,他根本没理会她的的挣扎,不出一会,许轻言的脚已经被迫浸到温水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脚早已冰凉,突然接触到水,肌肤隐隐传来刺痛,但等待三秒后,适应水温后的舒适感逐渐传到四肢百骸,感觉确实好多了。 “还有一只。” 梁见空作势又要去抓她的右脚,许轻言这回立马自己伸进温水中。 他这才直起腰,坐回到沙发上,一点没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他打开医药箱,取出碘酒、棉签、纱布、创可贴。 “稍微洗洗就可以了。” 他把毛巾递给她,在他的注视下,许轻言非常不自在地擦干脚。 梁见空打开碘酒,用棉签沾了点,凑近她身边,看上去是要帮她处理伤口。许轻言这下惊得干脆站了起来,心跳加速,也没管是不是光着脚。 “不用了。”她尽可能冷淡地回绝,也不看他。 先不说眼前这人的身份,光是被一个不太熟的男人碰触,许轻言就浑身不舒服。在日本人拿刀抵着脖子的时候,她都一脸巍然不动的模样,现在却露出了这样局促的表情。 梁见空觉得很有趣,摇了摇棉签,笑道:“只是消毒。” 两人僵持了会,半晌,许轻言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很坚决:“我自己会处理。”末了,又说了句,“我是医生。” 好像这四个字起到了点效果,梁见空兀自点点头,稍稍往后靠了点:“那你自己来。” 许轻言没敢坐回去,挑了另一边的沙发坐下,俯身将医药箱拖到面前,她将一条腿曲起,搁在另一条腿膝盖上,检查脚底,这样的姿势很不雅观,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为磨破的地方消毒。 梁见空重新端起酒杯,长腿搁在茶几上,手臂伸展,搭在沙发背上,就这样靠着,沉默地看着许轻言。 许轻言知道他在看她,这让她很不自在,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热,但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地保持低垂,睫毛遮住了她眼里的淡漠,她处理得很专注,只是额前的碎发时不时滑落,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得不一次次将不听话的刘海夹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她的动作细致又准确,确实是一双外科医生的巧手,顺着她的动作看到她的手指,纤细又修长,还很白,指甲盖形状温润,这双手并不软弱,指间饱含力量,似乎只要给他们舞台,就能演奏出惊叹灵魂的曲子。 看到这双手,就足以生出爱慕之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见空不动声色地含了口酒,缓缓咽下。 “如果真的被剁了,倒是可惜了。” 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句,但许轻言很快明白。 可是,当时他说,请便。 许轻言没停下动作,直到将最后一处小口子贴上创可贴,她将一个个瓶子放回到医药箱,又将处理后的废物丢进垃圾箱。做完这一系列的事,她没有再坐下,面向梁见空,视线却越过他不知停在何处,茫茫然的,就是不看他。 “谢谢。” 真是惜字如金啊,梁见空支着头,盯着她没有焦点的眼睛,说:“这两天你就住在这里。” 许轻言对此的反应很直白,她皱起眉,但尽量隐忍道:“为什么?” 梁见空很自然地说:“你被我带回来是做证人,难道不审一审我就放你回去?演戏也要全套。一会你该请假的请假,该处理的私事都处理好,明天起手机交出来。” 他并不是商量的口气。 许轻言沉默了会,说:“我被抓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梁见空愣了愣,“那就算了,消失一两天也不是大事。我们这经常有人消失着消失着就这样永远消失了。” 他好像在说冷笑话,但许轻言一点都笑不出来,梁见空见她这般反应,也觉得无趣:“开玩笑。你去隔壁休息吧。” 许轻言像是获得大赦一般,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她刚出门,他脸上的笑意悉数殆尽。 梁见空走到窗前,楼下庭院里有三个人在巡视,来来回回走动着,没人抬头往上看。 窗里映出他冷峭的面孔,他习惯性的微笑此时看起来都像是讥诮,梁见空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烦躁,抬手捋了捋头发,又摸进口袋找烟,没有,难受了一阵,也就放弃了。 他其实烟瘾不大,在刚混道上的时候,他抽得很凶,那时候,他还没资格跟人拿腔拿调,让你抽是给你面子,不抽是自己讨打,而昏天黑地的日子里,只有用烟吊着精神,才不至于崩溃。 后来,他戒了,戒了的时候,已经没人敢敬烟时让他一定要抽,也有不死心的说他不给面子,但梁二爷的面子,是谁都给的吗? 但他还是会淡淡一笑,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大家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发愣,随即都大笑,说他真会开玩笑,他也就在别人的云雾缭绕里冷眼旁观,直到他们不敢再笑。 偶尔也有很想来一根的时候,可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拿出一根闻闻,压下心里面的烦躁,再放回去。 现在,他很想有一支烟,驱散脑海里的那个画面。 她略显苍白的脸,不敢确定又很真实的回答:“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否会杀她。 呵,他忍不住笑,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 Chapter19 许轻言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似梦非梦的边缘,很不愿意醒来。而门外有节奏的响声就是不让她如愿。 她向来浅眠,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像昨夜这般一觉睡到天亮简直少有, 睁开眼的瞬间, 她有些发懵,不太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所见之处都是深沉的蓝, 仿佛一片无垠的海洋, 蕴藏着和缓的力量,包裹着她的身体, 轻柔地安抚着。 “许医生, 醒了吗?” 门外的呼唤声依然持续着, 许轻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低声道:“醒了。” 听起来是阿豹的声音:“哦,已经10点了, 起来的话出来吃早餐吧。” 许轻言揉额角的动作顿住, 10点了?她竟然睡到这么晚。 按照现在的情况, 她是被人监禁在一个屋子里, 再加上昨晚的绑架,各种奇葩的事情,她内心很矛盾要不要报警, 或者悄悄跟曹劲说,但梁见空并没有真的伤害到她,万一报警触怒了他, 反而更加麻烦。 许轻言没再多想,很快起床, 拣起衣服时不由蹙眉,这身衣服已经脏了,但她并没有换洗衣物,也不能指望那些大老爷们,非常时期,她只好把脏衣服再次穿上。 按部就班梳洗完毕后,许轻言走出房门,偌大的屋子里很安静。昨晚匆匆进门,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这里是二楼,四面墙纸都是浅蓝色带波浪暗纹,干净简明。 蓝色是她喜欢的颜色,这里不由让她内心多了一分安宁。 许轻言收回目光,朝楼下走去,她以为白天会有佣人出现,可直到走进餐厅,依然没看到一个人影。 餐厅里,阿豹正在倒水,见她进来,指了指餐桌:“早餐。” 餐桌是长条形的,可以坐十人,一头的位置摆放着三明治和水果,倒是很简单。 “咖啡还是果汁?” 许轻言回头,淡淡道:“咖啡,谢谢。” 阿豹点点头,走到咖啡机面前,利落地做起咖啡来:“早餐很简单,将就下。” 见到一个如此凶悍的男人安静地在厨房做早餐,许轻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谢谢,三明治就可以了。” “哦,那是二爷做的。” 她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阿豹侧过身,指着桌上的三明治:“那个是二爷做的,一般人不能进这个房子,所以家里没人做饭,都是我们自己弄。” 许轻言沉默了会,慢慢坐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爷一早出去了,他叫你不要出门,如果无聊可以到院子里坐坐,哦,我们凌晨又去了你家。不过你放心,兄弟们只是在外面守着,只有二爷进去拿了东西。”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理所应当,好像私闯民宅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许轻言又能计较什么呢,她打开刚才就看到的纸袋子,里面装着她常穿的衬衣和裤子,还有……内衣。刚才阿豹说只有梁见空进了房间,也就意味着……许轻言赶紧打住念头,这么不愉快的事情,就当没听到了。 袋子里还有她的手机,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把手机拿出来,今天无故翘班,主任肯定急坏了,许轻言赶紧解锁密码,打算打个电话过去,可当她重复输入了三遍密码都还是提示错误时,她意识到有人动了她的手机,密码被改了。 许轻言看向阿豹,他也觉察到她的目光,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见空吗?他怎么知道密码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把手机按在桌上,静默片刻,眼前的三明治很好吃的样子,面包边沿都被处理过了,切成了四小块,三角形的,里面夹着新鲜番茄、鸡蛋、生菜、金枪鱼、芝士,很符合许轻言不喜油腻,不爱肉类的饮食习惯。 “有问题吗,只看不吃?” 许轻言一愣,闻言抬头,只见梁见空已走到了她面前,脸上有着很淡的笑意。 “我看错时间了吗,现在应该快吃中饭了吧。”梁见空假装看了看手表,随后拉开一把椅子,“睡得好吗?” 看到梁见空就不由想到昨晚两人单独相处的情形,许轻言莫名觉得尴尬。 梁见空也习惯了她的寡言,坐下后自顾自要了杯咖啡,看起Pad。 许轻言低头咬了口三明治,忽然想到刚才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开机密码的?” 梁见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举起pad里的英文新闻,许轻言不明所以,梁见空笑道:“我们可是有文化的好吗,既能看得懂英文,也能用其他办法解锁。” “为了让我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许轻言刚才已经思考过,这时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顺便观察梁见空的神色,“但你不觉得这样反倒会惹出问题吗,我的家人、朋友找不到我报警怎么办?” 梁见空一副轻松的表情:“不会啊,来,我帮你解密码。” 说完,他把密码锁解开,还给她:“给你半小时,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 半晌,她竟是憋不出一句话,语塞得厉害,只好端起咖啡杯喝口咖啡压一压情绪。 “这是我的手机,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这是我家,在我家,就得听我的。” “……” 许轻言觉得如果她不按他的话做,可能连这半小时交代的时间都没有,那等她回去,估计曹劲已经带着立案小组在侦察了。 许轻言没再浪费时间,走到客厅,立刻给几个重要的领导打了电话,不停地道歉,请了三天假,随后又给凌俏和曹劲去了电话,曹大头显然在忙,倒是没多问,凌俏嘴碎,问了她半天,她只能说在封闭培训。 好在她朋友不多,半个小时绰绰有余。屏幕暗下去之后,又被锁上了。 梁见空视线不经意略过她的手机,随即低头处理起工作事项,说道:“我到的时候,你家里已经被日本人扫荡过一遍,现场很乱,但你藏东西的位置不错,他们没有发现。所以,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许轻言刚坐下,动作顿时停住,她立即看向梁见空,只见他手指快速点击着Pad的屏幕,似乎非常专心地浏览新闻,并没意识到他刚才所说的话给许轻言带来的冲击。 她问道:“你在哪找到的?” 梁见空这才分出点心,看了她一眼:“难道你没把东西藏在钟里?” 许轻言用力握紧咖啡杯,再没有胃口喝第二口,瓷杯扣在碟子上的时候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梁见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重新抬头看她。 “那锁呢,你怎么打开的?你撬开了时钟?” 开锁的钥匙她单独放在厨房的煤气表后面,但要说梁见空能细致到先找到钥匙再开锁,她不信,这些人崇尚简单粗暴,所以,他从外面直接破坏是唯一的解释。 她的声音无比淡漠,却在一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到无限远,在说到“撬开”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显得非常生硬疏离。 梁见空渐渐停下动作,他将Pad放到餐桌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钥匙,放到她面前。 许轻言拾起钥匙,摩挲着上面浅浅的纹路,问道:“你怎么找到的?” 梁见空用食指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靠脑袋想到的,外加那么一点点运气。” 许轻言素净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我说过会给你的。” “但谁都不能保证,等你回去的时候,东西还在。” “这本来就不是你需要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需要的。” 梁见空一句不紧不慢的反问令许轻言哑然。是啊,她怎么知道梁见空不需要?既然他能从两年前就怀疑龙崎,那么很有可能早已布局,只是等着对方将东西送到他手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片刻后问:“我其他的东西呢?” 如果说她不生气他擅自打开她的秘密时钟,那是假的。她的怒气已经一圈圈缠绕在喉咙口,她下意识地做了好几次吞咽动作,不让怒气再烧上来。 “这个我倒是挺好奇的,别人都是把金银财宝放在保险箱里,你喜欢把照片藏起来?” 梁见空完全不在意的口吻如最后一把柴将许轻言烧到喉咙口的怒气完全烧了上来,然而,她生气的模样不似常人的暴跳如雷,越是生气,她的脸色越冷,像是淡漠的湖水倏然间结了层厚厚的冰,寒气直逼向梁见空。 她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这么做,跟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别?” 梁见空深深看了她一眼,平静道:“许医生,不要误会了,我们和龙崎没有区别,甚至,我们能比他更加不择手段。”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行,反倒让人无语。 许轻言古怪地笑了笑,很快恢复到那副淡漠的表情:“是我忘记了。照片对我很重要,你没有动吧?” 梁见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素净的眉梢,她没有修眉,眉形还保持着自然的形状,纯天然的美好,令人心生愉悦,哪怕生气的样子,也流露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照片对你很重要,还是照片里的人对你很重要?” Chapter20 他看得出, 她是个对私人领域保护意识很强的人,所以,那晚他没让其他人进屋, 只有自己进去查看了一遍。 她的家不大, 已经被破坏得乱七八糟, 但还是依稀能看得出家里装修简洁,色调清爽, 一如她的人, 淡淡的透着冷感,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厨房是这个家里最有烟火气的地方, 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而且都有常用的痕迹, 他在那站了会,想象她系着围裙,高冷的脸,却很认真做着饭, 莫名温暖。 然后, 他找到了钟。 此时此刻,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孔, 准确的说是个少年,帅气逼人,和他记忆中的脸相比, 这张脸青春太多,自带光芒,令人印象深刻。 跟程然如此相象的少年人的照片, 被她视若珍宝收藏。一时间,他倒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许轻言沉着脸, 她压根不想跟梁见空讨论这个问题,她可以忍耐被人当枪使,但无法忍受她内心最重要的领域被触犯,他还指望她给好脸色,友好问答? 许轻言是个内心比外表执拗的人,她不愿意说的事,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她只关心一个问题:“照片还在钟里面吗?” “我没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许轻言并没有回答梁见空刚才的问题:“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这赤裸裸的避而不答,生硬得不带丝毫过度。 梁见空干脆道:“我说过了,三天。” “我知道了。” 许轻言刚起身就被梁见空叫住,她站住没动,侧过身,等他把话说完。 梁见空也站起来,他比她高不少,一低头便能看见她淡漠的侧脸和小巧的耳垂。 “如果你还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最好离开Z城。” 许轻言有点诧异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本能地蹙眉:“我不会离开这里。” 这里有她的一切,一切的回忆。当初她没有因为痛苦离开,现在更不舍得远走他乡。 梁见空见她斩钉截铁的样子,像极了被老师批评的孩子,一点都不肯认错,不由失笑,但很快收起笑脸,淡淡道:“你继续留下,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 许轻言理智上理解他的意思,但不能接受:“为什么?” “因为你没死,当我留下你的命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变了。” 他用一种低沉平静的语调陈述着这残酷的事实。 许轻言脸色微变:“可我跟你并没有关系……难道就因为你没杀我?这真的那么特殊?” 许轻言忽然想到龙崎的话,还有木子社的人各种好奇、猜忌、妒忌的目光。 她又回想起昨晚梁见空的问题,她吸了口气,似是给自己下决心一般,说:“那你还会想要杀我吗?”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舌尖发麻。梁见空没有立即回答她,她等了片刻,忍不住抬眼看他,他正用一种莫名沉寂的眼神看着她,深黑的瞳孔加深了些许。 Mark拼命朝阿豹使眼色,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阿豹皱眉,只是看着梁见空。 许轻言感到舌尖的麻木逐渐蔓延开来,现在就连指尖都隐隐发麻,却依然维持镇定的姿态望着他。这时,梁见空忽然抬了抬手,她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等她看清他只是去拿Pad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还是恐惧他下杀手。 “龙崎胁迫你做人质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淡定。”梁见空一手握着Pad,一手扶着椅背,眼中早已没了刚才的深不可测,“我会不会杀你,你感觉不到吗?” 许轻言怔住。 梁见空淡然道:“我要想杀你,你还会活到现在?” 阿豹一愣,心中惊疑不定,梁见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不会杀她?他悄悄朝Mark看去,正巧,美国人也在看他,两个梁见空的心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震惊。 许轻言对自己刚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到懊恼,但听到梁见空说不会杀她,心中有点异样,她自己也有些搞不懂,既然梁见空这么忌讳别人接近他,为何独独放她一条生路。 那边,梁见空静默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斟酌着开口道:“我有一个建议。” 许轻言不觉得他会有什么好建议。 梁见空继续道:“既然你现在已经不安全。不如,做我的私人医生。” 要说不惊讶是假的,许轻言仔细打量着梁见空的神情,发现他不像是开玩笑。 阿豹已经震惊得必须掐住Mark才能控制住自己面部的肌肉走向。回想到今天一回社里,那些弟兄们跟没开荤的大小伙见了姑娘似的,一个个围在他边上,还暧昧地淫笑,搞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多人想从他口中撬出些秘闻,比如梁见空是不是包养了许轻言,许轻言是不是内定的二夫人……都什么跟什么,没见许医生都不正眼看二爷么,二爷也一副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的样子,反正他没看出端倪,然而现在是什么情况? 梁见空请许轻言做私人医生? 她异样感更加强烈,他这个提议出发点是保护她?许轻言不敢轻易相信他有这么高尚。她的生活轨道已经因为这个人偏离,现在他甚至要将她的生活轨道生生调反。不说其他,曹劲若是知道,这事就不可能善了。 “你不是从来不找私人医生吗?” “是以前不找,没说以后也不找。” 许轻言肯定不愿意,给他做私人医生,基本上就是做黑医,难道未来她的工作和生活就要永远在暗不见天日之中度过吗? “为什么?你之前说过叫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但直到现在,你要我做你的私人医生,我不明白。” 梁见空却不觉得这算个问题:“今时不同往日。毕竟你是唯一碰过我身体的人。”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反正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也觉得与其每次都费劲找不同的医生,不如找个熟的。” 许轻言却不似他这般随意,她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的从医经验有限,没什么手术经验,上次能救活你本就是奇迹,不可能有下一次。” 梁见空还是不以为然:“能让我伤到那个地步,也是个奇迹,不可能有下一次。所以,又不是天天让你做手术,你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每天都会死人。” “……” 坦白说,许轻言还真这么觉得。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梁见空见她一脸正经的表情,竟无言以对。 “我能力有限,你找别人吧。” 她拒绝的反应太正常了,若是一口答应,他反倒要奇怪。 梁见空完全没有被拒绝后的恼怒,平静道:“我只是一个提议。许医生,你这次遇险,应该明白,有人盯上你了。” 许轻言眉头轻蹙,脑中第一个反应,程然。昨晚,冷静下来后,她已经开始怀疑程然跟日本人有关系,她甚至怀疑她的存在就是程然告诉日本人,毕竟她跟程然提过去尼泊尔的事。 但程然看上去是个正经开公司的普通人,那天也可能纯属巧合,坦白说,她内心里并不愿意把程然跟日本人、梁见空这帮人混为一谈。 她心里对和月初长得很像的这个人,总还存在一点善念。 梁见空肯定知道什么,她希望梁见空挑明:“谁会盯上我?” 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该上就上的时候,绝不犹豫。 看着她素净的脸,梁见空眯起眼,“我说的是谁,你心里有数。我不说破,只不过是因为看到那张照片,觉得你心里可能有点什么想法,不想你太失望。但你应该不是那种心存幻想的女人吧。” 许轻言脸色并不好,梁见空的话句句戳中了她的心思,他用这种方法告诉许轻言—— 他知道她和程然见过面。 但他也警告她,别心存什么幻想,以为程然是什么好鸟。 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再考虑下吧。” 三天,梁见空基本不在家,这让许轻言松了口气。这栋房子,除了她的房间,其他房间都锁着,三餐都由一个叫秦泰的年轻人给她送来,许轻言趁机观察过,外头也有人守着,基本没逃跑的可能。好在许轻言是个静得下来的性子,这才没被逼疯。直到第三天晚上,梁见空突然打电话给她说让她理好东西,一会送她回家。 许轻言闻言,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整理好东西。所以,当梁见空打开门的时候,许轻言已经整装待发,他不由好笑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许轻言不置可否,她停在离他两米的地方,不太确定地问道:“你送我?” 刚才在门口,梁见空已经打发走阿豹和Mark。 他自然地点点头:“弟兄们都回去了,走吧。” 他上前两步,突然靠近她。看上去是要替她拿行李? 许轻言少女心早八百年前就死绝了,在她的三观里,梁见空应该是要搜身。 她警惕地后退一步,义正言辞道:“我没带走任何东西。” 梁见空可是泰山崩于前,眼皮都不会掀一下的人物,这当口竟是愣了下,看许轻言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他看上去很像要找她麻烦吗? 许轻言小心地观察了下他的脸色,梁见空似笑非笑地直起身子,说:“算了。” 梁见空出门取车,许轻言原本想坐后座,但梁见空竟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座替她打开车门,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轻言骑虎难下,只好上车。 车里很快流淌着和缓的钢琴曲,立体环绕音响效果,像是有一只轻柔的手,抚过她不安的心。许轻言不是个善于与人搭话的人,何况对象还是梁见空。她对着窗户静静发呆,大有呆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梁见空打开车窗,晚风瞬间吹散了她的额发,她忽然回过神,转过头看他。 “我说的提议,不是说说,你想好了再答复。”红灯停,梁见空侧过脸看她,见她欲开口,他立刻打断她,“不用现在说。” “可我觉得不需要考虑。我不会答应的。”许轻言没按他的套路来,她的声音异常清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报警吗?没错,我怕你们报复,我还对回到原有的生活抱有一丝侥幸。二爷,如果你真的感谢我救过你的命,我们不要再见了,就当彼此都是陌生人。” 车正好停在离许轻言家楼下。 不知什么时候,音乐也消失了,车里静得不像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见空一直看着前面,神色不明,一句话也没说。 许轻言不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梁见空。” 她好像第一次连名带姓这么叫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见空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突然下车,绕到她这一侧,替她打开车门:“你到家了。自己注意安全。” 许轻言解开安全带下车,再从车上拿下其他行李。 梁见空也没有多余的话,重新上车,车子很快离开。许轻言背对着路口,静静站了会,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才慢慢转过身。 突然,不远处,刚离开的车子再次折回。许轻言眼皮一跳。 梁见空把车停下,没下车,放下车窗,对她说:“忘了告诉你,手机密码。” 许轻言这才想起,这家伙害得她三天用不了手机。 “你到现在还没有猜出来?” 许轻言冷漠脸:“没有。” “你的生日。” “我试过,不对。” “别急,我还没说完。你的生日,倒过来。” “……” 看到她一脸冷漠又忍耐的表情,梁见空懒懒地挥了挥手:“再见。”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再见? 有时候,她真搞不懂这男人在想什么,他究竟什么意思?! 许轻言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是一团乱,她默默在门口站了会,没有立即整理房间,而是走到餐桌前,拿起布谷钟,仔仔细细地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东西都在,照片好好地躺在里面。 其实,里面只有一张2寸照,看起来有点年份了,上面的人利落的短发,内双,鼻梁很挺,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看什么都带着不屑。 记忆里那张被时光不断冲刷,变得越来越淡的脸,瞬间又被重新上了色。 心头一阵抽痛。 许轻言稍稍靠着桌沿,缓缓坐下。 望着盒底的照片,到底还是没敢拿出来,别开眼,关紧盖子,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这天晚上,她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只是抱着这只钟,和衣躺在地上,就这么睡着了。 Chapter21 大清早, 手机铃响个不停,别说,秋天的早晨还有那么点冷, 许轻言在地上躺了一晚上, 腰背有些酸痛, 迷糊中摸到手机。 “喂。” “许医生。” 许轻言一个机灵,猛然睁开眼。 程然在那头似乎笑了笑:“是不是太早, 打扰到你了。” “没有。”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 一手撑着地板坐起来,低头看了看时间, 才六点。不过, 平时她早就醒了, 昨晚睡得特别不踏实,凌晨三点才睡着。 “有事吗?” “正好在你家楼下。” 许轻言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突然变笨了,竟然没听懂他的意思。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今天还晨练吗?” 许轻言沉默, 那头也不催。 她望着屋里的一片狼藉, 随手拿起地上的一个靠枕, 用力捏了捏, 淡淡道:“今天有点累。” 她没问他怎么知道她家在这里,也没问怎么知道她有晨跑的习惯。 梁见空能知道的,程然想必也能知道。梁见空还能知道她把钥匙藏在燃气表的后面, 更神。 只是,没想到她刚回到家,他就出现了, 像是算好了时间。 “是吗,那一起吃个早饭?”他说起话来的语速比较快, 虽然含笑,却是不容置疑的。 许轻言自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她已经在心里跟他划清了界限,现在,他和梁见空,都在她世界的另一端,中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聊聊吧,你肯定有想问我的。” 许轻言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低头就能看到楼下的人,他就一个人。 正巧,程然也抬起头,朝她这边看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T,黑色的运动长裤,耳朵上带着蓝牙耳机,正在跟她说话:“下来吧。” 迎着光,他的脸再次和记忆中的脸重合,许轻言像是被刺到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稍等。” 许轻言洗漱了下,换了身运动服,出门前,将布谷钟重新放回书柜顶上,然后,只拿了手机和钥匙就出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然见她从铁门后出来,立即笑道:“附近你熟,到哪吃?” “边上有家生煎铺。” 程然挑了挑眉,似乎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行。” 两人一左一右,中间差了有一臂的距离。 许轻言家在老城区,有很多大伯大妈已经早起,不是出来晨练,就是出来买菜,所以路上并不空旷,反倒有些热闹。 她沉默着带他走进一家生煎铺,条件很是马马虎虎,但吃得人很多,都是附近的老客户,跟老板招呼都不用打,老板就知道他们要吃什么。 他们排了会队,终于轮到了。 “吃什么好呢?”程然摸着下巴,看着门口那块破破烂烂的手写板,“你推荐什么?” 许轻言没回答,直接对老板说:“八个生煎,两个肉包,两份豆浆。”她回头问道,“够吗?” 程然有趣地打量她,她的态度较之上次见面冷淡很多,虽然她的脸上一直是淡淡的表情,但说话的语气陌生太多了。 “够了。” 许轻言正要付钱,突然想起自己没带钱包,程然在一旁也一脸尴尬:“我也没带。” “没事,支付宝,喏,二维码在这里。” 老板指了指边上竖着的招牌,程然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老板,够与时俱进的。” 他拿出手机付了钱,许轻言端着碗筷,在店铺外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 程然在她对面坐下,不停地朝四处张望,略带新奇地说:“很久没在路边吃早饭了,还真怀念。” 许轻言没搭话,分给他筷子,然后低头夹起一只生煎,蘸了点醋,小口咬破点皮,轻轻吹了吹,小心地吸了吸里面的汤汁,这才慢慢吃掉。 程然摘下耳机,他刚举起筷子,就见许轻言已经默默吃完一只生煎,全程没有看他,好像他不存在一般。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足足愣了有半分钟,完全是懵的,但眼中似是有流光闪过,似惊似恐。 后来,她不再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哪怕笑容都淡到不带甜味,可她的眼睛会不由自主追随着他。 他装作不知道,但心里清楚得很。 她在被他吸引,至少,这种吸引力在三天前还是奏效的。 可惜啊……虽然早料到梁见空不会让他好过,但真被来这么一下后,他还真有点小小的失落。 不过,也可能是龙崎的事穿帮了,但许轻言能想到哪一层,他就不太吃得准了。 本来,他能演得更好呢,这姑娘不太笑,听人说话很认真,但自己话不多,有点距离感和神秘感。虽然五官很淡,没有哪里特别好看,却如润在水中的美玉,值得品味,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听说你三天前受惊了?” 受惊,这话说得可真委婉。 许轻言低头不说话,但心里已经在琢磨他找她是为了什么。 凭她的推测,梁见空和他不对盘,故意让她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就存了拉他下水的心。 他不是好人,程然也不是。 但她不清楚,她在这两个人中间是什么样的角色。她没有任何站队,不管是梁见空,还是程然,现在她都不想有任何瓜葛。 有些事她好好想想,也能明白,比如,日本人为什么会找上她,没有人暗中指使,日本人知道她这么个小角色? 所以,程然确实不是什么好货色。 想明白这些后,许轻言也就淡定了。梁见空她都应付过了,不过再来一个,至少,看起来,他不是想要她的命,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两个人蘸着一碟子醋。 思及此,许轻言皱了皱眉,给程然重新弄了一碟醋。 程然默默看着她的举动,还真是界限分明,他来之前打了几个腹稿,想着该怎么套许轻言的话,但后来,他觉得都没意思,这么一个白开水一样的姑娘,想必,也该是喜欢简单直白的沟通方式。 投其所好,他是情场高手,拿手得很。 “老梁跟你说了。” 他说的是肯定句。 许轻言手上一顿。 “别人都喜欢叫他梁二爷,我喜欢叫他老梁,你不觉得吗,他总喜欢慢吞吞的说话,不抽烟,酒也不喝,看起来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退休的老一辈才喜欢装出一副心胸宽广的样子。他,才不是。” 许轻言放下筷子,这回换她看他吃。 这桌周围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伯大妈,热烈地交流着家长里短,唯有他们这里,格格不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是因为这早晨的凉风,还是对面的人说的话。 程然似乎对这里的食物没太多兴趣,吃了两个生煎后,就放下了筷子,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面对面。 “他肯定跟你语重心长说了我不少坏话吧。是我不好,没一开始就跟你说清楚,只不过,我也是有苦衷的。” 他说得很像是那么回事,连着表情也是颇为无奈的样子。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梁见空有没有说你坏话?” “虽然我能肯定百分之八十……” “没有。” “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 程然眼神微眯,勾了勾唇角:“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许轻言不动声色地说道。 程然忽然笑开:“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好了,我们不打哑谜了,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解释清楚,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你。” 这个,她倒是有点自己的想法。 她已经肯定他不是追她,患者求医,也是个瞎理由,只不过之前她还沉浸在他外貌的冲击中,没缓过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后,唯一有可能的理由只有一个,梁见空。 程然应该是知道她救过梁见空,所以,跟其他人一样,对于她这个没被梁见空处理掉的女人,抱有一丝好奇。 然而,程然接下来说的一句话,犹如他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巨大的冲击波,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硬生生撬开一丝裂痕。 “沈月初是你什么人。”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程然的脸变得有些虚幻。 许轻言觉得这一刻诡异至极,她已经很久没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而这个人还是一个跟她的世界完全没有交际的人。 她的脑海中在起初的一片空白后,慢慢收回神智,开始快速思考。 她并不怕程然拿沈月初威胁她什么,毕竟沈月初已经……她还是无法说出那个字。 “朋友?” 在她观察他的用意时,他也在观察她的表情。 “兄妹?还是……恋人?” 许轻言的脸色透着不自然的苍白,她的背脊很僵硬,像是随时防备着什么。 不是,他们并不是恋人。 然而,程然好像误会了。 他了然地笑了笑:“我猜也是。” 许轻言垂下眼,控制住情绪,问道:“你提他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比如……”程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到她再次抬眼看他,“我们为什么这么相像。” 许轻言呼吸一窒。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这小子,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还死不承认,有一回,被我发现手机里的照片,他才……”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对面的女人,眼神中的痛色太过强烈。 原来,她也会有感情的波动。 “所以,那天在医院,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准确的说,我是特意去找你的。”程然起身,从店里面要来一杯热水,放到许轻言面前,“你先缓缓。” 许轻言没有喝,只是握着杯壁,汲取一点热量。 许久,她才略显艰难地问道:“你们认识?” 程然见她脸色稍霁,这才接着说:“认识,还很熟,因为,他是我的替身。” Chapter22 许轻言并不了解沈月初辍学后的事, 在他离开的那天,她有一场比赛,他想来看她。她那时很生气, 传统教育下的她无法理解他自毁前途的做法。她不让他来, 除非他改变主意。 以往, 许轻言说什么,沈月初哪怕爱跟她插科打诨, 最后, 基本上都是顺着她的。 但只有这次,哪怕许轻言下了最后通牒, 他依然没有回头。 他说,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这样的人,活该也就只有这条路能闯。 她冷嘲,难道做个混混比在小公司打工强?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 她恨不得抽他。 那时候的她还不像现在这般清心寡欲,她会因为这个人急躁、担心、生气。 她不止一次的说, 以后我会成为钢琴家, 还可能出国, 再不济也会当一名音乐老师, 然后,你是一个混混,你觉得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么。 那时候的她还是理性的, 理智的,社会普世观念很强。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气得不行,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音乐家倒是有点麻烦, 总不能找你学琴吧。要不你转行当医生?我还能来找你看病。 沈月初,我不跟你开玩笑!你这次走, 就永远别回来了,永远不要来找我,永远不要提我们的事。 她语速很快,说完后,他怔怔地问道:你是说,如果我不去,你会和我在一起? 会不会呢,她当时没回答。 因为,沈月初立马接着说,唉,这是我走前听到最好的一句话。 随即,他忽然正色道,答应我,遇到好的人,就试着交往吧,你值得最好的,不必牵挂我。 她以为那就是平常的一次闹别扭,却在第二天,再也寻不到他的踪影。 他放起手来,可以这么果断。 程然的话语还在耳边:“我们这行难免有个生命危险,所以,家里找了个跟我很像的人做替身。起初,我们并没那么像,可他很聪明,太聪明了,训练后,他连我说话的语气,动作,习惯都学得十之八九,加上大家在外形上都做出些调整,他几乎跟我一模一样,连我自己都很惊讶。一般来说他和我不会同时出现在人前,他就像是我的影子,替我挡过很多次危险,我一直拿他当兄弟,我也欠他一条命。” 原来,他离开后,遇见了程然。 她听他说了这么多,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很危险吗?替身。” 程然向前倾了倾,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问她:“你救梁见空那次,尼泊尔,危险吗?” 许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危险。” 程然嗤之以鼻地笑了笑:“梁见空对我,可比那次狠多了。” 许轻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起来,你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死因吧。” 许轻言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厉害。她听曹劲说过,他是从高处坠落而亡,坠落之前,全身已被高度烧伤,所以究竟是被烧死的,还是摔死的,致命伤到底是什么,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认领尸体的时候,她没去。 火葬的时候,她没去。 每年的清明、冬至、生辰、忌日,她都没去。 就因为这样,她被很多人说冷血,寡情,势力,高傲,还有骂婊子的,反正私底下什么难听的都骂过。 他们说,当年要不是沈月初,她早就被废了,还弹什么钢琴。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沈月初喜欢她,她就是不给回应,硬生生吊着他,让他感觉还有希望。 他没了,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凌俏替她伤心,明明整夜整夜失眠,眼睛都要哭瞎了,却不解释。 为什么不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根本不知道他死了,父母用尽手段封锁了消息网,就为了让她一心一意参加完国际钢琴大赛,当她拿到奖状微笑着各种合影的时候,曹劲红着眼等在音乐厅外头。 她彻底懵了,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被父亲反锁在家里,直到火葬那一天,她还在绝食抗争,她只想去确认,有谁能告诉她,这都是假的。 后来呢? 可能是恐惧吧,怕到心都在发抖,怕真的确认,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如果上天有灵,如果他的灵魂不灭,她只在心里跟他说,别人不需要知道。 她突然和家里闹翻,突然退学,突然放弃了视如生命的钢琴,突然转专业。 猜测的人还有很多,但没人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她再次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时候,还是那个面色淡然,说话从不会大声,不爱与人过多接触的许轻言,没人能从她纹丝不动的脸上找出任何异样。她似乎要把自己修炼成佛,不与人结缘,也不与人结怨,她以为,下半辈子她依然会这般默默听他的话,过好这一生,可她觉得自己注定要辜负他,他难道不明白,没有他,她如何过好这一生? 今天,程然对她说:“你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死因吧。” “我们家和李家的恩怨,跟你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简单说来,他们想要干掉我们,我们也想他们不得好死。这两年,我是发狠想整垮梁见空,但为什么?为我自己,当然,为我们家,当然。还有就是,为了我兄弟。” “他是为了我死的。要不是他,今天我不可能坐在这。” “八年前,梁见空部署了一切,我和月初分头行动,设了很多烟雾弹,梁见空那时已经猜到我有替身,可一时猜不准我究竟在哪。他最后干脆都下杀手,可惜,我逃掉了,月初却被他逼在山顶。” 许轻言的脸色已经差到极致,程然这次却没有停顿,他紧接着一步一步,把她逼入真相的漩涡:“他放火烧了山,月初被烧成一团火,在挣扎中失足跌落山崖。” 程然一边说,一边观察许轻言的脸色,她看起来随时会昏倒,却依然挺着背,默不作声地听他描述那些残忍的场景。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具焦尸。梁见空以为是我死了,没想到不是,他有多愤怒,可想而知。他应该查了沈月初的底。”程然意味深长地看着许轻言,“见到你的第一面,他应该和我一样,已经认出了你。” 许轻言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下。 如程然所说,梁见空如果一直知道她的身份,那他这期间的举动,就耐人寻味了。 但如果,程然说的,不是真的…… 似是已经看穿她的疑虑,程然裤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正面朝下,推到许轻言面前:“你可以留着,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就撕了吧。” 许轻言的手指慢慢抚上照片的背面,像是被定身一般,她始终没有将照片翻过来。 她盯着照片,问程然:“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程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你救了,杀死你男朋友的杀人凶手。” 他这句话,何其诛心! 冷,从内而外被寒气炸裂的痛感贯穿全身。心脏,失速般疯狂地跳动着,快要令她无法呼吸。 许轻言头脑里全是她抢救梁见空的画面,她赌上医生的尊严,拼尽了全力,从死亡线上把梁见空拉回来。 她做医生,是为了沈月初,却救了害死他的凶手。 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切,她的手术刀,还能握得稳吗? 她像是被抽离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让她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沈月初,程然不由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沈月初。 聪明,骄傲,却很有分寸,看似吊儿郎当,但眼神中带着股奇异的坚韧。 他一眼就看中了他。 沈月初自己交代是孤儿,所以无牵无挂,很能豁得出去,要不然,他不会这么快赢得帮派里长老和他的信任。 他不是没查过沈月初,但所有资料都很简单,也没有许轻言这个人。 所以,他说沈月初随身藏着她照片,甚至告诉他,许轻言是他女友,这是假的。 沈月初从来没有提过许轻言。 但程然猜过,沈月初心里应该有一个女人。因为,沈月初唯独女人,从来不碰,酒色乱性,他的自控力强得可怕。 现在,程然倒是有点理解。 这个女人,你多靠近一步,都怕会玷污她,自然想要保护她,让她远离纷乱的世界,得一处安宁美好。 可惜啊,她终究还是被拖入这个肮脏不堪的世界。 太阳不知不觉张开了光芒,气温回升,车水马龙更甚之前。 “想听听月初的事吗?” 许轻言轻声打断他:“不用了。”她的呼吸很轻,声音也很轻,像是随时会断气,“我想一个人呆会。” 程然觉得今天差不多了,她需要点时间。 “好,有事联系我。” 他起身前,又说了一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许轻言的睫毛轻颤,没有回应。 他走后,许轻言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慢慢将照片翻到正面。 照片是用拍立得拍的,一次性相纸,画面里背景有点暗,应该在酒吧,两个人正在喝酒,可能是被偷拍的,两个人朝镜头看的时候,都没有完全准备好,程然举杯朝镜头示意,动作有点模糊,而他身边的人,懒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姐,你吃完了吗?” 店铺老板娘拿着抹布来收拾碗筷,边上还有一对小情侣等着入座。 许轻言不声不响地让位,穿过人流,走回家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又把布谷钟的照片取出来,两张照片摆放在一起,显然,程然这张要鲜活很多。 不多时,她把照片收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准点出门上班。 许轻言坐上公交车,玻璃窗上的光斑如同琉璃碎片,印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却无法穿透视网膜,进入她的心里。 回忆的锦盒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压抑。 她忽然想到:他的忌日,快到了。 那个少年,似清风,似阳光,他对她一笑,她心里甜得只想为他弹奏一曲梦中的婚礼。 Chapter23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其实,我没什么感觉,他很生气我没有对他一见钟情, 所以后来的每一天, 我都对他情深似海。 ———不可言说的日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起许轻言, 大多跟她同班的同学都会说一句:学霸。许轻言从小就是模范生,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名, 还是班长, 期间还参加了大大小小的钢琴赛事,拿奖拿到手软, 在他们这片学区乃至全市都小有名气。老师因为知道她以后是要走音乐这条路的, 对她也格外照顾, 毕竟有一个天才少女出自学校,校长面上也有光。 但她就是不太爱跟人打交道,一个人喜欢独来独往,然而, 孩子们的嫉妒心比大人想的要厉害得多, 不爱与人交流很容易被误解为, 孤僻, 冷漠,甚至,高傲。渐渐的, 围绕在她身边出现了很多好奇、猜测、嫉妒的目光,女生最喜欢搞小团体,小八卦层出不穷, 什么她家住大别墅,有权有势, 什么她妈妈就是评委,所以拿冠军很容易,什么班主任把自己的小孩送到她妈妈那里学唱歌,所以她一直都是班长,霸占班长一职,却什么都不干,还年年三好生,什么她看人都爱答不理的,傲慢得很,几个小团体对她这个班长都是爱答不理。 如果以为孩子们的童言无伤大雅,那就大错特错了。 久而久之,班主任也看出了明堂,找她谈话,劝解她专心练琴,班级事务可以减减负。许轻言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明白得很,不过她对班长这个职务没什么执念,干脆地卸任。然而,这消息第二天一经公布,班里那细细碎碎的八卦声简直跟海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副班长顶了职,起初还有点扬眉吐气之感,后来见许轻言宠辱不惊的模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 于是,传许轻言觉得当班长该捞的好处都捞着了,不想继续当了,毕竟还有班级事务要管,她没那么空,这才假惺惺地让出位子。 所以,许轻言在同学中的人缘很不怎样,大家一片学区,九年义务教育再不情愿也得相见,中考过后,不少人还是考了离家近的重点高中,再一看还是熟悉的脸。 高中后,许轻言的传奇还在继续,她的奖项越拿越大,但这也直接影响她的出勤率。课业和钢琴不能兼得,从那个时候起,许轻言已经有意走音乐这条路,所以,课还是上,但更多时候是找老师补课,班上的活动也参加得很少。 跟许轻言关系比较好的,只有她的同桌,一个胖女生,跟许轻言完全不一样的身材和个性,每天吃很多,每天乐呵呵。也就只有她知道,许轻言的成绩是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换来的,她弹琴弹到指尖出血,还要做厚如山的功课,每天睡眠时间不足5小时,难怪这么瘦,脸色也很苍白,一副病怏怏、冷冰冰的样子。 她也去过许轻言家,根本不是什么别墅,就是这片学区很普通的一个小区,只不过面积稍微大一点,家里专门布置了一个房间放钢琴。父母也都是普通公职人员,父亲在公安系统,母亲是音乐老师。 “小言,这是今天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上午你不在,我帮你领了试卷。” “谢谢。” 许轻言上午去参加预赛,下午才来上课,对江兰而言已经习以为常。 “比赛怎么样?”江兰偷吃了口面包,低头朝周围看了看,问道,“第一?” “嗯。” “厉害啊,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她偷偷塞给许轻言一块面包,“又没吃午饭吧,赶紧吃点垫垫底。” 许轻言一愣,接过面包,一股暖流从指间传到心间:“谢谢。” 她知道自己不太招同学待见,但讨好并不是她擅长的。她的世界除了学习就是练琴,简单到单调,可又充实到再容不下一丝复杂。正因如此,一点善良的友好都会被她记在心中。 青春期,在回忆里充满了雨后的潮湿味和加在雨丝中的花香。 下午自习课前,江兰又饿了,可面包已吃完。学校禁止学生带零食,很多人都是偷偷带。 许轻言想到自己吃了的那块面包,有些过意不去,说:“我陪你去小卖部买吧。” 学校操场西边的角落里,在重重树丛后面,隔着外墙,左手边正好是一处小卖部,正巧了,墙上久经风霜,开了个口子,也不知是谁发现的,一来二去,很多学生都知道了门道,一个探风,一个跟老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教导处管教了很多次,但一直没经费修补外墙,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着。 但不管怎么说,被抓住了,都是要写检讨的。 江兰有点惊讶许轻言会提议去小卖部,在她印象中,许轻言那就是纯白得不能再纯白的好学生,怎么也会知道小卖部,还要陪她去。 “不,不用了,没事,我不是很饿。” 许轻言却很坚持:“走,快去快回。” 许轻言是行动派,想定了就做,她拉着江兰跑下楼,穿过大操场。这时候,操场上还有不少同学在玩,田径队的也开始训练了。 许轻言还真没有这种经验,但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运气不那么背,被老师抓到就行。 两人做贼般一路小跑进树丛,果然,后面有面破墙,而在她们前面,已经有三个男生。有两个,一个蹲在地上捧着麻辣烫,已经吃上了,听到动静只是抬头看了眼,一个背对着她们还在跟老板讨价还价,还有一个应该在把风,她们一进来,他就看到了她们。 他倚着墙,双手插袋,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但那双眼睛透着亮,似是一瞬间就能刺入人的心里。 许轻言被他看得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方并没有收回视线,许轻言只好说:“同学,你们买好了吗?” 他听到她的话,竟是挑了下眉。 许轻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江兰在一旁拉了拉她的手臂:“轻言,这是沈月初,上周我们班还跟他们班打过篮球赛呢。” 许轻言愣住,沈月初,让她想想,哦,好像听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校草。 可就算是校草,也未必人人都得认识啊。 江兰红着脸跟沈月初说:“那个,我们想买面包,你们好了的话,能不能让我们过去下。” 沈月初把视线收回,慢慢回过头,踢了踢蹲在地上的那个男生,对方手里的麻辣烫一抖,他嗷的一叫,正要发作,见是沈月初,气焰立马歇了。 沈月初也没说话,朝里头抬了抬下巴,“麻辣烫”立即反应过来,扭头就喊:“老三,你好了没,快点,老子都要吃完了,你还没磨叽完,这鬼地方都是个蚊子。” “好个屁,妈的,竟然说我的钱破,不给找。” 最里头的男生一边叽叽歪歪,一边挤出来。 许轻言往边上靠了靠,准备先让他们过去。谁知那个老三说:“我们还在等找钱,你们要买先过去。” 许轻言拦住江兰:“我去吧。” “这里面脏,你没来过,还是我去吧。”江兰不肯,也硬要往里头挤。 别说,江兰的个头不是许轻言挤得过的,她只好说:“那多少钱,我给你。” “哎呦,不用了,我带着……”江兰一拍口袋,突然叫道,“我忘带钱包了。” 许轻言也是一摸口袋,张了张嘴,有些无语。 她们出来太急了,都没带钱包。 “哎呦,演什么演啊,没带钱,不就是为了找我们老大借么,有借有还,再见不难。” 麻辣烫男一边吸着粉丝,一边挤眉弄眼地调笑道。 江兰的脸刷一下红了,眼神禁不住地朝沈月初飘。 许轻言也听出这话里的调侃,但她看都没去看“麻辣烫”一眼,脸色都没变过,只跟江兰说:“你等着,我去拿钱包。” “要不……要不算了。”江兰一个人哪敢留在这里,忙拉住许轻言,“回去吧。” “别走啊,哥哥我有钱,不找我们老大借,可以找我。” 许轻言最不擅长对付这类油嘴滑舌的人,她也不想多呆,和江兰快步往外走。 “还来得及,再过五分钟才上课,我们取了钱再下来。” 许轻言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可江兰犹豫了:“算了吧,说不定他们一会还在呢。” 许轻言不解:“你怕他们?” “不是啦,就是,沈月初在呢。” 小姑娘家家,在校草面前,还是丢不起人的。 许轻言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她正要问,却被人打断了。 “这不是我们的钢琴家吗?” 许轻言回头,看到钟筱筱,就是那位有幸晋升班长的副班长,现在还多了个“校花”的头衔,在学校里面人气很高,相较于许轻言的孤高,她就显得亲民很多。 冤家路窄。 许轻言被她背地里说了不知道多少许轻言的坏话,也不知是什么孽缘,他们考中了一所重高,好在她们总算没在一个班,可学校里一半的风言风语都是她搅起来的。 钟筱筱笑嘻嘻地问她们:“你们不会是偷偷来小卖部买东西吧?” 江兰忙说:“没啊,随便散散步。快上课了,我们先走了。” 许轻言和钟筱筱打过不少交道,但仅限于班级事务,这个女孩整天笑眯眯的,给人很阳光很友善的感觉,偶尔许轻言都快被她的笑容迷惑,差点忘了这张笑脸下还有张毒嘴。 “哈哈,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去告诉老师。” 她虽然在和江兰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许轻言,许轻言没搭话,目光空空地落在不远处的足球场。 突然,钟筱筱眸光一亮,越过她们俩,冲后面的人挥了挥手:“沈月初,你又去小卖部,不怕我告诉老师吗?”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轻松高兴得很,怎么看都像是朋友间亲昵的打趣。 许轻言不由看向他们。 “班长大人好,您就装作没看见我吧。” 沈月初不疾不徐地走到她们身边,相较于钟筱筱的热情,他反倒有点不咸不淡。 钟筱筱压根没在意他的冷淡,继续聊着:“下节课有英语测验,你别再交白卷了。” 沈月初扯了扯嘴角,好像根本无所谓。 许轻言给江兰递了个眼色,这里没她们什么事,赶紧撤。 “等等。” 见许轻言没停下来,沈月初只好指名道姓地又叫了遍:“许轻言。” 许轻言脚下一顿,有些诧异,沈月初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她并不自恋,不觉得自己出名到全校的人都认识她。 许轻言微微侧身。 沈月初在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许轻言面前,递过一袋面包,许轻言只是看他,没接,他又朝她这边抬了抬手。 少年身高腿长,神情很淡,低头看着她,她甚至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那双棕色的瞳孔。 上课铃声在这时穿透操场上空,不少学生拔腿朝教学楼跑去。 “上课了。”江兰拉了拉许轻言的袖子。 沈月初也没催,就这么递着,倒是边上的“麻辣烫”等不及了:“快点快点,哥还要回去考试呢。” 钟筱筱看着这一幕,脸色不太好看,咬了咬嘴唇,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轻言。 许轻言接过面包,道了声谢,又说道:“多少钱?” 沈月初耸了耸肩:“不知道。” 说完就走了。 许轻言很想追上去再问两句,但第三遍上课铃已过,操场上没什么人了,她只好先和江兰跑回教室。沈月初和“麻辣烫”,还有老三,钟筱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原来他是五班的。 回到教室,刚坐下,江兰就忍不住激动地拉住她的手:“你之前跟他认识?” 许轻言蹙眉,仔细想了想,真没印象:“应该没有跟他同班过。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他。” 江兰有些失望地趴在桌子上:“哎,可能是你太出名了,那么多获奖照片放在橱窗里呢。” 许轻言也觉得有可能,关于这点也没过多想法,可令她在意的是,怎么都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啊。 许轻言低下头,在课桌下悄悄拿出面包,刚才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才发现沈月初给她的是一款红豆炼乳面包,许轻言不太爱吃甜食,但唯独对这款面包情有独钟。 小小的面包糯糯软软,里头裹着红豆馅,还有奶香四溢的炼乳,咬下一口,简直美味上天。 许轻言捏了捏小面包,突然就有些馋了。 这人,还挺会买的。 Chapter24 许轻言一般都会在家吃完早餐, 她的母亲生活很规律,一早会为全家做好早餐,都是养生的粥, 豆浆。但她也很忙, 有时候会到各地演出、开会, 父亲的工作性质注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当这时候,许轻言就会自己买点早餐填饱肚子。 红豆炼乳小面包, 她的最爱, 偶尔还会窃喜,今天妈妈不在家。 3.5元一袋, 在这个年代, 并不算便宜。 面包被许轻言和江兰消灭光了, 江兰边吃边感慨今天的面包特别好吃,吃得一脸喜悦,又一脸惆怅,许轻言完全不明所以, 她只知道人家一手交货, 她还没一手交钱。 放学的时候, 许轻言径直走到五班门口, 来来往往有不少同学发现了她,一班的名人到五班来做什么?有些人私下里开始窃窃私语。 许轻言没去管这些目光,随便叫住一个同学:“沈月初在吗?” 那男生愣神片刻, 看了她好一会,这才回过身往班里吼了一句:“沈老大在不在,有人找。” 过了会, 只听里面有人回道:“谁啊,送情书的吗, 不用了啊,抽屉里塞不下了。” 回话的应该不是沈月初,里头一阵哄闹,门口的男生也跟着笑:“人就在门口了。”男生回头问道,“你找他干嘛?” 许轻言只吐出两个字:“面包。” 男生一脸莫名其妙,但也照实回话:“不是情书,是送面包的。” 里面先是一阵哄笑,后来突然安静下来,再后来,许轻言看到一个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沈月初单肩背着书包,这包瘪得很,估计里头没放什么书。他很高,瘦,短发干净利落,至于脸,民间有很中肯的评价“肤白貌美”,许轻言觉得倒也没差太多。校服白衬衣领口微开,衣摆没有像那些不修边幅的男生耷拉在外面,而是系在校裤里,往下就是两条大长腿,一双刷白的板鞋。 刚才在树丛里没看清楚,现在这么一看,倒是出人意料的干净整洁。 许轻言自上而下扫了一眼,重新看回他的脸。对方正好跟她的视线对上,似笑非笑,像是把她刚才一瞬间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许轻言略感尴尬,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不也在打量她么。 “找我?”还是沈月初先开了口,“边走边说。” 许轻言反应过来,他们俩杵在教室门口,实在是太惹眼了,围观人数急剧攀升。 他走在前头,她跟在后面,其实她找他的事很简单,交完钱,走人,可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没那个机会。 “老大,你不等我啦!” 许轻言回头,看到“麻辣烫”从后面追了上来,沈月初都没转身,抬手挥了挥:“有事,先走了。” “什么时候重色轻友了,啧啧啧。” 这“麻辣烫”倒也不难看,但这表情实在猥琐,他还冲许轻言眨眼……许轻言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许轻言这天才知道沈月初在学校里人气那么高,走哪都自带光芒,不管是不是自己学校的,或多或少都喜欢朝他多看两眼,然后在顺带看她一眼,再然后,那眼神仿佛在说“呵呵,这女的谁啊。” 好在许轻言一向来内心强大,全部无视。 两人谁都没说话,许轻言一会还要去上钢琴课,所以等离学校远一点的时候,立刻快步走到跟他并肩的位置,说:“稍等一下,我把钱还你。” 沈月初停下脚步,有些迷茫:“什么钱?” “面包。” 沈月初恍然大悟,随即神色一转,漠不关心地勾了勾唇角:“不用了。” 许轻言已经把准备好的零钱拿出来,递给他:“给。” 3块和5角的硬币,正好,不用找。 “不用了。”沈月初再说了一遍,然后绕过她,继续走。 许轻言追到他前面,一边倒着走,一边坚持道:“要的,我没理由白拿你的面包。” 沈月初垂眼看她,齐耳短碎发,小小的脸,皮肤白净得像是会发光,鼻梁秀挺,架着一副框架眼镜,有点心疼这鼻梁骨受不受得住,镜片后是一双很认真很认真的眼睛,微微内双,眼神清澈坚定。她很执着,执着得好像他不收这钱,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似的,不就几块钱么,这女生怎么这么一根筋。但现在的许轻言就像刚才的他,对方不收,她的手就这么举着,不嫌累似的。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她脚下一崴,一个后仰,眼看就要往后倒去,沈月初眼疾手快,迅速拉住她的手腕,朝自己怀里一带,许轻言的额头“砰”地撞上他的胸口。 “没事吧?” 许轻言反应很快,连忙推开他,托住眼镜,摸了摸鼻子。 刚才那一瞬,她似乎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蓬松的,干燥的,阳光的味道,她出神地想了会,回过神的时候,沈月初正盯着她看,忙掩饰性地摇头道:“没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月初把脱落的书包重新背上,慢声道:“好了,这样吧,我也饿了,你也给我买个面包。” 听起来倒也是公平的方法,许轻言面色一松,总算是能把钱还出去了。 沈月初把她这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失笑,至于这么如释重负么…… 两人找到一家面包坊,许轻言在里面找到同款红豆面包,立即眼前一亮,拿起一袋起身就走,谁知身后的人慢悠悠地说:“我不喜欢这么甜的。” 许轻言捏紧包装袋,盯着他瞧了会,默默把面包放回去:“你喜欢什么口味?” “唔……海苔味的不错。” 许轻言正要下手拿海苔面包,谁知那人又说:“肉松的也挺好吃的样子。” 许轻言的手停在半空。 沈月初又说:“我看那个可颂也可以,不过那个只要3块,不够3块5啊。” “……”许轻言放下手,看向他,“到底要哪一个?” 沈月初一脸真诚地纠结着:“没想好。” 她原本的计划是速战速决,没想到还个钱还能还出这么个花样,眼看钢琴课就要迟到了,连晚饭都来不及吃了……许轻言突然回身,抬手一二三,一股脑把三款面包全部堆在收营台上。 “麻烦结账。” “等等。”沈月初没料到她来这么一下,“我还没选好。” “没关系,都买了,你可以慢慢选。”许轻言淡淡道。 沈月初打量了她的神色,这女生明明是一气之下的举动,但脸上看不出任何气恼,也是厉害。 “你买这么多,我可没钱还。” 许轻言已经利落地把钱付清,把三款面包打包在一起,塞到沈月初手里,依旧一副随你便的冷淡脸:“不用还。” 说完,她转身就走,连再见都没说。 沈月初愣了一秒,抬步追上去:“许轻言。” 许轻言没停下脚步,继续朝前走。 脾气还挺大,沈月初微微诧异,赶上她,解释道:“我开玩笑。” 许轻言自顾自看了看表,随意地点点头:“没关系,但我真的赶时间。” 沈月初怔住,忽然道:“去上钢琴课?” 许轻言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嗯,要迟到了。” “你早说呀。” 他一副你早说我就不为难你的表情,许轻言一千万个无语,忍了半天,还是决定有这个时间吐槽,还不如继续赶路。 “打辆车吧。” “这个时间点很难打到。” 他以为她傻吗,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 “你这是要走过去?” “前面有公交站,原本我是在校门口坐的。” 这女生轻描淡写一句话,已经把控诉说明白了,我,原本是在校门口坐车的,都是你,非要折腾出三个面包,害得我不得不多走两站路坐车。 沈月初跟在她身后,有些不知作何感想,他不是爱找麻烦的人,通常对女生也是拒绝得很果断,今天也是他自找苦吃,被冷漠脸砸了一脸冰渣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终于赶到车站,但这时候是晚高峰,等了十分钟,愣是一辆车都没来。这期间,沈月初一直站在她边上,也不说话,许轻言也当他不存在。 “老大,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月初抬头,只见“麻辣烫”和其他几个兄弟骑着自行车停在他们面前,看到许轻言时,立即换上一张八卦脸,猥琐劲又上来了。 可还没等他猥琐地发问,就被一股大力拉下了车,沈月初跨上自行车,对许轻言说:“我送你过去,上车。” 许轻言站着没动,正在考虑这么做合不合适。 沈月初又加了句:“还是你宁可迟到?” 想到毛老师钢板一块的脸,许轻言立刻做了决定。 “坐稳了吗?” “嗯。” 一直没搞明白的“麻辣烫”一脸见鬼:“什么情况?老大,我的车……” “明天还你,谢了。” 说这话时,沈月初脚下一踩,已经飞速离开。 “我靠,我家有8公里路,老大!” 沈月初骑得很快,也很稳,风将他的衬衣吹得鼓鼓的,时不时蹭到她的脸颊,痒痒的,她避了几次,避不开,索性随它去了。 这天的太阳落下得特别慢,好让许轻言把他的背影和沿途的风景记得清清楚楚:石板路,大樟树,初夏晚风,夕阳西下,金色余辉,路灯还未亮起,斑驳树影在她的瞳孔中忽明忽暗,还有白衣少年,和他身上蓬松干燥的味道,像是一副保存完好的老照片。 他说:“抓紧我,前面下坡。” 她双手紧紧扣住后座的钢架,就是不碰他。 他也没再说什么,一直猛踩踏板赶路。神奇的是,她还没来得及指路,他就跟先知一般,该左转的地方左转,该右转的地方右转。 “你认得路吗,老师家在……” 她还没说完,他就接过她的话:“在惠民路599号,金海雅苑。” 他半侧过脸,唇角上扬。 许轻言仰头看着这张侧脸,再一次惊讶。他叫得出她的名字不稀奇,但他怎么知道她钢琴老师家的地址? “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住问道。 他只是欠扁地回了句:“你猜。” 他把她准时送到楼下,还留了五分钟让她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啊。”他一边拿手扇风擦汗,一边拖着音回道。 许轻言难得犹豫了下,不确定地问道:“校报有报道过?” 沈月初斜睨着她,凉凉道:“算了,就当报道过吧。我走了。哦,对了。”他从包里拿出一袋肉松面包,这次也不文绉绉地递给她了,直接塞到她手里,“晚饭。拜。” 许轻言追了两步,慢慢停下脚步,看他的背影很快消失。 这天,许轻言算是第一次记住沈月初这个人:很帅,看起来不像是好心肠,但也不太像是坏心眼,一脸漠然和一脸坏笑能随意切换,狡猾的男生。 很久之后,他们都熟了,沈月初说,你啊,跟我发起脾气来一点不含糊,第一次跟我说话就生气。 许轻言瞟他一眼,我有吗? 沈月初立马面色一整,绘声绘色地模仿道,麻烦结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淡淡道,没有,就是赶时间。 沈月初拖着音反问,是~吗? 许轻言不理他。 沈月初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暗恋你这么久,第一次找到机会跟你说话,多紧张啊。我当时吓了一跳,没想到你直接发脾气。 许轻言继续白他,那要看对象是谁。 沈月初笑得更欢了,也是,我比较特别。 然后,许轻言一下午没理他,直到他赶在面包房关门前,把最后一袋红豆炼乳面包抢下来送到她面前。 Chapter25 许轻言以为后面就不会再跟沈月初有什么交集了, 可谁知第二天一到学校,劈头就是一个爆炸新闻:钢琴公主送面包告白校草,惨痛失败! 许轻言失语了好久, 才把这条八卦分解, 咀嚼, 吞下去。 江兰担忧地观察她的脸色:“你没事吧?” “这是谁传出来的?” “五班吧,说很多人看到你放学后去找他, 然后还拽着他去面包店买了很多面包给他, 他不要,你硬是付了钱……”江兰小心翼翼地说道。 “……” 她找沈月初不假, 给他买面包也不假, 但这买面包前因后果扯得也太远了吧。 许轻言觉得, 她需要做一张数学试卷压压惊。 江兰震惊地看到许轻言在这种情况下,拿出数学卷子埋头做了起来。 “你不解释下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头都没抬:“解释什么,跟谁解释,解释有用吗, 没用吧, 过两天就好了。” 江兰打从心底佩服她的淡定, 可过两天真的会好吗? 许轻言的世界里, 这样的事不足以占据她的精力,课业很忙,练琴很忙, 比赛也很忙,她总是被认作家中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可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她不是特别聪明的人,她的天赋都在钢琴上, 其他事就未必了,所以她总是特别努力,做任何事都十分认真。 所以外面的八卦声再大,她都没去在意,可钢琴公主告白失败一事完全没有消散的意思,甚至被外人评价为许轻言完美履历上的一个污点。 这个污点,就是沈月初,你钢琴玩得很溜,拿奖越拿越大,成绩门门高分,基本稳拿省重点高中保送名额,可那又怎样,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眼里,这些成绩都比不上,你,被,校,草,拒,绝,哈哈哈,大快人心啊,太爽了,太有冲击力了。 许轻言不是没想过找沈月初谈谈,她出面说不合适,沈月初可以澄清,但后来又觉得没必要,清者自清,只是没想到,越来越洗不清了。 “你知道吗,钟筱筱在她们班上又在说你的事,说你觉得没脸见人,所以这次文艺汇演都没参加。” 她明明是去比赛了,也要被说成这样? 江兰愤愤不平道:“她自己还不是喜欢沈月初,都已经表现那么明显了,就是不承认,难道还妄想沈月初跟她告白?” 许轻言看她这么生气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暖心,不由放缓了声音:“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随他们说吧。” “你不生气吗,我都气死了。” “别气了,想喝什么奶茶?” “哦,我要椰果奶绿。”江兰的注意力立马转移。 两人走到奶茶店排队,许轻言还在考虑喝什么,突然感觉背后有种被人盯住的感觉,下意识地回头,随即看到马路对面站着几个男生和女生,也正朝她这边看来,她认识钟筱筱,还有“麻辣烫”,这人好像姓曹,因为头大,被沈月初喊曹大头,貌似还有个“老三”,名字记不清了,其他人都不认识。 这段时间许轻言对沈月初的事迹也有所耳闻,令她有点意外的是,沈月初竟然是问题学生,教导主任每次提到他就头痛得要死,要说这男生不笨,能考上重高就说明他智商没问题,可上了高中就是对学习不上心,在外头也不知道跟谁在混,但可恶就可恶在这人在老师这里态度那叫一个好,说什么都是好,老师看到他,火气刚上来,又不知不觉下去了,可这人一转身还是该怎样就怎样。钟筱筱标榜自己是美女加淑女,又是班长,能跟他混在一起,也是奇了。 许轻言淡淡地收回视线,余光里扫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月初半蹲在地上,一手拿着罐可乐,慢慢晃着,也不喝,正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似是说到了什么,他突然抬头,视线以极快的速度定在她这边。 “钢琴公主,你也喝奶茶啊。” 许轻言循声看去,竟是曹大头。 “不记得我了?”曹大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啊,曹劲。还有这个,你也认识吧,汤富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真是第一次知道“麻辣烫”真名,还有老三原来有个这么正能量的名字。 曹大头继续自来熟,隔着条马路,喊道:“面包没成功,要不试试奶茶?我们老大还挺喜欢喝奶茶的。” 许轻言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听了前半句就不想听下去了,听到后半句,莫名想要说两句:“可乐杀精,是奶茶好一点。” 江兰胖脸一下子红了,一副你好牛,好敢说的样子,就连曹大头一时间也愣住了。钟筱筱似是也没料到许轻言会反击,一张笑脸僵在一半,表情诡异得很。其他几个人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去看沈月初的反应。 沈月初缓缓站起来,靠近栏杆,随手把可乐罐丢进垃圾箱,冲她抬了抬下巴:“好啊,就来杯奶茶,不用加珍珠。” 许轻言也不废话,回过头,买好单,一手拿着自己的奶绿,一手拿着某人的奶茶,走到路边,放在地上:“不用谢。” 沈月初忽然双手一撑,跨过栏杆,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对面,弯腰拿起奶茶,直接喝了一大口:“味道不错。” 许轻言眯起眼睛,这人,脸皮还挺厚。 对面钟筱筱剩下一半的笑脸也挂不住了。 “有时间买奶茶,今天不用上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没回答他:“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你怎么每次都这么急,”沈月初学她之前的样子,一边倒着走,一边歪着头寻找她的视线,“反正明天周末,我们一会要去吃火锅,来不来,算我还你面包和奶茶钱。” 许轻言总觉得他说面包的时候,故意重音。 江兰有些小期待地看向许轻言,她是有点想去啦,但想想那些人老说许轻言坏话,又觉得不应该同流合污,况且谁知道这回是不是一个陷阱。 许轻言从来不参加这类聚会,但他既然提到了面包,她也不跟他客气了:“麻烦你跟你朋友说一声,不要再说些无聊的话。” “可以啊,我们一起过去说。” 许轻言很认真地打量他,见他噙着笑,也不知笑里有几分正经。 不是一路人,说不通。 “随你说不说。” 许轻言绕开他,沈月初定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吸了口奶茶,神色难测。 面包加奶茶,故事的升级版也随即出炉。据当天在场人事亲眼目睹,许轻言为讨好沈月初,硬是给沈月初买了杯奶茶,沈月初只好勉强收下,她竟不识好歹,拒绝沈月初邀请。 但更为诡异的是,事态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原本只是无中生有的故事满天飞,她也当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可当某天早上,她的抽屉里塞满了垃圾,而她的课本不翼而飞的时候,许轻言意识到,自己的沉默换来的是越发古怪的攻击。 孩子们的心理是很微妙的,逐渐被社会化的校园没有想象中纯真,家长成人思维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孩子,越来越多的学生早熟又幼稚。先是课本不见,再后来是各种威胁信,但真正触及许轻言底线的是她的琴谱被人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箱。用现在更加广泛的用语形容,这就是校园暴力,弱小者被欺凌,被孤立,被撕裂。 然而,许轻言是弱小者吗? 江兰慌慌张张地要去找老师,许轻言拦住她,然后猛地搬起簸箕,像个斗士一般,冲向五班。 “小言,你去哪?”江兰被许轻言铁青的脸色吓傻了,她从没见过许轻言这么生气。 课间休息时间,走廊上三三两两站满了学生,许轻言从他们中间快速穿过,簸箕里的碎纸片不时地洒落在外。 她目不斜视地走进五班,神色冷峻,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忽然间小了下去,所有人都开始注意到这个闯入者。 沈月初坐在最后一排,许轻言闯进去的时候,他正趴在桌上睡觉,随即,天女散花般的碎纸片从天而降。 “你在干什么?!”钟筱筱尖叫着从位子上站起来。 沈月初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什么东西掉到了脑袋上,缓缓抬起头,刚清醒些就被这声尖叫刺激得什么睡意都没了。然后,他看到许轻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冷静,却透着不留一丝余地的果决。 沈月初低头看了看身上乱七八糟的垃圾,又看了看倒在桌边的簸箕,大概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爆发,可他竟像没事人一样,只是抬手慢慢掸去头上的碎纸片,然后不动声色地望向许轻言,她应该有话跟他说。 这人心理素质也太好了,许轻言见沈月初从起初睡眼朦胧不明所以,到短时间内镇定自若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倒有点对他刮目相看。 许轻言冷静地问道:“第一袋面包是你给我买的,还是我给你买的。” 沈月初仰起头,声音不高不低:“我。” “我要求你给我买的吗?” “没有。” “我还你钱,你是不是不要?” “是。” “你要求我给你买面包抵做还钱,是不是?” “是。” “奶茶是不是你要喝的?” “是。” “我有跟你告白过吗?” 她一问,他一答,犹如警察审讯现场。她问得干脆,他回答得也干脆,直到这个问题。 沈月初不由轻笑了下,但还是很快答道:“没有。” “我是不是要求你解释清楚。” “是。”沈月初又补充了句,“但我记得,你后来说随我说不说。” “我以为这种玩笑话,以你的智商还是听得懂的。” 沈月初慢慢拾起几张碎片,拼在一起,是乐谱,他面色一正,收起了笑意,从位子上站起来:“有人撕了你的乐谱?” 许轻言没理他,用食指在课桌上敲了敲,清脆的敲击声莫名带着股冷意,她环顾教室一周:“刚才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 随即,她重新看向沈月初:“我为我刚才的行为向你道歉。” 沈月初被她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 “但有句话说得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的一些行为给别人造成了困扰,所以,你也要负一定责任。我不知道是谁做了这么多无聊的事,我只想说,这很幼稚,也毫无意义,躲在人背后做些恶作剧,无非是懦夫的行为,有本事,自己跟沈月初告白。” 许轻言看着沈月初把这一席话说完,捡起簸箕,扭头就走。 “哦,忘说了,我要告白,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 霸气。 许轻言走后,五班炸开了锅,“麻辣烫”看呆了,久久不能回神,这么瘦小的人,气场1米8! 沈月初当时走神了很久,他不由自主想着,许轻言真的会告白吗,公主的告白又会是怎样呢? 但直到最后,他还是没等到公主的告白。 Chatper26 许轻言醒来的时候,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冬天的太阳懒得很,5点了, 还不见一丝光亮。 昨晚一夜像是时光倒流一般, 中学时的过往犹如幻灯片播放, 一张张从她眼前闪过。 包括他的笑颜,清晰得可怕。 距离跟程然面谈已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风平浪静, 除了凌俏跟她报喜,终于被一家音乐公司看中, 打算签约做职业钢琴音乐人, 就再没什么值得回想的大事。 梁见空没有联系她继续私人医生的话题, 程然也没有联系她继续同一阵营的话题。 一切仿佛回归平静。 12月的冬天,空气中都带着种节日的欢乐气息。平安夜、圣诞节,商家打出各种噱头,吸引顾客掏出腰包买单。科室里的年轻小姑娘嘻嘻哈哈地计划着怎么过节, 有男友的都在期待会收到什么礼物, 没男友的吐槽要去酒吧艳遇, 许轻言捧着三明治, 喝着热咖啡,静静地听着,碰到她们好奇的寻问, 只是微笑,却始终没有搭话。 前两天,曹劲联系过她, 这位大哥终日里忙成狗,直到现在还是单身狗, 把该女友买礼物过节的钱都用在了她和凌俏身上——各种请吃饭,也算是够哥们。 和以往一样,曹劲单刀直入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年你去不去扫墓? 许轻言拿出手机翻到日历,12月18日,他的忌日,再过两天就是冬至。其实,沈月初的死有些见不得人,以前的同学都颇为感慨,但人走茶凉,多少年过后,只有第一年的时候风言风语满天飞,大家互相打探消息,真真假假很难让人摸着头绪,再然后,也就逐渐忘却了。只有曹劲、汤富国、钟筱筱偶尔来祭拜,钟筱筱当年多喜欢沈月初,沈月初死后她就有多伤心,正因如此,她对许轻言的冷漠嗤之以鼻,甚至恨之入骨。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听说前年结婚了,婚后也不好再怀旧往事,所以现在每年只有曹劲和汤富国会去祭拜,他一个大老爷们年年不忘,难得的细心。可能也是因为月初,他后来走上了警察这条路,一身悍气,正义凌然。 和以往不同,许轻言没有直接回绝曹劲,而是反问了句:“需要准备点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这人,都多少年了,去看一眼才能放下……”曹劲突然一声怪叫,“你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失笑,复又静静道:“我想,一个人和他聊聊。” “……噢,”曹劲还没缓过劲来,“冬至那天人会很多,你还是18号去好。” “明白。” “你……怎么突然想明白的?” “没有啊,没想明白。” “那为什么今年决定去了?”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需要他的帮助。” 曹劲越听越糊涂,许轻言也不再跟他文艺,有些事,没人能懂。 医生并不是那么好请假的,她这段时间的出勤率堪忧,所以这次请假2天去扫墓,主任脸色很不好看。 沈月初的墓地不在Z城,他父母过世后,他将两人的骨灰合葬在父亲的老家N城,算是弥补一家人生前支离破碎的遗憾。而他出事后,骨灰也一并葬在那里。 由于没有高铁直达,天色还未见亮,许轻言买了大巴票,也没找座位休息,直接站在始发点等待。这里并不安静,拖着大宗行李的务工者正急急忙忙地拿着票找方向,提着公文包的商务人士似乎有些不习惯这份拥挤,还有一家人窝在一起捧着肉包子吃着早餐,时不时小声交谈着。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合成了一出鱼龙混杂的市井图,但这就是生活,是她想要逃避也逃避不掉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血有肉,热包子和馄饨汤的味道,比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深刻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活在现实里,就必须认清真实。 她终于踏出了这艰难的一步。 时间差不多了,许轻言提着包裹上了车,大巴车内人不多,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然后竖起大衣领,裹紧围巾,身旁有人落座,她也没回头去看,仿佛自行隔绝出一块小天地。 大巴车准点出发,检票员顺便做起了导游的生意,发放起N城旅馆的宣传单页。 说起来,沈月初曾许诺高考后要带她去看N城的花海,那花海被他夸得美得没了边,说只有乡下的好山好水才能养育出这片天然的美丽。 她嘴上不说,但心里满怀期待,当时还悄悄紧张万一要住到他家该怎么办。 只可惜,少年的承诺终究如春风拂过,如此动人心弦,又如此缥缈无踪。 不知不觉,许轻言被阵阵困意侵袭,眼皮子撑了一会,终究败下阵来。 许轻言抡起簸箕怒闯五班的事已经传遍了学校,班主任很快找她谈过话,语重心长地劝诫她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干扰,影响钢琴比赛的成绩。听说五班班主任也找沈月初谈过话,颇为严厉地教育了一番,其实乐谱被撕、垃圾塞满抽屉这种事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但貌似校方也抓不到罪魁祸首,沈月初对此也没怎么解释,于是被记了次过错。许轻言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直接找到五班班主任澄清,但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校方也不希望重提。 表面上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恶作剧也消停了,但许轻言总觉得心里头不安宁,那个躲在暗处中伤她、扰乱她的人仿佛潜伏着,伺机而动。 这天,轮到许轻言值日,她留到最后,检查好门窗才走。 “今天不去学琴吗?” 许轻言握紧门把手,确认门锁好后,慢慢回过身。 沈月初靠在窗台边,随意叉着大长腿,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也刚做完值日,被罚了一个月,还有两个礼拜。” 许轻言确实心有愧疚,但这件事也非她本意:“我跟老师解释过。” “没事啊,本来就是我不对,大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你的乐谱哪里有的买,我赔给你?” 他这话说得许轻言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不能判断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反话,罢了,她不想再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大家都有错,扯平了。” 她绕过他,径直下楼,沈月初连忙跟上,哪能让关系就这么扯平啊。 “不是,这就扯平,好像太容易了点,我不管怎么说,吃了个处分呢。” 许轻言停下脚步,狐疑:“你不是刚才说是你不对么,现在又想怎样?” 沈月初一本正经道:“我没说清楚是我不对,但我背了锅,这个……” 许轻言蹙眉:“这不就扯平了?” 沈月初故作惊讶道:“我受了处分,比较严重吧?” 许轻言看了看四周,有几个隔壁班的人正朝他们看来,她对这种刺探的目光不太舒服:“我们换个地方说。” “行。” 许轻言走在前头,沈月初不近不远地跟着,出了校门,离开一段路,沈月初说:“有点饿了,我家今天没人,打算吃饭先,要么去饭店里说?” 许轻言还没来得及拒绝,这人已经走进隔壁一家土菜馆。 许轻言望了望天,很想知道自己怎么就跟这人扯不清了。 沈月初找了个位置坐下:“你平时会去学校附近的小店吃饭吗?” 许轻言站在他对面:“不常。” 沈月初抬头看她:“坐。” 许轻言忍了忍,皱着眉拖开椅子坐下。沈月初简单点了两个菜,还问她要不要来一点,她连忙摇头。 许轻言见沈月初拆了餐具的塑料膜,好像打算就这么吃了,她忍不住把餐具拿过来,用开水一个个烫过。 “公主。” “能不叫我公主吗?” 沈月初拿起被烫干净的筷子仔细瞧了瞧,反正他是没看出有什么区别。 “你这么讲究,我很难不叫你公主。” 许轻言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道:“也就今天这次,你忍忍。” 沈月初一怔,立马举手投降:“算我没说。” 许轻言没理他,也不看他。 过了会,菜都上来了,沈月初敲了敲桌面,想引起许轻言的注意:“下次,我带你去隔壁那条美食街尝尝?那边的烤鱿鱼很好吃,就是有点辣,我不爱吃辣,要是再来罐啤酒……” “不吃烧烤,不喝酒。” 沈月初一边吃着,一边满脸真诚:“味道真的很赞。你不饿?吃点吧。” 许轻言还是摇头,她这时发现沈月初左手拿筷子,原来他是左撇子。 “你要说什么快说,我还要回家练琴。” 沈月初支着下巴,闲闲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许轻言被他看得都快发毛了,他突然笑道,“你不是说伯仁因我而死吗,我怎么好放着不管,至少得让大家知道,不是钢琴公主看上我,而是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少年大胆又直接的目光比晚霞的余晖更加耀眼,棕色的瞳孔透亮,像是要将她的视线吸进去一般。她再单纯也能听出这个朋友的言外之意,脸刷一下红了,一直烧到耳廓。 公主脸红了,不停躲他的小眼神,有些羞恼,怎么那么可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立马找回冷静,早恋什么的,这么出格的事,她压根没想过,她连忙找了个官方借口:“我们不是一个班,很难交朋友。” “不会啊,我们住得那么近,可以一起回家,你要去上课,我可以骑车送你,你就不用挤公交了。” 许轻言一愣:“我们住得近?” “在你的眼里,是不是只有钢琴?”沈月初一副好笑又无奈的样子,“看起来你真的把记忆力都用在背琴谱上了。” 许轻言追问道:“可我不记得在小区里见过你。” “难怪大家都说公主殿下很高傲。” 许轻言知道别人背地里怎么说她,她只是比较专注眼前的事,还近视,所以不太注意周围,她一字一句地回道:“我没有。” “哦,那我跟你同校了十年,邻居了十年,你都没发现,是眼神不好吗?” 沈月初兜着汤,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许轻言不太有起伏的心跳陡然漏了个节拍。 “你说什么?” “我十岁之前都住在和家大院,后来那里拆迁了,大家不得不搬家,像大俊他们迁到城东去了,我们家因为我老爸是钢厂的,申请了厂里的宿舍,就在你家边上,隔着一条护城河。以前我们是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一所初中,现在是一所高中。” 许轻言平素的脸上逐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沈月初掀起眼皮,欣赏着钢琴公主震惊的模样,左手撑着下巴,对她微微一笑:“你好,校友,你好,邻居。” 他真的好看,少年人初张开的清俊,每一处都像是想好了再长的,所以,没有败笔。 许轻言下意识捏了捏手指,指尖微微出汗。 Chapter27 “你好, 校友,你好,邻居。我来看你了。” 许轻言站在N城破旧的汽车站, 不知面向何方, 喃喃自语。 她没有马上去酒店, 而是直奔墓地,她不能有一颗耽搁, 她怕一瞬间的犹豫都会让她的勇气消失殆尽。 曹劲一大早给她发了……十多条语音, 都是指路用的。 这么多年了,曹劲也在警界磨炼成了一个标准的硬汉, 她都快忘了曹劲在她心里的另一个外号——“麻辣烫”, 这回又有点想起来他当年的聒噪劲。 她是路盲, 但不是白痴。 走走停停,不过,这小乡镇里的公墓不怎么正规,实际上也就是个土山包, 路也是歪歪扭扭, 许轻言绕了半天, 总算发现了隐在草丛中的一排排墓碑。 “你还以为有大门啊, 得了吧,那儿能有条路就不错了。” 许轻言默默关了微信,抬头望去, 要找到曹劲所说的第二十七排左手边数起第六个墓碑,恐怕得下一番功夫。 她现在是在第十排吧,许轻言很认真地数了数台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里的天空很低, 云层厚厚地重叠在一起,定格了一般, 缓慢地浮动着,一点阳光都漏不进来。 “不会下雨吧。” 许轻言深呼吸,仿佛能闻到丝丝潮气。 又爬了一段时间,再数一遍,二十六了,上面就是…… 许轻言突然停下脚步,离她不远处有几个人影,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 许轻言眯起眼,透过镜片仔细辨认了下,下意识握紧了背包带。 梁见空,程然! 她的脑中似是被厚重的云层覆盖,一下子压抑至极。 他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位置……是月初的墓地。 梁见空和程然站在墓碑前,各自身后立着个人,阿豹也在。 许轻言下意识弯下腰,还好她今天穿了球鞋,放慢脚步几乎听不出声音,她没有逃走,反而朝那边靠近了几步,渐渐能够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老梁,你这是特意来膈应人的么,人都死了,还不放过人家。” 是程然的声音。 许轻言蹲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就是死了才来看,到这里难道是来看活人?” 梁见空跟程然的对话,自带□□味。 “你赶紧滚,每年今天我的气都特别不顺,不想看到你。” “我也挺不顺的,为什么躺在里头的不是你。” 接下来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许轻言不敢探头看。 半晌,程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命大。你呢,害死人家好同学,还骗着人家救你一命,说说,你打算怎么着。” “难得程老板不跟我打哑谜了。” “你不也喜欢打哑谜吗,我就不信你没查过许轻言的底。”程然话锋一转,“许轻言是我的,你别碰。” “替兄弟照看女人?”梁见空话里带笑,“许轻言答应了吗?” 从梁见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许轻言手臂上顿时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答应过他,要照看好他的女人。” “哦,什么时候,他快被烧死的时候?” 梁见空的声音异常凉薄。 程然的声音低了几分,许轻言用力辨认才听出:“呵,你想拿她对付我?” “怕吗?” “有种可以试试。” “我的种,可不想给你。” 梁见空浑话说起来,也是毫无遮拦。 那边终究是没有打起来,言语交锋过后,没过多久,程然带着人先行离开。 梁见空好像又呆了会,许轻言听到阿豹的声音 :“二爷,这个……是真的吗?”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许轻言是沈月初,那个程然的替身的女友。 他竟然抓了许轻言给梁见空手术,如果,如果许轻言当初就知晓此事,那么,她手里的很可能就不是手术刀,而是杀人刀。 思及此,他的背后全是冷汗,如同一根根钢针一般,扎入他的后背,又湿又痛。 “这件事,你管好嘴,不要让我从第三个人嘴里听到。” “可是……” 梁见空淡定地说:“你以为凭许轻言能伤了我?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医生,什么都不知道。她和沈月初的关系,也不是程然说的那样。所以,她根本不会为了一个沈月初做什么疯狂的事。” 阿豹诧异:“他们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 “二爷怎么知道?” 梁见空忽然很想抽支烟,抬手摸了摸口袋,又无奈放下,他已经戒烟多年。 末了,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腔调,好似冷眼旁观的判官:“他死以后,她从没看过他,一次都没有。沈月初估计就是个傻子,单恋着人家。” 许轻言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地上的凉意顺着大腿慢慢渗入全身。 沈月初估计就是个傻子,单恋着人家。 梁见空最后一句话一直徘徊在她脑中。 墓碑上的照片已经褪了色,但少年美好的笑颜依稀能够辨认,和记忆里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相重合。 他说什么都带着笑,无所谓的,玩味的,疏离的,嘲讽的,哪怕是愤怒的,偶尔对着她会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那个时候的他,勾起的嘴角带着少年特有的舒朗。 他说,在这些年里,明里暗里告白了三十八次,自己都觉得自己三八,怎么就没法让她点头。 可他走的时候,是那么义无反顾。 许轻言无数次问自己,那时候如果她愿意和他在一起,而不是用那么多现实的理由捆绑他,质问他,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相片里的人不会再给她答案了。 “月初,你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你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的脸上一片漠然,声音却是抖着的。 “月初,是谁杀了你?” 边上,有人家排着长队送葬,起起伏伏的哭丧声,被拉得无限长,在这片灰色压抑的墓地也显得尤为荒凉。 鼻梁被雨点打到,她抬起头,变天了。 “月初,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 “月初,你不是傻子。” “我才是。” 雨水滑落,模糊了墓碑上少年的笑脸。 ———————————————————————————————— 许轻言回到医院后,这日子就变得水深火热。 她被排满了班,连着一周没在医院里,主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许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该她做什么就做,不就少睡点觉吗,她扛得住。 曹劲也没多问她,这些年他的情商和他的破案率一样,不断得到提升,可喜可贺。 期间,凌俏给她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下近况,她现在跟着赵大师干。她也没提忌日的事。 凌俏说,她圣诞在Z城的音乐大厅有演出,她已经预留了两张票给她和曹劲。 这些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都会和曹劲、凌俏一起过节。偶尔,她也会觉得凌俏和曹劲如果也发展成情侣,她这颗电灯泡就真要孤家寡人了。 其实,许轻言在科室里排得上名号的工作狂,要不是最近请假太频繁,也不至于让主任不满。午休的时候,陈护士长帮许轻言打了盒饭,放到她面前:“小许,你看你天天泡在医院里,年轻人应该多出去玩玩。” 许轻言从一堆病例中抬起头,有些奇怪今天是护士长给打的饭,更奇怪她的话,她的工作,还不是科室里安排的? “也没什么好玩的,现在都是综合体,看看电影,吃吃饭,多了也无聊。”许轻言温和地回应,在她的脑海中,休闲活动也就如此了。 “你谈个男朋友,让他带你多出去转转,就不一样了。” 陈护士长端详着她的侧脸,这位年轻女医生,在科室里很低调,话不多,单身。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对这方面特别有眼力。 许轻言停下笔,似乎预料到陈护士长接下来的话了。 “年轻人就是都太忙,圈子太小了,这不,孙主任夫人的侄子,正好从国外读博回来,工作也找好了,好像在鉴定中心。你们年纪差不多,不如认识下,交个朋友?” 相亲嘛。 说实话,许轻言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相亲,她心里对梁见空的事有了盘算,不太愿意被其他事情干扰。 但转念一想,主任和护士长好心介绍,她不答应,未免有些驳人面子,她天性冷感,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反正这就是个形式,多半失败。 许轻言考虑片刻后,回道:“好。” 陈护士长确实有点担心这个小许医生会拒绝,听她答应了,竟是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头我让男方联系你,尽快吃个饭,大家赶紧认识下,都这个年纪了,得抓紧时间。” 下午的时候,许轻言就收到一条微信好友验证的消息,对方速度倒是快。 对方自报家门叫钱白,稍微寒暄两句,单刀直入约周五晚上吃个饭,那天正好是圣诞,凌俏的演出是八点,应该来得及。回复完后,许轻言收起手机,查房去了。 剩下的几天也没和这位海龟多联系。 直到圣诞节晚上,钱白发了个位置共享,许轻言下班后打了辆车过去。刚回国的人还真能选,选了最火爆的烤鱼餐厅。 这两个人也都是理科生的脑子,没互相要照片先认个脸,钱白说他穿了件深蓝色的大衣,戴眼镜,许轻言认人能力一般,直到自己手机响起,随后又看到一堆人里正好有个男人在打电话,好像也是穿了深蓝色大衣,这才接上头。 “你好,抱歉,我来迟了。”许轻言走上前,客气道。 钱白放下手机,忙说:“是我到早了,说这家店很火,我也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就提前来了,你看,56号,下一波饭桌就能到我们了。” 能拿到56号,应该提早到了不止一会。 “谢谢。” 话至此,两个人才有功夫打量对方。 许轻言对别人的外貌向来不怎么挑剔,除了沈月初,其他人在她眼里长得都差不多。 钱白书生气挺重,个子挺高,说话客客气气。 许轻言不是什么大美女,这回出来也是素面朝天,昨天还值了夜班,脸色也不太好,一般来说,不会有男人对她一见钟情。 所以,在许轻言的概念里,这顿饭应该能结束得很快。 可没想到后面的画风突变,当钱白第三次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许轻言不得不起身,对他说:“去医院吧。” “没事,刚回国,肠胃还不适应。” “依我看是食物中毒。” 钱白一愣,随即想起眼前这位是医生,苦笑道:“应该没什么关系,都快排到了。” 许轻言把大衣穿上,已经站在那等他了。 钱白实际上胃里绞得难受,恶心,要不是已经和人家姑娘约好了,他今天死活都不会出门。 他面带愧色地跟许轻言道歉,两个人打了车去许轻言的医院,许轻言一手帮他安排挂号,急诊,陪他看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来也怪,钱白在餐厅的时候还能撑着,到了医院,好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一下子就不行了,又吐又泄,还发起了烧。 坐急诊的医生正好是许轻言师兄,他见许轻言陪着个成年男性来看病,法定假日值班的萎靡劲一扫而空,猛地来了精神。 检查了一番后,钱白确实是食物中毒,在美帝呆久了,肠胃功能一时不适应大中华丰富的食材。 师兄给钱白开了药,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对许轻言说:“好好照顾家属啊。” 许轻言面露难色,钱白也是一脸尴尬,她轻声解释了句:“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先去拿药了,谢谢师兄。” 相个亲相到了自家医院,也是没谁了。 许轻言陪着钱白在急症室输液,对方跟她一再道歉,她只好不停说没关系,让他不要多言,好好休息。 “你有事先走吧,我一个人能行。” “没事,我是这医院的,有事好处理,你休息吧。” 许轻言送钱白到医院,就料想到这一晚就这么耗着了。 钱白确实也没什么力气跟她多聊,一直在那闭目养神,时间就在这夹杂着些许尴尬的沉默中慢慢流逝。 八点半了。 之前凌俏给她发了消息,说是曹大头又去为民除害了,爽约,所以问她有没到,她正忙着,回了句在医院急症。 钱白的反应有点大,许轻言把输液速度调了又调,调到最慢,他还是难受得不行。 眼看一瓶水挂一个多小时,两瓶水得挂到十点了。 许轻言的胃这时候苏醒了,正琢磨着出去买点东西垫垫底,突然眼前挂过一阵风,凌俏就这样飞到了她面前。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许轻言还没来得及回答,后头又跟进来一个人,赵前,大师也跟来了,也跟着关心寻问。 “我没事。” 这时,凌俏也注意到许轻言边上的人,她一时间也静了声,看看许轻言,又看看钱白,这男人她第一次见,跟许轻言什么关系,她也不清楚。 “医院就是难停车,我让他们把车过去了,一会来接我们。” 许轻言猛然抬头,梁见空也在这一时间停住脚步,堪堪站定在他们两米之外。 他很快重新抬脚走到他们一处,冲许轻言笑了笑:“许医生,病了?” Chatper28 凌俏第一个反应过来:“梁老板, 言儿,你们认识?” 许轻言不响,梁见空道:“算是吧。” 他身形颀长, 穿着长款大衣, 越发衬得人英俊不凡, 他刚走进输液室的时候,整个房间里萎靡的氛围都仿佛为之一振。 他面色如常, 脸上挂着浅笑, 目光在钱白身上没做停留,直接定在许轻言身上。 凌俏还是很疑惑, 但眼下不是追问的好时候。 另一边, 许轻言心里犹如三级地震, 她脑中一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凌俏还在旁边。 这几个人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真正的病人身上, 钱白强打精神跟他们招呼, 但提到他和许轻言的关系, 他也不好多说, 打算把主动权交给许轻言。 “刚从外国回来的朋友。” 凌俏门儿清,立马猜到这就是一对相亲男女,让她惊讶的是, 许轻言竟然答应去相亲,要不是身边有外人,她恨不得抓住许轻言狠狠摇一摇, 以示庆贺。 钱白也顺着许轻言的话说:“上个月回来的,正好找了……许轻言一起吃个饭, 没想到饭没吃上,直接到医院里来了。” “你还没吃饭?”凌俏立马心疼,“我去给你买点。” 许轻言忙拉住她:“不用了,你演出完也累了,别折腾了,反正也快好了。” 赵前朝一边的梁见空看了眼:“要不,我们去买点?正好我也饿了。” 许轻言怎么好意思劳烦大师跑腿,她向来尊师重道,立即说:“赵老师,真的不用了,我也不是很饿。” “消化科医生对自己的胃好像不太关心啊。”梁见空闲闲地调侃一句,“你们都呆着吧,我去买。” 一个好朋友不能去,一个老师不能去,剩下的就是他这个闲人了。 许轻言没料到梁见空会这么说,这回她没出声。 “让梁老板去买,不太好吧……”凌俏不安道。 赵前在找了个空座坐下:“没事,难得让他跑跑腿,锻炼。” “你们刚才说演出?”钱白虽然是病人,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这一提问,倒是让许轻言反应过来。 许轻言把凌俏拉过来:“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我朋友凌俏,是演奏家。” 凌俏轻拍她一下,笑道:“磕碜我呢,什么演奏家,就一弹琴的。” “那位……” 许轻言组织了下措辞,可没等她正儿八经开始介绍,赵前先扬了扬手:“也是个弹琴的。” 钱白不是文艺青年,对音乐一窍不通,也没细究,笑了笑说:“你的朋友都是学音乐的,刚才出去的那位呢?” 赵前看了许轻言一眼,这位医生每次在面对梁见空时,都是一脸漠然,今天尤为冷漠。 她应该是知道梁见空的真实身份,也跟梁见空有过什么事,但梁见空没跟他提,他也就不问。 不过,能对着梁见空,一不犯花痴,二冷眼相待,不论是第一点还是第二点,赵前都敬她是条女汉子。 “那个是我朋友。” 赵前打了圆场。 “你也会弹琴?” 钱白突然开窍,能举一反三了。 许轻言不太爱提这件事,疏离地回道:“以前学过。” “她不是学过,是天才,拿过的奖杯在房里都堆不下,要不是改学医,早就是闻名世界的演奏家了。” 凌俏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想为许轻言说句好话,给钱白留个好印象。 许轻言眼皮抖了抖。 钱白很是意外,很自然地接了句:“那怎么不弹了?” 凌俏卡壳,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钱白很快察觉到气氛不对,忙笑着想打马虎眼过去,恰巧,一个声音窜了进来。 “学医不是挺好,不弹就不弹了吧,哪那么多为什么。” 梁见空提着两个袋子进来。 钱白尴尬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乖闭上。 从第一次进门到现在,梁见空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这个男人天然气场强大,却给人种亦正亦邪的感觉,尤其是左眼下的伤疤,钱白有些怵他。 因为是急症室,不好买有气味过重的食物,梁见空挑了三明治,一个个递过去:“凑合着吃。” 赵前笑道:“你都不介意,我们哪敢有什么意见。” 给到许轻言的时候,许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假装起身看输液瓶。 凌俏默默咬了一口,觉察到许轻言对梁见空的态度不同寻常。 梁见空也不恼,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也拆开一个三明治吃上了。 三个人一人一份三明治,安静地吃着,反倒是最饿的许轻言空坐着。 “味道不错诶,哪里买的?”凌俏实在受不了这气氛,打破冷场。 “医院边上的便利店。”梁见空已解决完一个,这时正在喝咖啡。 “言儿,吃一个吧,味道真不错,你最近不是睡眠不好吗,别搞得胃也出问题,到时在自己科室看病,那才搞笑。” “我想吃点热的,三明治太冷太硬了。” “不会啊,加热过了。” “……” 梁见空真想为凌俏鼓个掌。 “哦,我看差不多了,挂完了。” 钱白也快受不了这气氛了,赶忙唤来护士,拔了针头。 一行人默默然走出医院大门,钱白转过身,郑重地跟许轻言道谢:“麻烦你了,今天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一个晚上,下次请你吃饭道谢。” “一顿饭怎么够,得请个几顿吧。”凌俏拿胳膊肘顶了顶许轻言,眨了眨眼。 钱白连忙应下:“对对对,该请。” 许轻言目视前方,好像他们说的都和她无关。 赵前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接下来,你们怎么回去?” 梁见空说:“我让他们把车开过来了。” 凌俏数了数人头:“我们有五个人,两辆车。” 许轻言自动站到钱白一边:“你们一起吧,我和钱白打车走。” 凌俏打趣道:“你这个做医生的太敬业了,还要护送人回家。” 许轻言笑了笑:“早点回去吧,今天让你瞎担心了。还有赵老师,连累你了,抱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什么,我也是看了记者烦,能溜就溜。”赵前瞥了眼梁见空,“反正有车接送,我不累。” 梁见空淡定地站在那:“你们一辆吧,许医生跟我一辆,我们一个方向,正好我也有点健康上的问题讨教一下。” 凌俏:“……” 钱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前看月亮。 凌俏狐疑地盯着他们两人,许轻言她了解,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对着陌生人的态度,可她和梁见空接触下来,这人也不像是主动搭讪的个性,要不是赵前拖着他,他也不会跟她吃这顿饭。 钱白有点犹豫,照理说他是想送许轻言回家的。可梁见空气场太强,他往许轻言身边一站,莫名的就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结界,旁人勿近。 许轻言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尽可能冷淡道:“我的号每周都有,我应该和梁先生不同方向,就不劳烦了。” 凌俏惊出一个O形嘴,看起来自家言儿跟这位梁老板不对付啊。 “我家离得近,我自己打车就行了。”许轻言干脆兀自走到路口去打车了。 钱白忙跟上去:“我送你吧。” 许轻言婉拒:“不用。你身体不好,早点回去。” 他看得出她的态度,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下次,还能请你吃饭吗?” 刚才说请吃饭,实际上有点客套的意味,他看得出,许轻言对他兴趣不大,虽然陪了他一晚上,但更多的应该是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不好放着病人不管。 许轻言没料到他忽然这么认真来一句,她的内心是拒绝的,所以,她遵从内心。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 钱白的身体僵硬了瞬间,点了点头,又道了声谢。 梁见空的车很壕,钱白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梁见空,这位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们三人一辆车,先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也很快打到车,可还没上车,车门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一下子关上了。 头顶上传来声音:“师傅,不用了,多谢。” 许轻言回过头,梁见空就站在她身后,高出她一个头,也正低头看她,离得这么近,她本能地往边上走了两步。 天再黑,梁见空也分辨得出许轻言的情绪很低,一张脸结了冰似的。 她给人的感觉一直很淡,但不至于冰冷,今天倒是反常。他也逐渐收了声,似笑非笑地跟她对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墓地里一句句对话,梁见空凉薄,置身事外的声音如同钝刀,一下,一下,连敲带扯地折磨她的神经。 她甚至厌恶起当初向他求绕过的自己。 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 许轻言一点,一点,将身上的寒意往回收,收到差不多了,也就只是脸色冷淡点后,她才平静地开口:“有事吗?” 梁见空睨着她:“脾气不小啊,我没惹你吧。” 呵,许轻言冷笑,你是没惹我,不过是有段未洗清的血海深仇。 理智还是占了上风,许轻言别开视线:“我以为我们不用再见面。” 梁见空自然看到她的冷笑,好些日子不见,她对他直接从冷淡抗拒变成冷漠厌恶,还真是好大一个转变,拜谁所赐呢? 梁见空也不恼,说:“相亲啊?” 许轻言看都不看他:“嗯。” 她本来还想怼一句,跟你有关吗,想想还是忍住了。 梁见空回想了下钱白,挺普通的,跟许轻言说话还会脸红:“看上去,人还挺老实。” 许轻言没搭理他,又往边上靠了靠。 梁见空摸摸下巴:“但好像跟你不太适合。” 难道跟你合适?许轻言不耐烦地想,怎么还没来出租车呢。 梁见空见她完全无视自己,倒也不生气,继续问道:“许医生,你还没回答我做我的私人医生。” 许轻言总算回了一句,还是冷冰冰的:“我说过了,没兴趣。” “你还是第一个拒绝我三次的人。” “怎么,要杀了我吗?” 许轻言侧过头看他。 梁见空玩味地看着她,笑道:“你还真是上瘾了,动不动就要我杀你,我偏不。” “那就好,我打车,二爷还是自己坐车回去吧。”许轻言收回视线,另一个路口走去。 看出她的抗拒,梁见空没再追上来,不过他又喊了一声:“许轻言。” 许轻言忍了忍,转身:“还有什么事……” 梁见空突然朝她抛来一样东西,她赶忙伸出手接住。 “Merry Christmas。” 梁见空走了,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她低头,摊开手,掌心躺着一粒圆滚滚的牛奶糖。 她低声骂了句:“神经病。” 她把玩了会,突然用劲把糖捏扁,捏得手指都痛,然后丢下一个路口的垃圾箱里。 夜里起风,她拢了拢乱飞的头发,内心也并不安宁。 这是许轻言第三次拒绝私人医生的事,然而,这只是她欲擒故纵的第一步。 这一晚,许轻言依然没睡好,她最近经常梦见墓地里,送葬队伍哭丧的声音,伴随着哀乐,声声凄凉。 Chapter29 洋人过的圣诞节就是图个热闹, 第二天照常上班,许轻言顶着又加深了点的黑眼圈去上班。 刚一到单位,就被护士长逮住了。 “听说昨天小钱病了, 你一直陪着他?” “嗯, 食物中毒, 不过不算太严重,过两天就好了。” 许轻言一边换上白大褂, 一边说道。 “你们这第一次见面也是特别。”陈护士长的声音里藏着暧昧。 许轻言阖上衣柜, 她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昨天也算见过,也聊了, 不太合适, 谢谢陈老师。” 陈护士长急忙抓住她:“才见了一面, 又是特殊情况,这就下判断,不太好吧,好歹要正正规规吃个饭……” 她说到一半, 说不下去了, 小许医生做决定的时候, 通常都是这副表情, 淡淡的,却很坚决,没得回头。 钱白就是一个突然跑调的音符, 许轻言没放在心上,凌俏来电话追问的时候,她也把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了, 凌俏还是觉得可惜,但她也明白, 许轻言这种死心眼的人,要她真能相亲,恋爱,结婚,那才是天上下红雨。 “得,我白高兴一场。”凌俏那头的声音闷闷的,“其实,你借着这个机会发展下也不错,我看那小子挺实在的。” “你要么,我介绍给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开眼了,许公主会开玩笑了。” 凌俏很久没提她这个外号了,当初她也是好的不学,跟沈月初把这个外号喊得倒是顺口。 “不跟你开玩笑,说正经的,你离那个梁见空远一点。” 凌俏一顿,忙反问:“为什么啊,人家是大老板,跟他搞好关系,说不定我能多点机会。” “俏俏,你的事业你做主,我也希望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好,但是,”许轻言坐在医院楼下小花园石阶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她的声音不由低了几度,“梁见空不是什么好人。” 凌俏想起昨天许轻言对梁见空的态度:“你知道些什么吗?” 然而,许轻言只答:“感觉。” “啊?”凌俏无语,“就凭感觉?” “嗯,我感觉很准的,你忘了,当年,我就感觉你不是个坏姑娘。” “切,老娘当然只是偶尔玩脱点。”凌俏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行吧,反正我跟他也不太有交集。不过……我怎么觉得他对你有些特别啊。” “嗯?” “昨天我一提你在医院,他立马说送我们去。我还以为他只是为了送赵老师,可现在看起来,不太像啊。” 许轻言冷笑,心底道,他不过是想把她当做砝码,自然要特别对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想多了。好了,午休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上班了,回头找你吃饭。” “你这回头跟曹大头的回头一样,远着呢。”凌俏没好气地说,“你俩欠我的饭能排到年夜饭了。” 跟凌俏聊完,许轻言又坐了会,随手拿起没吃完的三明治,要了一口后又停住,脑中想起前天晚上梁见空递过来的那个三明治。 她觉得自己很不应该。 她不应该拒绝那个三明治,这样的举动太突兀了。她也不应该拒绝他昨晚送她回家的机会,梁见空心思缜密,不可能没发现这两次她态度的变化。 她以前怕他,躲他,但现在她还是怕他,却不再掩饰厌恶……甚至偶尔渗漏出来的恨意。 可那点恨意她怎么都压不下去。她看到梁见空,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抖。 许轻言一直是个很理性的人,只有对沈月初的事情上,她才会流露出女生特有的矫情。 程然的话她都记着,他们的对话,她都能默下来,每默一次,就对梁见空这个人多一层恨意,如同练武之人手上厚重的老茧,每脱一次皮,出一次血,就加厚一层茧子,越来越坚硬。 但许轻言还是清醒的,程然说,沈月初承认他们是恋人。 这很不沈月初,只要许轻言不答应的事,沈月初就不会强迫。 他就是舍不得她一点委屈和不情愿。 她还记得那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 平时他们基本不吵架,一来许轻言性子淡,不爱搭理人,二来沈月初惯着她,惯得她毛病,也惯着她。 但那次是实实在在的吵。许轻言有天比赛,那天她发挥得不错,她的老师和母亲都陪着她,比赛后,许妈妈打算请老师吃个饭,就在饭店前,刷刷地冲出一帮小年青,嬉笑怒骂。 许轻言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后头的沈月初,他跟其他人并不怎么亲近,神情懒散地就跟着,手上夹着烟,偶尔吸上一口。 许轻言知道他在外面也有帮朋友,但她不爱管他这些破事,也相信他有分寸。 但他今天突然这般出现在她面前,边上还站着她母亲,许轻言心里忽然烧起一把火。 她父母那时候已经知道沈月初,这么个男生,以前还是一个院子的,现在一天到晚追着自家女儿,能不知道吗。 但毕竟沈月初救过许轻言,许轻言对沈月初的描述也仅限于学习成绩不好,而且她自己也表示没跟他有过多来往,她的成绩也一如既往的好,准点上课,按时回家,没错挑,父母是很相信她的自控力的。所以,这件事上也没再过多指责,就让她离沈月初远点,别被带坏了。 沈月初也看到了他们,但这小子也聪明,装作跟人聊天,很自然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许妈妈皱起眉头,问道:“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是不是追你的那个沈月初啊?” “没看清,看着不像。” “我看是他。” “不像,他不抽烟。” “唉,这个男生不学好,抽烟不是分分钟的事。” “妈,吃饭去了。” 许轻言把老妈拉进了饭店,可就这一晚,老妈无数次暗示她,最后关头,要把牢,别分心。 第二天,许轻言把沈月初叫出来,两个人到常去的奶茶店面对面坐着。 沈月初见势不妙,立马主动坦白:“昨天难得跟朋友打个球,他们硬塞了我一根烟,我就抽了一口。” 许轻言最讨厌这种流氓气的东西,沈月初也从不在她面前污了她的眼。 许轻言却说:“沈月初,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高考志愿想好了吗,这次模拟考得了几分?” “我能得几分你还不清楚?”沈月初趴在桌上懒懒地抓了抓短发,“喝什么?” “我跟你说话呢,坐直了。” 沈月初立马挺直后背,但不一会儿就软下来。 “你不用担心我,我有打算,以后不会让你饿着。” “没有你,我也不会饿着。”许轻言压着火气,“你有打算,什么打算?以后我演出完了,去宵夜,你给我端盘子?” 沈月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他昨天睡得晚,整个人没精神:“许轻言,我们能不这么说话吗?” “不能。” “好好好,我不对,我不该抽那该死的烟,真的只有一下……” 许轻言薄怒:“我管你抽不抽烟,你抽死了都与我无关。” 沈月初立马服软:“我知道你生气,好了,不抽了。” 许轻言突然激动起来:“你根本不明白!两个不在一个阶层的人,是永远无法在一起的,哪怕一开始在一起了,也很快会无法交流,直到相看两生厌。” 沈月初突然意识到局面不对,罕见地收起笑容:“许轻言,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现实,这么虚荣的一个人,我们还是高中生,你想得太多了吧。” “我弹钢琴叫虚荣?我是现实,因为现实才是生活。我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一头栽进去。” 沈月初眉头一挑:“你是说我的感情虚无缥缈?” “是,我们还小,还能玩几年,但我不想玩,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我现在看着你都烦。我有理想,我想要在我热爱的事情上干出一番成就。你呢,你父母不在了不是你的错,但你堕落,麻木,对生活玩世不恭,就是你的错。” 许轻言的嘴皮子像是刀片,一刀刀下来,毫不留情。 沈月初已是相当克制,他忍了忍,压低声音说:“你还真敢对我这么说话,换做其他人说我父母,信不信我抽死他?” 许轻言仰起脸:“你抽啊。” 沈月初瞪了她半天,憋得肺疼:“公主殿下,你对着我就是有恃无恐!” 许轻言也是中了邪,平时说话分贝永远不会响一下的人,今天简直算得上吼了:“可以,你滚啊,你现在就滚,我就没法对你有恃无恐了。” “好,我滚。” 沈月初勾了勾唇角,也是怒极反笑,长腿一跨,直接从位子上起来,冲门口走去。 许轻言坐在位置上愣神,脑中嗡嗡作响,伸手拿个水杯都费劲。 她刚才都说了什么……为什么要说那么伤人的话。 然而,过了不到十分钟,许轻言眼前晃过一个身影,她抬起头,看到沈月初面色如常地坐下。 “好了,我又滚回来了。”沈月初替她往杯里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笑一个呗,公主,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人生这回事,我好久没想过了,你不能让我现在就给你列个计划,几年成为科学家,或者几年赚出一百万吧。” “我没让你做科学家,你把科学考及格就不错了。” “可不是么,凡事得一步步来,要不,下次我科学考及格试试?” 沈月初还殷勤地递着水杯,许轻言白了他一眼,接过水杯,喝了口。 “有恃无恐就有恃无恐吧,我们许公主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说完这句,冲她一笑,许轻言心里所有的酸楚和难过全都没了,一下子忍不住笑了。 一如当初,沈月初从不勉强许轻言,许轻言看起来跟水一样无害,实际上脾气倔得让人崩溃,她没答应过的事,他不敢乱说。 所以,程然有部分话是在骗她。 沈月初作为程然的替身,程然说是把他当兄弟,可替身换句话说就是替死鬼,许轻言不觉得在危难面前程然会替沈月初挡枪,反倒是沈月初会尽忠职守。 程然所谓的兄弟,不过是抽烟喝酒的兄弟,跟生死之交,差得远了。 程然这是看她样子单纯好骗吧。 虽说她不会因为悲愤一下子掉了智商。但还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她不清楚自己想在梁见空身上查到什么,她就是想把他那副不以为然的面具撕掉,她想要知道真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种天真的想法,跟现实主义的她一点都不沾边,但在沈月初离开的那一天,她就再是那个现实的她了。 Chapter30 转眼跨年了, 曹大头终于现身,请许轻言和凌俏吃了个饭,他对她总是特别照顾。许轻言正好也有事问他, 便应下了。 曹劲和凌俏碰到了就开始互贬, 许轻言就看看, 笑笑,曹劲觉得有点冷落她了, 突然想到件事, 忙说:“我前段时间碰到江兰了。” 江兰,她温柔又可爱的同桌, 高三的时候转学了, 听说后来出国了, 反正出事以后,她们就没再联系过。 “她回国了?” “嗯,也就是回来探亲,她结婚了, 孩子两岁了。” “哦。” “她跟我问起你。”曹劲看着许轻言低头吃着菜, 自顾自地说, “她好像不知道你转行行医, 也不知道……月初的事。” 许轻言没在意:“嗯,她在国外这么多年,消息不通。” “她问我, 你有没有原谅她。” “原谅?从何说起。”许轻言觉得有些纳闷,“我跟悄悄都没事了,又怎么会生她气。” 凌俏也说:“我这个罪魁祸首都成闺蜜了, 她呀,太小心翼翼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就是觉得内疚, 听说今年也去给月初上坟了。”曹劲回忆了下,扯出一个笑容,“你别说,我到现在都觉得月初这小子狠起来真有点让人瘆得慌,不过要不是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不是他,我的手就废了。”许轻言轻声接道。 —————————————————————— 那时候,围绕在许轻言身边的怪事层出不穷,有人恶意想要整她,整她也就算了,后来把江兰也牵扯进来,利用江兰把她骗到了美食街边上的废弃工厂,上来就要废了她的手。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懵了,耳边只剩下江兰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看着钢管戳下,她眼前一阵风掠过,然后右边的桎梏没了,有人挡在她面前,这么近的距离,再是近视,她也不会认错这个人的背影。 许轻言第一次看到沈月初打架。 以前听说他很能打,但也只是一个概念。 现在,在她面前,这个很能打变成了一副动态画面,她差点看呆了。 他打架的时候神色冷峻,像是把月光凝在了脸上,白得渗人,跟平时笑吟吟的样子判若两人,每一次出手绝不浪费力气,狠准快。更多的许轻言描绘不出来,事情发生太快,完全不可能像电影里头那样一帧帧看仔细。 当时那些流氓发了狠,手里竟变出一把小刀,直冲许轻言来。就在这几秒钟,沈月初几乎是飞奔到她面前,毫不犹豫,直接用右手握住刀刃。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失控的惊叫,以及他掌心成串的血珠滚落在地。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右手腕一翻,把人的手腕给折了。刀还在他手里,他就这么握着,冷冷地望着倒在地上的人。 他回头看她的时候,身上的戾气还没收起,她不由愣在原地,没敢再往前一步。他意识到什么,轻笑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 凌俏恶狠狠地踢了曹劲一脚,说什么不好,说这个,真是要把天聊死! 紧接着,凌俏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因为这事,沈月初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好吗,我成天热脸贴冷屁股。” “谁叫你没管好你妹,你说撕撕乐谱就算了,还找流氓废轻言的手,月初没废了这帮混蛋已经是心怀慈悲了。”曹劲很是感慨,笑了笑,有点苦涩,又有点怀念,“那小子总喜欢放学跟着你,那天看你没回家,也没去学琴,觉得不对,抢了我的自行车就跑,我他妈为了跟上他,腿都跑断了。他呀,一碰到你的事,就紧张得不行。” 许轻言心里涩得不行,她知道,没有沈月初,她的手就真的废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所有人都骂她良心被狗吃了。 而沈月初的手虽没伤到要害,但终归留下了些许伤疤。他也一直不愿把伤疤露给许轻言看,每次许轻言要看,他就躲,耍无赖,他怕许轻言内疚。 只不过,那次事情后,江兰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主动要求换座位。再后来,她出国了,她们之间,也从分享一个面包的好朋友,到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少年之间的隔阂,说不清,道不明。 一次过失,就是一辈子难言。 饭吃到一半,提到往事,大家都有点沉默,曹大头还在那绞尽脑汁挽救场面,许轻言突然低声问:“那个时候,是你去认尸的吧?” “啊,是。”曹劲愣了下,他立即跟凌俏互看一眼,又小心地观察了下许轻言的神色,斟酌道,“他父母都不在了,其他亲戚也联系不上,警察联系了学校,我硬是跟着老师一起过去。” 她尽量忽略越来越快的心跳,问:“你还能认出他?” 曹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丢了筷子,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情绪沉重起来,好半天才说:“我后来想想,还好你没去。那场面……我跟你说实话,我在现场就吐了,回来后,我一周看见肉就恶心。全身烧伤,能认出是个人就不错了。” 凌俏大气不敢出,听完这句话直接在桌底下踩了他一脚,就不能说得委婉点吗,你是打算把人聊死吗! 许轻言眼中突然闪现奇异的光芒,她一下子抓住疑点,急问道:“那怎么就能确定是他呢?” 曹劲有些悲怜地看着许轻言,他当然理解她的心情,他何尝不是,可是…… “警方做了基因比对,确认是他。” 许轻言怔住,仿佛被当头浇了冰水,寒到心里,她讷讷地重复了一遍:“基因比对……确认是他?” 凌俏别开脸,不敢看她的表情,曹劲有些不忍,却不得不说:“是。轻言……过去那么久了,你也应该走出来了。” 许轻言微微仰起头,头顶上的灯,透过浅蓝色的灯罩,洒下悠悠的蓝光,给她本就苍白的脸添上了一丝哀伤:“是啊,很久了。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没有真实感,好像,他没死一样。” 曹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见过尸体的人,他不得不相信,但许轻言自始至终没有接触过任何他死后的事物,在她的记忆中,可能,他还是那个俊秀少年。 许轻言回头想想,发现自己的学生生涯因为沈月初而丰富多彩,惊心动魄。她不知道沈月初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她始终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有次她实在被他告白得烦了,忍不住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沈月初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地掰起手指:“太多了,怕是说不完,你看,你学习特别好,钢琴特别好,个性特别单纯,长得特别招我喜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哭笑不得:“这就是原因?” 沈月初一脸真诚地回了一句:“不是啊。” 许轻言黑脸:“你耍我吗?” 沈月初笑得眉眼都弯了:“这些优点大家不都看得到吗,我嘛,就觉得你什么都好,好到我怕自己配不上你。” 他对她的喜欢简直要从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源源不断,恨不得把她淹没。 一个人若是经历过那样一段充满爱的时光,对其他任何的喜欢,都会觉得少得可怜。 Chapter31 日子过得飞快, 元旦过后,春节的脚步就近了。 每年这个时候,是许轻言和家里的一场拉锯战。父亲永远不会主动跟她联系, 所以母亲就是家里的代言人, 时不时打电话来试探她, 问她回不回去过年。 恍然间,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年了。 其实这么多年, 她对家里那股滔天的怨恨, 早就平息了。但就是不愿回去,不愿看到那扇把自己锁住的门。 她每次都答, 看时间吧。母亲都很落寞地挂了电话。 程然最近开始联系她, 其实也没什么, 无非发两句慰问,或是寻问调理的事。 后来,他提到他去祭拜了沈月初,问她有没去过。 她说, 没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可能觉得奇怪, 问了句为什么, 又很快追了一句, 你是不是还很难过? 许轻言觉得难过这个词对她而言清淡了些,有些感情是无法用一个单一的词语形容的。 程然提醒她,小心梁见空, 最近他在找私人医生,但据他所知,梁见空从来不需要什么私人医生。 许轻言没有表态, 他也没再紧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有点累,她真的不太适合讲一句话还要这般反复斟酌。 既不能被程然拿捏, 也不可以被梁见空掌控。 或许,下一秒她就会被他们拆骨入腹,可这一秒,她还是想要赌一把。 她在等待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梁见空提议。 这个机会,来得比她预计得快。 段如碧是她的患者,她很难得会与患者交上朋友,但她喜欢段如碧身上如同向日葵般明艳的味道。她还见过她的男朋友,两个人一看就是情侣,相互间的磁场太强,让人无法忽视。 可她的这位男朋友,许轻言总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之前好像见到阿豹跟这人在一起过。 所以,当段如碧请她帮忙的时候,她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这个家世良好的女生要找阿豹,怕是因为她的男朋友。 她假装犹疑,在段如碧再三请求下,终于约了阿豹。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那边。她想过,万一阿豹把这件事就断在他这里,梁见空不出现怎么办?所以,当梁见空出现的时候,她稍稍松了口气。 一个下午的碰面,基本上是段如碧和梁见空在交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段如碧所碰到的麻烦,恐怕也不小,许轻言不欲多干涉他人私事,整个过程,她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段如碧离开后,剩下她和梁见空。梁见空先行一步,实际上就在茶楼外头的车上。 “继续喝茶?还是换个地方聊聊?” 车窗落下一半,透过这半截车窗,里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沉静似海,从容不迫。 许轻言很难想像世上有这样一类人,玩弄他人生命,负罪感全无,如果他就是害死沈月初的人,如果他知晓她的身份,他此刻的笑脸,虚伪得令人作呕。 “有事吗?” 她尽量用克制的语气回复。 “当然是公事,上车。”梁见空往车里头撇了撇头。 许轻言绕到车的另一侧,开门,上车。 她靠着车门,和另一边保持最大距离,跟他同处一个密闭空间,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沾上了不洁,她下意识小心地呼吸着,怕不小心吸一大口,呛着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然找过你。”梁见空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知暗藏了什么意思。 许轻言眉头一跳,沉声道:“是。” “那么,你要做我的私人医生吗?” 这两句话的内在关系,梁见空当真是只狐狸,半是威胁,半是挑衅。他的意思就是说,怎么样,来吧,哪怕你是程然那边的人又如何,我无所谓,我还是让你当我的私人医生。 许轻言知道眼前的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沼泽,她也知道,如果沈月初在世,说什么都不会让她靠近这个沼泽半步。 在他心里,她就该是弹弹琴,一脸淡然地接受众人赞扬的光环,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许公主。 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时刻,她脑海里竟然响起了肖邦的夜曲。 和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夜,融为一体。 “我有三个要求。” 许轻言的声音平静无波。 阿豹攥紧拳头,不由为她捏了把汗。他觉得许轻言最近是越来越不怕梁见空了,从一开始的避之如蛇蝎,到后来的冷漠,再到现在的对峙。 但也不得不说,梁见空对她倒是相当的包容。这种包容很微妙,不是他贴身之人无法轻易察觉。 梁见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说说看。” “第一,我还是会在医院上班,我的正常生活不能因此而打乱。” “很难。” “那算了。” 许轻言作势要下车。 梁见空拉住她的手腕:“等等,你性子什么时候这么急了。” 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触到,许轻言猛地挣开手腕,往车门的方向靠了靠。 场面一下子很尴尬,梁见空怔了下,眼底的情绪迅速凝结,但他很快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说:“很难,不代表不行,不过,万一我快要挂了,你好歹要以我为先。” 阿豹和Mark互换了个眼神,这他妈妥协得太快了。 许轻言也不再强求,这一条算大家都认可了:“第二,我在社里要有明明白白的身份和权力。” 梁见空起了兴致:“你想要什么身份,什么权力。” “既然你要我做你的私人医生,那么,我就应该有相应的权力,比如工资,比如行动自由,医疗上的事,我的话就是准则,除此之外,我在社里的行动不被你手下的人管制、干涉,或者是监视。” 工资,她还真敢开口。 梁见空斟酌片刻:“这样吧,你工资就按医院给你的三倍开。你的行动直接跟阿豹汇报,其他人,你可以不用理会。许医生,还满意吗?” “可以。”许轻言继续说,“第三,我不是神医,万一你没被我治好,不能拉我陪葬。” “你这个是什么意思?”Mark坐不住了,扭过头问,“万一你对我们二爷图谋不轨,我们还不能找你寻仇是吧?” 很难想像,他一个美国人能把中文说得那么溜。 梁见空坦悠悠地说:“Mark,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们这种人谈不上什么职业道德,但许医生的职业道德是很令人放心的。对吧。” 坦白说,面对梁见空,许轻言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道德产生了怀疑。 但她还是相当克制地回道:“作为一名医生,我不希望任何一位患者死在我的手术台。” “你看,多让人放心。”梁见空笑眯眯地拍了拍Mark的脑袋,“客气点,以后你要是伤了,少不了求着许医生。” Mark就像一只护主的大型狼犬,被梁见空这么一拍,乖乖地不吭声了。 “这些,都立个协议,大家留个字据。” 虽然,她不觉得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字据有什么用,但该防的还是要防,尤其是最后那条,等于是免死金牌。 梁见空一脸轻松:“OK,你来草拟,我负责画押。”他偏过头,笑眯眯地说,“那么,许医生,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许轻言一愣:“我的电话你有。” 梁见空拿出手机,在手心里敲了敲:“微信,你的号码搜不到微信。” 程然加过她后,她在隐私设置里把通过手机查找到她的这一条关闭了。 “有事电话我就行。” “不方便,有些时候,我不方便直接打电话。” “……短信也可以。” “套餐里没包短信。” “……” 许轻言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神情,心中像是被架起了火炉,一阵烦躁,回想起他对着龙崎那时,先是武力侮辱,再是智力碾压,翻脸跟玩似的,还真不能把他表面上的温文尔雅太当回事。 “我一会发你。” “何必这么麻烦,现在就扫一下二维码。”梁见空已经打开了微信。 许轻言却问:“你上次已经拿到过我的手机,那时没有加吗?” “我当然要尊重本人的意愿,更何况,那个时候也没必要加。”梁见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堪称一绝。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看的你心里发毛,许轻言没办法,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界面。 “换了桌面?我记得上次还是一只猫,现在是一片空白。” “你不是要尊重本人的意愿吗?” “是啊,本人没挡着不给我看啊。” “……” 阿豹和Mark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副难以描述的表情。 顺利添加好友后,梁见空发现许轻言已经将他设置为“不让他看我的朋友圈”这一挂。 梁见空勾了勾唇角:“没必要不让我看朋友圈吧,反正你都不会发朋友圈。” “什么意思?” “以你的个性,应该不怎么发吧,自我保护意识这么强。” 许轻言觉得这个话题没必要继续:“既然联系方式也留了,那么,有必要的时候再见吧。” “其实,你想说,最好没必要吧。” 梁见空支着下巴,斜过眼看她。 “不会。”许轻言相当认真地回道,“拿了工资就要干活,我不喜欢白拿。” 梁见空罕见地呆了下,许轻言却已经下车了。 她没有道别,背影纤细挺拔,步履不紧不慢。 “哈哈哈。” 梁见空难得反射弧这么长,笑得差点岔气。 “二爷……” “行了,今天的事你们回去后跟兄弟们交代下,许医生在我们社里保持绝对自由。” 阿豹对许轻言感官不错,也不觉得她会做什么,但还是觉得这个决定太草率。不过,他是一个非常忠心的下属,所以,他绝对服从梁见空的话,二爷的决定总是有意义的。 “那老大那边?” “我会去说。” “要放消息到外面吗?” “不需要,反正那边很快就会知道了。” 梁见空望着窗外,心情很好的样子。 阿豹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需要安排人手保护她吗?” “你玩过游戏吗?” “玩过啊。” 梁见空闲闲地说:“团队战里,你会让治疗先死?” 阿豹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Chapter 32 许轻言煞有其事地提出三条要求, 实际上,只是为了降低梁见空的防范。她当然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但至少, 从第一步开始, 她要多为自己布局。她现在是梁见空的私人医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生死掌握在梁见空手里。 可是, 梁见空的态度, 完全让人捉摸不透。 他很放心她在他身边,应该是丝毫不在意她会做什么吧。就比如梁见空虽然加了她微信, 但并没有怎么联系她。但令人不能忍的是, 他有时会给她发一些养生信息的文章, 然后问:这是真的吗?准吗?许医生,你的专业评价是? 许轻言:…… 阿豹主动联系了她一次,他们见面详细沟通了下木子社里的情况。许轻言不会经常出入木子社,但至少要认全核心的人物, 还有一些规矩。 “基本上除了我, 还有六位高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李槐他们?” “不是, 小少爷不参与家族的事。而且, 李家人属于最高级别,高于高级干部。”阿豹伸出食指,点了点桌面, “其中一位你已经见过,就是尼泊尔那天晚上来接我们的酒哥,萧酒。” 许轻言想起那个酒哥, 态度很强势,看她跟看蚂蚁没什么区别。 “另外, 在高级干部里也分三六九等。厚叔和薄叔是元老级的人物,是和上一辈一起拼过来的,现在年纪大了,各顾各享受人生,不太管事了,但地位摆在那,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要是有意见,老大也要让他们三分。夏葵和齐了梵,他们两个都是新提拔的,资历最浅,但都不好惹。” 两个叔不管事,一个拿鼻孔看人的酒哥,还有两个年轻势力,再加上阿豹,才六个人。 “还有一个人?” 阿豹沉默了会,说:“梁见空。” 许轻言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都说梁二爷是木子社说一不二的人物,怎么只是高级干部? 阿豹补充道:“原本是二爷,里面的细节我也不好多透露,但后来,老大出面为他证明了李家人的身份,他的地位一下子就超然起来。他之后,第七个位置,一直空着。不过这件事我提醒一下,你心里有数就好,因为外头一直有人觉得二爷身份存疑,可能是……”阿豹没说下去,又不屑道,“我们老大,三小姐,小少爷都没说什么,他们啰嗦个屁。” 阿豹说到这,许轻言一点就透,哪里还想不明白,怕是有人不服气,觉得梁见空可能是私生子。原来如此,梁见空不姓李,却深得李家人信任,甚至上位到一人之下的二把交椅,可见此人手腕之强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平时见不到他们吧。” “说不好,因为你跟着二爷,难免会遇上,一般来说,我们社里不可能让一个外人接近核心圈,你算是个特例,二爷已经跟老大汇报过了,老大没意见。所以,其他人应该也不会特别反对,但对你的态度不好说。我事先跟你通个气,如果碰上了,也没什么,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其实,合同对她的约束并不是很多,甚至有些随意,工资开得很高,想得开点,辞掉医院的工作,过得会更舒服。许轻言反复看了三遍,这种合同也没法拿给第三人看,在确认没有文字陷阱后,她签下大名。 “那么,从今天起,欢迎加入木子社。” 临别的时候,双方礼节性握手,这件事就此盖章定论。 头一个礼拜,许轻言还有些提着心的感觉,但后来她发现,确实是她想多了,人家梁见空忙着呢,她就是个急救箱,不到用着的时候,不会被召唤。 可到了第二个礼拜,许轻言收到一份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 许轻言现在凡事都很小心,掂量了半天,确认这份快递没异常后,她拆了外面的包装袋,里头是个非常精致的绒面盒子。许轻言打开盒子,愣了下,里头竟躺着一串钻石手链,另附一张卡片,她忙打开卡片,上头写着:见面礼,宝石赠美人,下面还有一个地址,一个时间,就在明天晚上,卡片右下方有个小小的NO.5,似是某种代号。 许轻言又仔细翻看了一遍,确认再无其他信息后,反倒深思起来。 此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真的只是示好的邀约,还是另有隐情,请君入瓮?近来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和事越来越复杂,她不得不多一层思虑。 就在她捉摸不透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 卧室里的灯光被调节到最小,暖橘色,平日里有些温暖的色调却在此时变成诡异的背景色。 陌生号码的发来一条短信,许轻言定睛看了许久,直到屏幕暗下。 还有份见面礼,沈月初遗书找到了。 许轻言只感到有一股寒意顺着脊髓直冲头顶,头皮一阵发麻。 许轻言思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她站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会所前,她知道这可能就是个骗局,但对方还是压对了赌注,是她输不起。但她的内心并不惊慌,很奇怪的,自从下定决心后,她的心境就再也不会为危险、惶恐所困扰,她只会考虑有意或是无意,做或者不做。 正欲上前,边上立马跑来一个人将她拦下。 “今天这里被人包了,走走走。” 许轻言打量着这个人,大概是保镖,油头油脑,年纪很轻,大概也就二十左右,但一脸戾气,说话很冲,就差动手揪住她的衣领丢出去。 许轻言不跟他硬碰硬,将卡片递上前:“有人给了我一封邀请卡。” 说实话,她也不太确定这封没有署名的邀请卡有没有用。倒是这个小油子看到卡片后,总算拿正眼瞧了瞧许轻言,冲许轻言抬了抬下巴,粗声道:“跟我进来。” 会所很大,一路过来,碰到两三个跟小油子差不多打扮的男生,小油子跟他们打了个照面,对方猥琐地看了眼许轻言。坦白说,许轻言不太能理解这些男生自以为时髦的杀马特风,贴身衬衣,紧身裤,亮扣皮带,大毛领外套,每个人都把头发上了几层蜡,油光发亮,一张小白脸还在那眉飞色舞。 “你是从哪里被挖出来的,这么清汤寡水,有老板喜欢你这口的?”小油子实在忍不住好奇。 昨晚,沈月初三个字出现的时候,许轻言就意识到,把她引诱到这里的人八成是木子社或者是程家,但她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许轻言并不想搭理小油子,可她不说话,不代表别人就此罢休:“你哑巴啊,哑巴一会怎么比赛?还给我清高上了,切,我告你,我们这什么货色没见过,国外留学回来的女博士都有呢。” “什么比赛?” 小油子古怪地看她一眼:“不就是比谁被老板看上,越多老板看上,越受追捧,价码越高,价高者得,包养个一两个礼拜的,玩尽兴了,没意思了,再开一趴。这种游戏多了去了,今天这个算简单的,也就是比个泳装,看谁脸蛋身材好。” 许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外面只有2、3度。” 小油子不以为然道:“是啊,多刺激。搞不好落个水,还能看个出水芙蓉呢。” 许轻言透过楼梯转角处的窗户往下看,层层树影后面确实可见另一边是一处泳池。 没等她看清楚,小油子突然冷声道:“喂,看什么看,一会有你看的,快进去。” 许轻言被带到二楼的一处房门前,小油子敲了敲门,冲里头喊道:“又来一个,里头还有没有位置?” 不一会,里面响起一个懒懒的女声:“嚷嚷什么,要滚进来就给老娘快一点,冷死了。” “闹,你就在这里换衣服吧。”小油子回过头对许轻言说。 许轻言早就看出了不对,站着没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油子瞥了她一眼,嗤笑:“误会?你来这不就是为了那个什么,我们都明白,赶紧的,今天来 了不少大客户,要是被看上了,你就发达了。” 许轻言拿出手机,直接给那个陌生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铃声持续着,却没有被人接起。 小油子已经相当不耐烦了,嚷嚷道:“磨叽什么呢,来了就赶紧办事。”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的房门开了,里头走出个妖艳女人,非常不耐地冲他们骂道:“非要老娘来给你们开门吗?” 她犀利的眼神从许轻言脸上一扫而过,却又堪堪停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怎么丑成这样?” “呵呵,花姐好,这鬼知道谁找来的,还要劳烦花姐给打扮打扮,回头别哪个老板看了不高兴了,我们也得遭遇。” “得了吧,再怎么打扮她也变不成玫瑰花。”花姐翻了个白眼,朝空气喷了口烟。 许轻言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参加比赛的。” “亲爱的,我们这都是来找人的,来抱大腿的,来赚钱的,你是第一次吧?”花姐凑上来,抬起许轻言的下巴,轻佻万分地说:“怎么,还是个处女?” 许轻言冷着脸,扭头避开她猩红的指尖,把邀请卡片递到她面前。 花姐毫不尴尬地收回被晾在半空的手,眯起眼看了看,突然在某个地方顿住,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是梵哥找来的美人,果然与众不同。” 小油子一惊:“梵哥?” “二货,没看到这里写着了吗?”花姐一巴掌拍在小油子后脑勺。 许轻言也朝她指的看去,就是那个NO.5。@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油子还一脸懵逼,花姐冷冷笑道:“你还能在我们这里混真是奇迹,连梵哥的代号都认不出。” 小油子再看了看那平凡无奇的NO.5:“可这个,万一是别人写的呢?” “谁吃了豹子胆,敢假冒……哦,好像还真有,不过那个就算啦,大家都知道,无所谓的。” 花姐说了一通没头没脑的,许轻言反正是外人,听不懂,小油子还是一脸我去,什么情况。 花姐点了点烟灰,重新打量起许轻言:“梵哥换口味了,荤菜吃出了三高,想来点萝卜青菜降血脂了。”话虽这么说,但她态度比刚才好了不少,“进来吧,让我检查下再说。” 许轻言意识到问题不对,只好再次解释:“我只是来找梵哥还东西,还完就走。” “还东西?还什么?处女之身,那还真是,还完后就连渣都不剩了。”说完,花姐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梵哥找来的,会帮你好好收拾的,不丢梵哥的脸。” 小油子也开始推搡许轻言:“抓紧了,再过二十分钟就要开始了,别耽误老板们的时间。” 许轻言突然意识到什么,梵哥,齐了梵? Chatper33 这么说来倒是通了, 齐了梵作为高级干部之一,势必对沈月初的事有所了解,从而查到她的情况。但显然, 齐了梵给她下了个无法拒绝的诱饵, 等着她进套。 她来之前就知道此行不可能风平浪静, 只是没想到这个套下得有点大,木子社的高级干部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梵哥是在外面的花园吗, 我去找他。” 小油子跟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你脑子没毛病吧, 你能去那?别再啰嗦了,赶紧进去。” 他的耐心已耗尽, 忍不住动上手, 许轻言被他拽住胳膊就往里拉, 她不停地往后退,但还是被一点点拉近屋,屋里头不少姑娘都听见了动静跑了过来看热闹。 小油子火气也上来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算你是梵哥找来的, 也得守规矩。” 许轻言手脚并用抵住门栏, 冷着脸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是来比赛的。” “得了吧, 敢进我们这个地,就得付出代价。” 小油子彻底火了,不分青红皂白, 一把揪过许轻言的头发就往墙上撞:“麻痹,你找死啊,别耽误我们时间。” 许轻言只觉得天灵盖都在晕眩, 咬着牙没叫出声。 花姐皮笑肉不笑地提点道:“轻点,好歹是梵哥的人, 破了相一会很难遮住的……” 花姐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场难看的推搡:“干嘛呢,没个带路的,都跑这来打架来了?” 花姐一听这声,立马掐了烟头,撩了撩长发,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能用婀娜多姿的姿态推开小油子,挪步到那个男人面前。 “梵哥,您才来,好戏就要开始了呢。” 说话间,花姐的手已经攀附上梵哥的胳膊。 被叫梵哥的男人也没介意,大咧咧地说:“那不是正好。” 这个男人很高,差不多有一米九,小麦色皮肤,短到不能再短的寸头,三十不到的样子,帅得很男人,最要命的是他的身材,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了见衬衣,看得出藏在薄料子下面喷张的肌肉轮廓。 “对了,梵哥,这朵白莲花,是你找来的,今天你是不打算赢钱了啊?” “什么?” 齐了梵没反应过来,经花姐指点,才看到许轻言这个不怎么起眼的人物,许轻言刚扶正眼镜,白着脸回视过来,齐了梵随即几乎是本能地爆了粗口,“我艹,谁说是我带来的?” “喏,她手里有邀请卡,上面写着你的代号呢。”花姐一开始就觉得许轻言不可能是齐了梵的菜,早就怀疑她手里的邀请卡有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姐忙把手里的卡片交给齐了梵,暗暗观察着齐了梵的态度。 齐了梵没马上看卡片,而是有些奇怪地看着许轻言,许轻言仿佛被巨型猎犬盯上了,不由自主地呼吸都变轻了。 齐了梵接过卡片粗粗看了眼,挑了挑眉,突然笑了起来:“妈的,又给老子找麻烦。放开她。” 小油子还在亢奋中,冷不丁被下了指令,有些反应不过来:“可这娘们不肯……” 齐了梵挑起眉头,没有多言,小油子却吓得立刻立马松开许轻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姐一脸好奇:“梵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跟你没关系,你去管好那些女人。”齐了梵冲许轻言招招手,“你,跟我走。” 许轻言整了整大衣,顺带调整了下呼吸,她没有马上跟上去,反问道:“去哪里?” 齐了梵手指夹着卡片还给许轻言:“谁给你这卡片的?” “我也不清楚。” 齐了梵哼笑道:“你就这样跑来了?女人,心够大的。” 他头一回正视起眼前这个女人,素净到发白的瓜子脸,不施粉黛,寡味得他懒得多看一眼,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让人看了一眼后,有点想看第二眼。 “你知道是谁?” “知道。问题是,你是谁,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许轻言在这里就是个异类,自带清风正气:“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只想找到这个人,把东西交还给他,问几句话,我就走。” “什么东西?” 许轻言不答,齐了梵也看出她的拒绝,无所谓地笑笑:“走吧。” 那边花姐见怪不怪,觉得许轻言真是一朵奇葩的白莲花,目送走齐了梵,非常干脆地扭头摔上门。 “前面就是了。” 小油子把他们带到一扇深红色浮雕大门前,正欲敲门,齐了梵嫌麻烦似的拽起他的后衣领往后一丢,抬腿就是一脚,门直接被踹开。 “我去,你们这帮混蛋,开荤别开那么快,游戏都还没开始呢!” 齐了梵冲口就朝里头一声吼。 许轻言都不由被他震住。 “我艹,梵哥,老子阳痿找你算账。”里头马上有人怼上齐了梵。 “你不是早废了么,装什么性功能健全,滚一边去,别脏了沙发,给爷爷我让个座。” 许轻言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房间,然而这里面很大,起码有二百平米,但光线很暗,匆匆一扫,男男女女,三三俩俩窝在一起,女的基本上都跟只没穿衣服的八爪章鱼似的吸在男的身上,男的一个个靠在沙发上,握着酒杯,享受怀中香软的肉体,旖旎暧昧的荷尔蒙气息充斥整个房间。 当许轻言走进来的时候,虽然已有心理建设,可还是整个人都开始僵硬,她避开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可依然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似有似无的目光,不存善意。 “呦,你也带了个伴?” 有人走上前搭上齐了梵的肩膀,奈何齐了梵太高,这人手臂又短,看上去着实有点自取其辱。 齐了梵勾勾嘴角,相当不爽地说:“你眼瞎,这可能是我的菜?”随即他突然冲房间另一边喊,“你够了啊,又打着我的名义去勾引女人。” 许轻言一直站在门口,半垂着眼,直到听到这句话,有点意外地朝里面看去。难道说邀她来的不是齐了梵,那会是谁? 房间最尽头,有人从位子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的声音不低不高,很清润,自带笑意。 许轻言肃着脸,不卑不亢道:“这里的人把我误认为是来参加‘比赛’的了,解释工作耽误了点时间。” 许轻言说这话其实有点傻,她也知道,所谓误认,说不定是人家设的一个套,但她这样直说,也是给大家都下了个台阶。 齐了梵兀自倒了一杯酒,开始跟这个人邀功:“要不是我,你这位佳人估计要被人扒光了送上台了。” “那怎么行,我怎么舍得让你参加这种游戏。”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情人耳语,令人浑身发酥,却明显的不怀好意。 这么近的距离,许轻言才仔细看清他的容貌,真……漂亮,因为很瘦,所以显得他的脸型轮廓非常清晰,五官线条也勾勒得十分精细,但就是这样一个漂亮得有点不像男人的人,眉宇之间带着不羁。他上身着一件张扬的深红色衬衣,黑色西裤,浑身散发着桀骜。 “今天你来了,我就不寂寞了。” 他朝许轻言伸出手,许轻言低头看向这纤细的五指,默默地从包里摸出首饰盒,交到他手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冷淡地说:“无功不受禄,现在物归原主。” 对方愣了下,倏而笑了起来:“你不喜欢这份见面礼?” “太贵重。” 对方觉得更可笑了:“这算什么,今晚这里随便一个女人拿到的礼物都不止这个数。” 许轻言很想说我不是这里的女人,但她忍住了,谁又比谁高贵呢,她也为了目的不惜跟这些人做交易。 许轻言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腰上多出一只手,她被人搂着腰拉入怀中,随即身后的门被关上。 “那你喜欢什么?我送你。” 许轻言不是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她还是很冷静地回复眼前的人:“第二份见面礼在哪里?” “有吗?”那人皱起眉头,“我跟你说有第二份见面礼?” “我想应该是有的。” 许轻言拿出手机,给他看短信聊天记录。 “你是不是弄错了。”他凑近看了眼,“这个不是我的号码。” 许轻言没答话,直接回拨号码,不一会,从眼前这人身上传来了一串雷鬼铃声。 许轻言冷眼看他,这人泰然自若地从兜里拿出手机,笑道:“啊哦,原来我的号码是这个,抱歉,我这人对数字不太敏感。” “我只想知道……” 对方拦着她的肩往里走:“好啦好啦,好戏马上要开始了,我们先坐下来,这事不急。” “葵哥哥,你最近的口味还真是健康啊,赶得上我奶奶在家吃的素了。” 瘫坐在沙发上的某位公子哥冲许轻言轻佻地抬了抬下巴。 许轻言握着手机的手不由收紧。 葵,这人是夏葵? 这时,她越发确认,她是被故意盯上了。只是现在还不清楚这个夏葵对她的态度,是敌,是友。 “亲爱的,我来介绍下。”夏葵搂着许轻言站在房间中央,伸手指向散落在各个角落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变态,我嘛,是这里最正常的人,鄙姓夏,名葵,夏天的向日葵。” “这里最不正常的是你好吗,死变态?”齐了梵扯开领口,“怎么还不开始?” 夏葵看似不经意地搂着她,实际上手上的力道很足,硬是把她带到了位子上。 “今天的货色你们都看过没?” 发问的正是冲许轻言抬下巴的家伙,齐了梵叫他赖冰。许轻言对他没什么印象,他应该不是高级干部,但看他对夏葵和齐了梵随意的态度,应该地位也不低。 “没看,我只管玩。”夏葵懒洋洋地抓过一把花生米,老神在在地吃起来。 说话间,门外匆匆进来个小弟,凑到小矮个赖冰身边,后者没听几句,脸色一凝,突然扭头冲齐了梵问道:“梵哥,今天的私拍,叫了二爷?” Chatper34 齐了梵一听愣了愣, 随即也炸了:“怎么可能,就算叫了,他也不会来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岳小丘原地打转:“我艹, 不带这么玩的, 有没后门, 我先走了。” “想死啊,你是组局人, 你跑了我们玩什么。”只有夏葵最淡定, 花生米一颗接着一颗,“再说, 怕什么, 又不会吃了你们。” 许轻言发现现场的人脸色都严肃了几分, 又颇有点无可奈何,梁见空人还没到,但他的威压已经布满了这个房间。 赖冰叼起一支烟,狠狠吸了口:“这局还玩吗?” “玩, 怎么不玩, 二爷来也未必是扫我们的兴吧。”夏葵最淡定, “我们这今天又没助兴的东西, 二爷不至于拿我们怎么样吧。” 夏葵自在地倒上一杯红酒,慢悠悠地说:“你们这点出息,二爷是自家老板, 又不是警察。” “屁,老子宁可警察来。”另一个人烦躁地推开靠在他身上的女人。 许轻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里的人,据她判断, 他们大多是木子社的,也有不是的, 但能跟齐了梵和夏葵勾肩搭背,至少说明关系不差。但他们对梁见空的态度明显敬畏得很。 岳小丘来不及走人,干脆恭迎在门口,不忘急吼吼地屋里脱得几乎一丝不挂的女人都把衣服穿上。齐了梵终于把他敞开的领口系好,披上外套,还捋了捋头发,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离门口最近的赖冰,这里好像就归他管着,他一直没开口,这时却突然盯着许轻言,问夏葵:“葵哥,这个女人你带来的,什么来路?” 夏葵斜眼看他:“什么什么来路,正经来路。” 赖冰舔了舔嘴唇:“别像上次一样,混了个女警进来。” 许轻言腰上一紧,已被人拉入怀里,夏葵的脸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她后脖子一阵发凉。 “我们这位贵客很懂规矩的,是吧?”夏葵贴着许轻言的耳朵轻声道。 许轻言猛地别过脸,不停地要挣开夏葵的手,可对方偏偏不让。 许轻言忍耐道:“可以放开我吗?” “今晚你是我的。”夏葵凑近她,闻了闻她的短发,“你来之前都没考虑过会遇到什么状况吗?” “你知道我是谁。” 许轻言不为所动。 “你是谁?”夏葵反问。 许轻言不语。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打开,所有人齐齐看向门口,房间里有一瞬间气氛凝滞。 梁见空携着一阵冷风入门,一边摘下手套,一边看似随意地往房间里扫了眼,道:“还没结束吧?” 岳小丘笑得脸上开出一朵菊花,殷勤地替梁见空接过风衣:“二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平时不都不爱玩这些么。” 梁见空朝右边瞥了眼:“老五说他的车子坏了,正在找人送一辆来,我正好在附近,顺道来接他。” 所有人带着有毒的目光全部看向齐了梵,齐了梵一脸懵逼:“二爷,我……” “好了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们现在的局都玩些什么?”梁见空示意他们不用紧张,“还是女人?” 虽然他这么说,但这里的人又不是吃素的,跟着二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看起来若无其事,可要真的若无其事,这全身上下写着的老子今天不太爽,你们都放聪明点,是什么个意思? “二爷坐。” 赖冰站起来给梁见空让座。 梁见空没过去,反倒继续往里走了几步,越来越靠近夏葵。 许轻言僵坐在沙发上,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梁见空看到她,还是看不到。连带着还有一种感觉,梁见空出现的瞬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插在了她实际上一直处于惴惴不安的心中,可又夹带着对这个人的恨恶。 这种心情很微妙,也让许轻言很难受。 “二爷,既然来了,你也玩把大的吧。” 夏葵突然出声,语气挺轻松,在梁见空的视线立即锁定在他们身上,许轻言眼皮一跳,在触到他视线的刹那,偏开头。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笑容未变,但没接话。许轻言压低了头,梁见空带有压迫性的目光笼罩了她的全身,她也不知为何,在梁见空的注视下,心脏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都隐隐发热,双手不由交握死死交握在一起,。 夏葵下巴搁在许轻言肩膀上,又问了句:“玩吗?” “什么规矩?”梁见空看着许轻言僵硬的身影,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手套,问得很是敷衍。 岳小丘立刻担起组局人的责任,解释道:“我们都找了些货,但都不能告诉其他人哪个是自己找来的,谁暴露了就自动出局,然后,一个个竞价,哪个货累计总价最高,她背后的主人可以要求在场的所有人送他一样东西,当然,这个东西与大家的利益无关。至于这些货嘛,价高者得咯。” 梁见空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老套路。” 夏葵笑眯眯地回道:“套路不怕老,好玩最重要。” “货……都在这里?”梁见空慢慢地看向许轻言,“这个也是?” 夏葵宣誓主权:“哈,二爷,一会好菜任你挑,这个不是。” 昏暗的灯光恰巧落在他的鼻峰上,将他的半边面庞隐在暗处,半边面庞露在光照下,他的神色似乎比平时冷漠许多,至少在他们独处的时候,他看着她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浅笑,然而现在,他依然看着许轻言,眼底莫名的情绪越来越浓重,声音低沉,不容抗拒道:“我看这个就挺好。” 齐了梵和赖冰交换了下眼色,然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梁见空在道上的地位不言而喻,木子社里只手遮天,同道的大佬都敬怕三分。 他说要,那没人敢说不给。 但他从没说过要女人,这点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加上接近他的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所以有种猜测,他明面上没有女人,实际上他有诡异性癖,暗地里搞死了很多女人,或者他是性无能,再或者……他干脆就是个同性恋。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夏葵还贴着许轻言不放,许轻言不断往旁边躲,有些忍无可忍。 “咳,二爷,一家兄弟,好说。”齐了梵打了个圆场,“小葵,还不给二爷介绍下这位小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用了。”梁见空出言打断齐了梵,“过来吧。” 大家一开始都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随即看到梁见空朝许轻言伸出手,这举动太自然,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 “二爷,我要是不放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葵话是这么说,但搂着许轻言的手已经放开。 “你要庆幸你是女人。” 梁见空说得慢条斯理,许轻言却明显一怔,立即回头看夏葵。 夏葵仰天长叹,举起双手:“二爷,你犯规,这样就不好玩了。我就怕她知道,好不容易借着阿梵的名义把她约出来呢。” 梁见空却嗤笑一声,对许轻言说:“你不知道?” 阿豹见状,忙认错:“是我的错,我没跟许医生交代清楚。” 夏葵是女人?! 饶是许轻言再淡定,此时内心受到的冲击也是不小。 赖冰一脸不怀好意:“我就知道你没有告诉人家你是女人,快点感谢我刚才没有揭穿你。” “我这么帅,是男是女重要吗?”夏葵怼回去。 许轻言看她轻松自然的样子,着实不解她为何要掩藏性别。确实,夏葵很帅,甚至是带着漂亮的那种帅,很容易就模糊了性别,但许轻言想不通她这么做的用意,女性接近女性不是更方便吗? 梁见空似乎看出许轻言的惊疑,再补上一刀:“夏葵喜欢女人。” 夏葵翻了个白眼,彻底不说话了。 “好了,过来吧。”梁见空继续朝许轻言招手。 许轻言回神,见夏葵再没发表什么意见,她抿紧唇,终是抬头。 他的视线从进屋看到她后,就不曾离开过,见她终于肯看他,目光不由轻缓下来,全身的压迫感也随之渐消。 许轻言并不情愿地挪步到梁见空身边,忽略掉梁见空伸出的手,直接在他边上坐下。 “二爷,认识这位小姐?”齐了梵有些好奇。 “跟大家介绍一下。” 梁见空起身,顺便把许轻言也拉起来,许轻言连忙往边上退开一步,可还是被他抓住了胳膊。 他不带一丝玩笑的口吻:“许轻言,我的人,都记住了。” Chapter35 许轻言听后脸色变了又变, 梁见空这句话乍听之下有点暧昧,可细细探究,好像又没什么。 齐了梵刚喝下一口酒, 差点把肺呛出来。我艹, 许轻言, 许医生?难道就是前段时间社里八卦传得满天飞的,胆识堪比王玦, 和二爷合力演了一出戏, 把龙崎坑回老家的女人?哦,他好像记起来了, 梁见空上周在会上是提过这么一件事, 他还琢磨着二爷竟然放任一个女人在身边, 奇闻啊,原来就是这一位。 夏葵没多大惊讶,只是动了动眉毛,道:“莫非这位就是我们的嫂子了?” 梁见空正色道:“话不可以乱讲, 这是我三顾茅庐请来的医生, 之前我也说过, 你开会的时候在梦游?” “啊?”夏葵愣了楞, “我还以为是个留胡子的老医生。” 夏葵不走心的装傻充愣太明显,梁见空也装作没看见,说道:“现在知道了, 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夏葵立马堆起笑脸:“知道知道,抱歉,唐突了许……医生。” 梁见空解释过后, 许轻言神色稍霁,面无表情地接受众人瞩目,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被人反复探究的场合,上一次,在仓库,她也被很多人用各种微妙的眼神围观。 但她在接受梁见空提议的那一刻,就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不论外界怎么猜测,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医生,然后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梁见空身上找出沈月初真正的死因。 所以,她现在有些恼梁见空出现在这里,夏葵说得出沈月初三个字,以遗书做诱饵,不论真假,至少她是知情人。可是,现在有梁见空在,许轻言根本没有办法和夏葵有进一步交流。 她不由朝夏葵看去,夏葵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头,冲她笑了笑,似乎有些爱莫能助,又回过头去。 这时,拖了半天,大家口中的好戏才真正开始,几个准备了半天,忐忑又期待的女生,一个接一个开始为了取悦这些金主展露的媚态,许轻言越发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桌子的重口味麻辣火锅里,不小心混入了一碗冰镇雪梨。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许轻言被梁见空强行拉回注意力,她只好应付道:“机缘巧合认识了夏葵,她约我来。” 梁见空端起酒杯晃了晃,红色的液体沿着杯壁挂出几轮月牙形的印记,他显然不满意她的回复:“什么机缘巧合?她约你,你就来?” 许轻言也是觉得奇了怪,梁见空这口气听上去好像不太高兴,可凭什么不高兴?他也没说过她不准跟社里的人接触,她也不需要任何行动都要跟他汇报,他生的哪门子气,莫名其妙。 许轻言口气也不怎么好:“既然迟早要见,不如就一次性见掉。” 梁见空自然听出她的小情绪,愣了下,侧过头去看她,屋里光线暗,她故意把自己缩到角落,梁见空盯着许轻言看了好一会,脸色一变:“你额头是怎么了?” 许轻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好像是有点疼,还微微肿了,想必是刚才被小油子撞的。 她不想找麻烦,说:“没什么。” 梁见空听后,不带犹豫,直接朝赖冰发难:“大冰,矮丘,谁带我的医生进来的?” 这块场子是赖冰管的,可今天的局是岳小丘组的,但许轻言是夏葵邀请的……这复杂的。 岳小丘正在那忙活,冷不丁听到梁见空指名道姓,小心脏狂抖了一下,飞快扭过头,差点把脖子给扭断,梁二爷沉着脸,正斜睨着他,他大气不敢喘,小心道:“二爷,这个,我要去问一下。” “我带进来的。”齐了梵举起手,莫名地看着梁见空,“我看她在外头找不着路,就带进来了。” 梁见空继续追问:“你之前是谁。” 齐了梵回忆了下:“一个小弟。” 岳小丘已经明了,赖冰也站了起来,给岳小丘使了个眼色,先一步出去,不一会,带着一个吓得面如土灰的小男生进来。 房间里的人都不敢发出其他声音,齐了梵也放下了酒杯,夏葵眯起眼,看了眼许轻言,又看向梁见空。 梁见空低低的声音莫名令人心悸:“说说看,她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小油子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哆嗦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二……二爷,我……我不知道,不是我弄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医生,你说。” 许轻言并不喜小油子刚才对自己的不客气,但她更不喜梁见空现在的做派。 “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梁见空听了竟是笑了笑,许轻言却看得后背发冷。 “赖冰,你的人,你自己管。” 赖冰脸阴得能滴出水:“二爷,抱歉。” “冰哥,我不是故意的,冰哥……葵哥,葵哥,我是按你的吩咐做的。”小油子一转眼涕泪横流,慌慌忙忙地朝夏葵扑来。 夏葵不慌不忙,一脸嫌弃道:“胡说什么,滚开。”随即,转脸朝梁见空笑道,“二爷,我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梁见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夏葵立即收起笑脸:“二爷,我真的没有吩咐他做任何对许医生不利的事,我发誓。” 那边小油子哭喊着被人拖了下去,许轻言看不下去,她的教养让她无法再待下去,可她刚打算起身,就被梁见空按住。他没看她,手却死死按着她的胳膊,她暗暗憋着气用力挣脱,可他这次也发了力,她根本无法挣开。 许轻言转头看他,他的脸笼在阴影里,勾勒出深邃立体的侧影,只看得清下颚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忍耐着什么。 她重新冷脸坐在位置上,他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这人到底在气什么?不是说他喜怒不形于色么,许轻言怎么看他倒挺爱生气的。 梁见空做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这里的人大部分社里的核心人物,也有些仰仗李家做生意的,狐朋狗友多年,聪明人都看出来了,谁要敢在这个女人头上动歪脑筋,怕是自掘坟墓。 这个许医生,不简单。 岳小丘算是几个人里最圆滑的,这个局也是他组的,气氛僵着也不是个事,只有他硬着头皮上了,他借口给二爷倒酒,献殷勤道:“二爷,别坏了您的兴致,要不,您看看有合你口味的吗?我看那边那个穿蓝色比基尼的就不错。” “有什么好看的。” 岳小丘一见梁见空松了口,心中大喘气,赶忙赔笑道:“这不是刺激么,出水芙蓉。” 那边几个已经有点放浪形骸,酒精作用下,一声声不堪入耳的叫唤此起彼伏。 “来都来了,二爷不嫌弃,就玩一把呗。”岳小丘见梁见空神色如常,觉得可以更进一步。 毕竟,他这人到底会不会玩女人,怎么玩女人,大家都很好奇。 “就那个蓝色比基尼。” 梁见空这回倒是没推脱,但这决定随意得很。 岳小丘眼睛一亮,连忙奉上笔。没错,他们这里直接签单,事成凭单支付,绝不含糊。 他左手接过笔,正打算签字,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左手,他的右手正按着许轻言呢,真是气糊涂了。 这边梁见空松开手,换做右手签字,那边许轻言松了口气,动作飞快地往边上退,可目光不由盯着他签字的动作。梁见空的字很潦草,坦白说,许轻言还真认不出那三个字是梁见空,她看得专心,没意识到他已经签好,已然回过头,正巧看见她装作不在意,却忍不住悄悄偷看的模样,很是小心谨慎,真……可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倏然撞上他的视线,窘得忙别开眼,神色再镇定,可还是无法阻止耳朵越来越烫。 梁二爷突然觉得,他心情好了些。 边上赖冰几个交换了下眼色,把齐了梵拉到边上:“什么情况,这个医生来头不小啊。我看二爷不会是为了她赶来的吧?” 齐了梵干脆把阿豹抓过来:“什么情况?” 阿豹挣脱开齐了梵的魔爪,理了理被皱掉的领,说:“不是你车子坏了吗?” “你就瞎扯吧。”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齐了梵将信将疑,给门卫去了个电话,不出十秒,脸色就不好了,收了手机,盯着阿豹那张淡定的脸,一阵牙痒痒:“做戏做全套啊。” 阿豹笑出一口白牙:“过奖。” 话至此,大家都明白了。 还是有人耐不住好奇,问道:“这个,以后会变正式嫂子?” 赖冰不以为然:“变嫂子?今天她是为葵哥来的吧,还是这种场合。何况,二爷刚才好像已经下单了。我看,你们都太爱想,一个个跟女人似的,这么爱八卦。” 齐了梵嗤笑:“你不爱八,你滚啊。再说了,娶老婆也不过是为了香火,就当买尊佛回去供着,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敢多管,就换一尊呗。” 赖冰点上一支烟,悠悠道:“二爷怎么说也不可能娶个没背景的医生吧。” 岳小丘笑得暧昧:“不是说,二爷跟王党那位的好事快了吗?” 齐了梵一巴掌拍过去:“你管得着吗?” 岳小丘痛得龇牙咧嘴,不敢多响,突然泳池那边传来女声尖叫,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拉了过去。 “快来人啊!要死人了!” Chapter36 那些穿泳装的女人一个个缩在地上, 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全在发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见空端坐在椅子上,事不关己地拿起大衣:“看来要散场了, 我们走吧。” 许轻言听到惊呼, 本能地要冲过去急救, 却被梁见空这句话怔住。 他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不仅仅是梁见空, 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脸冷漠, 除了她,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 赖冰甚至不耐地催促道:“搞什么, 快点把人拖走。” 没错, 她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道德沦丧的群体,她不应该感到任何讶异。 她迅速起身:“我去看看。” “跟你没有关系。”梁见空已经穿上了大衣。 “我是医生。” “你是我的医生。” “难道你要我看到人死在我面前?” 梁见空站定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是圣母吗,见到人都要救。” 许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心中炸开一团火, 压低嗓门说:“没错, 如果我不是圣母, 你也不会活到现在。” 她说完这话就知道要糟,她并非爱逞口舌之快的人,可眼下生死攸关, 难道要她昧着良心不闻不问? 她的嘴唇微微发白,可见还是害怕的,梁见空盯着她紧抿的唇线, 缓缓道:“你说什么?” 夏葵在一旁听得明白,惊讶于许轻言不卑不亢的态度, 果然和传闻一样,这个女人很有胆色,不过她要是没胆色,也不会信了她的邀请,只身前来。 夏葵连忙搭腔打圆场:“医者仁心,医者仁心,许医生,你去看看吧,别真闹出人命,我们也不好交代。” 许轻言没多待一秒,直接转身跑出门。 夏葵重新端起酒杯,望着许轻言的背影,似笑非笑道:“二爷,人是你找来的,就得充分信任人家。” 梁见空配合地为夏葵满上酒,也似笑非笑道:“你想给她下马威,还是给我出难题?” 夏葵笑嘻嘻地澄清自己:“我们是自家兄弟,我真不知道她是你的人,没想到,你这么护着她。” 梁见空答得滴水不漏:“虽然我们是混道上的,也要讲究契约精神,毕竟,我的命还要靠她。我们是兄弟,我不想因为女人,兄弟间有隔阂,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梁见空意有所指,夏葵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哦,我明白了。” 两个人不再多言,默默看着门厅外的那场混乱。 许轻言赶到水池边,地上躺着的女人已经脸色发青,一副快要没救的样子。 她急忙蹲下,探了探鼻息,察觉到微弱呼吸,初步判断应该是溺水,她抬头冲人就喊:“快打120。” “你傻了吗,这里是能让救护车来的地方吗?” 回答她的是花姐,披了件大衣,依旧叼着烟,脸色不太好。 许轻言朝周围看去,所有人都像是带着统一的面具,冰冷又嫌恶。许轻言和躺在地上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多出来的麻烦,怎样都无所谓。 许轻言没时间多考虑,直接开始CPR:“人死在这里,你们也麻烦,叫辆车,我送她去医院。” 花姐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既不走开,也没叫车。 房间里,一众大老爷们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看着这场意外,像是在看许轻言出演的一场默剧。 大冬天的,许轻言只穿了一件羊绒衫,她的大衣已经被用来包裹住这个冻得全身冰冷的女人。她素白的脸上不见血色,跟躺在地上的女人有得一比,她的眉头死死锁在一起,但她神情冷静,她口中默念着数字,手上动作一刻不停,她知道,若有一个闪失,这个人就会被死神带走。 “我们要不来赌一局,就赌这个女人是死是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赖冰掐灭一支烟,突发奇想道。 齐了梵耸耸肩:“行啊。” 阿豹走到梁见空身边,欲言又止。 “我还有事先走,你留下。”梁见空将视线从许轻言身上收回,戴上手套,“她要做什么,你善后。” 阿豹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明白。” “二爷,这就走了?”岳小丘还在那组织赌局,见梁见空大步往外走,连忙追上去,“我们这刚开局呢,赌这女人是死是活,要不压了再走?” 梁见空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漠道:“那就活吧。” 岳小丘回到位子上,拿胳膊戳了戳赖冰:“二爷就这么丢下不管了?” 赖冰白眼他:“瞎啊,没看到阿豹留下了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许轻言揉着太阳穴,脑袋发胀,已无力多想。 后来还是阿豹开车送她们去了附近的医院,好在许轻言抢救及时,到医院后生命体征也稳定下来,命是保住了。直到这个时候,许轻言才发现,这个女人就是梁见空压下赌钱的蓝色比基尼。 “给。” 许轻言应声抬头,花姐递过来一杯热咖啡。 “谢谢。” 花姐在她边上坐下,转过头打量她素雅的眉眼道:“该说谢谢的是我。” 许轻言不太明白,之前冷眼旁观的是她,后来跟着到医院的是她,现在说谢谢的于是她,这是玩哪一出? 花姐摸出一支烟,快要叼到嘴上,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医院,立马讪讪放下。 “她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花姐干咬着烟嘴,无意识地望着对面的白墙,缓缓道,“日子苦,想跟着我赚钱,没想到差点搭上半条命。你是大医生,又是被二爷看中的,肯定瞧不上我们吧。” 许轻言平静地回道:“没什么瞧不瞧得上的,医生救人是我的本分,用不着谢谢。” 花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本分,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我们这个圈子,本分的人都死了。你也看到,那屋子里的人跟我熟吧,我给他们安排了多少小姐,供他们玩乐,但没有人在乎我们的死活,我心里明白,哪怕我跪下来求他们,他们只会嫌弃我们垃圾。”但她很快话锋一转,“所以,你不像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人,你脸上就写着正派两个字。” 许轻言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有吗?” “当然。你一个正派女医生,为什么会跟着梁二爷混?” “我不能吗?” 花姐这回是真的大笑个不停:“你?大小姐,你算了吧,一群乌鸦里就你一只白天鹅。”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你的眼神里没有那种东西。” 许轻言蹙眉。 花姐直楞楞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没有我们这种人的欲望,你太干净了。” “谁都有欲望。”许轻言自嘲般笑了笑。 花姐还是不认同,她老江湖了:“至少我看不出来。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过后,你的事很快就会在圈子里炸开,所有人都会来打探你的底细。你……跟二爷……是那种关系吧,他都让豹哥护着你了,这待遇,从来没有过,所以,你的欲望,不会就是二爷吧?” “我只是他的医生。”许轻言澄清道。 花姐又笑了,这个许轻言,还真没想到是这么可爱的一个人,她也忍不住多说两句:“许医生,你救了我姐妹的命,大恩大德我花姐记在心里,所以,我真心奉劝你一句,这片江湖不适合你。” 许轻言还想解释些什么,阿豹正好朝他们走来,手上还拿着一袋子药。 她只好就此打住:“都好了?” 阿豹把药交给花姐,冷淡地交代了句:“要不是许医生,今天闯的祸有你受的,竟然叫了个已经得了肺炎的人。” 花姐立马一副似水柔情的样子,服软道:“呵呵,豹哥教训得是,我这不是想把好东西都给各位大哥看看嘛,下次不敢了。” 阿豹不吃她那套,只对许轻言说:“二爷让我带你过去。” 许轻言不太想去:“他找我有事?” 阿豹不答,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许轻言跟着阿豹来到家火锅店,冬天夜里,这里的生意格外好,外头又一圈人等着翻桌。许轻言心知阿豹不会跟她多说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 路上,阿豹主动对许轻言说:“一会……先道个歉吧。” 许轻言反问:“我有错吗?” 阿豹一噎,低声严肃道:“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稍不留神,你就会后悔今晚出现在那里。” 许轻言却说:“说到底,是你们的高级干部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如此说来,我在社里的地位完全没有保障,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阿豹看她认真辩论的样子,心生无奈,他不擅长应付这个女人,还是留给二爷吧。 他们来到一处包厢前,阿豹敲了敲门,不一会,门从里面打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快进来,夜宵刚好。” 开门的是夏葵,她朝许轻言笑了笑,算是招呼过了。但看到她这张帅脸,许轻言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 许轻言站在门口,看到一桌子人围着一个火锅,这散发着烟火气的画面,让她一下子无法与这些人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姐,你来啦,快过来坐。” 李槐一边急着捞锅里的肉,还要分心招呼许轻言,真是难为他了。 齐了梵趁其不备,直接抢过两大块肉,酱都没蘸,直接往嘴里放。 李槐气急:“梵哥,你这身腱子肉就是用来抢火锅的吗?” 火锅底料的气味浓香诱人,唤醒了她饥肠辘辘的肠胃,而这份香气似乎也让这里的气愤也变得异常和谐,许轻言轻轻坐在李槐旁边,隔着热气看向对面的梁见空。 他正低着头吃菜,领口解开一颗衬衣扣,很随意的样子,顺手拿起啤酒瓶喝一口,仰头的时候,察觉到她的视线,冲她抬了抬下巴:“托了许医生的福,让我们小赚一笔,吃个火锅庆祝下。” 好像他走之前跟她置的气,完全没发生过。 夏葵在边上解释一句:“我们后来开了个赌局,赌你能不能救活那个女人。” 原来人的生死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场赌局。 许轻言突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我不饿。” 梁见空也一副随你便的样子,继续吃自己的,只跟旁边的齐了梵说话:“现在算是正式认识了,许轻言是我特聘的医生,大家以后好说。” 齐了梵是典型的直男,所以直接拿起酒杯隔空冲许轻言道:“许医生,既然我们二爷看中了你,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兄弟了,大家一起有的是机会吃好喝好。” “兄弟什么兄弟,会不会说话。”夏葵一掌拍在他后背,“人家可是大医生,跟你这个练肌肉的称兄道弟像什么样。这位我们可是要好好伺候着的,她可是妙手仁医,她随便在你身上戳两刀,你死得比程狗往你身上开两个洞都快。” 夏葵的玩笑话并没有让许轻言觉得好笑,她隐隐觉得夏葵对她的态度很诡异,没有一句话不亲昵,但也没有一句话是真心实意。 “姐,你真的当我二哥的医生了?那你顺便也给我看看病呗。”李槐对她一如既往的热情。 面对他,许轻言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情:“最好是不要生病。” 李槐大男生式实力撒娇:“别啊,我就想跟你多点机会在一起,过两周我们学校文艺汇演,你来给我捧场?” 还没等许轻言回答,那头梁见空已经发话了:“下周我要去趟X城。” “呵呵,三姐肯定要缠着你一起去。”李槐搭了一句后,立马回头继续跟许轻言说,“我是学校乐团的,小提琴手,正在争取首席的位置,但我们那个乐团……” 梁见空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下周,许医生要和我一起去X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Chapter37 “什么?” 许轻言和李槐异口同声。 许轻言进而道:“我下周医院里请不出假。” 李槐急了:“二哥, 这趟不怎么安全吧,能不让姐去吗?” 梁见空拿起湿巾擦了擦手,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我要是死在X城, 还要医生干嘛?” 许轻言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 跟这帮人讲道理?歪理还差不多。 “酒哥已经在那边了?” “嗯, 他已经都安排好了。” 齐了梵皱眉:“二爷,要不还是我去吧, 这事用不着你亲自出马。” “这件事不容有差, 无妨,我跑一趟。” 夏葵拨弄着碗里的雪花牛肉, 说:“我听说, 王玦也会去。” 王党的当家独生女, 王玦,许轻言见过她一回,气质卓绝,难得美人。 “你消息灵通。”梁见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已经吃好了, 只时不时喝上两口啤酒, “她应该跟我们两条线。” “此事要紧, 一会我们再说吧。” 齐了梵看似随意地喷着烟,实际上这话就是在提醒这桌子人,有外人在, 别透了风声。 许轻言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孔武有力之人,心思很细密。 齐了梵说完这句后, 夏葵扫了眼许轻言,后者低头没反应, 另一边梁见空唇角含笑,不言语,只有李槐耐不住突然冷场,开始换话题,说起赵大师的演奏会,又要约许轻言一同前往。 一顿饭下来,许轻言压根没吃什么,走出饭店的时候,外头一阵寒风把她的额发吹得乱飞,倒是吹得人清醒了些。 梁见空的车缓缓停在诸人面前,他回头看着还站在饭店台阶上的许轻言,说:“走吧。” 许轻言经过夏葵的时候,特意停下脚步。 夏葵脸色泛红,今晚喝了不少,怕是有点醉了,看许轻言的时候眼睛都是眯起来的。 “你把我找出来,好像还没提到正事。” 夏葵一把勾住许轻言的肩,一边观察梁见空的去向,一边悄声对她说:“嘘……我呢,就想试试你,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在二爷身边,没胆子可不行。至于遗书嘛,我得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看。” 许轻言其实非常急迫,她很想知道这个遗书的真假,还有夏葵知道沈月初多少事,沈月初作为程然替身是八年前的事,那个时候夏葵应该还不是高级干部,那她又是怎么认识沈月初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医生,走了。”那头梁见空见许轻言还在跟夏葵交谈,忍不住唤她。 许轻言第一次有种想给人的嘴巴上封条的冲动。 夏葵见状,似笑非笑地对齐了梵说:“哎,这么多年,二爷送你回家过吗?” 齐了梵仰头认真想了想:“好像……有过一次吧,有一次火拼,我跟他两人逃到郊外,后来是他搞了辆车,我们才回到家里。” 夏葵白他:“那不叫送,那叫顺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知道梁见空有话跟她说,现在她基本上已经能读懂梁见空的想法了。她跟众人道别,态度还是冷冷淡淡的,礼貌克制,叫人也揪不出错。 “你不喜欢这位许医生?我看阿槐很喜欢他,一口一个姐,叫得比亲姐还亲。”齐了梵跟夏葵任何事都是有话直说。 夏葵正抬手点烟,顿了顿,说:“怎么会,我喜欢她还来不及,这种高冷类型的,才有意思。” “是吗?”齐了梵盯着她漂亮的脸看了会,叹了口气,“你喜欢也没用,没看到二爷的态度吗,这个女人不简单。” “是不简单。”夏葵深吸一口烟,慢慢吐出一团白雾,透不出她眉眼的神色。 阿豹和Mark已经上车,梁见空还站在路边,大半夜的,街上没多少人,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享受暖气,只剩下橘色的路灯投下的暖暖光晕和萧瑟的寒风吹得树杈瑟瑟作响。 他就站在路灯下,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像是漫无目的地望着不远处,身姿在地上落下一道长长的黑色倒影,竟是有种形单影只的孤冷。 许轻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她知道他在等她,可她有种无法靠近他的感觉,她犹豫了下,拖着步子走到他身边,离着一米远的地方停下。 他耐性很好,等到她站定后,平静地开口:“今天认识的这些人,具体的你也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看上去玩得开,称兄道弟,到头来谁插谁背后两刀,都说不好。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 虽然语气平淡,但许轻言知道他特意说给她听。可他说,什么人都不要相信,难不成她能信他? “医院里的女人怎么样了?”梁见空侧过头,换了个问题。 “你不都赌赢了吗,没事了。” 他看出她脸上明显的抗拒,反倒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酷,可以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没了。” 许轻言没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我身边的人都已经对生命失去了敬畏之心。”梁见空低沉的嗓音在这空寂的夜里,仿佛有阵阵回响,“你说得对,如果你没有仁心,我也不会活到现在。那么,请你一直这么善良,哪怕手里沾染鲜血,也请一定是救人的鲜血。” 许轻言怔住,没料到他会跟她说这些话,在她印象中,这不是他会说的话。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看待生命的?”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问这个问题,在他眼里,月初的命又是什么? 梁见空仿佛被她的话定住,久久没有回应。 她一言不发,就等着他,他终于转过身看她,她以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可他的表情无懈可击。 “无可奉告。”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那四个字里,藏着说不出的压抑。 说完这四个字,他越过许轻言,朝车的方向走去:“我送你回家。” 车上,梁见空提醒道:“我希望你以后还是低调一点,跟社里的人也保持点距离。虽然我给予你权力,但你毕竟是我的医生,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应该把注意力也多放点在我身上。” 许轻言不作声,她这不是全部身心都在他身上么,想方设法从他身边下手查信息。 梁见空回头去看,这个女人一晚上没笑过,一副欠她多还她少的样子,不过,这才是许轻言,要是她突然笑脸相迎,温柔体贴,那才叫活见鬼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会,许轻言想起饭局上他的话,想再争辩一下:“下周我真的不能跟你去X城,我有我的工作,何况你这次去……” 梁见空修长的手指在后座皮椅上敲了敲,淡淡道:“你是觉得我很好说话吗?” 刚说完注意力多放点在他身上,转眼就跟他不当回事。 许轻言沉默,除了最初两次,后来梁见空跟她相处基本上算得上和颜悦色,而她因为心底抱着一丝对他的怀疑和怨恨,所以对他并不客气。但这并不意味着梁见空好说话,许轻言心底是明白的,可她以为梁见空只是为了对付程然,才把她拿捏在手里,实际上是不会让她近身治疗。 这种事太过私密,唯有亲信才可为之,所以她想不通梁见空要带着她的理由,难道是防着她跟其他人打探消息? 梁见空见许轻言淡漠的神情终于有点变化,这才慢慢道:“怎么请假我不管,明天下午出发,阿豹会来接你。” “我知道了。” 她的口气还是很不情愿,可梁见空却不知为何嘴角上扬。 许轻言下车后,Mark忍不住嘀咕道:“要她何用,一点事都要推三阻四,完全没有工作责任心。” “这样才好。”梁见空笑道,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槐树,“你不觉得她这种个性很好吗?” 阿豹愕然,要说这个性好,他还真有点违背良心,许医生看起来淡如水,可骨子里犟得很,脑子还聪明,压根不能在她面前说谎,分分钟打你脸,关键是不怕事,胆子不小,难道二爷是喜欢这挂的? 另一边,许轻言回到家先洗了把脸,镜子里那张素净的脸庞挂着水滴,从眼角到唇角都透着淡漠。梁见空以为她百般不愿意,实际上,她只有让他越觉得她不上心,越是勉强,才能降低他的疑心。 可按今天的情况看,医院的工作迟早是要辞的,她自认为精力有限,绝无可能在梁见空这里周旋,还能游刃有余地干好医院的活。但现在也不能一下子辞职,不然院里领导不说,父母肯定不会置若罔闻,曹劲也会有所察觉。 先请假吧,一步步来。 许轻言是个非常认真的人,既然答应了要跟梁见空同往,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打个包裹就走,她给阿豹列了清单,上面都是备用的药品,她可不想万一出了事,像上次在尼泊尔,没个止血钳就要上阵。 反正她不管阿豹怎么样,他们有本事,肯定弄得到这些东西,她只管带着脑子去就是了。 许轻言的行李也没多少东西,阿豹来接她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三小姐出个门每个3只行李箱是绝不会罢休的。许轻言只有一只行李箱,背了个双肩包,依旧是白毛衣,米灰色长大衣,同色系羊绒围巾,浅蓝色牛仔,再配一双白球鞋,如同冬日早晨的天空,冷冽又干净。 一上车阿豹就说:“你要求的东西都备好了。” 许轻言也直问:“这次危险吗?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看你怎么评判危险了。” 许轻言想了想,说:“尼泊尔那次如果是10分的危险,这次是几分?” 阿豹沉吟片刻,说:“6分吧,不必太担心,我们都安排好了。” “这次去是什么任务?” 阿豹不由看了她一眼,许轻言补充道:“你们不放心我,不愿意跟我透露也没关系,但别临到关头找我救人,但就我什么都不清楚,最后大家怎么死都不知道。” 阿豹突然发现这个许轻言接触越久,越发现她说话厉害,以前觉得她沉默寡言,现在觉得她还是别开口的好。 “这个一会还是看二爷怎么说吧,我不好多说。” 她办好登机手续的时候,来到候机室,梁见空已经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等她。 许轻言隔着他两排坐下,可他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回过头冲她打招呼:“过来坐。” 许轻言只得挪步到他边上,隔着两个位置坐下。正巧,手机振动,她随意点开看了下,却是眉头一跳。 程然发来微信:路上小心。 Chapter38 许轻言蹙眉, 程然似乎也在暗中也有一双眼睛看着她,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许轻言按灭手机屏,若无其事地放好背包, 察觉到梁见空的视线, 她冷静地转过头问:“有事吗?” 隔着两个位置, 梁见空眼神再好也不可能看到刚才的信息吧。 梁见空只是问:“没,假请好了?” 许轻言反问:“你不是不关心吗?” 梁见空难得一噎, 记性真好, 特别记仇。 “吃过了吗?” 这时候正好下午2点,2点半的飞机, 马上就要登机了, 他这句话问得, 也是没话找话。 “没吃过。” 许轻言也是实话实说,为了跟着他出来,她仔细整理了行李,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跟着阿豹出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言, 梁见空淡笑打趣她:“你一个医生, 也不爱惜自己的胃, 现在去找地方吃饭怕是来不及了。苏打饼干吃吗?” 他从随身的包里找出一包饼干, 许轻言愣了楞:“你还随身带饼干?” 梁见空帮她拆开包装,递过来:“不是你给我写的注意事项吗?我特地裱了起来,就放在床头。” “……” 她想起那次在车上, 她给他写了点养胃的注意事项,确实有这一条,但她没想到他贯彻执行得这么到位。 猜到她的想法, 梁见空从善如流道:“我很听医生的话的。” 许轻言接过饼干,其实她并不很饿, 但这种情况下,不接反而更尴尬。 不一会,广播里开始通知登机,梁见空订的是经济舱,倒是出乎许轻言意料,但仔细一想,觉得也对,他这种人,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 许轻言登机后,找到自己的位置,顺手打算把背包放到行李架上。 “需要我帮你吗?”梁见空就在她身后,他比她高不少,随便一抬手就能把行李丢上去。 “不用,谢谢。” 她凡事都靠自己,不想劳烦身后这位爷。 他在她这里讨了两次没趣。 梁见空抱臂等在后面,看着她很吃力地托起手提行李,掂量了好两下还是没法把行李推上去,脸上不知是用力憋红的,还是恼羞憋红的。 他看不下去,伸手一抬,轻松搞定,许轻言整个人都僵硬了,梁见空几乎紧贴着她的后背,这样的姿势仿佛将她环在了怀里。 “好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她的后背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 许轻言没敢动,手紧紧抓着座椅,掌心微汗。过了会,梁见空离开了些,见她不动,在她背后稍稍翘起唇角。 “你喜欢靠窗的位置,还是?” 按照登机牌,他应该是坐在窗边,但他还是征询她的意愿。 许轻言的动作还是僵硬着,侧过身让开道:“不用了。” 梁见空没再说什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U形枕头,将自己的包放到行李架上,再坐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她在他边上坐下,这让她很不自在,所以她系好安全带,拿出眼罩,不管睡不睡得着,她都得装睡4个小时。 “给。” 他把U形枕放到她腿上,她愣了愣,以为这个是他自己用的。 “不用了。” 梁见空却已经戴上耳机,好像什么都没听见,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 许轻言拿着这个烫手山芋,也没地方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恨飞机的窗户打不开,不然就能丢了。 梁见空中途睁开眼,看到她已经戴上眼罩,脖子上靠着他的U形枕,嘴唇紧抿,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他看着挺高兴。 飞机抵达X城,梁见空不时和阿豹聊天,许轻言拖着行李箱默默跟着他们。 阿豹收了电话,跟梁见空汇报:“酒哥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好。”梁见空点点头,想到许轻言还在后头,转过身问道,“一会到了住处就有饭吃了。” 阿豹的嘴唇抖了抖,可能,这就是男女有别吧,他们出门在外,从来无所谓吃不吃饭,忙起来的时候,命都顾不上,还想着吃?到底许医生跟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很是不同啊。 三个人走到门外,这个点天色已全黑,温度极低,还好许轻言给自己多加了一件羽绒服,这才没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稍微找了下,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打着双跳等在路边,有两个人站在一旁,抽着烟,正好也在往他们的方向看,似乎判断到了什么,立即灭了烟,走上前来。 许轻言借着四周的灯光把这两个人的脸看了个大概,走在前面的男人中等身材,面孔硬朗,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正是酒哥。虽然许轻言只见过他一面,但在那样的场合下见面,足够震撼,此人的脸已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 “二爷,事发突然,没想到那厮胆敢杀人越货……”话说到一半,他目光一凌,刀锋一般扫过许轻言的脸庞。 梁见空转过身,示意道:“这位就是许医生,之前跟你打过招呼的。” 酒哥身上有股子说不出的戾气,他面色不善,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一双眼睛像是盯着猎物一般,眼神阴沉又凶狠。 酒哥冷笑道:“见过。” 酒哥对许轻言如此防备,皆因于尼泊尔那次,他疑心之重,人间少有,一直觉得许轻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医生诡异得很,非常想将她一杀了之。 许轻言握着拉杆的手慢慢收紧,隐隐冒出冷汗。 梁见空状似无意地往边上迈了一步,正好隔绝了酒哥看向许轻言的视线:“外头冷,先上车。” 打开后备箱,梁见空朝许轻言伸出手:“行李。” 这是梁见空第三次提议帮她,许轻言已经感觉到另外三双眼睛都盯着她。尤其是酒哥的,那充满攻击性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开两个窟窿。 “谢谢。” 一二不过三,许轻言终是让梁见空帮了一回。她这是怕在酒哥眼皮底下拒绝梁二爷,这家伙一个暴怒,徒手劈了她。 车上沉默得很,许轻言坐在后座最左边,梁见空竟是屈尊降贵挤在中间,阿豹坐在最右边,酒哥在副驾驶座。开车的小弟一脸谨慎地开着车,酒哥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倒是梁见空惯常地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车里的气氛不至于冷到零点。 “这条路是去哪?不是直接去28号?” 酒哥立马皱眉:“我安排了酒店。” 梁见空想都没想,道:“28号有房间,许医生跟我们一起。” 酒哥忍了忍,没再提出异议。 所谓28号,是一处民宅,且很是偏僻,看着外墙也很古朴,有个管家似的老先生出门迎接他们:“二爷,大家都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嗯,有劳付叔。”梁见空礼貌回应。 这位付叔也一眼就看到许轻言这个陌生人,但他没说什么,还冲许轻言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她入内。 一进屋子,许轻言忽然觉得刚才酒哥提议的酒店,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啊。 这正厅内,已然候着五六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梁见空刚一露面,全都下意识挺直腰杆,大喊一声“二爷”,一个个中气十足,不怕把这老房子的屋顶给掀了去。 原来不仅仅是个民宅,是处据点。 许轻言被这一声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默默跟在梁见空身后,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她一个女人出现在一圈大老爷们中间,实在太显眼了,这些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朝她看去。 梁见空只是略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他先对付叔说:“之前说过的房间安排好了吗?” 付叔连忙称是:“好了好了,都准备妥当了,我带这位姑娘上去。” “好。”梁见空点头,侧过头轻声对许轻言说,“你先跟着付叔上去。” 这些人眼珠瞬间瞪大,二爷这说话的语气,真温柔啊。 许轻言倒是没设什么感觉,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低着头跟着付叔上楼,楼下这帮小子们,还盯着她看。 “看看看,看什么看,眼珠都要掉出来了!”酒哥一声呵斥,这些人总算回魂。 梁见空在首位坐下,他当然知道这帮下属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他把话说在前面:“刚才那位是我的私人医生,大家无事不要打扰她休息,有事也不要打扰她。就这样,说正事吧。” 他说得简短而严肃,目光所到之处,无形的威压立马将众人头脑里七七八八的暧昧想象冲了个干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付叔带着许轻言到三楼最里间,停在门口,温声为许轻言解释道:“我们这老旧,不比城市里的大房子,屋里面已经开着暖气,若是还嫌冷,我已安排备好暖手的,电热毯也是有的。这么晚了,许医生定是饿了吧,二爷已经吩咐我准备晚餐,一会就给您送来。” 许轻言也不是矫情的人,她在飞机上装睡,连简单的飞机餐都没吃,这时候确实是饿了:“不用多麻烦,随便吃点就行了。” “哪里是麻烦,许医生太客气了,有什么尽管吩咐,我这就叫下面准备去,您先进屋休息。” “那个,”许轻言出声唤住准备离开的付叔,“梁……二爷,住在哪个屋子?” 付叔定睛看着她,没有马上回答。 这里的人都很谨慎,许轻言解释道:“如果有什么事,我好第一时间赶到。” 付叔这才笑道:“二爷的屋子是不固定的,他也是随意选择住哪儿,许医生不妨一会自己问一下。” 真是戒备啊。 许轻言进了屋,站在门口把屋里的情况打量了一番,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虽然老旧,但胜在干净、暖和。她一刻不敢松懈,回过头就把房门锁了,随即才开始收拾行李。 不一会,门口响起敲门声,付叔在外面说道:“许医生,您的晚餐好了。” 许轻言立即开门:“多谢付叔。” 付叔端着热气腾腾牛肉拉面,笑道:“客气了,不知合不合您胃口,您吃好就放着,明儿早上,我再来收。” 许轻言是真的饿了,这碗面吃得格外香,她心里其实不安得很,但她掩藏得好。梁见空说要在这里呆一周,也没说是什么事,但看刚才这阵势应该不简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好面,洗了澡,许轻言也乏了,飞机上实在是假睡,想到梁见空就在身旁,她整个人都做着筋骨,丝毫不敢放松。 刚躺上床,有微信提醒。 梁:早点休息。晚安。 许轻言盯着这四个字发了好一会呆,心中有些异样。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在临睡前给她发这样的消息。以前,还没有微信的时候,沈月初会给她发短信,那时候短信1毛1条,他又老爱没话找话跟她聊,她后来都懒得搭理他了,他还在那发,许轻言怀疑他把生活费都贡献给运营商了。但他这条晚安的信息,几乎不间断,他说只有跟她说了晚安,他才能安心睡下去迎接第二天的早晨。 许轻言按灭手机,翻了个身,心中有些烦躁。这个人看她额头撞个包都要给她找场子,还老装绅士替她拿行李,现在还来跟她说晚安……搞得她浑身不自在。她突然想起程然的那条微信,那边也是不省心的。程然既然知晓她有外出计划,估计也就知道她此行是跟着梁见空,如此一来,这一周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许轻言又翻了个身,她心里既希望梁见空出事,但她什么都还没查明白,又不希望他这么早出事。 她死死闭上眼睛,把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压下。 她只要记得,他可能是害死月初的人,就够了。 Chapter39 许轻言没想到, 接下来的三天,她连梁见空他们的影子都没见到,唯有付叔每天跟她问候, 安排她一日三餐, 无不周到。 付叔待人和善, 许轻言闲来无事,偶尔跟他聊会天, 一来二去倒也有点熟了。到这里的第三天, 她跟着他在后院里转悠,那里种了些菜, 付叔笑言他们都是粗人, 不懂闲情雅致, 种点菜,自给自足。 许轻言蹲下来,帮他摘着菜叶子:“这里是李家的老宅子?” 付叔怕她把手弄脏,特意递过来双手套, 说:“算是吧, 这房子有好几十年了, 我从老爷那一辈就在这里守着了。” “那您对李家的兄弟姐妹都很有感情吧。” “那可不, ”付叔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成了一朵花,“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很喜欢住在这里, 你看那棵树上的秋千,就是老爷给阿桐做的,阿桐小时候可爱玩了。唉, 可惜后来老爷越来越忙,一家人就跟着四处搬家, 我被留下来照管这里。不管怎么说,这里是李家的老房子,有很多回忆。” “李家四兄弟感情都很好啊,这很难得。” 付叔顿了顿,挺起腰,声音略沉:“老爷走得早,李家几经沉浮,全靠阿桐做老大撑着,这个道上都是黑吃黑的货色,兄弟几个必须相互依靠,还好二爷回来帮忙了,阿桐的担子也轻了许多。” 听到付叔直接称呼李桐为阿桐,可见他们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只是,许轻言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梁见空是李家血脉,怎么会是外姓,难道真如传言是私生子? 许轻言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菜叶子,状似不经意地问:“您是说二爷以前不在李家,他是改了姓名,到外头去打拼了吗?” 付叔倏然收声,半晌后,低声道:“许医生,您是二爷的私人医生,我不当您是外人,可有些事,阿桐发过命令,叫下面不得乱嚼舌头,我只能告诉你二爷是李家人不假,至于为什么姓梁,倒不是改了姓名,那是因为他原本就跟了老夫人姓,小时候养在外头罢了。你别听信外头风言风语,小心被人拿了把柄。” 许轻言一愣,竟是这么个原因,唯独第二子跟了夫人姓,还被养在外面,是因为夫人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吗? “多谢付叔提醒,我多问了,只不过是有些……” “害怕?” 许轻言闻言,点头。 付叔却是大笑起来:“这有什么,二爷肯把生死交付于你,那就表明他非常信赖你,你还有什么好不确定的,你看来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 许轻言若有所思,各中细节,付叔并不明了,梁见空未必是因为信任才把她放在身边,但确实,要认识一个人,唯有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内心去感受,他梁见空是魔是妖,终有一天,她能自己判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天天过去,梁见空不见踪影,付叔完全跟没事人一样,可能这种事情他老人家经历多了,许轻言则是看上去淡定,心中还是有些在意。安全起见,她并不能离开这间老宅,付叔问她要不要看看电视,或者可以玩玩电脑,她也都没什么兴趣,反倒是找来两本书看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时候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许轻言原本想着梁见空把她带着实际上无非是看着她,她应该派不上用处。 可世上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的时候,茶几上的书也跟着滑落。 许轻言愣了愣,号码她不认识,可还是立刻接起电话。 “你赶紧准备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不确定道:“酒哥?” 那头的人非常暴戾,吃了炸药一般冲口就骂:“啰嗦什么,你他妈快点准备,二爷右腹部中枪,我们已经在止血了,二十分钟后赶到。” 听到梁见空受伤,许轻言当下站了起来,容不得她多顾虑:“不要乱动,你们在哪,是否安全?”她飞快走到衣柜前,“你们赶过来动静太大,我马上出发。” 酒哥在那头稍微缓下来,粗声道:“快点,你要是赶不到的话……” 许轻言打断他:“位置发我。” 干脆地挂断电话,许轻言背上早就准备好的应急救护箱,直奔楼下。 付叔显然已收到消息,看上去正要上楼,见她下来,马上说:“我送你过去。” “这里不能没有您,一旦有事,还需要您接应。”许轻言边走边说,“路线我刚看过了,给我辆车,我可以自己过去。” 付叔站在她面前没动,许轻言皱眉:“还是,您不相信我?” 付叔沉稳的老脸上神情微动:“许医生,二爷信你,我就信你。” 他把车钥匙交到许轻言手上,钥匙落入掌心的一刻,许轻言忽觉千斤重。 车比较老旧,她许久不开车,付叔还是安排了人在她前面带路,也是为了保护她。这一路上鲜有人烟,道路两旁灰蒙蒙的店面,连个整齐的招牌都看不见。许轻言的精神高度集中,前面的车子开得很快,她也紧紧跟上,只要不出岔子,应该能很快赶到。 可就这样开了一段路,她隐约觉察出有点异样。有一辆黑色SUV,一直跟在她后头,心态也是好。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多心,但当她跟着前车拐上一条小路,再转到大路,她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车还是稳稳地跟在后面。 许轻言不由开始紧张,后面的车不慌不忙地跟着,又过了两个红灯,对方就这么跟着,也没打算超车。 许轻言的大脑开始飞快转动,这辆车上的人是哪方的?会是程然吗,还是付叔又派了人跟着她?不对,付叔会跟她提前说明。 许轻言捏着手机的手开始微微出汗,单手解锁手机,直接给酒哥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到哪了?” 许轻言看了眼后视镜:“路上了,不过,出了点状况。” 酒哥似乎很暴躁,说话声都是靠吼:“什么情况?” 许轻言手心里的汗握湿了方向盘,她深吸一口气,对电话另一头道:“我被人盯上了。” 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 酒哥沉默了好一会,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咆哮风暴。 酒哥彻底发飙了:“我说我们过来,你非要自己过来,告诉你,你要是过不来,二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信不信……”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骚动,许轻言听不清楚,短暂的中断后,终于有人重新说话:“许轻言,告诉我你的方位,附近的显眼建筑,或者发个定位给我。” 梁见空的声音依然沉稳,但许轻言还是听得出他的呼吸明显不正常地局促,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不知为何,听到梁见空的声音,她镇定不少。 许轻言单手点开微信,发了个定位过去。 “你一直往前开,不要停,如果停下来,不要动,不要下车。”梁见空平稳地交代许轻言。 许轻言看了眼后视镜:“然后?” “等我过去。” 许轻言看了眼后视镜:“我就问一个问题,这些人盯上的是我,还是车,车上有没有东西?” 她问这个不是没有道理,日本人那次,她已经吃过闷亏。 “车上没有东西。”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插入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是程然。 许轻言收回视线,大脑前所未有地飞快运转,没有时间让她多想了,她对梁见空说:“我明白了,看你还能说话,应该没伤得很重,听好了,在我到之前,不要随意乱动,尽可能止血,我会想办法过去。” 她听到那头酒哥又开始呵斥,大意是她摆脱不掉后面的人就不要过来,免得带来更大的麻烦。 梁见空却不假思索地说:“好,那我等你。许轻言……” 他不常称呼她的名字,许轻言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声音低低地穿过她的耳膜,敲在她心上。 “我的命在你手里了。” Chapter40 心跳震得她耳膜发疼, 梁见空的这句话久久萦绕在她脑中。 她当真以为自己就是个摆设,压根没想到梁见空真的把命交付给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法控制地去想如果她去不了, 他们也怪不了她, 那么梁见空如果因此丧命,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便是报了仇。 思及此, 她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快意。 可是……许轻言不由盯住自己的手, 干净白皙的手指仿佛瞬间被血红沾染。 对医生而言,这跟杀人有何分别? 她猛然想起梁见空的话:请你一直这么善良, 哪怕手里沾染鲜血, 也请一定是救人的鲜血。 片刻分神后, 许轻言重新打起精神,心中已有决断。 程然的电话再次打来。 “许医生,在忙吗?” 听他的声音,仿佛一切如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一个拐弯, 开到一条小路上, 故意道:“有事吗?如果不是很急的话, 我一会回你。” 程然立马说:“急事, 我想告诉你,别开那么快,我们的人不是来追你的, 是来接你的。” 她心头紧了紧,立马看向后视镜,难怪这些人没有追堵她, 仅仅是跟着她。 许轻言皱起眉头,她已经意识到什么:“接我?” 程然解释道:“是啊, 你应该知道了吧,梁见空出了大篓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涉案相关人员都会被牵连,你立刻跟我的人走,避避风头。” 看来今晚真的出大事了,许轻言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你觉得我避得过去?” “梁见空如果死了,对我们都是大好事,月初也能安息了。” 他把沈月初搬出来,如同把一尊大佛压在了许轻言胸口。 许轻言跟他斡旋起来:“我刚和梁见空通了电话,如果我赶不过去,你觉得木子社会放过我?” 程然跟她分析起形势:“我会保护你。但如果你去了,还救不了他,你猜萧酒会不会当场杀了你?” 许轻言没顺着他的话,反问道:“可如果我救得了他,就能取得他更大的信任,现在就让他死了,你不觉得太便宜他了吗?” 车子拐出小路,奔上了一条砂石路,这里越加没有人烟,隔了老远才看到一盏路灯,一副惨淡的模样,在地上照出一小圈光晕。 程然在那头沉默了会,说:“看来,你的目标更大。” 许轻言分了心开车,猛然看到路中央有个破碎的垃圾桶,急打方向盘,堪堪避过。 后背激起一阵冷汗,又开了一段路,许轻言这才接上话:“难道你的目标仅仅是梁见空?” 程然的声音变得严肃几分:“你比我想的还要有魄力,可你有把握救得了他吗?” “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亏,至于我的性命。”许轻言笑了笑,“我并没有多在乎。你的人最好不要再跟着我,我不希望把事情搞砸了。” 程然的野心自然不止那么一点,他迅速衡量了下局势,与其现在就废掉许轻言这颗棋,倒不如像她所说,冒一次险,更进一步。 “那好,我们算是达成一致了。我相信你。”程然做出决定,“对了,如果你被警察抓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许轻言以为今晚不会再有事令她吃惊,可程然这句话又在她心上敲上一击,难道不是程然对上了梁见空,而是警察? 许轻言赶到酒哥发来的地址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这里是一处荒地,照着酒哥的指示,她把车开到深处停下,他们的车应该就隐在附近的树丛中,许轻言在黑暗中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越野车彪悍的轮廓。 她拿着背包下了车,四周全是一股荒草干燥枯萎的气味,很是难闻。许轻言吸了吸鼻子,竖起衣领,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跟着后,快速朝越野车走去。 越接近那边,她的心跳就越快。 如果梁见空这个时候已经快不行了,她该怎么办,这里连月光都没有,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倒是杀人灭口,弃尸荒野的好地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然,许轻言被人从身后扣住脖颈,她的头皮瞬间炸了,喉咙口发不出一丝声音。 “别出声,跟我走。” 是酒哥。 酒哥推着她往前,竟然绕过了那辆吉普,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处破瓦棚前停下。 那边隐隐有四五个身影。 “酒哥?” “嗯,来了。二爷情况怎么样?” “二爷又开始流血了。”有一个弟兄上前答道,“许医生,你终于到了。” 许轻言后背猛地被推了一把,萧酒狠狠道:“快进去!” 她差点踉跄着跪倒,也不敢耽搁,立即走到梁见空身旁。他被平放在地上,大衣盖在身上,周围被清理出来,不远处的废弃铁桶里被点上了火,还算亮。 这破环境,比上次的情况还要糟糕。 许轻言匆匆一瞥,心下一沉,他紧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吓人,情况似乎并不如她以为的良好。 梁见空的感官异常敏锐,听到动静,倏然睁开眼,许轻言恍惚看到他眼眸在对上她视线的瞬间亮了亮。 他扯出一个笑容:“来了。” 他好像非常相信她会遵守诺言。 许轻言愣了愣,胸口不知为何闷得发慌。 她在他身旁蹲下,拉开他的大衣,看了看伤势。 有过上次惨不忍睹的经历,这回的伤势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虽然浅灰色的毛衣已被血浸透,但好歹不算血流如注。 “还好,只中了一枪。”梁见空像个报告成绩的熊孩子,明明只有59分,还跟得了100分似的。 许轻言瞪了他一眼,他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但可能是经历多了生死劫,神色并不慌张,神智也很清晰,意志力真惊人。 可她知道他在用尽全力忍耐,他的呼吸灼热,说话也很费力,大滴大滴的汗从他的额头滑落。 她几乎本能地伸出手替他擦去冷汗。 她的手有点冰,他的额头滚烫,短暂的碰触让两个人同一时间怔住。 许轻言触电般收回手,很快垂下眼,冷冷道:“谁跟我说不会经常受伤的?” 她检查了下,算梁见空幸运,子弹的位置并不刁钻,也避开了致死部位。 梁见空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好一会才回过神,笑了下,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呲牙道:“我的意思是说,不经常死人。” “还笑,都什么时候了。”她皱了皱眉头,又检查了一番,故意狠道,“我没带麻药。” 梁见空看着她皱起的眉头,还有心思想着她怎么老爱皱眉,好像遇见他后,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故作轻松道:“开始吧,我忍得了。” 许轻言放下背包,还好她职业素养过硬,签过合同后就准备了急救包并随身携带,不然哪怕她人在这里,也只能和梁见空玩干瞪眼。 许轻言一面迅速取出酒精、手套等物件,一面跟站着围观的人说:“其他人都先出去。” 梁见空紧跟着命令道:“都出去。” “二爷,我们必须盯住她。”酒哥立马反对。 “许医生要是不想救我,大可不必赶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脸,她垂着眼,只顾着自己的动作,光线不明,看不清神色。 酒哥猛然转身往外走。只剩下他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许轻言做好消毒准备,戴上口罩和手套,居高临下,只露出一双清秀的眼眸,正对他的视线。 梁见空缓慢地动了下肩膀,让自己稍微舒服点,然后说:“我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的刀,可以帮你取子弹,也能补上一刀。”许轻言俯下身,贴近了他的面庞,压低了声音。 梁见空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印着火光,有种妖娆的魅惑:“可以,你动手吧。” 或许他确信她不会这么做,或许他还保留气力,不怕她这么做。 他和她的对视,许轻言先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专注起伤口,由于没有麻药,她只能说些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不问我是怎么摆脱追踪的吗?” 梁见空望着头顶破旧的棚顶,那里有个大窟窿,可以看到外头黑漆漆的天,腹部的疼痛已近乎麻木,他的呼吸也格外费力。 “大概,你总有办法说服程然吧。” 许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下,他什么都知道。 “你不担心我把他带过来?或者替他做什么事?” 梁见空闷哼一声,疼痛突然刺入他的心脏,他忽然意识有些模糊。 许轻言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察觉有异,倏然抬头,梁见空不知何时闭上眼。 她低呼他的名字:“梁见空,梁见空?” 梁见空没有反应,许轻言一时间没了动作,这里静得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 空气压抑得仿佛被抽光了氧气,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对许轻言而言,仿佛经历了半生,脑中无数个念想闪过。她死死盯着他的脸,在无数个念想中,有两个念头不断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如果她现在什么都不做,梁见空可能就会这样死去。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去,许轻言用力摇了摇头,可那个念头依然牢牢霸占她的大脑,她心底升起深深的恐惧,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因为,在这一刻,她突然很害怕,梁见空就这么死了。 许轻言被这个想法震住了。 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梁见空就醒了,但还没完全清醒,刚恢复一点意识,便吃力地说:“别怕,死不了。”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安慰她。 就如同在尼泊尔那次,交火中,他明明意识不明,却仿佛知道她在身边,用力握着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一般。 Chatper41 许轻言从棚里出来, 酒哥焦躁地在外头等着,其他几个人散在周围戒备着。 酒哥见她出来,立即冲上前, 许轻言没有摘下口罩, 闷声道:“你们可以进去了。” 酒哥飞快捏了手中的烟头, 沉着脸问她:“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但他失血过多, 需要尽快输血。” 萧酒即刻跨入棚中。 夜里的风带着冰冷又仓皇的味道, 许轻言朝外面走了两步,静静地看着眼前荒凉的黑暗。 她摘了口罩, 拼命大口呼吸才能把鼻腔中残留的血腥味冲淡。 身体有点虚脱, 许轻言缓缓蹲下, 伸出手,失神地看着这双手,手上留着沾染血后的滑腻感。 手术一结束,她的手就开始发抖。 她第二次救了这个可能是杀害月初的凶手。 纵使她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这是她作为医生的职业操守, 也是她作为人的道德底线, 但她始终意难平。 可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 她竟然害怕梁见空就这么死了。她疯了吗,她怎么会在意起这个人的死活! 许轻言克制了好久,才慢慢恢复平静。她收拾好情绪, 打算回去跟他们交待下后续处理,刚才只是紧急救治,条件这么恶劣, 输血、药,都要跟上。 然而, 她还没进到棚里,就看见酒哥架着梁见空出来了。 看到他的瞬间,许轻言下意识地错开视线,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浸湿的棉球,又冷又闷。 可她不得不本着医生的操守提醒他:“你还不能动。” 梁见空呼吸略显沉重,轻微咳嗽一声,缓缓道:“没时间在这里耽搁,我们得立刻撤离。” “可是……” “警察很快会找到这里,也不知道阿豹能撑多久。” 许轻言吃了一惊,她是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阿豹不在这里,他从来都是梁见空的左右手,基本不会离开其身边。 “他们快到了吗?”梁见空推开酒哥,试图自己站立。 许轻言见他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欲言又止。 梁见空似乎发现她的担忧:“死不了。”他凝视她片刻,“你的脸色怎么比我还差?” 她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不亚于他的大难,她一再避开他的视线,甚至不愿意靠近他。 许轻言没想到他这个状态还这么敏感,低声说道:“你刚才很危险,多来这么几次,我也受不了。” 梁见空还想说什么,这时,从不远处开来几辆车,远光灯照射出空中数不清的颗粒尘埃。许轻言眯起眼,看到从中间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女人。 王玦一如既往的干练美丽,哪怕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身边一群不是流血就是流汗的大老爷们,她依然化着精致的妆容,身着不菲的定制套装。 王玦笑着对梁见空说:“看起来没想象中严重,我还带了私人医生。” 梁见空朝她走去:“已经很麻烦你了,没事,我的医生在。” 王玦立刻注意到许轻言,礼貌地对她含笑点头,随后便走到梁见空左边,自然而然地扶住他的胳膊:“当心。” 梁见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王玦也很聪明的没有再去尝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跟在他们身后,梁见空丢弃了自己的车,预备坐王玦的车走,许轻言被安排在最后一辆车。 梁见空停下脚步,回过头说:“许医生跟我一辆车吧。” 王玦很快笑了笑,对许轻言说:“许医生别跟我们客气,过来吧。” 她并不是很想跟某人在一个封闭空间,但她还是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刚靠近梁见空,这人突然脚下不稳,一个晃荡,眼看就要倒下去。许轻言愣了下,连忙伸手扶住他。梁见空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许轻言刚伸出手,他便顺势抓住,然后就不放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爷!”边上的人全都冲了上来。 梁见空稍微站直了些:“没事,不用大惊小怪。” 许轻言尽可能撑住他的左臂,帮他稳住重心,可当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脸色越发难看。他正在发烧,所以掌心很烫,许轻言冰凉的手被他握在手里,不一会便暖了起来,连带着她觉得从脖子到耳后根都热了起来。 萧酒先一步替梁见空打开后座的车门,许轻言慢慢扶着他进去,等他坐好,她刚打算放开手,却发现这人握得还挺紧,她不明所以地望向他,梁见空靠在后座,斜过眼,眸色很沉,手上稍一用力,许轻言压根没准备,立刻被他拉进车里。 还有力气拉她,刚才怎么就站不稳了? “快点上车,要出发了。” “……” 她忍了又忍,只得跟着梁见空坐在后面,王玦站在一旁,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她很快恢复微笑,对着其他兄弟关照了几句,坐进副驾驶座。 听他们言谈中的意思是不能回Z城,要先去F市迂回。 许轻言心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这一去不知道又要多久,别说医院里的事,曹劲和凌俏估计都会察觉异常,还有家里,妈妈时不时会到她家里看看…… 许轻言正思索着,只听王玦问道:“阿豹呢?” “他走另一条路。” “今晚怎么会突然闹得这么大?”王玦试探性问了句,“如果不方便,不必回答。” 很知进退的女人。 “幸亏你在这里。”梁见空果然避而不谈。 许轻言小心地转了转手腕,想把手挣脱开来,梁见空完全没反应,干脆闭上了眼睛休息,可手上的力道不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手机在这时震了震,许轻言终于找到了借口:“能松下手吗,我拿下手机。” 梁见空半睁开眼,好半天,才缓缓松开手,然后又闭上眼。 许轻言忙往边上靠了靠,拿出手机看,程然的消息发来:死了活了? 许轻言回复:活。 程然:阿豹已经被捕。李家势必动荡,找机会把梁见空下一次行动的消息告诉我。 许轻言抬起头望向窗外,看不清外面的风景。 车子行进到第二天清晨,终于出了高速。梁见空带着手下中途下了车,王玦友好道别,这回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王党与李家关系估计会更进一步。 临走前,王玦特意跟许轻言握手,许轻言虽不明白其用意,还是顺势跟她握了。 王玦和风细雨地微笑道:“许医生,难为你了,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女人天生的敏锐感令她立刻领会王玦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只不过,许轻言觉得她们不应该有什么劲敌关系。 天还未亮,王玦走后,他们一行6个人站在路边,许轻言还担心他们得找什么落脚点避难,谁知不出15分钟,就有三辆车停靠在他们面前。 许轻言还在猜测这里是不是又有他们的据点,为首的车后座缓缓放下车窗,里面露出一张深邃严谨的脸。 李桐。 会在这里见到李桐,这是许轻言怎么都没想到的。 李桐之于李家有点像太上皇,地位在那里,但好像不怎么管事,一切都有梁见空把控,偶尔听说李桐为人沉冷,虽不如梁见空霸道,但也是非常有气魄,手腕之强,有孤狼称号。 他没开口说一句话,只冲梁见空点了点头。显然,梁见空对于他的到来是提前知晓的,他带着许轻言上了第一辆车,其他人跟着上了后面的车。 “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桐的嗓音很低,语气很慢,却不由令人神经紧张。 “是我的失误。”梁见空干脆道。 交谈完这两句,二人再无他言。 许轻言不知道是李桐顾及梁见空的身体状况,还是因为车上多了她这个外人。 车子开了有一段时间,直到太阳东升,他们终于在一栋三层楼的仓库前停下。 不同于X市的老宅子,这个地方更加隐蔽,钢筋水泥粗糙地构架出四方的结构,透着浓浓的秃废感,纵使已被旭日光芒包裹,依然闻不到一丝温暖的人情味。 李桐下车带头走了进去,梁见空被人扶着进去,许轻言跟在最后面,她望着这栋灰蒙蒙的大楼,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巨大的阴影吞噬。 许轻言以为李桐会马上安排梁见空养病,但没想到所有人集中在一楼,这里设施简陋,空旷得说话都有回声,四面漏风,许轻言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 李桐坐在为首的沙发上,梁见空坐在他旁边,行动如常,许轻言不太确定他的状况,他的脸色还是苍白,除此之外,并不能看出太多痛苦之色。 只有他们二人是坐着的,其他人全部有序地排成两列稳稳站着,许轻言在最末端找了个位置站定。 气氛有些奇怪,站在她旁边的小兄弟真可谓大气都不敢出,她刚才进来的时候还听到走在最后头的两个人在那里嘀咕什么——今天要开戒了,不见红给二爷偿命怕是不会罢休。 “开始吧。”李桐低沉道。 梁见空颔首,正对上下属们,他说得很慢:“在这里的兄弟都是自己人,正因为是自己人,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总共布了5条线,真正的路线,只有1条,但这批警察就是这么神通广大,准时准点截到我们,干掉了我们7个兄弟,你们豹爷也被控制了,货也丢了一半,还在我的肚子上开了个洞,就连程然那孙子都盯上了我们,老宅子被一把火烧了,好在付叔老道,已经逃出。我不说是谁,自己出来吧,留个面子。” 梁见空说出这番话,倒是平静的很,但听得许轻言心头一跳,想必昨晚行动之惨烈,绝非简单一句话能概括,折了阿豹,没了货,自己又差点没命,如果她是李桐或梁见空,怕是怒不可赦,反观这二位大佬,还能淡定地坐着,不愧是舔着刀口,见惯大风大浪的人。 下头的人噤若寒蝉,很长很长的沉默,空气仿佛凝滞。 “不出来是吧。”李桐发话了,“二爷刚动了手术,要赶紧休养,我们就速战速决了。” 梁见空笑了笑,牵动了眼窝下的伤疤,令人不寒而栗:“大哥放心,我撑得住,没把我弄死,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的下场。衣服全给我脱了,所有人把这三天的吃喝拉撒都说一遍,一个字都别给我漏。然后……手机都交上来。” 底下有一阵小小骚动,但到底没人敢反抗。许轻言暗自庆幸,她把程然的聊天记录都删干净了。 有个人从队列中走出来,文质彬彬,像个学生,许轻言想起他是跟着李桐来的。他手里拿着个箱子,把所有人的手机都收集到一起。交了手机的人开始脱衣服,许轻言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许医生,没听见吗,把衣服都脱了。”酒哥一面扯开自己的领口,一面似笑非笑地冲着许轻言道。 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朝她飘来,许轻言像定海神针一般,动也不动。 她冷着脸,心想这些人自己小命危在旦夕,还有闲工夫看她,恐怕脑子是用豆腐渣做的。 她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看向梁见空,一字一句道:“对你们来说是老规矩,对我来说是新规矩,我是新人,不懂规矩,还请梁二爷指点,我需不需要脱。” 梁见空面无表情,只道:“波仔,你去。” 那个文质彬彬的小哥立马领会,放下箱子,并且拿出一个扫描器,走到许轻言面前:“许医生,失礼了。” 这个波仔动作迅速,且手脚干净,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如同飞机安检一般,给许轻言全身做了检查后,平静道:“Clean。” “不是吧,这样就好了?”酒哥冷哼一声,“大哥,二爷,依我看,这个许医生才是最大嫌疑人!” 许轻言盯着他那张黑黝黝的四方脸,背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竖起来,犹如刺猬一般,做好了防备与反击的本能准备。 “哦?”梁见空眉梢轻挑,反问,“你说许医生有嫌疑,可她救了我的命。” “二爷,别被这个女人装出来的一副无害的嘴脸蒙蔽了。” 酒哥裸露着上身,强健的肌肉,无情的伤疤,都充满了攻击性,犹如一头围猎的野兽带着病态的欲望和残暴的眼神,盯着他爪下可怜的小兔儿, “这里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过好多次,对大哥和二爷更是忠心耿耿。按理说,我们这次计划周密,就连葵哥、阿梵都不知道,偏偏出了大篓子,有谁是新来的?有谁跟警方有关系?有谁跟程然有联系?”酒哥围着许轻言慢慢踱步,一圈又一圈,“许医生,我们二爷心善,你救过他,他信任你,但是,你倒给我说说,为什么你会突然冒出来救了二爷,为什么要隐瞒你父亲是警察,为什么……在最紧要关头,你会跟程然的车子一起逃离?要不是我正好给你电话,你是不是已经跟着他们远走高飞了?” 酒哥说完,许轻言就深知自己再次陷入了洗不清的泥潭。 所有看她的目光瞬间森然,仿佛只要她回答的稍不留神,就会被这群人生生撕裂。 梁见空支着头,目光沉冷,但没说话,倒是李桐说了句:“许医生,你来解释,如果合理,我们不会为难你,但如果你有一句谎言,我们也只好让你开开眼,看看我们究竟有多少种手段。” Chapter42 梁见空命令道:“波仔, 许轻言的手机,立刻排查。” “是。” 许轻言预设过今天这样的场景,只不过, 来得快了些, 看来她低估了这帮社会垃圾的智商。 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寒意而微微发抖, 但她在心底不断地给自己加强暗示,明目坦荡, 不露畏惧, 淡淡道:“酒哥似乎很针对我。” 酒哥粗声道:“我只针对有嫌疑的人。” 许轻言立马应对:“阿豹已经说过,在尼泊尔的时候, 我是被他抓去手术的。” 酒哥耻笑道:“是啊, 真巧, 露出一本医学杂志,引我们上钩。” “第一,这个杂志我从五年前开始,每期都会买, 不信可以查。第二, 酒哥这话很有意思, 当时那种情况下,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们梁二爷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吗?哪怕是可以安排,你们不应该先谢谢我吗?” 酒哥正想反驳, 许轻言却不让他反驳,紧接着道:“第三,我父亲是警察,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他已经退休了, 怎么,堂堂木子社,连一个退休老公安都怕?至于我要不要说,我倒要反问一句,社里哪条规定成员要在进社前交代祖宗十八代的?你问,我自然答,但要我主动说,我也不傻,我说了,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岂不是自己找死路。第四,我是被程然的人盯上,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控制我,就等于堵死了二爷的一条生路,我好不容易赶来救治,好歹是第二次救了梁二爷,你们现在不去找程然麻烦,反倒怪我,这份智商感人,我也是无可奈何。” 梁见空听后倒是笑了,许轻言平日里话不多,但一开口,就看得出,这个女人绝不是软柿子,学习好,就是好啊。他也不是第一次欣赏她的辩词,她的声音如夏日午后刚睡醒,口干舌燥之时饮下的薄荷柠檬茶,极致清爽,每次听后都觉得心里畅快,他甚至希望她多说点。 就连李桐听后,都不由多看了几眼许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波仔,怎么样?”梁见空问道。 赵文波推了推眼镜:“查过了,没有可疑信息。” 酒哥冷冷道:“你倒是查清楚没,别用那点三脚猫功夫,糊弄人。” 赵文波冷冷地回视他:“就算这只手机炸了,我也能复原所有数据。” “波仔的技术没有问题。”李桐发话了,酒哥再是挑衅,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许轻言脑袋嗡一声,热烘烘的,赵文波说没有查出任何可疑信息,不是他技术有假,就是……梁见空要保她。 她朝他看去,他却正和李桐低声说着什么。可能鉴于她刚救过他,梁见空站在她这边的态度明了。 既然如此,许轻言稳住心神后,说:“我也有点疑问,不知能不能说。”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酒哥凑到她耳边,恶言道。 许轻言下意识避开,谁知他突然发难,揪起她的头发就往地上推:“妈的,还敢躲。别他妈以为自己是二爷的女人,就给我嚣张。” “哦,所以,你在怀疑我吗?” 梁见空几乎是第一时间从位子上站起来,光是这个动作就令他冷汗连连,但他面上不露分毫,一手虚掩着腹部,弯下腰,一手将许轻言从地上拉起,她有点抗拒,但他依然坚持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二爷……” 酒哥愣了下,他当然知道这一起身,一弯腰对于现在的梁见空而言无疑又是一次酷刑,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了,那就意味着…… “我和大哥常说,现在这个时代,要用脑子混。” 梁见空踱步到萧酒面前,抬手指了指他的太阳穴,萧酒站着不敢动,一阵冷意从脊髓窜入大脑。 梁见空环视所有兄弟,渐渐收起笑脸,冷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我们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许医生,是我花重金请来的,是签了合同的正式员工,她的地位等同于高级干部,她的身份也是我和大哥确认过的。我再说一遍,她是医生,是知道怎么拿手术刀的医生,她不是你们这些水准的人能够评头论足的,都给我,记,住,了。” 梁见空话音刚落,李桐出声道:“许医生,你有话就说吧。” 许轻言捋了捋乱掉的短发,平静了下呼吸,说:“酒哥,表面上你是针对我,怀疑我设局骗了阿豹,但联系这一次,我是不清楚当晚发生了什么,阿豹不在了,我倒是觉得,谁从这件事获益,谁就最有嫌疑。” 酒哥鼓着肌肉上前一步,怒道:“你放屁。” 许轻言没说话,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梁见空坐回到位子上:“刚才许医生的手机已经查过了,那么就从高级干部开始吧。” 赵文波心领神会,找出酒哥的手机。 梁见空这话没毛病,这下子,气氛凝滞到一个极点,脱得只剩下西裤的弟兄们,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无人敢喘口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酒脸上阴晴不定,一双眸子鹰眼一般死死盯着许轻言。 许轻言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会,赵文波突然拿着电脑来到李桐面前,李桐忽然看向萧酒,沉声道:“你和程家的巨少倒是很熟啊。” 萧酒应该是料到会被查到,也不见惊慌,忙解释说:“大哥,那个吴巨是想要拉拢我,但我都拒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但还是收了他100万的贿赂。”赵文波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刀。 李桐推开电脑,面无表情地看着萧酒,后者脸色大变:“这是污蔑,我根本没收过他的钱。” “嗯,你是没收过,你不仅没收过,也没在2月20日提取了100万现金。”赵文波不嫌事大,继续补刀。 许轻言不知道赵文波是个什么角色,但他看起来很得李桐信任。 萧酒刚才的脸色只能说难看,现在的脸色已经没有人色了。 “我……我没有,我没有出卖社里的兄弟!” 萧酒没想到这个赵文波用一台电脑竟是什么都能查出来,这是他这个只读到初中就辍学,凭着一身狠劲拼到现在的大老粗没想到的。 李桐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解释,只要合理,让我们相信,兄弟们都看着呢,你是高级干部,总要服众。” 萧酒在社里横行已久,与阿豹不对盘的事也是众人皆知,他看不上阿豹身为高级干部一副跪舔梁见空的愚忠样,但实际上是他攀不上梁见空这棵大树,无法成为他的心腹。只好暗中搞点破坏,他就不信一次两次三次,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梁见空和阿豹直接的信任一定会产生裂痕。 许轻言是个突破口。 所以说,许轻言分析得没错,萧酒利用她对付阿豹。 萧酒是个小人,也是个狠角,他视财如命,面对吴巨的100万,怎能不动心,但他也惜命、认主,不会为了区区100万就把底都卖了。近两年,李家频频抢占程家生意,把程然惹毛了不止一次,尤其是前短时间,梁二爷再出奇招,让人黑了程家的网,一下子披露了很多黑幕出去,搞得程然焦头烂额,也直接把程然引爆了。 所以,不给点干货,程家不会相信他。 所以,他冒了个险。 反正一共有5条线路,到最后才会定最终的线路,所以他随便给了1条看上去最不可能,最艰难的线路。 然而,当梁见空决定走这条线路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如同掉入油锅,他提议更换线路,但梁见空却坚定异常,他再提出异议只会引起他的怀疑,反正遇上程家的人他也不怕,大不了火拼。 可奇怪的是,程家的人并没因此出现,他以为是吴巨安排出了漏子,正想侥幸度过,谁知他们竟被警察伏击。 警察出现的那一刻,萧酒还没反应过来,只疲于奔命,眼看着要被警察的天罗地网抓捕,梁见空果断兵分两路,他知道机会来了,阿豹护主,一定会主动去当那个诱饵,而这个诱饵摆明了有去无回。 他没想到这次的意外事件,还能帮他解决一个心头大患,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现在回头看来,是福是祸,仅是一念之间。 程家的人没有出现,警察出现了,最有可能的是他们把消息透露给了警方 ,而程然派人盯住了许轻言,一旦梁见空出了事,也好不让许轻言轻易救治。 可眼下,萧酒已来不及细想,他忽然觉得自己愚蠢至极,程然心机之深,简直令人胆寒,他不该为了这点小便宜铤而走险。 事到如今,在李桐和梁见空两尊大佛威压之下,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口干舌燥,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哥,我的命只有100万。”梁见空自嘲道,“我命大,被打个一枪也没关系,死不了,但阿豹落入警方手里,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就连许轻言听到这话,心中都不免为之一颤,更别说李桐,李家老大不轻易发怒,但凡发怒,绝不会轻易收场。 萧酒脸上的横肉都颤抖起来,他咬着牙,举起双手,对天发誓:“二爷,我要是有对木子社半点不忠不义之心,定遭天打雷劈!” “好,这是你说的。” 李桐突然站了起来,周身散发出来的恐怖威压,重重压下,许轻言甚至清楚地看到萧酒因为恐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梁见空忽然道:“波仔,你带许医生到三楼休息。” 这个叫赵文波的年轻人很干脆地带着许轻言上楼,来到三楼最里头一间房,机械地说道:“关好门,不论外面有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许轻言进了屋,关上门。 回身打量了下房间,简陋得很,就说那张最完好的床,床背的皮面上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掉出团团灰色的棉絮,像是随时会爬出什么恶心的虫子似的,而床罩上更是积着一层灰。 许轻言皱了皱眉头,猛然听到楼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这里隔音效果不好,这声声凄烈的喊声不绝于耳。 她的缩在墙角坐下,捂住耳朵,静静地发起呆,但楼下每发出一个声音,她都不由自主地抖一下。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她几乎要昏睡过去,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许轻言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 赵文波在外头说:“许医生,二爷要见你。” 另一边,梁见空的房里,李桐靠坐在沙发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梁见空。 梁见空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刚才他在兄弟面前不过是强撑。 李桐知道他还醒着:“你这次的失误有点大了。” 梁见空疲惫地睁开眼:“是我没算到警方的线报这么准确。” 李桐慢慢道:“最近,事情出得太频繁,去年开始,大型交易都没成过,这次还折了阿豹,没了萧酒,你受伤也太频繁,出头太狠,不是好事。” “大哥的意思是?” “那个曹劲一直盯着我们,最近还是蛰伏一下,别让程然钻了空子。” “嗯,我也是这么个意思。” “还有,你的那个医生,你这么保她,是为什么?” “大哥,你多想了,她是个很单纯的人,也只是我的医生。” “只是医生吗?如果,我要让她正式入社呢?” 所谓正式入社,便不再是现在做个医生这么简单,也要为李家的生意出一份力,这就意味着,许轻言的手,不可能这么干净了。 李桐一动不动地看着梁见空,梁见空亦是神色自若,不退一步:“如果,我不想她入社呢?” 李桐目光骤然凌厉:“你对她动心了?” “她只是我的医生。”梁见空无奈地笑了笑,“大哥,我有点迷信,救人命的医生,我希望她的手是干净的,别沾上了什么晦气,反倒害了我。” 李桐静默片刻,他对这个二弟向来信任,所以,他的要求,李桐基本不会拒绝。 “如果你哪天铁树开花,记住,要么搞定她,要么离开她,别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我心里有数。” “我看那个许医生,聪明得很,你心里光有数,是搞不定她的。” “……” Chapter43 李桐看到自家二弟终于脸色有所变化, 满意地起身:“休息吧。” 许轻言刚要敲门,李桐突然开门,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的气场又沉又强, 许轻言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给他让开道。 李桐停在她面前, 打量了她一眼:“见空精神不太好,请你多照看。” 许轻言低着头:“这是我的职责。” 李桐多起初并未对许轻言上心, 梁见空做事之小心, 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没多问。可今天亲眼所见, 这个女医生秀外慧中, 心思细腻, 洞察敏锐,确实让人无法轻视。自家二弟一直以来自视甚高,但碰上这个女医生,估计讨不到好。 许轻言察觉到他的视线, 并未回应, 默默等他看够后, 才进屋。 梁见空屋里的条件比她好不了多少。他正靠在床头, 见她进来了,稍微直起点身子。 即使在这样艰难的处境里,他也不显得落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桌面:“刚到的血袋。” 许轻言立刻问道:“血型对吗?” “放心, 不是第一次。” 许轻言拿出一套新的试管、针头,用止血带扎紧手腕,找准静脉, 涂上碘酒,再用酒精棉球细细擦拭。 梁见空斜着头, 安静地看她轻握着他的手找血管,他的手因长年打架,留下不少伤疤,皮肤也粗糙,而她的手,十指修长,肤色白皙,就连指甲盖都晶莹圆润,两只手是鲜明的对比。 她低头专注手上的活,短发长长了些,过了耳垂,被她夹在耳后,显得很乖。 替他输上血后,许轻言略一抬头,对上他沉沉的目光,他好像已经看了她有一会,许轻言有些被惊到,心跳没来由地不正常起来,但她向来不太外露情绪,很快找来体温计,在他耳侧量了下。 他的手,烫得吓人,连她都觉得有点热起来。 体温计显示的数字也同样吓人,许轻言不由皱眉。 见她一脸严肃,梁见空问道:“怎么,温度很高?” “你自己感觉不到?”许轻言没什么好气。 梁见空无所谓道:“是有点热,过两天就好了。” 许轻言忍不住说:“你现在每一次受的伤,都是在折自己的寿,不是每一次都能熬过去的。” 梁见空笑了笑:“哦,多谢许医生关心。” 许轻言怔了怔,意识到自己多言了。 梁见空并不值得她关心,但今天发生的事,她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梁见空罩着,她无法轻易过关。 实际上,她也觉得有点奇怪,如同之前在日本人那次,她和梁见空事先并无串通,却能很快就对方的想法心领神会。 今天,当赵文波说她的手机没有问题的时候,她立马意识到,梁见空替她掩盖了,而他这番态度,除了是维护自己,更是将矛头隐隐指向萧酒。联想到与萧酒的数次交锋,以及阿豹的现状,许轻言很快想明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见空的目标是萧酒,但他作为上位者,在事件不明朗之前,不能有个人的偏向。 所以,让下头的人自己先撕起来,他再从中挑点错,一来二去,把某些人处理掉,也就顺理成章了。 与其说,梁见空保护了她,不如说梁见空也利用了她,反正两不误。 许轻言是这么认为的。 “你的手机。”梁见空冲床头抬了抬下巴。 许轻言早就看到了,但没主动去提,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我的手机,是不是已经被监控?” “只是做了反追踪处理。” 许轻言半信半疑,但梁见空真要这么做,她也没办法阻止,想了想,她还是把手机收好。 她边收拾医药包,边问:“你早就觉得萧酒有问题?” “你想知道?” 许轻言沉默,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梁见空没追问,反而自己说开了:“我并不想他有问题,少了他,少了阿豹,只剩下夏葵和齐了梵,我们伤了多少元气。但内鬼不除,就没有一天安宁。” 许轻言隐隐觉得痛快,木子社不好,对她而言就是好事,只不过想到阿豹,她难免有些不忍:“阿豹……真的被抓起来了?” 阿豹为人不差,待她尊敬有礼,坦白说,她并不希望看到他出事。 梁见空的神色有点冷,不过只是转瞬之间,他已神色如常:“这种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反倒是程然那边,你打算怎么应付?” 许轻言知道逃不过,干脆也不躲不避,直言道:“我不擅长这些,二爷有什么高见?” 梁见空对上她的双眼:“你是个聪明人,但我劝你最好早点定下心,不然,总有一天我和程然都会容不下你。” 许轻言不由抿起嘴唇:“我如果帮着程然,还会一而再,再而三救你吗?” 梁见空半开玩笑道:“或许,你想从我身上获得更多,所以,还不能让我死。” 许轻言的心脏猛地收缩,第一次有种无处遁形之感,在梁见空面前,她就像被玩弄在佛祖手中的孙猴儿,怎么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她第一次有所动摇,她真的能达成目的吗? 许轻言思量片刻,谨慎道:“我爸是公安系统的,但确实已经退休,闲赋在家。这件事太敏感,所以,我没说,而且……我跟家里关系并不好,十年前就搬出来住了,我和我爸一年里也不会说超出三句话。” “嗯,你以为这点小事我会查不到?既然查过了,又把你放在身边,就说明,我认为没关系。”梁见空觉得累了,躺下身,闭上眼,懒懒道:“行了,我不是没拿你怎么样么,别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但你真要做什么的话,可要想清楚。 许轻言正要起身走,突然听他说:“你今晚留下来照顾我,万一我有个好歹,你也得跟着有个好歹。” 这人说这话的时候还真是理直气壮。 许轻言绕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沙发处,侧着身躺下,她并不敢真睡,只是靠着假寐。 屋里,只有床头一盏老式台灯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光热。 格外安静下,又在今晚受了那么多冲击后,许轻言忽然凝聚出了些胆气,既然是梁见空主动提及,她不妨顺着多问几句:“那你还查到我什么,让我心里有个数。” “许轻言。” 许轻言立刻睁开眼,他一般都喜欢不正经地叫她许医生。 却听他的声音轻缓地响起:“人最可悲的就是永远沉溺于过去,想开点,何苦为难自己,有些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不是第一次说教她,之前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言语。而这一次的意有所指,令她喉咙口发紧。 许轻言盯着不远处床单发黄的边缘,调整了下呼吸,她才能平静地回道:“并不是为难,值不值得,我心里最清楚。” 梁见空却说:“被你放在心里的人,不见得感激你。” 许轻言忽然升起一股恼意,她不用月初感激,也不需要梁见空这些风凉话。忍了又忍,她决定装作没听到。 床头的灯似乎暗了些,梁见空没再多言。 这一夜,许轻言是睡不好的,输血完毕后,又给梁见空换了药,测了两次体温,这个男人昏睡过去后,就没再清醒过,她甚至担心高烧不退会引发诸多并发症,好在清晨时分,体温终于降到37.5度,许轻言稍稍松了口气。 只经过一晚上的休整,李桐下令折返Z城。 许轻言一夜没睡,精神不济,走下楼的时候,悄悄看了眼昨晚众人集中的位置,那里显然被打扫过了,不留丝毫痕迹。 萧酒就这么消失了,可能已经死了,但他昨晚经历的恐怖,许轻言想都不敢想。 许轻言跟着众人上车,其他人知道她在梁见空屋里呆了一夜,都用一种莫名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解,倒是在跟赵文波打招呼的时候,听他说:“许医生果然深得二爷信任,以往受伤,就连阿豹都只能睡门外的份。” 是不是真的信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桐跟许轻言之间并无多少交流,但大清早碰到了,还是互相打了个招呼,难得的是,他停下脚步仔细询问了梁见空的伤势,看来他对这个二弟确实非常关心。 在得到许轻言“已无大碍”的答复后,他回了句“辛苦了”,随后满意地上了车。 令她意外的是,付叔也来跟他们汇合了,他老人家脸色很不好,但看到她还是抱以微笑,还关心了她几句。她听说那处老宅在警察抵达前被付叔烧了了,里头的东西没被搜出来了,付叔能逃出来,已经算是命大。 但他老人家神色很悲凉,毕竟那是他呆了一辈子的地方,却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一行人并没有乘坐飞机,车子开了一天,终于回到Z城。 许轻言已经筋疲力尽,一路上,梁见空的情况偶有反复,李桐像尊黑面杀神一般盯着她治疗。反倒是梁见空还安慰她,说自己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许轻言越来越看不懂梁见空,这个人明明很可怕,对她偶尔故意威胁,但转个身好像就忘了,有点难以形容的……温柔,她知道说温柔很古怪,但她真的有这种感觉。 本家的人早就收到消息,李桐和梁见空今日归来。 这里是真正的李家本家,李槐和李栀一见到他们,立刻冲上来,尤其是三小姐,抱着二爷就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倒是李槐,这小子是这家人里面唯一正常人,他见到许轻言,关切道:“姐,没事吧,没想到这一趟这么凶险,你受苦了。” 许轻言只有在面对李槐时,难得露出微笑:“没事,好在性命没丢。” 梁见空瞄见这一幕,不由出声唤道:“你就只关心你姐,你哥还在这呢。” “哎呦,二哥,你这不是能喘气吗,好得很,肯定是我姐医术了得,救你于危难之中。” 他这一口一个姐的,引来不少人注意。 李桐有点意外自己的小弟这么喜欢一个外来的女医生,李栀见老幺搂着一个女人比自己还亲,有点吃味,这个弟弟对自己可没这么亲昵。 至于夏葵和齐了梵,之前已经见识过,再看到,不得不感慨,李槐恐怕是从小被三姐打骂惯了,碰上个讲道理,懂礼数的姐姐,就格外亲近。 一家人回到屋里,李桐的意思是,在梁见空没完全康复之前,许轻言得留下照看。许轻言应下,一则不敢违抗李家老大的命令,二则反正她已经收到主任的“拟辞退”邮件,科室里已经通报批评她,并抄送了科室的大主任,她估计是回不去医院了。 许轻言被带到客房,她刚进门,李栀后脚跟了进来,还关了门。 只见这位三小姐施施然坐到床上,翘起大长腿,自下而上仔仔细细打量着许轻言。 这次见面比上次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经历了一路凶险,神色疲倦,眼皮都是肿的,身上更是脏兮兮的,还沾着血迹,怎么看都是平淡无奇的样子。 但她能在二哥身上动刀子,能在二哥房里待着。 李栀是个女人,别看她一副吊儿郎当,横向霸道的样子,但她也有女人特有的直觉。 二哥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不愿人近身。 所以说,许轻言能给他安全感,这份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许医生,多谢你啊。” 许轻言默默站着,任由她的目光肆意打量她,而她这句道谢,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 “不过,你是签了合同的,这也是你的本职工作,说句谢谢,是我跟你客气。” “三小姐不用跟我客气,这确实是我的本职工作。” “嗯,记得是你的本职工作就好,别动什么其他歪脑筋,我说得够直白了吧。” 确实直白,许轻言也不卑不亢地回道:“三小姐放心,我只做我分内的事。” “嗯,别让王玦为难,坏了王李两家的好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微微挑眉,原来是为了王玦。 见许轻言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李栀也没法挑她什么错,毕竟她现在是二哥的人。 Chapter44 说是本家, 实际上只有李桐一直住在这里。老幺还在住校,李栀三天两头换男友,住所也随着男友三天两头换。梁见空管着社里大多数业务, 也是居无定所的代表。 难得这几天, 一家人齐聚在本家。 许轻言的工作就是照料好梁见空, 她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人回应。 “到时间换药了。” 她站在门口, 望着屋里烟雾缭绕的众人, 现在她已经很习惯了,这帮大老爷们就喜欢把环境搞得又脏又臭。而这帮大老爷们也习惯了许轻言的存在, 定时定点, 这个医生就会催着梁见空换药。 她在这片烟雾中看到了夏葵, 夏葵也看到了她,她冲她笑,还是放电的那种。许轻言很想找机会跟夏葵单独聊一会,可惜一直没有办法。 梁见空言听计从地从烟雾中走来, 跟着她回到房间。 “你这个样子, 伤口永远好不了。” “事情太多, 忙不过来。”梁见空不以为意。 许轻言把已经被血染红的纱布换下, 神色严肃:“人不可能永远这么幸运。” “那就祈祷多点运气,尽可能活到运气用完的那一天。” 许轻言抬眼见他枕着手臂,仰面对着天花板, 看上去并不像说的那样满不在乎。 每当看到他不顾伤口渗血还在那开会,她都不能理解这个人为之拼命的到底是什么?不见他挥金如土,也不见他贪恋美色, 在这个见不得光的世界里,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却以此为事业奋斗终身,怎么会有这么想不通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收拾好东西,随即在脑子里又过了遍说辞,对他说:“我想回家一趟。医院的工作,我也要去处理好。” “给你下午的时间,晚上就得回来。我让Mark送你过去。” “不用,我会打车。” 梁见空直接忽略掉她的意见,Mark接到命令后,立马屁颠屁颠开着一辆宝马,在门口接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 许轻言抬起头,梁见空倚在楼梯半道上望着她。 她用目光询问。 “早点回来。” 许轻言有点恍惚,他的视线在这一瞬间似乎很柔软,干净得不似传说中的万年大佛。 但很快,梁见空又跟上一句:“晚上我还要换药。” 许轻言头也不回走了。 一路上,Mark用他那流利的中文跟她滔滔不绝:“许医生,我越来越葱白你了,你救了二爷,you are my hero。”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很快,他话锋一转,说:“但是,豹哥竟被抓了,*****” Mark用母语骂了很多消音词汇。 提起阿豹,她心中也是一沉,说不上来的滋味。人总是有感情的动物,但她现在不希望有这样的感情。理智上她要和这帮人保持距离,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无法在阿豹身上打上“罪有应得”四个字。 “不过,二爷总有办法把他救出来的。”Mark笃定道。 许轻言倒不认为梁见空有这么通天的本事。 Mark将许轻言平安送到,并强行在小区楼下停好车位等她。她独自上楼,一边开门,脑子还在想着医院、梁见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可谁知,门刚打开,从里面突然走出个人影。 许轻言被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是我。” 许轻言定了定神,看清来人后,心头一松,回过身慢慢关上门,换好鞋,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认我是吧。” 许岁年看着女儿冷淡的模样,也没生气,就站在客厅,看着她进进出出。女儿看上去是乖乖女,实际上骨子里倔强的很,当初,他以为事情过去了,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过个一段时间,就好了 。 没想到,这一过就是这么多年。 “你这几天去哪了?” 许轻言回到卧室,拿出一只袋子,开始收拾东西。 “你们主任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说你翘班了两周。” “你妈给你电话,你也不接。” “我回她微信了。” 许岁年愣了下,没料到许轻言突然回他话,片刻后,他又说:“你回她说你在旅游,你倒是跟我说说,你都去了哪,玩得工作都不要了。” “嗯,今天回来就是去交辞呈的。” 许岁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当初为了什么拼命考上医学院,现在你说辞就辞?” 许轻言蹲在地上,手上叠着一件毛衣,她埋着头,看不清表情。 许岁年也意识到自己提到不该提的,沉默片刻后,说:“小言,有些事情,不要那么执着,或许有一天就豁然开朗了。你这样下去,只不过苦了自己。” 许轻言不知道什么是豁然开朗,她不去主动记起,也不去主动忘却。 “你妈很担心你。你可以不管我,也可以不理会其他人的看法,但别让她伤心。万一你有个好歹,你让她怎么办。” 许岁年自知话说多了无用,女儿的脾气在沈月初死后就变得有些古怪,好像没有人能进入她的精神世界,她把自己跟其他人完全隔离开,尤其是他,不接受任何来自他这里的信号。 许轻言背对着他,漠然说道:“钥匙还给我妈,以后来前打声招呼。我打算辞了工作,去外面历练个一两年,偶尔可能会失去联,但不用太担心,我都会安排好。” 许轻言今天跟许岁年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都多。 许岁年立刻拿出老公安的架势:“历练?到哪里去历练,为什么要失联?” 许轻言并没有回答他的追问,她继续陷入沉默模式。许岁年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很想干脆把她关起来,让她冷静冷静再说,但他也深知不可能了,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小姑娘,他们这样吵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进退两难,这位老公安面对自己的女儿,难得的露出惆怅的心情。 “爸。” 许岁年临走时,许轻言突然唤了他一声。他的背影陡僵住,女儿已经很久没有叫他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人生,我自己会负责,抱歉,让你和妈失望了。” 这一下午,许轻言做了很多事,写了一封遗嘱,把自己所有财产清单记好,还有很多想要对父母说的,对好友说的,每一个落笔都很艰难。不得不说,许岁年的一番话对她深有触动,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意识到,性命不保不是说说的,她可以不管自己的一条命,但最伤的是父母。她无法在这一辈子做到两全,只能来生再报。 再然后她去了医院,被自己的领导骂的狗血喷头,她心中有愧,全然接受。但当她提出辞职的时候,主任反倒怔住了,联想到一向工作表现优异的姑娘突然一反常态,忙反过来问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事了,工作的事不要轻易下决定,别冲动。 最终,主任决定先让她休个长病假,调整好心态再说。 这也算是大家乐于见到的折中方式。 处理完这些事,外头天色已暗,许轻言也没来得及跟科室里的人一一道别。Mark载着她返回本家,许轻言刚回到本家,就被带到餐厅,只见李家四兄妹正在吃饭。 梁见空随口问了句:“吃过了吗?” “吃过了。”许轻言撒谎道,“我先上楼放下东西,你吃好了叫我,我来给你换药。” 梁见空不语,看向Mark。 “许医生是直接从医院回来的,没吃过饭。” 许轻言:“……” 梁见空立刻指了指自己边上的位置:“一起坐下吃。” Chapter45 李栀嘟着嘴悠悠道:“二哥, 做你医生待遇是不是太好了。” “是啊,我最尊重人才。” 这确实也是跟李家人拉近距离的机会,许轻言便没再推辞。 李桐坐在首位, 他吃得很慢, 不时还品一口黄酒。这个人并不壮硕, 相反还很清瘦,但就是气场十足。许轻言坐在末位, 所以压根没料到李桐会开口跟他说话。 “许医生, 听说你是学霸,在医院也被重点培养, 被我们老二骗来, 心里很不甘吧。” 许轻言看向李桐, 男人不苟言笑的模样确实有点可怕,她斟酌道:“谈不上不甘,二爷开的薪酬好。” “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哪有做不到的。”李桐也就会跟梁见空开玩笑。 “大哥,你别说的我强抢民女似的。” “难道不是吗?” “我再强调下, 许医生真的只是我的医生, 对吧, 许医生。” 梁见空把话锋转到许轻言。 许轻言只好接话:“是。” 李桐一本正经的脸上难得露出戏谑的表情, 但比他更不信的还有李槐。 “不是吧,二哥,你老铁树好不容易开花, 我不相信你这么正人君子。反正姐姐这么好,学习好,气质好, 性格好……” 梁见空不作声,似笑非笑。 许轻言干巴巴地挖着饭, 李槐眨巴眨巴大眼睛:“反正比起三姐这个火药桶……” “你说什么?”李栀立马揪住他的耳朵,“再说一遍。” 李槐抓住李栀的手腕,拼命喊道:“你们看看,快看看。” 许轻言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发愣,这就像普通人家兄弟姐妹打闹的普通场景,可偏偏这户人家不普通,所以才显得这样的场景格外奇特。 梁见空见许轻言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说:“饱了,我先上去休息。” 他冲许轻言抬了抬下巴,意思很明确,跟我上去。 许轻言放下碗筷,却被李栀拉住:“姐,一会陪我练琴吧。” 许轻言看了看梁见空,梁见空抱臂站在门口,望着自家弟弟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嫌弃道:“都几岁了,还一脸花痴,等我换好药。” “我一会过来找你。”许轻言对李槐笑道。 可能是她这个笑容格外真心,李槐不由发愣,梁见空恰好看到,眸色微暗。 回到卧房,梁见空靠在沙发上,任由许轻言帮他处理伤口,他偶尔低头看看她,但大多数时候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大长腿。 “伤口还是长得不太好,你这两天最好静养,不要乱动,不然到时拆线都拆不了。” “许医生。”梁见空的声音像是发自胸腔,听着不太真实,“以后你都会在我身边吗?” 许轻言贴胶布的手停了下来,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梁见空棱角分明的下颚线,脑子里却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想了半天,她按着自己的理解回答:“医院那边暂时不会去了。” 梁见空瞥向她:“在我身上,可能找不到你要的东西。” 许轻言顿了顿,觉得对话的轨迹有点偏离轨道。 “你知道我要什么?”她蹲得腿麻,干脆坐在地上。 梁见空高深莫测地说:“我们都知道。” 许轻言将剪刀丢回到医用托盘里,金属撞击出一声脆响,冷淡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猜到梁见空心里明白她是委曲求全待在这里,但被他戳破就是另外一回事。 许轻言有一瞬间难堪,但很快想明白,横竖梁见空现在不会要她命,那她也不必害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在我的伤口上多戳两个洞,但你不得不帮我治疗,因为,你也不相信程然。”梁见空撑起半个身子,慢慢整理着毛衣,一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姿态。 许轻言不动声色:“我也不相信你。” “没关系,我无所谓。但我可以跟你说说我这个版本的故事,想听吗?”梁见空笑得像是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 许轻言心中一动,但转念一想,梁见空突如其来,必定有诈,她谨慎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这不就是你想知道的吗?我告诉你,不就不用你费尽心思,每晚睡不好,想着怎么从我口中套话,怎么从我身边人下手,老实说,你真不是这块料。以后你就能安心救死扶伤,少操那些没用的心。” 梁见空说得一本正经,许轻言听得无言以对。 在他眼皮底下,她无处遁形。 “你想说什么?” “那首先,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什么问题?” “我本来不想问的,但还是好奇,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哦,沈月初,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梁见空口中突然冒出沈月初三个字,许轻言本能地心跳加速。 梁见空观察着许轻言的神色,这个向来喜怒不显的女人,隐隐流露出痛色。 “他……”许轻言垂眼,刚起了个头,竟说不下去。 看得出她情绪有点异样,梁见空想了想,猜测道:“据我了解,他是你同学吧。” 许轻言不愿和梁见空谈论沈月初,这让她有一种亵渎感。 但梁见空却不放过她:“还是发小?好像,他挺喜欢你。” 许轻言面色渐冷,梁见空摊手:“你那个弹琴的朋友说的。” 凌俏?她再三提醒凌俏不要跟梁见空走近,这个姑娘看来是没听她的忠告。 “他喜欢你,然后死了,你想知道他怎么死的,逻辑不通啊。”梁见空在空中画了个问号,“我还是那句话,人死都死了,知道怎么死有意义吗?生生死死,我见得多了,你是个医生,应该见得也不少,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为了一个连男朋友都算不上的同学,你这样的做法,我只能说敬佩。” “没错,我不喜欢他。”许轻言压着嗓子,猛地抬起头。 梁见空一副了然的模样。 “他对我很重要。”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许轻言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很重。 “我不喜欢他。”她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只有年复一年在心底对自己说,“我用了十年才弄明白,原来我并不喜欢他……我爱他。” 梁见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就如同突然被风吹皱的湖面,里头清晰的倒影跟着模糊,好一会才慢慢恢复原样。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直到梁见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淡淡道:“啧啧,可惜,有点晚了。他死了。” 他的凉薄像是锋利的手术刀,在她的大动脉划了个口子,血流如注。 “所以,是你杀了他?” 她也想在他脸上撕开一个口子。 梁见空未能如她所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是。” Chapter46 许轻言的脸刷一下白了,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虽然她竭力克制,但她的颈动脉都因为愤怒而微微凸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 也不是。”梁见空慢慢吐出后半句。 许轻言眯起眼, 压抑道:“什么意思?” “我们的目标是程然, 但可惜弄错了。” 这话倒是和程然说的对得上。 “不过,”梁见空像是故意要吊她胃口, 说话总是一拖一拖, “说到底,事情是我谋划的, 账算在我头上, 没毛病。” 许轻言暗暗深吸一口气, 再用极慢极慢的速度吐气。她的脑子像是分了两个战区,一个战区疯狂叫嚣,撕裂这个男人,你为什么要救他, 去他妈的仁义道德, 这种人就应该被碎尸万段;但另一个战区却冷静地分析现状, 梁见空堂而皇之地承认, 反倒让她心升疑惑。 许轻言不断告诉自己要稳住心神,剧情的展开确实有点脱离她的意料,首先, 梁见空毫无预兆地在今天挑起这个话题,本身就很奇怪,其次, 梁见空没往程然身上泼脏水,这就更奇怪了, 最后,梁见空坦诚的态度,令许轻言后背发凉。 “所以,他是被你活活烧死的。” 许轻言咬着嘴唇说出这句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不仔细听并不能发现,梁见空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点过于冷酷了,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他多说了两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细节得好。其实,这就是命,你们也就是几年同窗情谊,感情要说多深,怕是没有的,我们这些天天肝胆相照的兄弟,谁死了,第二天照样得活。” 生死在他口中轻于鸿毛,料到她没办法对他下手,所以他的态度更加有恃无恐。 “没多深?” 许轻言眼底仿佛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雾,梁见空静静望着她,隐隐觉得周身都被低冷的气压包围。 “他知道吗?” 他知道你这么爱他吗? 许轻言瞬间有些恍然,张了张口,喉咙发痒,说不出一个字。 如果他知道就好了,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他见她难受到无法回答,忽然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 “知不知道,都过去了。还是说说现在吧,你既然知道了,有什么计划?” 她盯着梁见空那张你能拿我怎样的脸,用最大的克制,说:“你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所以干脆跟我挑明一切?” 梁见空撑起身子,慢慢踱步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加冰,端着酒杯,像是跟友人谈心般说:“我只是坦诚相待,既然我选择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那么我们之间就不能有隔阂,你想知道的,我直接告诉你,也省去你不少麻烦,是吧。” 隔阂,好一个隔阂,这根本就不是隔阂,这是隔着一座仇山,隔着一片血海。 “但是,”梁见空晃着杯子里的冰块,声音略沉,忽然严肃起来几分,“至少我不是有心的。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他明显意有所指,许轻言当然立刻会意,但说辞都是梁见空给的,她不能被他牵着走。 “看来我是来错了地方。” “那倒未必。至少,在这里,我愿意跟你说实话。” “为什么?” 许轻言见他喝着酒也不阻止,反正这个人作死做活都是他的事。 “我这个人呢,虽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也是很佩服你那位沈月初的朋友,佩服他傻得可怜,做替身做得如此尽忠职守。所以,我很遗憾他的牺牲” 这话里明明带着嘲讽,偏偏梁见空说得认真,许轻言猜想月初当年应该是让梁见空吃了不少闷亏。 梁见空眯起眼,开启回忆模式:“我和沈月初打过几次交道,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他是程然,直到后来,我发现他们二人的差别。沈月初比程然心软,这注定了他没好下场。” 所以,这就是个狼吃狼,人善被人欺的世界。 许轻言听明白了,不就是程然这个人面兽心的,坑了自己的替身嘛。 “你们一个个都挺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我可没有。”梁见空义正言辞,“我刚才就坦白,沈月初的死,跟我有关系,但整件事情复杂得很,你非要把原因归为一个,怕是说不过去。不管怎么说,你救过我,沈月初的死,我也有责任,所以呢,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望进他漆黑的瞳孔,像是要把他身体里的灵魂拽出来:“我要沈月初,你能把月初还我吗?” 她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阵阵回响,梁见空有点出神,许轻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梁见空没出神多久,他摸了摸下巴:“我们还是现实点吧,我可以代替他为你做些事,比如送你出国,你要是愿意,赵前完全有能力把你重新捧上神坛,或者……” 许轻言粗暴地打断他:“我要是想,早就能出国,我要是想,可以永远在神坛,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是啊,她要是想,国外的音乐学院敞开门欢迎她,她要是想可以永远在最光辉的舞台演奏。 可她现在坐在这间并不敞亮的卧室里,跟这个“杀人凶手”对话。 “再说,”许轻言冷笑道,“梁见空,你算什么,凭什么代替月初。” 不论她如何激他,梁见空从始至终都没动怒,他把高脚杯搁在桌面:“那你想要什么?我的命?这么着吧,我帮你想了个主意,你不妨坐山观虎斗。” 梁见空的提议大胆且天真,许轻言乍一听并不信。可再多想一下,比起梁见空坏得坦荡,程然一再耍手段把她捏在手心里,非要让她成为自己的棋子,潜伏在梁见空身边,这就显得更卑劣了。 至少,她救过梁见空两次,只要他不是毫无人性之人,总归会念她的好。 既然已经和梁见空撕破脸皮,而现在她既无法撼动梁见空的势力,也未必能通过报警将他置于死地,那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她眼下唯一的选择。 “你打算怎么做?”许轻言已经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梁见空笑眯眯地说:“我嘛,当然是手撕程家,你嘛,做好我的医生就够了。” 梁见空说要手撕程家不是说说的,这是木子社从上到下的所有人众志成城的心愿。就连李桐这位大佬,都觉得此事不成,誓不为人。 梁见空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许轻言清楚地知道,他这副身体早就透支光了年轻的资本,刀伤、枪伤,还有数不清的其他伤,早就将他的身体折磨坏了,不用程然补刀,这人也活不长。 所以,坐山观虎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Chapter47 许轻言这两天情绪非常恶劣, 梁见空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坦荡的样子,可他的坦白却在她心上又扎上了一刀。 所以,许轻言这些天除了换药时避不开, 其他时候基本不搭理梁见空, 虽然她以前也不爱说话, 但这两天简直是把冷淡贴满了全脸。李槐也看出了一点异样,私下去问了梁见空, 二爷对此没表态, 对许轻言的态度也很正常,可底下还是有人猜测二人吵架了, 并且二爷看起来处于劣势…… “许医生?” 许轻言还在想李槐昨天偷偷问她是不是生梁见空的气, 反应过来的时候, 眼前站着一个浓妆的漂亮女人,花姐。 许轻言这天跟凌俏约了在市中心吃饭,最近,她几乎处于罢工状态, 梁见空也没怎么样她, 她干脆出来透个气。 花姐的穿戴一如既往的美艳, 许轻言跟她一比就朴素太多了, 浅灰色大格子毛呢大衣,高领白毛衣,透着一股冷淡风, 但架不住她气质好,换句网上的话说应该就是自带仙气吧。 因为上回救人的事,花姐对许轻言感官很好, 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快中午了,我刚办好事, 一起吃个饭?” 许轻言客气地婉拒,指了指前面的餐厅:“我跟朋友约了。” “哦,那下次吧。”花姐喜欢许医生清淡的眉眼和清透的目光,怎么看怎么顺眼,不由多说几句,“你还跟着二爷?” 这话虽然听着有些不对味,许轻言纠正道:“我只是梁见空的医生。” 闻言确认后,花姐神情却很复杂,一脸我懂的微妙笑容:“二爷,还好相处吗?” 她这样的人,哪个圈子不沾点边,梁见空,道上都是他的传说,但都是以讹传讹,听不得数,这人就是尊佛,凡人拉不下水。 见许轻言迟疑,花姐忙解释道:“我是想给你支点招,做我们这行的,其他本事没有,跟男人见招拆招的本事不少。你别小瞧这里头的门道,尤其是想二爷这样一百年不沾桃色的人,更需要警惕。哦,我之前就碰到过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也是一副圣人面孔,对小姐正眼都不瞧,但实际上呢,暗地里把人折腾得没命的都有。” 许轻言觉得她思考的方向错了,她就是一个医生,按照现在梁见空的态度,也没表露出任何霸王硬上弓的意思,何况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产生除了仇恨、利用之外其他的感情。 但她还是对花姐的好意表达了谢意:“谢谢,我现在对这方面没太多隐忧。” 花姐上次就觉得这位许医生人好,但就是防人之心不够强:“许医生,不是我忠言逆耳,你这样的女人本就不该趟这趟浑水,但既然趟了,就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个圈子里的人,呵,”花姐冷笑一声,“人面兽心的多,更何况梁二爷和程大少是死对头,你跟着梁二爷,不得不防啊。” 听到最后一句,许轻言倒是上了点心:“多谢花姐提醒。” 看来梁见空和程然不对头,人尽皆知啊。 许轻言追问了句:“花姐,刚才你说梁二爷和程大少是死对头,他们究竟为什么搞得那么你死我活的?” 花姐看了眼许轻言,又打量了下周围,凑近点说:“你都在李家这么些天了,还不清楚?” “我听说是生意场上有纠纷。” “是,这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个原因,我就提醒你一句吧。”花姐见许轻言周身散发着好人、好女人的气息,实在觉得她跟着梁见空,简直是误入狼窝,不由升起恻隐之心,“程然身边的替身反水,是梁见空的人,暴露后,被程然弄死了,因为这个替身,程家丢了半壁江山,还赔了好几条命,你说程然想不想要梁见空的命?” 午时,冬日的暖阳理论上应该很和煦,可许轻言现在全身发冷,头顶着的不是太阳,而是一桶冰凉彻骨的冷水。 “要说这件事我怎么知道,呵,那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他是替身,以为他就是程然。可这世界,双胞胎都未必一模一样,更何况原本就是两个人。” 要不是现在这个替身死了,花姐恐怕不会这么大胆地跟外人提起这件事。 许轻言强忍着不适感,轻轻拉住花姐:“花姐,这种事不可以乱说。” 花姐见许轻言不信,立马反握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快速低语起来。 许轻言的脸色慢慢变白。 ————————————————————— 许轻言坐在餐厅里,她到的早,幸运地没有沦落到叫好等位的队伍中。只不过,她的脑子到现在还一片混沌,手里的菜单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我来了!抱歉抱歉,今天录制新曲子,不小心拖了时间,你点了菜没?” 凌俏喘着气坐下,这大冬天的,她汗都跑出,赶忙脱了围巾。凌俏顺手也拿过一份菜单,这家轻食餐厅最近是网红店,排队人超多,还好许轻言到的早。 “听说这里的凯撒沙拉不错,还有牛油果奶昔。”凌俏说了半天,突然发现对面的人没反应,忙抬手在许轻言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喂,言儿。” 许轻言猛地往后靠了靠,似乎被吓到,好半天才找回视线焦距。 她僵硬地动了动嘴角,扯出个笑容,估计笑容不太好看,凌俏惊悚地缩了缩肩膀:“你没事吧?” “没事,前两天感冒了,昨晚没睡好,有点懵。”许轻言拿起水杯喝了口。 凌俏叫来服务生,转头又问:“你最近不是在休假吗,怎么反倒生病了?” 许轻言笑笑:“没听过吗,越睡越懒,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你怎么突然请了长假,工作不顺?” “也没什么,前段时间体检,查出几项指标不好,我比较惜命,就跟领导请假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医生都是拼命三郎,自己反倒落下一身病,凌俏理解地点点头:“你是太拼了,把工作当男友。” 许轻言不欲多说这件事,重新把话题带回到菜单上:“曹大头一会到了非吃了你,选了这么个点,光吃草。” “呵呵,这叫健康轻食,最近都流行这个,我们健身房教练跟我推荐的。” 凌俏现在签约了音乐公司,她外形不错,底子也不错,公司打算把她包装包装推出市场,最近不是在减肥塑形,就是在练曲子录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点了份招牌沙拉,接着问:“曹大头最近有跟你联系吗?” 凌俏忍不住吐槽:“他是幽灵,我一礼拜前发他的微信,他昨天才回我,估计是出完任务回来了,今天就约饭了。” 曹劲年初升职后,越发尽忠职守,保家卫国之心坚忍不拔,有时候许轻言都忍不住吐槽他,与其给她介绍对象,不如先想想自己的媳妇在哪吧。 “两位美女~” 说曹操,曹操就到,可惜被点名的两位美女头都没抬。 “怎么这么冷淡,不想我吗,我们多久没见了!” 曹劲撇撇嘴,愤愤地拉开椅子就座,这位今天总算是衣冠整洁,估计来之前大洗了一通,没给二位美女丢脸。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许轻言有良心,把菜单推给他:“没你买单,我们很不习惯。” 曹劲呲着牙把菜单看完,一脸生无可恋:“搞我是吧,哥在山坳坳里吃了两星期泡面,你就给我吃这个?” “叫什么,这叫健康轻食,你被泡面伺候了两周的肠胃,不适合立马大鱼大肉。”凌俏一本正经胡编乱造,“姐姐帮你点,就这个了,有牛肉鸡肉。” 许轻言托着下巴,神情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看着这两个冤家互怼,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觉到正常生活的气息。 曹劲恰好瞄过来,愣了愣:“什么鬼,轻言,你这表情我看得有点心发慌。” “干嘛,我们家言儿怎么你了,对你笑你还不满意,讨打啊。” 许轻言笑着摇头:“你们真的不考虑下凑合一起过日子?” “跟他(她)?我疯了吧。” 两个人超级默契地异口同声,说完后惊恐地看了看对方,突然都闭嘴了。 沙拉上菜很快,三个人都饿了,先吃了一会,许轻言吃得很慢,叉子一颗一颗叉起西蓝花,一口一口细细咀嚼,动作优雅得像在演舞台剧,与之相反,她的大脑正飞速地转动着。 慎之又慎,许轻言开口问曹劲:“你这次出任务没受伤吧?” “这次部署太完美了,我没事,还【嘣】”曹劲做了个开枪的手势,意思明显,“枪准了一个大人物。” 许轻言眼皮一跳,看似很自然地接道:“抓到了?” “嘘,不好说。”曹劲没被功绩冲昏头脑,适时打住。 那头凌俏拿叉子敲了敲曹劲的碗:“你这破案子从前年破到现在还没破完,我也是服。” 曹劲嫌弃地把碗拿开:“你们不知道,这里头是一张很大的犯罪网,牵扯很多关系,我们已经收拾好多个小鬼了,现在在抓大王。就是这帮家伙太狡猾,最好他们狗咬狗,我们就坐收渔翁之利。” 凌俏白眼他:“你当犯罪分子都是傻子。” “你还真别说,狗咬狗,都恨不得咬死对方。” “小心他们统一战线,对付你们警方。” “呵呵,隔着血海深仇呢。” 曹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许轻言虽然不清楚他到底在查什么案子,但隐约知道他这两年一直在追查一个案子,这个案子的犯罪团伙非常狡诈,曹劲为此气炸了好几次,但陆续也抓捕了不少嫌疑人。他这种人的工作危险系数很高,前两天许轻言还看到缉毒警察在追捕犯人过程中牺牲,她和凌俏都劝过曹劲,换个岗位,但这位大爷太爷们,把这份事业看得比自己生命更崇高。 人都是会成长的,谁又能想到当初的一中一霸现在成了人民警察呢。 曹劲嫌弃地咬着沙拉里的鸡胸肉,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不说我了,我的活太苦,也不能多说,你们也别担心,死不了。说说你们,有情况没,男朋友找到没,别挑三拣四了,要不要我在隔壁队里帮你们物色下?” 凌俏慌忙咽下一口菜:“别,千万别,我谢谢你大爷。” 许轻言闻言自顾自吃着,反正她油盐不进,曹劲对她这块铁板已经放弃治疗了。 凌俏赶忙八卦起其他事,免得曹大头在动什么歪脑筋:“我最近不是签了新公司嘛,过两天还有音乐会门票,我去要两张来,倒时一起去。” 曹劲立马缩起脖子:“别,千万别,我谢谢你阿姨,我不爱这些,去了也是睡觉。” 凌俏恨这位不争气的,一脚踩在他鞋面上,用眼神威胁:你傻啊,我又不是让你去,我是让你陪言儿去! 曹劲信号短路,跟她较起劲,两个人在桌子下面互踩,也是没谁了。 凌俏气呼呼地收回脚,只好问许轻言:“赵大师的演奏会,你去吗,票子我这里有,那啥,那位梁见空梁老板,你有联系方式吗,要不约一下?” “你他妈说什么?” 曹劲一声吼,整家餐厅都安静了,周围谴责的目光齐刷刷朝他们看过来。 凌俏觉得很丢脸,拉着曹劲的袖子低斥道:“你嚷什么!” 曹劲甩开她的手,面沉如水:“你给说清楚,梁见空,哪个梁见空?” Chatper48 许轻言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 凌俏不明就理,理直气壮地说:“一朋友,怎么了?言儿也认识啊。” 曹劲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到许轻言这边:“你们怎么认识他的?还有联系?你们是脑子被人抡了吗?” 一般插科打诨耍流氓的曹大头很少跟她们黑脸, 还是非一般的严肃, 严肃得印堂都发黑了。 凌俏察觉到曹劲情绪不对, 气势也弱下来:“不是,你这么凶干嘛, 我们也就没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在演奏会,一次是偶尔一个饭局碰到的, 他怎么了?” 许轻言也跟着含糊道:“确实, 也就见过一两次。” “那你上赶着邀请人家干嘛?” “人家也是古典钢琴爱好者, 多个朋友……” “放屁!”曹劲哐当一声丢了刀叉。 周围的人又频频往他们这桌瞧。 凌俏也不高兴了,抱怨道:“你脾气收着点,跟我们凶,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凌俏还不清楚, 许轻言的心脏不自主地加速跳动, 她已经有一个最恶劣的猜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冷静道:“这个梁见空, 有案底?” 曹劲觉察自己是有点过了, 脸上有点挂不住,深吸气,正调整着, 突然听许轻言这么一问,又有些犹豫了。 他这副表情,许轻言没有放过, 竟真是如此,梁见空就是曹劲所说的大网里的一只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人, ”曹劲抓了把头发,烦躁道,“这人不是个好东西,你们离他远点,听到没。” 凌俏突然想起之前许轻言也暗示过她,当时她是满口答应,但后来在赵前的饭局上无意中遇到梁见空,稍微聊了会,她觉得对方又帅,又沉稳,又有品位,还喜欢钢琴,完全她的理想型,就忍不住想跟人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所以,当下听曹劲这么说,凌俏非常错愕,再回想梁见空那张英俊的脸,她实在很难把不是东西跟他划等号。 她偷偷看许轻言,许轻言平静地回给她一个眼色,然后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应承了曹劲。 曹劲呼出一口气:“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总之,你们听我的没错。” “这人贩毒啊?”凌俏忍不住好奇心。 曹劲愣了下,眉毛拧成一团:“别瞎问,管好你自己。” 随后他又跟许轻言关照道:“你也是,好人坏人不会写在脸上。对了,你有他联系方式?” 曹劲目光如扫描射线,许轻言重新拾起叉子吃起来,一面不动声色道:“没,我不爱随便交换联系方式。” 许轻言性子淡,交际圈小,不喜欢搭理陌生人,这点曹劲还是很信任她的。 这顿饭因为这个插曲,导致……曹大头接下来一下午悲惨的日程。敢对两位小姐吼,真是不要小命了,今天下午不把小命交代在这,就把信用卡刷爆再走,买买买! 许轻言一下午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曹劲的事,还有花姐透露的秘密,可为了不被看出来,她还是勉为其难挑了双鞋,但比起凌俏,她这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傍晚,凌俏打算晚上再找个酒吧浪一浪,曹劲打开点评APP正打算遵从领导指示搜搜好评店,突然电话来了。 许轻言和凌俏借口身体不适,刚才梁见空给她发了信息,要她在18点前赶回去。凌俏正在可惜,就听那边曹劲沉声说了句:“我马上到。” 完了,这句话一出,浪一浪的计划破灭了。果不其然,曹劲说队里头出事了,他得立刻赶回去。结果,三个人在路口道别,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许轻言提着购物袋,打车回到指定位置,所谓指定位置,就是梁见空指示的位置,他们的住所都是严格保密的,许轻言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在特定地方等待,自然会有人来接她回去。 今天来接她的不是Mark,是梁见空身边另一位年轻人秦泰,接上她后也没什么废话。 过了会,她发现路线不对,问道:“这是去哪?” “二爷吩咐的,今天不回去。” “那是去哪?”” 前面的人不说话了。 许轻言看了看窗外,天色全黑,四周越来越荒凉,梁见空不至于把她骗到山里杀人灭口,但她心底还是跟着外头的景色,越来越凉。 车子又开了一段路,许轻言盯着前方大灯照出的弯曲道路,身体跟着起伏的路面上下晃动。 看起来是要出城。 静默的小空间,前面的年轻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车里只有隐约从窗外传来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许轻言终于有时间整理下脑中纷乱的信息。 花姐说,沈月初本身就是梁见空的心腹,因为容貌有优势,被派到程然身边做了两年卧底。但这件事并没有确认,梁见空也没提起过,可外头的人都觉得这个猜测可信度极高。要说程然为了兄弟疯狂追杀梁见空,开玩笑,程大少怎么看都不是这种重情重义的角色。无非是被梁见空把玩在手掌之中,还折了那么多家业与亲信,恼羞成怒。 程然高傲霸道,控制欲很强,说话不喜欢给人留情面。这从他看人的神态中就能感觉得到。替身通过装扮,外形与程然几乎无二,起初露面不多,但后来扮得越来越像,不仅是外貌,就连说话语气、举止神态都惟妙惟肖,经常和程然联动,把对手玩得团团转。甚至有些时候危险的交易,程然不会自己出现,全让替身去,而这个替身竟完成得非常完美,有危险他来扛,还不掉链子,把事情都搞定,程然对此相当满意,既不用自己犯险,还能完成任务,如有天助,程家在短时间内发展迅猛,一时间风头快要盖住王李两家。 可奇了怪了的是,原本有替身,理应万事顺利,可偏偏不知中了什么邪,程家那段时间内讧得厉害,程然自己跟老爷子也矛盾频发,许多原定计划莫名其妙不是内部崩盘就是被外部知道,就连替身都接二连三失败了好几项任务,令程然非常恼火。那段时间程然几乎是被梁见空追着喊打,颜面扫地。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女人身上。 Chatper49 紫姿不是哪个不正经出来卖的女人, 人家实实在在是高等学府里出来的高智商美女,可惜对程然一见钟情,误了终身。程然一直把紫姿当做骗人的工具, 紫姿通常跟着“程然”出现在各种场合,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紫姿边上的一定是程然, 可实际上都是烟雾弹,紫姿的存在帮程然加上了又一层保护伞。 紫姿自然清楚替身的身份, 更是唯一近距离接触过两个人的人, 在她看来,程然和替身之间有着很多不同, 所有的相似都是替身出神入化的演技。程然要求紫姿对替身也要一往情深, 做戏要做全套, 这种无异于作践紫姿。紫姿害怕程然的厌恶,但又没法强迫自己对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就在她痛苦难捱的时候,替身帮了她。他从不强迫她做任何事, 但会主动配合她演一场场情侣戏, 分寸把握得很好, 从不逾矩。要知道, 只要他想,哪怕把紫姿拐上床,程然都不会多说一句。 紫姿对花姐说过, 在他们独处的时候,替身其实话不多,跟她保持着安全距离。他总是一个人安静地看书, 或者拿个本子涂涂画画,全身“程然”式狂放都在这个时候收敛起来, 却因此平添一分不可琢磨。紫姿有时会主动跟他聊天,想了解他的过去,可他说的话滴水不漏,心思缜密到无懈可击。这样的人甘愿当别人的替身,紫姿始终不信。 但替身现身对她没话说,相较于程然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态度,这个男人的礼貌、沉稳、睿智,给予了紫姿更多心灵上的震荡。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程然的感情是不是真如自己以为的坚定,她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在意起这个男人的一切,有什么悄然开始改变。 可是她清楚,一个男人如果对你有意,就不会是他这个态度,充分尊重,有礼有节,太过正人君子。但她还是表白了,比起当初程然假装深情,实际不屑一顾,这个男人听后,帅气逼人的脸上平静到不可思议,但这种平静更让紫姿绝望。他没有说任何暧昧不清的话,一击直线球,拒绝了紫姿。她犯了很多女人都会犯的错,她想追问原因,依照他的个性,肯定不会跟她说实话,但他这次却说:我有喜欢的人。 紫姿起初不相信,他成天围着程然转,怎么有时间认识其他女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如果不是现在认识的,那就是以前认识的。他还很年轻,若说以前就喜欢的人,大约是年少时候的初恋。紫姿还想说什么,但她看到他的表情时,突然无法再开口。 他很认真,一副不容许他人质疑的架势,更重要的是她,当他提起那个喜欢的人时,她第一次在他棕色的瞳孔中,看到了点点星河璀璨,有种情窦初开小男生的羞涩。 紫姿是个聪明姑娘,但不是个在爱情上聪明的姑娘,在被拒绝后,她觉得比过去被程然忽视还要难受。她的变化瞒不过程然,本来程然对她没多大感情,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紫姿真的见异思迁。那时候,他正在彻查内鬼,不由迁怒到紫姿身上。紫姿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女人,程然都不用动手,就能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替身替紫姿求情,却换来程然一顿辱骂,他甚至冷嘲热讽他的替身:不是你的女人,轮不到你管。 是个男人都有脾气,两个人第一次翻脸,据说大打出手。但程然没弄死他,因为第二天还有个重要的活。也就在当天晚上,替身还是帮着救了紫姿,毕竟他这张脸,一般人认不出真假。 紫姿哭着求他带她走,花姐说她第一次见到紫姿拉着一个男人的手失心疯一样又哭又闹。那也是花姐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替身,眉眼细看,甚至比程然还要帅几分。就连花姐都忍不住劝他,跟着程然不会有好下场,倒不如一走了之,程然就是一条疯狗,现在谁在他眼里都是内鬼,他是替身,能做的事太多,程然信他用他的时候这是他最大的武器,可但凡程然心中萌发一丁点怀疑的种子,下一秒他的性命就该悬在刀刃上。 但男人的世界,终究是她们这样的女人无法理解的。 他只是淡淡说,他给程然打工罢了,真惹他不高兴了,他就走,但现在他还不能,如果他也消失,程然绝对会下追杀令,天涯海角都要把这对他眼里的狗男女灭了。 紫姿很激动,她这个时候还是抱有最有的一丝希望,一个先顾全你的性命,不惜冒风险的男人,怎么可能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但事实再一次令她失望,他依然平静而坚定地掰开紫姿冰凉的手,他说,他的身上背负了很重的使命,他不能随心所欲,如果他可以,他早就回去寻找他的姑娘。 花姐在那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他:你是梁见空的人? 说完这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万万不该说的话!如果他真是梁见空派来的卧底,那么,他身份是绝对不能曝光的,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杀人灭口太方便了。 花姐吓得冷汗连连,抓着紫姿的手,随时准备逃跑。 然而,对方还是一脸淡定,然后,慢慢竖起右手食指,神秘地笑了笑:“嘘。” 花姐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等他走后,内衣都湿透了。 遗憾的是,紫姿终究没活过第三天,她身心都遭受了无法逆转的重创,彻底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她死后的一周,爆发了迄今为止,堪称道上20年来最凶险的一次火拼,人称“青山焚事件”。 也是在那一次,程然置之死地而后生,竟然从梁见空全方位无死角的追杀中逃过一劫,替他去死的,就是那位可怜的替身先生。程然在他死后还放话,养了条狗,终于派上用场了,把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兄弟称作狗,这个替身生前触到了什么程然逆鳞。有人立马猜测是因为替身拐跑了程然的女人,这个原因最为主流,但也有人猜,所谓替身,分明就是梁见空安插在程家的重要暗线,用来釜底抽薪程家的,可惜差一点就成功了。 后面的猜测,无从考证,程然也没透露过分毫,毕竟,真的是卧底的话,他程大少的脸就妥妥地被梁见空打得噼里啪啦响,你丫跟我斗狠,呵呵,连自己身边人都管不好,还说要弄死李家,弄死李桐,弄死梁见空,多大脸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位替身就不是程然的兄弟了。 他是梁见空的兄弟,肯为梁见空两肋插刀,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的好兄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管怎样,处于不同目的,这件事被两家都有意识地压了下来。 许轻言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像是被卷入了一场风暴,脑海中原本已经拼凑出来的真相图画被重重打碎,散落一地。 花姐的这番说辞完全颠覆了程然版和梁见空版的说法。程然版的故事,她原本就没全信,太美好了,一点都不像道上该有的气质。梁见空版的嘛,又太简单粗暴了,有点像不称职的幼儿园老师敷衍三岁小朋友。花姐的版本,逻辑上也说得通。 三个版本差异那么大,但每个版本都有点可信度,那是因为每个人都说了点真话,又说了点假话。 许轻言以为已经渐渐明朗的真相,又被蒙上了一层迷雾。 最后,她还很关心一个问题,为什么花姐选择将这个秘密告诉她。 花姐摸出一只烟,打火机在她手里不听使唤,点了两次才点燃,她深深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一团白烟,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也一并吐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知看向何处,眼神涣散,又好像看到了什么,嘴角带着苦涩的笑:“紫姿,是我的亲妹妹啊。许医生,你是个善良的女人,跟我的妹妹很像,我实在没法眼看着你在这摊黑泥里越陷越深,但更多的,我也无能为力。我不知道梁见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他比程然好那么一些,你一定要抓住机会,离开他。”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停住。许轻言睁开眼,好一会,才让自己的意识回到现实。 她坐着没动,等了会,小年轻先下车,替她开门:“到了。” 许轻言拎上包,一脚踩下去,明显是不平整的石子路,刚下车,迎面就是一股冷风,许轻言今天忘带围巾,立即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车大灯把前面的情况照得挺清楚,三辆车没熄火,停在前面,似乎在等她,这时候,其中一辆车后门开了。 许轻言眯起眼,还没看清人,就听那边传来召唤:“快过来,要出发了。” 梁见空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黑色隐没了他的神色,但她似乎能想象得出他脸上淡然的样子,有可能还噙浅笑。 他就像压在矿山下的黑钻,不挖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