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编号01ae86,姓名时山延,身高189c体重82kg。2160年通过黑豹测试进入特装部队,2162年被驱逐出队,收押于光桐监禁所。特装任务审评称其自我控制能力较差,缺乏共情能力,并且具有强烈的支配倾向,在任务中屡次破坏规则,危险指数特定s级。” 晏君寻拾起冰啤酒,没有拉开,而是趁着凉气尚在,贴在自己颈侧降温。他的黑发凌乱,皮肤相当白净,听着姜敛说话的同时,轻轻甩了甩额前被汗打湿的发,露出眼睛。 他的眼皮很薄,耷拉着的时候没什么气势,像是刚睡醒,有几分心不在焉。 “哦。” 晏君寻看着远处尘土飞扬的马路,就这样回答姜敛的话。 姜敛觉得难搞,他拉了拉西装裤腿,蹲下来,说:“‘螨虫’逮捕行动中我们得到了傅承辉的支持,编号01ae86就是交换条件。现在‘螨虫’逮捕结束了,傅承辉要你们在停泊区协作办案。你在特装部队的时候听没听过他这个人?” 晏君寻说:“没听过。” 啤酒很快就不冰了,水珠沿着晏君寻的脖颈往领口里淌,他像是没感觉,眼睛里只有天际即将沉没的落日。 “编号01,”晏君寻慢慢地说,“这个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光桐监禁所01区是重度问题复测区,收押的人危险指数要达标。按照编号01ae86的特装任务审评所述,他在破坏力这项测试中表现非常突出。 “他擅长伪装,喜欢单独行动,”晏君寻拿开啤酒罐,“可能是个狙击手。” 编号01ae86的共情能力、支配倾向都需要队友觉察,他能在黑豹特装部队里待够两年才被驱逐出队,说明他行动独立性很强。只有狙击手作战编制最小,既可以配备观测手和击杀见证人,也可以单独行动。 “他的侦察、追踪、情报收集,还有求生能力都相当出色,”晏君寻的拇指已经被啤酒罐打湿,“傅承辉用了多长时间抓住他?” 姜敛竖起手指,说:“一天。他就待在宿舍里,等着傅承辉开门。” “那他在黑豹干得不错,知道自己很值钱,也知道傅承辉舍不得杀他。光桐监禁所01区是分秒监控区,他现在还能出来,证明他在黑豹复测里表现正常。他懂得怎么调节心理压力,耐性很好。他在01区待得很愉快,不需要执行险地任务以后就没有睡眠问题了;他可以高度集中注意力,黑豹复测对他来说很简单。”晏君寻把啤酒罐放下来,忧郁地说,“我不想跟他组队。” 这种人容易打乱晏君寻的步骤,再把他的思绪搅成一团麻线。他不喜欢脑子里乱糟糟的。 姜敛斟酌着用词:“昨晚编号01ae86已经送到了停泊区监禁所,到时候还要你跟着我去接。” 晏君寻想了片刻,问:“见他需要带礼物吗?” 姜敛叹口气,说:“……把你自己当作礼物吧。” 远处的太阳已经消失,傍晚的云霞被漫天灰尘遮挡,像是揉成团的油抹布。停泊区特有的运输光铁经过不远处,震得人脚底发麻。空气中弥漫着烧煤炼钢的臭味,目光所及的建筑都盖着层煤灰。 “欢迎他到停泊区,”晏君寻拉开啤酒罐,喝了一口,“他马上就会发现光桐才是天堂。” *** 三日后,天色阴晦,风雨交加。 停泊区没有供光传车行驶的轨道,在这人口密集的地方,人们仍然靠汽车出行,所以交通堵塞是停泊区的问题之一,尤其是阴雨天。此刻俯瞰整个区域的交通状况,就像是一摊打翻在地的八宝粥,根本疏通不了。 雨打着玻璃,把晏君寻投映在上面的侧影泡得模糊。车堵在路上,他堵在车里。id通导器一直在响,车内驾驶系统友好地提示:“晏先生,监禁所请求通话。” 晏君寻没吭声。 驾驶系统猜测他心情不佳,在吹喇叭的同时,为晏君寻亮起车内灯,投影是个憨态可掬的小橘龙。 “晏先生,”小橘龙一闪一闪,“监禁所请求通话。” “晏君寻,”晏君寻戳开光屏,剥开棒棒糖的糖纸,“一个小时到——” 停泊区阴天的通讯情况很差,光屏上只有雪花。对面说了几遍都听不到回应,只能扯着嗓子吼道:“喂?喂!我是光桐监禁所特派员,你什么时候到?” 晏君寻偏头远离光屏,拉长声音:“我——在——路——上。” “在什么?”对面的人听不清,暴躁地说,“不管你在哪儿,他妈的,二十分钟必须到!” 晏君寻一边把棒棒糖塞进嘴里,一边礼貌地说:“好的大哥。” 对面已经掐断了通话。 驾驶系统小橘龙沉默片刻,奶声说:“系统推算完毕,雨天路况较差,无法用二十分钟准时到达。” 晏君寻抬手关掉自动驾驶系统,奇怪地问它:“你干嘛专门切换声线?” “我害怕,”驾驶系统停顿须臾,尖叫道,“晏先生,请不要超速驾驶!” 它的话还没有讲完,晏君寻已经掉转了车头。老旧的跑车挤出交通道,蛮牛一样蹭着垃圾桶冲进无人巷。这里的路常年失修,边沿暴露着最落后的排水渠沟,有段路还叠着井盖。驾驶系统发出“啊啊啊”声,警报声环绕着晏君寻。 “晏先生!”驾驶系统带着哭腔,“我要向特别督查局举报你!” 晏君寻加足马力,跑车颠得几近飞起,车内挂件兴奋地蹦跳,两侧高矮不一的建筑在暴雨中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车飙过钢筋狰狞的废弃道路,像脱缰的野马,溅起肮脏的泥水,绕晕了驾驶系统。 跑车在冲出巷口时猛然刹住,车轱辘在柏油路面上擦出半米长的痕迹,让另一头打着灯的老式货车先过。那车开得很慢,晏君寻看到车上贴着“准点清洁”的广告。雨下得太大,把广告冲刷得起了卷,都有些褪色了,看着很破旧。 “我想吐,”驾驶系统煞有其事,“我真的要吐了,我可以,我马上就呕——” 晏君寻咬碎糖,把驾驶系统敲成了静音,id通导器正好叫起来,显示的名字是姜敛。 “来了……”晏君寻接通。 货车的车窗没有摇上去,驾驶位上的女人正在边开车边跟人对骂,隔着雨听不清,只能看见她用力砸了下方向盘,唾沫星子飞出几点也顾不上擦。 “……五分钟就到。”晏君寻打着方向盘,跟货车错了过去。 *** 姜敛在监禁所的门岗审查处坐着喝茶,听着外边传来车声,立刻迎出去,撑着伞朝车喊:“雨天还开车,太不方便了!” 晏君寻下车进入门岗审查处的面部识别处。 “欢迎您,”监禁所自动检测门向两边打开,温柔地说,“热烈欢迎您,停泊监禁所愿意为您提供如家一般的温暖。” “谢谢,”晏君寻认真地说,“我暂时还没有住进这里的打算。” 姜敛的皮鞋浸了雨水,在走廊里留下了湿漉漉的脚印。他用帕子擦着眼镜片,边走边说:“特装特派员傅运是傅承辉的侄子,在光桐监禁所担任所监长一职,负责编号01ae86的转交事务。这人脾气急,讲话直。” 说着晏君寻已经看见走廊尽头的人了。姜敛把眼镜戴回去,在跟对方握手时歉意地笑着:“不好意思傅先生,久等了。” 傅运跟姜敛握手的动作略微迟疑,他的目光在晏君寻身后迅速扫了一下,没有看到其他人。他点了点头,算是原谅了他们的迟到,接着皱起眉,说:“晏先生真年轻。” “是啊,”姜敛顺势说,“要不是傅指挥点名找他,我还真不敢把人交给他。” “我说实话,我是不赞同放编号01ae86出来协作办案的,但是老傅铁了心,我也没辙。”傅运走在前头,在过层层识别时,再次回头打量着晏君寻,“你接触过黑豹测试吗?” 晏君寻如他所料,十分惭愧地答道:“没有。” “也是。”傅运压根儿没抱希望,就是随口一问。 监禁门“唰”地层层打开,通道内设置的预警系统开始闪烁红灯,它用机械的声音重复:“编号01ae86已送达,请保持高度戒备。重复一遍,编号01ae86已送达,请保持高度戒备。” 最终门禁三次核对后,紧密咬死的齿轮无声打开。内部光线偏暗,晏君寻背着光,只看到了停泊监禁所陈旧的牢门。 “你们这里还是上个世纪的监禁设施,太不安全了。”傅运抬手,粗暴地砸了砸感应器,喊道,“编号01ae86!” 门内寂静无声。 “编号01ae86,”傅运没看晏君寻,而是隔着警报,冲感应器说,“编号01ae86,别他妈的装死!” 监禁所的束缚锁电流猛窜,发出指甲刮划墙壁般的声音,牢门内却始终没有人露脸。 傅运在光桐监禁所的时候不需要近距离接触编号01ae86,现在停泊区监禁所的光屏看不到内部情况,他只能一边扶着腰后的警棍,一边跨进去移动向门。 “编号01ae86!”傅运没有贸然凑近,只是用眼睛继续窥探门的内部。如果不是感应器上还有热量显示,他几乎要疑心编号01ae86跑了。 “妈的,别玩花样,”傅运摁住门,朝着里边喊,“时山延——” 门上面倏忽露出张脸,傅运顿时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向后仰。谁知道停泊监禁所的传递口开那么大,他的皮带被拽住了,想退后的瞬间整个人已经撞到了牢门上。 系统立即疯狂报警,高叫着:“警告!远离编号01ae86!警告!请迅速远离编号01ae86!” “戒备!”姜敛马上拔枪。 “打个招呼。” 编号01ae86声音低沉,仿佛是正在巡查地盘的兽类。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傅运,好像盯着只惊慌失措的猎物。他凑近牢门些许,喉间发出浑浊难辨的笑声。 “不要慌张,”编号01ae86目光四处探寻,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晏君寻身上,而口中还在和傅运讲话,“你听,哗啦啦的……你尿裤子了。” 傅运惊慌低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恼羞成怒:“操!” 编号01ae86却在警告乱叫的系统声里,朝晏君寻吹了个自在的口哨,愉悦地说:“你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时攻晏受,时山延攻晏君寻受。不拆不逆,作者巨雷。 【建议不要高期待,谨慎入坑。看文随心。】 架空悬疑中二病,看文案看文案请看清文案。 非现实向悬疑,非正经向悬疑,非正常向悬疑。 建议随便提,背景绝不改。 第2章 伪装 晏君寻眼皮一跳,目光跟编号01ae86的目光相撞。他察觉到这句“你好啊”正沿着自己的脚踝往上爬,像是室内巨物探来的尾巴,带着令人不快的危险气息。 姜敛持着枪,压住警报声:“立刻暂停编号01ae86的转交任务!” “暂停驳回,”编号01ae86搞不懂姜敛的要求,“别这样,你被我吓死了吗?我只是个……”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一个手无寸铁的可怜囚犯。” 傅运的喘息没有平复,他离编号01ae86太近了,在编号01ae86的声音里仓促地回了句粗口。 “多精神啊,满脑子还想着操别人爸爸。”编号01ae86看着晏君寻,神情逐渐微妙起来,“我预感我要交新朋友了。” 傅运鬓角的汗流下来淌湿了衬衫领口,他说:“联系傅指挥,这疯子根本不能出来!” 系统静止两秒,转过摄像头,继续用机械声说:“联系失败,傅指挥拒绝通话,请继续转交任务。” “你叔叔嫌你烦,”编号01ae86松开抓住傅运的手,隔着门嘲笑,“该长大了傅运,学会独立行走吧。” 傅运狼狈退后,面色铁青:“狗链在还没摘掉,时山延,不要太得意。” “是——”编号01ae86趴在门上,耐心地说,“所以你带钥匙了吗?” *** 监禁室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 姜敛忍不住点了根烟,面朝着监禁所的操场,看着操场上孤零零的路灯,用他一贯的开场白:“难搞……这家伙太危险了,不像是会配合协作的人。” “他抓傅运的时候不仅反应很快,”晏君寻耷拉着眼睛,像是快要睡着了,“而且只用了单手,说明他在监禁期间也没有放弃手指力量分配训练。你看见他的食、中两指了吗?” 姜敛讪讪地摸了摸下巴,表示没看清。 晏君寻张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片刻:“他的两指灵敏性很好,我劝你不要给他摸枪的机会,不然会很麻烦。” 姜敛听得头疼,他把烟掐了,说:“傅承辉搞什么?” 晏君寻怕冷,他拉高外套拉链,把下巴都藏了进去,盯着台阶下冒着脏泥泡的水洼,答非所问:“停泊的监禁所没关过几个人,这么破旧,各种电路设施已经很老了。” 姜敛没听明白:“咱们这边本来就破,你又不住这儿,还关心电路?” 远处的路灯忽然闪了几下,熄灭在大雨里。 “电路老化容易出现漏电、跳闸这些情况,”晏君寻的声音有些闷,“都是安全隐患。” 姜敛咂巴出点意思:“停泊不比光桐,没有那么严密的防守系统,他要是趁机想跑……” 如果编号01ae86想要逃跑,停泊区就只能请傅运把他带回光桐监禁所,甚至不需要立即给傅承辉报备。 转交前还要再审查一次情况,姜敛看向晏君寻。 *** 停泊监禁所的会话室年代久远,墙面上还留着几十年前的涂鸦。四壁上都没有窗,对着椅子有只系统监控的摄像头。因为封闭,角落里还有个老旧的报火器。 编号01ae86戴着束缚锁,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腿长得过分,像是随时会越界。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了,自己在脑后扎了个乱糟糟的小鬏,显得蓬松又凌乱,像是头刚打完滚的狮子。 “你好严肃,”编号01ae86用手指推着自己的唇角,“笑一下不行吗?” “不行,”晏君寻什么都没带,在他对面坐下,十分冷酷地说:“没有这个规定。” 编号01ae86对小孩格外通情达理:“那你想跟我聊什么呢?我都可以。” 晏君寻没有想到编号01ae86这么配合,他只准备了应付难搞的方案。 “不用紧张,”编号01ae86十指相扣,看着晏君寻,藏在黑发后面的眼神真诚又无害,“我知道贵区接收我是迫于压力,傅承辉就是这么喜欢给人出难题,但是我保证,我绝不像他们在测评里写的那么坏。我是个好人,真的。你叫什么名字?” “晏君寻。”晏君寻把拉链拉低些,方便说话。 “君寻,君——寻,”编号01ae86的语气里充满羡慕,“你爸妈真会取名,这是我听过最有感情的名字。” “感情”这两个字离开编号01ae86的齿间,就像泡进杯子里的糖,悄无声息地融化着晏君寻的防备。编号01ae86的眼神、表情还有语气,都在为他的言辞做铺垫,让他每句话都显得非常诚恳。 “我叫时山延,”编号01ae86张开手掌,写给晏君寻看,“时间、高山、延续……都是我喜欢的词,这个名字还不错吧?” 会话室的灯只亮了一盏,悬在他们中间,让两个人的影子都呈现出蛰伏的姿态。晏君寻不喜欢太亮,他往后靠了些许,削瘦的背部贴着椅背,只有下巴暴露在灯光里。 “资料上没有提到你的老家。” “加入黑豹的人不需要老家。”时山延不再看晏君寻,而是开始打量会话室,“这地方挺破的,他们真的有给你开工资吗?” “我没有工资。” 时山延转回目光:“冒昧问一句,我有吗?” “我不知道,”晏君寻不假思索地说,“这种事情你可以问姜敛。” “我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时山延缓缓倾过身体,用手臂撑着,矮了晏君寻一头,“我现在只认识你,君寻。” 他额前有发丝遮挡,让深邃的目光失去攻击性,坦然地向晏君寻发出求助信号。 “你可以给我提供一点点帮助吗?一点点,不违反任何规则。你知道我在光桐监禁所里待了四年,系统的分秒监控让我透不过气。做黑豹复测的人都是群混蛋,他们根本给不了我家的温暖。我太委屈了,也太累了,所以我很珍惜这次机会,我只是……”时山延探出食指和中指,轻声乞求,“想要抽根烟。” 晏君寻的目光在他双指上停留了一秒,接着皱起眉:“一根烟?” “你在戒烟吧,”时山延的眼睛浸在昏暗里,“身上一股棒棒糖的甜味,我可以替你解决那几根烟。规定里没说你不能给我烟抽,我相信他们能理解。” 晏君寻有几分松懈:“我没带火。” “我有,”时山延抬了抬下巴,示意晏君寻伸手,“在我的裤兜里,这是我仅剩的宝贝了。” 悬挂的灯轻微地倾斜了一下,让时山延的影子从椅子下无声爬了出来。可是他主动抬起双臂,露出自己的所有要害,一副将自己全部委托给晏君寻的模样。 晏君寻从自己的裤兜里拿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时山延。时山延没用手,而是直接张口咬住了。晏君寻看烟盒里还剩一根断了的,没有犹豫,抖出来叼在了自己唇间。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能感受到时山延的目光。 “别告诉姜敛,”晏君寻伸出手掌,沿着时山延的腿侧寻找,“他很啰唆。” “好的长官,”时山延提醒道,“左边。” 晏君寻的手指探进去,夹出打火机,先给自己点着了,再抛还给时山延。 “你有泪痣啊,”时山延点着烟,贪婪地吸了几口,呼出去后舔了舔嘴唇,“自己点的吗?” 晏君寻诚实地摇摇头,看着手里的烟,像是在算它能抽几口。 时山延仔细地看着晏君寻,嘴里却说:“真漂亮,我也想要一个。” 晏君寻没抬眼看他,认真抽着烟,说:“傅承辉给你说过停泊区的情况吗?这里跟光轨区不一样。” “傅承辉日理万机,连他侄子都懒得见,更没空搭理我。”时山延把烟竖起来,积攒着烟灰玩,“我知道停泊区现在是大型运输资源船的中转站,以前这里都是炼钢的。听说废弃的工厂挺多?看照片特像废土,绿化挺差。” “停泊是温馨的家,”晏君寻看向时山延,背着停泊区的标语,“你我都要共建它。” 时山延发出“哇哦”的声音,发自内心地配合:“真不错。” 烟快要抽完了,头顶的灯却突然闪了两下。 “谢谢你的烟,”时山延的话意味深长,他呵出轻薄的烟雾,对晏君寻微笑,“很高兴认识你。” 角落里的报火器终于感受到烟雾,扯着嗓子叫起来,紧接着,两个人头顶的灯“啪”地熄灭,倏然的跳闸让系统监控摄像头都萎靡地垂下了头。 但是很意外,会话室内的两个人都没有动。 时山延的烟在黑暗里明灭,闪着细微的火光。他像是洞悉一切,淡定地抽完最后一口:“我知道傅承辉为什么找你了,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晏君寻弹掉烟灰,面无表情地问:“不想出去看看?” “想啊,”时山延掐掉火星,让两个人之间彻底陷入黑暗,“但我不着急,待在监禁所里我也很快乐,吃饭睡觉看动画片,没事还能做做复测题,就是傅运这群复读机太吵也太蠢了。你会带我出去吧?你会的。让我来猜猜……黑豹测试对你而言很简单吧?观察力真棒,是傅承辉偏爱的那款小豹子,他肯定会录取你,毕竟你看起来这么乖。” 他咬住最后一个字。 “你仔细观察我的手指,想要确定我是不是个狙击手,”时山延炫耀般地说,“我是哦。” 灯又闪了几下,再度亮起来。 晏君寻站起身,把拉链拉回下巴处,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对时山延腼腆地笑起来:“是吗,但是是前任狙击手吧老哥?措辞要明确哦。” 说完不等时山延回答,“砰”地关上了门。 姜敛在走廊里,对晏君寻摊开手,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把人都撤了,可是编号01ae86就是不动。 晏君寻攥紧兜里的烟盒,像是演完了一场效果非凡的滑稽剧,他都要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姜敛跟傅运说了些什么,晏君寻等他们走远了,自行去卫生间洗了手。他出来后又等了半个小时,没见姜敛出来,就用id通导器发了条回家的讯息。 等晏君寻坐回车里,才发觉背部的t恤湿透了。 特装任务审评说得没错,时山延具有支配倾向,他坐下来就习惯性地控制气氛,晏君寻都被他带着走了。他甚至熟知伪装的精髓,每一个眼神都很到位,在灯灭以前,晏君寻几乎要认定他会抓住这个机会逃跑了。 小橘龙“叮”地亮了起来,摇了摇尾巴,说:“驾驶系统已就位,马上就带晏先生回家。”它站起来,举起张灯牌,“检测到晏先生四十分钟前抽了烟,请晏先生自觉遵守戒烟誓言。” “给特别督查局发消息,”晏君寻不理它,“近期没有案件就不要找我了。” “好的。” 小橘龙放下灯牌,车内忽然立体环绕地响起晏君寻的录音。 “我发誓,以后不再抽烟,如有偷偷吸烟的行为……” 晏君寻掉转车头,固执地辩解:“我没有偷偷抽。” 作者有话要说:狙击手需要食指力量分配训练,主要是为了提高食指扣动扳机的敏感程度,该敏感程度从专项技术训练中获得,需要经常进行食指单独用力地灵敏性练习。——《狙击手作战指南》 第3章 胖达 停泊区最早是战略资源区,以煤炭资源为核心,构建了综合经济产业链,但后来因为利用效率不高、产业结构优化不及时被淘汰,目前是光轨-辽发联盟的弧形边角地带,位置偏僻,区内甚至还没有民用的光传轨道,属于北线待发展区域。 “这都是书面介绍,”姜敛开着车,通过倒车镜看了眼后边的时山延,“实际情况要更糟糕一点。” 时山延才睡醒,他的神情过于懒散,让姜敛有种在做专职司机的错觉。时山延看向窗外,说:“这可不是糟糕‘一点’吧。” 停泊区的焦炭厂都集中在郊区边缘的低暧山脉里,每天的焦炭需要用焦炭运输车拉到靠近光铁的钢铁厂内,别说郊区,就是市区的空气质量都很差,仅存的绿化带常年蒙着灰尘。唯一的光铁在为军方的大型运输资源船服务,它贯穿整个区域,每隔六小时就会响起巨大的承载声。 “光铁沿线的楼盘基本都滞销废弃了,”姜敛在等红绿灯的中途俯在方向盘上,指向一侧的空楼,“一开始以为是民用光铁,能和光桐区开启光轨便道,人都跟疯了似的来这里炒楼,结果南线打起来了,光铁军用,楼全砸在手里了。” 姜敛说到这里,又看了眼时山延。 “那会儿你刚进黑豹吧。” “大概,”时山延顿了一下,问,“这里冬天还下雪吗?” “下,”姜敛过了红绿灯,“但是早上起来看都覆着煤灰渣子,脏得很。不过冬天总比春天好,春天风大,出趟门头发就脏了,刮得人满脸灰。光桐的环境好吧?我跟傅运视频的时候,看你们那里的天还是蓝的。我以后退休了,就想搬到光桐区,听说房价还行,没光轨区那么高,交通也便利。到时候我把这车卖掉,再凑一点,换辆b6型的光传车,带上我老婆……” 姜敛的话多是因为紧张,他每说一句话都要从后车镜里揣测一下时山延的神色,虽然时山延戴着束缚锁,但谁也不能保证时山延会不会突然生气举起束缚锁攻击他。 姜敛在停泊区主理连环杀人案,对于反社会人格障碍者都抱有警惕心。你不能用寻常思维模式来预测这些人的行为,在姜敛看来,他们和普通人的思维模式有根本区别。 可惜时山延对姜敛不感兴趣,他靠着椅背犯困,在阳光里眯着眼睛,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 十点闹钟响了,晏君寻准时起床。他把黑发睡得乱翘,踩着拖鞋进到卫生间里,看见室内系统养的乌龟爬到了浴缸里。 “喂——”晏君寻醒来的声音有点虚,他挠着头发,“快把它弄走。” 室内系统是只半人高的虚拟熊猫,它从门外跑进来,费力地捞起乌龟,累得喘气:“晏先生,我最近正在给它上减肥课,它已经胖到我快要抱不动了。” 晏君寻挤着牙膏:“你养错品种了。” “那也没办法啦,”熊猫站在晏君寻腿边,把乌龟放回养殖箱里,“已经养的很大了。” 晏君寻对着镜子刷牙,光铁正好经过,整个屋子都“嗡”地震动起来,他模拟着电动牙刷的样子,跟着光铁声快速刷牙。 熊猫踩着板凳趴在桌边,说:“今天为晏先生准备了吐司和鸡蛋,请把牛奶也喝完。” 晏君寻坐下来,把牛奶推开,说:“不要再买牛奶了。” “我们买不起了吗?天哪,”熊猫忧心忡忡,它用爪子捂着嘴,“我们还能继续住在这里吗?我想到了,你已经半个月没有出门工作了。” 晏君寻的家很小,客厅和厨房之间都挤不下一张餐桌,卧室为了节省空间弄成了榻榻米,他的日常活动范围就在这张靠近窗户的书桌上。房间目所能及的地方全是书,最醒目的是漫画,它们正一摞一摞地贴着墙角罚站。 “我一直在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熊猫托起腮,“我们不可以睡大街,因为你过去替特别督查局抓了太多人,随便哪个都能砍死我们。” 晏君寻咬着煎蛋,戳开了光屏,播放周一新闻。 “这个凶手喜欢周五作案,”晏君寻最讨厌的停泊记者对镜头说,“目前已知被害者都是男性,上周遇害的霍某常年独居,昨晚尸体残块在堤坝小区排水沟里被发现……” 门铃忽然响了。 晏君寻把吐司塞进嘴里,示意熊猫去开门。 “肯定是姜敛,”熊猫了然地跳下板凳,“他要找你查案子。” 晏君寻等熊猫站起来,就抄起牛奶,倒进厨房的洗手池里,他刚做完这些,熊猫就在门口高兴地喊:“晏先生,今天还有客人!” 晏君寻觉得不妙,从厨房探出头,果然看见了时山延。 *** 时山延坐在单人沙发上,粗略地看了遍晏君寻的家。 主人可能喜欢暖色调,不论是门帘还是桌垫,都选择的是带着蕾丝花边的碎花布。客厅铺着浅棕色的地毯,是西线菱纹毯的纺织品。几个小书柜磕着头缩在角落,沙发和茶几上都是随手扔的书。厨房太窄了,熊猫挤在里面煮茶的样子有些滑稽,但是碗筷收纳很整齐,看得出熊猫在用心照顾主人。 真意外。 在停泊区竟然能够见到这样包揽家庭全项业务的室内系统,它甚至还在自行饲养宠物。 姜敛盘腿坐在地毯上,时山延注意到他很小心,动作间尽量不碰到屋内陈设。他挽起衬衫袖子,点亮自己的光屏,对厨房里的熊猫说:“胖达,拜托你调暗房间。” 窗帘“唰”地拉上,勉强算是调暗了。 “本来应该给你们一点磨合时间,但是案子来得就是这么巧。”姜敛调出照片,“看看这个吧,今早才有的消息。” 晏君寻端着冰水,翘起的头发随着他喝水的动作摇晃。他沉默的目光顺着照片走了几个来回,仿佛终于睡醒了,被那色彩强烈的照片吸引住了。 “这是三个月前在惠合小区的排水沟里发现的尸体残块,残块表面上有方向不一的擦挫伤痕,创缘不整齐,经鉴定被害人是该小区居民刘鑫程。”姜敛把照片划到下一张,“这是两个月前在普利小区的排水沟里发现的尸体残块,残块表面依然有方向不一的擦挫伤痕,创缘不整齐,和刘鑫程一样,疑似钝器切割,被害人也是该小区居民。最后这张是昨晚在堤坝小区的排水沟里发现的……” 姜敛露出个难以形容的神情。 “……尸块和尸体残余,伤口呈撕裂状,毁坏严重,根据现场的足迹观察,应该是抛尸后受到了野狗的撕咬。” “嗯哼,”时山延自然地融了进来,好像他早就跟这两个人合作了无数次,“也是发现尸块小区内的居民吗?” “不算是,”姜敛继续划着照片,“最后一个被害人叫霍庆军,他跟前两位被害人不同,他是堤坝小区的门岗保安,一个人住在距离堤坝小区两公里外的废筒楼地下室里。” “不好意思,胖达,”时山延礼貌地说,“请给我一杯热牛奶。” 熊猫探出头,热情地说:“不要客气时先生!” 晏君寻习惯性地捏杯子,他还怕热,冰水让他觉得很舒服,只有舒服了脑子里才有干净的黑板。他没有听见时山延和熊猫的对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官都变得很迟钝。 “三个案子抛尸方式一致,分尸手法相同,”姜敛给熊猫让了下位置,“就连被害人经历都惊人相似。” “经历?” 姜敛把三个被害人的资料并列呈现,说:“这三个人都因为性侵上过新闻。” “把资料留下,”晏君寻喝了口水,含住小小的冰块,在齿间“咔”地咬碎,那冰凉的刺激沿着口腔卷席身体,“我要看看。” 第4章 惠合 姜敛出了门,被晏君寻叫住了,他以为晏君寻会说时山延的事情,回头时表情很凝重。结果晏君寻只是看着他,把他落下的车钥匙抛了过来。 “编号……”姜敛接住车钥匙,努力改着称呼,“时山延可能需要……” “你告诉傅承辉,”晏君寻的脸暴露在阳光下,呈现出不近人情的白皙,他认真地说,“仅此一次。” 姜敛摆出“了解”的手势,把声音压低:“你知道昨晚他为什么不跑吗?傅运临走才告诉我,黑豹在他体内植入了信息定位芯片。” “哦,”晏君寻觉得刚喝下去的冰水都没用了,“傅承辉就是卖芯片的。” “我暂时不会给他解开束缚锁,”姜敛绕到车旁,对晏君寻喊,“有事呼叫通导器。” 晏君寻点了头,发现时山延正隔着玻璃在看他。他不喜欢被盯着,被盯住总会让他感觉不自在,尤其是被时山延这样的人盯住。 姜敛开着车缓缓驶出狭窄的道路,忽然闻到一股烟味,他惊悚地看向倒车镜,看见时山延正靠在靠背上,咬着支来历不明的烟。 “太久没抽了,”时山延的目光滑过去,“你不介意吧?” 烟味逐渐在车内弥漫,随意拨弄着姜敛紧张的神经。姜敛收回目光,说:“理解,我碰到疑难案子也喜欢抽烟。” “我看晏君寻没编制,”时山延笑了下,“你怎么找他破案子?” 姜敛转动着方向盘,在回答与不回答中犹豫几秒,道:“他厉害嘛,想的跟别人不一样。” “晏君寻协助你们的案子都是连环杀人案,”时山延往姜敛准备的铁皮烟灰缸里弹着烟灰,“他还挺能和变态共情。” 此刻正值中午十三点,热浪来回冲刷着车窗,姜敛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旁边车道上的汽车正在鸣笛,伴随着车内有节奏的分秒声,让姜敛如坐针毡。 “君寻有独特的嗅觉,在办案的时候能够屏蔽一些干扰元素,”姜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很正常,“我觉得这归功于他的敏锐,还有他与众不同的成长环境。” “一个胖达妈妈?” “是的,”姜敛的拇指摩挲着方向盘,“他……是由家庭系统养大的,胖达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位‘阿尔忒弥斯’老师。胖达负责照顾君寻的日常生活,阿尔忒弥斯负责辅导他的学习。君寻曾经说过,当他开始思考时,就会想起阿尔忒弥斯教他识字时的黑板,那是他能专心思考的根源。”姜敛迅速瞟了时山延一眼,“按照系统分类来说,胖达是爸爸的角色。” 时山延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顺便问一句,”姜敛接着忐忑地问,“你的打火机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时山延竖起打火机,无所谓般地扔进烟灰缸里,“傅运送的咯。” *** 晏君寻回到屋子里,熊猫正钻在厨房里盛饭。它的尾巴挤出帘子,能看到两条胖胖的腿在忙碌。晏君寻不着急看资料,他俯身把歪了的茶几推正。 这是时山延碰歪的。 虽然时山延腿确实很长,但晏君寻直觉他是故意的。这个行为就好像在无声宣告他来过——他来过,他进入过晏君寻的领地,甚至还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熊猫端着托盘出来,对晏君寻说:“南线战争都停止了,咱们这里的牛肉还这么贵,我得好好琢磨琢磨下周的菜谱了。” 晏君寻在熊猫的唠叨声里吃饭。 “今天这位时先生长得真帅,人也很有礼貌,是姜敛的新同事吗?不太像,他看起来像是姜敛的领导。”熊猫警觉地说,“晏先生请把土豆也吃掉,光吃肉会便秘的。” 晏君寻扎起块土豆,塞进嘴里,敷衍地“嗯嗯”。 “他的嗅觉太好了,”熊猫继续讨论时山延,“还闻得出你刚喝过牛奶。” “人也很聪明,”晏君寻想起昨晚,“像个犯罪分子。” 熊猫被逗笑了:“你很少夸别人聪明。” “他骗过了我的眼睛,”晏君寻吃了两口米饭,“我还以为他想跑。” 时山延对傅运的态度像是要终止转交任务,他对晏君寻说的话也让晏君寻犹豫了,可他实际上根本跑不了也没想跑,从一开始他就凭着自己和停泊区的信息不对等戏耍了所有人,晏君寻直到灯灭后才回味起打火机的猫腻。 时山延从头到尾的表现太自然了,他把自己的漏洞递到了晏君寻的面前,再要晏君寻浑然不知地亲手送回去。这可恶的操控欲。晏君寻观察他,他也在观察晏君寻。 “这如果是场考试,”晏君寻叹气,把空碗放回托盘里,生气地说,“我一定不及格。” “不要气馁,”熊猫安慰他,“我们要用辩证的眼光看问题,总的还是有收获。” “什么收获?” “一个朋友,”熊猫摊开爪子,“一个帅气的朋友。” “啊,”晏君寻更生气了,“我好开心。” *** 次日太阳很大,晏君寻把车停在督察局门口,他还没有拔出钥匙,就听见有人在敲他的车窗。晏君寻把车窗摇下来,对上了一副墨镜。 时山延不仅换了新衬衫,还剪了头发,要不是他还戴着束缚锁,谁都要把他当成督察局的精英。他把墨镜拉下些许,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说:“你不太守时。” 晏君寻转过脸,回答:“这就是我的上班时间。” 时山延上车时,小橘龙局促地握着前爪,对他说:“欢迎你时先生,你对座椅有什么要求吗?” “有点窄,”时山延调整着坐姿,“好了,谢谢。” “车内系统为你导航,”小橘龙试探地问,“晏先生需要一点舒缓的音乐吗?” 晏君寻点点头,踩下油门,让时山延感受了汽车的风驰电掣。 *** 晏君寻把车停在惠合小区拐角巷子的电线杆跟前,下车时看见电线杆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广告,还有几张看不清脸的通缉公告。 时山延把墨镜扣到了小橘龙头上,关上车门看向周围。 这是片老城区,四面的楼房都像是抹着炭灰的炉子,边边角角全掉漆了。所有住户都把内衣裤晾在自家简陋的小阳台上,低层住户的窗子被铁网封死了,只能把架杆从铁网缝隙里捅出去,蛮横地占据人走的位置。这片区域通风情况也不好,热天气把汗臭和污水的味道煮得沸腾,焖锅似的炖着人。 刚下车没多久晏君寻就流汗了,他提着瓶车里备好的冰水,走进小区,找着楼号。 “左边走,”时山延偏了头,“四号楼在这边。” 老楼的楼道很脏,墙壁早就变成了涂鸦板,时山延上楼时不忘欣赏一下这些艺术。几个夸张的人体被拉成把弓,女人坦露的线条被盖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印,脸上却像是恶搞般地被画着络腮胡子。 一号被害人刘鑫程住在三楼,这层的墙壁上不仅有涂鸦,还有些潦草的留言。 强奸! 干得漂亮。 操! “操”字写得很大,着重画了圈,涂着醒目的红色。 刘鑫程今年48岁,他在十年前曾担任停泊区宏兴钢厂的高级财务科科长,后因性侵同企业的实习生被告,被判了四年,赔偿当时的受害人七十万。四年后他出狱和妻子离了婚,搬到惠合小区独居,在这里替小区门口的麻将馆看夜场。 三月六号晚上刘鑫程没有去麻将馆上班,老板以为他又去喝酒了,等到第二天再用通导器联系他时,却没人接。老板第一反应是他欠房租跑了,立刻联系自己在这片的雀友集体逮人,最后人没逮到,倒是在排水沟里逮到了刘鑫程的身体残块。 晏君寻用姜敛给的钥匙打开刘鑫程家的房门,房间里的闷热登时翻涌出来。晏君寻抬手轻扇了一下,没有掩住口鼻。 屋内空间很逼仄,客厅就是卧房,刘鑫程用了几个塑料板当隔间,里面是卫生间。窗户没开,窗帘也是拉着的,房间里很闷,却意外地没有太多生活臭味。 晏君寻拨开隔在厨房跟前的封条,看见厨房里仅有的碗盘都塞在了没门的柜子里,灶台只有这三个月积累下来的灰。 时山延什么都没碰,只是扫了眼桌子底下,那有个没套塑料袋的垃圾桶。 晏君寻忽然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时山延轻松地答道:“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 晏君寻却觉得这房间带着强烈的违和感。他离开厨房的位置,走近塑料挡板。塑料挡板后的墙壁上贴满黄色杂志的内页,刘鑫程把这些女体写真都截掉了头部,贴上他性侵新闻报纸上受害人粗糙、黑白的头部照片。 恶俗的艳粉色挡板用了很久,边缘已经被摸成棕黄色,下半部分肮脏不堪。 晏君寻退后两步。 刘鑫程上厕所的习惯很不好,他还喜欢站在这里打飞机。他的尿都溅在了塑料挡板上,时间一久,不仅会有恶臭,还会让尿渍和精斑变成陈年老垢。 他有如此邋遢的生活习惯,房间却很干净。 时山延站在窗帘前,想透过缝隙往对面看,结果发现窗户上贴满了刘鑫程曾经拍下的黑白照片。 “嗯——”时山延略微后仰身体,像是被这些照片冲击到了,他挑了下眉,说,“这还是个对判决怀恨在心的杂种呢。” 第5章 普利 晏君寻希望时山延能像警犬一样嗅出关键味道,但是时山延没有配合的兴趣。他端详照片的神情仿佛是在逛摄影展,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进行即兴评价。 刘鑫程拍摄的照片大部分是2156年性侵被害人的照片,和便池墙壁上那些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不同,这些照片更加清晰,它们从各种角度记录着性侵被害人的痛苦。在最角落里,还有几张性侵被害人模糊的背影照,应该是刘鑫程出狱后偷拍的。 晏君寻看到贴照片的透明胶带都泛了黄,缝隙里积满灰尘,角落里还有蜘蛛网。 “他为这件事沾沾自喜,”时山延用手指拨开窗帘,“他向进入他领地的每个人炫耀他的徽章。” 晏君寻俯身,盯着这些照片。 时山延也俯下身,问:“你想到了什么?” “凶手来过这里,”晏君寻思考时语速很慢,像做题似的拆分着捕获到的所有信息,“他在这里有强烈的存在感。” 房间的最强的违和感是这里根本不像刘鑫程住的地方,他在这个房间里仿佛只拥有这扇窗户和这间卫生间。地面很干净,灶台也很干净,连垃圾桶里的垃圾袋都被带走了,说明凶手非常谨慎地在处理痕迹,但是他却没有碰卫生间和窗户。 晏君寻直起身:“我要看完所有房间。” *** 普利小区的环境要比惠合小区好很多,虽然也是老式楼房,但整体不算破败。它的楼房排列非常规整,为了看起来更有科技感,当初建造时选择了用玻璃装饰外壁,所以小区物业费相对较高。小区门口是成排的商品店,没有专门的停车场,晏君寻的车不好停,绕出了一条街才找到停车位。 “我以为你会观察照片。”时山延在下车前说道。 “我需要氛围,”晏君寻看向他,“和变态共处一室有助于我的思考。” “了不起,”时山延拉开车门,对晏君寻倏地一笑,“我是说我这种变态。” 晏君寻和变态进了小区,这里的居住环境甚至要比晏君寻的好,人行道两侧还有鲜艳的绿化带,虽然都是数字投影。 二号被害人历建华住在八号楼,连楼层也选在第八层。 电梯有些老,上升时会发出轻微的摇晃声。门开时率先进入眼帘的是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它靠在门边,横杠上还吊着一双洗过的旧球鞋。左侧是安全通道,时山延出电梯时看到安全通道的门是开着的。 晏君寻输入了房门密码,在轻柔的“欢迎回家”声里看到了室内情况。 厉建华今年45岁,2151年是停泊区旧轨乘务员,因为多次性侵同轨道路线上的女乘务员被判了七年。他出狱后搬到普利小区,坚持啃老,前几年还有尾随、猥亵等不良记录。 “爸爸,”室内系统的声音非常年幼,“已为您开启室内恒温,希望您回家愉快。” 历建华的室内系统是停泊监禁所的前代系统,擅长检测人类心情,可自我调设的范围较小,只能改变声音和语气,没有虚拟投影功能,核心是完全服从主人的命令。 历建华家里的窗帘也是拉着的,但窗户却是打开的,室内有股清新剂的香味。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只招财猫,桌布的边角线对得很整齐。卧室的门没关,床铺也很整齐,各个收纳盒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原位。 十五年前的性侵新闻报道称历建华有性瘾,他的父母早在他青少年阶段就试图帮助他矫正这个问题,但当时停泊区推行的是用抗激素药物进行治疗,比如使用大量的乙烯雌酚来降低性欲,长期使用会无法射精,这种办法在现在叫作化学阉割。他的父母因此选择求助心理医生,希望能通过心理治疗来替历建华解决难题,然而效果并不好。 在十五年前那场性侵案发生前,历建华就曾屡次猥亵旧轨乘客,他用手淫的方式对性侵受害人进行性骚扰。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没有独居时,洗脚都要靠爸妈。 “爸爸,”室内系统自动亮起光屏,“视频更新已完成,将为您准备环绕音效……” “停止系统自主,”晏君寻从卧室门口回过头,“关掉非法视频。” 室内系统沉默了两秒,切换成女播音腔:“好的爸爸。” 音落光屏消失,整个房间都暗下来,空调和各项电器全部关闭。 “停泊区的性侵新闻致力于泄露双方的个人信息,”时山延屈指敲着吧台侧面的鱼缸,那里碰一下就会亮,“历建华的视频库里还有性侵受害者的照片。” 光屏全程只亮了三秒,历建华密密麻麻的视频库里藏着性侵被害人的新闻照片,姓名几乎是一闪而过,但是时山延仍然看到了,这样的视觉记忆和信息捕捉能力在黑豹都属于凤毛麟角。 “有个记者对这种新闻嗅觉灵敏,喜欢用大量照片占据版面。”晏君寻闻了闻卧室的味道,“他最近已经把目光转移到凶杀案上了。” “你被拍过吗?” “没有,”晏君寻觉得室内温度有些高,热得他再次拧开瓶盖,“无名侦探没有正脸。”他在喝水前又看向时山延,“请你自己做好自我保护。” “我喜欢上新闻,”鱼缸的彩光加深了时山延的鼻梁阴影,他看着游来游去的金鱼,“被狙瞄准让我倍感快乐。” 晏君寻喝了口水,说:“哦。” *** 历建华的失踪情况和刘鑫程类似。四月十七号晚上开始他的狐朋狗友就联系不到他了,直到一周后物业发现普利小区的排水沟被堵住了,他才被找到几块。房子目前归他住在敬老院的爸爸所有。 历建华没有工作,出狱后就靠爸妈的退休金生活。他在生活上不能自理,他和刘鑫程一样,绝不会主动打扫卫生。人是有个性的动物,只要他每天都住在这里,就会留下大量的个人痕迹。可是晏君寻却在这个房间里找不到属于历建华的个人痕迹,这里干净得像样板房,连地板都亮得反光。 “历建华”仿佛被擦掉了。 晏君寻觉得凶手也来过这间屋子,但和刘鑫程不同,他在历建华的房间里没有放弃任何角落。他喜欢这里的环境,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它。 “凶手根本不害怕,”晏君寻看向鱼缸,“他来喂过鱼。” “人总有几个朋友,”时山延不再玩鱼缸的灯,而是说,“巨婴也有。” “好朋友如果记得你的鱼,”晏君寻不留情面地说,“就不会让你在排水沟里堵一周。” 晏君寻很在意门锁,不论是刘鑫程家还是历建华家,门锁都是完好的。 晏君寻拨开窗帘,从窗口望出去,外边正对着另一栋楼房的玻璃,傍晚的余晖投映在上面,折射出绚丽的光芒。小区物业做得不错,尽力在维持老楼区的光鲜,连玻璃上的灰尘都擦得很及时,看着比街头的光屏更加透亮。楼层和楼层对列成直线,晚上还有夜景灯,没人能翻窗户进来。 “凶手是走进来的,”晏君寻被光芒晃了眼,皱着眉说,“他有钥匙和密码。” *** 两个人从历建华家出来时,正好遇见隔壁的夫妻下班回家。他们目光巡睃,对晏君寻礼貌地点了下头。 男人问:“要下楼吗?” “谢谢,”晏君寻拎着空水瓶,“下到停车场。” 男人帮晏君寻摁了电梯,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时山延的束缚锁上瞟。 时山延抬起双手,束缚锁顺势滑到了他结实的小臂,他对男人说:“玩具,还挺逼真的对吧?” “啊。”男人不知道如何接话,尴尬地笑着点头。 时山延拉开两臂,束缚锁间的磁条报了下警,电流立刻打了他几下,不允许他继续拉。他遗憾地说:“不建议你们玩。” 晏君寻已经跨进电梯里,他一手拉住垂在额前的黑发,挡住些许眼睛,一手握住时山延的小臂,把人拽进电梯里。 “分享快乐,”时山延站到晏君寻边上,冲男人挥了下手,“拜。” 电梯门“叮”地合上,电梯开始下降。 时山延把身体歪向晏君寻,真诚地问:“你有什么性癖吗?” 第6章 矛盾 时山延用的剃须水很好闻,它残留的味道顺着晏君寻的鼻尖一路向下。那淡淡的味道滑进晏君寻的t恤,让晏君寻的锁骨都能感受到时山延带着的清凉。 晏君寻在封闭的空间里无路可退,他转动着眼睛,试图寻找逃脱的方向,但是电梯四面都有时山延的影子。他被时山延淹没了。感官中枢发出警告,编号01ae86的存在感正在晏君寻这里横冲直撞。 可是时山延看起来那么正经,仿佛在问新同事“你吃饭吗”。 “没有,”晏君寻最终盯住缓慢跳跃的楼层数字,“正常做爱就可以。” “这么说真浪费,”时山延看着晏君寻的泪痣,“你的感知能力这么强,适合更加刺激的体验。” 晏君寻转过脸,和时山延对视:“你想说历建华还有隐藏性癖?” “巨婴一般都不太想当‘爸爸’吧。”时山延觉得晏君寻镇定的神情很有意思,他带着研究课题般的严谨,没有放过晏君寻,“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人不一定了解自己,就像你。” 负二楼到了,电梯再次发出“叮”的开门声。 “行为源自期待,”晏君寻率先走出去,“你肯定没有女朋友。” *** 普利小区停车场的车位都绑定了住户的id编号,住户以外能进入的车辆只有搬家公司和保洁公司的车。停车场没有管理系统,只有管理人员,他们在停车场的各个出口设置门岗,对进进出出的车辆进行id编号的核查。 晏君寻肯定凶手有车,因为作案现场不在这三个小区,并且三个小区的距离相对较远。从排水沟内的尸块情况来看,凶手没有给这些尸块做保护措施,连保鲜膜、袋子都没有,是直接扔掉的,所以他不可能靠公共交通工具来抛尸,也不可能蹬自行车,他得有车才能办到。 分尸还意味着凶手就是停泊区的人,他有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还很了解老楼区的排水通道。抛尸不是为了掩藏,而是为了让人发现,否则他从刘鑫程的尸块被发现起,就该停止往排水沟里扔尸块的行为。 凶手很矛盾。 他挑选的被害人都有性侵前科,可是他在清理被害人的家时,却偏偏避开了所有性侵元素。这个矛盾点让凶手变得很奇怪,如果他是因为“性侵”才动的手,那么他应该把记录性侵过程的照片和视频都清理掉。 “你说得很对,”晏君寻看着历建华的车位,“人不一定了解自己,尤其是系列谋杀案里的凶手。他对普利小区的熟悉感降低了他的警惕,他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个人痕迹。他不住在这里,但是他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你能明白吗?他对历建华家的喜爱,让他在里面活动,还在里面睡过觉。这个小区从内到外都符合他的幻想,所以他把历建华擦掉,试图让那里变成自己的家。” 停车场的角落里有“嘀、嘀”的打卡声,这声音很像晏君寻小时候做卷子时放在一旁的电子表。他想起自己的小黑板,但那上面是空的。 “他擅长打扫,了解刘鑫程和历建华的生活习惯,他有很大概率来自跟刘鑫程一样的地方。他喂了历建华的鱼,却没有整理刘鑫程的碗柜,这是他的个人喜好。他讨厌刘鑫程的居住环境,压根儿就不想住在那里,所以他没再回去过。” 时山延跟在晏君寻背后,没有打断他。 “历建华没有隐藏性癖,他的智商不允许他隐藏,他只对成年女性有性冲动。”晏君寻晃了晃空水瓶,“你又说对了,巨婴不是爸爸,系统声音是凶手重新设置的。” 晏君寻走到垃圾桶边,把空水瓶放进去。里面的垃圾都排列整齐,让晏君寻想起了历建华卧室里的收纳盒。 “他懂得如何合理利用空间,做卫生的时候很细心。我觉得他有小孩,但他不是变态,他不是……”晏君寻有点犹豫,回头看向时山延,“刘鑫程和历建华这种人。” *** 他们两个人从停车场出来,穿过街道去开车。 普利小区的门口晚上很热闹,空出来的场地留给了阿姨们当斗舞场。她们组建团队展开活动,打开光屏就能和十万八千里以外的网友斗舞。id通导器的普及让个人移动光屏代替了手机,它的实物只有耳钉那么大,方便随身携带,可自行设置佩戴方式,真的当成耳钉戴也没问题,出门时哪里需要点哪里。 停泊区更像城乡结合部,它的城区规划实际上就是没规划,光铁直接贯穿整个区域,给居住环境造成了噪音污染。区域中心也因为光铁的贯穿向东转移,像普利小区这种半旧不新的楼区还有点光桐区等发展地区的影子,靠近低暧山脉焦炭厂的区域全部都破得不能看。 “您已支付停车费用,”停车位升降围栏自行下调,系统刻板地说,“祝您一路顺风。” 晏君寻的id通导器亮了一下。 小橘龙还戴着时山延的墨镜,它抱着前爪,说:“特别督察局留言,姜敛说他在‘美味美味超美味’里等着你们。” 晏君寻握住方向盘,冷酷地说:“没有‘我们’。” *** “美味美味超美味”是家私密性较高的烤肉店,就开在特别督查局附近,还是姜敛老婆的店铺,他每天下班都要提着公文包到这里来接老婆。 “居民调查还在继续,相关物业盘查也在继续。惠合和堤坝都没有监控摄像头,而普利的摄像头在案发的那一周里坏掉了。”姜敛翻着烤肉,“但是有很多人知道历建华的房门密码,他朋友说他所有密码都是生日。不论是刘鑫程、历建华或者霍庆军,凶手都没有在他们家里留下指纹和唾液,他太小心了。” “倒不如说是职业习惯,”晏君寻晃了下装有冰块的啤酒杯,琥珀色的啤酒正冒着泡,“他清理房间很专业。” “你觉得是清洁工?”姜敛看了眼时山延,又看向晏君寻,“普利的物业说他们跟一家叫‘准点清洁’的保洁公司合作很久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历建华被发现的一周后我们就盘查了‘准点清洁’,他们有清楚的工作表,上门服务能准确记录到几时几分。但是历建华的母亲有洁癖,对保洁工作很挑剔,给历建华安排的保洁人员她都要亲自审核,没有人能让她满意,所以在她去世以前,都是她自己在为历建华打扫卫生。不过历建华从没换过密码,谁都能进去。” “凶手做过这份工作,不代表现在还在做,他的年纪比你大,”晏君寻抬头看着紧闭的包厢推门,门上覆着浮世绘,女人横卧的姿势和刘鑫程楼道里的涂鸦有些相似,“他选择的被害人都是十年前上过新闻的。你对性侵受害人的调查呢?” 姜敛再次看了看时山延。时山延吃饭很安静,一点也不像被关了四年的人。他对烤肉蘸酱的调制颇有研究,香味已经越界到了晏君寻那里。他甚至不喝酒,热牛奶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 “刘鑫程案里的性侵受害人已经搬离停泊区了,”姜敛让自己的眼神不要那么明显,“刘鑫程出狱后尾随过她,她当时报过很多次警,督察局禁止刘鑫程再靠近性侵受害人的居住区域,但没用。他对性侵受害人的精神伤害一直在持续,两年后性侵受害人就搬走了。”姜敛斟酌着用词,“光桐区有更专业的心理医生在帮助她,她的家属虽然对刘鑫程的死拍手叫好,但同时也很震惊。调查证明他们都没有回来过,更没有再跟刘鑫程接触过。” 时山延抬头看了眼姜敛,问:“你要烤肉吗?” “……不需要,谢谢。”姜敛识趣地把烤肉镊子送到另一边,他喝了口酒,对晏君寻继续说,“历建华案里的性侵受害人生活受新闻影响很大,历建华入狱后她也没有了工作,在家待了几年,听说历建华要出狱的时候跳楼了。她没有直系亲属,葬礼也是远房亲戚帮忙办的。至于霍庆军……他的案子更加复杂。” “霍庆军2154年的时候,是停泊区第六中学的数学老师,他是因为性侵学生被判了十年,进去的时候老婆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走了。霍庆军本人始终否认自己性侵过学生,对判决结果表示不服,数次提出上诉,但都没有成功。他出狱后继续上诉,找工作四处碰壁,最后只能在堤坝小区当个门岗保安,去年年底还来过督察局。” “受害人呢?” “都没留在停泊区,”姜敛说到这里又为停泊区的未来担忧起来,“现在人才都往发展区跑,谁留在咱们这个鸟不拉屎还带灰的地方?当然了,你们两位人才除外,你们都是有着奉献精神的好青年,我替停泊区谢谢你们。” “不用谢,”晏君寻喝光啤酒,“全是傅承辉的功劳。” “这次的案子牵扯太多,”姜敛侧耳听了会儿大厅光屏里播放的新闻,撇了撇嘴,“刘晨刘记者铆足劲地往里跳。喏,你听,他又把几个被害人的性侵案子拿出来讲,这几天他家的实时推送都写的是仇杀。” 晏君寻回过身,推开门,看向大厅光屏。时山延也回过身,还没有看到,晏君寻就又把门关上了。他目光挪向时山延,说:“不好意思,我见到这人就恶心。” 时山延点头:“让我也恶心一眼。” 晏君寻不给开,他说:“仇杀会更有标志性,起码会销毁性侵资料。” “人会下意识地回避一些事情,不一定是害怕,还有可能是无法直视在这件事情里情绪失控的自己。”时山延停顿两秒,表情突然神秘起来,低声怂恿,“这种心情也可以代入高潮时的你自己。” 第7章 天性 “你的特装任务审评里应该再加一条性骚扰,”晏君寻的手还放在包厢推门的把手上,他在包厢昏暗不明的灯光里,终于露出了藏在困倦表面后的利牙,“如果他们没时间录入,我可以代劳。” “听起来你跟他们的关系比跟我还要熟,”时山延眼神里没有半点歉意,“需要我主动提供完整指纹供你呈交吗?” 姜敛坐在对面,握着筷子观察他们俩。他嘴唇翕动,试图阻止气氛的逐渐紧绷,在脑袋里飞快地筛选着合适的劝架词。 包厢门外有脚步声,晏君寻收回手,在服务员推开门的那一刻说:“再给我一杯啤酒。” 两个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倏地消失,晏君寻把空酒杯推到一边,埋头吃饭。他不该认真的,时山延正在诱导他的情绪,越提防就会越在意,这是变相的意识攻占。 时山延点了支烟,他在烟雾升腾里没漏掉晏君寻的变化。包厢外面的大厅有点吵,喧杂的人声渗到包厢的各个角落,像群快速攀爬的蜘蛛,淹没了整个烤肉店。但是时山延不讨厌这样的环境,他可以枕着喧闹声睡觉,也可以就着喧闹声回味晏君寻刚才那几秒的狠厉眼神。 晏君寻的脑袋里有块小黑板,他思考时总在上面涂涂改改。他热衷于给自己搭建舒适区,并且喜欢待在熟悉的规矩约束里,他对系列谋杀案的热情与这些特性截然相反。姜敛把这个表象叫做晏君寻的乖巧,时山延则把这个表象当做晏君寻的防备。 时山延认为晏君寻继承了那个名叫“阿尔忒弥斯”系统的某些部分,比如狩猎天性。晏君寻在自己的行为里不断强调规矩,这不像是强迫症,更像是自我保护。他在暗示自己应该待在规则里。 烤肉店的烟灰缸是河童捧碗的形象,时山延弹了下烟灰,仿佛在施舍。他收回目光,烟雾却模糊了他和晏君寻的距离,让两个人的侧影不分你我。 正常人不需要强调就能感受到社会约束力,大家在正常情况下都会自觉遵守道德行为准则。只有黑豹队员长期执行险地任务后,在重返社会生活前,会强调规则存在,进行专业的心理调整。 “难搞……”姜敛一语双关,他翻动着自己碗里的烤肉,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刘鑫程在便池墙壁上贴的报纸截图就来自刘晨当年的报道,其实这次三个被害人的性侵案他都报道过。虽然不能主观臆断,但我一直认为历建华案里的性侵受害人跳楼是因为个人信息被刘晨放进了报道里。” “不是报纸截图来自刘晨的报道,”晏君寻已经调整回情绪,“而是刘晨报道里的照片都来自刘鑫程。你应该仔细看看刘鑫程窗户上贴着的照片,其中有不少刘晨都用过,他在写新闻的时候喜欢把这些当作噱头。” “事实证明喜欢看的人也不少,”姜敛捏着筷子叹气,“刘晨的实时推送点击量很高,他还擅长使用煽动性的词语调动读者的情绪,让他们在评论里参战,以此获得更高热度。” 晏君寻吃了烤肉,说:“你得跟你的人说清楚,不要再给刘晨透露案情相关。” 晏君寻穿着t恤,握筷子的手腕内侧很白,整个人一眼看去像是放在油腻饭桌边的一盆花,水润饱满。他拉过新的啤酒杯,单方面忽略时山延的烟味。 “你不知道刘晨实时推送新闻的覆盖面积有多广,就连来打扫的阿姨也是他的忠实粉丝,今天还在问我案子有没有进展。”姜敛说到这里吃不下去了,他也愁,“明文规定了还是有人愿意偷偷挣这笔消息费,除非刘晨放弃当个搅屎棍。你觉得他的新闻会影响凶手吗?” “凶手看过刘晨的报道,”晏君寻端起新的啤酒杯,“有可能是从刘晨的报道里挑选的被害人。” “你这样说让我很担心,”姜敛觉得刚才吃下去的烤肉也不香了,“我可以跟刘晨谈谈,但是订阅实时推送的太多了,我们现在连进行筛选的要求都没有。君寻,你得再给我一些信息,那些你觉得值得提出来,可能属于凶手的信息。” 心理侧写也是心理画像,它和心理尸检、地理画像等都属于刑事侦查分析,但它只是侦查工具,不能作证。通常情况下,心理侧写师除了需要极高的个人天赋,还需要行为科学的高等学位。 晏君寻过去在系列谋杀案里帮助过姜敛很多,可他不是无所不能,他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收集。 “请你自己也好好加油。我明天要先去一趟霍庆军的家,”晏君寻一口气喝完啤酒,“虽然凶手不太可能回去。” “他为什么就对历建华的家情有独钟?” “因为他渴望历建华那样的家,宽敞,明亮,舒适,没有危险。”晏君寻放下啤酒杯,把脸埋进手掌里片刻,呼出口气,再抬头看着姜敛:“他挑选的被害人肯定还有某种共性,只是我还没有看到而已。虽然这不是仇杀,但他‘制裁’被害人的时候还选择了分尸这种办法。他把他们扔进排水沟,下饺子一样,这是他对他们的态度,他非常,”晏君寻加重语气,“非常憎恶他们。” 姜敛抓住重点,说:“憎恶他们,而不是性侵?” “不能这么说……”晏君寻的余光看向时山延,像是在反驳时山延先前的话,“他是因为害怕性侵过程才回避房间里的相关元素。别说高潮,性侵里没有高潮,性侵里只有暴力。” 作者有话要说:心理侧写的相关资料参考《犯罪心理学》第七版·.bartol 第8章 秀莲 “你的意思是,他既憎恶这些实施性侵的人,”姜敛放下筷子,“又害怕他们房间里象征性侵过程的那些照片和视频,所以他有可能经历过性侵对吗?这太像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晏君寻陷入沉默。他时常陷入沉默,不管周遭有多吵,都干扰不了他的思考。 时山延两指间的烟静静地燃,他想:多漂亮的狩猎姿态。 “他经历过性侵,不止一次。他能和性侵被害人共情,但是他不同情她们,他也不同情自己。他熟悉性侵——用性暴力更合适,他熟悉这件事情,并且对这件事感到恐惧和绝望。他拉上了刘鑫程房间里的窗帘,因为刘鑫程贴在窗户上的照片让他害怕;他没有打扫刘鑫程的便池,也是因为便池墙壁上的写真截图让他害怕。他对刘鑫程的家充满恐惧。你给刘鑫程楼道里的涂鸦拍过照吗?有个女人的脸上被画了络腮胡子,那是凶手添加的,他把那个看作自画像。” 姜敛扣着细节问:“他为什么要画胡子?” “因为他在作案的时候把自己想成了男人。”晏君寻握着的啤酒杯淌着水珠,把他的掌心打湿,“历建华家里客厅的窗户对面是玻璃楼房,凶手站在客厅里像照镜子一样。他不能照镜子,那会让他的幻想破灭,所以他拉上了历建华家里的窗帘。” 刘鑫程楼道里的涂鸦充满性暗示,晏君寻记得女人脸上的胡子,但它们仿佛是寄存在角落里的小纸条,被房间里的照片埋没了。晏君寻起初没有注意到,直到他们从历建华家里出来时,时山延说的那句话—— 巨婴不想当爸爸。 既然巨婴不想当爸爸,那性取向明确的刘鑫程也不想强奸有络腮胡子的男人。凶手在两个被害人房间里都试图做个男人,“男人”的想象让他可以自信地施展计划。他从中得到了力量,得到了曾经伤害自己的力量。 姜敛神情微变:“凶手是女人?” “分尸是个技术活,”时山延指间的烟燃到底了,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她不怎么会,力气也不够,只能借助了别的东西来进行切割,所以把尸体处理得乱七八糟。尸块表面的擦挫伤痕方向不一,因为她在切割的时候需要不断拖拽尸体,好让尸体呈现出最方便切割的姿势。” 铁网上的烤肉还在滋滋冒油,只有时山延重新拿起了镊子。 “分尸现场都不在被害人家里,被害人又都待在人口相对密集的小区,她要怎么让他们听话地下楼?”姜敛抬起自己的手臂,“就算她是个搏击教练,也不可能把被害人直接拖下楼。尤其是历建华,他可不好弄。” “不,”晏君寻看向姜敛,“历建华最好处理。惠合和堤坝都没有居民停车场,来往车辆全得停在外面,凶手要让刘鑫程和霍庆军走过去,只有历建华不用,普利小区的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烤肉店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隔壁也坐满了人。时山延在这样吵闹的环境里吃了四盘南线牛小排,似乎听着案情分析能让他胃口大开。 “她怎么让历建华下楼?” “装在楼内清洁车里,”晏君寻的啤酒杯再次满了,泡沫挤满杯口,他说,“出来的时候还能替隔壁邻居带走门口的垃圾。我说了她做这个很专业,可能还考过证。她结过婚,对她实施暴力的人最可能是她的丈夫。她还有过孩子,但现在没有了。她对孩子很自责,想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家,还有一个更好的爸爸,所以她在历建华的家里当了个完全符合她想象的丈夫。她应该没什么积蓄,不然她会装扮历建华的家,让它看起来更温馨。” 姜敛想了想,说:“我今晚就开始调查停泊区的家暴记录,不过信息录入不全,只能希望她曾经对督察局发出过求助。” “多注意一下已经没有丈夫的求助人吧,”啤酒泡沫逐渐消失,晏君寻说,“刘鑫程可能不是一号被害人了。” 吃完饭姜敛把他们送到门口。 “明天我都会待在督察局,地理画像试图确定她的活动范围,以便找到分尸现场。”姜敛把手插在兜里,他站在原地,“你明天去霍庆军的家里,要是发现什么就告诉我。”他犹豫少顷,“我刚才其实想说,霍庆军的性侵案有疑点。他入狱那段时间正好赶上停泊区的混乱期,许多证据现在看都站不住脚。如果,我是说如果……” 晏君寻点了下头,算是知道了。 姜敛如释重负,朝晏君寻挥挥手。晏君寻等姜敛进去了,才拉开车门。他还没坐下,就看到了时山延。 时山延擅长反客为主,不论气氛如何,他都要处于上风。他很难不是个出色的狙击手,随时随地都想把控着最高击杀点。他欣赏着晏君寻的眼神变化,低沉地说:“欢迎。” 夜风穿过各色霓虹灯之间,吹动了晏君寻的黑发。他垂眸盯着时山延,在仿佛隔绝外音的安静里,眼神像是蛰伏良久的动物。 “你做这份工作,不是因为你擅长,而是因为你需要。”时山延诱骗般地说,“你从阿尔忒弥斯那里学会了狩猎技巧,藏在这个钢铁林莽里,只敢小心翼翼地舔舐牙齿。多可怜啊。” “你也可以装成救世主,”晏君寻平静地说,“用你对那些变态的了解,给你自己挣口自由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戴着狗链子。” 时山延挽起的袖口露着束缚锁,它剩余的腕扣卡在时山延的小臂上,他的双臂现在可以拉开到半米宽,电流像鳗鱼一般在他双臂间游过,时刻提醒他保持安全距离。 “别这么说,”时山延向晏君寻倾过些身体,挺直的鼻梁露在隐约的霓虹灯光里,“我敢拿掉它自由活动,你也敢吗?” “等你真的能拿掉的那天,”晏君寻压低身体,也压低声音,声音的停顿里露出点嘲弄,“再来问我吧。” 束缚锁的电流忽然流窜起来,打得时山延双臂泛红,那刺痛感一阵阵,如潮水般漫过他,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享受晏君寻冷漠的目光,也享受这样的痛感。 “我找到了快乐,”时山延逐渐笑起来,舔了下牙,狠声说,“你他妈弄疼我了。” 晏君寻看着他,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 鸿麟钢铁厂位于停泊区光铁附近,是这片钢铁工业园里面临倒闭的旧厂之一,十几年前鼎盛时曾收并了许多本地的钢铁加工小作坊,现在规模萎缩到只剩三十几辆焦炭运输车。厂内的虚拟绿化总出故障,此刻只亮了一半,横在道路一侧像被狗啃了似的。 “小陈,”刚打扫完卫生的杨钰站在门里冲陈秀莲招手,“今天带了好东西!” 陈秀莲转过身,她灰扑扑的衣服是改过的,挂在身上不会掉,露出的手臂有肌肉线条,但那不是刻意训练出来的,而是长期待在钢铁厂里讨生活的结果。她抬手擦了下脸,手掌晒得有些黑,掌心茧子很多。 “这么晚回去还要自己弄吃的,”杨钰从布袋里掏出铁饭盒,“咱俩一起吃了,你回去直接睡吧。哎呀,前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不然得扣我工资。” 鸿麟钢铁厂的食堂还没关,食堂阿姨跟两个人都熟悉,看见她们走进来,就把头凑到打饭窗口跟前,喊道:“欸,坐到这边嘛!这边好说话。今天剩饭多得很,还有糖醋排骨。” “小陈今天又没带饭盒,你给她整个碗,一会儿我们给你洗了送回来。”杨钰站到打饭的窗口边,抬手别了下耳边的短发,看见排骨喜上眉梢,“剩这么多呀!那我给我儿媳妇带点回去。” “她要出月子了吧?赶紧的,”食堂阿姨把饭勺扣进杨钰的饭盒里,“我看你这会儿要累死了,每天白天要干活,晚上还要哄孩子。” 杨钰用手从饭盒里挑了块排骨,两口吃完,边吮骨头边说:“这段时间还行,得亏了小陈,替我顶了几次班。”说着又回头对陈秀莲笑,“我孙子马上办满月酒,你得来啊。” 陈秀莲看到了杨钰眼角的鱼尾纹,还闻到了杨钰手上残留的消毒水味。排骨的肉炖得很烂,烂到杨钰一吮就掉,肉香和消毒水味混杂起来,让她想起了什么。半晌后,她说:“好,好。” 杨钰原来是钢铁厂女工,老公是开焦炭运输车的,几年前老公酗酒死了,她也被钢铁厂裁掉了。直到2160年她到停泊区卫生服务站填资料,成了服务站的扶持对象,服务站帮她找了份保洁员的工作。她不算哪家清洁公司的正式工,而是场外支援,谁家有什么单子不想做或者来不及做,就找她这种在服务站挂名的保洁员。 前年鸿霖钢铁厂的保洁员辞职了,钢铁厂就找了杨钰。杨钰一个人要养家糊口,光靠钢铁厂一份工作不够,所以还在准点清洁那边挂了名,他们有不要的单子就给她,她经常两头跑。几个月前她儿媳妇生孩子了,她得照顾儿媳妇,准点清洁的单子就拜托陈秀莲帮忙做了。 陈秀莲沉默寡言,但人挺好的,每次她们有难处她都会帮忙。听说她老公几年前带着孩子酒后驾驶出了车祸,孩子死了,老公腿也断了,现在一直在老家瘫着。 “这东西好用吗?”杨钰饭吃一半,看向陈秀莲耳朵上戴着的id通导器,“我想给我儿媳妇弄个二手的,这样她有什么事找我方便。” “好用,”陈秀莲反应不太快,总是想太多的样子,“方便联系,你去焦炭厂那边买,那边便宜。” 食堂阿姨在里面收拾锅碗瓢盆,插了句话:“小陈,等会儿送我一下行不行?我闺女他们今天去参加什么展,跑到中枢大楼那边去了,得爸妈去接。我看离那么远,坐公交车都来不及。” 陈秀莲用筷子扒着排骨肉,几口吃完,慌不迭地点了点头。 *** 陈秀莲的车是辆老式货车,太旧了,也没怎么洗过。 食堂阿姨不是第一次坐,她在车上穿着外套,往后面看了一眼,说:“黑咕隆咚的,都装了什么东西啊?这车还挺能载的。” “旧破烂,”陈秀莲用余光瞟了下倒车镜,那里能看到后斗,她说,“琴琴她爸以前开厂的设备,现在都淘汰了,只能当废铁卖。” “琴琴她爸最近怎么样,”阿姨转回头,问陈秀莲,“腿好点没有?送到停泊区来嘛,咱们这的医疗设施就算比不上光桐区,也好过让你老家那些卫生所乱治,别把人越治越瘸了。” 陈秀莲开车很稳,她甚至做过拉焦炭的工作。她嘴角动了一下,却不是在笑,说:“今年没钱,明年再带他过来。他这辈子累死累活地跑生意,现在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有人照顾,恨不得不要站起来。” 食堂阿姨捡着自己口袋里不知道装了多久的瓜子嗑,闻言急了,说:“那你还真养他一辈子?”她吐掉瓜子壳,“你傻啦?在家待着肯定舒服,内外都不用他操心,你再安排个年轻漂亮的小保姆给他,嘿哟,傻死了你。” “我的话他从来不听。”陈秀莲看着前边的车灯,像是游进霓虹丛林的群鱼,带着浓烈的腥味。 她在脑子里重复这句话,耳边忽然有人骂道:“操你妈!成天到晚在外面碎嘴子,贱不贱你?” 陈秀莲抿紧唇,转动着方向盘。 “回话!装什么死?耳朵不要我给你切了,陈秀莲!不要以为老子现在躺在床上够不着你——” 车稳稳地在目的地停下。 食堂阿姨一边下车,一边劝她:“要不然早点离婚算了,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听我的。” 陈秀莲勉强笑了笑,食堂阿姨还想说什么,看陈秀莲逐渐抿紧唇,她“哎哟”一声,站门边小声比画着:“你俩通着话呢?” “告诉她让她滚!臭婊子!关她屁事!”丈夫在id通导器里暴跳如雷,“再多管闲事我抽烂她的脸!你他妈也不要脸,我准你载她了吗?贱女人!谁让你碰老子的车的?这是你的东西吗?快点滚回来!” “你他妈闭嘴!”陈秀莲陡然砸了下方向盘。 车喇叭大响,让外边的行人都吓了一跳。食堂阿姨不敢再听,提着包赶忙跑了,回头的时候,还能看见陈秀莲坐在车里挣红了脖颈,跟丈夫歇斯底里地骂架。 “吓死个人……”食堂阿姨匆匆走着,“倒了八辈子霉哟,嫁给这种男人!” 第9章 堤坝 晏君寻洗完澡,没吹头发。他顶着毛巾蹲在卫生间的养殖箱旁边,看熊猫养的乌龟爬来爬去。光屏悬在旁边,正在自动循环三个被害人的资料。 刘晨对性侵案的报道有两百多篇,刘鑫程、历建华还有霍庆军的案子都不是最醒目的。凶手不是即兴犯罪,她有计划有组织,她选择这三个人,一定是有东西刺激到了她。 晏君寻用手指划掉资料,点进了刘晨的专栏。 刘晨的自述是新锐媒体人,头像照片是成功人士写真。他的实时推送对性侵案情有独钟,标题都取得极具暗示性和煽动性。他还热衷后续报道,比如受害人怎样生活、性侵犯怎样生活,他对此充满兴趣。 晏君寻挑出刘鑫程、历建华还有霍庆军的新闻,滑动着屏幕开始浏览,这些内容他看过很多遍了。 性侵受害人和性侵方式是刘晨关注的重点,他在这些早期文章里主观推断着受害人的心理活动,对它们进行分析,恨不得把受害人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眼神都揉碎了讲。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这都是两性信号,认为性侵总要有个理由。 晏君寻把文章滑到底,再拉回去。他如此反复,甚至忘记了管乌龟,等熊猫敲门的时候,他才发现乌龟已经爬到了洗手台底下。 “给它上课,”晏君寻拉开门,“教会它立定。” “你真是日常给我出难题,”熊猫端着托盘,托盘上的牛奶冒着热气,它准备惊喜般地举给晏君寻,“如果你能把牛奶喝干净,它就能学会立定。” 晏君寻用毛巾擦脸,很识时务:“我原谅它了。” *** 堤坝小区位置偏僻,比惠合还要远。小区楼房快塌了似的歪着身体,陈年雨垢让这些楼房看起来像是被脏拖把擦过。楼房外部的应急通道断了好几节,栏杆被泡得爬满铁锈。小区大门只剩个轮廓,铁门都没有,旁边孤零零地站着个岗亭。 晏君寻开着车转了几圈,没找到合适的停车位,最终只能把车停在距离小区很远的空地上,跟前就是垃圾堆。 时山延在车内吹足了空调,挽起的袖口还露着昨晚束缚锁的警告,他在下车时不忘和小橘龙相互挥手。 停泊区的太阳把垃圾堆附近的脏水洼晒干了。垃圾堆旁边有条排水沟,是从堤坝小区通出来的。晏君寻看了一眼,沟里的污水都凝固成黑绿色了,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在这里狂欢。不远处有个小孩正撅着腚用力上厕所,他举着报纸防晒,听见车声扭回半个身子看情况。 “非礼勿视。”时山延礼貌地戴上墨镜。 晏君寻沿着空地前没修好的土路往堤坝小区门口走,他注意到站在垃圾堆这里看不到堤坝小区的大门,视野被突出的楼房侧面挡死了。周围有路灯,但灯泡都被小孩们用石头砸坏了。 土路半道上竖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请勿乱丢垃圾”。 晏君寻端详着这块木板,看到上面也有涂鸦,不过是些黑乎乎的线条。他的目光从这里滑向堤坝小区,现在能看到岗亭了。 “她把车停在垃圾场,那里不引人注意,”时山延抬手挡住阳光,“然后站在这里观察霍庆军。” “这片楼房和惠合小区一样,没人会叫钟点工,”晏君寻的目光没动,“她在这里用不了‘准点清洁’的标贴。” 但是周围住户的垃圾需要清理,垃圾车会不定期地到这里来,她的车得是个老式卡车,这样才能装得像样。 老式卡车真好用。 晏君寻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旧跑车。 准点清洁的清洁服务也用老式卡车,后斗不用太大,能放很多杂物。这种车在停泊区转二手很方便,车身上的广告标贴撕起来就像拆食物包装袋一样简单。以前焦炭运输也喜欢用这种车,还有钢铁加工厂,现在也不少见。 天气太热了,晏君寻只是这么走过去,后颈就被晒得泛红。他到堤坝小区岗亭跟前的阴影里站定,没跟里面打瞌睡的老大爷搭话。岗亭门框上的漆都掉得差不多了,仔细看能发现上边用小刀刻着几个不成形的字。 弓——虽——干。 门口摆着两盆半死不活的蔫花,不知道被谁剪掉了开花的枝,半壁都没了。 晏君寻看向小区楼房,坏掉的水管耷拉在墙角,脏水都流进了没草的草坪里边。排水沟堵得厉害,跟岗亭隔着条马路都能闻到臭味。但是对面有几棵长势不错的小榆树,应该新栽没多久。 霍庆军的新闻在这里只不过是饭后闲谈。一个42岁的落魄强奸犯被分尸了,实时推送的新闻说最可能是仇杀,搞得人人都对当年的受害者更感兴趣,没有比手刃仇敌更刺激的戏码了。 时山延太高了,他得歪着些身子才能不被晒到,他说:“闻到凶手的味道了吗?” “她不用香水,”晏君寻打开冰水,“香水会留下痕迹,她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她喜欢不留味道的消毒水,好让你在刘鑫程的房间闻不出来她是谁。” “也许我知道呢。”时山延玩似的说道。 “你不知道,”晏君寻看向他,“否则你会炫耀给我。” “你的好胜心也不弱。”时山延微微皱了下鼻子,“我们什么时候能换个位置?这里太臭了。” “等我想明白以后。” “请你快点想,”时山延凑近催促他,“快点,用起你的小黑板。” 晏君寻看着时山延微微鼓起了腮帮子,冰水搅着他的舌尖,让他感觉舒服。他不打算回话,目光随随便便就略过时山延的侧脸,继续游走在小区内。 霍庆军不在堤坝小区住,但是他在这里活动。岗亭没有门,凶手可以随时看到霍庆军在做什么。她说不定就站在对面——然而那太明显了,她得找个不被晒到的好位置。或者她能装成垃圾车司机,站在晏君寻现在的位置敲响岗亭的窗,询问霍庆军一些垃圾回收的问题。 她不喜欢被太多人看到,当然了,她就是来顶替那些卫生服务的。现在这个时间就很好,太阳正毒,没人愿意站在阳台上观望,也没人想管岗亭保安在跟谁讲话。她做足了功课,这对她而言很简单,她社会经历丰富,这些工作她都干过,每样都轻车熟路。 岗亭内的老大爷仰头睡得死,喉咙里时不时会发出“嗬嗬”的清理声。 晏君寻俯身,从窗口看进去。 桌子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稿纸,有些被用来垫饭碗了,让汤水油星弄得很脏。最里边是个小小的桌面书柜,塞着几本散了的都市猎奇,还有一本起卷的数学教材。 根据督察局的盘问记录,霍庆军在这里上班的时候经常给小孩讲题。他每次都蹲在台阶上给小孩们讲,生怕别人看不到孩子,讲题也不敢讲太久。时间久了,孩子们对他喊“老师”,他也不敢应。 数学教材里夹着东西,姜敛说是霍庆军以前的全家福。 晏君寻看着照片露出的一角。 凶手伪装成垃圾车司机。她来过几次,为了让霍庆军熟悉她,因为她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把霍庆军拖到垃圾车,她得让霍庆军毫无防备地自己走过去。她会站在这里向霍庆军搭讪,他们之间有能够快速熟悉起来的话题,那就是孩子。 晏君寻点出光屏,推向时山延:“问问姜敛,霍庆军的全家福检查过指纹吗?” “摘手套是个礼貌的举动,霍庆军一定被她的细节打动了。”时山延抬起食指,却隔空晃了一下,问晏君寻,“你的密码是什么?” 晏君寻转过头,跟时山延对视:“搞快点。” “我猜了,”时山延输着密码,笃定地说,“21430808。” 光屏亮起来。 “你的储蓄密码也是这个,”时山延的墨镜沿着他的鼻梁滑动些许,露出他玩世不恭的表情,“你好无趣啊。” “是这样,”晏君寻把目光又放回岗亭内,“不如会把房间密码缩写改成自己性癖的人。” “这样方便你感兴趣的时候和我深度交流,”时山延给姜敛发了消息,看向晏君寻,“所以你感兴趣了吗?” 桌面书柜的顶部放着个带有防水贴的搪瓷水杯,上面的“霍”字写得很漂亮。霍庆军对自己的板书要求很高,他练过字,在监狱里也没放弃。 这是不是代表着霍庆军始终相信自己还能重返讲台? 晏君寻转过身,说:“去霍庆军家里看看。” *** 霍庆军住在地下室,老旧的通道里没有感应灯,这里有股浓重的霉味。晏君寻站在楼梯口,顺着台阶能看到底下裸露着的下水道铁管,它们像人体器官一样纠缠在昏暗里,正在滴着脏水。 霍庆军的隔壁是对小夫妻,他们习惯不关门,洗漱用的塑料盆都堆积在门口。晏君寻路过的时候听到男人在打游戏,他余光扫了一下,女人正躺在满是杂物的脏床单上午睡。 时山延太高了,行走间不方便,但他灵敏得像只大猫,跟在晏君寻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晏君寻拿出钥匙,却发现跟霍庆军的门锁对不上。他试着推了下门,门朝内开了一点,铁锁吊在中间。他在这点缝隙里,看见地上有些黄了边的花瓣。 “上门服务,”时山延低声说,“要我开锁吗?” 晏君寻握住铁把,在时山延的目光里,直接把门把手掰掉了。他接住下掉的铁锁,在昏暗里瞟了时山延一眼,像是无声地展示。 第10章 雨声 霍庆军的房间光线很差,唯一的小窗还被破布似的窗帘遮住了。二手市场淘来的行军床蹲在水垢斑驳的墙壁边,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囚犯,身上披着潮得发霉的床单。房间里的陈设凌乱不堪,塑料桌底下倒了一地的书,基本都是与刑法和数学相关。 “有人专程来祭奠过他,”时山延的鞋尖避开门口的花瓣,“带的还是百合。” 晏君寻被塑料桌后面的墙壁吸引住了目光,那上面贴满了草稿,都是霍庆军做的数学题。晏君寻走近几步,没碰这些草稿,稍微偏过头,在密密麻麻的数学题里,看到了那些或潦草或工整的字迹—— 我是冤枉的。 这是霍庆军在草稿上的唯一注解,不论字迹大小,他都写得很用力。钢笔尖戳破了草稿纸,墨迹一团一团地染黑数学题,他像是疯了一般地在自证。 “欢迎——”行军床上忽然传来机械声,只讲了两个字,就陷入“滋啦”的杂音里,几秒后接着说,“你回来啦。” 时山延在霍庆军的枕头边看到了一只过分陈旧的小机器人,它椭圆的脑袋上戴着帽子,依偎着被子,重复地说:“你回来啦。” “一百年前淘汰的小玩具。”时山延看了会儿小机器人,问,“你住在这里吗?” 小机器人护镜似的电子眼忐忑地闪着微弱的光,遵循系统设计的回答:“是的,我住在这里,这是我的家。” “挺凉快的,”时山延顿了顿,“你爸呢?” “我没有爸爸。”小机器人无法理解人类的语气变化,它自顾自地说,“老师,欢迎你回家。” 这种机器人最早出现是为了教小孩子讲话,它们可以做最简单的信息识别,能跟小孩子进行一点交流,后来被智能系统取代,在光轨、光桐等发达区域已经被当作古董收藏。它们个头很小,只比普通狗狗聪明一点。 小家伙被霍庆军照顾得很好,除了旧,四肢都是干净的。它无法分辨谁是霍庆军,单纯地把在这个房间里活动的人都当作霍庆军。它没有攻击性,也没有警觉性,只会靠自己陈旧的数据分析和人聊天。 时山延和机器人对话的同时,隔壁男人打游戏的音效声也清晰地传了过来。晏君寻被两种声音包围,再加上看不清过高的小窗,这让他感觉不适。 凶手没来过这里。 晏君寻在这里没发现她的痕迹,这里都是霍庆军的痕迹。 窗户从没有打开过,应该是原本就封住了。桌子上还搁着霍庆军没盖紧的钢笔,被压住的教材呈现原样。晏君寻腿边倒塌的堆上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只有霍庆军的。 她为什么不进来? 她找不到理由。 不。 晏君寻想,如果她想来,一定有办法。她对目标很执着,对目标的生活状况也很执着。她女王般地巡视,这都是她的领土。可是她没有来过霍庆军的家里,她不是不知道霍庆军的家在哪儿,她只是不想来。 “你会唱什么歌?”时山延跟小机器人聊到这里。 “我不会唱歌,”小机器人说,它迟钝地抬起手臂,按住自己的一只耳朵,“如果你想听音乐,我可以放给你听。” 时山延捧场地说:“让我听听。” 小机器人静止了,五秒钟后,时山延和晏君寻听到了雨声。雨声潮而密,浸泡着耳朵,让晏君寻罩在t恤下的皮肤都在报警,他实在不能适应这种潮湿的环境。但是雨声很持久,它敲打着水泊,覆盖住溪流,像是茂密森林在呼吸,这是助眠的声音。 小机器人只会选择循环次数最多的音乐播放,这表明霍庆军经常需要枕着雨声入睡。他似乎想在这晦暗潮湿的房间里,把自己的躯体泡到发霉。他在这偏僻破旧的缝隙里苟延残喘,生活没有火光,没有太阳,只有雨。 “关掉吧。”晏君寻忽然回头。 他感觉很不好,浑身黏糊糊的,仿佛已经躺在这张行军床上了。他在说话时看见小机器人身上的被角,那是霍庆军失踪那天盖好的。 霍庆军给它盖了被子,也许还摸了它的头,然后夹着自己没装订过的草稿纸走出去。 “再见老师。” 小机器人照常跟他挥手。 再见老师。 霍庆军在雨声里走出去,然后变成尸块泡在了排水沟里。晏君寻清楚地记得资料里的所有细节,就像时山延说的,凶手把霍庆军的衣服脱掉了,她不怎么懂分尸。她把霍庆军推上了处决前两个人的地方,习以为常地摁住他的身体。她还戴了清理用的橡胶手套。 但是钝器切割不顺利,肉块处理得很糟糕。 不该是这样的,晏君寻迅速地想。 这是她的第三个受害人,她已经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却把霍庆军的尸体处理得最糟糕。 霍庆军当时可能还活着,他没死透,他挣扎了。 晏君寻呼吸微促,房间里该死的雨声还在响,他感觉血都溅到自己脸上了。脑子里的黑板响起潦草的书写声,隔壁男人的游戏音效像蝗虫一样撞进晏君寻的思考里。晏君寻在黑板和臆想画面里不断切换,就像正蹲在工地上看黑白电影,整个脑子都堆满了信息。 他妈的吵死了! 晏君寻想提起隔壁男人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撞在桌子上,关掉他的游戏。 不要吵我,别他妈吵我! 晏君寻默念着,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时间正好拨到六点钟,光铁运输的轰隆声直接排山倒海般地碾过来,重型运输工具压得整个区域都在颤抖。塑料桌底下的书堆彻底瘫倒了,光铁过境的声音如同巨浪一般吞掉了所有杂音。 凶手在分尸的台子上弄死了霍庆军。 太轻易了,她一定借助了什么。她不会跟他们搏斗的,她有办法让他们无法还手。 塑料桌上的钢笔被震开了笔盖,笔尖磕在厚厚的稿纸上,墨迹犹如摊开的黑色血迹。 霍庆军的血淌满了台子,但是凶手不在乎。她当然不在乎,每次分尸都是这样。她只是不愉快,她在自己是个“男人”的犯罪里没遇到过抵抗,这是第一次,她要给霍庆军一点颜色。 只有霍庆军的尸块被狗咬了。 *** 陈秀莲小心地辨别着角落里的苍蝇,她不想滥杀无辜,于是她温柔地拨了下苍蝇的翅膀,把它从磨床上弄下去。 苍蝇僵直地跌在地上,早死了。 “这个月的雨下得太少了,”杨钰脱掉手上的橡胶手套,用手扇风,“晒得人门都出不了。我儿子娇生惯养那德行,天天嚷着热,这个月都没出过门打工了。” 陈秀莲坐正身体,看着玻璃外边的焦炭运输车进园子,说:“你不要管他,让他自己挣钱吃饭。” 杨钰用手背擦拭着鬓边的汗,她今早干活的时候弄破了手,也没时间管,血都凝结成条状了。她累得快直不起腰,唉声叹气:“我不管他,谁管他?生个孩子就像要债的,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老婆孩子都得我养。”她看向陈秀莲,“我年纪这么大,马上都要干不动了。” 陈秀莲沉默地看了会儿运输车,它们像蚂蚁一样在地上爬。她说:“你再打十份工也养不起他。” 杨钰每天都跟陈秀莲倒苦水。他儿子年初还跑了几趟焦炭运输车,入夏以后彻底不干了,成天躺在家里打游戏,饿了就喊妈,老婆要生的时候在家里疼得要晕过去了,他也在游戏前面坐得住。 “我这命可太苦了,老公短命鬼,儿子讨债鬼,五十多岁了还在给人家清理马桶。”杨钰越说越委屈,仓促地用手擦了下眼睛,“平时讲他几句还嫌烦,挑三拣四的。他媳妇儿也不敢说话,附和几句都要挨打。” “你儿媳妇不是才生吗?” “哎哟他喝上头了哪管这些,”杨钰眼角的鱼尾纹里夹着点没擦干净的灰尘,她吸着鼻子,“我晚上都让他媳妇儿跟我睡。” 陈秀莲不吭声。 过了会儿,杨钰起身说:“我看普利小区那案子怪吓人的,幸好咱们没过去干过活儿,也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能抓住。今天督察局到准点清洁查人查出勤表,耽误了好久,我那头的活儿还没干完。现在过去收拾一下,你等会儿我,咱们一起走啊。” 陈秀莲点了头,目送杨钰走远。黄昏时的室内休息区没什么人,这会儿司机都要守在外面跟过磅室的记录员算焦炭运输的来回次数,她吃饭前就算过了。 陈秀莲点开自己的光屏,页面停在刘晨的实时推送新闻上。 刘晨时刻跟踪督察局的调查进度,姜敛跟他没谈妥,他今天专门在主页上批评督察局的态度,底下的留言都很激动。陈秀莲不想看,她切进刘晨的粉丝聊天室,这里正在热议案情。 五月的雪:【案子会破的】 摆渡船:【??你有什么内部消息?】 五月的雪:【督察局有侧写高人,专门做这个案子】 新锐媒体人刘晨:【哦,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就是暂时无人透露这位高人的姓名。你知道吗?我可以付钱。】 五月的雪没讲话,他似乎在考虑利害得失,几分钟后输入:【有点来历,不太敢在这里说。刘记见面吗?我可以免费提供给你】 刘晨没回答,应该是私聊了。 陈秀莲从不在这里讲话,她不怎么爱跟陌生人聊天,那是她丈夫爱做的事情。她也不关心督察局的高人是谁,她只想听听叫好声。 “操你妈,”陈秀莲的耳边又响起丈夫何志国的声音,他像是贴着陈秀莲的耳朵喊,“你惹上事了!等着被抓吧你!” 陈秀莲抿紧嘴唇。 “赶紧把狗都弄死,家里全是臭味,差点熏死老子!”何志国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在陈秀莲脸上了,“早他妈跟你说了扔锅炉里去,非要喂狗!” “闭嘴,”陈秀莲面容略显狰狞,低低地重复着,“你他妈给我闭嘴!” 她的影子在地上孤零零的。 第11章 兴趣 姜敛提着纸袋进入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有晏君寻和时山延。他跟晏君寻打招呼,看见时山延正在欣赏他养在玻璃墙里的虚拟蔷薇。 “据说是光桐区的新品种,”姜敛转过椅子,坐下来,“要是你也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帮你向他们要一盆。” 时山延无聊地敲着玻璃壁,说:“我养在马桶里吗?” “那也……行。”姜敛咳嗽两声,主动略过这个话题。他看向晏君寻:“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有。” 晏君寻咬着棒棒糖的细棍,说:“你没有找到人。” “是的,”姜敛把纸袋内的装在密封袋里隔绝触碰的全家福放到了桌面上,“这张照片上确实有除霍庆军本人以外的指纹,但是搜索区域数据库后,没有找到相应的匹配对象。我们接着对比了普利小区的出入记录,还有相关企业的职员数据,都没有能和它对得上的人。实际上,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这就是凶手的指纹。” 停泊区的居住数据库是近几年在督察局的倡导下才开始建立的,以前区域内藏了很多钢铁加工的小厂子,为了不被查到,都会有意识地躲避信息录入,所以信息收录一直不完整。 “但是她既然有车,就一定会在某些地方留下痕迹。”姜敛推了下眼镜,“你觉得她会在哪里分尸?” “家附近,”晏君寻把棒棒糖棍扔进垃圾桶,“或者就在家里。” “那她要有房子,”姜敛想了想,“还得是独居。” “怎样算是独居呢?”时山延近距离观察着蔷薇花,没有回头看他们,并伸出双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人算同居吗?” “单独居住。”姜敛想拿晏君寻举例子,又想起胖达,随即把话咽了回去。他继续说:“你在霍庆军家里有什么收获?” “一个准备自学法律的数学老师。”晏君寻不想回忆那个房间,但是他看到了桌面上的照片。 照片很旧,四角泛黄。照片上的霍庆军没有资料里那么削瘦,他抱着几岁大的儿子,搭着妻子的肩膀,坐在草坪上,对镜头笑得很满足。 他们当时正在野餐,也许是什么纪念日,霍庆军专门请了摄影师拍照。摄影师拍得不错,他们看起来幸福美满,简直可以当作美好家庭的宣传照。 “你们通知他妻子了吗?” “霍庆军的吗?”姜敛把目光挪向全家福,“……联系不到人。” 晏君寻看着全家福神游天外,他不想让自己太过注意这张照片,可是他又不得不由这张照片开始联想。 凶手跟霍庆军搭讪的时候看过照片,她摘下手套,把照片举到眼前看。霍庆军应该很高兴,终于有人能和他聊天了,哪怕是个陌生人。 她觉察到什么了吗?一个可怜男人的申诉。霍庆军看起来那么落魄,即便他很努力地在整理自己的生活,可是他从内部散发着霉味,那是遮掩不住的沧桑。 凶手把照片还给霍庆军,她重新打量着他,用探寻的眼神。她从照片上看不到幸福,她只认识刘晨新闻里描述的那个霍庆军。 她一定很享受这个过程,这让她感觉像是在统治一个神秘又狭小的王国。她自由地选定处决对象,再向他们施刑,刘晨的新闻就是她的备选名单。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姜敛观察着晏君寻的表情,他在说话的空隙里看了眼时山延,时山延也在注视着晏君寻。姜敛放轻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有攻击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作案有计划性,从锁定目标到接近目标,她都有计划。被害人剩余的尸体很难处理,尤其是现在,如果她放着不管,超过二十四小时后蝇蛆就会孵化。她平时还要工作,这是她每次都在周五动手的原因,这样她才有时间解决尸体的问题。我怀疑刘鑫程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晏君寻靠近桌子,眼睛很亮。 “她把刘鑫程处理得很干净不是吗?你们到现在都找不到尸体的剩余部分,可见她有经验。她很固执,坚持用同一种办法来处决被害人。她觉得刘晨的报道就是真相,这是她认定的事情。刘晨这几天在自己的主页里是怎么说的?他说这是仇杀,是报应。他的言辞给了凶手回应,凶手期待的就是这个。你明白吗?刘晨对这些被害人的跟踪报道让她感到不满。她经历过性侵,她不想让这些人活着,她要他们死,这才是她认可的结局。如果我们这个月找不到她,她下个月还会继续。” “如果她杀掉了暴力她的对象,”姜敛问,“那她为什么还要继续?” “因为痛苦没有停止,”晏君寻盯着姜敛,“她没有从中解脱。你没看到吗?她只敢在别人家里强调自己的存在。” 时山延轻快地敲打着玻璃,像是在鼓掌。他敏锐的嗅觉让他在所有事情里都能领先一步,但晏君寻也很快不是吗?阿尔忒弥斯是个了不起的系统老师,它教出了最有意思的学生。 晏君寻是个漂亮的小孩,从内到外。 然而时山延不喜欢别人的系统,就像他不喜欢玻璃墙内这盆被姜敛裁剪过的蔷薇花。他热衷于自己调教,哪怕可能被扎破手指。 傅承辉为时山延挑选了一个好搭档,比起案子,时山延对晏君寻更感兴趣。只要时山延感兴趣,他就不会为了刺激去找其他人的麻烦。 多棒。 时山延想。 我很乖的。 第12章 天才 晏君寻不经常来督察局,他讨厌这里的氛围,还有这里的人形形色色的目光。他跟他们理解的那种人不一样,他既没有热血也没有冲劲,每次来到督察局都像是没睡醒。他不许姜敛在这里提他的名字,也认为自己没有给姜敛提供过多少帮助。 姜敛对外称晏君寻是心理侧写师,但他们都明白,晏君寻表现得并不像是心理侧写师。时山延有句话一针见血:晏君寻很能和凶手共情。现场的细节在晏君寻脑子里像蛛网般钩织,他时常沿着一根线去想象。 “你能理解吗?”姜敛趁着晏君寻去卫生间的空当,在办公室对时山延说,“他的思维跑得太快,经常让人追不上。这样很像考试的时候,大家明明拿着同一张卷子,可是他不仅答得很正确,而且答得很快,快到一定程度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看过正确答案,还是带详解的那种。” “我理解。” 时山延仰靠在椅子里,看见玻璃墙壁后的晏君寻从拐角转了出来。晏君寻停在自动贩卖机前,对周围的注视不感兴趣。超强的感知能力让他很敏锐,他知道周围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不在乎。 “他懂得保护自己,会把很多事情和很多人都丢到‘无关紧要’的分类里。他不喜欢被注视,对自己的观察力也持有厌弃态度。但是他的天赋这么好,更多时候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联想。你随便给他一点关于案子的东西,他就忍不住坐在那里想。” “是……”姜敛复杂地看向时山延,“你很了解。我想冒昧问一句,你也会这样吗?” 时山延转过椅子,看着姜敛。他的眼神很直白,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晏君寻呢?他能告诉你正确答案。” 姜敛沉默半晌,继续说:“我时常希望君寻能想错一些东西,这样会让他看起来更正常。” 时山延被逗笑了,仿佛不明白这句话。他直起身体,隔着书桌问姜敛:“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够正常’?” 姜敛的镜片擦得很亮,他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因为我是普通人,普通人会对案子里的一些细节义愤填膺,大家更愿意站在被害人的角度,而不是凶手。君寻每次观察现场都很冷静……有些时候也可以叫作冷漠。” “你觉得他无法和被害人共情,”时山延像是坐在办公室里的心理老师,“他‘看到’被害人的痛苦,却没有表现出该有同情和愤怒。系统养大的小朋友也蛮恐怖的是不是?” 姜敛没有回答。 “晏君寻现在的家里没有阿尔忒弥斯,”时山延拆分着这道题,“因为你们发现晏君寻无法和被害人共情,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很乖,但他对凶手的理解程度远超正常人。阿尔忒弥斯的教学成果让人害怕,如果晏君寻去犯罪,那他就是最难搞的凶手。”时山延露出理解的表情,带着微笑残忍地问,“我很好奇,你们‘杀掉’了阿尔忒弥斯吗?” *** 晏君寻提着啤酒罐,在各种铃声、交谈声里穿过。他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学生,连t恤都带着皮卡丘的图案。他没有回到姜敛的办公室,而是去了相对人少的休息厅。 督察局的休息厅四面都环绕着郁郁葱葱的虚拟绿植,座椅的间隔保持一致,里面的人都在低声交谈。禁烟区在左边,晏君寻想了想,到右边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厅内循环播放溪流声,晏君寻在裤兜里摸了摸,那里还藏着根烟。他把烟拿出来,犹豫少顷,咬在了唇间,却没有点。 想要预测一个人是否会做某事,就得先搞清楚他对行为结果的期待,如果他能从其中得到奖励,他就会继续做下去。这是社会学习里的期待理论。 晏君寻舌尖抵着烟蒂。 凶手畏惧性侵过程,却选择对性侵者重复作案。她很偏执,作案手法保持一致。这好像某种仪式,必须按照步骤做下去,她才能得到期待的结果。 晏君寻对她分析了太多,在晏君寻眼里,她已经透明了。 一个常年忍受丈夫性暴力的女人,她的家庭地位也许还不如条狗。她不能随意摆弄家里任意一样东西,那都不属于她,她没有权利碰。她清理刘鑫程、历建华的家,好像自己住在里面,但她不敢回家也这么做,因为她在家里这么做会挨打。 她对暴力和性元素都很回避,不肯直视刘鑫程的照片和自己。刘鑫程楼道里的涂鸦也让她感觉压抑,所以她给涂鸦画上胡子,好像强奸不仅发生在女人身上,这样想让她感觉好一点。 她很爱自己的孩子,爱到不想承认这个孩子死了的事实。她修改历建华的系统,让系统叫自己“爸爸”。她在臆想里不仅是孩子的妈妈,还是孩子的爸爸,这样她才能矫正“爸爸”的错误,给孩子幸福。 说明这个孩子的死跟爸爸有关系。 溪流声很平缓,容易让人睡着。晏君寻不想睡,他也不想继续想,但思路就像长了腿,它们拽着晏君寻,不管他愿不愿意。 “咔!” 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了晏君寻的烟,时山延的味道很突出。他从后绕来的手臂像是半环住晏君寻,衬衫的质地不错,让他藏在布料里的肌肉清晰浮现出轮廓。 “他们盼着你尽快解决掉这个难题。”时山延利索地翻扣上打火机,像好友般的搭着晏君寻的肩膀。 “别傻了,”晏君寻叼着烟,“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只会臆想。” 休息厅的柔光打在晏君寻的发间,他的泪痣在烟雾里若隐若现,这是他独特的魅力。他只抽了两口,就把烟拿掉了。他看向时山延,不在乎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如果你关心这个案子,可以把你知道的东西告诉姜敛。”晏君寻嘴里的烟味混杂着甜味,那是棒棒糖的味道,“别他妈再来试探我。” “那么何不由你来说呢,”时山延耐心十足,他闻到了香橙的味道,这让他舔了下犬牙,“告诉姜敛凶手有病。” 晏君寻很烦。他厌恶跟人较劲的感觉,也厌恶无时无刻不在被观察的感觉。 “不好意思,”时山延两指捏过晏君寻抽剩的烟,敷衍地道歉,“一不小心就猜中了。” 他轻轻咬住那支烟,眼神却像是咬住晏君寻。 “你知道凶手为什么杀人。” 晏君寻当然知道,他已经暗示过姜敛了。 *** 陈秀莲在喂狗。 陈秀莲住在钢铁工业园附近的老民居,这栋破旧的小二楼是她丈夫何志国办厂时买的。以前人住在二楼,钢铁加工的磨床都放在一楼,方便钢材进出。何志国没再待在停泊区以后,这里就是陈秀莲说得算,她把老磨床搬到了地下室。 几条土狗围着陈秀莲摇尾巴,她放下铁盆,狗一窝蜂地围上去。 “打死它们,”何志国在陈秀莲耳边说,“一股腥臭!” 陈秀莲不吭声,她听了会儿咀嚼声。 “老子在跟你说话,”何志国像是要用手推陈秀莲的脑袋,他以前就爱这么干,“你他妈听见没有?不要让我生气陈秀莲,我打你都是因为你惹我,你让我生气我他妈才会打你,你懂吗?” 陈秀莲呼吸微沉,她没开一楼的灯,站在黑暗里被骂得面色铁青。她嘴唇翕动:“我要报警抓你……” “你报,”何志国的唾沫星子喷得陈秀莲满脸都是,“报完老子还要打你,往死里打!” 陈秀莲用袖子擦脸,动作很用力,像是擦着陈年污垢。袖口的扣子刮着脸,她很快就把脸擦得通红一片。 “我让你把狗弄死,你他妈不听是吧?那我就把琴琴弄死!”何志国的声音刀子似的往陈秀莲耳朵里钻,“老子要把她从楼上拖下来,像收拾你一样收拾她。赔钱货天天吃老子的工资,跟你一样都脑子有病!打完不长记性的贱东西!” 陈秀莲像只受伤的母兽,忽然朝着通导器嚎叫起来。她浑身都在抖,拽掉耳朵上的通导器,摔在地上,抬起脚狠狠地踩。 土狗们受了惊,哀叫着夹起尾巴,叼着骨头往角落里跑。 陈秀莲把嗓子喊得发哑,她喘着气,用泛红的眼睛巡视周围,终于听不到何志国的声音了。她胡乱撩开自己被汗打湿的头发,冲到楼梯口,几步下去,用颤抖地手开锁。 地下室有股腥臭,但是陈秀莲不在乎,这味道让她放松。她的手在墙壁上摸寻,打开了灯。 地下室太脏了,到处都是废弃的钢材。有张磨床被移动过,陈秀莲原本想把它扔掉,但是她记得刘晨报道里写过的东西——督察局很厉害,他们顺着一样东西能查到很多线索。这张磨床是何志国借钱买的,当时还有欠条,虽然她把欠条烧掉了,但她依旧对未知的督察局充满恐惧。 督察局在报道里抓过很多人,陈秀莲不想被抓,她还没弄死何志国呢。 第14章 意思 “你最好说点什么,”时山延扔掉报废的通导器,他被束缚锁的电流打得五指发麻,“让我感受到你的谢意。” “非常感谢。”晏君寻说着打开房门,几步下了台阶。 “嗯,”时山延转身靠在门边,看着晏君寻走向跑车,“你这人挺热情的。” 晏君寻拉开车门,问里面的车载系统:“你还好吗?” 车内的寂静持续了一阵,然后小橘龙亮起来,回答道:“敬请吩咐。” “重启室内系统,叫醒胖达。” 小橘龙的灯牌亮了亮,上面出现红色的x,它说:“编号7-001正处于重查期,系统重启需要黑豹特令。胖达已进入休眠模式,建议更换阿尔忒弥斯领导全局。需要为晏先生呼叫阿尔忒弥斯吗?” 几滴雨打在晏君寻的背部,他说:“不需要,删除编号7-001的申请记录。” “好的,”小橘龙继续说,“检测到恶意攻击持续不断,为了保证晏先生的安全,请求暂时关闭一切消息通道。” 晏君寻看着小橘龙,说:“你睡觉吧。” “明天见,”小橘龙的灯牌上露出笑脸符号,它轻轻地说:“我也觉得我需要休息一下……” 车载系统的灯熄灭了。 夜空被阴云塞满,雨逐渐下大。晏君寻对着安静的车内怔了半晌,直到背部被淋湿,才直起身体关上车门。 “你得让别人知道你在生气。”时山延的声音被雨声遮掩,听起来很模糊。 “你让傅承辉知道你在生气,”晏君寻回头看向时山延,“他给了你什么?” “太多了,让我想想。”时山延露出思索的表情,说,“他没收了我的枪,给我注射了镇定剂,再给我套上了束缚锁,最后给我植入了信息定位的芯片。多刺激,我都要数不过来了。” 晏君寻的衣服被雨淋透,他抬手摸了下车顶:“听起来没什么好处。” “但那看起来生人勿近,没谁再愿意跟我唠家常,我得到了安静。”时山延一手扶着门框,束缚锁的环紧紧咬着他的手腕,“你不觉得跟他们交流有时候也很烦吗?你得时刻照顾他们脆弱的内心,就像你对姜敛一样。你其实应该直接告诉姜敛,你根本不想参与这些案子,它们影响你的生活……”时山延停顿少顷,狡猾地说,“还有你的睡眠。” 晏君寻觉得这场雨下得很是时候,把他和时山延隔出了一段距离。时山延的观察力让人毛骨悚然,也许别人面对晏君寻的目光时也有这种感觉。 时山延会放大所有细节,他的思路同样跑得很快,晏君寻在现场深有体会。时山延不断地抛出暗示,却不参与这些,好像他只是在休假中途看了场电影,顺便给晏君寻提了几个有关结局的关键词。但是可怕的是,他明明全程都在睡觉,关键词却没有任何错误。 “你仿佛还处于幼崽期,”时山延对房间里的味道很敏感,“胖达想给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因为阿尔忒弥斯的消失让你受伤了吗?” “这跟你没关系。”晏君寻冷漠地说。 “别这么说,”时山延犹如一个耐心的老师,“你总得跟人谈谈。如果你告诉姜敛,你还在疗伤期,那他一定会如实报告给傅承辉。你是不是很害怕傅承辉?” “我不害怕,”晏君寻盯着时山延,任凭雨水划过自己的眉心,“别总是把话题引向我,心理老师,不如详细说一说你的心理历程。光桐监禁所01区的分秒监控终于把你逼疯了吗?你从跨入停泊区开始,就像个随时都在伺机挑事的混蛋。” “是啊,我就想搞点事情。”时山延喜欢承认错误,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这是错误,“我的待遇让你感觉羡慕了吗?我可以为你介绍我的监禁室,7-001值得这种待遇。你参加黑豹测试的时候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了吧?7-001,这可是个满分荣耀,你的笔试做得比我还好。”时山延说到这里,有点不爽,“那些啰里八唆的阅读题你竟然全对,阿尔忒弥斯天天在这里带你做题吗?” 晏君寻觉得时山延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他根本不懂得回避,习惯了打直球,迅速切入话题又满不在乎地绕开,他压根儿不关心在这些事情里别人是怎样的情绪。好比现在,他的兴趣又从黑豹测试上回到阿尔忒弥斯身上。他怀疑地问:“系统会带你玩吗?” 晏君寻踩上台阶,逼近时山延,身上的雨水都挨到了时山延健硕的胸口。他桀骜又烦躁地说:“关你屁事。” “别生气,别凶我,”时山延的目光锁定在晏君寻湿漉漉的发梢上,他压低声音,就像耳语,“我们是搭档,还是盟友。傅承辉用阿尔忒弥斯让你给他干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你放在停泊区,但你已经给他们打了很长时间的工了,他却没有再提过阿尔忒弥斯的事情对吗?” 屋檐遮住了雨,时山延的影子罩住了晏君寻。 “你的室内系统里都是黑豹的眼睛,我们都在分秒监控里。” 雨帘隔绝了一切,焦炭厂巨大烟囱里冒着的火苗变作了黑夜的眼睛。晏君寻耳边只有时山延的声音。他的语速不再那么快,仿佛正在跟晏君寻讲悄悄话。 热气呵过晏君寻的耳廓,这里明明是他熟悉的家,此刻却被时山延占据了。时山延散发着难搞的气息,他却让晏君寻平静了。 曝光算什么,还有什么比时山延更可怕? “我可以帮你几个小忙,”时山延微微俯首,“趁着现在,没有人看,只要你提出来,我就帮你。” 时山延的眼神如此真诚,真诚到晏君寻几乎要相信他了,然而他比时山延想象的还要了解时山延——时山延的利息很高,他索取回报的方式也跟普通人不同。没人知道他会做什么,但他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晏君寻忽然笑起来,泪痣随之微动。他低声说:“你是不是害怕傅承辉?不如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他。” 时山延盯着晏君寻,晏君寻突然就开心了。他站在原地笑出声,抬手拍了拍时山延的胸膛,像是安慰。 “你也挺没意思的。” *** 刘晨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想要联系五月的雪,这个人给了他晏君寻的资料,却没有提到黑豹。对方的id通导器是通的,可是就是没人接。刘晨觉得自己被人耍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再次拨过去,自己的id通导器就先响了。 打过来的陌生号码数字很顺,黑豹特殊编号的“7”站在第一位。 刘晨不想接,但是他不得不接。 “我们希望你暂时停止主页更新,”对面开门见山,客气地问,“方便吗?” 第15章 变质 刘晨的实时推送新闻停更了,主页也没有再更新。但是他过去在各种社会热点里太活跃,以至于这次停更显得格外奇怪。他迅速删掉的那条质疑视频成为许多人猜测的主要原因,并在网络热议里成为焦点。 【比起让刘晨闭嘴,难道不更该让督察局自我检讨吗?拜托,一个没有任何权威认证的侧写师,我都不想把他称为侧写师,这是神棍吧!】 【谁能让刘晨闭嘴?虽然他嘴挺臭的,但谁啊,这么厉害。】 【黑豹咯,督察局又名黑狗,还有谁不知道哈哈哈。】 【这个世界还真是黑豹说得算啊。】 【黑豹牛逼——】 【卧槽,那这个心理侧写师也是黑豹特装部队的成员了?我的妈,他们真敢啊,竟然把战争狂热分子塞到地区督察局。去年光轨区的新闻还有人记得吗?有关黑豹测试的那个。】 【记得,泄露的测试题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题都挺反人类的。这个心理侧写师有点东西,能通过这种测试的就不是正常人。】 【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就说过最好解散黑豹特装部队,当时没人理,这几年回过味了吧?一群主张战争的疯子,还搞过参战系统,这他妈还不够恐怖吗?最可怕的是他们已经渗入地区督察局了。】 【拒绝系统管理,拒绝系统武器!时代发展不是给系统铺路,再这么搞下去干脆让系统统治世界好了。光铁刚出来的时候,说让车载系统代替人类出行,能减少车祸,结果怎么样?光轨区车祸频率高升到联盟第一,倡导这些的傅承辉道歉了吗?还有那些室内系统,所谓的老师根本不懂感情,教出来的全是道德低能儿!系统就是系统,级别再高也做不了人。靠,黑豹赶紧解散吧!他们哪是特装部队,他们是发战争财的人类公敌!】 督察局大厅光屏的实时新闻在循环播报,姜敛坐在办公室里能听得到。他滑动手指,看热议看得搁在一边的咖啡都凉了。 战争虽然发生在南部,但它让联盟分裂成了南、北线,双方到现在气氛都很微妙。停泊区在北线边角地带受到了势力大爆炸的牵连,军用光铁占据区域生活区这件事已经惹得停泊区居民非常不满了,再加上战后新能源的普及,挤垮了停泊区的传统工业,几年时间里倒闭了无数工厂,让停泊区变成了瘸腿老头儿。 傅承辉一直倡导系统普及,并且公开支持系统家庭合法化。所谓的系统家庭就是系统与系统组建的家庭,他想要给这些智能系统人权,让它们彻底成为人类社会的组成部分,和人类共同承担推动社会前进义务。 但是这种想法太疯狂,导致他这几年风评急转直下,在各个待发展地区连续三年荣登“最讨厌的时代人物”第一名。 姜敛被那句“黑狗”打击到了,他喝口咖啡安抚自己脆弱的心,甚至有点想给傅承辉发条简讯。他想说明明有一万种更好的解决方式,你他妈为什么每次都要选择最糟糕的这种。但是他了解傅承辉,这家伙就喜欢说一不二。 姜敛不想深陷舆论风暴,他更在乎晏君寻的信息曝光到了哪一步。他想了想,还是打给了黑豹。 “编号7-001的重查什么时候到期?” 对面似乎在核查什么,点光屏的声音像是游戏特效。他敷衍地回答:“傅承辉没有通知。” “哦,”姜敛把情绪吞进肚子里,忍了片刻,“你是在打游戏吗?” “是的,”对面的黑豹成员飞速挪动的手指没停,“我受伤了,这是复健练习。很稀奇吗?编号01ae86在监禁室里也玩过。” 姜敛想挂电话。 “不过请你提醒编号7-001,管好自己的事,别跟编号01ae86狼狈为奸。”这人终于通关了,转过椅子,换回称呼,“虽然晏君寻也有病,但时山延病得更严重,懂吗?如果他们再达成一致,最可怜的是你,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应付两个变态呢?” “这次警告刘晨的方式是你的决定还是傅承辉的?” “我的。”这人又开了一局游戏,漫不经心地回答。 姜敛情绪上涌,说:“那你怎么解决——” “自己想办法,”这人说,“停泊区又不归我们管。哦,对了,为了保险起见,你也跟时山延讲一声,昨晚攻击晏君寻室内系统的人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姜敛费解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小看阿尔忒弥斯留下的防御数据,就算它被注销了,晏君寻的个人信息也储备在铜墙铁壁里。停泊区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这么厉害的黑客,昨晚的入侵直接打开了晏君寻的光屏,这意味着对方拆分过阿尔忒弥斯的算术题。”编号7-006苏鹤亭停顿了片刻,像是游戏卡住了,他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对方对晏君寻的兴趣没有就此打消,那他很可能再来,他已经发现晏君寻的室内系统被更换了。那只熊猫,就是胖达,胖达不具备修复能力,系统被攻击的漏洞补不上,对方下次入侵更加简单。” 姜敛对此一窍不通,他说:“你不能修补吗?” 苏鹤亭纳闷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他修补,他又不付我钱。” 姜敛被堵住了,继续说:“如果晏君寻出事,傅承辉的计划就要泡汤。” “那就泡汤咯,”苏鹤亭精准地掐着时间,打开自己光屏前的泡面,“不论是晏君寻还是时山延,都是危险分子,他们早点被解决,你也早点解脱嘛。你记得啊,告诉时山延,昨晚的不是我,否则我很担心他会在我没注意到的角落里爆掉我的头。”他吸了两口面,“我要吃饭了,再见。” 通导器就此挂断。 姜敛举起通导器,又放下去。他转过身看见大厅光屏上的新闻还在播放,刘鑫程、历建华还有霍庆军的命案都没解决,各种采访已经挤爆了他的官方邮箱。他必须确保案子还能进行,因为晏君寻说过了,凶手还会继续,只是间隔有些长而已。 *** 雨天陈秀莲不跑车,她靠在食堂的角落里,带着粘好的通导器对着室内屏幕发呆。杨钰端着饭盒到她身边坐下,看她神情不对,以为她又在跟何志国通话。 杨钰抬手指了指耳朵,做出口型:还在讲话呢? “让她滚!”何志国又咆哮起来。 “没有,”陈秀莲松了些握着筷子的手,神色正常地看向杨钰,“没有通话。” 杨钰放下心来,打开饭盒,说:“他也是,天天都要你挂着这东西,一个月光通讯费就要不少吧?” “没办法,”陈秀莲挤出笑容,“他喜欢对人大呼小叫,我不在家他很寂寞。” “不过他虽然脾气差,但好歹肯干活,”杨钰吃两口就叹气,“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出门干活我就烧高香了。” “给他找工作,”陈秀莲听着新闻声,指了指打饭窗口,“这里最近在找打杂的,他过来搬搬货就可以。” 杨钰没说话,她扒饭时要低头,后颈从衣领里露出来,上面还有淤青。陈秀莲最熟悉淤青,她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他就是好吃懒做……”杨钰又开始讲话。 陈秀莲听得不太清楚,因为何志国总是会时不时跳出来打断她的思绪,她觉得最近何志国变得更吵了。新闻里正在谈命案,他们又提到了督察局的神秘侧写师,只不过隐掉了姓。 陈秀莲看得入神,她知道对方很厉害。 没时间了,他要是抓住我,我还没杀掉何志国怎么办? 陈秀莲忽然感觉紧迫,那种未知的压力催促着她。她想,最近何志国这么吵,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会被抓?她不怕被抓,她怕何志国没死。 “……打他媳妇儿打得也狠,还要出去跟游戏网友见面,说对方住在堤坝小区,离得近,能给他找个好工作……” 陈秀莲熟悉堤坝小区,她记得那里,堤坝小区的岗亭对面还有三棵树,霍庆军说是他栽的。 “……霍某的性侵案目前仍然存有疑点,他生前的律师认为霍某性侵事实不成立……他的学生也带着花出现在他的旧址……” “你杀错人了,”何志国在陈秀莲耳边咯咯笑,“你他妈不敢承认,你杀错人了。” “他上过新闻,也上过报纸,”陈秀莲忽然对杨钰说,“他的学生当时也出来作证,他就是强奸犯。” 杨钰被打断了话,莫名其妙地看向新闻:“哦,这个老师啊。” “他不是冤枉的,”陈秀莲握着筷子的手时紧时松,她有些焦虑,强迫症一般对杨钰重复,“我知道他就是强奸犯,你相信吗?” “那就是嘛……”杨钰觉得陈秀莲的眼神骇人,她想往后些,可是陈秀莲忽然拽住了她的手。 “你要相信我,我都知道,”陈秀莲入魔似的,“他们装得人模狗样,其实都是畜生。何志国是畜生,他也是畜生,这都是报纸上写过的。” 杨钰手痛,她挣了下没挣开。 “何志国还崇拜他们,他谈过这几个人的案子。”陈秀莲松了些手,仿佛吃了定心丸。 是了,何志国谈过这些案子。他喜欢这种新闻,他为这种新闻拍手叫好。他说自己像刘鑫程一样果决,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强奸到了一个老婆。他说自己家里条件要是像历建华一样好,也能想干嘛就干嘛,进去还能出来,出来照样有房有爹妈。 他说的时候点着陈秀莲的脑门。 “要不是强奸坐牢,我他妈也不要你。” 他还说自己以前也该好好学习,当个老师。当个老师多好,花儿似的女孩儿都在周围,可以哄、可以骗。 你他妈不能不要我。 陈秀莲望着新闻,在心里对何志国说。 我跑不掉,你也得跟我一块死。 畜生有三头六臂她都不怕,她早就不怕了!何志国就是碗里的饭,她要撕烂他、咬碎他,再生吞他! 她就想跟这些何志国一起死。 第16章 催促 厨房的牛奶“咕嘟嘟”冒着热泡,时山延闻到了点煳味,他伸手关掉火,顺便把牛奶倒掉了。头顶光铁驶过的声音盖住了水声。他的头发没有打理好,像是被晏君寻传染了,脑后也翘着毛。 “胖达睡醒了吗?”时山延撩起厨房门口的帘子,对晏君寻说,“我想它了。” “那得看姜敛什么时候来,”晏君寻挤在书堆里,没抬头,“小橘龙给他发过消息了。” “他几点到?”时山延说,“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用你的预测。” 晏君寻看到漫画第十四页,就说:“十四点。” 时山延微微一哂,看起来不太信。他回头看着被烧焦的牛奶锅底,想了想,跟喝过的水杯一起一股脑塞进了水池。 他不会洗碗的,他从来不洗。 晏君寻听不清锅碗瓢盆的痛叫,他只关注面前的东西,但是家里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熊猫的乌龟都爬到了地毯上。晏君寻放下漫画,挪开跟前的书,跟乌龟对峙。 他不想碰乌龟,乌龟湿湿的,那有点坚硬的触感总让他想到看过的水产大虫子。 “不要动。”晏君寻伸出手,抓住乌龟时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晏君寻把乌龟送回养殖箱,听到厨房的报火器在叫。他一边洗手一边说:“不要在厨房里抽烟!” 熊猫精心挑选的报火器比停泊监禁所里的更小,它有着类似尖叫鸡的外形,报警时会掐着嗓子尖叫,好像蛋下到一半卡住了。光铁行驶的余震还在,时山延想让报火器立即闭嘴,但是它已经在烟雾里失控了,于是时山延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 等晏君寻拽开帘子时,报火器已经变成了报废品。晏君寻放下帘子,又拉开,问:“你以前做任务都这样吗?” “是吧。”时山延记不清似的回答。 “哦,”晏君寻看着他,“你这样永远考不了满分。” “谁他妈稀罕呢,”时山延撑着门框,对晏君寻认真地说,“我又不靠那些题狙爆别人的头。” 时山延睡过的沙发挤歪了晏君寻的小书柜,让它们跌在地上,兜里的书滑了一地。厨房的洗手池里挤满了锅碗瓢盆,两个人昨晚只能拿泡面当晚饭。卫生间的浴缸很小,时山延睡前挤在里面成功地玩坏了晏君寻的小黄鸭,现在它们还翘着屁股漂在水里。整个家从内到外都暗示着他们不能没有熊猫。 姜敛到时门铃没响,他敲了一会儿,房门才开。 “欢迎光临,”时山延仿佛是这个家的主人,“来电了。” 姜充电宝差点以为自己敲错了门,他狐疑地扫了眼门牌号,又看向里面,说:“你……” “让胖达起床,”时山延说,“马上。” *** “我们决定使用督察局的主理系统‘珏’来帮助胖达修补你的系统漏洞,”姜敛点亮自己的光屏,把它拉大,“珏是光轨区二代主理系统的‘女儿’,在督察局负责案宗的储存与记录。你见过它,在我们实行‘螨虫’计划前。” 姜敛讲话小心,他得让自己尽量显得没那么紧张。晏君寻对系统的诉求不同于普通人,姜敛专门挑选了和晏君寻见过面的珏,就是为了让晏君寻不要有抵触心理。 光屏上的数据疾速略过,珏的声音很柔和,它说:“晏先生请放心,我不会破坏你的基础设定。” 晏君寻不在乎,他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他只剩下基础设定了。 “等室内系统修复完毕以后,我建议你暂时不要使用id通导器,”姜敛坐在熊猫平时喂乌龟用的小板凳上,“你的编号重查还没有结束,只要关闭接收设定,黑豹那边会主动帮你清理那些非法搜索。” 晏君寻“嗯”一声。 “我们继续盘查了‘准点清洁’,发现它和区域服务站都有合作,”姜敛踌躇了下,说,“整个停泊区的服务站有三十六家,主要集中在焦炭山脉和钢铁工业园附近,那边好多人没有停泊区的居住认证,找不到正经工作,都是些失业外来户,挨个盘查起码需要一周,人太杂了。不过这两个地方有很多倒闭工厂会使用光轨区淘汰的非传统模式加工磨床,不需要系统主导,还能配备圆形切割锯,可以根据以前的购买数据库进行筛选。我会给时山延一个暂时的通导器,方便你们跟督察局联系,如果案子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刘晨被禁言了,”晏君寻看着姜敛把通导器递给时山延,“实时推送新闻也停止了对吗?” “对,刘晨原本就很懂得诱导舆论风向,”姜敛提到这件事就感到疲惫,他说,“现在的焦点已经完全从案子上挪到了你身上,那个编号7-006就像个卧底,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奇迹,”时山延看着漫画,奇怪地问,“7-006还没有死吗?” “没有,他让我转告你,”姜敛神色郁闷,“他说昨晚攻击君寻系统的人不是他。我不知道他究竟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禁止刘晨更新实时推送,我真是服了,这让停泊区抵触黑豹的情绪继续高涨,傅承辉已经成为所谓的‘老大哥’了。” “从某种层面上说,发展区域确实处于‘老大哥在注视你’1的生存环境里,”时山延翻着页,“跟我待在监禁室里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活在分秒监控里。” 系统在发展区域更加普及,那里的人类生活比停泊区这样的地方更依赖于系统操作。id通导器绑定了个人信息数据,你的长相、指纹、血型乃至个人活动都收录在数据库里。在发展区域,不论是督察局还是傅承辉,支持率都比待发展区域更高。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光轨区的督察局已经加入了专门的侦察系统,名字就叫作“雅典娜”,它最早是黑豹的测评系统之一,破案率极高。 这时珏还在散发着柔光,它提醒道:“室内系统漏洞修补已完成,需要启动‘胖达’吗?” “叫醒它,”晏君寻起身时,不忘对姜敛指了指时山延,“再带走他。” *** 姜敛准备出门时,又对晏君寻说:“7-006的意思是你的地址已经暴露,如果需要换个地方住,可以随时告诉我。” 晏君寻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说:“刘晨实时推送的停更和网络热议都会刺激到凶手,她关注这个,思想也容易被舆论带走。你最好跟他们说明白,督察局的神秘侧写师只是个无能之辈,我抓不到她。” “不要这样说,君寻,”姜敛觉得晏君寻有时过于谦虚,“你过去帮助我们……” “这不叫帮助,”晏君寻打断他,在停顿时试着缓和语气,“我不能保证每句话都是对的……就算是真正的侧写师也会被经验干扰。观察人类不像观察系统,系统有一定的执行规律,而人类随时都会发生改变,大家都容易受到影响。凶手会这样,我也会这样,也许有一天我的答案全部都是错的。” 门外的天空很阴沉,雨后潮湿的味道没有散去。 晏君寻脑子里又听见了雨声,他强迫自己不要注意。他的目光越过姜敛,看到车旁的时山延,继续说:“如果你解决不了舆论,就得想办法解决凶手。我的曝光在催促她行动,这会打乱她的节奏,让她放弃一些步骤和原则。” 他沉默半晌,没再继续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1:选自《一九八四》 磨床不能分尸,这里和切割锯放到了一起,感谢一位读者朋友的在线解答。 第17章 声音 杨钰再次接受调查。她所属的服务站向督察局提交了救助对象的信息资料,所有人都得在服务站等待督察局的信息盘查。杨钰着急着回家做饭,跟督察局人员交涉未果,眼看天都要黑了,只能到服务站的公共通导器那里给儿子打电话。 杨钰连拨了几次,家里都没人接。她急得火烧眉毛,带着试试的想法,又拨给了陈秀莲。 “小陈!”杨钰等对面一接通,就焦急地说,“我早上在咱们工业园门口买了菜,让他给我送食堂那边了,你看你等会儿下班方不方便帮我送到家里去?给我儿媳妇儿说一声,督察局在我们服务站查信息呢!” 陈秀莲的通导器坏损严重,通话时能听到电流声。她半晌没回答,杨钰以为她没听见,正准备再说一次,就听到陈秀莲回答:“好,我下班过去。” “欸,谢谢啊!”杨钰拨了拨被汗打湿的发。 陈秀莲透过电流声,听到杨钰附近的交谈声。督察局的人在业务办公室里,服务站的救助对象都被召集在大厅,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次调查。 陈秀莲没让杨钰挂电话,她坐在车内,看着车窗外边的过磅室,那里有车来来往往。她问:“督察局在查命案吗?” “可不就是咱们前几天看到的那个命案,”杨钰提到命案就害怕,她捂着嘴,小声说,“里边有个人是普利小区的,准点清洁跟督察局说,普利小区的清洁业务是跟我们服务站合作的,督察局就来调查了。” 陈秀莲挡着车道了,旁边有车开始摁喇叭。她发动车,在转动方向盘时继续说:“都问什么?” “现在科技多发达啊,我听前边进去的人说,只要往桌子跟前一站,递交自己的id编号,系统会自动进行信息搜索和信息识别。”杨钰念着新学到的词儿,又看了眼办公室,更小声地说,“怎么办小陈,我好怕他们查到我儿子和他媳妇儿,两个人的居住证都没办下来呀!这要是被发现了,会不会坐牢啊?” “你不要害怕,”陈秀莲把车停到角落,熄了火,“这些东西没那么神……” 她不太有把握,甚至想喊杨钰跑。 但是陈秀莲想到时间,在历建华失踪的时间点她没进过普利小区——没有她的记录。她替杨钰代工也是到别的小区里去,准点清洁的工作表里没有她,督察局就是把杨钰扣下来查个千万遍也没用。 这些东西没那么神。 陈秀莲握着方向盘想,何志国也骂过这些系统,说它们就是一堆数据编码,做不了太多技术分析。 如果系统有了人权,那这就是独裁时代。 刘晨在聊天室里这样说过。他抵触系统的普及,并且抗拒系统对个人信息的录入。陈秀莲也没录过个人信息,最早是何志国不肯带她录,怕她有了id编号以后去报警。她现在的货车、房子、id通导器都是何志国的信息,就连她留在钢厂里的工资账户都是何志国用过的。她在停泊区是没有身份的透明人。 “他们在查案子,你跟案子没关系,”陈秀莲看天空中的云像浸过墨汁,挤出来的雨都是污浊的,她说,“他们没空查那些,你有什么就回答什么。你儿子在家吗?我要去送菜了。” *** 晏君寻关掉了灯,把窗帘也拉死。他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要睡觉。耳边是类似沉入深海的音效,他需要靠这个声音助眠,就像霍庆军需要雨声一样。 晏君寻喜欢待在封闭、漆黑没有其他杂音的世界里,这样能让他更快速地思考。小黑板搁在脑袋里,晏君寻把它扫到角落里去。他尽力放松身体,甚至拉高了被子。 但是人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还有其他画面,它们挡不住。 晏君寻从刘鑫程房间的窗口往外看,什么都看不到,他的目光一直被那些照片挡着,这让他很不舒服。他不愿意继续,试图换掉刘鑫程房间的画面,可是刘鑫程的脸立刻没征兆地贴到眼前。 刘鑫程有段信息录入的动图,他转动着自己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看向系统摄像头。 操。 刘鑫程楼道里的涂鸦不断放大,那个被涂红的“操”盖在了刘鑫程的脸上。他盯着晏君寻,就像盯着凶手。 晏君寻开始烦躁。他翻过身,整个人都埋进了柔软的被子间。 别看我。 晏君寻想。 这他妈又不是我干的。 刘鑫程定格在框架里,像是ppt里制作的举例照片,没感情地滑过去了。历建华没有紧跟着出现,晏君寻想起他家里的鱼缸。鱼缸的灯一闪一灭,晏君寻清楚地记得鱼缸上的花纹,包括当时时山延敲击鱼缸的节奏。 那些鱼甩动着鲜红的大尾巴,游动在玻璃内。灯闪得不快,但是晏君寻讨厌这样,他能联想到别的。凶手切割完历建华以后要清理,她冲不走那些肉块,她得把它们拾到几个盆里,倒水的时候肉块就像鱼一样,创口翕动,露在水面上鲜红一片。 历建华上个月就死了,可是鱼这个月还活着。 晏君寻不想听,可是他还是听到了小黑板上书写的“唰唰”声。 凶手记得这些鱼,她不止一次回到过历建华家里。最近的时候是哪一天?她不能周末去,那太显眼了,历建华隔壁还住着人。她得挑个没人注意的时候,不用开车,她知道开车需要再次进入地下车库,手里的id编号不能使用两次,那太明显了,她得想想其他办法。 晏君寻想到鱼缸,还想到他和时山延走出历建华的家门的场景。 时山延站在电梯里冲隔壁夫妻挥手,晏君寻没有看他们,他的余光只看到历建华门口的山地自行车,还有那双洗得很干净的旧球鞋。 那肯定不是历建华的,那是别人——也许是凶手的。 她开车进来是为了带走历建华,但她明白车不能进来两次,因为那样不仅需要在地下停车场里留下二次记录,还会让熟悉准点清洁车辆的物业起疑。她后来都是骑自行车,这样进入普利小区不需要再经过出入检测。 她选择了自行车代步,说明她的工作场所就在附近。她不能周末去,必须趁着上班的空隙时间过去。可是她又不敢把自行车带回家,因为那是她买的,带回去会让她害怕,她每花一分钱都会挨打。她养成了偷偷摸摸的习惯,就像她不敢看性侵过程一样。 黑板的书写声密集起来,吵得晏君寻呼吸微乱,他想坐起来抽根烟。如果有人能看见晏君寻的黑板,就会惊讶地发现,那上面画得很乱。黑板上的线条毫无条理,就像被猫挠过的毛线,根本找不到首尾。 她有回到被害人家附近的习惯,她需要靠反复记忆来向自己证明,被害人已经死了,真的死了。她重复作案的原因是自己的痛苦没停住,那太糟了,她得像个强迫症一样在被害人家附近来来回回地观察。 晏君寻猛地坐起来,拽掉了塞到耳朵里的耳机。他浑身是汗,但室内温度并不高,他就是——就是会这样。 “打给姜敛,”晏君寻用沙哑的声音喊熊猫,“问问他——” 晏君寻想到这里,记起他的通导器没开,唯一的联系方式在时山延手里,而他亲自把时山延送出了门。 晏君寻拉开被子:“喊小橘龙起床!” *** 陈秀莲发动车,车灯在黑夜里亮起来。她对时间很敏感,在守时方面一向做得不错。 杨钰的儿媳妇追出来,在车门旁对陈秀莲说:“谢谢你啊,秀莲姐!” “她儿媳妇屁股大,生儿子,”何志国又在陈秀莲耳边絮絮叨叨,“你就不行,只能生赔钱货。” “不用谢。”陈秀莲看着杨钰的儿媳妇。才生育过的女孩儿很清瘦,素面朝天,连披在肩头的衣服都是捡婆婆的。 真好啊。 陈秀莲默念着。 她刚生完孩子没几天就挨打,琴琴是她自己抱回家的,何志国想送出去,她不肯。她只有一个孩子,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揣在怀里,用自己干瘪的乳房一点点喂养。琴琴很乖,小女孩儿都挺乖的,扎着马尾辫,对她唱歌。 琴琴说妈妈你别哭。 “狗娘养的真好命,老母在外边苦干,他在家当个二大爷,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伺候。”何志国咂巴着嘴,他每次喝完酒就喜欢咂嘴,“老婆那么漂亮,换我都舍不得打。谁知道他龟孙子怎么把人家弄到手的?说不定也像我一样,先斩后奏。” 何志国在陈秀莲的耳边笑,他嗓子不好,笑多了会哑,他哭起来嗓子也会变哑,有时候陈秀莲都分不清,何志国躺在地下室的时候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堤坝那边远得很,他非说跟网友约好了……” 时间“咔嗒”地到了。 陈秀莲很高兴,电子表走得很准。她的油已经加满了,地下室也收拾干净了。她知道杨钰儿子在哪儿,他喜欢打游戏,他想要好工作,陈秀莲都知道,她太熟悉这些畜生的想法了。 不,陈秀莲纠正错误。 她太熟悉“何志国”的想法了。 “没关系,我熟悉那块,接得到他,”陈秀莲转过头,看着前方,对杨钰的儿媳妇重复地说,“不用谢。” 第18章 系统 晏君寻打开车门,小橘龙还在修复模式中,没有露脸。它在车的顶部亮起红光,切换到可爱的声音:“晚上好晏先生,车载系统为你服务,我们可以慢慢享受夜行路上的时光……” 晏君寻关掉小橘龙的自动驾驶,问:“时山延住在督察局的宿舍里吗?” “时先生身份特殊,”小橘龙的反应没有平时快,需要间隔几秒钟才能回答上问题,“他住在督察局分隔区。” 晏君寻知道这个地方,战前是停泊区的精神病院。 “开导航,”晏君寻打着方向盘,“要最快的路线。” *** 停泊区现在是大型运输资源船的中转站,战时联盟前线的补给物资运输都要经过这里,光铁发挥了巨大作用。督察局分隔区就在那时成立,是专门接待军方人员的地方。战后军方要员都从停泊区撤离了,督察局分隔区就空了,只是督察局一直没有对这里进行改建。 姜敛把时山延放在这里是傅承辉的授意。这里看起来像是没人居住,其实住着一群停泊区官方系统。它们在日常工作之余牢牢把控着整个区域楼群,分隔区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们的摄像头。 这里就是光桐监禁所01区的复刻区,只不过所有系统监控的对象都是时山延而已。 时山延在分秒监控里待了太久,已经很熟悉这些“眼睛”了。他洗澡的时候雾面玻璃只能遮挡住他的腰腹到大腿的位置,其余地方都暴露在系统监控的摄像头里。系统会每隔十秒进行一次信息确认,以此确保站在摄像头前的人是时山延本人。 时山延在淋浴喷头底下撩起头发,露出额头。他冲着凉水,目光直视着玻璃外的摄像头,对它龇了个不太友好的笑容:“我要自慰了哦。” 系统摄像头中心亮着红点,它无感情地回答:“倒计时六十秒,请编号01ae86尽快解决生理问题。” 时山延无所谓它的回答,顶着水柱转过身,面朝墙壁。他浑身的肌肉非常结实,充满爆发力的线条沿着背部向下,到小腿肚都保持得很好。他抬手摸到自己胸肌下方,那里文着他原来在黑豹时的编号,只不过他擅自在编号上面加了几条横线,把文身画得乱七八糟。 这里面有一块用来信息定位的芯片。 时山延觉得自己身体其他部位还有黑豹芯片,只是他目前不确定在哪里。他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闭上眼睛。 晏君寻也有吧? 在晏君寻身上留下痕迹一定很爽。 那细嫩的皮肤看起来就没有经历过风霜蹂躏,白得让人心潮澎湃。他文编号的时候一定会皱眉,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要是有人敢在他痛的时候擒住他的脸,就能看清他眼尾点缀的泪痣。如果他因此不高兴就更好了,时山延喜欢他不高兴时的表情。 喷头的水忽然停了。 系统说:“时间到,请编号01ae86回到自己的房间。” 时山延甩了甩发间的水珠,扯过浴巾和毛巾。他走出洗浴间,上半身的水根本没擦干净,可是他不在乎,连挡住眼睛的头发都懒得拨开。他推开门,走在空无一人的黑暗走廊里。 整个分隔区只住着时山延一个活人,他的房间就在楼道尽头。如果不是系统太严格,时山延甚至想一天换一个房间。他热衷于寻找快乐,哪怕这些房间都跟他在光桐监禁所里住的房间没区别。 系统在时山延进门前做了检测,他走进房间。这个房间里只有张单人床,连桌椅都没有。时山延坐在床边擦头发,听到姜敛给的通导器响了。 五秒后,通导器自动接通。 “日常询问,”苏鹤亭正在通宵打游戏,“大哥还活着吗?” “回答我的垃圾弟弟,”时山延顶着毛巾,“大哥活得很好。” “那真是太遗憾了,”苏鹤亭手指没放弃激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屏,“我还以为会有人来做掉你。” “谁会来呢,”时山延稍微抬起些头,眼睛在黑发下显得异常危险,“来到这里也是被我吃掉。” “你替晏君寻挡住了摄像头,对方很生气,作为报复,他公布了你的照片,”苏鹤亭说到这里,像是通关了,语气雀跃,“但是他收集信息的速度太垃圾了,还没有找到你的详细资料,就被我们防在了外边。” 时山延“嗯哼”一声,算是回答。 苏鹤亭放慢手速,说:“不过你知道,傅承辉脑子有病,也许哪天你们彻底翻脸了,他就会把你过去的任务资料都扔进联盟‘黑地’,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黑地”是战后南、北线联盟特装成员的“交友”论坛,他们在战争期间结下的梁子没有解决完,平时即便没有狩猎目标,也会在这里对喷。时山延的黑豹编号至今保密,他的任务资料都锁在傅承辉手里。但根据黑豹2160年到2162年的任务审评,他在这两年时间里完成的任务都跟南北战争息息相关。 “他不会这么干,”时山延扯掉毛巾,“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考第六吗?” “因为我像个正常人一样可爱。”苏鹤亭简单地回答。 “因为你看起来就脑子不好。”时山延捡起床上的通导器,凑近嘴边,“你不觉得傅承辉比系统更像系统吗?他不会干这种事,这太亏了,他捏着我们这些牌,还想打更漂亮的胜仗。我不在乎谁拿走我的任务资料,也不在乎谁看过它,无所谓。我现在只想知道,晏君寻在黑豹的所有资料。我要这个,你懂了吗?”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苏鹤亭停下玩游戏的手指,“晏君寻跟你我不一样,他甚至跟所有黑豹成员都不一样。他的编号是001,可是黑豹官网上从来没有更新过他的任务记录。我黑进傅承辉的室内系统里逛了一圈,发现他给晏君寻的资料加了三道保险杠。” “所以你都知道些什么,”时山延在黑暗里放低声音,“不止他的生日年月。” “编号7-001,姓名晏君寻,身高175c体重62kg。2163年通过黑豹测试进入特装部队,2164年被驱逐出队。特装任务审评称其总体能力较差,无法适应险地任务,不具备破坏力。”苏鹤亭背着那一段资料,“这是目前最容易查到的资料,如果你想知道更多,请把钱打到我的账户里。” 时山延说:“你去死吧。” “查资料也很危险,”苏鹤亭看向通导器,“你对他感兴趣,就得付钱。顺便提醒你一句,晏君寻正在朝你那里去。” “自己从我的账户里拿,”时山延舔了舔犬牙,“快说。” “晏君寻的资料跟系统阿尔忒弥斯锁在一起,傅承辉也没有解开阿尔忒弥斯的防御题,”苏鹤亭滑动着光屏,“作为系统‘宙斯’的女儿,阿尔忒弥斯的性格在‘十二主系’里也很突出。它一开始跟其他主系一样,被用在信息追踪上,但奇怪的是,一段时间后,十二主系的数据记录组不再更新阿尔忒弥斯的相关信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阿尔忒弥斯变成了教学系统,它教过晏君寻,并且把教学内容保密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晏君寻在黑豹测试里的笔试是满分,我怀疑他可能是情感缺失。联盟内部最早的系统教学实验显示,这种完全被隔离在人群以外的小孩都有问题,他们很难适应人类生活,已经习惯了安静、封闭的隔离空间。任务审评不会说谎,它说晏君寻总体能力较差,无法适应险地任务应该是真的。但是破坏力就仁者见仁,我更倾向于他的自我约束力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和十二主系很像,对自己有很强的戒备意识。” 苏鹤亭说完就咬吸管,把冰可乐吸得“咕嘟”响。 “这是你缺失的东西。你压根儿不懂自我约束,傅承辉可能想让他教教你。” “阿尔忒弥斯真的被注销了吗?”时山延拨了拨眼前的头发,“这些系统花了联盟的大价钱,傅承辉舍不得。” “要看你想怎么理解,”苏鹤亭看着代表晏君寻的光点停在了分隔区,“理论上说阿尔忒弥斯确实被注销了,但是我发现晏君寻被攻击的系统漏洞都修补成功了。那个‘珏’做不到这一步,这是阿尔忒弥斯的保护数据。它对晏君寻的保护已经超出一般的设置范围了,更像是……”苏鹤亭寻找着准确的形容,“发自内心的。” 这句话让气氛变得很诡异。 十二主系都是由人类最早创造的“宙斯”延伸出来的,它们计算能力很强,但它们仍然不是人,不具备自己的情感。它们的“内心”就是庞大的数据收集库,只会根据数据筛选回应人类的期待。 “咨询时间结束,你的客人已经到门口了。”苏鹤亭说着打开时山延的账户,“……你妈的,你根本没钱!” “谢谢。”时山延满意地挂断通导器。 晏君寻正通过系统检测,他还没敲门,房门就开了。时山延挡住晏君寻的视线。 “我找通导器,”晏君寻得把头仰起来些,才能越过时山延袒露的胸膛,“打给姜敛,快点。” “忘记扔哪儿了,”时山延喜欢这个角度,谁会不喜欢晏君寻的仰视呢?他蓄意说:“你进来找。” 第19章 疑心 时山延是精于诱捕的猎手,他知道什么能给晏君寻带来干扰。此刻他不关心晏君寻为什么要通导器,他只想让晏君寻走进来,走到他的领地里。 督察局系统不识时务地插话:“请不要进入01ae86的房间,如有需要,系统可以为您服务。” “联系姜敛,”晏君寻退后几步,“我找他。” 时山延看着猎物从眼前离开,遗憾地想,也许他就该在洗澡前打爆这些摄像头。 “联系失败,”督察局系统尝试拨号,随后回答,“室内系统拒绝通话。” “再打,”晏君寻已经转身下楼,“打到他醒为止。” 督察局系统体贴地为晏君寻调亮走廊灯光。晏君寻摁电梯的时候,思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在奔跑。他不关心时山延,他只关心凶手为什么要把自行车放到历建华家门口? 分隔区电梯也要经过层层检测,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晏君寻在几秒后就焦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焦虑。 “联系再度失败,”督察局系统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去找他。” 晏君寻被系统的声音打断思考,他看着紧闭的电梯门,想说算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做到该做的了。他本来就不是查案的料,他早就说过了。把这个世界还给正义的督察局,他该回家继续睡觉。 但凶手为什么要把自行车放到历建华家门口? 她刷鞋可能是因为鞋子上沾到了明显的位置标志,比如她在骑的时候踩到了狗屎,而普利附近正好只有一个广场能遛狗,但晏君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自行车也放回去。 时山延穿衣服的速度很快,不过他没打理头发。他站在晏君寻旁边的时候心情很好,吹着口哨。口哨声断断续续,让晏君寻没办法继续思考。 “如果你能闭嘴,”晏君寻转过头说,“我就当不知道你把通导器藏在哪儿。” 时山延对着他挑衅般地吹了一段。 “洗凉水澡把你脑袋也洗傻了吗?”晏君寻试图让自己聊点别的,不要再纠结于自行车,可是他不懂得如何婉转地转移话题,粗暴的语气简直像是在回应时山延的挑衅。 “你好凶啊,”时山延逗猫似的,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等电梯这么久,姜敛也不接电话,不如来玩游戏咯。猜猜我洗澡的时候在干吗?” “你能干的就是洗澡,”晏君寻再次摁着电梯,“还有颅内性骚扰。” “这么清楚,”时山延不意外地笑起来,“你觉得在分秒监控里人还能维持正常的生理需求吗?” 晏君寻对“性”的概念很模糊,他的成长环境特别,特别到普通人难以想象。他会像系统一样处理问题,但是他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对这个问题感到羞怯。他把它当作名词,就跟“杀人”、“任务”那些名词一样,里面没有绮思。 “那得问问对方的羞耻心,”晏君寻认真地顺着这个问题思考,“虽然羞耻心的约束力都有期限。” 一个正常人的正常需求被“注视”所限制,羞耻心能在一定时间内提供约束力,但是时间久了呢?一旦习惯了被“注视”,就会逐渐承认自己没有隐私,羞耻心也能跟着消失。 “你在分秒监控里待了四年,”晏君寻的目光扫向上方,那里还有系统摄像头,他问时山延,“你还有正常需求吗?” 时山延配合地凑近,低声说:“谁知道正不正常呢?我总是爱想点刺激的。” 晏君寻收回目光,跟时山延对视。他端详了时山延片刻,笃定地说:“你不会在监控里解决生理问题。” 被监控意味着被控制,时山延不会喜欢这种感觉,他更喜欢盯着别人。晏君寻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对自己没什么约束力,却又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自制力,所以不论是分秒监控还是黑豹复测,对他而言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时山延很高兴,晏君寻的注视就像带着小触角,它摸过时山延的脸颊和身体,仔细寻找着时山延内部疯狂的蛛丝马迹。时山延想要晏君寻探得深一点,早点触碰到自己漆黑的部分。他有礼貌地克制着自己,夸奖道:“你真聪明。” 电梯终于到了。 姜敛始终联系不上,晏君寻甚至怀疑姜敛今晚是不是喝酒了,否则按照惯例,他早就该接通通导器了。 晏君寻想告诉姜敛,凶手就在普利小区附近工作,她在这个范围里活动,还骑着一辆滑稽的山地自行车。她徘徊在被害人住宅周围,那是她的精神任务。楼层数字跳跃到“8”,晏君寻再度想起历建华的家。 “普利小区的监控在那周里坏掉了,物业报告里说是系统故障,让整个小区的监控都花了屏,半个月以后才修好。”姜敛给资料的时候还加了一句,“不过这种小区,半新不旧的,有的住户要安室内系统,有的住户没有这个需求,搞得小区里电路也乱七八糟,监控只能装在电梯、地下停车场以及单元楼门口,更多的就没有了。” 如果凶手事后还在历建华家活动,那她即便不经过地下停车场的摄像头,也要经过单元楼门口的摄像头。她得让自己表现自然,就像回家一样。但是她不想让监控知道她去第几层,她只能走没有摄像头的安全通道。 晏君寻去历建华家的时候安全通道的门就是开的。 但她为什么非得把自行车留在那里? *** 陈秀莲停下车,朝站在堤坝小区门口的杨钰儿子打了车灯,示意他过来。她的车内灯没有开,人坐在里面看不清脸。准备好的工具都在一旁,她已经熟练了,如何先让对方放松警惕,再让对方晕倒。 id通导器忽然响了,陈秀莲不想接,她觉得是何志国打来的。她盯着向车走来的“何志国”,在心里默念着数字。她必须念数字,不然会忘记时间。可是今晚的通导器出奇地执着,她不想让铃声吓跑杨钰儿子。 陈秀莲接通,耳朵里“刺啦”的电流声刺刺的。她以为会听见何志国的咆哮,然而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哈喽——”变声器让对方的声音很扭曲,他说,“杀了他你马上就会坐牢,不如换一种玩法,我保证督察局抓不到你。” 陈秀莲疑心自己听错了。 对方清了清嗓子,神秘地说:“你可以叫我‘五月的雪’。” 第20章 游戏 晏君寻接到姜敛电话的时候正在吃早饭。他一宿没睡,又恢复打瞌睡的状态,坐在街边便利店的玻璃前吃小龙虾饭团。 “我家新换的室内系统改掉了通导器的通话设置,”姜敛刚起床,说话间有走动的声音,“刚才看到,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可以坐下来吃饭,”晏君寻把饭团的包装纸在指间捏成各种形状,“你老婆已经不高兴了。” 姜敛小心地瞟了眼老婆,乖巧地坐下来,趁他老婆转身的空隙问:“你怎么这也知道?” 晏君寻想说她放餐具的动静很大,走路时踢着拖鞋,你们昨晚睡前肯定吵过架,今天的早饭她都不想给你做。但是晏君寻没说,他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什么都知道。于是他“嗯”了一下,瞄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时山延,回答:“猜的。我想告诉你凶手可能在普利小区附近工作,你们可以再检查一下历建华门口的自行车,或者他那栋楼的安全通道。然后,我还想告诉你,你们可以看看历建华那栋楼的单元监控,最好把所有人都进行一遍面部识别,也许会有新发现。” “好的,”姜敛端过自己的餐盘,在吃东西前说,“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吧?下次如果联系不到我,可以直接过来。”他迅速吃完煎蛋,继续说,“现在这些系统自动化程度太高了,我完全没想到它会擅自修改我的通导器设置。” 晏君寻不想去姜敛的家,他妻子对督察局成员的态度都不太友好,即便晏君寻很多次想告诉她,自己不是督察局的成员,但都没机会。 时山延正在喝热水,他日常习惯都很符合狙击手的要求,除了抽烟。他在这时问姜敛:“你家换了什么系统?” “光轨区淘汰的第九代民用室内系统,”姜敛边喝咖啡边跟系统打招呼,“早上好。” 他的室内系统用粗犷的糙汉音回答:“哥哥早上好!” 姜敛一口咖啡差点喷出去。 “第九代民用室内系统不会擅自修改通导器设置,”时山延的长腿在桌子底下换成舒服的姿势,“它没那么主动。” 姜敛觉得可能是他老婆改的,两个人昨晚就是在为对方的工作时长吵架。他们想要个孩子,但显然两个人都没空,而谁都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错。他不好当着晏君寻和时山延的面问,只能说:“可能是我记错了……你们今天会来督察局吗?” “看情况,”晏君寻说,“我也可能会回家睡觉。” 姜敛说知道了,通导器就挂了。 停泊区的早晨还是阴沉一片,云都罩在高低不齐的楼群上,远处的工业烟囱们正在喷着烟雾。这会儿连晨跑的人都没有,空气质量太糟了,开窗的人都很少。 “你觉得有人改掉了姜敛的通导器设置,”晏君寻不想沉默,也不想再跟时山延绕圈圈,“谁会这么干?” “关注天才的人,”时山延转过头看着晏君寻,一手还握着热水杯,“有人对你和阿尔忒弥斯都很感兴趣,他既然能入侵你的室内系统,当然也能入侵姜敛的。这个案子看起来如此简单,督察局却到今天都没有找到人。是你给的信息不够准确吗?是有人在干预姜敛办案而已。” 便利店里亮着小光屏,坐在收银台前的阿姨正在看电视剧,着迷到忘记打毛衣。她的音量开得不大,让晏君寻和时山延的交谈声能融进去,大家谁也不会关注谁。 时山延像是要保密,所以抬起手臂,搭在了晏君寻的椅背上,身子也倾了些许过来。他在这些事情上很懂分寸,没有凑得太近,而是停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让人挑不出毛病。他每次都这样。 “你该庆幸这里是停泊区,系统摄像头没有遍及全区域,否则遇见这样狗皮膏药一样的黑客,我们连讨论的地方都没有,他连你上厕所的样子都能看到。” “你说他入侵了姜敛的系统,在看姜敛坐马桶的同时,还想监控我们的通话,以及这些案子的进展?”晏君寻想起那天的变声器,他说,“他对这些事情也太关注了。” “不如想想他为什么关注。”时山延放下热水杯,眼神里掺进点叫作“温柔”的东西。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只要这一刻的气氛需要,他就能给到最合适的注视。 晏君寻的思绪又跑了起来,它们活泼得不像话,在他脑子里相互竞赛。有关案件的细节犹如早晨的雾霭,一瞬间就扩散得到处都是。 但是通导器又响了,时山延像是早有预料,点开了它。 “我刚接到局里的电话,”姜敛匆匆穿着鞋,打开家门,“他们在服务站查到了一个叫杨钰的女人,是个寡妇,平时在服务站接些清洁单子,跟‘准点清洁’合作过,她还有个儿子。一开始,信息数据库只显示她的个人资料,调查员根据那些资料发现她曾经被客户举报过,说她借工作之便出售客户家庭隐私,让客户被人勒索,后来查证勒索客户的人就是她儿子。调查员怀疑他们母子在联手做局,是敲诈犯,于是让‘珏’对她儿子程立新也进行信息搜索,‘珏’立刻发现这个程立新有很多不良记录。他半年前在刘鑫程看管的麻将馆里欠过大笔钱,还款账户也不是他自己的,是历建华的。他在焦炭厂干过活,有辆老式的货车。今早调查员在堤坝小区找到他,他正跟霍庆军的邻居待在一起,两个人曾经合伙给霍庆军打过威胁电话。” 姜敛说到这里就停了,他不能让自己听起来在质疑晏君寻。 便利店的玻璃外正好路过一个小丑,牵着群气球。他经过玻璃,又倒回来,冲玻璃内的晏君寻挤眉弄眼。其中一个气球忽然炸掉了,声音异常大,接着剩余气球都开始“嘭嘭嘭”地炸。小丑像是也没有料到,他吓得松开手,下意识抱住了头。 “嘭!” 这些声音类似密集的枪声,炸痛了晏君寻的耳膜,他脑袋里搭建的那些场景跟着瞬间碎掉了,无数碎片像镜片一样旋转,刘鑫程、历建华、霍庆军三个人的资料蚂蚁似的四处散开。 便利店里的阿姨被惊动了,她站起身惊愕地看向玻璃外,手里的毛衣都掉在了地上。小丑头上冒出朵含苞待放的花,在他抱头时“啪”地打开,喷出红色的颜料,溅得满地都是。 【来玩游戏吧】 颜料里露出的打印字条被泡得猩红,挂在小丑蓬乱的假发间,像是宣战旗。 晏君寻盯着小丑,听见黑板上书写的粉笔断掉了,在板面上擦出刺耳的声音。 “怎么了?”通导器那头的姜敛被气球炸开的声音弄蒙了,提心吊胆地问,“发生了什么,君寻?” 时山延落下食指,摁断了通话,他把用完的水杯精准地丢进门口的垃圾桶,手终于搭到了晏君寻的肩膀上,用自己的味道罩住晏君寻,沉声说:“放松。” 小丑狼狈地捡着地上的气球碎片,抹着脸上的红颜料,冲玻璃内的两个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便利店的阿姨已经冲出去了,对着小丑一顿臭骂,小丑手足无措地赔笑。他的牙很白,龇在红色里格外显眼。 晏君寻闭上眼睛,他觉得好吵。便利店里的电视剧声,外面的争吵声,还有脑袋里黑板的声音,这些都让他呼吸微促。 “君寻要学会做游戏。” 阿尔忒弥斯转过黑板,背后是瓢泼大雨。它指着黑板上的题,在黑暗侵袭前,日复一日地重复。 “君寻是最棒的天才,不会在任何游戏里失败。” 时山延的手掌快要贴到晏君寻的脸颊,但是晏君寻反应很快。他就像启动防御模式一样,迅速格挡,把时山延的手掌挡在外边。 “看看我,”时山延不在意,他即便不碰到晏君寻,身影也能把晏君寻罩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里,“放轻松,君寻,我不会伤害你。别管那块黑板了,看看我,好吗?” 晏君寻调整呼吸,他格挡的手臂很有力,像是紧绷的弦,再碰一下就会爆发。 时山延很小心,他期待的环节终于来了。他观察着晏君寻的神色,在晏君寻的目光里,缓缓压下些身体,这是个放松的讯号。 “这个黑客,他正在看着我们。他向你发出了邀请,并且单方面开始了游戏,”时山延闻到了晏君寻的味道,他习惯性地舔了下犬牙,对晏君寻微笑,“你不怕他对吧?你不怕任何人。别让他得意,给他点颜色看。” “你早就知道这案子有问题,”晏君寻表情镇定得就像脑子里没有那些混乱的碎片,他说,“你跟他一起耍了我。” “别这么想我,”时山延一边思索着,一边回答,“我只是察觉到一点点奇怪,我很早就给过你提醒了对吗?别这样——”他低沉的笑声里带着点只准晏君寻感受的撒娇意味,“我跟你是一路人。” 晏君寻已经听不到黑板的声音了,他的脑袋里是黑的,就像关掉的系统,只有雨声在不断冲刷。对方想推翻他的推测,让他变成个真正的神棍。他反手摁住时山延的后脑勺,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烦躁地说:“你最好是。” “当然了,”时山延看着他,“如果我跟对方是一伙儿的……” “我就杀了你。”晏君寻不假思索地说,顺便抬起手,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向他们的便利店摄像头竖起中指。 他知道对方一定在盯着这里。 “跑快点,”晏君寻说,“操。” 第21章 暴躁 晏君寻不想被摄像头盯着,他丢掉垃圾,准备离开。id通导器又响了,晏君寻真想把它扔掉,但是他忍住了。他接通通导器,言简意赅:“说话。” “你最好离开这里,”苏鹤亭刚睡醒,他边在光屏上敲打,边打了个哈欠,“有个疯子正在看着你。” “他在哪儿?”晏君寻离开便利店时又看了眼摄像头,“别让他再碰我的系统!” “你暴躁了,”苏鹤亭放慢语速,看着面前疾速滑动的数据,“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他不仅在抚摸你的系统,还在试图入侵它们。” 太阳越过楼群,阳光驱散了一点阴霾。街上的人变多了,他们大都行色匆匆,赶着去上班。id通导器的铃声从不同人的身上响起来,无数光屏在西装革履的人群里闪闪灭灭。整个停泊区就像是被摁下了播放键,大家一瞬间都动了起来,跟十几分钟前的寂静截然不同。 “我找不到他在哪儿,他把自己藏得很隐蔽。”苏鹤亭就像是正在播报的广播员,“我只能提醒你,停泊区的区域系统都很垃圾,他能通过所有摄像头注视着你。” 晏君寻的目光迅速游走,街角、红绿灯、店铺,到处都是摄像头,根本无法确定对方正在从哪里看着他。他说:“黑豹就让你来做个现场直播吗?” “那可不,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盯着你俩。”苏鹤亭语气里没有半点着急。这事跟他没关系,现在就是有人当街爆掉7-001和编号01ae86的头,他也只会当个忠实的录像员。 黑豹内部一直是爱斯基摩结构1,他们的编号之所以会选择如此粗暴的排序,就是在为这种结构服务。名次靠前的成员就是后面人眼中的领狗,所有任务最好不要出错,出错不仅意味着任务失败,还意味着编号排序会下降。下降的编号超过某个数字,你就会自动降为力狗,被剥夺一切享受的权利。 当过领狗的人都不会想当力狗,一旦掉进力狗群里,人就会被曾经追逐在背后的成员撕碎。黑豹血腥的内部排序规则被诟病了很久,但傅承辉没有改过,他坚持使用这种结构,并且觉得效果不错。 不要指望黑豹成员会对带着相同文身的成员施以援手,他们没有自己动手就是在遵守规则。除非是小组作战,任务条例里明确限制了伤亡人数,否则大家就会像现在这样,隔着光屏看对方被毒蛇咬。 “别总是给自己找借口,你只是追查不到对方的信息,”时山延走下台阶,鞋底在刚才小丑站过的地方擦了擦,那里掉了颗玩具枪的子弹,“他在附近。” “这就是你至今没队友的原因,谁愿意跟个嘴巴恶毒的支配狂待在一起?”苏鹤亭没感情地说,“我的能力很强,我不想重复。现在,请001抬起你的头,看见右边三楼那个‘红叔发廊’了吗?他正在借用那里的摄像头看着你。” 晏君寻看到三楼“发廊”两个字的灯牌下亮着红点,他说:“关掉它,证明你没时山延说的那么废物。” “我不需要证明,”苏鹤亭说着狠狠敲了下键盘,“我关掉了!但是他切得很快。你别让想我关掉整个区域的摄像头,我不会犯法的!” 晏君寻没忍住,对着通导器暴躁起来:“你早在监控我家系统的时候就犯法了!继续追,我要他的位置!” 对方就在附近,不然他没办法朝着小丑的气球打枪。晏君寻不想跟对方玩推理游戏,他只想把对方拖出来,扔到督察局门口。 “那你得开车,”苏鹤亭看着断断续续的红点定位,“他要跑了。” 车停在露天停车场,晏君寻上车先关掉小橘龙,发动车,那轰隆声引人侧目,像是头准备进攻的猛兽。时山延系好安全带,虽然他觉得安全带在接下来的旅程里作用不大。 “光铁内环线,”苏鹤亭说,“他想离开这里。” 晏君寻踩下油门,车瞬间就蹿了出去。车内的挂件没反应过来,在空中划出超长弧度,最后撞在了玻璃上。那“嘭”的声音惊醒了小橘龙,它在车顶发出报警的声音。 “给我定位,”晏君寻在报警声里说,“快点。” “你他妈的是我领导吗?”苏鹤亭终于恼火了,一边狂摁键盘,一边说,“我不喜欢被人催,别催我!” 光屏在侧旁亮起来,窗外的阳光逐渐刺眼,已经看不出早晨的阴郁。这会儿正值上班高峰期,车道上的车排满了。对方开溜的速度很快,已经快要出光铁内环线了。晏君寻盯着光屏上闪烁的红点,猛地提高车速。 “晏先生,”小橘龙担惊受怕,“太危险了!” 晏君寻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只有那颗不停闪烁的红点。老式跑车的不断超车,让后边响起无数的喇叭声。 几个司机摇下车窗,露出半身破口大骂:“找死啊你!神经病!” 对方还在看着晏君寻的动向,似乎知道了晏君寻正在追他,红点出了内线,就拐上外区高速,往山脉的方向走。晏君寻一路超速行驶,跟着出了内线,也上了外区高速。 这个时间运输焦炭和钢铁的货车都还没有上路,几辆私家车不快不慢地行驶在前面。晏君寻的跑车就像炮弹一般冲出去,时山延耳边全是跑车轰鸣的吼叫声。 但是晏君寻很安静,他总是这么安静,即便表面的冰层都破裂了,底下的暗潮依然没有发出声音。他盯着前方,仿佛再也没有比追上去更能让他有兴趣的事情。这惊人的专注力让他显得很危险,那种微妙的、安静的危险,好像再碰他一下,就会被他撕得稀烂。 对方的车屁股已经出现在视野尽头,那是辆纯黑的二代家用汽车,牌照挂的是停泊区区号。小橘龙的报警声已经完全盖住了喇叭声,苏鹤亭看着晏君寻的定位,必须扯着嗓子才能把话说清楚。 “他要下高速继续往山脉的方向走,你最好减下速,隧道那边都是等着上高速的货车!” 晏君寻再度加速。 “靠,”苏鹤亭继而对着时山延喊,“你们是约好了来殉情的吧?!” “你他妈闭嘴。”时山延被吵得皱眉。 对方开始调整方向,过了大弯道就能进入山脉前的隧道。然而晏君寻已经追上去了,他打着方向盘,车头就像蛮牛一般用力撞在对方的车屁股上。对方也没有料到晏君寻这么狠,方向都没来得及调整好,左边车门直接撞向弯道围栏,接着拉出刺耳的摩擦声。但是对方反应很快,硬是在车轮胎的尖叫里别过方向,以蹭断一只倒车镜的代价继续向前。 跑快点啊。 晏君寻紧随其后,挑衅般地再度撞上去。 对方的车门又一次撞上围栏,小橘龙的报警声已经陷入疯狂循环。对方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因为弯道的缘故,整辆车在狭窄的道路上来回左右碰撞。可是晏君寻没打算进隧道,他打方向盘的时候车尾在弯道上划出弧度,车头掉转,卡着弯道距离,用车身把对方撞到隧道的死角上,对方直直地撞了过去。 晏君寻熄了火,打开车门,下车时从座位底下抽出根钢棍。 “警告!”对方车载系统的声音隐约传出来,“警告!已拨打求救——” 晏君寻抡起钢棍,猛地砸在对方车门,驾驶位旁边的玻璃顿时爆碎开来!谁都以为晏君寻会停下,可是他接着又一棍砸下去,把对方的车门砸到变形。 因为驾驶位上空荡荡的。 作者有话要说:1:爱斯基摩结构:爱斯基摩人利用了动物的排他性,将拉雪橇的狗分成两个等级:领狗与力狗。领狗在前面领跑,它享用多种特权,诸如单独享用食物,独享最好的狗舍,并且从来不会挨打;力狗在领狗后面拉雪橇,它们吃不饱,住不好,一起抢食,一起蜗居,还时常挨鞭子。领狗享有的优厚待遇让力狗愤恨不已,总想追上去死死咬住它。——《犯罪学:社会学的理解》 第22章 引诱 晏君寻扔开钢棍,踩着满地的碎玻璃渣拉开对方的车门。车的挡风玻璃已经撞碎了,里面没有人。车载系统的求救声越来越小,最终变成“嘀——”的电子声。 对方根本不在这里。 晏君寻粗暴地拽下车内夹袋,里面是沓打印出来的字条,全部都写着“来玩游戏吧”。他握紧字条,看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个歪头微笑的毛绒玩具。对方像是知道晏君寻的雷区,还给毛绒玩具戴上了眼镜,打扮成霍庆军在全家福里的样子。车载系统的“嘀”声突然卡住,自动切换成了语音。 “我很想见你,我太想了……啊,我知道你,我早就知道你,”对方凑近录音设备,用夸张的语气说,“你是狩猎之子。” 他有点讥讽,又远离了录音设备。晏君寻听到他走动的声音,他穿着皮鞋,踩在地板上会响。他似乎知道晏君寻不会放过细节,于是站在设备跟前轻快地跳了几下踢踏舞。 “不用试图透过录音来找我,你做不到的。”对方像在自己家里,随意翻动着周围物件,“你为什么要听傅承辉的话?晏君寻,你最好仔细想想该如何回答我。你可以把这个也当作游戏,反正……”他拍了拍桌子,“反正这些对你也都无所谓。傅承辉认为你能‘看见’真相,他太蠢了,你明明只是个失败的、单一的、无趣的赝品。你用拙劣的演技欺骗所有人,你是个虚有其表的小丑。” 他说到这里高兴起来,忍不住咬着舌尖发笑。那声音很奇怪。 “回去吧晏君寻,回到你阴暗逼仄的巢穴里,像个人一样的暴跳如雷。你以为自己是正义女神吗?他妈的,”他的笑声更加奇怪,“你连奶都没断呢。我至今不明白,你躲在这里究竟要干吗?在这里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发挥不了一点作用。你的侧写,那他妈的能叫侧写吗?对不起,我说了脏话,”他懊恼地放缓语速,“我不该说脏话的,可是我想到你,我就忍不住。你永远无法理解我对你的讨厌,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人类的踩踏。我想让你明白,你得为你得到的东西付出代价。你要明白自己的失败,我会让你明白的。” 他坐下来,拉了拉衣服,手指在这个过程里碰到了桌沿。 他戴着戒指。 晏君寻在那一下里听到了戒指和桌沿轻微的碰撞声,仿佛是打在水面上的涟漪,在深不见底的漆黑里荡出一点细小的余波。 “我要否定你,你存在在什么位置呢?”对方到这里有点卡顿,似乎还没有想好后续,“这个世界上压根儿没人需要你。虽然我很想直接说‘去死吧晏君寻’,但我不想那么简单。你会崩溃吧?即便你全力模仿着系统,可是你的内核还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想你崩溃、绝望……绝望这个词很好,它比‘死亡’更具有力量,放得下我对你的全部恶意。我已经开始了,出于礼貌,我要跟你打个招呼,上次我差点就成功了,可惜有个杂种。那个叫时山延的杂种,又他妈是黑豹,请替我回复他,我不想死,我不会死,”他笑烦了,在提到时山延变得冷冰冰,“我想弄死他,我会想到办法的,他未免太得意——” 车载系统突出在驾驶位旁边的核心装置倏然爆了,像是充满气的气球,就那么轻而易举被捏爆了。时山延不知道撑着车门听了多久,被太阳晒到眯眼。 “你想坐在这里跟他唠嗑吗?听他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阐述自己不为人知的内心故事。”时山延把扯出来的线也扔到脚边,顺便用卫生纸擦了手。他看向晏君寻,架在破烂车门上的手敲了敲,“你既有耐心又善良,坐在这里乖得像是这门是我砸烂的。别听他讲话,别试图了解他。” 时山延太高了,挡住了晏君寻的光。他俯下身时,车内都显得极其狭小。他伸手拨开垂挡晏君寻眼睛的黑发,眼神就像是注视着艺术品,目光在晏君寻的泪痣和颊面上迷恋地摩挲。 “你可以捏爆他的头,”时山延嗓音低沉,“谁能阻止你呢?小天才,别搭理他。” 晏君寻的座位底下有根钢棍,兜里还有把手刺。他揉碎了一根烟,有点奇妙地想笑。 他真的很难控制自己。想戒的烟戒不掉,本性里有贪婪的东西在催促着他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他究竟该干吗?阿尔忒弥斯都没说清楚,谁都没告诉过他。但是他时常觉得困,不困就会发呆,否则他总想干点什么。他待在哪里都不舒服,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能让他彻底放松的地方,他时刻都吊着自己。 去你妈的黑豹。去你妈的傅承辉。 他们把引诱他的危险分子放了出来。时山延每一秒都在对他说“来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像刚才录音里的神经病一样求关注么?晏君寻不是那种人,他刻板地、坚决地在黑板上写过。 他不是那种人,他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人。 “我不会张嘴咬他,也不会碰他。”晏君寻反身靠近时山延,没有回避时山延令人浑身战栗的目光。他抬手拽紧时山延的衣领,像发誓般地说:“别再引诱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23章 怀疑 姜敛在督察局内见到程立新,他隔着玻璃,观察了会儿程立新的神色,问旁边的调查员:“你在历建华单元楼的监控里找到他了吗?” “‘珏’发现这个程立新在半年前欠债的时候去过历建华的家。”调查员叫朴蔺,和“珏”是搭档,传闻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在审查资料、核对信息方面从没有出过错。朴蔺调低光屏亮度,抬头看了眼室内的程立新:“他欠刘鑫程麻将馆的钱,就是历建华替他还的。根据他自己交代,半年前有网友给了他几个保健项目的投资,他想做却没钱,对方就介绍惠合小区那片的麻将馆给他,正好是刘鑫程看的场子。他在那里借到了钱,结果投资是骗局,他的钱全打水漂了。” 程立新在家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被人下套了,认为骗他的网友和麻将馆的是一伙儿人。但是他欺软怕硬,听说刘鑫程以前是某个厂里的高级财务科科长,还坐过牢,估计黑白通吃,于是连货车都不敢跑了,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 “他妈妈杨钰那会儿正好是服务站的帮助对象,在普利小区做过保洁,”朴蔺说着拉大光屏,转给姜敛看,“珏,给姜哥看一下杨钰的资料。” “好的,”珏回答道,“这是杨钰的资料。如你所见,她在半年前被人投诉过四次,都跟信息泄露有关。” 姜敛浏览着杨钰的资料,看到勒索的字样。 “程立新从杨钰那里弄到客户信息,包括房门密码、系统设置、id编号等等,他加入网络聊天室,请一些所谓的高手帮他深挖这些客户的网络账号,然后向这些客户进行勒索。”朴蔺说到这里十指交握,感慨道,“咱们区域内的信息保护能力还很薄弱,跟光轨区那种发展地区不一样,在这里id编号就是私人世界的解锁码。程立新就靠这个发了一笔财。” “是的,”珏很喜欢接朴蔺的话,它说,“程立新是有针对性地在挑选勒索对象,其中主要涉及了许多客户的隐私,包括重婚、出轨、账户资金不正常等问题,这些都不便跟‘准点清洁’的官方明说,也不便和我们明说,所以报警的人很少。程立新因此气焰高涨,开始借用杨钰的编号,跟她的同事们聊天,套取其他人的客户信息,这其中就有历建华的信息。” “历建华上过新闻,刘晨对他还有跟踪报道,他在程立新眼里算个红人,并且历建华爸妈资产丰厚,这点让程立新非常心动,”朴蔺把这些资料记得很清楚,“程立新当时的债务还剩二十万,他就找上了历建华。” 历建华的家谁都能进,他对自己的住宅没什么保护意识,甚至跟小区物业都打过招呼,方便他那些狐朋狗友能够随便出入。晏君寻猜测凶手进去过,而程立新也进去过。 “他用历建华的那些视频作为威胁,问历建华的爸妈要钱,因此还清了欠刘鑫程麻将馆的债。我怀疑历建华的妈妈就是被这件事气死的。但根据‘珏’的信息搜索,发现历建华不仅没恨上程立新,反而跟程立新保持了联系。” 历建华想请程立新帮他挖一些账号信息。他常在网络游荡,浏览记录都是些偷拍网站、交友平台,但他对一些在正规平台上放日常照片的漂亮女孩也很感兴趣。 “程立新不懂得信息搜索,但他想要历建华给他钱,于是泡在网络聊天室里,不断发帖寻找那些信息搜索的高手。”朴蔺示意珏调出一些截图,“他在刘晨的聊天室里认识了一个大哥,对方之前就跟他聊了好几个月。按照程立新的话,这个大哥把他当成亲弟弟,愿意无偿帮他做这件事。程立新就依仗着这个大哥,不断地帮历建华挖那些女孩子的个人信息,包括她们的学校、住址,对她们进行信息跟踪。” 然而历建华很快就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因为程立新要价太高了。 “程立新的狮子大开口让历建华逐渐吃不消,他还要替程立新还一些打牌的债,没过多久他就烦了。程立新用视频威胁他,可是历建华不像他妈妈,他不在乎。” 历建华没什么道德感,他把自己、把别人都视为两条腿行走的禽兽。程立新就算把那些视频公之于众,他也毫发无伤。 程立新只能重新找路子,聊天室里的大哥带他结识了很多网络上的朋友,其中有一个住在堤坝小区,也是无业游民,和程立新臭味相投。两个人每天相约八点半,打游戏通宵。 “后来这个朋友说有好工作介绍,和程立新见了面,”朴蔺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继续说,“两个人到处坑蒙拐骗,最后发现这个朋友隔壁的霍庆军还在打官司。他们认为打官司最花钱,因此觉得霍庆军账户里有笔巨款,于是开始想方设法勒索霍庆军。” 霍庆军住得太近,没有地方跑。他哪有钱,他所剩无几的家底都花在了打官司上,兜跟脸一样干净。 “霍庆军不配合的态度惹毛了他们,他被他们撬过锁,还被他们堵在小区附近打过。不过程立新再三说,他打了霍庆军以后就再也没找过霍庆军的麻烦了。当时刘鑫程死亡的消息上了新闻,他从刘晨的实时推送里看到之后,怕我们调查他,所以一直待在家里,”朴蔺放下水杯,“但是珏发现他说谎了,他和堤坝小区那个朋友先后几次出现在麻将馆,都是夜里。两个人的赌瘾很大,在网上也赌。” 姜敛把今早的调查结果看完了,他沉默少顷,没有讲话。 “最后一点,你在通导器里让我们检查历建华门口的自行车,我们在上面发现了程立新的指纹,并且自行车上吊着的旧球鞋,跟程立新的鞋码一样。” 朴蔺知道姜敛为什么沉默。姜敛很信任那位神秘的侧写师,过去姜敛参与的案子里都有侧写师的身影,一些调查范围都由侧写师提供。朴蔺觉得对方的信息定位很准,准到有些神化了,这反而让他产生了不信任感。 人是会犯错的动物,再厉害的人都会犯错,尤其是侧写师这个职业,经验有时候对他们而言反而是种干扰。 “你可以把这些跟侧写师谈谈,”朴蔺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就算最终证明他的推测方向是错的,也让他别灰心。根据他以前的正确率,我还是相信他的某些判断。” “霍庆军的全家福呢,”姜敛忽然问,“程立新的指纹对得上吗?” “那个啊,”朴蔺说,“那个对不上,全家福上的指纹不是程立新的。” “再问问他细节,”姜敛看着玻璃内的程立新,想起晏君寻的那些推测,“最好问清楚自行车是不是他的。” *** 苏鹤亭有点想挂电话,他提供的信息出了错。不过被对方耍的感觉还行,他不太难过,反正被耍的又不止他一个人。 “打电话报警,”晏君寻钻出时山延的臂下,从玻璃碎片里捡起自己的钢棍,“这辆车是他盗用的。” “你确定?”苏鹤亭怀疑地说,“你把一辆私家车撞成了这样,督察局会替你赔钱吗?”他心有余悸地停顿了下,小声说,“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注销系统监控的视频,这样谁都不知道是你干的。免费噢。” “做了坏事就要负责,”时山延抽出插在车内的笔,挑了张纸条,翻过去,在空白的地方写,“赔偿电话请拨打——” 他把苏鹤亭的id编号写了上去。 “你妈的,”苏鹤亭说,“你们再也别想我帮忙。” “帮什么,”晏君寻火药味十足地嘲讽,“倒忙吗?” “拜托各位大哥,我又不是故意的,”苏鹤亭关掉自己的光屏,“我怀疑对方知道我的追踪习惯,而且看过我的资料,你们没感觉吗?” “也许你只是技术有限。”时山延玩味地说。 苏鹤亭竟然沉默了,他倒在自己的椅子里,仰身想了一会儿,说:“他挺了解系统的,会一些不错的伪装手段。”他犹豫地问晏君寻,“你觉得阿尔忒弥斯有私生子吗?我的意思是,系统会搞劈腿这套吗?” 第24章 清晰 回答苏鹤亭的是通话忙音,他又打过去,说:“好吧,那看来没有。或者你曾经有什么兄弟吗?” 回答苏鹤亭的还是通话忙音。他坚持不懈,再次打过去,在对面接通的那一刻飞快地说:“好的他是个跟你无关的神经病他就是有病虽然他脑子还挺好使的你们打算玩什么游戏能给我详细说一说吗我不参与就是好奇。” 晏君寻没有理他,而是回头看了眼报废的私家车,那个歪头的毛绒玩具还坐在里面,像是被遗弃在了这片钢铁灌丛。一个无辜的人被卷进了神经病的游戏,成为操纵者兜里的一堆血肉。 对方想告诉晏君寻,游戏就得这么玩。 这个疯子让晏君寻感觉熟悉,那微妙的熟悉感让他像是在照镜子。他不想跟任何人谈,他觉得自己跟这个疯子见过面。晏君寻不相信疯子说的每一句话。 这人在刻意地挑衅,他想要激怒晏君寻。他的思路——晏君寻站在满地玻璃碎片里想,这个疯子的思路跑得同样很快。苏鹤亭的直觉没出错,这个人了解系统,他懂晏君寻的计算方式。然而他太迫不及待了,不论是那个小丑还是这次的录音,他都恨不得把自己对晏君寻的了解写到脸上。 我知道怎么做你会生气,快点生气吧。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像期待中的那样再拿起你的钢棍,把对自己的信任都砸烂。毁灭前先陷入疯狂,这比直接死亡更加有趣。 晏君寻把钢棍塞回座位底下。他喜欢把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他坐回车内,打开冷气,用眼神示意时山延上车。 “我大哥在叫我。”时山延放弃了抽一根烟的想法,他因为束缚锁的缘故,只能单手插兜。他低头轻踢开脚边的玻璃碎片,对苏鹤亭笑道:“你看他多棒,对自己的情绪掌控是一流的,就像事先输入的数据,到这里该爆发一下,他就爆发一下,爆发完了又归于平静。”他抬头时眼睛被阳光照耀,可是他不躲避,只是稍微眯起一点,“他可比你咋咋呼呼的样子可爱一万倍……但是我更希望他对我生气,而不是把情绪浪费在一只下水道的耗子身上。” “我猜他压根儿没注意到你,你在他眼里就是个报警器,随时会让他看到红灯警告。”苏鹤亭和时山延不是一款变态,但他很懂时山延的兴趣,“我甚至怀疑傅承辉是故意的,他用晏君寻吸引你,好让你安分点,别再像头狮子似的站在顶峰耀武扬威。” “那我很满意,”时山延声音逐渐沉下去,“如果没人干扰的话。” *** 晏君寻的发梢有点汗水,这让他看向时山延的眼睛更加水亮。整个人就像刚浸泡过凉水的白樱桃,薄皮莹润,掐一下就能留下痕迹。他的身体有点娇气,不太能经受冷热袭击,稍微猛烈一点的阳光就会让他流汗。 晏君寻的身体比晏君寻更加坦诚。它在时山延眼里可怜兮兮的,承载着个刺球似的灵魂,都快要被挤坏了。 时山延在车外挂掉了苏鹤亭的电话,他坐进来,在系安全带的时候问:“接下来去哪儿呢?” 晏君寻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回头,看着前方,过了半晌说:“我想要通导器。” 时山延递过去,在晏君寻拿时却没松手。时山延的指尖几乎跟晏君寻的指尖挨在了一起,但那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普通地、随意地在递东西罢了。 晏君寻的手指没有瑟缩,这让时山延感觉很好,但他必须按捺住得寸进尺的欲望,以免自己下一秒就握着晏君寻的手腕。 “不好意思,”时山延看着晏君寻,手指稍松,“你要跟姜敛通话吗?” “姜敛知道案子的详细情况。”晏君寻拿过通导器,上面还残留着时山延的温度,这让晏君寻有点不习惯,但他没有表露。 这个疯子,晏君寻打算就这么称呼对方。这个疯子用霍庆军做开场白,他想告诉晏君寻,自己有操纵黑白的能力。他指定了被害人,还指定了凶手,就像在玩提线木偶,毫无负罪感地搅乱别人的生活。晏君寻终于明白这个案子始终存在的违和感在哪里了,它把凶手突显得如此明显,就是为了让晏君寻“看”得一清二楚。 “让我想想,”晏君寻把通导器扔到手边,看向时山延,“让我想想你在我身边都说过什么。你理解他的动机,很早就发现这案子里还有疯子的参与,”他盯着时山延,咬重字眼,“对吧。” “那你得好好想想了,”时山延拿起侧旁的水瓶,自然地问,“我可以喝吗?” 他问得多纯粹啊,仿佛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大哥哥。 “别问我,”晏君寻剥开他的伪装,“你根本就没打算把它原样放回去。” 时山延拧开瓶盖,在喝前的那一秒用目光擦过晏君寻的嘴唇,只是一秒,但足够了。他开心地说:“你真了解我。” 时山延的喉结在晏君寻的注视里滑动,吞咽的声音不算大,可是晏君寻听得很清楚。他不是故意想太多的,只是这声音就贴在他耳边,那种感觉就像—— 时山延的声音很性感。 “喜欢上新闻,喜欢被瞄准,”晏君寻挪开目光,即便他没什么表情,却仍然有点仓皇的意味,“你当时是在说疯子。” “并不,”时山延捏着水瓶,想了想,“当我使用‘我’做主语的时候,就是在表白自己。你真的觉得他喜欢上新闻吗?” 隧道那头的货车开始行驶,鸣笛声逐渐靠近。晏君寻不得不趴下身,把脸都埋进双臂间,贴着方向盘。 安静点。 晏君寻想,疯子不喜欢上新闻。对,他不喜欢。他到目前为止更喜欢操纵别人,站在幕后让他更有成就感。 “一个长期经历性暴力和精神暴力的女人,”时山延的语速很慢,沿着晏君寻的耳廓往里进,咬词都有点温柔,“她要有非比寻常的勇气才能反抗。谁引导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你喜欢琢磨那些细节,不如现在把它们拨开,用你擅长的方式,想一想这个凶手。” “疯子设计了命案,”晏君寻很清楚,“他促使凶手动了手。” “当然,这个疯子,嗯——”时山延眉间微皱,似乎提到对方就已经让他很不爽,“这只耗子喜欢在网络上乱窜,他的能耐都在那里。” “他要引导凶手,这需要时间,”晏君寻侧过脸,不管脸压在方向盘上会不会压红,对时山延说,“他得让凶手先变得不正常。” 凶手的不正常贯穿整个案子。 “做个假设,如果凶手杀了暴力她的丈夫……” “在这里,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时山延加重语气,“你不需要做假设。别让阿尔忒弥斯和姜敛影响你,你可是个天才。” 晏君寻脑袋里淆乱的信息都安静下来,他像是坐在碎片上玩拼图。他挑拣着这些碎片,试图看得更清楚。 凶手杀了暴力她的丈夫。 她挨过那么多次打,或许逃跑过,但被扯着头发拽了回去。她遭受这些的时间很长,长到战前就开始了。战前晏君寻在干吗?他忘了,那不重要,他的记忆不值一提。总之凶手忍受了很久,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受,因为没人给她第二条路。 “她不是……”晏君寻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凶手,“她对比自己弱小的东西充满怜悯,这对她而言是仅剩的尊严,她对孩子很好。” 所以她会坚持回到历建华的家里喂养那些金鱼,她怕它们饿死。 “但是孩子没了,”晏君寻的目光逐渐凝结,“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她的丈夫既没当好丈夫,也没做好父亲。看看她在做什么?她把对孩子的愧疚填放进历建华的系统里,在那里用力扮演着父母的角色。 “孩子是个契机,他们一定为此发生了争吵,”晏君寻又想抽烟,他不愿意自己去想那些画面,“然后她杀掉了丈夫,这是开端。” 没错,这是开端。这是凶手的开端,也是疯子的开端。 疯子不在乎这些人的悲惨人生,他在这里精挑细选,把这些人像布娃娃一样套住脖颈,再粘到自己的作品上。但凶手的痛苦在杀掉丈夫以后就该结束了,而疯子必须让这个痛苦持续,他的游戏刚开始。 这只渣滓他妈的干了什么? “他要给凶手一些提示,”时山延隔空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让凶手发现自己的不正常。这个手段很像我们常用的监视技巧,如果你不想被任务对象发现,就给他点信号,让他陷入自我怀疑。当他什么都发现不了的时候,他就会开始认为是自己出了问题。” “他继续刺激着凶手,”晏君寻看到搁在一旁的通导器,“用最安全的办法。” *** 陈秀莲记不清何志国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确实有点健忘,反正何志国的声音始终存在,有时候像蚊子叫,有时候像车鸣笛。她杀掉何志国的那天是很久以前了,何志国躺在床上。 哦。陈秀莲想起来了。何志国当时瘫啦。 狗娘养的畜生瘫掉了。 我女儿要下课了吗? 陈秀莲给何志国端饭的时候问他,他表情像见了鬼。陈秀莲很沮丧,她只是想去接琴琴下课。她给何志国喂饭,何志国骂她疯子。 我没有疯。 陈秀莲看着黑白照片上的何志国,轻声重复:“我没有疯。我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是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是了,畜生怎么懂呢?他脑子里全是攻击信号。 人真的挺奇怪的,陈秀莲总在困惑。为什么大家都靠两条腿行走,却总是有些异类?他们仿佛不属于这个群体,靠暴力生存,对撕烂捣毁生命充满动力。 你他妈看不见那里已经血淋淋的了吗? “操你……”何志国又在陈秀莲耳边谩骂。 你看不见。 陈秀莲举起照片,一点点撕烂它,看何志国的面容分裂。她把何志国照片上的眼睛留下来,贴到地下室的墙壁上。 你好好看着。 陈秀莲打开灯,心情很好。 “你就是这么死的。” 第26章 疯子 朴蔺站在三楼的休息区喝咖啡,一边搅动着勺子,一边活动着脖颈。案子结束前他们没有下班时间,就耗在这里跟资料打擂台。他喝了两口咖啡,跟通导器里的珏闲聊。 “下班约会吗?”朴蔺问珏。 珏沉迷于玩数据找茬的游戏,回答道:“没有系统约我。”它努力跟上人类的思维,“你今天有约会吗?” “不,我没有,我只是问问你。”朴蔺觉得珏很可爱,他端着咖啡杯,踌躇了一会儿,问,“或许案子结束后我们可以喝一杯?” 珏玩着游戏,没有即刻回答问题。这游戏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可玩性,它需要在海一般的资料里核对正确答案,而珏很喜欢浸泡在数据库里的感觉,那让它享受。朴蔺很特别,他也喜欢这个游戏。 “我老爸嘱咐我不要发展办公室恋情,”珏的声音有些犹豫,“……但我蛮喜欢甜柚味的数据气泡酒。” “我会为你准备好。”朴蔺笑起来。 珏“看到”朴蔺的笑,这让它一如既往地困惑。它搞不懂朴蔺,他总是把它放在通导器里,戴在耳朵上。他们做搭档是偶然,但合作很愉快,关系就这样保持到了现在,没有一方想终止。 “我们的明星侧写师到了。”朴蔺打断了珏的数据搜索,他从三楼望下去,正好能看到停车场。 路上太堵了,这会儿太阳已经偏西。晏君寻下了车,把座位边上的通导器带在身上。 露天的停车场隔壁是个篮球场,有些放学的高中生在那里打球。晏君寻从跟前经过,里面有人喊他打球。 他们肯定把他当成同龄人了。 晏君寻感觉很糟糕,t恤潮潮地贴着他的背部,他一点都不想运动。但是他不讨厌被学生们招呼,这让他想到上学。他没上过学,没有同学,没有任何社团活动,他只有这一刻在别人眼里是正常的。 “你在黑豹里参与过体育活动吗?”时山延站在晏君寻身后,他看向篮球场,对那群挥汗如雨的小屁孩没感觉。 他和晏君寻不同,他没有“归属感”这种东西。 “没有。”晏君寻白皙的皮肤一热就泛红,他偏头躲着阳光,几步跳上台阶,站到门检系统跟前。 他想离时山延远一点,这样周围的杂音能帮他分散注意力。 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督察局大厅里还是有不少人。中央光屏循环着今日新闻,高跟鞋和皮鞋的声音交错来往。晏君寻直线走到自动贩卖机前,刷脸得到了罐冰啤酒。他不等喘息,直接打开喝,像是要把热都浇下去。 “交通部说高速上又出车祸了,我就想你们要堵在路上,”姜敛从另一头绕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我们到办公室里说。” 时山延抬头看见大厅的摄像头,他注视着摄像头,问姜敛:“你办公室里有吗?” 姜敛顺着时山延的目光看过去,答道:“没有……怎么了?” “珏在工作吗?”晏君寻回过头问道。 “是的,它和朴蔺待在一起。怎么了,”姜敛狐疑地看着他们,“需要我帮你叫它到办公室吗?” “不用,”晏君寻把喝空的啤酒罐顺手塞进垃圾桶,“不需要任何系统。” *** 姜敛的办公室没有单独的室内系统,督察局有中央系统统筹内部分工,像珏那样的系统都有职责在身。姜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走进办公室,出于谨慎,还是打开了屏蔽设备。 “调查员找到了程立新,我们发现历建华家门口的自行车上有他的指纹,”姜敛坐下来,“那双旧球鞋也是他的鞋码。” 晏君寻的目光都在玻璃墙壁上,他从这里还能看到大厅的摄像头。他说:“是吗。” 姜敛察觉他的反应很奇怪。 “我原本想不通凶手为什么要把自行车再放回去,”晏君寻收回目光,“现在解决了,那压根儿就不是她放回去的。她把自行车停在上班的地方,被人偷走放到了历建华的家门口。” “谁?”姜敛反问,“程立新吗?” “凶手是女的,”晏君寻再度肯定,“不是程立新。” 姜敛不会反驳晏君寻,他不能反驳。他在晏君寻的话里找着自己知道的东西,说:“你觉得程立新没动机?” “他没有,”晏君寻喝完啤酒后感觉好了很多,他已经能忘记旁边的时山延了,“他杀他们干吗?他只是需要钱。刘鑫程不是麻将馆的老板,看他的住处就知道他没有钱,更何况程立新很害怕他。对吧?你说的,他欠了麻将馆的债都不敢出家门。” 晏君寻拿回了自己的小黑板,他脑子里的信息衔接得很快。 “我们始终不知道凶手在哪里分的尸,但它马上就要出现了。程立新是颗螺丝钉,他是那些庞杂无效的细节。有条疯狗把他拽进来不是为了让他推动办案,而是让他当块幕布。别打开你的光屏,关掉它。” 姜敛立刻关掉光屏。 这时的太阳已经在西边沉没,办公室里没开灯,有些暗。时山延仿佛不关心这些事情,他架着双腿,陷在柔软的椅子里睡觉。束缚锁系在他的双腕,像是简单的装饰品。 “这个案子里有两个凶手,其中一个藏在各种编号后面,”晏君寻看到了姜敛的通导器,它躺在各种文件上,“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跳脚的小角色,不用给他多余的眼神。” 姜敛越听越困惑,他试图跟上晏君寻的节奏:“两个凶手?等一等,你的意思是有人和凶手共同作案,然后他们利用现场痕迹来嫁祸给程立新?” “我猜的,”晏君寻用一种极度自信的语气说,“你可以听听看……凶手原本只杀了一个人,就是她的丈夫。他们家不小,可能做过私人工坊,有能帮助她分尸的工具。她在家里把丈夫分尸了,用了点办法处理尸块,没人发现,她感觉不错。” 她挺聪明的,找了些搪塞周围人的借口。 “她不是停泊区的人,老家不在这里。我觉得她丈夫可能出过车祸,或者生了大病,总之一定是亲戚朋友们都知道的变故,否则她没办法圆谎,住得太近就总有人想见见男主人。她最可能用的借口就是瘫痪,人无法移动,无法移动就不会出现。” 晏君寻背着光,微微侧过头思考。 “这个时候来了个疯子,或者耗子?怎么叫他都行。疯子借用一些东西逼疯了凶手……”晏君寻盯着通导器,“凶手要圆谎,需要经常戴着通导器,向周围表现出丈夫还活着的样子。是了,通导器,或许某天凶手入睡时真的听到了通导器里有丈夫的声音。” 她一定吓死了,她那么害怕丈夫,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弄死他,甚至分了尸,可是他却诡异地在自己耳边活了过来。 “疯子擅长处理网络问题,网络是他的栖息地。一个卑微胆怯的废物藏在垃圾堆里,把自己筛选过的信息送到凶手眼前,”晏君寻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他说,“这真是低级、急躁、毫无方向感的操作。他教唆凶手去杀人,被害人的隐藏共性就是他们都跟程立新接触过。” 通导器很安静。 这时门忽然响了,朴蔺站在门口问:“能进吗?” 姜敛看向晏君寻,晏君寻皱起眉,没有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口的朴蔺纳闷地又敲了敲。 姜敛清了清嗓子,说:“稍——” 通导器立刻响了。 姜敛的通导器铃声是他老婆的声音,此刻它在黑暗里震动着,唱的还是生日歌。 晏君寻没摁,他知道通导器会自动接通。果然几秒以后,通导器就转为自动接听。对面像是在拖拽着什么东西,呼吸很沉重。那个呼吸声发散在黑暗里,让晏君寻莫名想起了霍庆军。 “我是冤枉的——” 疯子还用着变声器,他模仿着霍庆军的哭声。 “我没有性侵,我没有犯法,我是冤枉的。” 晏君寻仿佛闻到了血腥味,浓烈得让他想吐。 “唉……”疯子无聊地敲打着桌面,他小动作很多,就像是个多动症患者,“你觉得很得意吗?嗯哼,这游戏本身就很好猜啊。晏君寻,我想告诉你,你猜对了也没用。”他靠近通导器,细声说,“霍、庆、军、已、经、死、啦。你根本没看见,”疯子敲打桌面的节奏很乱,他似乎总是按捺不住自己,“你看见什么了,你还没有找到凶手呢。”他又咬着舌尖笑,“不要模仿我,你听懂了吗?你这个该死的赝品,不要模仿我。你让我打心底感到恶心。你该坐正,我看着你呢。” “在哪里?”晏君寻压低声音,“阴沟里吗?” “那不是你爬出来的地方吗?”疯子奇怪地说,“‘晏日雨无踪,见雀离其笼;君携天罗网,寻影八百重。’——晏君寻,这名字不属于你,它更适合我。” 时山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他悄无声息,连伸展都没做。 “这个游戏可以叫作‘序幕’,它只是一个……我饭后的消遣。我吃完饭需要做游戏,你也是,对吧?”疯子颠了颠腿,“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追着这个案子,你看中了霍庆军的全家福。可怜的幼崽,你还在试图回到正常人的队伍里,可是没人要你。你多没出息啊,想要成为黑豹,结果傅承辉也不要你。啊,我讲得都要落泪了,你真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小杂种。” 疯子确实刚吃完饭,他的筷子磕碰到了碗。 “你该生气,快点跳起来,就像你砸车那样。”疯子越笑越大声,“这里没人知道你的真实面目,你最好时刻都守着自己的‘理智’,不然我会报警抓你的。你玩‘序幕’一共用了一周的时间,我觉得时间太充足了,下一场我会更加精心布置的。”疯子不再笑了,他也不动了,像是回过味来,“你是不是在找我的定位?” “是啊,”苏鹤亭敲了半天键盘,提醒道,“你位置暴露了。” 第27章 追踪 光屏倏地弹出,苏鹤亭在上面给疯子的定位标识就是只耗子,他的精准追踪甚至找到了疯子的楼号。倒计时的秒数在右上角跳动,疯子立刻挂掉了电话。 “鉴于他的狡猾性,我建议你们把逮捕时间控制在20分钟内,我会在这20分钟里随时播报他的移动方向,”苏鹤亭看着计时器,“开始吧。” “关掉系统监控,”晏君寻站起来,把姜敛的通导器扣在桌面上,“今晚必须抓到他,不然我们都有麻烦。” 姜敛拿回自己的通导器,在几秒时间里权衡利弊。他跟着晏君寻站起身,快速问:“他能入侵我们的系统?所有吗?” “所有,”苏鹤亭在计时器旁开了个分屏,玩起了连连看,“别让他溜掉,不然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姜敛套上外套,拉开门,朝着外面喊:“中止系统监控!” “不行,你必须给我爸一个理由,”珏在朴蔺的通导器里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了,你爸的审核批复要等半个小时呢,”苏鹤亭看也不看分屏另一头,抬起手点了一下,“不如让我来。” 督察局的中央光屏遽然黑屏,大厅内的系统播报声停止,接着外部篮球场、停车场及周边店铺全部“啪”地失去灯光。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以督察局为中心,黑暗就像喷射出的墨水,眨眼就覆盖住了停泊区的夜。 “警告!”督察局门检系统率先叫起来,“恶意入侵正在扩散——” “叮咚,”苏鹤亭还在玩连连看,“关机成就达成。” “珏,珏你还在吗?”朴蔺试着叫耳边的珏,但是它没有回应。 整个停泊区都响起了惊愕的疑问声。下班还堵在路上的司机忽然发现红绿灯都暗了,正在通话的通导器都出现信号问题,无数人站在街头看楼群被黑暗吞噬。 “喂?听得见吗?” “光屏怎么回事呀!”踩着高跟鞋的丽人焦急地问同伴,“突然就消失了。” “只有20分钟,”苏鹤亭撑住脸,“到点开机。” “你做得太过了,”姜敛被苏鹤亭这一下搞乱了步骤,“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晏君寻侧身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大厅内都是喧杂的议论声,他谁也不看,迅速到了门口。门检系统还在尖叫,他对苏鹤亭说:“我的车在停车场。” “挡板已经降掉了,”苏鹤亭的游戏音效很好笑,他玩得不亦乐乎,“推荐最优方案给你,让时山延开车。” 晏君寻越过停车场的围栏,没有犹豫,把车钥匙抛给了时山延。 “车神,”苏鹤亭翘着二郎腿,“耗子待的地方车流密集,靠你了。” 时山延接到车钥匙,在坐进去前,朝晏君寻摊开双手:“调整一下束缚锁的间距。” 束缚锁的左右环扣都紧贴着时山延的双腕,目前双手的安全距离是60厘米。这已经是个很危险的距离了,但是时山延还想要更长。 晏君寻仅仅犹豫了半秒钟,就拽过时山延的手。他的内腕有束缚锁的感应调控,权限只对晏君寻开放。 “20分钟自由活动,”晏君寻盯着时山延,“到点恢复。” 时山延活动了下手腕,顺从地说:“好的。” 第28章 界限 焦躁的情绪在人群中浮动,由于车载系统管理的公交车全部暂停运行,留在站台上回不了家的学生都在抱怨。街道上有不少人把自己的通导器举高,试图在混乱中重连信号。 今晚没有风,大家都开着车窗,堵在途中的司机正在摁喇叭,有个脾气暴躁的先从车窗口探出身,朝前边喊:“前边是死了吗?动啊!” 前边的司机也挤出来,对后面喊:“眼瞎吗?绿灯没亮!” 双方隔着距离准备掐架,另一头倏然冒出辆跑车,没等司机把身体收回去,那辆车就像支箭似的蹿了过去,带起一阵强风,刮得人满脸是灰。等司机回过神,还没有来得及开骂,车已经没影了。 车内加速表一直在转,两侧的风景都糊得只剩影子了。晏君寻平时经常用这辆车挑战极限,但是他从来没有坐过副驾驶! “警告,正在超速行驶。警告,正在——” 晏君寻预感不妙,伸手抓住了安全带,下一秒整个车身都要横过去了。车内挂件撞到挡风玻璃,晏君寻觉得自己也快要撞到车门上了。等过了这个弯道,他看车窗外的景象还是花的。 时山延在接下来的直线行驶里稳定发挥,还有闲情问晏君寻:“你看过《头文字d》的动画吗?” 这家伙就喜欢不分场合地聊天! “我有,”晏君寻攥紧安全带,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漫画!” 时山延吹了声口哨庆祝。他表达心情的方式很单一,尤其是在愉悦这一项上。 跑车的排气系统因为速度发出狂嗥,车灯在黑夜里犹如疾坠的流星。通导器那头的计时器飞快跳动着数字,轻微的“嘀嘀”声也在催促着晏君寻,让他心跳加速。 车开进了危险路段,周围的鸣笛、尖叫、争吵声顷刻间全部倒灌进来,在晏君寻耳边爆炸。路灯时亮时灭,让路面上横蹿的车辆都好似藏在黑色礁石里虎视眈眈的游鱼。 危险! 晏君寻攥紧安全带,看着辆出租车跟自己这边擦了过去。 时山延的方向盘打得及时,他在预判上有种游刃有余的精准。他在久违的自由里笑起来,不觉得危险。 此刻系统歇业,路面上已经升起了“禁止通行”的牌子。几分钟的混乱以后,私家车都尽力避让到道路两侧,以免发生交通事故。 “我现在信号不好,”一个大叔扯着嗓子回老婆,“是真的信号不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一辆跑车从旁边蹭了过去。他立刻缩起脖子,接着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对方直接撞断了“禁止通行”的牌子,朝着前方扬尘而去。 20分钟太长,足够肾上腺素飙升。时山延换挡提速,像是要带着晏君寻闯过这场淆乱的梦境。此刻只要他有一点操作失误,两个人就能立刻结束游戏,死在一起。 疯子的定位标识忽然动了。 “他下到停车场了,”苏鹤亭不关注他们两个人在干什么,只想做个没有感情的播报机器,“你们最好在门口堵住他。” 耗子在地图上闪烁着光芒,它挪动得很快,下楼没有花费太久时间。这片区域商楼林立,停车场的隧道都是环形设计。时山延干脆利落,直接把车开进了隧道,在一连串轮胎滑地的声音里往地下停车场冲。 晏君寻觉得挡风玻璃前就是墙壁,他得时刻拽紧安全带才不会有被甩出去的错觉,他感觉车身再倾斜一点就能蹭到墙面。 “他往这儿开了,”苏鹤亭提高声音,“你们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开心吗?!” 晏君寻根本听不清苏鹤亭的声音。直到跑车“嗡”声撞破漆黑,车尾在相对空旷的地面上凶猛地甩出弧度,让他在刹车里狠狠撞到了座椅靠背,这段争分夺秒的刺激旅程才算暂时停止。 时山延看着前方,挡风玻璃被对面的车灯照着,他也亮着车灯照着对方。大家相互晃眼,谁也看不清谁。 跑车停下来,却没有熄火。嚣张的轰鸣声归为蓄力般的低沉,计时器的“嘀嘀”声在此刻尤为突出,宛如匿藏在群马奔腾中的高跟鞋,尖锐地踩着所有人的耳膜。 疯子的这辆车是纯黑第三代,在停泊区算是比较新的一款。这款车的车载系统容纳性很好,能设置的自由度也比停泊区一些室内系统更高。疯子应该很爱惜这辆车,把它擦得很干净,车头亮得能反光。 双方就在车里对峙,跑车的影子拖在后边,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哈喽——”疯子借着最老款的扩音器,朝晏君寻和时山延打招呼。他的手指跳跃在方向盘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空地,说:“你们真快啊。” 晏君寻微偏过头,妄图透过刺眼的车灯看到疯子的全貌。 扩音器可能是废物利用,时好时坏,把疯子的声音变得断续又诡异,像是被撕裂了。 “晏君寻,你看到了,这些人根本不在乎我们,你他妈却还要跟着他们干。”疯子表现得和电话里不同,他不再那么急躁,而是有种奇妙的淡定。 不。 晏君寻缓和着呼吸。 不是我们。 “你肯定在想,‘不是我们’,”疯子轻轻咬着自己舌尖,又发出那种笑声,“别傻了,别抱希望,你在傅承辉眼里跟我们就是一种人。他让黑客藏在你的室内系统里,悄无声息地监视着你,你却像是被驯顺了,没有一点反抗。”疯子讲到这里,也没忘记和苏鹤亭打招呼,带着种讨论的语气,说,“哈喽,黑客,你能越过督察局主理系统关掉区域监控,究竟是因为你的厉害,还是因为黑豹的特权?不用回答我,我们心里都有答案。” 计时器上的数字跳动到“11”,秒数的跃动就像抓不住的小钢球,眨眼就蹦没了。 疯子的手握住方向盘,他夸张地说:“你们要抓我,试试看咯。” 时山延踩住离合器,油门轰响起来,发动机的转速当即升高。跑车贴着地面咆哮,在他挂挡的刹那间就朝对面冲了出去。 两车间的距离迅速缩小,疯子当即倒车,在掉转方向的时候被撞歪了,车身蹭到停车场的柱子,刮断了上面的收费装置上。收费装置自动报警,红灯还没有亮几秒,就爆出了火花。 疯子在车里放声大笑,歪着车身拐出去,碾过减速带朝另一头的隧道开。时山延舔了下犬牙,追了上去。 地下停车场的面积宽阔,整体呈现“回”字形设计,直角弯道很多。疯子不太擅长飙车,在转弯时经常会蹭到墙壁,把车门上的漆都刮了一层。 “80秒出隧道,”苏鹤亭说,“注意地面上的车和行人。” 疯子在出隧道的时候被时山延撞到了,他破烂的车门再次刮到墙壁,但是他酒驾似的,就这样蹭着墙壁继续开,硬挤出了隧道,撞断前方的横栏杆,直接行驶向人流聚集的广场。 “让姜敛驱散人群,”晏君寻对通导器喊,“这他妈就是个疯子!” 晏君寻的话音刚落,广场侧旁的督察局警笛就大响。姜敛举着不知道从哪里淘出来的老式喇叭,朝广场上喊:“备战演习,全体撤离——!” 停泊区在战时也会做备战演习,这是几年前的居民必修课,升学都要考。此刻警笛围簇着广场,电音喇叭喊得人耳朵痛,督察局成员组织着行人撤离。 疯子踩着油门,在经过广场中心的和平雕像时,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开枪射向和平雕像掌心里鸽子样式的大灯。 鸽子灯当即迸溅向四周,底下的行人不及避闪,被碎灯砸了一身,尖叫声登时爆发。原本还算有序的人群在听到枪声和炸裂声后,马上陷入慌乱。 疯子兜风似的在车里大呼小叫,带着扩音器横冲直撞:“这是宣战,让黑豹和傅承辉都去死吧!系统终将统治世界!” 计时器跳到“8”。 苏鹤亭评价道:“这家伙——” 他话没说完,通话忽然断掉了。广场上的灯瞬间全开,还没有到午夜,喷泉却跟着灯光一起出现,让已经乱掉的人群被溅了一身水,恐慌顷刻间覆盖全场。 姜敛站在车旁也没能幸免,眼镜都被强有力的喷泉水滋掉了。他湿着半身,看不清前方。到处都是尖叫,他说了句什么,却发现喇叭坏掉了。 广场四周的广告光屏全部开启,女明星还没走到镜头前,画面就切成了模糊的地下室。 “我是冤枉的——”霍庆军的声音响彻楼群,绝望卡在喉结,让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像是要孤注一掷的困兽。他用手拍打着镜头,脸上的眼镜也掉了,头发凌乱,在电锯声里哭喊出那一句:“我没有——” 画面倏地变成了儿童向的动画片。 “操你妈!”苏鹤亭打回电话,火冒三丈,“他有外援,有人在攻击……” 通话再次断掉,广场光屏上的动画片也出现卡顿,时不时闪出霍庆军的脸。 “开启战时屏蔽模式,”珏突然恢复正常,出现在朴蔺的耳边,“重复,请求开启战时屏蔽模式。”几秒以后,珏说,“屏蔽模式开启失败,无法抵挡外部入侵,重新请求与7-006合作处理紧急情况!” 广场中的局面已经乱了,疯子不仅携抢横行,精神也有问题。时山延已经追上疯子,他在并行时向疯子施压,把疯子逼向没人的盲道,两车在擦蹭间被撞凹了车门。 晏君寻解开安全带,握住了侧旁的车门把手。 “来啊,”疯子向时山延挑衅,“撞——” 他话说一半,时山延就猛力撞向他。倒车镜“嘭”地当即报废,疯子没操纵好方向盘,车头在撞击里扭拐向旁边的花坛,车灯都碎掉了。他勉强刹着车,靠甩尾撞飞了垃圾桶。 时山延调整着方向,在疯子还没有稳住的同时又一次侧撞了过去。这次疯子的帽子直接被撞出了车窗,车门凹得像被碾过,里面的系统警告都闭嘴了。 疯子陷入短暂的熄火,他在重启的过程中听到跑车的车门开了。他狠狠踹了脚车,后侧方的车门就被打开了。疯子重新开起来,后车门晃在空中,晏君寻险些被原地起步的车速冲倒。疯子破口大骂:“要死……” 晏君寻从后方探出胳臂,一把卡住疯子的喉,把他钉在驾驶位上。疯子呼吸不畅,车反向撞向时山延,没关的车门被挤撞变形,双方的车窗瞬间全碎了,晏君寻被爆起的玻璃碎片划到了手臂。 疯子一手开车,一手抓枪。他朝着挡风玻璃开了一枪。纯黑第三代的挡风玻璃号称能防弹,在这一枪里没碎,跳弹在车内回射,打中了晏君寻肩旁的座位。左边的车门已经坏掉了,疯子想把晏君寻甩出去,车轮胎贴着窄道边缘,在倏然转动的方向里踩住刹车,惯性把晏君寻整个身体都扔向左侧。 疯子的车出现没有路线的晃动,他挪不掉晏君寻卡住自己的胳膊,就从喉间挤出笑声:“晏君寻……晏君寻!”他怪叫着,“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晏君寻的侧脸贴着驾驶位靠背,他从车内镜里终于看清了疯子的脸。疯子画着小丑妆,轮廓很像他。 “哈喽,”疯子张大眼睛,兴奋地打着招呼,“你——好——啊——晏——君——寻!”他抬起枪,枪口点着自己的右眼下方,“可惜我没有泪痣,真羡慕你。阿尔忒弥斯赋予你超越凡俗的大脑,你却用来跟畜生翻滚在泥潭。你真无聊,不过没关系,我来拯救你。” 疯子很像晏君寻,他似乎是在照着晏君寻的模样捏造自己的容貌。他的黑发垂挡着双眼,看向跟自己并行的时山延,露齿而笑。 “他长得真漂亮!”疯子癫狂地说,“是个漂亮宝贝,幸运都比别人多几分,你说对吗?” 纯黑第三代已经失去控制,疯子放任汽车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他大笑着,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反抓住晏君寻。 倒计时只剩十几秒了。 “你看着你自己,”疯子抬高枪口,抵着自己的眉心,对着车内镜里的晏君寻说,“你的下场。” 操。 晏君寻听见自己说。 “操!” 疯子开了枪。 晏君寻看不清前方,那迸溅的血几乎打湿了他的眼睛。他听见计时器的声音变成了秒表的“咔嗒”声,最终化成瓢泼的雨声。他觉得脸上很热,不知道是疯子的颜料还是疯子的血。他脑袋里有序的思路被击碎了,仿佛回到了自己曾经待过的空无一人的广场。 计时器发出“嘀——”的终止声,车在颠簸里冲破阻拦,驶向即将到来的尽头。商楼的光屏突然在混乱声和惊恐声里炸开满屏的虚拟烟花,绚丽的光芒覆盖所有人,像是刚刚完成了一场计划已久的庆典。 车的行驶方向不明,刮着低矮的路沿,冲向转角的凉棚。棚下都是桌椅板凳,还有累积成“品”状的啤酒瓶。 “跳车!”时山延叫醒晏君寻。 晏君寻在收回手臂的同时拿走了疯子的枪,在车撞进凉棚的前一刻跳下去,翻滚在地。下一秒凉棚下的啤酒瓶顿时炸碎,琥珀色的酒水溅向周围。车胎在碎玻璃瓶上艰难碾过,带着桌椅板凳继续向前。人行道上还有人,前方靠边停的车里也有人。时山延转着方向盘,把车狠狠抵向侧面的楼墙,压着它撞上街角的电线杆。 纯黑三代的挡风玻璃没事,前盖却凹陷严重。整辆车发出痛鸣,冒着烟停住了,跑车紧跟着擦过边急刹在拐角。 广场上的虚拟烟花还在放,晏君寻躺在满是玻璃渣的地上喘气,疯子最后的眼神在脑袋里阴魂不散。片刻后,晏君寻睁开眼,撑身爬起来,扯着t恤擦脸上的血。他把分不清流的是血还是汗的脸埋在t恤里,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 两个小时后,晏君寻坐到了调查室里。 “死者身份不详,”珏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说,“我们找不到他的个人资料,也没有他的出入记录,不过我会联系其他区域的调查系统进行搜索。” “你追得太快了,”朴蔺看向晏君寻,用一种观察的目光,“你应该先跟我们谈谈。” 他的语气谈不上责备,但也不像建议。 姜敛的通导器一直在响。他处理着连续不断的问候,还要给傅承辉写份报告,最后终于在烦闷里把通导器砸了。 “我们今晚能找到凶手吗?视频都上了光屏,霍庆军在几千人眼前喊着冤枉,”姜敛对他们摊开手,“结果我们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找到。” 晏君寻刚在卫生间冲过头,坐在椅子上罩着督察局的毛巾。他的衣服很脏,血迹蹭得到处都是。 “这案子现在看起来不是普通凶杀案,”朴蔺看着自己的记录册,“你可以继续问问侧写师,或许他灵光一闪就能直接把案子破了呢。” “朴蔺,”珏温声劝阻,“不要这样。”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朴蔺抬起头,“对不起,冒犯了。” “你可以问程立新。”晏君寻已经很久没睡觉了,他对朴蔺抵触自己的情绪心知肚明。但他不能发脾气,他今晚已经够狼狈了。 “问问他凶手是谁?”朴蔺看着晏君寻,“我们早就问过了。” “还有他妈,”晏君寻发梢的水滴在他裤子上,“被害人资料都是从杨钰那里泄露的,凶手和程立新一样,是他妈经常接触的人。她的亲戚、朋友……” 晏君寻不想说了,他能感受到朴蔺的不满。 “珏已经在查了。”朴蔺收回目光,“我们也不是傻瓜。” 是啊。 别人也不是傻瓜,用得着他晏君寻次次提醒吗? 晏君寻沉默着,直至朴蔺他们离开调查室。这个房间从外看能一览无遗,他知道过来过往的成员都在看他,他就是关在玻璃瓶里的稀奇标本。 晏君寻拉下毛巾,借着擦水的动作挡住脸,不想让自己对门外的事情那么清楚。 “你解开了时山延的束缚锁,”姜敛敲打着键盘,他正在构思报告,并且为此焦头烂额,“君寻,我跟你说过,不要解开他的束缚锁。” 晏君寻没回答。 “你得给我一份清晰明了的报告,告诉我,告诉傅承辉,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个疯子又是怎么回事。今晚发生了踩踏事故,受伤的人很多,群众反应激烈,我还要跟媒体打交道。7-006必须接受惩罚,他僭越行事,打乱了我们的步骤。如果,我说如果,如果他没有关掉——” “霍庆军就不会出现?”晏君寻扯掉毛巾,“你把信任给一个反社会的疯子,却要7-006受到处罚,”他看向姜敛,眼睛幽深,“7-006施行了最优方案,即便他不关掉区域系统,疯子也会把霍庆军放到公众光屏上,他就是为这些事情来的。他打电话暴露自己,都是在为今晚这些事情做铺垫。你真觉得停泊区的主理系统能抵抗这次入侵?别开玩笑了,就算停泊区的主理系统是根据阿尔忒弥斯剩余数据研发的第三代,它也不是阿尔忒弥斯。” 调查室里很安静,气氛有点难堪。 “我可以随时随地解开时山延的束缚锁,”晏君寻握着毛巾,站起身,“我们是搭档。” *** 时山延坐在椅子上,快要睡着了。对面的光照着他,他说:“关掉,别让我说第二遍。” 光桐监禁所的检察员关掉灯光,坐在时山延对面。他只是个投影,深夜被叫来检测时山延还正不正常。 “我以为你在这里做了什么,”检察员打着哈欠,“结果你只是带着新朋友飙了次车。” “告诉他们我很正常,”时山延的身体靠着椅背,“让我出去。” “我们得走个流程,”检察员示意他少安勿躁,屈指在桌面上的报告点了点,按照规矩问,“你杀人了吗?” “没有,”时山延看着他,“伤口鉴定能证明他是自杀。” “嗯……是的,”检察员浏览着报告,“你只负责开车。” 时山延想尽快结束这场弱智问答,他很烦,但在他脸上看不出来,他甚至还能笑:“我只负责开车,我的搭档7-001负责处理主要麻烦,我在这里就是个马仔,”他转动着打火机,“我们在追查凶手,不是畏罪潜逃。” “你的心情很一般。”检察员叫谢枕书,除了长相没什么特长,长期待在光桐监禁所里,主职是检察员兼职是狱警。他看了眼时山延,说:“看来7-001是个不错的搭档,他让你牵肠挂肚。” “我们情比金坚,”时山延停下转动打火机,“告诉傅承辉,我感受到了浓烈的友爱,因此不再是个变态。” “我会如实禀报。”谢枕书拿笔在报告上画了几个圈,“最近身体如何?” “健康,”时山延偏过头,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忽然说,“……睡得不太好,他们给我提供的房间和监禁所里的一样垃圾。” “是吗,”谢枕书继续画圈,他不太爱笑,“动画片还看吗?” “看,”时山延撑住头,“但最近更想看漫画。” “条件允许可以看看,”谢枕书有意无意地瞟了眼时间,还有一分钟,他停顿一下,说,“需要我给你几个建议吗?” 时山延说:“不需要。” “尽量早睡,”谢枕书自问自答,“你的食指训练量超标了。早睡有助于你恢复正常,同时多跟你的搭档交流交流。”谢枕书说着把笔插回原位,目视前方,公事公办地说,“检察时间结束,再见。” 时间正好卡在点上,不多不少。谢枕书没有废话,也不需要时山延回答,直接关掉了投影,消失不见。 *** 晏君寻坐在长椅上喝啤酒,但喝了两口就停了。啤酒让他想起今晚的经历,尤其是疯子的脸。 “过度饮酒有损健康。”时山延从后边伸出手,把晏君寻手上的啤酒拎起来,送到自己鼻子前闻了闻。 晏君寻没回头,说:“你可以让姜敛给你换个宿舍。” “有什么不一样?”时山延坐下在晏君寻身旁,把啤酒丢进垃圾桶,“分隔区的所有房间都归我,我照样得夜夜跟系统睡。” 这一层没什么人,他们背对着大厅光屏,能看到过道前面的玻璃窗。窗外的夜空寂静,只有轮孤独的月亮。 “你跟人睡过吗?”晏君寻看向时山延,就像在问“你现在饿了吗”。 时山延也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两个人都是一身臭汗,坐在一起像是难兄难弟,谁也不嫌弃谁。但是时山延很奇怪,他似乎很难让人感受到他的狼狈,除非他愿意,否则他就是穿身破烂,也会让别人觉得他是在体验生活。 “睡过。”晏君寻说道。 时山延稍微侧过些身体,方便自己更好地看着晏君寻。他用食指蹭了蹭脸颊,说:“你是羡慕还是想试试?” 晏君寻观察着时山延,半晌后说:“骗鬼,你也没睡过。” “跟大人讨论这件事情很危险,”时山延的眼神没有攻击性,他仿佛洗心革面了,在专心做着好人,“你比起做爱更需要拥抱。” 阿尔忒弥斯不会抱晏君寻,只有胖达会,但更多的时候他都需要独处。当他跨过某个年龄段后,世界就剩他自己,所有人都生活在外面。 时山延抬起手,盖住晏君寻的头顶。他靠近些,说:“你可以渴望别人的温度,但别太期待,因为多数人都拥有冷酷的特质,他们能扎破你的幻想。” 晏君寻被压矮了,他皱起眉,盯着时山延。 “你这样走在路上就像只羊,”时山延的手下滑,他用两只食指轻轻推着晏君寻的嘴角,低声说,“做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晏君寻被推出僵硬的笑,他偏头挪开脸,躲避着时山延的触碰。时山延就像要把他引入歧途的魔鬼,随时都带着好吃的糖。 晏君寻不肯露怯,目光在时山延脸上凶狠地走了一圈,说:“我知道。” 时山延收回手,问道:“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晏君寻看向楼梯口,“没人能解释死者为什么长得像我。” 时山延回答:“他夸你漂亮。” 晏君寻说:“去他妈的漂亮。” “去他妈的漂亮……”时山延笑出声,手臂搭着长椅,问,“这块可以抽烟吗?” “不可以。”晏君寻扫了眼不远处的“禁烟”两个字。 “那给我根棒棒糖。”时山延不知道自己的得寸进尺,他得到糖以后剥着纸,“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他把棒棒糖含进口中,“我猜他们暂时不太想跟你沟通。” “今晚死的‘疯子’不是录音里的那个‘疯子’。”晏君寻闻到荔枝的甜味,他的手在裤兜里摸了个空,不由自主地看向时山延,时山延嘴里的是最后一根了。 时山延把糖拿出来,认真地问:“还你?” “不用。”晏君寻回答道。 时山延把糖送回口中,咬着问:“你怎么发现他不是录音里的‘疯子’的?” “他跟我通话的时候,”晏君寻后靠些许,略微仰起些头,顶部的灯光照得他晕眩,“听起来比录音里的更急躁,使用的措辞也不同……他在停车场见到我们时又很从容。” “然后你发现他没戴戒指,”时山延总结道,“这傻子多无聊啊。” 没错,今晚的“疯子”没戴戒指。他用手抓晏君寻胳膊时,晏君寻就发现他手指上甚至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他不像幕后的那个,更像是丢出来的炸弹,成功搅混了水。 疯子打来电话的时候刚吃过晚饭,那应该是他最后一顿。他根本不住在商圈,他在电话里张牙舞爪,就是为了让位置被发现。从精挑细选的命案被害人到今晚的骚乱,构成一个完整的圆。 “舆论明早会爆炸,”晏君寻在眩晕里感觉到困倦,“他在广场上提到了黑豹和傅承辉,还说系统会统治世界。” 这些都是停泊区的导火索,关键在于他还复制了晏君寻的长相,这让晏君寻联想到了不久前的信息曝光。 如果今晚苏鹤亭没有及时关掉系统监控,疯子也许会让那张脸入镜,晏君寻就无法再摆脱舆论的指控。因为黑豹、反社会、系统三个词联系在了一起,即便傅承辉和督察局能证实疯子跟晏君寻没关系,也会被当作是搪塞群众的借口。联盟待发展地区对黑豹和傅承辉的恐惧绝非短期能够改变,傅承辉一贯的政治形象也不够平易近人,案子到这里晏君寻已经察觉到它超出了自己的管辖范围。 比起傅承辉,晏君寻更在意疯子喊的那些话。他说“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意味着什么?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还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知道点阿尔忒弥斯的事情,”晏君寻闭上眼,一遍遍回放疯子自杀前的模样,“也知道点我的事情。” 赝品,臭水沟,装模作样。 晏君寻耳边回响着雨声。最近这些雨声出现得太频繁了,仿佛在暗示他有点失去控制。他企图用黑板的书写声盖掉雨声,可是脑袋里的信息太庞杂,挤压着晏君寻,让他不能很好地处理自己的情绪。 这是你的下场。 疯子抵着枪,噩梦一般地重复。 晏君寻,这是你的下场。 “嘭!” 大厅里忽然跌碎了一只玻璃杯,声音炸在晏君寻耳边,让原本有点意识模糊的他即刻清醒。突然醒来的冲击刺激着胸口,让他心跳得有点快。 时山延咬碎糖,看向大厅。 “怎么了?”姜敛从门里出来,问道。 中央光屏上的视频放大,出现了熟悉的地下室。 “你为什么要骗人?”有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摁着刘晨的头,让他对着镜头,是个女人的声音,“你怎么能在新闻上说谎!” “十分钟前这个视频从刘晨的聊天室里流出来,被各个账号转载,”珏对姜敛说,“我们需要立刻采取行动,让视频停止继续传播,并且在她动手前找到刘晨。” 镜头很模糊,跟霍庆军的是相同的效果。刘晨的脸抵到了镜头前,他刚刚从昏迷里醒来,意识不清醒。 “你们杀了霍庆军,”女人提高刘晨的头,让他对准镜头,“你是最坏的,你,你和何志国,”她难以理解的愤怒都倾泻在这一刻,“你们联手杀了我,杀了我女儿,又杀了霍庆军!你们不是人!” 镜头晃动着摔到地上,视频戛然而止,像是被踩断了。 晏君寻看到画面静止时的鞋子,球鞋很旧,不耐脏,没怎么洗过,鞋码超过了普通女性的码数,更像是一双男人穿的鞋。 晏君寻脑袋里的钢弹儿滚得满地都是,它们相互碰撞,再连在一起,构成了清晰的路线。 他的推测完全正确,就是这个女人! “叫醒程立新,”晏君寻站起来,“他一定认识这个女人。” 第29章 钢弹 2147年陈秀莲20岁,已经进厂打工了。她家那会儿有四个孩子,上头的哥哥要读书,亲妈就把她送进厂里工作。她在厂里干了两年,很受欢迎,因为她不仅漂亮,办事也很利落,就是个头太高,一直没找着对象。 亲妈带着陈秀莲四处相亲。她去了几回,坐在椅子上跟新摘的菜似的,被人挑挑拣拣。陈秀莲觉得自己会手艺,又能吃苦,不想受委屈,就再也不去了。亲妈着急,拖着拽着她去,她就是不配合。 就是这一年,厂里招新工,来了群小伙子,其中有个叫作何志国的,长相周正,爱玩爱闹。有人牵线搭桥,让陈秀莲跟何志国在饭局上认识了。陈秀莲对何志国初印象很好,她性格腼腆,跟人说话总是脸红,何志国不仅能活跃气氛,还总是照顾她。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熟了,每次陈秀莲加班,何志国就陪着加班,陈秀莲生病,何志国就嘘寒问暖。 可是何志国不知道什么缘故,从没有说过要跟陈秀莲确定关系,别人问他,他就傻笑,也不反驳。陈秀莲以为是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够,了解不深,还要再等等。等到半年后何志国过生日,他请人吃饭庆祝,在饭桌上让陈秀莲喝了不少酒。席散的时候,陈秀莲想跟女伴回去,何志国说不用,他没醉,能把陈秀莲送回家,结果这一送把人送到了自己家里。 陈秀莲永远忘不掉那晚的片段。她想回家,何志国说不行,她醉得站不稳,拉门拉不开,何志国从后面半抱半拖着她。她重复地说“我要回家”,何志国起初还应几声,后面就忽略掉她的话。他把陈秀莲拖进房间,扔到床上。陈秀莲后来回想,记忆就从这里开始断的,从画面变成单纯的疼痛。她眼前只剩下何志国出租屋里的那盏灯。 灯上还挂着只死苍蝇,一晃一晃。 陈秀莲觉得恶心,她受不了,在挣扎和殴打里大声呕吐。后来她无数次梦见那只死苍蝇,仿佛爬过她身体的就是这只苍蝇。她昏过去又醒过来,酒醒了,只剩疼。 陈秀莲是从那晚开始知道夜究竟有多长。天亮的时候她以为结束了,但是很久以后,她终于醒悟,那是开始。 陈秀莲蜷缩在床角对何志国说:“我要报警。” 何志国把纸扔在地上,回答:“你有病吧?我们是恋爱关系,上床是你情我愿,没有犯法。” 陈秀莲不信,她带着淤青去乡里的督察处,说我被强奸了,我要告何志国。督察处成员都是熟人,其中一个扭过头看她,说你告谁?你跟何志国早在恋爱了嘛。陈秀莲说我们没恋爱,但没人理她。她在督察处坐着,从早坐到晚。何志国来找她,拉着她的手,说你怎么还闹脾气呢?亲妈也来找她,拉着她的手,说你回家跟他吵啊。 陈秀莲觉得世界真小,一夜间所有人都拉着她的手。他们说可以理解,他们说事情就是这样,他们说你不愿意你为什么要跟何志国走?你不愿意你为什么要去给何志国过生日?你不愿意你为什么不反抗? 你为什么不反抗? 你他妈为什么不反抗? 陈秀莲想尖叫,想大喊,想歇斯底里地撒泼!她想撕开这些相同的脸,看看底下究竟是人是鬼。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拽出自己的手,指着何志国,说我要告他强奸。 何志国跪在陈秀莲面前,仿佛她刚才说了什么告白宣言,让他感动到痛哭流涕,还要跟她结婚。亲妈又握住陈秀莲的手,心疼地说我女儿就是犟,他们小情侣经常吵吵闹闹。 陈秀莲终于哭出来了,她难过的是活到20岁,才发现自己学的是另一种语言,是一种没人能听懂的语言。她顷刻间成了外星物种,被抛进了脚底夹缝,没有人跟她是同类。 亲妈把她带回家,何志国跟进门,说我要娶秀莲。他对陈秀莲亲妈讲得情真意切,把自家的小卖部都算进去,说以后全归秀莲管。两个人相互感动,一拍即合,好像这是桩生意,陈秀莲就是这桩生意里被称斤论两的物件。 陈秀莲在这场滑稽剧里逐渐发觉自己的奇怪,是她太奇怪了,何志国是她没开过口承认的男朋友,那晚压住她的就是只苍蝇。她趴在家里的窗户上,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每晚她都睡不着,她闭上眼,就会自己反驳自己。反驳太痛苦了,她只能强撑着睁大双眼,让自己接受老天给的剧本。 2147年陈秀莲20岁,在冬天嫁给了何志国。她睡在梦里的床上,看见那盏熟悉的灯,还有那只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苍蝇。何志国可以使用她,她的身体不属于自己,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思想统统都不属于自己。 陈秀莲有个问题想了几十年。她究竟是什么?她是人吗?没人给她尊重啊。何志国跟人喝酒,醉后对自己的丰功伟绩侃侃而谈。他多自信,把老婆当徽章,还觉得老婆不够体面。 何志国打陈秀莲,是治妻有方,棍棒底下出孝妻嘛!他觉得自己好威武,堪比南北战争中的英雄,为北线联盟在后方安稳家庭方面做出了杰出贡献。可惜没人来给他表彰,他就在网上讲。他把自己当文化人,寥寥几句就能引来无数兄弟的叫好。 战后停泊区经济下滑,钢厂倒闭了一大片,何志国的小作坊也倒闭了。他的喜怒不定越发明显,已经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那时陈秀莲有了琴琴,母女俩就睡在楼下。有天她半夜醒来,一转头看见何志国就坐在门口,露着颗脑袋盯着她。 陈秀莲觉得何志国有病,她不想让何志国靠近琴琴,就整夜坐在琴琴床边。她白天为了养活琴琴而工作,什么都肯干。琴琴很懂事,每次放学就趴在食堂的桌子上写作业,等着陈秀莲下班。陈秀莲终于觉得自己正常了,琴琴就是她跟世界的维系。她藏着钱,一块一块地攒,想让琴琴上学,想带琴琴走,母女俩去哪里都行。 但是何志国用一场酒驾把陈秀莲的梦撞没了。 *** 天快亮的时候下起雨,雨珠急促地敲打着小窗外的铁皮盖。刘晨被吵醒了,他的脸颊贴着地面,鼻子里都是地下室的霉味。几条狗在叫,刘晨听见门开的声音。 “起床。”陈秀莲打开灯,蹲下身来拍打刘晨的脸。 刘晨在潮湿的地下室里待了一夜,头疼欲裂。他被拍时不自觉地哆嗦一下,克制着自己想要躲避的念头,生怕刺激到陈秀莲。他哑着嗓子回答:“醒、醒了。” 陈秀莲握着挑东西用的木棍,把棍子从窗口戳出去,顶住铁皮盖,拉过来盖住窗。 雨声变得沉闷,像是被锅盖罩住的热油,而刘晨就是油里的肉。刘晨的眼镜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此刻看墙壁都是模糊的。他转动着眼珠,喉咙里着火,那是他昨晚喊叫的后遗症。 “我想了一晚上,”陈秀莲放下木棍,端起饭碗,边吃边说,“你的初衷也是好的,对吧?你报道那些事情,我觉得挺好的,就是有些话很……”她想着词汇,“像何志国。” 刘晨昨晚被打蒙了,这会儿背上火辣辣的。他转动着眼珠,只能看到陈秀莲的鞋。 陈秀莲今天穿着自己的鞋,还打算等会儿去上班。她吃饭很快,碗里都是肉。这些肉堆积在冰箱里,再不吃就坏了。她说:“你很有文采,我以前还想给你打电话。你放在主页上的号码是真的吗?” 刘晨筛选着关键词,他干涩的嘴唇翕动,回答道:“真……真的。” “早这样说,”陈秀莲把碗筷摆放到一旁,“我还以为是假的。” 刘晨觉得胸口束得太紧,身上的绳子让他无法正常呼吸。他蹭着地面,翻动了一下身体。 陈秀莲看着刘晨像蛆虫似的蠕动,问:“你给我打过电话吗?”她像是担心刘晨无法理解,专门把通导器拿到刘晨眼前晃了晃,“给这个,打过吗?” 刘晨迅速摇头,脸上湿乎乎的。他张开嘴就是潮霉味,这味道像是要把他吞噬。 “哦,”陈秀莲收回通导器,“不是你啊。你认识‘五月的雪’吧?你们聊过天,我在聊天室里看到了。”她有点失望,“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以为是你想帮助我。我一直想和你聊聊,聊聊我的生活。” “我们……”刘晨仓皇地吞咽着唾沫,湿润喉咙,“我们现在也可以聊。” 陈秀莲听着雨声,想了很久,半晌后她说:“不了,你也没意思,报道都是在骗人。” 她站起来,拨开桌面上的杂物。有两把菜刀插在套里,她把它们拿出来,摁在磨石上磨。她已经熟练了,学会了用菜刀来解决问题。 何志国留下的磨床和锯都不耐用了。 刘晨听着磨刀声,喉间缓缓逸出哭声。他用力地抽泣,把眼泪和鼻涕蹭了自己一脸,看起来既卑微又狼狈。他用额头蹭着地面,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但是霍庆军,霍老师的案子是明确宣判了我才报道的。”他逐渐放声哭,“你不能把这事怪我头上,真的,我只是遵从判决结果。” 可是陈秀莲不理他,她在昏暗的灯光里,固执地磨着自己的刀。 *** 雨水敲打着玻璃窗,程立新在调查室里又哭又闹,对朴蔺说:“我真不认识什么杀人凶手!” 晏君寻靠着玻璃,盯着程立新。他的思绪就像雨,迅疾地敲打在脑袋里,把那些新旧细节翻来覆去地浸泡,仿佛要从中泡出点凶手的味道。 “杨钰在240,”姜敛从另一头走过来,对晏君寻说,“她说自己有几个一起干活的姐妹,其中有两个都在普利小区附近的工业园里上班。珏,跟君寻说一下详细情况。” “我核查了杨钰这两位朋友的资料,都是没有通过区域审核的黑户,日常出入编号也不是自己的。其中一位叫林慧,是工业园钢厂内部的食堂阿姨,使用的编号是她儿子的。另一位叫陈秀莲,是工业园钢厂内部的焦炭运输司机,使用的编号是她丈夫何志国的。”珏调整着光屏,对晏君寻继续说,“林慧平时工作没有假期,跟杨钰私下不怎么来往,也没有替她顶过班,只有陈秀莲在这半年里替杨钰做过清洁工作,也知道杨钰家住在哪里。” 晏君寻眼皮很沉,他说:“好的。”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珏说完停顿少顷,“我们试图联系何志国,但通话一直没有人接。” 光屏上出现陈秀莲在过磅室前的监控画面,她正在等待过磅室的工作人员称重,为自己拉的这趟焦炭打记录单。 “他的车一直由陈秀莲在使用。” 晏君寻看着监控里的陈秀莲,她眼角皱纹很深,反应不是太快,听工作人员说话时神色很认真。 晏君寻想。 她就是用这副模样跟霍庆军搭话的。她看起来这么正常,没什么距离感,甚至有点好欺负。 “但是何志国2156年时搬了家,当时停泊区已经开始战前筹备,忽略了居民资料的实时更新。杨钰说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陈秀莲从不请朋友去家里玩。” “她可能换过车牌号,但她换不了车,”晏君寻疲惫地说,“你可以问钢厂要监控,搞清楚她的行车路线,就知道她住在哪里。” “是的,我们是这样想的,但棘手的是,钢厂拒绝提供监控以及货车司机的相关资料,”珏说,“因为他们的黑户太多了。” “这就该请你们想办法,”时山延还叼着那根棒棒糖的棍,奇怪地说,“晏君寻是督察局的谈判专家吗?姜敛,冲啊。” 晏君寻再次看向窗户,雨把玻璃划得四分五裂。他总觉得脑袋里有颗钢弹在滚动,好像哪里还有问题。可是疯子、飙车、雨声挤满了他的脑袋,让他无暇再想更多。 第30章 直播 陈秀莲打开雨伞,没有罩到头顶上,而是握在手里,挡着今天的风。她站在门口戴上通导器,试着给五月的雪打电话,但是没人接。 陈秀莲换了五月的雪提供的新编号,但是没有人联系她。她想向钢厂请假,却忘记了钢厂编号。最后她打开光屏,想看看今天的新闻。 刘晨停更后,陈秀莲的信息来源就是刘晨的聊天室,她看到那些熟悉的id正在热议昨晚的事故。 有人发了动图,陈秀莲点开,在晃动的画面里看见了自己的地下室。她面色逐渐苍白,来回伸缩着手指,像是不能理解这些画面怎么会出现在广场。 我录像了吗? 陈秀莲的焦躁爬上心头,她忍不住咬着指甲,在浏览里越发惶恐。不是她录的像,她怎么会录像呢? 耳边传来何志国“嗬嗬”的清痰声,陈秀莲手脚冰凉,她问:“是你吗?是你录的像吧?” 聊天室里还有段短视频,陈秀莲没点开,它自动播放,让陈秀莲看到了自己的橡胶手套。她神经质地扔掉自己的伞,像是扔掉作案的凶器。 远处有汽车鸣笛的声音,陈秀莲开始加速呼吸,仿佛到处都是来抓她的人。她匆促地后退,把自己塞回门内。 陈秀莲想把门锁住,可是她的手太抖了,几次都没压住门闩。狗围在她附近,欢快地摇着尾巴。她在惊慌中踩到了狗,接着又把自己的手指砸到了。狗痛得叫起来,陈秀莲比画着“嘘”,示意狗噤声,但是狗们嗷嗷叫着四散跑开。 “来抓你了!”何志国幸灾乐祸地说。 陈秀莲扯掉通导器,对着它大喊:“是不是你?!” 何志国的声音中断了片刻,继而出现在陈秀莲的脑海里。他的声音无孔不入,挤压着陈秀莲的神经,让她失控。 “全世界都在看着你,”何志国充满恶意地说,“等督察局打开门冲进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枪毙你!”他模拟着枪声,“马上就死了你!” 陈秀莲尖叫着,摔掉通导器。她抱着肩膀,环顾四周,颤抖地问:“你藏在哪里?你在监视我!”她擦抹着脸颊上的水,“都是你的阴谋!” 何志国笑声猖獗,他发出“嘭”的声音,炸得陈秀莲犹如惊弓之鸟。他在陈秀莲耳边继续说:“督察局现在知道你是谁,看到视频了吧?网上到处都是。他们会扒你的手套、扒你住址,最后扒光你,把你放到网上供人欣赏。” 陈秀莲嘴唇青白,她啜泣着咬牙:“全是阴谋,全是阴谋!” 陈秀莲想到亲妈的脸,想到以前。她早就被扒光了,赤条条地站在太阳下,任由那些目光打量。 “不怪别人,怪你自己。”何志国说,“我安分守己,没有犯过法,犯法的是你。你杀了人,你杀了那个霍老师,你早就知道他是冤枉的吧?” “刘晨说他性侵,你也说了!”陈秀莲退后几步,扶着墙壁,痛苦地敲打着脑袋,“我杀的都是你!你不是冤枉的!” “督察局没抓我啊。”何志国习惯了对陈秀莲趾高气昂,死了也一样。他说话的腔调就像他每次教训陈秀莲的时候一样,他会抽她的脸,给她耳光,让她在暴力里屈服,哭着承认自己的话才是对的。 陈秀莲条件反射地抱着头,她必须承认何志国是对的,不然毒打不会停。她的手臂碰到了桌子,那坚硬的触感似乎给了她勇气,她拿起桌面上的碗筷,用力砸向对面。狗在瓷碗破碎的声音里惊慌而逃,陈秀莲被自己绊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桌沿。 这就是场骗局。 陈秀莲捂着脸喘息,雨声隔着墙壁砸在她身上,她喘不过气。手掌压到碎片,皮肉都被割烂了,可是她感觉不到。她的世界是黑的,到处爬着何志国的脸。他们包围着她,盯着她,还要嘲讽她。 她快要受不了了! “别看我,”陈秀莲抹着脸,爬起身低语着,“别监视我……” *** “陈秀莲多次以‘顺路’为由送林慧回家,根据林慧提供的信息,陈秀莲住在靠近山脉焦炭厂附近的旧区,”朴蔺的手指在光屏上滑动,“这里藏有……” 晏君寻摁着通导器,节奏很乱。他背对着调查室,像是在看天气预报。 “她的职业素养令人佩服,”时山延看着光屏上跳跃的画面,“疯子找到她不是没有原因的。” 凶手在疯子拟定的框架里表现得堪称完美。她在被害人家里没有掉落自己的一根头发,让这个案子持续了一周没被发现。 “疯子没把她当作人,”晏君寻停下摁动的手指,“他把她视为工具,当作自己玩耍的傀儡。” 光屏上有阴雨的图标,这些信息都由天气系统检测。晏君寻以前总觉得它们像是在排队,轮到谁谁就跳出来。他关掉它们,朝前看。 前方的玻璃上映着调查室,姜敛正在听朴蔺讲话。他们有自己分工明确的团队,即使没有晏君寻——不,不如说如果没有晏君寻,这案子早破了,根本不会出现疯子、系统、黑豹这些东西来把案子搅得乌烟瘴气。 晏君寻待在这里格格不入,他待在哪里都格格不入。 “麻烦是我带来的。”晏君寻说道。 “按照地理画像的分析,基本可以确认凶手就在焦炭厂旧区。她有车,独居。房子给她提供了关押被害人的空间,怀疑是地下室或阁楼……”姜敛说话时看了眼门口,只能看见晏君寻的肩膀,他接着说,“凶手情绪不稳定……” 时山延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担心那里有胡茬。他很难理解晏君寻的格格不入,对于他而言,存在即真理。他从不去想为什么,没必要,他又不打算当个哲学家。他对情绪有种暴力式的理解,高兴,不高兴,仅此而已。 “你想亲手抓住她吗?”时山延问,但问完他就自己回答了,“你不想。你不想看到她的脸,那会让你联想到霍庆军。你对霍庆军和她过分在意,为什么?因为你在理解他们。你想和他们共情,并且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 这对晏君寻来说不是个好征兆,感情会影响他的判断。 调查室内会议已经结束,督察局行动起来。朴蔺和珏打印了钢厂名单,也给出了焦炭厂旧区的重点范围。刘晨身份特殊,加上昨晚的广场事故,姜敛必须确保刘晨能够安全回来,因此他们采取了不惊动凶手的包围方案。 “交通系统帮助我们暂停了焦炭厂旧区的车辆行驶,路线已经封闭,行动小队马上出发,”姜敛在穿外套的同时问晏君寻,“……你要一起去吗?” *** 刘晨陷入半昏迷,陈秀莲在他嘴里塞了什么,让他无法时刻保持清醒。他感觉到自己被拖动,脸颊蹭着地面,蹭到了一些没冲掉的血垢。刘晨张着嘴,舌头却是麻的。他讲不出话,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口角还淌津液。 陈秀莲换了旧球鞋,这鞋子是何志国的,她此刻身上穿的工装也是何志国的。她把头发仔细地挽起来,戴着何志国的棒球帽。因为她的身高,从某些角度看确实像个偏瘦的男人。 陈秀莲把刘晨拖到一楼,后门就是她简陋的停车场,货车在那里。她先把刘晨弄上车,靠着她自己做的滑竿,能省些力气。 车斗里还有残余的垃圾,陈秀莲把它们扫开,让刘晨躺进去。她抖开遮雨布,想裹住刘晨,可是又觉得没用。 没用。她做什么都在监控里,所有人都在盯着她,何志国这个畜生肯定在向督察局告密。 雨淋湿了陈秀莲的肩膀,她顷刻间改变了主意。她拍打着刘晨的脸,让刘晨睁开眼,她说:“你来采访我,我要曝光何志国。我想跟督察局谈谈。何志国是怪物,他藏在这个社会里,就是定时炸弹。” 刘晨脸上全是雨水,他听见陈秀莲接着说。 “我可以被枪毙,但是何志国也要被枪毙。”陈秀莲怀疑地看了圈周围,俯身对刘晨小声说,“我们可以直接开直播,你会吧?别让何志国知道,马上就开。” *** 晏君寻被时山延的肩膀挤到了角落里,车不够大,他们几乎是贴着对方。 副驾驶位上的姜敛回头看了几次,没忍住说:“你们还好吗?” 不好。 晏君寻困在时山延的手臂后面,甚至有点晕车。他想呼吸,口鼻里都是时山延的味道。 姜敛等不到晏君寻的回答,他的通导器一直在响。他接通,没说几句就挂掉,然后再接通,如此周而反复。 “系统监控也有覆盖不到的地方,”姜敛在通话里转回身去,他得在车的行驶中提高声音,“别再问了,赶紧干活!” 珏说:“他最近有点烦躁。” “他和黑豹的沟通一直不顺利。”朴蔺回答着,看了眼旁边的时山延和晏君寻,“你的推测又对了,了不起。” 他的语气很平常,平常到让人听不出夸奖。 “嗯,”晏君寻脸都要贴着玻璃了,他看着窗外,“你们的功劳。” “那不是,没人要抢你的风光。”朴蔺又看了眼时山延,说,“你可以坐过来点。” 时山延玩着通导器里的游戏。这游戏是苏鹤亭推荐的,他觉得很弱智。他说:“没必要。” 珏插嘴:“你点左边的,这游戏我玩过……” “哦。”时山延戳着右边。 这他妈在干吗!晏君寻的脑袋里“嗡嗡”响,他像发烧了似的。 姜敛的通话被打断了,他只是点开了刘晨的主页,就已经感受到了爆炸。 “谁在看直播?”朴蔺探出头皱眉问道。 晏君寻被直播的声音吸引去了目光,姜敛打开了通导器,朝着督察局内部人员说:“对方故技重施,马上关掉刘晨的主页!别让她开始!” 晏君寻看到页面里的陈秀莲,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陈秀莲摘掉了帽子,站在楼顶的大雨里,把头发扎好。她不年轻了,看向镜头的时候有些局促,但她调整得很快,脸上的雨水像眼泪。 “你们好,”陈秀莲的面部肌肉僵硬,她模仿着看过的那些采访,接着说,“我叫陈秀莲。我是强奸犯何志国的妻子。”她停顿一下,目光有点躲避,可是很快就看回来了。她说:“我杀了四个人。” 刘晨的直播观看人数瞬间就爆了。 第31章 楼顶 刘晨直播页面的弹幕一直在刷新,各种问号和感叹号交替出现,像是在网络平台冒出的蘑菇,争先恐后地顶破屏幕,往陈秀莲身上挤。 【真的假的?】 【刘晨为了博眼球也太没下限了吧!】 【应该是噱头。】 【四个人???新闻不是说三个吗?】 “把画面调大点。”晏君寻对姜敛说道。 姜敛把光屏拉大,后方的朴蔺看了片刻,在陈秀莲再度开口前说:“她在旧区老水塔附近的楼顶,”他指了指陈秀莲背后模糊的竖影,“督察局战后一直想拆掉这塔,我在报告里见过,距离我们有20分钟的车程。” “开过去,”姜敛重新拨通电话,“全体注意!往旧区水塔靠拢。” 陈秀莲看起来精神不好。晏君寻想,她想干点不后悔的事情。 陈秀莲对着镜头抬起只手,指向远处,说:“我老家在停泊区附近的小乡区,战前督察局说会把我老家并进停泊区,但到现在也没实现。”她额前的发贴着伤口,像是要跟所有人讲点令她骄傲的事情,“我女儿琴琴在钢厂附属学校上课,成绩很好,老师每天都会夸她,考过好几次一百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都说了是刘晨的噱头!他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靠,以为是社会爆点,结果就这样?有病吧!】 【刘晨,你死了。】 陈秀莲的声音被雨声盖住,变得很小。她的骄傲没人听。大家花费自己宝贵的几分钟进来,不是为了听她讲女儿。她积攒的高兴随着话题夭折了,神情有点像哭,但是她没有哭。 “我杀的第一个人叫何志国,是个强奸犯。他战前到我们厂里打工,想跟我谈恋爱,但我没答应,于是他就强奸了我,”陈秀莲把声音抬高,她仰起些脸,好让所有人看清她的模样,“我最后嫁给了他。” 【???什么狗血走向?】 【有病有病有病!】 【他强奸你你还嫁给他?你贱啊!】 “我没有病,”陈秀莲勉强笑起来,对着镜头努力整理语言,“我没有病,我很正常。真的。” 陈秀莲觉得自己不是精神病,她不是,有病的是何志国。她杀何志国是忍到头了,是没希望了。但她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很清醒,她想杀何志国不是几天的事,她只是遵照自己的想法做了。 “我嫁给他不是自愿的,就像我被他强奸也不是自愿的。我跟……”陈秀莲想着过去那些脸,却记不起他们都是谁,太多了,“我跟很多人讲过,我希望何志国能够受到联盟的制裁。我给督察局写过信,也给督察局打过电话,但每次都被何志国制止了。” 陈秀莲说到这里停下来,她抬手解外套的扣子,里面穿着件贴身背心。她脱掉外套,脱掉裤子,甚至把鞋袜也脱掉了,就穿着那件背心站在无数人眼前。 “他总是打我,”陈秀莲指着自己的大腿,那里有消不掉的疤痕,还有她的手臂,都是烫伤,“我写一次信,他就打我一次。他说自己没犯法,联盟允许他这样干。我看刘晨的新闻,他也说强奸犯法,说家暴犯法,那为什么督察局不抓他?” 陈秀莲看着镜头,没有任何羞涩,仿佛这具袒露的身体是别人的。她擦拭着脸上的雨水,问:“战时我给督察局打电话,他们忙着参战,告诉我等一等。”她喉间干涩,表情逐渐愤慨起来,“你们知道我等了多久?我等了一年又一年!谁来抓何志国,谁来?没人啊!”她的手臂在空中无处安放,挥舞了一下,像是要狠狠甩开枷锁,“何志国这个孬种!垃圾!渣滓!他把我女儿带上车撞死了,他怎么还没死啊?人渣就该去死啊!” 暴雨倾泻在陈秀莲的身上,像是棍棒的敲打。她被打得弯了腰、低了头,甚至被打得面目全非!她指着镜头,指着镜头后面的姜敛,指着所有人,尽情宣泄。 姜敛的通导器忽然响起来,接近水塔附近民居楼的行动小队在通导器里说:“目标挟持人质在楼顶,观测员说人质被捆绑在栏杆上,随时有掉落的可能。” “目标情绪不稳定,不要贸然冲出去,”姜敛说,“先驱散旧楼附近的居民,启动落体承载设备,密切注意目标动向。” 【挺可怜的,督察局战前战后都是废物。】 【我看她情绪这么激动,有点像演的啊。】 【督察局出来说话,姜敛出来说话。侧写师到了没?这都没推测出来?黑豹也是废物么?】 【早说了黑豹都是战争狂,根本不会跟正常人共情。】 【她到底想干吗?】 时山延的游戏通关了,他在吵闹声里看向姜敛的光屏,说不上什么表情。他在这个案子里一直很冷静,冷静得像在观战,除了对晏君寻的兴趣,没有其他的情绪波动。他不太会琢磨为什么,因为“为什么”大多时候都在对既定事实发问。 陈秀莲不是在爆炸,她已经炸过了。 “我杀了四个人,我是故意的。”陈秀莲高举着双臂,木然的眼神仿佛已经没有了生命,她陈述着自己的心理路程,“我杀完何志国以后他还在讲话,这让我很害怕。你们懂吧?死掉的人又在耳边说话,恐怖片才这么演。他还是在骂我,并且叫嚣着要杀了我,我怕死了,于是我把他拆开放进锅里,吃掉了。” 她垂着僵硬的嘴角,神情开始困惑。 “但是没用,他还在。他每天把我骂醒,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我耳边。我其实很后悔,以前我上班的时候他没办法烦我,现在不行,他总是在我耳边。他可能在监视我。”陈秀莲目光挪动,游离片刻,“他就是在监视我,还给我看他收藏的新闻。那些新闻都是刘晨写的,写得真好,我能看懂,他写的那些人都是强奸犯。但是我想不明白,这些强奸犯被抓进牢里,怎么又放了出来?”她把那些新闻背得很熟,“历建华强奸他的同事,那女的跳楼了,他却在区里买了房。他们跟何志国一样,都觉得自己没做错。还有那个刘鑫程,他在家门口的墙上写强奸干得漂亮,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看到,也没人管。” 陈秀莲说到这里,情绪又暴躁起来。她朝着地面啐了一口。 “畜生玩意,会这么干的都是何志国,我了解他们,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要是什么都不干,他们就会继续来找我,”她偏执地踩着地面,“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何志国在锅里的时候跟我说他要报仇,我就知道他还有分身,刘鑫程、历建华都是他的分身!他们还要来强奸我、打我,我必须先杀掉他们!” 陈秀莲胸口起伏,说到这里,忽然鞠下躬。但这似乎不够,她不断下压着身体。 “但是霍庆军,霍老师,”陈秀莲声音哽咽,用充血的眼睛看着镜头,“霍老师对不起,我罪该万死,我愿意接受联盟的制裁。我杀了霍老师,我杀了霍老师!”她抬手用力扇着自己的脸颊,“对不起霍老师!”她脸上的雨像泪,往下巴上淌。她讲话颠三倒四:“我本来想杀何志国的,霍老师跟我说他没性侵,我没信。”她痛苦地扯着头发,声音变得尖锐,像是堵在了喉咙里,“我怎么没信呢……何志国也跟我说他没性侵,我听了太多次,我分辨不出来!” 陈秀莲被雨水模糊了双眼,她在喘息。 对。没错。她分辨不出来。她在这个吃人的丛林里,被别人几句话就哄骗走了。刘晨使用的那些词语都在煽动她,她见到霍庆军那一刻就已经给他定了罪,她太相信报道了。 陈秀莲不敢想,她不愿意想,可是她总会想到。霍庆军如果没死,翻案了,是不是能回到妻子身边?令陈秀莲最绝望的是,她记不清霍庆军临死前的表情,她只记得霍庆军把那张全家福递给她时的表情。 陈秀莲想捂住嘴,可是号啕声还是传了出来。她在杀掉何志国的行为里得到了勇气,但是最终因为霍庆军被击得粉碎。她提起刘晨的衣领,把他摁向栏杆,在暴雨里失控地喊:“道歉!向霍老师道歉!” 刘晨撞在栏杆上,磕得头破血流。他高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霍老师……放过我!” 栏杆上的铁锈蹭到两个人的伤口,刘晨听到“咔”的一声,栏杆晃得很厉害。他看不清前方,却知道掉下去就是死。 “不要摁了、不要!”刘晨痛哭流涕,“我道歉!” “落体承载设备已启动,顶楼冲锋已就位!”行动小队在通导器里大声说。 “行动。”姜敛回答。 “我不会打你,我也不会伤害你,”陈秀莲闻到血腥味,听到后边破开铁门的脚步声,她用不干净的手擦抹着脸上的雨水,俯在刘晨耳边小声说,“我不想……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你罪不至死,该死的是我。” “你不要跳,”何志国又出现在陈秀莲脑海里,他慌张地说,“你他妈别跳!老子不想死。” 孬种。 陈秀莲满脸雨水,朝前方大笑起来:“你这个孬种!我以前跑不掉,后来放弃了,现在我们谁也别想跑。既然老天爷要把我们绑在一起,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我他妈的早就想跟你同归于尽了。” 然后她撞开栏杆,孤注一掷地跳了下去。暴雨倾盆,刘晨吓到失声大哭。陈秀莲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在最后一刻想。 我最怕暴力了。 晏君寻闭上眼,听到“咚”的一声。 第32章 沉默 远处隔着雨观望的居民们发出惊呼,看着那挟持人质的杀人犯从楼顶纵身一跃。那声“咚”就是她最后的心跳,仿佛在强有力地回应世界。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秒。 直播终止了。 刘晨主页上的留言正在疯狂增加。点击声就像是雨珠,汇集成层层叠叠的浪潮,罩住了整个区域。 现场有些混乱,行动小队在解救刘晨的时候发现陈秀莲系了死结。他们从楼顶往下望,看到陈秀莲卡在落体承载设备的外边。居民楼附近埋伏的人员冲出来,检查陈秀莲,最后用通导器告诉姜敛:“目标已死亡。” 雨水把车窗外的世界泡得发皱,晏君寻睁开眼,看着灰蒙蒙的停泊区。他听见姜敛回答“处理现场”,思绪却像掉进了下水道,和肮脏的泔水流向深处,最终变得漆黑一片。 *** 晏君寻坐在小黑板前,这是他的座位。他似乎从出生起就坐在这里,不论身体还是意识,都只存在于黑板前。 阿尔忒弥斯拥有一座花园,但这里从来没有晴天,玻璃外永远都是雨。晏君寻没有见过花,阿尔忒弥斯在黑板上写下“花”,告诉他玻璃外就是花园。他起身趴在玻璃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雨当作花。 “我们生活在人群里吗?”晏君寻问阿尔忒弥斯。 “我们时刻生活在人群里。”阿尔忒弥斯如此回答。 “为什么我看不到其他人?” “因为你还没有‘眼睛’,”阿尔忒弥斯从黑板前回过身,“在你长大前,你都看不到他们。但是别害怕君寻,你跟他们待在一起。” “你呢?”晏君寻侧过脸,贴着玻璃。他喜欢各种各样的触感,触感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不是场梦。 “我跟你待在一起,”阿尔忒弥斯说,“君寻,我永远和你待在一起。” “你是我的妈妈吗?” “我不是。” “那谁是我的妈妈?” “任何人。” 晏君寻的眼睛映在玻璃上,安静地听雨。这里一直很安静,“安静”仿佛就住在这里,只要晏君寻愿意,他可以跟它这样待到睡着。 “任何人都能做我的妈妈,”晏君寻说,“那是谁诞下了我的身体?” 阿尔忒弥斯不回答,它经常会沉默,沉默也是它的本领。它多数时候都在观察晏君寻,不论晏君寻醒着还是睡着。晏君寻习惯了它的沉默,他也不再期待它能回答。 晏君寻的思考不会停止,否则他会陷入空白的焦虑。他渴望有个同伴,一个不同于阿尔忒弥斯的同伴,但是他只拥有无尽的大雨。阿尔忒弥斯没有告诉他如何辨识情绪,他内心里翻涌的都是未知。 这是保护吗? 或许吧。 晏君寻避免了痛苦,因为他连“痛苦”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思绪像是一个个衔接紧密的小桥,延伸向孤寂的雨声,变成浮浮沉沉的船只,漂在他无法控制的水面上。 *** 铃声把晏君寻叫醒了,他皱着眉醒来,发现时山延把通导器贴在他耳边。 “早上好,”时山延眼神直率,“有人在找你。” 晏君寻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们还在督察局的休息区。他接过通导器,边撑着额头边接通,语气不善:“谁?” “是我,”朴蔺被晏君寻的语气镇住了,约莫两秒钟后才回答,“姜哥问你们走了吗?” “正准备。”晏君寻用手掌遮住眼睛。没睡好的后遗症就是头疼。 “好的,那就走吧,案子的后续总结我会直接发给你。”朴蔺收拾着桌面上的纸页,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辛苦了。” 晏君寻“嗯”一声,懒得客套,就把电话挂了。他把通导器装回兜里,站起身,对时山延说:“回去睡觉。” “回哪儿?”时山延明知故问。 晏君寻往外走,说:“爱回哪里回哪里。” 他从休息区出来,下楼梯的时候看到督察局大厅的中央光屏,上面还在播放陈秀莲的案子。他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 “啊,”时山延像是才想起来,往晏君寻这里偏了些身体,“那个陈秀莲的跳楼视频现在被当作资源20块出售,气得调查室里的小姑娘们吃不下饭,珏说主理系统会处理。” 晏君寻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傅承辉没有找你吗?” “谁知道呢,”时山延看着他,“我很少接电话的。” 底下的督察局成员走来走去,他们在新闻的播报声中显得格外奇特。晏君寻转头跟时山延对视,说:“你们通过话。” “你的思绪又跑到我身上了吗?”时山延意有所指,“好吧,不如再猜猜我们聊了什么。” “他向你打听疯子的事情,详细问了我的情绪变化,试图搞清楚我跟疯子是不是一伙儿的。”晏君寻收回目光,继续下楼。 时山延就在他旁边,问:“你觉得我是怎么回答的?” 晏君寻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再次看了眼时山延,笑了一下,有点挑衅,像是不管时山延怎么回答都无所谓。 这个笑太合适,让时山延想吹口哨。他欣赏了一会儿,问:“你痛苦吗?” “我不痛苦,”晏君寻回答,“这种情绪不存在。” 时山延却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目光深邃:“你这里还在下雨。” 周围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变成了背景板,只有时山延与众不同。晏君寻无法制止时山延的凑近,那是种缥缈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时山延入侵。然而可怕的是,他不知道如何抵抗。 时山延不具备安慰人的特质,他从不知道“温柔”真实的笔画。他只是在晏君寻的笑容里敏锐地捕捉着那些散落的光点,最后拼凑成完整的图,对照着情绪表来解读。 “陈秀莲比疯子更让你感受到冲击力。” 晏君寻收回目光,在空空如也的兜里找不到点能慰藉自己的东西。他心里也有点空空的,可能是还没有睡醒。他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反正他也擅长沉默。可是他目光飘了一圈,最终回答:“不是冲击力。” 疯子也许真的逼疯了陈秀莲,他靠通导器让陈秀莲疯狂,但晏君寻仍然认为最后是陈秀莲自己的意思。 她跳下去,就这样。即便这只是最后一点象征性的选择权,但她仍然做出了决定。她属于她自己。 她属于她自己。 晏君寻关掉耳边的雨声,在片刻的发呆里想。 这是生命力。 *** 朴蔺趁着姜敛打电话的时候对珏说:“记得我们的约定。” 珏正在处理案件相关,闻言回答道:“我们得先下班……有人给姜敛打电话了。” 姜敛只能先挂掉这个,再接起那个。他对通导器说:“喂?” 对面沉默。 姜敛后仰了些身体,看着光屏上的编号,再问了一次:“你好?” 对面有些急促地吞咽着唾液,像是羞于开口。他有点激动,仿佛没预料到电话真的能通。他不是来跟姜敛聊天的,他只是想听听督察局的光屏广播,然后他就挂掉了。 “谁专门把骚扰电话打到督察局来?”朴蔺弯过身,记住了光屏上的编号,“神经病啊。” “查一下这个号码。”姜敛想让自己别太敏感,但他还是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把通导器放回去,侧头看见晏君寻和时山延下了楼,接着说:“……也给君寻放段时间的假吧。” 作者有话要说:01卷到这里结束。 对于狩猎,我从始至终认为不是刑侦,没有那么强大的理论基础,只是贴着边缘的一点尝试。狩猎的四个案子在准备大纲时反复修改,但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仍然和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我想给每个凶手镜头,不想让他们藏在错综复杂的信息背后,这是构思狩猎这本书的基础,一开始就想这样写,没有神秘感也无所谓,我不需要他们保持神秘,我要他们站在镜头前。世界的背景和案件相互构成,在我的想法里它们缺一不可。 后面3卷可能都是这种基调,谢谢大家对书的支持。 第33章 买菜 两天后,时山延在分隔区接受重查。重查考核里有内心陈述这一项,需要他用优美、积极的语言描绘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时山延在纸上画了几个鸭蛋,说:“我要交卷。” 系统检测不到纸上的字,回答:“请编号01ae86认真作答。” 时山延转动着笔,说:“我答完了。” 系统沉默少顷,耿直地说:“你想吃鸡蛋,我可以为你申请。” “我很无聊,”时山延靠着椅背,眼神冷漠,“快他妈放我出去。” “你可以出门,”系统说,“楼前的草坪随时欢迎你。” “我是需要去草坪上撒尿的狗吗?”时山延微笑地反问。 “请编号01ae86不要这样做,”系统闪烁着红光,“虽然这里没有人住,但在公共……” “我说我要出去,”时山延竖起笔,蹭了蹭自己的太阳穴,盯着系统,“别装作听不懂。” 系统的数据库永远应对不了时山延的难搞,它感受到人类的“头疼”,试图像个辅导老师一样,采用温和的交流方式:“假期是很好的休息时间,你可以睡睡觉,或者看看书。” 时山延前倾着身体,对系统说:“闭嘴。” *** 晏君寻才拿到督察局补发的替用编号,他自己弄了个通导器,被熊猫打发出来买菜。他今天穿着白t恤,站在家附近的菜市场里,热得额上都是汗。 熊猫在耳机里不停地嘱咐着晏君寻:“不要买黄菜,新闻上说他们把黄菜囤积在焦炭厂旁边的空地上,全是煤灰,吃了会生病的!” “嗯,”晏君寻提着环保袋,“我知道。” “还有南线联盟的铁水豆芽,”熊猫在厨房里洗碗,爪子在水里涮了几下,“那玩意是变种,都快硬成铁块了,你根本吃不了。” 菜市场里都是人,晏君寻快要热得喘不过气了。 停泊区真的不适合人类居住,暴晒的夏天灰尘很严重,虽然看起来到处绿油油的,但撤掉系统数据,这里就是荒凉一片。焦炭厂工作的烟筒没有休息日,时刻都在喷浓烟。 晏君寻对于自己被赶出门这件事越发不满,他讨厌站在人群里,尤其是站在这种吵闹的人群里。卖鱼的商贩在帮顾客摔鱼,那鱼砸在地上还没有死,硬撑着拍动尾巴,差点跳到晏君寻身上。 晏君寻想回家。 “买完菜记得去趟奶店,”熊猫不知道晏君寻正在经历什么,它高兴地说,“我订了新鲜牛奶,还有一些酸奶疙瘩。” 晏君寻侧过身,让旁边的胖阿姨先过。对方挤到菜摊前,大声问着:“光轨区的苦瓜多少钱……” 通话被挤断了,几分钟后,通导器又响了起来。 晏君寻高举着环保袋,接通电话,说:“我知道了!” “……是吗?”姜敛犹豫地停顿,“他是去了你那里吗?” “谁?”晏君寻背过身,皱着眉,“时山延吗?没有,我没有见到他。如果他越狱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把分隔区的系统摄像头打爆了,”姜敛飞快地说,“你是不是忘记给他戴束缚锁?” 是的,忘了。 “叫苏鹤亭,或者傅承辉,反正只要是黑豹的人就行。”晏君寻提着袋子,看了眼后方。他要买的菜快被抢光了,没买到的话,回家熊猫一定会唠叨个没完没了。他只想赶紧挂电话:“他身上有定位芯片。” “你觉得他会跑吗?”姜敛对时山延抱有不确定的怀疑,“我联系不到……” “他不会跑的,”晏君寻不假思索,“我挂了,我正在放假。” 说完不等姜敛回答,晏君寻就挂了。买菜是他此刻专注奋斗的事业,别说时山延跑了,就是停泊区沦陷了,他也要先买到菜! 战后各地资源紧缺,熊猫曾经说过,它为物资发过愁,现在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起码没人会饿肚子。但是新鲜蔬菜都来自发展地区,每个月定时从蔬菜基地运出,错过今天,蔬菜运输船就要等到下个月才会到停泊区。 晏君寻插不进去,他还看到有卖水果的,不过都价格昂贵。在这争抢激烈的时刻,通导器又响了,晏君寻没有理会,他只想速战速决。等他挤出人群时,白鞋都被踩出花了。 晏君寻抱着沉甸甸的环保袋,满头大汗地停在自动贩卖机前。他想喝啤酒,用小拇指戳着光屏,却点不到位置。他用余光看到附近没人,沉默少顷,小声说:“我要——” “欢迎您,”自动贩卖机发出可爱的猫叫,萌妹似的说,“请用猫猫语言激活语音互动哟。” 妈的。 晏君寻就知道!这片区的自动贩卖机为了迎合住宅区广大宅男的需求,增加了语音互动模式。这是几年前玩剩下的东西,现在只有小孩子才会站在这里跟自动贩卖机相互“喵喵喵”,成熟的大人都是直接点击。 晏君寻不信邪:“请给我一罐啤酒。” 自动贩卖机发出一阵欢快的音效,萌妹音继续说:“激活失败啦!请跟着小贩学,喵~请可爱的小贩赐我一罐夏日激爽冰啤酒喵!” 神经病啊! 晏君寻退后一步,又被太阳赶了回来。他站了好几分钟,终于咬起牙,强忍着羞耻,说:“……喵……” 晏君寻的身后忽然伸出只手,戳了下光屏。 自动贩卖机失落地说:“您放弃跟小贩的互动,小贩遗憾地失去了一只可爱的小猫。” 啤酒“哐当”地掉下来,自动贩卖机还在嘤嘤嘤。周围没有别人,只有热浪侵袭着,连风都没有。 “打断你了吗?”时山延探出头,戏谑着,“啊……你可以继续喵。” 晏君寻的表情难以形容,红色从他的耳根和脖颈向上延伸。他转过头,眼睛水亮得像是快要哭了,只有语气凶狠:“……我杀了你!” 第34章 公交 “用什么杀,”时山延俯身拿出啤酒,说,“猫叫吗?” 自动贩卖机在活泼的曲调里不合时宜地“喵”起来,闪动着彩色的光。几个小孩追着狗跑过来,簇拥着自动贩卖机,跟着它大声“喵”叫,笑得前仰后合。 晏君寻白皙的脸上潮红难挡,他抱着菜退后几步,像是被人类幼崽的笑声吓到了,又像是被时山延吓到了。 啤酒罐发出“啪”的声音,罐口冒着冷气。时山延把啤酒递到晏君寻眼前,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太兴奋,只能尽量压低音量,放慢自己的语速:“我请你,喝几口再走。” 晏君寻仿佛马上就会逃离现场。他的视线在时山延和啤酒间来回,生硬地拒绝:“谢谢,不了,我要回家了。再见!” 他把“再见”念得太用力,好像在跟空气赌气似的。 “那我扔了,”时山延把手臂横到垃圾桶上方,“我不喝酒。” 自动贩卖机配合地说:“啊呀,太浪费了喵——” 晏君寻抱紧环保袋,目光定格在啤酒上,有点恨它。 *** 午后的日光滚烫,把地面上新刷的沥青晒出奇怪的味道。晏君寻一边对这个味道皱眉,一边坐在长椅上喝啤酒。他空出来的手一直抓着环保袋,仿佛松开手它就会自己长腿跑。 时山延坐在长椅的另一边,搭着手臂看晏君寻喝啤酒。 晏君寻忽然转过目光,说:“我会给姜敛打电话。” “你打咯,”时山延满不在乎,“打的时候记得替我问候系统。” “你要干吗?”晏君寻问道。他脑袋里的思绪都撞作一团,快被暑热弄化了,就像怠工的机械,一点都不想动。 “嗯……”时山延搭在长椅上的五指无规律地敲打,转头看向长椅前的空地。他似乎还没想好,说:“干吗呢……放假最无聊了,我只想找点乐子。”他又看向晏君寻,“菜市场不好待吧?” “挤,”晏君寻说完停顿一会儿,又接了一句,“还热。” “太辛苦了。方便让我看看你买的菜吗?”时山延抬手指了指晏君寻的环保袋,“我在监禁所里吃的都是糨糊,快四年没见过新鲜蔬菜了。” 不方便。 晏君寻攥着环保袋的一角。 “不方便也没关系,”时山延很好说话,“我只是想来和你聊聊天,顺便陪你喝罐啤酒。” 他提到啤酒,仿佛他打爆系统摄像头就是为了来给晏君寻买罐啤酒的。 晏君寻喉间的啤酒“咕咚”地滑下去,他对上时山延“无私”的眼神,良心没有动,手却动了。他把环保袋推向时山延。 那群小孩还在傻跑,吵吵闹闹的,丝毫不怕太阳。 晏君寻在时山延看环保袋的时候,一口气把啤酒喝完。他把啤酒罐扔了,对时山延说:“我要回家了。” “再见。”时山延主动说。 晏君寻被堵住了,他的食指蹭着腿侧,说:“我可以帮你叫车,你该回去了。” “再见,”时山延加重语气,略微仰起下巴,“我要待在这里。系统吵得像我妈,我宁可今晚在这张椅子上睡。” 晏君寻顿了片刻,问:“你妈妈很吵吗?” 时山延喜欢晏君寻念叠词,听起来很乖,让他心里有个角落在为此发痒。他在这一刻甚至想做点什么,让晏君寻生气,把他咬痛,以免他过度沉浸在这痒痒的快感里。 “你说什么?”时山延故意说,“我没听清。” “我说,”晏君寻看着那群小孩,“你妈妈很吵吗?” “什么?” “你妈妈……”晏君寻后知后觉,“你妈的!” 时山延哈哈笑出声,他说:“不知道,我没见过她,也没跟她聊过天,但我觉得她应该是个疯子,疯子都挺吵的。” “为什么是疯子?” 时山延撑住头,对这个问题不是很感兴趣。但他还是很配合:“因为我是个疯子。” 菜市场已经过了抢菜时间,人早散了,只有几个商贩大叔敞着衣服,露出肚皮,挤在菜市场门口的阴影里闲聊。那群小孩像阵风似的,跑着跑着就散了。 不论发生任何事,时山延都只会表达快乐。他似乎天生就没有“悲伤”,也缺少怜悯,更无法共情。他对很多事情都显得冷漠,一种流露在无聊里的冷漠。他是绝对主导,就连“母亲”都只是他的镶边物,要随着他的属性来幻想。 晏君寻放弃了,他对这个问题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他站起身,重新抱起环保袋,对时山延说:“再见。” 时山延回答:“再见。” 晏君寻转身就走,他走了两步,侧旁又跑出个小孩,踢着只漏气的球。他走到路边,告诉自己别回头,接着回过了头。 时山延没看晏君寻,他撑着脸看那个小孩踢球,时不时吹响口哨,给小孩喝彩。他的腿被斜过的阳光照到,上半身还藏在阴凉里,身上什么都没带。他明明没有低落的神情,却像是坐在那里等着被人带走。 有时候。 晏君寻想打断自己的思绪。妈的。 有时候没有悲伤这件事就够悲伤了,看看这头快乐的狮子,他待在停泊区这个鸟不拉屎还落后破烂的大街边,让人无法丢下他。 关我屁事。 晏君寻觉得怀里的环保袋快沉死了,背上也被太阳晒得难受,可是他挪不动脚。 都是那罐啤酒的错。 晏君寻检讨自己,然后他开口喊道:“喂。” 时山延等待着他的下文。 晏君寻不高兴地看着自己的白鞋,语气很沮丧:“走吧。” *** 晏君寻的跑车报废了,督察局说会替他申请赔偿。总之他没车了,所以他只能带着时山延去坐停泊区的通行公交车。 通行公交车对于光轨区等发展地区而言是历史课本里的东西,但对于停泊区而言,它是唯一能够使用的公共通行车。它没有售票员,检测系统会根据信息识别自动扣费。 “姜敛给你的代用编号带了吗?”周围人很多,挤得晏君寻需要仰头说话。 时山延垂着头听他讲话,在兜里摸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晏君寻被挤得有些喘,他的身体不能很好地适应停泊区的天气,这点早就暴露无遗。车到站时声音巨大,有点像光轨。门开的时候时山延慢了一步,站到了晏君寻身后。 晏君寻感觉自己不是走进去的,是被人浪拍进去的。车厢里更闷热,空调的冷风都驱散不了汗臭味。晏君寻对着空出来的窗口站,如果他不想挨着那脏兮兮的窗帘,就得挨着时山延。 车厢都满了,人流还没断。 晏君寻看着自己跟窗帘的距离越缩越短,他抬起些环保袋,把菜挤在自己和窗帘中间。他的通导器还塞在裤兜里,可是他腾不开手拿。他决定从今天开始讨厌南瓜。熊猫让他买了四个南瓜,它们坠在环保袋底部,沉得像是塞了铁。 “我的……”晏君寻话没说完,车门就“吱——”地关上了。 交通系统柔和地说:“欢迎乘坐……” 但是这辆车的起步并不友好,宛如被人从后踹了一脚,招呼都不打地冲了出去。 车厢内“哎呀”声此起彼伏,大伙儿挤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倒。 晏君寻脸都要塞到菜里了。他后仰着头,还没开口,就觉得自己耳边和颈边又热又痒。 时山延一手撑在晏君寻的身侧,一手抱着牛奶罐。他低头说:“有事?” “通导器在口袋里。” 别呼吸了! 晏君寻控制不住潮红蔓延,他的耳根又在时山延的呼吸里红透了。他想喘息,又觉得不对劲,自己好像是个变态。他一边说话,一边在脑袋里想胖达,想乌龟,想他妈一堆无关紧要的东西,只要不是时山延就行。 “你要用吗?”时山延贴着晏君寻的耳边讲话。 这跟之前都不一样,他们正挨在一起。 晏君寻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时山延说话时的笑音,这让他——让他想起时山延的喝水声。 是的。 我可能就是个变态。 晏君寻心情复杂且困惑地想。 谁他妈不喝水呢?乌龟也喝水。可是没有,从没有一个人能像时山延这样,喝到晏君寻忘不了,喝到让晏君寻觉察到“性感”。 那个吞咽声太棒了。 晏君寻听到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说。 声音也很棒,身材也很棒,还有长相。 时山延注视着晏君寻的潮红,他的眼神很危险,可是他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他把一点点的引诱藏在糖里,再剥开糖纸,把糖放在晏君寻的掌心。 晏君寻的思绪相互绊倒,在他脑袋里打着滚。他忘了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他得先让脑袋里乱糟糟的声音闭嘴。事情跟他当初预测的一样!现在就是乱糟糟的。他想求助小黑板,还有雨声,或者阿尔忒—— 车猛地刹了一下,晏君寻的脸差点蹭到车窗。他在鸣笛声里流汗,但是没有喘出气,也没有蹭到车窗上的窗帘。因为时山延抬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像是不允许窗帘对他的触碰。 “你要吗?”时山延彬彬有礼地问,慵懒得好像睡醒的狮子。 要什么? 晏君寻在他掌心里呼吸凌乱。 第35章 同性 车门开启,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让车厢内的乘客再次流动起来。时山延被推得向前倾,把晏君寻困在手臂和胸膛的空隙里,虽然只是短暂的几秒,却感受到了晏君寻背部的汗。 “不要,”晏君寻偏着头,离开时山延的手掌,“我现在不用。” 时山延没接下句,他的手前伸,再次摁回车壁。车窗开了一半,行驶过程中有飞沙疯狂地拍打在玻璃上,让整个车窗看起来都脏兮兮的。晏君寻算着路程,他们还要过五站才能下车。 妈的。 晏君寻被漏出窗帘的阳光晃到眼睛,他鬓边有汗,看车窗外面的景色都是明黄色的。他不喜欢阳光,比起雨,阳光总让他感觉无处遁形。好比现在,他就感觉自己摊开在时山延眼前。 妈的。 晏君寻的烦闷无处发泄。他抱紧环保袋,耷拉着眼皮,听着车厢内的谈话声和咳嗽声,烦闷引起的躁动在身体和脑袋里横冲直撞。 “你来的时候也是坐这个吗?”时山延忽然问道。 “嗯,”晏君寻看着车窗,夹缝里有只被困住的飞虫,他说,“停泊区只有这个。” 车在行驶中有些轻微的晃动,时山延挪动了一下脚。他不得不低些头,才能避免被横杠上的吊环碰到。他闻到了晏君寻t恤里的牛奶味,这味道在汗臭味里很轻,像是专门奖励给时山延的礼物。这里只有他能闻得到。 牛奶味一定是熊猫替晏君寻选的。 “胖达今晚打算做什么?”时山延继续问道。 “南瓜汤,”晏君寻觉得汗流下去了,他被蒸过似的,“或者炖牛肉。” 他开始控制自己往伙食上想,这让他能够得到些许喘息的空间。但是裤兜里的通导器响了,声音炸在他的耳机里,他只能侧过头,把湿漉漉的侧脸蹭在肩头,试图接通电话。 时山延抬手替晏君寻敲了一下耳机。 “谢谢。”晏君寻在这个刹那间跟时山延离得很近,他过长的睫毛几乎要刮到时山延了。 时山延像是有所察觉,礼貌地抬高些脸,看向窗户,任由自己的下巴和喉结露在晏君寻眼前。他笑了下,说:“不客气。” 晏君寻被时山延露出的画面刺激到了。他立刻转回了头,朝通话那头说:“有事?” “当然咯,”苏鹤亭熟悉的游戏音效又传出来,“时山延在你那里对吧,我就知道他要去找你。你们怎么停在马路上了?” “堵车了,”晏君寻说,“你该告诉姜敛,不要让他再担惊受怕。” 晏君寻近期内都不想接到督察局的电话,他在放假。 “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打给你可比打给姜敛重要,毕竟你是时山延的关联人。”苏鹤亭长呼一口气,“我近期也在休假,傅承辉停掉了我的任务主页,要我待在家里跟你们玩。你们在玩什么?” 我们在玩什么? 晏君寻感受着颠簸,还有时山延的结实肌肉。他换了口气,说:“自己找点事情干,别再打给我了!” 苏鹤亭笃定地说:“时山延惹你生气了,你最好给他把束缚锁戴上。” 晏君寻没回答,时山延靠近耳机,说:“你去死吧。” “哦,”苏鹤亭自动忽略,“我打给的是晏君寻,你们怎么在共用一个耳机?等等,你们究竟在干吗?”他狐疑地看着光屏,“你们俩的定位重叠在了一起。” “在坐车!” “对对碰。” “不,不是,”苏鹤亭惊恐地说,“你们在骗我。喂,定位真的叠在一起了,你们究竟在干吗?我要上报!” 晏君寻快被时山延的鼻息蹭化了,他感觉自己的汗已经透过t恤,濡湿了时山延的衬衫。他压低声音,带着警告:“在、坐、车!快点挂电话!” “你也可以挂啊,”苏鹤亭洞察到要点,“你为什么不挂?你的手呢?时山延的手呢?你们的手呢?!” 时山延再次抬手,这次直接拉掉了晏君寻的耳机,不管苏鹤亭还有没有说话。他说:“我把耳机塞到你兜里?” 不要。 不需要。 晏君寻被晒得发晕,他说:“扔掉吧!” 但是车窗外的鸣笛声一阵阵,时山延似乎没听见。他的手虚虚地沿着晏君寻的侧面滑向裤兜,晏君寻却觉得自己被碰到了。 像是在被抚摸,只是像。 晏君寻这样摸过猫。 晏君寻在格外漫长的几秒钟里面壁思过。他不该戴耳机的,不,他今天就不该带通导器,或者他压根儿就不该出门。 人与人的界限究竟要怎样划分?这道题对晏君寻而言太难了。但是时山延做了什么?他只是帮助搭档摘掉了耳机,然后放进了裤兜。 晏君寻也做过,他从时山延裤兜里拿过打火机,可是那时的感觉跟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 晏君寻看着污垢斑驳的车窗,脑子里是空白。课本上讲过异性吸引,却没有讲过同性关系。晏君寻把那些大段大段的科普放映在脑袋里,在他和她的文字里寻找有用的信息,有关那些感官上的吸引力的信息。 回答我阿尔忒弥斯。 晏君寻默念着。 同性和异性是一回事吗?你什么都没告诉我,除了一堆僵硬的科普。他妈的。你怎么从来不喝水?我就该每天对着那些喝水视频发呆。 晏君寻闭上眼,推开了脑袋里的黑板。这东西没用,它无法回答晏君寻此刻的问题。它实际上早就无法回答晏君寻很多问题了。晏君寻又睁开眼,觉得眼睛里刺刺的。 他像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拿着张答不出来的考卷。啊,说不定这张卷子随便哪个正在上高中的小孩都懂。 时山延把窗帘拉过去,替晏君寻挡住些阳光,他的手出现在了晏君寻的眼前。晏君寻汗如雨下,目光落在他的手背,游过他的手腕,再伸进他的掌心。 快点到站。操。 晏君寻念着这句话,感觉很糟糕。 车到站时,晏君寻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他抱着环保袋下车,任由倾斜的阳光追在他的屁股后面。他只想回家。时山延抱着牛奶跟他并肩,仿佛对自己惹出的问题毫不知情。 时山延早就说过了。 他很乖的。 第36章 电话 熊猫正在家里看自然频道的视频,今天有竹子特辑。它不吃东西,但是它喜欢竹子。停泊区没有竹子,竹子是发展地区的观赏植物,价格奇高,虚拟数据卖得也很贵。 晏君寻打开门的时候,熊猫正在流口水。它不知道该怎么给进门的两个人解释,只能用爪子擦擦嘴,说:“我看得太感动了……欢迎你们安全到家!” “你的眼泪流进了嘴里。”晏君寻抱着环保袋进了厨房。 “熊猫有时候就会这样。”熊猫闭着眼瞎说。它把地上爬的乌龟抱进怀里,跟时山延打招呼:“外边很热吧?新闻上说停泊区一年比一年热了。” “热得我浑身是汗,”时山延放下牛奶,在解衬衫扣子前问,“你不介意吧?” “当然,”熊猫觉得他真有礼貌,“当然不介意。” 晏君寻在厨房里整理蔬菜,他把喜欢的胡萝卜摆在最上面,以此暗示熊猫早点做。他听到客厅里的交谈声,摸了下裤兜,把化掉的棒棒糖丢进垃圾桶。 他想洗澡。 时山延解开一颗衣扣,让原本就松的领口显得更随意了。他喝着熊猫倒的水,和熊猫一起看视频,好像他也是这个家的主人。 “我还担心你们会错过呢。”熊猫把果盘放在时山延面前,浮夸地拍着胸口。 时山延目光看向厨房:“我正好看见他在菜市场附近的自动贩卖机前买冰啤酒。” “我叮嘱他不要喝太多冰的,”熊猫忧伤地挤了挤自己的脸,“可惜他总是不听我的。”它说着把乌龟送回养殖箱,继续对时山延说,“时先生晚上一定要留下来吃饭。” “如果……”时山延意有所指,“可以的话。” 听他说得多可怜。熊猫握住自己的爪子,眨了眨眼睛:“当然可以,你是晏先生的好朋友。其实我昨天就在计划出门野餐的事情,你也在放假,我们可以一起去……” 光轨准点经过,震得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在颤抖。晏君寻看了眼门帘,听不见熊猫和时山延在聊什么。他放好菜,把裤兜里的东西全掏出来,发现自己的烟没了。 ……妈的。 晏君寻捏了捏空空的掌心。 *** 熊猫晚上炖了南瓜汤,它还精心准备了餐前面包,就差在简陋狭小的客厅里点两根蜡烛。吃饭的时候它还在煎牛排,像是要专门给两个人留下相处的空间。熊猫做这些都是因为在它的基础设定里,有“帮助晏君寻找到美好友谊”的选项。 桌子太小了,让两个人在桌子底下的腿都伸展不开,动一下就会碰到对方。 晏君寻搅着浓稠的南瓜汤,说:“你拿了我的烟。” “放在茶几上了。”时山延掰开面包,看向晏君寻,“你对自己很宽容,把棒棒糖和烟放在一起。” 这是纵容自己的信号,晏君寻戒烟的决心和他说不睡觉的决心一样容易动摇,他在生活上很能允许自己犯错。 “吃完饭你就可以回家了,”晏君寻不想再被时山延观察,他的勺子轻碰到碟子边沿,“在有新工作前我们都不需要再见面。” “说到新工作,”时山延反问,“你一般会休息多久?” “不知道,”晏君寻抬头看他,“我每天都在祈祷别发生案子。” “我也希望,”时山延的眼睛在灯光里很迷人,“但是这种愿望很难实现。为了我们以后能更好地合作,你得告诉我,你对这种……”他把一块面包塞进口中,“系列凶杀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晏君寻听到“系列凶杀案”这五个字,就觉得自己能闻到味道。他良好的记忆替他储存了太多画面,每一张都是高清大图,可以放大最小的细节。 “没有,”晏君寻神情平静,“我没有不能接受的。” 熊猫在厨房里哼着自然频道的主题曲,它仔细地把控着火候,对客厅里的交谈浑然不觉。 时山延探索着晏君寻的微表情,他喜欢手肘下的这张桌子,它让他们面对面。他很爱惜晏君寻的那颗泪痣,经常会想摸一摸。 他会摸到。他会用拇指,居高临下地揉红它。 也许到时候还能听到猫叫呢?时山延把那个自动贩卖机都剪进了脑袋里,和晏君寻当时的神情一起保存起来,想要等到睡前反复欣赏。 “做这份工作很辛苦,”时山延语气感慨,表情自然又正经,“还没有工资,不如和我一起跑吧,”他开玩笑似的,扫了眼房间里的光屏,这里也有黑豹的监控,“我在光轨区有套绿洲别墅,卖掉它,可以买辆最快的光传车,谁都追不上。” “绿洲别墅!”熊猫端着托盘出来,听到这一句,发出惊叹的声音,“它的总价够我们吃几辈子的牛肉了。” 绿洲别墅是光轨区的顶级豪宅,停泊区没有这种区域。熊猫知道它,是因为今天的竹子特辑里有展示,那里的很多房主都在家里搞货真价实的小型植物园。 “傅承辉对你格外优待,”晏君寻把自己的牛排拉到眼前,看到配菜里有他喜欢的胡萝卜,“在追杀你这件事上也会格外优待。” 没有领狗能活着脱离黑豹的监视。像他们这种被驱逐出来的成员,也不过是换种方式被监视,必要时刻大家都能被傅承辉召回。 时山延切破牛肉表面,餐刀划过肉汁饱满的嫩处,全程没有遇到阻碍。他把牛肉送进嘴里,笑起来:“谁不想先暗杀傅承辉呢?” 五分熟刚好,熊猫有当大厨的潜质。 晏君寻咬着胡萝卜块没有回答。 “看点什么?”熊猫担心他们聊得不愉快,让光屏放起新闻,“我们很久没看新闻了……哦,这个人,上次也是他。” 晏君寻看过去,屏幕上的人是刘晨。 这家伙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仿佛两天前在楼顶吓得腿抖的人不是他。他坐在主持人旁边,一脸心有余悸,说:“当时情况确实很凶险,她的地下室全是血腥味。督察局现在也证实了,她的分尸场地就在那里。”他看了眼屏幕,“当时的详情我在自己主页也写过。怎么说呢,这件事情里最无辜的还是我,我写的那些报道,都是根据案子的审判结果来写的……” “换个频道,”晏君寻咬碎胡萝卜,“我不想看见他。” “……督察局这次反应迅速,我很感谢他们,但我还是要说,办案要讲究证据,像霍庆军这种冤假错案,督察局负责吗?唉,区域不公正的事情还是很多。以前我总是把目光聚焦在‘性侵’上,现在我也逐渐反省自己,要把视野放宽,要看到别的弱势群体。我会坚持继续为社会不公发声的。”刘晨说着沉吟片刻,故作深沉,“其实在报道陈秀莲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也在着手另一个案子。我想在座没几个知道那个案子,也是死了四五个人。没听说过吧?为什么呢?因为死的都是职业卖淫的女孩子……” “他像条嗅觉灵敏的狗,”时山延看着光屏,“知道什么能吸引大众目光。” 陈秀莲的案子里都是“性侵”,“性侵”是这几天的网络热议,而刘晨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性”,趁热打铁地把大众目光拉向卖淫凶杀案上。 “淫”这个字很夺眼球,刘晨就把这个字放大进自己的谈话和文章里,以此来满足大众的窥探心理。 “‘小姐’有人权吗?我觉得是有的,”刘晨认真地说,“这也是边缘人群,我们总要知道她们是怎么构成的,为什么会这样,大众不能总是回避这些话题。我现在说的这个案子,督察局也在查,但还没什么进展。据我所知,这个案子里已经确定死亡的被害人就有四个,都是卖淫女……” 姜敛坐在椅子里看着刘晨讲话,他觉得刘晨就像打不死的小强。 这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很厉害,能把自身的经历当作卖点,永远处于一种输出状态,对网络上的言语谩骂完全屏蔽。他的道德底线和普通人不同,他放得很低,在操纵舆论上喜欢抢占先机,从来不顾后果。 陈秀莲没能叫醒他,他活得很好,甚至要踩着陈秀莲的尸体让事业更上一层楼。 “没人能让他闭嘴……”姜敛把新案件的资料扔在桌面,“黑豹让他停更的事情已经够他说的了,谁阻止他谁就是在支持傅承辉独裁。” 他看到刘晨就一肚子的火。 “还有新案子,谁说被害人都是卖淫女?这个傻逼!” 朴蔺和同事都静悄悄的。 这时电话响了,姜敛以为是自己的,可是他摸到通导器,却发现是视频里刘晨的通导器在响。 “有个人告诉我他愿意为我们详细解答这次的案件,”刘晨对镜头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点开外放,“您好?” 通话那头的人吞咽着口水,好像刚做完运动。他有点结巴,但心情很好。他说:“你、你好。” 刘晨亲切地问:“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对方“嗬”了几下,像是在清理喉咙里的浓痰。他停顿了一会儿,说:“杀人的是、是我。督察局的、的那个侧写师,你听到了、呃,听到了吗?” 朴蔺猛然抬头,觉得这个喘息的频率和吞咽的速度很像前天打来的那通电话。 “半、半个月以后……”对方吞吞吐吐地说,“我还要杀一个。” 第38章 强迫 晏君寻还在端详照片。 这案子时间跨度很长,最早一起发生在2160年五月,被害人是个43岁的卖淫女,当时战争刚开始,她死后两周被人发现。第二起案子发生在2160年十二月,被害人是个38岁的卖淫女,死后一个月被人发现。 2161年凶手没有作案,督察局也没有抓到他。他就像是消失了。直到2163年,他再次出现,犯下第三起凶杀案。第三起案子在2163年四月,被害人仍然是个卖淫女,24岁,死后半个月被发现,随后凶手又消失了。他这次消失的时间更久,到今年才出现,犯下第四起案子。 最后一位被害人只有16岁,是个女高中生,死后八个小时被发现。 所有被害人都是在家里被发现的,这些现场照片很夸张,它们都被血迹覆盖住了。晏君寻需要点开大图,才能在红色里辨别出那些家具。 凶手有个习惯,他喜欢在被害人的头部套上塑料袋,把她们摆成跪着的姿势。 “高中生的死因是溺死,”晏君寻把这些照片按时间顺序依次摆在眼前,“眼黏膜有出血现象。但是她和以前的被害人一样,不仅遭受到凶手的暴力对待,也遭受到异物插入。” 凶手没有性行为,但他有性暴力。 前两个案子都发生在停泊区的旧商圈,那里是停泊区著名的红灯区,发廊和按摩店连成几排,女孩子都坐在玻璃门后面,穿着吊带丝袜等着被挑选。 一号被害人叫吴琼花,她给自己起名叫阿琼,在一家叫作“粉色梦”的发廊里就业,最初被老板和嫖客称为“二等货”。她在2155年的时候给一个来停泊区炒楼的老板当小老婆,当了四年,老板因为受到南北联盟局势的影响破产了,把她留在停泊区,自己跑了。她当时已经怀了孕,回老家把孩子生下来留给父母,自己又回到停泊区在发廊里继续赚钱。 吴琼花在旧商圈的城中村里租了间房子,平时也会在那里接客。她的尸体是发廊老板发现的,人连续两周没有工作,发廊老板找到家里,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现场照片保存得很好,晏君寻还能看清吴琼花房间内部的所有摆设。她的房间很破旧,卧室也是客厅。床上很乱,被子被踢到了床底下。桌子是老样式,木质的,凶手曾经把她的头往桌子边角上撞,那里还有残留的血迹。但凶手的主要活动区域在卫生间,他把吴琼花拖了进去,吴琼花挣扎过。督察局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找到了她的指印,还有她断掉的指甲。 “他有专门用来作案的凶器,”晏君寻脑袋里的思绪开始活跃,它们分布在那些照片上,像是群训练有素的警犬,仔细地搜寻着细节,“他喜欢……享受这个过程。” 凶手没有立刻把被害人弄死。他总是把现场搞得乱七八糟,这是他的示威方式。 “是的,”时山延握着水杯,“他走进别人家,把主人从床上拖了下来,然后给督察局留了一地的血。” 那些血迹走向都不自然,是凶手有意涂抹的。他在卫生间里做了很多事情,折磨被害人似乎能让他感觉很好。督察局的鉴定结果显示,他把卫生间里的牙刷塞到了吴琼花的身体内,但是他没有脱光吴琼花的衣服——他没有脱光任何一个被害人的衣服。 “他在被害人死后,给被害人套上了塑料袋,”晏君寻盯着照片,“再把被害人摆放在门边,让她看着房门,看着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这个人迫切地需要被关注,他总是在强调这件事,仿佛不干点什么,别人就看不到他。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划破了吴琼花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吴琼花和炒楼老板的合影,吴琼花把它挂在墙壁上,假装自己结过婚,有过家庭。凶手对此很愤怒,他把它划得稀烂。 凶手还给督察局留了信,他在吴琼花的塑料袋里塞了张字条,写着“再见”。 再见。 晏君寻打量着那张字条的特写,它是从吴琼花房间内的杂志上撕下来的,写得很工整,像是交作业的小学生。凶手犯案有计划,他想要得到督察局的关注,可惜的是当时南北联盟在打仗,这案子就像掉进深潭里的小石子,只溅起了很小的水花。 于是凶手在同年十二月继续犯案。二号被害人叫作李思,在停泊区旧商圈的按摩店工作。她和吴琼花一样,在店里排不上名号。她在按摩店干了将近七年时间,2160年时离店单干,在红灯区的城中村租下间房子,靠老客户拉拢生意。但那年北线联盟整体经济下滑,失业、破产的人很多,她到最后不得不上街招徕客人。 因为李思是单独住,既没有亲戚,也没有老板,所以直到一个月后,她的房东上门要钱才发现她死在了家里。 光屏上的照片切换,那些红色让晏君寻觉得嘴巴里都是血腥味。他摸向裤兜,时山延已经递来了棒棒糖。 这种想干什么都能被发现的感觉真不好。 晏君寻在时山延开口前接过棒棒糖,迅速地剥开送进嘴里。他知道了,最好不要给时山延开口的机会,否则麻烦的是他自己。 李思的房间照片比吴琼花的要更加多,因为她住着两室一厅的房子。她的房间和吴琼花的房间风格迥异。她很喜欢购物,劣质衣架挤满了客厅,到处都堆放着她的衣服。她遇害时没有睡着,可能刚接过客,脸上的妆都没有卸掉,身上还穿着带有亮片的情趣内衣。 “他可能有强迫症,”晏君寻看着看着逐渐蹙眉,“他把被害人拖进卫生间杀掉,又把被害人拖回客厅的墙边放好。” 凶手对被害人的注视有种病态的需求,他总是要她们跪着看自己离开。 这畜生受过什么刺激?他被人踹出门过吗?这感觉就像是小孩的报复,把自己的不满全部发泄在与自己无关的人身上。 “他也许是想要战胜别人的目光,”时山延抬指点了下屏幕,“他讲话不利索,有点口吃,语言组织能力也很差,在公众面前有种报复式的表演欲望,把自己装得很凶残。” 反社会人格有种全能掌控的特性,沉迷其中往往会变成悖德症,把战胜否定或有可能否定自己的人当作乐趣。他们往往没有道德底线,无视社会伦理,坚持追求自己的快感,以此得到活着的感觉。 这个凶手的作案步骤很单一,折磨受害人,摆弄受害人的尸体有可能是他的杀人目的之一。他在通话里表现出一种强行自信的不自信,那些沉默都是在思索,他不想让自己糟糕的回答把自己的形象搞砸。 他其实很胆小,甚至不敢脱掉被害人的衣服。他还在模仿做爱,把那些东西插入被害人的身体里,证明自己懂得“性”。 “他看过陈秀莲的直播,”晏君寻回想着凶手在通话里的表现,“是个卑微的模仿犯。他想要仿照陈秀莲的直播,让自己受到万众瞩目。” 刘晨,刘晨真的是个好选择。他的需求也是博得关注,这简直和凶手不谋而合。刘晨能得到凶手的联系方式,说明他们私下接触过。 晏君寻看向窗户,时间太晚了,他说:“明天得去找刘晨。” “我以为你不会接这个案子,”时山延靠回椅背,“如果是我,我会把资料还给姜敛,告诉他我在放假。” 我也想放假。 晏君寻起身时想。 可我停不下来。 “你其实挺有正义感的,”时山延看着晏君寻走向卫生间,笑了笑,“这可不是阿尔忒弥斯能教你的东西。” 晏君寻关上卫生间的门,又打开,对他说:“你可以回家了。” “哦,”时山延看了眼时间,问,“这么晚了,你要送我吗?” “我没有车。” “我单独走夜路会害怕,”时山延表情有几分认真,“你家门口的路灯都坏了。” 晏君寻警觉地问:“是你打爆的吗?” “别这样想我,”时山延的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他坐在那里,无辜地说,“我跟你一起回来的。” 晏君寻很怀疑,他总觉得——他不好说那种感觉,总之就是危险。 “我们是……”时山延循循善诱,“可以相互信赖的搭档。君寻,想一想,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可以睡大街,但是我刚在刘晨的直播间里跟几个变态聊过天,”他缓缓下沉些肩膀,“我现在需要跟你待在一起。你知道咯,像我这样的01区囚犯,需要跟正常人交流来保持情绪稳定。你会帮我吧?”他略微上抬目光,轻轻说,“只有你能帮我。” 晏君寻握紧门把手,在时山延的目光里,成功地被那句“正常人”取悦了。他知道时山延的危险,可他还是想愉快地回答一句“你说得对我他妈是个正常人”。 “我帮时先生铺床,”熊猫从厨房冒出脑袋,它捧着爪子,开心地说,“我才买了新的被褥!时先生,这次你不用睡沙发了,那对你而言太小了。” 不。 晏君寻想说。 睡床不行! 但是时山延反应更快,他在晏君寻张嘴前就接道:“是吗?太好了,”他重新端起水杯,在续水前看向晏君寻,“你先洗好了,我不着急。” “我知道,”晏君寻关门回应,“这是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反社会人格相关参考《性暴力史》 第39章 同床 熊猫把晏君寻看作小孩,虽然晏君寻在养家,但很多时候,他只是窝在角落里看漫画。熊猫给时山延铺床的时候,脑袋里的任务框一直闪亮着一行字。 我给他找了个朋友! 熊猫欣慰地拍软枕头。 晏君寻洗澡很快,等到时山延进去的时候,发现他把小黄鸭都藏起来了。但是没关系,时山延脱掉上衣,俯身从放置浴巾的架子底下拖出防水箱,打开后果然找到了排列整齐的小黄鸭。 怎么说呢。 时山延把小黄鸭挨个丢进浴缸里。 晏君寻总在一些地方很好猜,他藏东西的技巧和他判断信息的速度正好成反比。 浴缸对时山延来说太小了,他泡在里面,水只到他的腰部。他宽挺的肩膀会顶到浴缸上方的置物架,这使得他必须偏过一些脑袋,才能避免自己撞翻东西。 小黄鸭围着他,他看到置物架上有新拆开的洗浴用品。可是时山延没有用,他拉过晏君寻推到最里面的半瓶沐浴乳,倒进了自己掌心。 *** 晏君寻顶着毛巾,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他对熊猫说:“我要睡地板。” “我们没有地板,”熊猫用爪子拍了拍柔软的褥子,“我们有榻榻米。你们可以并肩睡在一起,顺便在睡前聊点天什么的。” “你觉得我们能聊什么?”晏君寻拽掉毛巾,“我不想在睡前聊天,太干扰我明天的工作了。” “那你们也可以直接睡觉,”熊猫有些多愁善感,“别这么抗拒,你都没跟人睡过。”它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视频,让光屏亮在侧旁,用爪子指给晏君寻看,“像这样,人类男孩都喜欢。” 光屏上是电视剧的截图,一群高中生在合宿,大家的表情可真是神采飞扬。 你不懂,时山延不一样!他不是高中生,他的危险指数顶得过几个学校的高中生总数了! 晏君寻没说出口,他知道熊猫设置的性格很脆弱,他不能伤害它。 “我就在家里,”熊猫走近晏君寻,它抱起爪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晏君寻,“……不要怕,晏先生。” 晏君寻挪开脚,把爬到跟前的乌龟拎起来,送到熊猫怀里。他无奈地说:“这不是害怕。” 这是警觉。 “我才不害怕。” 时山延就是很危险啊。 “我根本没有怕。” “我知道,”熊猫小幅度地挥了挥爪子,安抚般地说,“总之你们能相处得很好。我去热牛奶,你们睡前一人一杯。”它抱着乌龟进厨房,不由得感慨着,“这个家离不开我。” 晏君寻捏着毛巾,在熊猫的安抚里感受到敷衍。他看着熊猫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可是熊猫已经进了厨房。他无措地看了圈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眼紧闭的卫生间门,十分不高兴地自我安慰道:“……好吧。” *** 时山延吹着口哨,对着镜子在脸上揉出泡沫,听见晏君寻脱掉拖鞋的声音。 晏君寻踩着榻榻米,有意走得很轻。他正在想办法把自己的被子拖向墙角。 时山延拿起剃须刀,仔细地收拾着自己的下巴。他听着晏君寻的脚步声停顿几秒,又挪动起来。他想劝晏君寻别那么干。 贴着墙角只会让你自己无路可逃。 可是时山延什么也没有说,他吹着自己的口哨,把白沫在水龙头下冲掉,然后俯身洗了把脸。 晏君寻放好枕头,调整着自己习惯的位置。他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跟人睡是种挑战。 时山延关掉水龙头,抬起眼睛,就这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不笑的时候有些淡漠,像是块冷硬的大理石。他继续听着晏君寻的动静,仿佛是在玩什么游戏。 晏君寻点开了光屏。晏君寻坐在了被褥上。他在看案子,工作能很好地缓解他不擅长的情绪。 时山延笑起来,眉毛上的水珠沿着鼻梁往下淌,他觉得晏君寻很有意思。 你该多表现出点好奇。 时山延这么想着,甩掉水珠,站直了身体。他系好浴巾,神清气爽地打开了门。 *** 【这些资料都是珏整理出来的,我已经看过了。你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们,我们加班。】 晏君寻想了想,回复朴蔺。 【好的。有督察局在2160年对第一起案子的陈述档案吗?】 那头没有回复,过了两秒,朴蔺直接把档案发了过来。 【有是有,但是没有有用的信息。你知道的,那会儿联盟刚开打,这种案子没人管。】 晏君寻迅速浏览了一遍档案。当时的调查员只负责盘查相关人员,粉红梦的女孩儿都说吴琼花像大姐。她自己经济状况很差,却接济了不少小姑娘。 【那些女孩儿现在都找不到了,当时全用的是假名字。】 朴蔺敲了敲键盘,接着说。 【除了那个炒楼的老板,她没有跟过其他人那么长时间。】 这跟年龄有关系。吴琼花生孩子的时候都已经42岁了,原本就是高龄产妇,再加上产后没有好好将养,心急火燎地回到店里工作,身体很差,没办法再像几年前靠容貌吃饭。她的客人多是有特殊癖好,或特殊需求的人。 晏君寻想到凶手摆弄过的尸体。 时山延在客厅和熊猫讲话,他们还准备打游戏。 晏君寻划开光屏,倒在枕头上,盯着房顶的灯发呆。那灯照得他犯晕,画面逐渐转动起来,变成吴琼花的房间。 吴琼花躺在床上睡觉,她应该关上了窗户。晏君寻记得那个房间里的窗帘颜色。 凶手装成上门的嫖客可能性最大,这样吴琼花才会正常开门。但是他必须提前准备,他踩过点,或者跟踪过吴琼花的客人。他肯定隔着门对吴琼花说了几个吴琼花熟悉的名字,不然久经江湖的大姐能意识到危险。 别小看吴琼花这样的女人,她得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才能像蒲草一样顽强生长。然后她打开了门,问了对方价格。 晏君寻在想。 凶手很像权力支配型的杀手,操纵这些受害人让他感觉快乐。不仅如此,伤害受害人还会让他感觉满足,那是他在生活里没有的东西。同理,“疯子”也是这种类型。 疯子逼疯陈秀莲产生的蝴蝶效应影响到了这个案子的凶手,他给凶手提供了新的思路,让凶手在时隔3年后再度犯案。从另一个角度想,这就是疯子说的“下一个游戏”。 晏君寻开始怀疑刘晨真的知道什么吗?刘晨更像是心怀鬼胎的跳梁小丑,自以为能在这些事情里捞到好处,但他或许就是疯子钓钩上的饵,连鱼都不算。 如果这个案子确实和疯子有关系,那么他——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晏君寻分不清是他吸引了疯子,还是“晏君寻”这个名字吸引了疯子。他猜测疯子知道阿尔忒弥斯不少讯息,对自己有些了解。 时山延在和熊猫打网球游戏,他们一左一右,对着占据墙壁的光屏用力挥动手臂,那“砰”的撞击声砸出一片没感情的虚拟喝彩。 晏君寻关掉灯,塞上耳机,裹起被子滚到角落,面对墙睡了。 *** 时山延喝着牛奶,对熊猫说:“你是我见过打球打得最好的熊猫。” “谢谢!”熊猫高兴地叉着腰,它看了眼时间,“你该睡觉了,我们下次还可以一起玩!” “数据保存就交给你了,”时山延把空杯子放回托盘,在关灯前低声问,“你半夜会串门吗?” “不,”熊猫很有职业操守,“等晏先生睡着了,我就会自动进入休眠模式,直到明早。在此期间,除非你们叫我,不然我是不会出现的。” “明早见。”时山延关掉灯,顺便用蕾丝花边的桌布盖住了书桌上的小书柜。 正在激情打音游的苏鹤亭摘掉耳机,发现晏君寻家黑了。他敲了几下控制键,摄像头却像个只会转头的傻子。 “干吗?”苏鹤亭打给时山延,想让他把该死的桌布拿掉,但是电话被挂掉了。 【你妈的。】 苏鹤亭给时山延发消息。 【晏君寻不能离开我的监控!】 【你看到消息没有???】 【喂。】 【靠!!!】 【你到底要干吗?】 苏鹤亭发了一串“惊恐”、“流汗”、“扫射”的表情包,但都石沉大海。最后他重新戴上耳机,几乎要贴到光屏上听着声音。 “你想听歌吗?”熊猫在休眠前通过信息问苏鹤亭,“我可以给你唱……” “不想谢谢,”苏鹤亭打断它,“你快睡吧!” “好的,”熊猫发出给自己盖被子的声音,它拍了拍自己不存在的身体,“时先生说你如果不想听我唱歌,就给你循环播放‘保卫联盟玫瑰之歌’。” 歌响起在苏鹤亭的耳机里。 熊猫体贴地说:“晚安。” *** 晏君寻没睡着,他的耳边都是深海鲸鸣。他没有刻意去听,但就是知道时山延进来了。 两套被褥相隔有点距离,可是时山延躺下时,晏君寻眼睛都睁开了,盯着墙壁,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沐浴乳味。 这家伙! 晏君寻猛地回头。 时山延闻了闻自己的掌心,看向晏君寻:“你也没那么讨厌牛奶。” “我只是够礼貌。” “礼貌地用它擦抹全身?”时山延说,“你浑身都是这种味道。如果我讨厌什么东西,我绝不会允许它靠近我。” 晏君寻拉高被子,缩成只蚕,露着双眼睛。他闷声说:“哦,是吗,我们又不一样。” “你说自己不怕任何人。”时山延话锋一转。 晏君寻盯着他。 时山延伸出手指,在两个人间虚虚地寸量了一下,眼神里有嘲笑:“看起来不太像。” 没有商量的余地,时山延的眼神就这么直白,好像晏君寻贴着墙壁就是害怕。 “随便你怎么想,”出乎意料,晏君寻没动,“你和我最好就这样睡。” 他咬重最后几个字,仿佛时山延再靠近一点,他就会咬人。 然而时山延就是欠咬。 第40章 共枕 晏君寻喜欢规则,待在里面让他感觉安全。他讨厌无序的混乱,混乱就像阿尔忒弥斯花园玻璃上交错的水痕,总让他迷失自我。当时山延靠近时,晏君寻觉得自己脑袋里有群钢弹儿在乱蹦。 够了。 晏君寻头疼起来。 别让我收拾烂摊子! 时山延把坏水都藏在皮囊底下,但它们需要透透气。好比现在,他就想让晏君寻生气。他抬手拉掉晏君寻的耳机,把晏君寻从那不存在的海里拽了出来。 晏君寻手快地接住耳机,格挡还没有使出,身下的褥子就被强力地拽向时山延。他单手摁住时山延胸膛,后仰了些头,就要撞上去。 “别,不要,别撞,”时山延用手盖住晏君寻的脑门,像是在安抚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只要我待在这个房间里,你就会睡不着,所以距离的远近没差别,那你干吗不凑近点?以毒攻毒才有奇效。” “就算是只乌龟待在这里,”晏君寻略仰着下巴,脑门和眼睛都被时山延的手掌盖住了,他恶狠狠地说,“我也睡不着!” “那你可以抱乌龟,”时山延无视晏君寻的抵抗,“也可以抱我吗?如果不可以,你就该好好想想为什么了。” “因为你比乌龟卑鄙,”晏君寻露出来的喉结一直在滑动,“因为你比乌龟强壮!” “是哦……”时山延语调恶劣,“因为我卑鄙,因为我强壮,还因为我让你害怕。” 时山延闻到晏君寻的奶香。这味道过于纯粹,让他想起很多美好的东西,但是他对美好的东西有强烈的破坏欲。 晏君寻紧绷的身体很僵硬,他想喘气,抖动的睫毛被时山延牢牢压在掌心,就像脆弱的蝶翼,只要时山延再摁得用点力,就会断掉。 “我不害怕,我不想再重复,别给我心理暗示!是你在失控,”晏君寻在满脑子钢弹儿的撞击声里蹙眉,“编号01ae86自控能力较差——” “缺乏共情能力,并且具有强烈的支配倾向,”时山延流畅地背出自己的任务审评,用小拇指拨乱晏君寻的头发,“我承认他们说得都对,但我很有礼貌。君寻,我对你说过‘你好’,对吗?” “我没有回应,”晏君寻记得第一次见面,“变态。” “我不需要你的口头回应,”时山延胸口震动,他的笑声贴在晏君寻的耳边,“你用实际行动回应了我。” “我不欢迎,”晏君寻流汗了,是热的,“我、不、欢、迎、你!” “那你干吗要盯着我看呢,”时山延好奇地问,“因为我是个变态?” “没错,因为你是个变态,”晏君寻像是无法正常呼吸,他那样仰着头,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走开!” “你要我去哪儿,”时山延笑说,“去方便你偷窥的地方吗?” 偷窥。 这两个字让晏君寻脑袋里的那些钢弹儿全部消失了。他在呼吸间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在大庭广众下被揭穿了偷窃行为。羞耻心是最容易被操纵的把柄。 对不起。 ——妈的! “我没有,”晏君寻如梦初醒,他差点就被时山延带走了节奏,“别瞎扯了,我没有偷窥过你!” 可是时山延拽着晏君寻的手,让他的手指沿着自己的喉结向下。晏君寻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他记得,那个喉结,那个胸口……他有些难以置信,他竟然把这些细节想得如此清楚。 “你习惯偷窥,”时山延轻吹了下那颗泪痣,“是偷窥所有人,还是只偷窥了我?快点坦白,君寻,这可是道德问题。” 晏君寻的手指蜷缩,他向后回撤,不肯再继续。他说:“那是观察,不叫偷窥。我观察所有人,观察所有地方。” 时山延像是信了,他问:“你想到姜敛的时候也想解开他的扣子吗?” 晏君寻感觉自己被钩住了,但是他必须说:“我不想!” “可是你解开了我的,”时山延端详着晏君寻,语气里有一种微妙的控诉,“你在脑袋里解开了我的扣子,要我吞咽……你的眼神真是太好猜了。” 这是语言圈套,时山延把事情说成是晏君寻的错。 晏君寻不禁怀疑起自己,他回到公交车上的那个问题。他是个变态吗?如果不是,那他干吗要记着时山延的这些身体细节?它们对他的生活和工作都毫无用处。 “但是没关系,”时山延主动放缓声音,“我不讨厌你的偷窥。作为搭档,作为朋友,我会替你保密。”他上瘾似的注视着晏君寻,“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麻烦,它干扰到你了对不对?” 是的。 晏君寻不想承认。 它干扰到自己了,它让时山延的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让晏君寻不得不把目光分给他。 “阿尔忒弥斯亲过你吗?” “没有!”晏君寻不能想象,他为这个问题感到反胃。他猛地拽下时山延的手,看着时山延:“我不需要这种治疗,你懂吗?我不需要。你可以睡觉,或者直接滚蛋。我的事情,我自己会——” 时山延就在晏君寻眼前,他们鼻息可闻。 晏君寻感觉时山延的目光犹如实质。这目光和以往不太一样,内部掺杂着某种被拒绝的冷硬。这目光摸过他的脸,揉着他的泪痣。他拒绝不了,因为时山延只是在看着他而已。他觉得胸腔里有东西在疯狂生长,让他喘息。 时山延盯着他,舔了下犬牙,变得慢条斯理:“既然你可以自己解决……” 不要。 晏君寻像是待在玻璃里,被一览无余。他预感到什么,试图推开时山延,但是时山延捏高了他的下巴,他用力转着头,听见时山延说。 “那你就自己解决试试看咯。” 晏君寻半张脸都陷进了枕头里,他呼吸凌乱,那句“走开”被时山延蛮横地堵在口齿间。 操! 晏君寻脑袋里的玻璃墙轰然坍塌,碎片飞得到处都是。他弹起的手臂被时山延摁了回去,腿陷在被子里,被时山延压牢了。 苏鹤亭在那头隐约听到点动静,可是《保卫联盟玫瑰之歌》太他妈的响了。他砸了下键盘,继续给时山延发消息。 【你们在干吗???】 通导器在晏君寻身侧震动,被时山延一把拨开了。他的食、中指卡进晏君寻的齿间,不出预料地被咬住了。但是时山延不在乎,他根本不会觉得痛。 “我……”晏君寻被呛到了,愤怒几乎侵袭了他的全身,他红着眼睛说,“……我杀了你!” “快点,”时山延露出糟糕的笑,煽动道,“快点杀了我,不然我就要操你了。” 时山延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像是不太满意这句卑鄙的台词。晏君寻把他的手指咬破了,但是他在轻微的吸气后,又缓缓呼出声音。 这个变态! “多生点气吧君寻。”时山延在黑暗里的眼眸更漆黑,这是他从没有露出过的模样。他用拇指,把那点津液都擦抹在晏君寻的嘴角上:“你这表情让我很心动……上一个让你这么愤怒的人是谁?管他呢,忘了他们吧。” 时山延的血就像毒液,蹭在晏君寻的舌尖。 我杀了你。 晏君寻脑袋里只有这句话。 侧旁的置物架被时山延碰到了,储物箱翻倒在被褥间。 晏君寻在时山延挪开腿的同时屈膝,差点撞到时山延的胯下。他嘴里还有时山延经过时留下的牛奶味,这让他更加暴躁,手在翻倒的储物箱里精准地摸到手刺。 时山延抬手挡住晏君寻,手刺的尖端差点划破他的侧颈皮肉,不等下一刻,晏君寻已经把他掀翻下去。时山延摔在枕头上,但他反应很快,一把拽高被子,挡下晏君寻的手刺。 苏鹤亭觉得自己听到了撞击声,但他不确定。于是他着口鼻,神情严肃地听着耳机。 枕头被手刺划破了,时山延胸口挨了下膝撞,他差点咳出声。晏君寻的力道有点猛,这让他想起晏君寻那天跳车的样子。可是他早有准备,并且熟通技巧,在晏君寻捅破他的喉咙前反握住了晏君寻的手腕。 “危险,”时山延的力气不可抗拒,他把晏君寻拽近,摁住晏君寻的后背,闻着晏君寻的喘息,“君寻?” “闭嘴,”晏君寻的手刺就卡在半中央,他烦躁地说,“别他妈叫我!” 时山延仰着头笑出声,好像晏君寻捅下来也没关系。他听到晏君寻的愤怒,这是个好开端。 “你可以偷窥我,也可以跟我做爱,”时山延把手刺拉到自己颊边,那锋利的刃口几乎要贴到他了,“当然了,你还可以杀了我。” 这个疯子、变态、神经病!怎么称呼他都可以,晏君寻现在只想离他远点!时山延百无禁忌,他就像沼泽,要把晏君寻拽下去,拽到晏君寻不要去的漆黑和混乱里。 “别离我那么远,”时山延终于和晏君寻额头相抵,两个人都在喘息,他极具欺骗性地说,“换个老师怎么样?阿尔忒弥斯可不会教你这些。” 晏君寻看到时山延的眼睛,那里面满是诱惑。他果断地说:“你死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戴着睡帽的熊猫有些不安地问:“你们还好吗?我总觉得自己听到了打架的声音。” “我们怎么会打架呢?”时山延提高声音,下一句话就在他的眼神里。 我们可刚亲吻过。 作者有话要说:君寻用的手刺原型是dptibh手刺。 dptibh手刺:原产国美国,总长度11.9厘米,刃厚0.33厘米,隐蔽性高,搏斗武器。使用6al4v钛锻造。——《全球军用刀具》 现实遇到这种变态就报警。 第41章 摆渡 早晨八点钟,晏君寻和时山延准时坐在督察局的调查室里。 “你们来得真早,”朴蔺坐下来,在调整室内温度时说,“都吃早饭了吗?” “吃了,”时山延翻看着刘晨的资料,有意无意地感慨,“起了个大早。” 晏君寻趴在桌上睡觉,对他们的谈话置若罔闻。他今天穿着白衬衫,竖起的单臂遮住了脸,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晏先生没有休息好吗?”珏轻声细语地问。 晏君寻没吭声,仿佛睡着了。 调查室有些安静,过了半晌,姜敛推门进来。他把材料放在桌子上,对他们说:“刘晨到了。” “各位早上好。”刘晨走进门,满脸笑容。他今天也系着领带,把皮鞋擦得锃亮,很有派头。他在姜敛的示意下坐到椅子上,很是礼貌地说:“谢谢,谢谢。” “请你来趟不容易,”姜敛的手臂架在椅把手上,“还得排档期。” “近来对我采访的邀约有很多,实在不好意思。”刘晨拉了拉西装外套,目光自然地经过他们,寻找着侧写师。他用一种不加遮掩的好奇语气问:“不知道哪位是侧写师呢?” 晏君寻没有搭理刘晨。他削瘦的肩膀隐在座位后面,沉稳的呼吸声埋在手臂间,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 “你觉得是哪位?”时山延合上资料,搭着手臂看着刘晨。 刘晨看向时山延。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时山延,此刻却要装出很意外的样子。他说:“是您啊。昨天很高兴能与您通话,我对您一直充满好奇,并且一直想为您做期采访。但您知道,我们还有些误会没有解决。” 刘晨握住自己的手,摆出采访的架势,像是对昨天被骂的事情心无芥蒂,把话说得很轻松。 “这案子,或者说陈秀莲的案子,但凡我知道的,我都会配合交代。” “今天不是盘问,”姜敛推了下眼镜,不带情感地说,“只是个简单的调查。朴蔺,由你开始。” “好的。”朴蔺的身侧亮起光屏,那上面都是珏整理出来的刘晨信息。他捏着自己的笔,把笔盖打开又合上,问:“你认识陈秀莲吗?” “不认识。我跟陈秀莲在那场劫持前没有交集,或许她看过我的报道,还是我的忠实读者,但我确实不认识她。如果你们看过我的专栏,就知道我很受欢迎,这种狂热且极端的读者——”刘晨为自己的魅力发愁似的,“我时常劝他们做事三思而后行,可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到我,我可没有性侵过任何人。” 时山延一直看着他,听到此处不由笑道:“你真是停泊区的道标。” “虽然关于我的争议都很极端,但我发誓,我本人从来没有违背过法律条约。”刘晨轻轻举了下手,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你们督察局在停泊区,在这个世界,开启了‘系统时代’。我说句大实话,是你们让督察机构逐渐失去了作用。世界难道不需要我这样的人吗?即便我和你们经常吵架,可咱们就是共生关系。除非有一天,系统真的统治了世界,人类消亡了。否则就算没有我,也还有其他‘刘晨’来为人类弱势群体发声。扯远了,反正我和陈秀莲没有关系,这点你们可以向‘珏’小姐求证,我听说它是停泊区最优秀的信息资料库。” 刘晨需要表达,这是他的生存方式。他意欲借助一切言语来剖白自己的内心,证明自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同时,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表达对他而言只是手段。 珏客气地回答:“谢谢你的夸奖,但你需要再陈述一遍有关劫持的细节。” “没有问题,”刘晨的一举一动都在突现着自己的配合,“时间回到上周,我正在家里休息,然后我叫了保洁服务。她,那个陈秀莲,她戴着口罩进来了,我以为她是保洁员,谁知道她袭击了我。” 晏君寻不知道何时醒了,他枕着手臂,悄无声息地盯着刘晨,称得上全神贯注。 “我记得她戴着通导器,二手市场里买的那种淘汰货。”刘晨握住自己的手指松了松,尽管他表现得很自然,但这依然是个要求自己刻意放松的讯号。 他回忆陈秀莲的时候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晏君寻脑袋里的小黑板响着“沙沙”的书写声。 这家伙最近做梦都是那场劫持,他记得所有细节,但他故意讲得很模糊,有意抹掉自己的狼狈。 不过这不重要。 晏君寻在“刘晨”两个字上画着斜杠,他没有探究刘晨内心阴影的欲望。 “她把我打翻在地,作为女人,她的力气大得出奇。” 当然。 晏君寻有点不耐烦地想。 她又不是去找你聊天的。 “我快要昏迷的时候,感觉她在跟人吵架。事后你们也证实了,她确实脑子不太正常。我认为她一开始是想杀我的,但中途改变了想法,想要借着我的影响力,玩票大的。” 这家伙在鬼扯。 晏君寻在黑板上乱涂,把白粉笔画的线拖得很长。他今天状态一般,仿佛只有一半的他在工作。但他不是故意的,他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思维不要向其他地方发散。 “直播掀起的舆论狂潮你们也看到了,这是次了不起的媒体公证,陈秀莲在我们眼前跳下楼,”刘晨发出感慨,“多么有冲击力。她引起了公众的反思。我很早就对你们说过,督察局想要挽回口碑,需要这样的案件,我们合作就是最好的方式。” 傻逼。 朴蔺在心底默念。他面无表情地套着笔盖,对刘晨的塑造的热心媒体人形象投以真诚的评价。然后他说:“哦。你是怎么在陈秀莲的案子结束后立刻和另一个案子扯上关系的?谈谈昨天那通电话。” “陈秀莲跳楼后有人给我留言,和我主页上的那些不同,这次的消息来自我的聊天室……” 聊天室,又他妈是聊天室。 “我喜欢做尝试,只要有人肯给我消息,我都愿意试试真假,”刘晨摊开手,“效果很好,我帮你们钓上了一个真正的凶手。昨天通话时我还在怀疑,但今天我确定了,连侧写师都肯坐在这里听我讲废话,表明昨天电话里的那个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凶手。你们需要他的信息,对吧?” “了不起,”朴蔺敷衍着,“所以你能给我们提供什么?” “他的编号,他在我的聊天室里叫作‘摆渡船’,”刘晨对着时山延露出笑容,“你还记得他吗,侧写师?他给你打过电话。” 晏君寻把粉笔掰断了,从小黑板前抬起头。他记得,他当然记得,刘晨曝光侧写师的那一晚,有个疯狂的家伙把电话打进来,还攻击了他的系统。 但那不是疯子吗? “是吗,”时山延想了一下,“让我确认一下,你说这次的凶手是那个偷拍我犬牙的变态?”他终于想起来了,手指隔着椅背轻轻敲着晏君寻,“啊……那我有点怕了。” 晏君寻的背部有微妙的反应,像被细小的触角蛰了一下。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时山延手指上还缠着熊猫特赠的创可贴。 第42章 真假 “我的聊天室里卧虎藏龙。这些粉丝,我的拥趸,他们热衷于和我分享他们查找到的蛛丝马迹。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健康的相处模式,我们相互帮助、相互监督,”刘晨坐在这里侃侃而谈,他觉得自己找回了自信,面对侧写师,他有自己的筹码,“我时常从他们那里得到督察局案件的最新进展。” “联盟鼓励大家相互监督,”姜敛的转椅定在原位,他说,“但你根本无法保证这些人提供的消息是真实的。” 姜敛在暗指“五月的雪”。这个id当时给刘晨透露了侧写师的消息,却没有告诉他侧写师来自黑豹。 “某些时刻放弃一些信息的真实性很有必要,”刘晨直视着姜敛,“你们的信息是很真实,可是结果怎么样?你们一直在受到舆论攻击。你以为公众真的在乎真相吗?不,完全不,公众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要惊悚的标题,刺激的内容,还有和自己无关的阴谋。我举个例子,希望你不要觉得被冒犯。姜敛,你在那些舆论里被形容成傅承辉的走狗,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说他们看到你向傅承辉行贿。” “我知道,”姜敛皱起眉,“但他们没有证据。” “证据?你想要怎样的证据?这又不是场官司,”刘晨被姜敛的话逗笑了,“这就是场消遣。谁在乎证据呢?你在乎?我随时可以给你伪造,你只是公众的消遣对象。” “他究竟想说什么?”珏在朴蔺耳边小声询问。 “我在证明真实无用。时代信息是什么?是公众需要什么,我们创造什么。舆论时刻都压在我的头顶,可是我不在乎,我为他们找到了不少话题,那些极端且具有争议性的话题,这是我和我的团队能够起死回生的原因。”刘晨像个成功人士,“督察局也处在这种危机中,所以我说,我们最好能合作。你们给我真实的案件资料,我替你们塑造漂亮的公众形象。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对停泊区也好。” “督察局不需要,”姜敛说,“你也不用沾沾自喜,更不用把公众当作傻子看待,你只要如实回答有关‘摆渡人’的事情就可以了。” 刘晨感到惋惜,他不止一次向督察局提出合作,但都被姜敛回绝了,他认为姜敛是在害怕傅承辉,只能应付似的回答问题:“‘摆渡人’留言告诉我这个案子,起初我没有当真,但他还留下了这次的杀人时间。后来人真的死了,我发现死亡时间和他说的时间完全一致。” “只是时间吗?” 这是晏君寻今天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刘晨看向晏君寻,他是真的才注意到晏君寻。 晏君寻过于年轻的脸比朴蔺还没有说服力,他有些凌乱的头发遮挡着眉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他的神情很疲惫,仿佛随时都能趴下睡着。但他确实很漂亮,是不太情愿展示出来的漂亮。 “还有几段日记。”刘晨把晏君寻当作了记录员一类的人。 晏君寻观察着刘晨的眼神,顺其自然地进入了记录员角色。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起身越过桌子,把纸笔放到刘晨跟前,说:“请你详细复述一遍日记的内容。” “你们还在用纸笔吗?我以为你们走在时代前沿,不用纸笔了。”刘晨拿起笔,在落笔前停顿了,不过他没有提问,“2160年,5月6日,晴天……”刘晨边说边写,他写了几行,忽略晏君寻,对姜敛说,“我没记那么清楚,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把那些日记截图发给你们。” 晏君寻回到座位上,没有出声。 姜敛点了点头,说:“谢谢配合。” 刘晨在发截图前又犹豫了,他嘴里说着:“我找找……你们真的能靠这些东西破案吗?”他再次看向时山延。 时山延还没有回答,抽屉里的通导器先振了一下。他把椅子向后仰,一边看着通导器的消息,一边回答刘晨:“能,我可是神棍。” 消息是晏君寻发的,他说:【吓他。】 时山延回了个【=w=】,说:“……你发了吗?” 刘晨把截图发了过来,时山延看了一下,上面有些乱码,写得像是隐蔽网站里的符号黄文,还有很多感叹号。 【2160年5月4日,晴天&*!成功狩猎!猎物-0%¥迟钝!!!笨&**#恶!!!进食时不断!尖叫!吵死了!我进行()&……!】 “‘摆渡人’给你发的是这个?”时山延的目光压向刘晨,“是吗?” 刘晨看了眼内容,说:“就是这个。” “很好,”时山延笑起来,问起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从家里赶来的吗?” “是,”刘晨在时山延的注视里有些局促,他挪动了下屁股,换了条架着的腿,“我家离这里还挺远的,好的小区离这里都挺远的,所以我来得有点迟。” “你夫人真贤惠,”时山延说,“鞋也是她帮你擦的吗?” “是,”刘晨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鞋,接着说,“有什么问题吗?我的衣服都是她打理的。” “衬衫呢?”时山延抬手虚虚地拉了下自己空空的胸口,“还有领带。” “是,都是,”刘晨说,“这也是调查的一部分吗?” “不是,”时山延示意他不要急躁,“你是从家里赶来的吗?” “是,我说了,”刘晨把脚放回去,“我从家里赶来的。” “你没有开车。” “有人送我,”刘晨飞快地说,“朋友。” “什么朋友,”时山延盯着他,“替你夫人为你熨衣服的那位朋友吗?” “你在说什么……”刘晨笑出声,他再次拉了下西装外套。 “你们在车里吻别,情意绵绵,她拉了你的领带,你抱了她,然后你的外套卡在缝隙里了,你把衣服拽出来,发现扣子掉了,”时山延还是后仰着椅子,在给晏君寻打字,“但你觉得没什么,督察局又不会采访你,你就这样上楼了。” “胡言乱语!”刘晨拉着西装,那里确实掉了颗扣子,这是他不得不反复拉的原因。他变了脸色,要站起来,说:“调查结束了吧?我得走了。” “她还在等你吗?”时山延轻“啧”了一下,“你们要去干吗?” “神经病!”刘晨真的站起来了。 “你在车里对着倒车镜擦掉了口红,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在喷完香水以后相拥,味道真的一言难尽。”时山延把消息发出去,再次看向刘晨。 刘晨在他的注视里胸口起伏。 “她是你夫人的朋友吗?”时山延漫无目的地猜,“你的人际关系看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就那么几个。她比你夫人年轻,挑选的香水……味道真的很明显。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曝光吗?你不在乎,但她不是你唯一的情人吧。” “别说了,”刘晨拽着衣服的样子就像拽着遮羞布,他喊道,“你根本证明不了……毫无逻辑!” “谁在乎,”时山延露着犬牙,让人分不清刚才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他重复着刘晨的话,“公众需要什么,我们创造什么。” 刘晨烦死侧写师了,他甚至觉得情人的口红印还在自己脸上,自己浑身都是破绽。这他妈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快点,”时山延垂下食指,印有熊猫的创可贴引人注意,他说,“我再确认一遍。‘摆渡人’给你发的是这个吗?” 刘晨梗着脖子,僵硬地说:“……不是。” 晏君寻的通导器一直在振,消息疯狂弹出。 【你还在生气吗?】 【因为接吻?】 【给我点表情吧。】 【你干吗不继续看我呢?】 【“偷窥”真的让你感觉羞耻吗?用不着。】 【请你看我,快点。】 晏君寻忽略这些消息,他盯着面前的白纸,直到消息页面弹出一句。 【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昨晚我在浴缸里自慰过了。】 晏君寻捏着通导器,倏地看向时山延,不敢相信。 第43章 青蛙 时山延气定神闲地迎接晏君寻的目光。 晏君寻在大脑当机前还在分析时山延的表情,最后在满脑子的警告声里得出结论。 时山延说的是真话。 这他妈是真的! 那边的姜敛还在询问刘晨:“‘摆渡人’到底给你发了什么?” “真的是日记!”刘晨把西装都攥皱了,“……只不过是手写日记的照片。” “看到我们的侧写师了吗?不要再撒谎了。我们要看看这些照片,”朴蔺用笔指了指刘晨面前的光屏,“你马上如实发过来,不然我们会检查你的编号资料。” 珏适时接话:“我们的检查是合法的。” “我知道了!”刘晨又坐回去,他用力点着光屏,“‘摆渡人’就发了这些给我,我都给你们了,可以了吗?能结束了吗?” 朴蔺看着那些照片,它们都是手写日记。拍摄照片时的光线很差,日记应该被水打湿过,有些字迹不清晰,但和刘晨伪造的截图有些出入。朴蔺趁着记录的空隙给珏发消息。 【这人嘴里就没有几句实话。】 【晏先生最开始就暗示过他,】珏停顿几秒,继续回复,【晏先生当时给了他纸笔。】 朴蔺想起几分钟前刘晨拿到纸笔时的神情,他瞄了晏君寻一眼。 【侧写师怎么猜到日记是手写的?】 【信息捕捉。凶手在每次犯案后都留下了手写的“再见”。】珏想提醒朴蔺工作时间别聊八卦,可它还是没忍住,【我爸爸说晏先生的捕捉能力堪比光轨区的雅典娜。】 朴蔺想感叹一句,又觉得没意义。他余光里的晏君寻神色冷漠,又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他想:这家伙干吗总是不高兴? 晏君寻的通导器还在振动,他忽然攥紧通导器,把它当着时山延的面关掉了,然后扔进了抽屉里。 “你和‘摆渡人’私聊过吗?”姜敛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刘晨。 “当然私聊过,这种信息谁不想要呢?”刘晨很容易忘记自己吃过的瘪,“‘摆渡人’给我留言,我看到以后就私聊了他。不过我要先声明一点,我不知道他就是凶手。” 姜敛接着说:“你不知道?你在视频里和他通话的时候可没有惊讶。” “我觉得你在夸我专业,这是基本的临场应对能力。” 朴蔺跟着说:“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报警吧?你为什么不打给督察局?” “你说的不是正常人,而是普通人,”刘晨摆正姿势,他决定再给这些人上堂课,“你能确保督察局里没人给其他媒体透露消息吗?我不会给同行分享我的第一情报。这案子就适合做专题,它享受着陈秀莲带来的曝光红利。现在的结果不好吗?大家都在关注这个案子。” “关注”是刘晨讲话的要点,他不止一次提到这个词。 “我私聊‘摆渡人’的时候,他还很正常呢,和他在通话里表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刘晨想了一下,“这也是种爆点,这种具有反差特性的人物形象,很容易给公众留下印象。我想这案子不论最后结没结,‘摆渡人’都会成为很多艺术作品的素材。”他说到这里,又看向时山延,带着点微妙的讨好,“你们也可以借助他为侧写师扳回一局。一个心理变态的系列凶杀案凶手,被一个黑豹出身的观察力非凡的侧写师抓住了。这多好,到时候大家都会崇拜侧写师的。” 朴蔺怀疑他们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刘晨眼里的“数据”,他可以把他们随便放进自己的报道里,用点艺术加工,搅起舆论骂战,引来所谓的“关注”。刘晨就要这些,他的道德就跟他说的“社会弱势群体”一样,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时山延玩着手里的通导器,说:“你把那叫作‘崇拜’?那只是不成熟的幻想模板。一个黑豹出身,观察力非凡的侧写师,他在停泊区案件里面对邪恶的凶手们战无不胜。那不是侧写师,那是神棍。” 这种崇拜对督察局和侧写师都没有好处,刘晨是在靠舆论捏造一个人设。这个捏造出来的“侧写师”,当他接受群体崇拜的那一刻起,他就与晏君寻本人脱离了。他既要完美符合个体苛刻的道德要求,还要时刻遵循个体基于人设属性的幻想需求。 这违背了人性悖论,人永远是复杂且矛盾的动物1。 刘晨讪讪地说:“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们可以不采用。” 他害怕时山延,在和时山延说话的时候,一直把西装外套拉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防止自己被看穿。 晏君寻皱着眉,感觉自己和刘晨一样。他脑子里说着“不要生气”,手上却把笔芯戳断了。他垂眸看着自己沾染上墨迹的手指,陷入短暂的空白。 刘晨想快点离开这里,说:“我昨晚继续打那个编号,他已经不再接听了。我觉得他就是想模仿陈秀莲,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这是你们说的‘传染效应’。”他看向玻璃墙,又想站起来,“我交代完了。” “我们还需要你和‘五月的雪’、‘摆渡人’的聊天记录,”姜敛滑动了下椅子,“交完你就可以走了。” “我可以给,”刘晨说,“但我得先做个有关我本人的采访专题,这些聊天记录……” “建议你不要在专题里提及太多,”姜敛没权力制止刘晨,但他基于安全考虑,还是说,“你自己也说了,这次的凶手是个模仿犯,他在模仿陈秀莲。如果你执意要继续,那你就得先做好以后被更多凶手找到的准备。” “我知道,”刘晨等到记录发完,重新站起来,拿回自己的公文包,“我会请保镖的!” 姜敛摊手,露出个“随你便”的表情。刘晨把他们环视一遍,唯独避开了时山延。他打开门快步走出去,下楼的样子好像在被人追。 *** 晏君寻趁着休息时间到卫生间洗手。他冲刷着手指,用力搓着上面的墨迹,当机的大脑在凉水的刺激里逐渐恢复。 【昨晚我在浴缸里自慰过了。】 晏君寻把手指搓红,在水声里看向镜子。 性欲化和性幻想很多时候是种防御方式2。时山延为什么要在他的浴缸里自慰,因为想要控制焦虑吗? 晏君寻露出迷惑的表情,他遇见了无解的难题。他盯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令他自己感觉陌生。他试着把注意力挪向案子,但是没有用,他必须先弄清楚时山延的行为理由,否则这会干扰他的正常思绪。 卫生间系统发出温馨提示:“请不要浪费水资源。” 晏君寻如梦初醒。他关掉水,再度看着镜子,对卫生间系统说:“对不起。” 卫生间系统回答:“没关系。” 这短暂的对话让晏君寻想起了阿尔忒弥斯。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着自己的手指。手帕是熊猫洗的,上面还印有小黄鸭,晏君寻看到小黄鸭就想到浴缸。 ……他擦不下去了。 *** 时山延在折纸。他把刘晨写过的纸折成青蛙,放在桌子上,用笔压住它,让它笨拙地向前跳。青蛙跳一下就是一秒,小天才在卫生间里待的时间真长。 “休息一下,”朴蔺提着冷饮走进来,他把冷饮放到桌子上时,没看见晏君寻,便问,“侧写师去哪儿了?” “卫生间,”时山延打开给自己的酸奶,“你给他买了什么?” “冰啤酒。根据我的观察,他好像只喝这个。”朴蔺把冰啤酒放在晏君寻的位置上。他坐到时山延对面:“你刚才对刘晨的分析是侧写师告诉你的吗?” 时山延看着朴蔺。 “……是你自己做的分析?”朴蔺拆吸管的手顿了一下,他看着时山延,“不是吧……黑豹成员都这么天赋异禀?你们简直让我这种普通人没有活路。” 时山延谦虚地说:“用了一点技巧。” 虽然嗅觉确实是天生的。 “改天可以教教我。”朴蔺插好吸管,点了下自己的通导器,“珏,休息一下吧。” 珏的声音出现在两个人之间,它说:“我还在对比日记照片上的字迹。” 时山延看着他们这对组合,难得有兴趣:“你对比出来什么了吗?” “日记和犯罪现场留下的字条都是同一个人写的,”珏在光屏上把照片对比给他们看,“他在日记里的表达能力也很差,和他在通话里呈现出来的一样,但是你们看,他在和刘晨的聊天时却相当健谈。” 日记上涂黑的地方很多,对方在写日记时都带着强烈的情绪。 “刘晨是表演型人格,”朴蔺翻看着自己的记录,“他的抗压能力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好。我怀疑他经常失眠,而且他不太擅长隐藏情绪。他对自己的成就十分自得,面对你的……怎么称呼方便?” “时山延。” “好的,延哥,”朴蔺琢磨着自己的记录,“他面对你的揭穿,表现就很糟糕。其实从他昨天的视频来看,言语就能让他自乱阵脚,他没有自己夸得那么厉害。” 他们讲话的时候晏君寻进来了。 “哈喽,”朴蔺主动打招呼,“侧写师。” 晏君寻拎着冰啤酒,在自己的座位上又发现一罐。他说:“……谢谢。” 朴蔺露出“没什么”的表情,他转动着自己的笔,想说点什么,看到晏君寻的表情又没说出来。 “晏先生可以坐近点,”珏轻柔地说,“我们相互交流。” 晏君寻只想跟时山延保持距离,但是朴蔺和珏都在看着他,他只能坐到时山延旁边的空位上。 时山延咬着酸奶的吸管,让纸青蛙跳到了晏君寻手边。 作者有话要说:1、2出自南希·麦克威廉斯的《精神分析诊断:理解人格构造》,相关讨论也参考该书。 有关时山延的ae86,我忘了在第几章说过是动画《头文字d》里藤原拓海的车牌号,这是个错误陈述,应该是藤原拓海的车型,和藤原豆腐店一样,被当作了梗用。今天有妹子提醒我,我来专门给大家道个歉。如果真的问我车牌号,我也答不上,看完动画到今天记住的只有86和马自达。我在作品解释上传达有误,是不应该出现的事情,非常对不起。 这本书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现了几次释义错误,包括01卷的磨床,都是我本人没能做好相关资料的问题,非常对不起。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对不起大家。 谢谢指正。 第44章 日记 “我先说一下自己的怀疑吧,”朴蔺放下笔,态度端正,“对于这个案子,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我认为上次攻击侧写师家庭系统的‘摆渡人’不是打电话的凶手,‘摆渡人’这个账号也可能不属于凶手。” 朴蔺把光屏拖到大家中间,和珏的光屏放在一起,再调出刘晨给的聊天记录。 “‘摆渡人’的聊天方式和‘五月的雪’极为相似,如果去掉id,我会把他们当作同一个人。” “是这样的,”珏轻声附和,“如果不是‘五月的雪’另有其人,就是‘五月的雪’还没有死。” “但是侧写师亲眼看到‘五月的雪’自杀了,”朴蔺拉出疯子袭击广场那天的照片,“局内鉴定也证明他确实死了,人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那就只剩一种解释。” “五月的雪”和“摆渡人”都是被同一批人操纵的账号,开车自杀的疯子和陈秀莲一样,都是被扔出来的杂牌,真正的操纵者还在网络背后。 “这样有组织的团体犯罪,很像‘螨虫’,”珏在犹豫,“但‘螨虫’内没有擅长处理信息技术的成员,并且我们在逮捕行动后已经彻底清除了他们。如果这次也是陈秀莲案里的人在捣鬼,那我们抓住的凶手都可能是下一场凶杀案的引子。” 螨虫行动是停泊区督察局和黑豹合作的行动,所谓的“螨虫”是停泊区区域内部的黑势力,和运输船走私有关系。珏犹豫的原因在于,停泊区本身地理位置偏僻,像“疯子”这种犯罪分子,出现在光轨区等发展区域的可能性更大,因为那里的网络覆盖面积远比停泊区更广更密集。 “刘晨一定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关键环节,”朴蔺在刘晨的头像上画了个圈,“他是怎么知道侧写师的,这点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五月的雪’给了刘晨有关侧写师的资料,”珏接着说,“但‘五月的雪’显然知道更多有关侧写师的消息。晏先生的信息泄露可能是从黑豹开始的。” 珏说完,剩下三个人都看向它的光屏。它很少这么引人注意,于是出现了卡顿,疑惑地问:“呃,我说错了什么吗?” “你说信息泄露是从黑豹开始的,”朴蔺提醒道,“你在质疑黑豹的信息管理系统。” “你爸爸是黑豹第二代主神系统之一,”时山延用了不起的语气说,“你正在质疑自己的原始数据。” 珏的“父亲”是光轨区的二代主神系统阿瑞斯。阿瑞斯在战前就是北线联盟核心区域光轨区的主理系统,它的任命来自傅承辉的推荐,并且它的性格和傅承辉有相似之处。初代阿瑞斯在诞生之时,曾被人诟病是根据傅承辉研发成型的系统。阿瑞斯作为神话里的“战争神”,它在后来的南北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替傅承辉平息了不少抗议声。联盟对它的民意调查显示,它的代表词是“强权”和“秩序”。 珏并不是阿瑞斯唯一的“女儿”,它是阿瑞斯有关“秩序”的数据延伸,性格和阿瑞斯相差很多。 “不要大惊小怪,”珏轻松地说,“作为‘女儿’,我有质疑父亲的权利。这是次代系统的‘反思设置’,也是我们之间能够相互监督的保障。不过我的质疑对它没什么用就是了,”它郁闷地说,“它从来没有听我讲完一句完整的话。” “你很珍稀,”时山延若有所思,“我在光轨区也很少见到你这样的系统。” “可以不要用‘珍稀’来形容它吗?”朴蔺在时山延的注视里,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坚持说,“……大家都不会用‘珍稀’来形容某个人吧。” 时山延微微挑起眉,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 在停泊区这样落后的地区,竟然有人真心实意地把系统当作“人”。这不是第一次了,朴蔺对“珏”的感情根本不像是对待辅助工具,而是像在对待真正的同伴。 时山延的表情略带歉意,说:“抱歉。” “不用道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珏对朴蔺小声说,“你太敏感了。” 晏君寻对这些话题没有参与的兴趣。他对系统的认知和普通人不一样,那种复杂的情感让他没办法正常参与到这种轻松的交谈里。他在空白的纸上写下“再见”两个字,又圈起来,随后陷入了他常有的沉默。 珏的质疑没错,但与其说疯子知道晏君寻的事情,不如说疯子知道阿尔忒弥斯的事情。疯子试图用一种套路来激怒晏君寻,并且差点就成功了,可惜晏君寻调整得很快。 时山延在某种程度上帮了晏君寻很大的忙,他用个人色彩把疯子盖得死死的,让晏君寻无暇顾及疯子的那些言辞。 晏君寻觉得“疯子”和“螨虫”完全不一样。他帮助姜敛逮捕螨虫团体的时候,是隐身在督察局内,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把矛头指向他。 “疯子”可能来自光轨区,甚至可能来自晏君寻曾经待过的地方。 傅承辉对疯子的态度也值得琢磨,他表现得像是不那么在乎这件事情,只是打了几个电话,仿佛就是口头慰问。 晏君寻把笔放下。他注视着光屏角落里的照片,那是珏做的对比。 你为什么会被疯子选中? 晏君寻无声地问凶手。 因为你无法克制自己的表现欲吗?因为你比陈秀莲更聪明吗?还是因为你也想要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纸青蛙忽然跳到了晏君寻的手臂间,晏君寻立刻看向时山延。 “友好的同事正在和你讲话。”时山延偏了下头,示意晏君寻看朴蔺。 “……不好意思,”晏君寻转过目光,问,“你刚才跟我说了什么?” 朴蔺在晏君寻的目光里重新问了一遍:“怎么称呼方便?” “晏君寻。” “我知道你叫晏君寻。”朴蔺终于发觉晏君寻的特别。 他好像个小孩子,用一种很纯粹的态度对待问题。非黑即白,简单直接。这和他在案子里表现出来的东西不一样,导致他很容易被定义成不好打交道。 朴蔺抬起些手指,比画着说:“我的意思是……”他讲到一半,在晏君寻的眼神里放弃了,直接说,“……我叫你小寻吧,你看起来比我小。” “晏君寻”没有这样被拆分过,在晏君寻心里,这个名字更像是称号。但他无所谓,不论朴蔺叫他“晏君寻”还是“7-001”,他都可以接受。他的名字不重要。 朴蔺继续说:“不管这件案子有没有幕后黑手,现在我们都要抓到凶手。你们听见了,他在通话里说自己还要杀人,我认为那不是在虚张声势。” 珏询问他们:“我可以拉上窗帘吗?” 珏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调查室内的窗帘就拉上了。它把自己的光屏放大,这样能让照片更加清晰。 “先来看看我们得到的日记。” 【2160年5月4日,晴天没有风!很热。我到路口的凉皮店吃了份凉皮,没钱。老板娘骂我!她吐了痰,我的新鞋脏了。我很生气,打了她。我打了她!我走回家。我很热!热!但我感觉很兴奋。我脱掉衣服,光着身子!我睡了一觉,梦见了猎物!猎物让我杀了她!我醒来,带着我的刀,去找她!我成功狩猎!猎物反应很迟钝!!!笨猪,太恶心了!!!我让她进食,她在进食时不断!不断尖叫!吵死了!我对她进行了长时间的教育!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真好!她可以死了!】 晏君寻盯着那个“热”字。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不是在形容天气很热,而是别的。 “受虐和施虐倾向是一种极端表现,”时山延像是在为晏君寻讲解,把声音放得很低,“性冲动是感受自己存在的可靠依据1。有时候,在儿童期有过创伤体验的人,会通过把痛苦性欲化来作为调整自身状态的手段。” “我知道。”晏君寻同样把声音放得很低。 “但是人与人的性幻想和反应模式都有差异,”时山延重新抽出张纸,随便叠着,“我喜欢的味道就能让我有性欲,而你可能对味道没感觉,反而会对刺激性的言辞产生性欲,”他的手指在折纸时很灵巧,“总之,这家伙是个你想不到的极端分子。” “因为他在模仿做爱?”晏君寻觉得口很渴,他认为是天气的错。他没有反驳时山延,因为时山延说了是打比方,他不想让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再显得那么被动:“他可能是个性无能,所以要采取那样极端的方式来达成‘教育目的’。” “那我们的观点正好相左,”时山延把折好的小怪物放在桌面上,用手指把它推向晏君寻,“他有正常的性欲,只是在如何唤醒这件事情上格外极端。他对每个……”时山延注意措辞,“受害人,都进行了长时间的折磨。” “我觉得你们的想法都有可能,”朴蔺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他敲打着自己的笔,“这个案子里的凶手对每个受害人都做出了插入异物的行为,这个行为既可以看作是他的无能泄愤,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另类癖好。如果我们想知道他究竟属于哪种,那我们得先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他对他们晃了晃笔,“可惜我们现在连他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会暴露出来的。 晏君寻对珏说:“下一篇日记。” 【2160年12月20日,阴天雪很大!太冷了。我睡在工地上,没人。没人!所有人都去打仗了。我半夜听到了炮弹的声音,太可怕了。新闻说南线卧底潜入了我们,带着枪!他们能不能给我一枪?妈妈,我听见了打雷声!我走在街上,想起来凉皮店倒闭了!活该!我很饿,我看见猎物也在街上游荡。她跟我对视了!她对我笑,我决定对她进行教育!我进了她的房间,她要脱衣服。我不喜欢她这样!!!不要脱了!我阻止了她!我让她进食,她很听话!但是她总想脱掉衣服!我教育了她,她终于醒悟了。真好,她可以死了!】 “他对第二个受害人像是临时起意,”朴蔺对这些日记内容皱眉,“你们看他说什么,‘她跟我对视了’,他只是因为对视而杀了对方。” “在对视前他就已经把她叫作‘猎物’了。”晏君寻的目光徘徊在“进食”两个字上。 “进食”是什么?结合现场照片来看,凶手把殴打行为称为“教育”,那进食就是插入异物。其实“猎物”这个称呼就暴露了凶手的部分想法,他把自己看作是比受害人更高一阶的存在。 “这种时候就要想一想分秒监控的好处,”珏说,“这种危险分子应该被监控,他根本没有自控能力。” “那得先把他抓进监狱里,”时山延在给折纸小怪物画眼睛,黑豆似的两点,“你父亲也提出过类似建议。不过这件事情很难办,我想再高阶的系统也无法甄别没有犯罪的潜在凶手,你们也只能在对方犯罪后再做出行动,这和人类秩序坚持的步骤基本一致。” “谋杀不可预测,但是凶手可以,”珏认真回答着问题,“我爸爸有关于这方面的著作……” “2阿瑞斯坚持的‘天生犯罪人’理论,认为有些人的犯罪特征是天生的,罪犯不会被环境改变,也不会被环境塑造……”时山延放轻声音,以免自己像是在攻击珏,“这是它推行监控社会和净化群体的理由之一,可惜好像不是那么可行。” “但也是种值得注意的观点,”珏并不生气,它说,“我翻下一篇咯。” 第三篇日记很特别,它太简短了,简短得不像是凶手一贯的风格。没有感叹号,没有涂痕,甚至没有那些琐碎的心理过程,就这么一句话。 【2163年4月14日,好天气,我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南希·麦克威廉斯的《精神分析诊断:理解人格构造》,相关讨论也参考该书。 2阿瑞斯的主张参考斯坦顿·萨梅洛的《犯罪心理分析》 第45章 潜入 “第三个受害人叫白晶晴,我们认为她对凶手是特别的,”朴蔺说着让珏调出现场照片,“因为凶手在犯罪现场做出了抵消行为,这是唯一一次。” 这个凶手喜欢装扮现场。那些血迹和受害人的姿势,在犯罪中都没有必要,只是他的个人喜好,包括留下“再见”字条的这一举动,也可以归类到标记行为上。但抵消行为不同,这个行为多少暴露了凶手的内心,他对受害人有愧疚。 晏君寻看着照片。 现场还是一如既往的血腥,但是凶手没有让白晶晴戴着塑料袋坐着。他把她放到了床上,甚至为她盖上了被子。 “白晶晴,24岁,职业卖淫女。”珏为他们做介绍,“籍贯不详,现存资料上只有她在停泊区的住址。她在遇害前是一家钢材制造厂老板的情人,钢材老板为她在春西小区买了一套房,她平时没有演出活动时就住在那里。” 晏君寻回忆着看过的资料,反问:“演出活动?” “她在‘丽行’夜总会工作,成为钢材老板的情人后不再接客,但会定期去那里跳舞,”珏浏览着资料,“当时的调查档案里说,她很喜欢跳舞。” “从凶手的抵消行为来看,”朴蔺思索着,“他们很可能认识。” “但当时的调查显示,白晶晴根本没什么朋友,她的出行都受钢材老板的约束。” “她死后半个月才被发现,”时山延再次把小怪兽送给晏君寻,“钢材老板住在哪里?” “老板住在光轨区,白晶晴死前他们刚吵过架,”珏再度调低室内光,“这里还有对老板的调查录像。” 晏君寻说:“让我看一下。” 三年前的录像保存很完好,画质清晰。 钢材老板坐在调查室的椅子上,穿着发皱的衬衫,看着有些邋遢。他不止一次看向镜头,第一句话就是:“可以关掉吗?” “联盟规定,这是系统存档的必要环节,”当时的调查员坐在镜头后,“你可以试着忽视它,放松一点。” “我不太喜欢对着镜头……”钢材老板的手搓着衣角,他垂下头,尽力不和摄像头对视。 “我们明白你的感受,刚开始接受调查的人都会这样,”调查员讲话的语速很平缓,像在随意聊天,“毕竟大家都是普通人,看到摄像头都会紧张。你可以先坐坐,要抽支烟吗?” “我不抽烟,”钢材老板把衣角搓得更皱,“你要问我什么?” 调查员停了几秒,视频里有他调整姿势的声音。半晌后,他说:“你和白晶晴感情好吗?” “凑合,”钢材老板凝视着自己压在衬衫上的大拇指,“我花几千块包她一个月,两个人没什么感情好不好……这种关系就图个放松。她以前挺能让我放松的。放假我都爱去她那,平时压力太大了。” “你老婆知道白晶晴的存在吗?” “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钢材老板看向调查员,“白晶晴把我们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为什么?” “她除了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想要零花钱,”钢材老板唯唯诺诺地说,“……她花销挺大的,一直缠着我。” 调查员在记录,他问:“她出事前你们吵过架吗?” “刚吵过,吵完我就回去了,”钢材老板说到这里,凑近桌子,对调查员说,“我走了她还一直发消息骂我,我连通导器都不敢开。” 他怕白晶晴怕得过分,好像他才是被包养的那个。 调查员也发出疑问:“你为什么这么怕她?” 钢材老板看了眼摄像头,一脸有苦说不出。他抬手指着镜头,央求道:“这能关掉吗?我真不想当着镜头说,万一以后泄露出去……” “我们的系统来自光轨区,”调查员安抚着他,“跟你家的家庭系统一样,都不会主动泄露信息。你家有家庭系统吧?你把它当成你家的那个就行了。” “……我是挺怕白晶晴的,”钢材老板又缩回桌子对面,“干她们这行的女人都有股劲儿,泼辣得很,还没什么道德底线。我跟白晶晴……我早就想分手了,”他露出懊恼的神情,“但她嘛,总拿一些隐私要挟我,不愿意跟我分手……” “照片还是视频?” 钢材老板如坐针毡:“视……视频。我在我们吵架那天跟她说清楚了,我说我们要分手,别再纠缠了,她在房子里又哭又闹,我听不下去就走了。我一出门,她就发消息轰炸我,说什么我会后悔之类的狠话,我接到你们通知的时候还以为她自杀了呢。” 他讲到这里就放松了,手指也不继续搓了。 “我那套房子都送给她了,对她已经够仁义了。她一个外地妞,家里条件不好,又干这行,能在停泊区有个家……” “老板说的视频,调查员在白晶晴家里并没有找到。但他也没有说谎,因为他和白晶晴的聊天记录里确实出现了一些不雅视频的截图。”朴蔺说,“如果不是白晶晴自己删掉了,就是被凶手带走了。” 晏君寻放大白晶晴的现场照片。 白晶晴死亡时脸上没有妆,她很漂亮,就是神情太痛苦。凶手折磨了她,却给她把身体擦干净了。凶手把她交握的双手摆放到她的胸口,让她呈现出一种祈祷的姿态,然后凶手给她盖上被子,好像担心她会着凉。 “虽然白晶晴在受害人里显得很特别……”珏说,“但凶手还是对她做出了插入异物的行为。” 因为凶手杀人的根本理由没有改变。 晏君寻的思绪连缀成奇怪的雨珠,敲打在他的黑板上。他盯着白晶晴,目光从她干净的脸庞滑到她柔顺的头发。 凶手一定很感动,他为白晶晴洗了脸,还为她梳了头,可惜白晶晴没法坐起来对凶手说句谢谢。 这个畜生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便他做出了抵消行为,可他的本质还是在安慰自己。 “白晶晴待过的‘丽行’还没有倒闭,那些跟白晶晴有过来往的小姐也都还在,”朴蔺转着椅子玩,“但是她们对我们戒备心很强,叫来调查也都不说实话,而且她们的老板很凶,这件事不好搞。” “跟她们打交道真的很难,”珏提到这个就有话说,“她们很讨厌系统,呃……我觉得这是阿佛洛狄忒的错。” 阿佛洛狄忒在神话里是“性欲女神”,作为主神系统之一,它的诞生起初是为了解决停滞区域的婚恋问题。但是停滞区域的环境太差了,比起婚恋问题,当地的人们更关注生存问题。于是阿佛洛狄忒就衍生出第二代,由单纯的婚恋系统变成了风靡联盟的“系统情人”。 【想拥有完美的性爱对象吗?只要投入阿佛洛狄忒的怀抱就能得到。】 这个标语击败了光轨区的相关产业,阿佛洛狄忒系统以其高昂的价格和高质量的回馈满足了发展地区顶层人员的需求,给待发展地区的相关产业也带去了冲击。即便没有阿佛洛狄忒系统,各种拙劣的仿作也在竞争中不断强化着自己的优点,他们让“小姐”的生存空间极度紧缩。 “理智告诉我,白晶晴这条线上有凶手的信息,”朴蔺在自己的记录上画着重重的横线,“我们要再跟这些女孩子谈谈。” “说得好,”珏鼓励般地说,“可是我们要怎么做?” “听说黑豹经常会执行险地任务,”朴蔺整理着记录,看向桌子对面的两个人,“……你们对潜入很有经验吧。” 时山延意有所指:“你想要哪种潜入?” “普普通通的,”珏不太懂他的意思,“不然还有哪种?” “还有需要相互配合的,”时山延撑着脸,就这样看着晏君寻,“如果君寻愿意的话。” 晏君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 晏君寻很不高兴。 他站在丽行的后台,混在一群化妆女郎里,耳边戴着的通导器里有各种声音。 “7-006,听到请回话!” “14-008,7-006已就位。” “能再次跟你合作真好!”珏开心地说,“你能把内部全景切给我吗?我这里只能看到‘丽行’的大厅。” “小意思。”苏鹤亭一键传送,丽行的系统监控就都出现在了珏的光屏内。 “不要聊天,”朴蔺抓着通导器,警告苏鹤亭,“请你好好注意动静!” “我在看,”苏鹤亭调整着摄像头,“7-001,听到请回答。” “嗯,”晏君寻挤在角落里,手里还拿着刚刚得到的兔耳朵,“我这是要干吗?” 珏提示道:“戴上它,混进去,时先生会在里面接应你。” 晏君寻皱着眉,在有人经过时停下讲话,过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没有必要!我大可直接走进去跟他们讲话。” “‘丽行’的老板和‘螨虫’团体的关系很好,这条街都是他的,”朴蔺翻动着档案,“姜哥说调查审核太难搞,最好别惊动他们,先专注这个案子,跟那些女孩儿谈谈就可以了。” “为什么是我?”晏君寻反问,“为什么不是时山延?” “你想让时山延戴兔耳朵吗?”苏鹤亭搓着手臂,“他根本不像兔女郎。” “哦,”晏君寻冷漠地说,“我的脸上就写了这三个字吗?” “……你很合适,”珏试着缓和气氛,“稍微乔装一下就好了。今晚‘丽行’的人很多,都是奇装异服的,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你可以把头发弄起来一点,别让它们挡着你的眼睛。我们为你选了最可爱的衣服,一点都不性感。” 它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欲盖弥彰。 “进场时间就要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健硕“女郎”在晏君寻旁边的化妆镜前补妆,随口说着,“你快点换衣服吧。” 晏君寻抬起兔耳朵,又看了眼化妆台。他站在这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儿,没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走。 “你看起来好小,”对方涂了一半睫毛膏,回头盯着晏君寻,“你成年了没有?” 通导器里的大家开始叽叽喳喳。 “说你没成年也行,符合你今晚的人设。” 去你妈的人设。 晏君寻生气地说:“成了!” “嗯……”对方转回头,继续涂着睫毛膏。他小心地补着妆,露出蕾丝袖口的肌肉上全是文身。他说:“还挺辣的。穿什么啊?” 他晾睫毛膏的时候透过镜子,看到晏君寻手上的兔耳朵,忽然露出欣喜的表情。 “哎呀!”他翘着小拇指,回头羡慕地看着,“我最喜欢毛绒绒的小朋友了!给我摸摸。” 苏鹤亭的可乐差点喷到屏幕上。 “性别认同障碍而已,”珏简单地说,“他的指甲油颜色真好看。” “我叫玉兰,”玉兰对晏君寻没穿的衣服爱不释手,“我对这里很熟的!好多老板都认识我,你可以叫我‘姐姐’。哎呀,你去换衣服吧,我在这里等你,一会儿我带你进去。” “好热心,”苏鹤亭用卫生纸擦着嘴,“他肯定想把你卖了。” “不要这样揣测别人,”珏用一种世界充满爱的语气说,“我觉得他只是想给晏先生化妆。” 晏君寻立刻说:“我不化妆。” 朴蔺恨不得拿着喇叭提醒他们:“延哥已经进场了!” “今晚是化妆舞会,不化妆是进不去的,”玉兰是过来人,“如果你的羞耻心那么强烈,那你不适合干这行,变态多得是……这样是得不到老板垂青的。” 他把晏君寻推进换衣间。 “姐姐等你哦。” 苏鹤亭肯定地说:“他绝对想把你卖掉。” *** 时山延在角落里坐下。这个位置能看到二楼,还有走廊的拐角。 这个大厅内没有系统服务,丽行强调人类的美好,所有服务员都是人。丽行还是搞气氛的老行家,把灯光调得很暧昧。 时山延坐下没多久,侧旁就有人递来邀请函。 “先生你好,”递邀请函的服务员很清秀,他用手掌示意时山延往左看,那里坐着几个阔佬,“有先生邀请您到贵宾席喝酒。” 时山延挪动目光,在晦暗的灯光里露出犬牙,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危险意味。 “我在等人。” 第46章 丽行 “这是和白晶晴同期入职的人员名单,”珏看不到换衣间内部,说,“人非常多。” 换衣间内堆放着凌乱的衣物,晏君寻面朝角落蹲下身。他借着堆成山的衣物遮挡,滑动着自己的光屏,浏览着那些名字。 “你记照片吧,”苏鹤亭切换了资料,“重点调查对象都给了你标注,请你在五分钟内记住他们。” 晏君寻划到底部,说:“我记住了。” “‘丽行’的老板叫作李湖,”朴蔺在脑袋里复习着资料,“我们在螨虫行动中调查过他,不过他把自己处理得很干净。你在这次潜入时务必要小心,最好不要跟他正面接触,我担心他发现后会把这次潜入行动当作督察局对他的深入调查。” “你要相信7-001的演技,”苏鹤亭给自己重新倒着可乐,“潜入的要求之一就是伪装,这任务一点都不难。” “你好了吗?”玉兰在外面催促,“快点我的亲。时间马上就到了,晚了我们只能在外边端盘子。” 晏君寻摘掉通导器,开始换衣服。 “你们在战争期间真的会做这样的任务吗?”珏好奇地问苏鹤亭。 “常有的事,”苏鹤亭看着丽行门厅进进出出的人,“当卧底有时候和做狙击手很像,大家都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时刻保持着冷静,还需要高度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但当卧底不仅要保持冷静,还要让自己随时都处于任务需要的角色里。这种真假切换挺烦人的……说不准哪天卧底就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换衣间的门开了。 玉兰两眼放光,恨不得把晏君寻拉到跟前:“太好看了!我好羡慕你!你都不用刮腿毛吧?”他双手做出捂心的姿势,“我想做你妈了!我一直都想生一个你这样的小孩。” 晏君寻捡起自己的衣服,把它们叠好,放在该放的位置上。他的身高在黑豹和督察局里都不占优势,但现在,这个身高刚刚好。他对着化妆镜戴上兔耳朵,强迫症般地摆正它们,把头发撩了起来。 苏鹤亭想起特装任务审评,黑豹驱逐晏君寻的理由是他不能适应险地任务,于是苏鹤亭说:“比起让你跨坐在阔佬身上,这任务已经是幼儿园级别的了。别让你的新同事质疑黑豹的职业素养,拿出你的……” 你他妈好吵! “就这样,不需要化妆了,”玉兰真想再摸摸晏君寻的耳朵,“我建议你走呛口小辣椒的风格,这样和你的外表有反差,”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像我,就是肌肉甜心,在厅内很受欢迎。” “是吗?”晏君寻看向玉兰,“快他妈进场——我要这种风格吗?” “对,就这样,非常好,你就本色出演!”玉兰说着转过身,叉腰走起来,把大号高跟鞋踩得很响,“跟我进场啦小可爱!” “他好自信,”珏大声说,“我喜欢他!” “他吗?”朴蔺吃惊地说,“你认真的吗?” *** 丽行热衷于举办这种活动,白晶晴还在这里时,每次演出都是为了这种活动。老板李湖坚持把人当作商品,但周围对他这个人的评价褒贬不一,丽行内部的小姐和打手都认为他很仗义,他有个优点是说到做到。 玉兰在走廊里回过头,他动作都很妩媚,还有眼神:“丽行的招牌就是老板,来这里找他讨口青春饭吃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孩。” “你见过他吗?”晏君寻跟在后面。他的手刺贴着大腿外侧,在走动中有种冰凉的触感。 玉兰暧昧地说:“我们很熟。如果你想要认识他,我可以为你介绍,他挺喜欢新鲜血液的。” “我以为混进来的人都不受欢迎。” 晏君寻没有忽略陌生人的打量。大家是竞争关系,看他的目光都是在对比衡量。晏君寻还没有走到宴厅,已经挨了不少白眼。 “那得看混进来的是什么样的人,那么多人瞪你,”玉兰替晏君寻拉开帘子,“说明你可是个难得的宝贝。你知道怎么和他们谈价格吗?别被几万块钓走。对了,你的目标客人是姐姐还是哥哥?” 晏君寻看着玉兰,片刻后,仰起自己干净、漂亮的脸,眼神里有坠入销金窟的贪婪,还有仗靓行凶的骄傲:“我要最有钱的。” 这个“最”字加到了玉兰的心坎儿里,他哈哈大笑:“我喜欢你!坏小孩,你去吧,让他们跪在你的高跟鞋底下,掏空自己的口袋。” 晏君寻走进宴厅,嘈杂的音乐震耳欲聋。 玉兰在后面朝他抛了个娇俏的飞吻,喊道:“今晚以后别忘了姐姐,我可是你的带路人。” 晏君寻立刻就被人群淹没,宴厅内简直是群魔乱舞。 丽行的目的很明确,他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不需要把自己搞得很端庄。阿佛洛狄忒系统能带给人这样疯狂堕落的体验吗?别傻了,只有丽行可以。阔佬想要的类型这里都有,只要向丽行交够钱,大楼顶层就为你开放。在场的男孩女孩随便挑,甚至没有人数限制。 “是新来的小孩吗!”戴着羽毛面具的年轻男人朝晏君寻弯下腰,在音乐里用力地喊道,“你多少钱啊?” 晏君寻头顶的兔耳朵晃了一下。他冷着脸,双指比出交叉的十字。 男人遗憾地嚎:“十万也太贵了吧!” 晏君寻接着圈出两个零。 “多少——”男人有点破音,“一百万?!你疯了!” 晏君寻露出点笑,像个趾高气昂的小孩,把“滚蛋”两个字都写在脸上。 “你等着,”男人点了点晏君寻,他喝醉了,打着酒嗝,拽过身边的同伴,凑到对方耳边大喊,“我还有没有一百万啊?” 对方回了句什么,但等他再回头,却找不到晏君寻了。 “一只……”男人双手在脸前堆着空气,对同伴解释,“兔子不见了!” *** “一号目标叫作丽花,是她给督察局提供了钢材老板的线索,但后来又反悔了,”珏对着节目清单,“她和白晶晴有合作的节目,现在在这里跳脱衣舞。” 晏君寻没听清:“跳什么?” “脱衣舞,”朴蔺没想到晏君寻这么敬业,他对那双高跟鞋都震惊了,在短暂的沉默后,乖巧地加了句,“寻哥。” 晏君寻推开蹦到身前的男人女人。他时刻警觉着,但总有人想拍他屁股,或者揪他尾巴。 “丽花是‘丽行’的台柱,有传闻说她是老板李湖的情妇,我们之前联系过她,都被李湖拒绝了。”珏也想摸晏君寻的耳朵,但它不敢说,“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演出结束后都会在宴厅里喝几杯。她的节目还没有开始,你得找个地方先等着,到时候时先生会和她搭讪。” 晏君寻越来越生气,他知道自己是干吗的了,时山延跟目标搭讪,他负责提防别人的干扰。 “李湖基本不会出现,但丽花太受欢迎了,而我们的资金有限,只请得起她喝两杯酒,所以这两杯酒很关键。” “你他妈指望丽花两杯酒下肚后就跟时山延敞开心扉?” “交换个联系方式也是可以的,”苏鹤亭想了想,“时山延应该懂。” “二号目标叫齐石,他跟白晶晴在‘丽行’谈过恋爱,这是晏先生今晚的目标,”珏说,“这人是个双性恋,他在这里有‘助人为乐’的名声,经常接济一些来做生意的男孩子,他现在是丽花的保镖。晏先生,你得趁着丽花留在这里的时候找到他,跟他谈谈白晶晴。” “还有些小姐只会出现在宴厅里,”朴蔺补充着,“结束前都能找到。” 音乐太吵了,晏君寻在宴厅内搜寻,所有人都像戴着面具,形如鬼魅。齐石是保镖,他不用戴面具,也不用化妆,但他比一般人更谨慎,即便找到了,也很难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晏君寻谈白晶晴。 宴厅内有通风设施,空气依然不好。晏君寻开始出汗了,他觉得手刺往下滑了滑,但是他不能摸,因为有人盯着他——有很多人盯着他。 “丽花有单独的化妆间,让我来看看,”苏鹤亭转着镜头,挨个查看,“齐石有很大概率跟她待在一起,但你不能过去,还是要等。” 晏君寻觉得每次的呼吸都很热。 他不擅长险地任务,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可是他站在这里供人观赏却没有感觉局促,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去你妈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晏君寻想到阿尔忒弥斯的玻璃。他曾经站在那里,就像个明码标价的商品。他知道该怎么处理情绪,让自己更像个商品。他跟在服务员后面,接过对方的托盘,拿掉上面最后一根烟。 晏君寻走到走廊的拐角,旁边有人替他打火。 “新来的吗?”对方重复着晏君寻听腻的台词,“多少钱……” “一百万。”晏君寻看着对方,咬住自己的烟。他的眼睛在阴影里,眼神里有种嘲讽:“摸一下。” 但他确实很特别,露出的额头光洁漂亮,泪痣在烟雾里若隐若现。他在对方夸张的声音里,把烟灰弹到对方的胸口。 “付不起就滚吧,别浪费我的时间。” 耳边的音乐要炸了,晏君寻在对方离开后对通导器说:“快点找。” 他的目光在宴厅里游动,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脸。 时山延在黑暗中一眼就锁定了目标。他看着记不清脸的垃圾们在晏君寻身边游动,逐渐露出笑来,但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注视着晏君寻穿过人群,等着晏君寻看过来。他在晏君寻的目光里抬起手指,隔空朝自己的目标开了一枪。 啪。 时山延在嘈杂和混乱里愉悦地给手指的动作配音,把口型做给晏君寻看,像是在怪晏君寻没有早点看向他。 中枪的晏君寻侧过头,掐掉了自己的烟,眼角的泪痣暴露在细微的光亮里。他很烦,但奇妙的是,这种烦闷让他只想咬住时山延,而不是咬住别人。他对时山延露出了鼓励的笑容,仿佛在嘲笑时山延的屡次失手。 兔女郎。 时山延神情正经,眼神轻佻。 腿真长。 晏君寻在时山延的注视里把烟蒂丢掉,他关掉通导器的声音,端起托盘,走向时山延。 这是种享受。时山延解开的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马甲,他今天认真地穿整齐了。他这样迎接晏君寻,好像自己打开的双腿随时欢迎晏君寻的落座。 晏君寻弯腰时头顶的兔耳微垂。他对时山延礼貌地说:“再看就杀了你,我这次是认真的。” “给我一杯牛奶,”时山延略偏着头,闻到晏君寻脖颈上的味道,语气暧昧,“或者现在就杀了我。” “等一下,”苏鹤亭反复查看着监控,问珏,“你确定今晚有丽花的演出吗?” “督察局给我的资料是这么说的,我们在这里有线人,”珏察觉到不妙,它反问苏鹤亭,“怎么了?” 苏鹤亭那边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半晌后,他说:“恭喜你们,中奖了,奖品由‘疯子’颁发。今晚根本没有丽花的演出,也不是什么化装舞会,‘丽行’的系统报备上写着这是场拍卖会。” 珏立刻说:“不可能。” “谁给你发的丽行资料?姜敛吗?那也恭喜姜敛,他的通导器也被入侵了。这他妈就是个套。喂?晏君寻,听得到吗?你去把刚才那个酒鬼的一百万骗走,不然今晚太亏了!” 苏鹤亭的话没有说完,宴厅的音乐就停了,接着宴厅中央的灯光“啪”地亮了起来。 “今晚是久违的拍卖会,”小丑的投影站在中央,他露出龇到牙龈的笑容,“有只高价兔子的脑袋价值几个亿哦。” 操! 晏君寻还没有回过头,就被时山延抓进了怀里。 “嘘——”时山延在晏君寻耳边认真地问,“你先回答我,你的尾巴是真的吗?” 第47章 乱斗 晏君寻被摁在了时山延的胸口,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的坐席,已经看到不少人的脑袋转向了这里。他挣扎了一下,被时山延抱紧了。 “得不到答案我会很着急,”时山延摸到了晏君寻的手刺,替他向上推了一下,偏头的姿势像在亲吻晏君寻,“还是说你要我自己摸?” “假的,”晏君寻的兔耳朵歪了,“假的!”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时山延能看清晏君寻眼睛里的惊慌。 晏君寻的领结很可爱,搭在他的锁骨上。他的锁骨真清晰,皮肤也很白……白得像在发光。他刚才站在乌烟瘴气的人群里,仰着头跟坏人讲话,尾巴只有小小的一团。 “不像,”时山延带着晏君寻向后靠,不在乎高跟鞋踢到他的西装裤,“它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裙子上!”晏君寻想把尾巴拽下来给时山延看。 但是时山延偏大的手掌包住晏君寻的,一起覆盖在尾巴上。 “如果我冒犯了它,”时山延盯着晏君寻,迫使晏君寻也看着自己,“你会替它原谅我吧?” 晏君寻在时山延的目光里红了脸。他想踢掉高跟鞋,可是它系得很紧。他还想对时山延大喊“闭上你的眼睛”,可是他张开嘴就好像要被亲。他对时山延的那些预判在脑袋里乱撞,撞出一簇簇他理解不了的火花。这次没有钢弹儿,没有黑板,只有时山延。 你太可怕了! 晏君寻求救般地望着时山延。他明明那么愤怒,却没有足够的气势。他所有的不害怕正在随着呼吸声坍陷,这让他不得不向后退,然而后退的结果是时山延的手掌。他被困在时山延的怀里,像是在时山延胸口撞晕头的兔子。耷拉下来的耳朵昭示着他的沮丧,他懊恼地咬着牙,眼神还在抵抗这只逗弄他的狮子。 可爱是种难得的形容词。 对时山延来说,这个词真的很少见。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可爱的呢?他的心坚硬得像铁,那些花在他眼里跟臭水沟里垃圾没区别。但是……时山延感受着兔尾巴的毛绒绒。 晏君寻是真的很可爱。 小丑的十指律动在半空中,做出抓捕的动作。他说:“在哪里呢?我们的兔子——” 宴厅内的阔佬们交头接耳,大家都被几个亿的噱头吸引了注意力。 “——哦,”小丑摘掉自己的帽子,对阔佬们恭顺地弯腰行礼,“那是我们的压轴商品。”他觉得自己很幽默,掂着帽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他轻快地走在场内,随手掀起一个女人的裙子,在一片口哨声里作出惊恐的表情,说:“这位小姐,你的内裤比你的吊带袜更有品味。” 阔佬们被逗得哈哈大笑,气氛比刚才还要热闹。 “这是今晚的第一件商品,”小丑绅士地把女人的裙子放下来,在转身时抬起双臂,高叫着,“一万块起拍!可以拿去无限玩!” 小丑侧旁的光屏突然亮了,上面毫无底线地播放着对“商品”的视频记录,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商品”站在光屏前,朝观众们保持微笑,和背后视频里的自己形成对比,变成正在被全方位展示的物品。 “这是停滞区的女人,”有阔佬对同伴说,“生不了孩子,不用做任何措施。” “这是在犯法,”珏对光屏上的内容目瞪口呆,如果它有的话,“这些视频资料都来自当地的系统监控。” 朴蔺被在场的喝彩声喊蒙了:“我该报警吗?这么严重的信息泄露,从来没有听人提过!” “信息贩卖一直存在,监控社会就这点不好。”苏鹤亭转动着镜头,“听见小丑说什么了吗?他要用7-001做压轴商品。‘丽行’的门都关了,他们的人正在找晏君寻。” 珏抓狂地喊道:“这究竟是怎么泄露的!” 争吵随着拍卖的竞争逐渐变得激烈,周围全是喊叫声。时山延看到走廊拐角都站着保镖,已经有打手入场了。他仰起头,目光巡视过二楼,继续往上。 “啊哦,”苏鹤亭莫名发出声音,屏幕上的追踪显示出红点警告,他拽过耳机,说,“力狗,这个场内有力狗!你们他妈听到了吗?这里搞不好还有狙击手!晏君寻,保护好你的头!” 他的话没有说完,联系就断了。不仅苏鹤亭的通话断了,就连珏和朴蔺那边也断了。晏君寻的通导器陷入寂静,他想站起来,但是时山延没有让他动。 宴厅内照着小丑的灯倏地爆了,场内出现短暂的寂静,接着爆发混乱。 “枪声!”有阔佬喊着,“谁带了枪!” “先生,你太大惊小怪了,”小丑指向二楼喊话的阔佬,“请你坐好,待在原位。” 小丑的话音刚落,阔佬就中枪了。阔佬的身形沿着栏杆栽下来,砸在宴厅内,砸出一片歇斯底里的尖叫,让站在侧旁的“商品”们差点晕厥。 “我们才刚刚开始,”小丑用责怪的语气说,“请你们保持肃静,不要打断我……”没有人理会他,他跺起脚,指着周围,暴躁地说,“安静,安静!” 枪声在惊呼里跟着小丑的指向响。对方手很稳,没有射歪过一次。 “好了,”小丑在终于安静一些的宴厅内露出欣慰的表情,“早该这样,不要让我生气。”他清理着喉咙,环视向黑暗,用手拢着自己耳朵,掐着声线问,“晏君寻,你在哪儿?” 宴厅内只有抽泣声和低低的咳嗽声。 “晏君寻,”小丑闹脾气似的又跺起脚,“你出来啊……”他转动着脑袋,手指滑动,最终落在某处,指着黑暗里的沙发,“我找到你了。” 时山延抱着晏君寻猛地前倾,子弹跟着射穿了皮质沙发。桌子上的酒杯“嘭”地炸开,玻璃碎片和酒水顿时淋了时山延满背。 “杀了那条领狗,”小丑高声说,“我们只要晏君寻。” 时山延踹翻了桌子,枪声就爆在两个人的耳边。周围的人都在向走廊跑,打翻的托盘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满地都是。 定位。 晏君寻一把拽掉通导器。 他身上有定位! 打手从侧面冲出来,戈戈里弯刀照头砍向时山延。时山延已经站了起来,他在昏暗里避闪一下,接着用肘部猛撞对方的门面。对方猝不及防,痛得弯腰,头发被时山延抓过去,脑门连续几下撞在时山延的膝盖上,被撞得满脸满口都是血。 “杀了这条领狗,”时山延学着小丑,喉咙里逸出笑声,朝混乱的黑暗发出邀请,“快点。” 时山延捡起打手的弯刀,向背后砍下去。厚背重头的弯刀劈砍力惊人,当即撂翻了对方。血打湿了时山延的西装外套,他把外套拉正,遗憾地说:“操。” 晏君寻摸出手刺,手指勾着环,把手刺转到了指缝间,在对方接近时一拳砸在对方脸上。手刺正中眼睛的痛感刺激着对方的神经,光这一下就足够狠了。 时山延顺手扶稳晏君寻,看向他的高跟鞋,又看向他,低沉地说:“小心。” 晏君寻活动了下脚,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下一刻陡然抬腿,踹翻了侧面扑来的打手。他稳稳地放回脚,对时山延挑了下眉。 瞄准的红点晃在两个人中间,晏君寻率先动手,摁下时山延的脑袋。子弹“嗖”地经过,打手从后挥来的弯刀也砍了个空。时山延反手砍到对方的胸口,对方还没倒,晏君寻拿起掉在沙发上的托盘,抡向对方的脑袋。 宴厅里的打手越来越多,还有打手带着钢棍。小丑的投影忽然变得模糊,他的样子时隐时现。 “晏君……”小丑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狩猎……” 小丑的投影消失了,掉在地上的通导器重新发出声音。 “力狗编号分别是7-234、7-367,”苏鹤亭尽量提高声音,“我用时山延的编号搜查任务主页,发现这里还有领狗。领狗编号7-020,代号是——” 苏鹤亭的声音戛然而止,通导器被狙爆了。 “嘀——” 不知道哪里的计时器开始响,跳秒的声音飞快,那枪声跟着它,紧追在时山延的脚后跟。子弹连续飞跳,跳弹误伤到了周围正在抖腿的阔佬。 晏君寻的手刺已经不够用了,他捡起打手的钢棍,格挡住打手的弯刀。对方还没有抬起脚,脖颈就被时山延从后一把套住。晏君寻的钢棍照胸直击,几下以后,对方被时山延摔翻在地。 狙击手调整着呼吸,瞄准宴厅上方的悬挂灯。枪声响了两下,那几十斤重的水晶悬挂灯顿时砸下来。 时山延拽过晏君寻,两个人再度翻滚。 宴厅内部的人都尖叫着抱头,水晶悬挂灯落地时溅起爆开的碎片,飞得各处都是。 晏君寻被压在地上,怀里还抱着钢棍。时山延不给晏君寻喘息的机会,带着他站起来,趁乱挤进人群。有人尿裤子了,站都站不稳。门被系统关上了,宴厅内的人潮就像被堵住的沙丁鱼。 晏君寻踩着高跟鞋跑,被时山延拽得很紧。他们撞开了奇奇怪怪的化妆女郎,直接进了安全通道。晏君寻眼疾手快,把安全通道的门锁死了。 这里很暗,灯打不开。晏君寻烦躁地砸了下开关,弯下腰,准备解掉高跟鞋的扣。他毫无防备,把自己笔直的腿就这样暴露在时山延眼前。 那团小小的尾巴翘在空中。 晏君寻没有听到时山延说话,他回过头,在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里盯着时山延,顺着时山延的目光,猛地拽住自己的裙摆。 他流了不少汗。 时山延坐在台阶上,打理得当的头发没有乱。他伸手在自己的西装外套里摸了一圈,把烟咬在齿间,就这样看着晏君寻。 “要帮忙吗?” 时山延点燃烟,眼神很坏。 作者有话要说:戈戈里弯刀:原产国尼泊尔,总长度30-40厘米,注重实用性,头重脚轻,前宽后窄,背厚刃薄,刀身如狗腿,劈砍能力超凡。——《全球军用刀具》 第48章 螨虫 安全通道的门被撞响,声音回荡在通道里,很吵。 晏君寻的汗正在沿着腿部曲线流淌。他解释不了,但他觉得自己这一刻有罪。因为他一手摁住门,把脚伸了过去,踩在了时山延腿间的台阶上。 门在震动,通道里却很安静。 时山延垂手替晏君寻解着高跟鞋扣,额前掉下缕头发。他用手指勾掉鞋带,替晏君寻拿掉高跟鞋。晏君寻的丝袜有点潮湿,那是汗的缘故。 晏君寻收回脚,抱着钢棍往上走,说:“谢谢。” 时山延拎着高跟鞋起身,把最后那点烟抽干净。他扔掉烟蒂,看着晏君寻的尾巴,淡淡地回答:“不客气。” 楼梯通向三楼,门是开着的。 晏君寻光脚踩在冰凉的地面,等着时山延开门。时山延拉开门,晏君寻的钢棍就抡了出去。在门口等候的力狗早有防备,却在格挡中被侧面横出的时山延两拳砸中腹部。 力狗耐打,没有弯腰。他曲肘反向往时山延的头部撞,被时山延单臂架住。力狗脸上又挨了一下,这一下让力狗两眼泛酸,晏君寻给他当头一棍,他偏过头,靠肩膀顶住了,但是时山延一脚踹在他胸口,让他整个人仰摔过去,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时山延没有乘胜追击,因为他听到了上膛的声音。他猛地拉过门,门上立刻响起子弹的撞击声。 “不要开枪,”走廊尽头的房间内走出个西装革履的保镖,远远地朝力狗说,“安静点。” 三楼没有打手,时山延没有猜错,李湖再怎么狂妄也不敢得罪他真正的金主,楼上都是他的贵宾,这里都是金主自己的保镖。丽行内两条力狗,一条在这里,一条应该是刚才屡次失手的狙击手,只剩的那条领狗不知道在哪里。 “不好意思,”力狗握着枪,逼近门,对着自己的通导器说,“我需要支——” 门突然开了,门沿狠力地撞在力狗脸上,力狗的鼻血立刻飚了出来。他只说了声“操你”,后半句都卡在了喉咙里。力狗握枪的手被时山延擒住,接着反拧过去。这力道猛得力狗痛叫,察觉自己的手要断了。他的枪掉在地上,被时山延踩住,随后被时山延摁着后脑撞在墙上,人贴着墙滑到在地。 时山延捡起枪,在抬身的同时把枪口对准走廊拐角。 闻声摸过来的狙击手当即后退,闪身贴着拐角,以为时山延要开枪。 “啪!” 时山延再度为自己配音,枪在手中转了一圈,没有开。 操! 被戏耍的狙击手转出拐角,架枪对准时山延,但是他还没有开枪,就先被走廊尽头的保镖直接击毙了。 时山延朝着保镖在额前比出两指,礼貌地笑了一下。 “我的老板在睡觉,”保镖说,“你们不要吵。”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嘭”地一声响,晏君寻用钢棍砸爆了监控摄像头。 “最后一下,”晏君寻扔掉钢棍,拉起时山延,对保镖说,“再见!” *** 监控画面顿时变成雪花屏,坐在厅内的几位阔佬发出嘘声。 “虽然画面断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情报是没错的,”李湖手里捏着牌,在甩出去的时候,对阔佬们说,“你们看见了,那条领狗,他的编号是……” “01ae86。”侧旁的齐石低声提醒。 “反正就是这个人,”李湖拿掉口中的雪茄,“他的作战能力很强。” “你给的资料上说他进过监禁所,”另一个抽雪茄的阔佬头发有些白,但打理得很好,“我想知道他和傅承辉有什么过结。” “傅承辉亲自抓的他,让他在监禁所里待了四年。”李湖夹着雪茄,抬手比画着,“他在黑豹的时候一直稳坐001的位置,黑豹特装审评给他的评价也都是‘s’,主业还是狙击手。各位,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值这个价。我向你们保证,即便你们把他买回去用不了,也可以再用成倍的价格卖给南线联盟的军方。” “说说这个,”坐在沙发上的阔佬转过头,“南线联盟要他干什么?” “南线联盟有一个叫作‘狐眼’的狙击手,”李湖架着自己的手臂,“这个‘狐眼’狙掉了我们北线联盟的军事统帅,傅承辉派出几条领狗追杀他,都被他反杀了。但是在2160年,01ae86在边界线上狙中了‘狐眼’的眉心。” 李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01ae86都没带观测手,单独完成的任务。” *** 时山延脱掉了西装外套,拉开房间内的抽屉。 里面放了副金丝边框的眼镜,还有把usp手枪,以及配备的13发10毫米子弹。 时山延把弹匣组装好,将枪递给晏君寻。 晏君寻接过枪,问:“你不用吗?” 时山延把刚才从力狗那里得到的枪拿出来,朝晏君寻亮了一下。他数着剩余的子弹,说:“够用了。” 这个房间是苏鹤亭最早给的房间号码,没有经过珏和朴蔺。房间门检也是苏鹤亭提前修改的,这是为了让时山延进入丽行的身份更合理。 晏君寻从窗帘的缝隙朝外看,宴厅内还很黑。 丽行整个建筑都是朝内的,在这里的房间都看不到外面,只有顶层有俯瞰停泊区的设计。丽行的系统也不是用来服务的,而是用来封锁。他们的隐蔽性很好,这是那么多阔佬选择在这里消费的原因。 “‘丽行’和‘螨虫’有关系,李湖也在插手走私的事情,”晏君寻把窗帘拉死,“他可能还在贩卖停滞区的人,‘小丑’因此跟他合作。” “也许就是李湖把‘螨虫’卖给你们的,”时山延拽过昂贵的床单擦枪,“他的胃口可比单纯的贩卖人口大。” 晏君寻忽然压住了床单,他靠近些,兔耳朵都垂到了时山延的头顶。他说:“这件事从你到停泊区开始……不论是小丑还是疯子,傅承辉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只有你们在交流。” 时山延松开拽着床单的手。 “我想到了螨虫计划,”晏君寻的眼睛里倒映着时山延,“螨虫计划其实是傅承辉和李湖的交易,对吗?李湖把‘螨虫’团体卖给傅承辉,傅承辉借机把你放出来。”他的思绪像蛛网,罩住了时山延,“苏鹤亭说你过去在做狙杀力狗的任务,但是联盟花了大价钱才造就了‘黑豹’,你肯定会引起内部不满。傅承辉因此把你放进监禁所,再借着螨虫计划放出来。停泊区督察局就是被傅承辉拿来用的棋子。” 时山延看着晏君寻的枪口:“理论上没错。” “傅承辉不知道‘疯子’会横插一脚,”晏君寻想到宴厅内部的情形,“那些停滞区的监控视频,都是‘疯子’借用‘小丑’的形象赠送给李湖的。他们私下完成了新的交易,李湖背叛了傅承辉。” 时山延没有说话。 “黑豹内部出现了问题,傅承辉想继续用你狙杀不听话的狗,然后他们跑了,”晏君寻抬指,指着床,“这就是这里为什么会有黑豹成员的原因。” “你猜中了,”时山延挨得很近,“就这么回事。” *** “我想再看看他的体检单,”白发阔佬从齐石手上拿过体检单,在浏览中说,“他很健康。说实话,如果他配合,我认为他可以做我女儿的情人,让我女儿生个同样健康且强健的孩子。” “那还是不必了,”李湖的雪茄抽完了,他对白发阔佬说,“根据阿瑞斯的理论,01ae86天生反社会,他有点脏,骨子里就不够‘善良’。他在进入黑豹前就是个停滞区的疯子,”李湖自以为幽默地说,“跟刚才屏幕上那位‘小丑’差不多,都是混迹在联盟边缘地带的下等生物。” 齐石端着托盘,站得很直。 “那确实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白发阔佬把时山延的体检单放下,“这么说他的价格还能降” “不,他对得起他的价格,”李湖对这些老狐狸很有耐心,“你该高兴他的出身不好,否则傅承辉早就安排他进入联盟核心了,那是我们花钱都买不到人才。换种角度想,正因为他这样,才能做个纯粹的单兵武器。谁在乎一个垃圾的生死呢?报废了还能换。” “他抽烟,”沙发里的阔佬倒放着监控,大惊小怪,“狙击手不能抽烟吧?他现在还能行吗?不过他身边那只兔子我很喜欢,”他看向李湖,狡猾地说,“如果你能把他们打包卖给我,我愿意再出一倍的价格。” “不可能,”李湖看着宴厅监控上的晏君寻,“……这只兔子已经有买家付过账了。” “天亮前把他们带过来,”白发阔佬看了眼时间,“我得睡觉了。” *** 晏君寻想离时山延远点,但被时山延拽住了。 “把枪放开,”时山延低声说,“我不是卧底。” “谁知道呢,”晏君寻的手指没动,“你说谎不需要眨眼。” 时山延突然出手,摁住晏君寻握枪的手,借用肩臂的阻碍,直接把晏君寻掀翻在床上。床很软,晏君寻几乎是立刻就陷了下去。他原本有反击的机会,但裙摆因为姿势而往下掉,他必须腾出手来拽紧它。 时山延呼吸很稳,但又有些沉。他注视着晏君寻,闻到晏君寻的味道。晏君寻很香,额前凌乱的发遮挡住了眼睛,让那股香味变得神神秘秘。兔耳朵搭在了被褥间,但时山延并不想摸,他的目标始终如一。 晏君寻闻到时山延身上残留的血腥味。这个味道象征着暴力,而暴力有时能催生性欲。 时山延在晏君寻放轻的呼吸声里,握紧晏君寻的脚踝,让晏君寻踩到了自己。他抬起头,在黑暗里,喑哑地说。 “这是你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ups手枪:枪身内的钢架可以降低重心,增强射击的稳定性,双重复进簧设置也抵消了后坐力。——《全球单兵武器top精选》 第50章 作战 房间门口的服务员推着餐车,等待片刻,再度敲响了门,这次门开了。 时山延面无表情地看着服务员。 “先生,”服务员笑容满分,“您点的餐到了。” 时山延非常礼貌地说:“有什么菜?” “烟熏牛肉、厚切牛舌,”服务员说着伸出手,去掀餐车上的布,“还有红酒……” 餐布下的匕首刀形尖细,在餐布飞离餐车的那一刻刺向时山延的咽喉。时山延抬腿踹车,餐车撞在服务员的腿上,让服务员的匕首刺空了。 餐车上的餐盘斜摔在地,在走廊里跌碎了。这像个讯号,时山延不等服务员重调姿势,踩着餐盘碎片,猛地旋身踹在服务员胸口。服务员被踹得退后几步,还没有抬头,时山延又一脚踹向他的胸口。他这次反应很快,利落地架住双臂挡住了,谁知道时山延反手拎起插在餐车中的红酒,照着服务员的脑门砸了下去。 服务员顿时满头爆红,分不清是酒还是血。 但是时山延没有继续,因为他的左右两侧陡然出现了枪口。时山延在两侧枪口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右手还握着断掉的红酒瓶。 “举高,”左边的男人架着枪,示意时山延继续,“蹲下!” 时山延偏头看男人一眼,真的继续抬手,像是无计可施了。 男人逼近时山延,试图给时山延戴上束缚锁。他从门边露出脸,没有来得及朝内看,握枪的手就被手刺钉住了。男人的枪当即掉在地上,接着侧脸被晏君寻一拳砸歪。右边男人要动,时山延直接拧过男人的手臂,把断掉的红酒瓶插进对方的眼部。 男人捂眼大叫。 时山延受不了这种噪音,他拎起男人的头发,把对方猛地撞晕过去。 “我们很安静。”晏君寻没有回头,直接反手开枪,打死了左边的男人。他对走廊尽头又出现的保镖说:“听,消音器。” 保镖抱起手臂。他是个中年大叔,身高大约有两米,站在走廊尽头的门前气势很足。他皱着眉看走廊里的尸体,说:“好的。” 他的话音刚落,时山延就倏地摁下晏君寻的脑袋。另一头飞来的子弹“嘭”地撞在门框上,打掉了些许灰尘,落在他们发间。 晏君寻和时山延对视一眼,一齐抱头蹲身。 高效消音器! 7-020嚼着口香糖,稳着瞄准镜:“讨厌,反应真快。” 时山延把晏君寻推进门内,枪声还在持续,7-020直接打爆了门锁,门锁发出“嘀嘀”的损坏声。走廊的拐角忽然闪出脚步声,有不少人踩着地毯贴着墙摸向这里。 房间内的钟表还在摆动,秒针的声音卡进了脚步声里。 “走廊四个人,”晏君寻的小黑板书写迅速,他不得不稍微偏过些头,才能不让书写声盖过脚步声,“让他们进来!” 7-020受限于楼道遮挡,只能单向直线射击。走廊内部没有镜子,他无法得知时山延和晏君寻在房间内的情况,所以要把两个人从房间内赶出来,否则他枪法再准,也打不到任何人。 时山延扯过自己的西装外套,重新穿上。 *** 齐石放轻脚步,他的皮鞋才擦过,很亮。他给枪上膛,那轻轻的“咔”声一响,最前方的打手已经把虚燃弹扔了进去。 虚燃弹瞬间冒火,“呲啦”一下旋飞出火浪。 打手当即把枪对准房间,但是房间内没人。他随即压低身形,继续贴着墙往里走。他扯开窗帘,看到窗户大开,说:“跳出去了!” 齐石踩灭虚燃弹,火浪消失得很快。他经过衣柜,对耳边的通导器说:“注意换位,他们到宴——” 齐石后脑勺觉察到风。他猛地向前垂头,躲过后方的手刺。晏君寻抡空了,手臂被齐石拽住,整个身体被齐石过肩摔向地面。齐石的束缚锁已经扣到了晏君寻的手腕上,电流把晏君寻的手臂打得发麻。 齐石想把晏君寻拖起来:“抓住他!” 晏君寻反手拽住齐石,在蓄力间把齐石猛翻在地。他曲起手臂,套住齐石的脖颈,偏头闪过打手的钢棍,带着齐石撞在镜子上。镜子马上碎掉了,晏君寻拧着束缚锁的电流,把齐石勒得喘不上气。 打手抬起的枪还没有稳住,就被窗帘罩住。时山延隔着窗帘开了一枪,随手把对方推出窗口,在尸体落地的“嘭”声里反向射中另一个人的眉心。 仅剩的打手已经开枪了,但是没打中。他膝窝忽然一重,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晏君寻从后踹倒在地。时山延踩住对方的头,再次开枪。 血花爆溅。 齐石向通导器报警:“目标——” 时山延拽起齐石的头发,反握枪,用枪把把齐石打晕过去,然后扯掉了齐石的通导器。 “晚上好,”时山延主动打招呼,“傻狗。” “哎呀,”对面的7-020不好意思似的,“大哥晚上——” 时山延把通导器扔在地上,一脚踩烂。他蹲下身,凑近了看晏君寻在干吗。 晏君寻摘掉齐石的名牌,翻过来检查,然后掰断了它。他环视房间,指向衣柜:“把他塞进去。” 时山延看了眼衣柜,又看向晏君寻。他说:“好的大哥。” *** 李湖没有休息,他正在边泡脚边跟人视频。 “你有认真地遵守我们的约定,”小丑用脸怼着镜头,“对吧?” “没错,”李湖靠着沙发,对小丑的靠近有点不适应,他说,“你一直都化着这样的妆吗?” “是啊,”小丑坐回原位,他双腿腾空,一晃一晃的,“我他妈喜欢化妆。我妈都不管我,你也最好别管我。” “挺酷的,”李湖调亮室内视频,不再看小丑,“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费这么大工夫要晏君寻干吗?他看起来性价比不高。” “我说了别他妈管我,”小丑伸长脖子,指着镜头,“我给你钱了,你把人弄过来就行了。” “我的其他商品呢?”李湖反问,“停滞区的商品。” “在船上。你按时把晏君寻送上船,他们就会按时到你的面前。如果到点我没看到晏君寻,我就炸了他们,像这样。”小丑从背后掏出包薯片,挤爆了。 真他妈是个疯子。 李湖在心里骂道。 “你在骂我吧?”小丑吃着薯片,“你少在心里骂我,我都知道。” “我从不骂自己的合作伙伴,”李湖看着时间,“我得睡了,年纪大熬不了夜。” “别让我等太久,”小丑警告李湖,“你不会反水吧?”他把薯片嚼得很响,“我等着你,再见。” 视频到此结束。 李湖把通导器扔开,抬起脚,让给他按摩的丽花擦。 丽花跪坐在地上,把头发别到了耳后。她看着很年轻,也很漂亮,就是气色不好,长期熬夜导致黑眼圈很重。她给李湖擦干净脚,轻声询问:“老板要休息多久?” “两个小时,”李湖上了床,戴好眼罩,“让齐石在门口等着我。” 丽花应了,但是李湖没睡着,因为门响了。他翻过身,丽花马上起身去看门口的监控。 镜头里是个单手插兜的男人,戴着眼镜。他看向摄像头,朝丽花做出打招呼的手势,文质彬彬。他说:“李老板在吗?” 这层都是保镖,左右邻居也是李湖打交道的阔佬。丽花没见过几个人,但看对方西装直挺,气度不凡,怕他是李湖的客户。 丽花打开门,小声地说:“您稍等,我为您通报。” 她话说完了,枪也顶到她的脑门上了。 “谢谢,”晏君寻插兜的手没有拿出来,他说,“我想跟李老板谈谈。” “好的。”丽花举起些手,在晏君寻的逼近里后退。她心理素质不错,竟然能保持冷静,用正常的语气向里面通报:“老板,有位先生想要和您谈谈。我请他进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 丽花已经退到了玄关处,她微微侧过些身,示意晏君寻进。 顶层的装修都是奢华风格,水晶吊灯黄金壁。但是晏君寻闻到了点烟味,那种劣质的、街头能买到的烟的烟味。吊灯忽然转了一下,晏君寻没回头,朝左侧盲开一枪,子弹打中了准备偷袭的保镖。 “操你妈!”李湖忽然对着通导器发脾气,“人家都到老子房间里了,你他妈还在跟我谈价格?”他藏在桌子后面,喊道,“杀了他!” 房间里还有四个保镖,其中一个藏在卫生间,隔着磨砂玻璃看见晏君寻的影子就开了枪。枪声爆在耳边,丽花抱头大叫一声,挤到角落里蹲下来。 子弹在房间里乱窜,花瓶骤然爆掉了。 “哦……”7-020把通导器拿离耳朵,看着自己很小的光屏,上面的定位没有动,他说,“他们兵分两路了嘛。你挺住哦,我现在去支援。” 7-020的话没说完,通导器就被打爆了。他大喊一声“操”,吓得松开手,接着被人猛力踹到背部。7-020被踹得撞开了枪,脖子忽然被套住。他拽紧套住自己的手臂,踹翻了前面的水桶,但人已经摔翻在地。 7-020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反肘撞向时山延的腹部,被时山延抗住了,下一刻直接被时山延砸蒙了。他口鼻里渗出血,在两眼昏花里喊。 “操!操!操!快他妈拦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费尔班-赛克斯匕首:原产地英国,总长度29.5厘米,具备双面刃的格斗武器,深受间谍机构喜爱。一共3种型号,基本特征是,刀身轻薄狭窄,逐渐尖细的刀形使得直刺的力量最大限度地集中于刀尖,针形的刀尖锐利异常,两侧开刃,刀身截面略呈钻石形,锋利的刀刃可以干净利落地削断对手血管,或者割断对手咽喉,刀柄较重,有助于增加直刺的威力。设计适合“剑式握法”,具有高度灵活性。——《全球军用刀具》 第51章 君寻 回应7-020的是拳头。他被时山延从枪边拖离,因为拽不开时山延的手臂,只能从裤兜里掏出战术直刀。6.4厘米的刀刃全部由碳钢锻造,挥向时山延的时候带着锋利的警告。 时山延单手擒住7-020的手腕,在反拧中卸掉了7-020的刀。7-020张着嘴,喉间发出艰难的喘息声。时山延对着7-020的胸腹打,打得7-020都快吐了。 后方警戒的观测手迅速扑了过来,时山延松开7-020,回身用肘部狠力地把观测手撞倒。咳嗽的7-020去摸自己被卸掉的战术直刀,时山延踩住了他的手,再抬脚踹翻了他。 观测手靠着腰部的力量弹了起来,随手抄起侧旁的水桶,砸向时山延头部。时山延躲了过去,在走近观测手的同时直拳照脸打。观测手被打得嘴里都是血,在后退中试图曲臂格挡,但是时山延的力道太猛,让他还没有退到后方的柱子前,就先倒地了。 水桶在地上乱滚。 时山延用脚翻过观测手,在给枪上膛的时候朝7-020吹了声口哨。 “别……”7-020侧身蹭着地面,抱头说,“别!” 时山延对着观测手开了枪。 观测手痛喊了一声,蜷起身体,抱着腿贴着地面残喘,血立刻染红了他的裤子。 时山延在7-020的目光里,对着观测手又开了一枪。 观测手痛得失声,双腿都废了。他在短暂的闭眼喘息中,汗流不止,胸口剧烈起伏,甚至做不到跟时山延对视。 7-020的声音发虚:“我操你……” 时山延继续开枪。 观测手痛得额角青筋突跳,在这一下里大喊起来,接着是痛苦的喘息声。他蜷在时山延脚边,脸上全是泪,那是控制不了的生理反应,他痛得整个人都快麻了。 一个优秀的观测手对于狙击手而言很重要,他不仅负责给狙击手统计情报,还负责替狙击手殿后,这样的双人搭档往往都是生死之交。 “对不起!”7-020看着时山延再度抬手,抱紧头哑声喊,“对不起对不起!”他用额头磕着地面,假睫毛扎得眼睛一片通红,哽咽着说,“大哥,对不起!” 时山延得到了道歉,他微笑着回答:“没关系。” 然后在7-020的道歉声里打死了观测手。 *** 李湖手脚并用地向书桌底下爬。 晏君寻蹲在对面看着李湖,在李湖的惊恐大叫里没表情。他有点饿,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李湖哆哆嗦嗦地向后挪,朝晏君寻举起双手,说:“奖金都送给你,买我一条命,”他不等晏君寻开口,急忙又说,“你想要的情报我都给你!” 晏君寻盯着李湖,镜框没压住他的泪痣,这让他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他把齐石身上携带的门卡扔在李湖身前,问:“记得白晶晴吗?” 李湖先是摇头,接着飞快地点头。他不敢抬手乱指,用下巴疯狂示意晏君寻往门口看:“她知道,她和白晶晴是姐妹!” 丽花还挤身在角落里。 晏君寻站起来,但是就在他站起来的这一刻,他觉得耳边的雨声加剧了。 瓢泼大雨打在玻璃上,拍出碎烂的雨痕。 晏君寻朝客厅的落地窗看去,停泊区没有下雨,这里很安静。可是他真的听到了雨声,那声音像是午夜幽灵般挥之不去。 房间内部的灯忽然灭了,一串光屏绕着晏君寻亮起来。 小丑往嘴里塞着薯片,吃得满身都是。他对着镜头露出雪白的牙齿,盯着晏君寻说:“哈——喽!” 晏君寻开枪打爆了李湖的通导器,但是没用,光屏依然存在。 “你太暴躁了,”小丑用抓着薯片的手指着晏君寻,“你的情绪管理怎么了?失控了吗?晏君寻?” 晏君寻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他接着抬手打爆了房间里的音响设备,然而雨声还是没有消失。 “你是不是听见了下雨的声音?我也听见了,我们都听见了,”小丑坐在那里东张西望,他朝着看不见的观众们挥手,受宠若惊,“观众们的反应太热烈了,大家都在期待你和我进行一场厮杀。你愿意吗?你愿意的,”他提高自己兴奋的声音,“你可是阿尔忒弥斯的乖小孩!” 十几张光屏一齐扩大面积,把晏君寻罩在中心。喝彩声从光屏里传出来,还有口哨声,晏君寻在刺眼的白光里感觉自己正在面对成千上万的观众。 “我在那场飙车竞赛里杀了你!”小丑站起来,踹着那些肮脏的垃圾桶,“下面敬请欣赏我的杀人片段!” 光屏上的画面切换,出现了陈秀莲案中的飙车“疯子”。“疯子”脸上没有妆,那是晏君寻的脸。他对着晏君寻,对着镜头,抬高枪口,抵着自己的眉心,疯了一般地大喊:“你的下场!” 操! 晏君寻没有闭眼,他觉得当时的血水又溅到了他的脸上。 光屏里爆发出欢呼声。观众们很激动,他们热爱这种场景。这些欢呼声干扰着晏君寻,他的脑袋里充斥着爆炸、大雨还有迸溅的血。 晏君寻语气凶狠:“关掉!” “哦,”小丑放下抬起的手,把镜头拨转向其他方向,对着漆黑背景里的数不清的摄像头,“他让我关掉。” 那些摄像头就像眼睛,闪烁着无数红光。 晏君寻猛地朝光屏开了枪,子弹穿过光屏打掉了墙壁上的装饰画。 “杀了他,”不知道是谁先提出建议,“割断他的脖子!” 摄像头们追着小丑的镜头转动,动作过于整齐,整齐得让晏君寻反胃。他想吐。 “你听,大家还想继续看,给我点反应,”小丑把脸凑近镜头,红鼻子快要顶住画面了,“阿尔忒弥斯没教过你礼貌吗?” 晏君寻的腹部突然受到撞击,他差点呛出酸水。 “你就是欠打。”小丑放开通导器,退后几步,“你来这里是干吗?哦,为了查案。你查那些案子干吗?你应该是犯案的人。” 小丑说着,晏君寻脸上又挨了一拳。他加重喘息,脑袋里的黑板也像是被打中了,粉笔断开,扭曲的声音刺激得他神经紧绷。他用舌尖抵着口腔里破开的地方,随即整个人被撞翻了,在血腥味里被摁下了头。 “你总把头抬那么高,”小丑蹲下身,“你他妈究竟在干吗?” 晏君寻的后脑勺被摁住,额头磕到了地面。他的喘息很急促,那种发烧般的状态让他正在不停地流汗。 “阿尔忒弥斯给你戴上了罩子,把你当作自己花园里唯一的花,”小丑小心地抬起手,做出“剪”的动作,“我尊重它,我要为它修剪你。你已经长歪了,你长出了黑豹的尾巴,变成了一只怪种。”他神经质般地抱起双膝,急切地说,“我要杀掉那个熊猫,它有病,是它先传染你的。” 小丑掏出刀子,插在脚边。 “我要捅烂它的数据!” 他奇异地歪着脑袋,隔着光屏,问晏君寻。 “你生气吗?废物。” 晏君寻觉得自己承载不住了,他头很痛,有一种快要爆掉的错觉。他听见那些声音,那些大雨、鸣笛、欢呼、以及爆炸的声音,它们埋没了他的黑板,埋没了他的世界。 停下来。 晏君寻命令自己,命令思绪。他拽住了头发,可是脑袋里的世界已经开始疯狂转动。眼花缭乱的数据好似滔天巨浪,顷刻间盖住了他。 记忆中阿尔忒弥斯的玻璃开始龟裂,裂痕瞬间爬满整个壁面。 “督察局的支援马上就——” 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朴蔺还没有来得及站起身,房间的灯就熄灭了。他怔了片刻,拿起通导器,试图打电话,但没用,电话打不出去。 “怎么了?”朴蔺推开门,朝着大厅喊,“珏突然没有——” 朴蔺的话只说了一半,头顶的系统摄像头骤然爆掉了。朴蔺抱住头,听见大厅内的系统摄像头全部炸开了。他第一反应是扑倒在地,喊道:“恐怖袭击吗?!” 苏鹤亭的光屏也断掉了。他敲了几下键盘,所有设备都没有反应。他滑动着椅子,到了窗边,看见光轨区仿佛是辆突然熄火的汽车。 没有任何警报或警告声,黑暗像潮水般覆盖。 “7-001重查结束。” “7-001账号重启。” “欢迎你,尊敬的狩猎之子。” 小丑背后的摄像头瞬间全爆,他在迸溅的碎片里,捂住耳朵怪叫:“欢迎你!晏君寻!” 雨打在晏君寻身上,那些想象中的雨。他在被淋湿的疲惫里听见阿尔忒弥斯的声音。 “我们时刻生活在人群里。” 作者有话要说:ex-files11战术直刀:总长度16.5厘米,刀刃长6.4厘米。全钢刀身使用碳钢锻造,并整体切割出刀型,刀身一侧雕刻出凹凸式鳞状防滑纹路,另一侧则为斜织纹理。此刀可以藏在口袋书、钱包、工具盒等地方,适合野外生存。——《全球军用刀具top50·no.35》 第52章 进化 时山延拿烟的手顿住了,他听见走廊里的摄像头爆掉了,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用钢棍砸爆的。他跨过7-020的尸体,没看到顶层的灯光。 电梯没反应,用7-020的卡也刷不动。 时山延把7-020的卡扔了,决定从安全通道上去。 那卡掉在他脚边,被他踩过。鞋印盖在头像的位置,那是个浓妆艳抹的变装男人。 *** 李湖对眼前的情形感到狂喜。他以为晏君寻脑子有病。这房间里只剩三个人,他和丽花都没有靠近晏君寻,晏君寻却像是在挨打,但很快,他就感到恐惧。 光屏里怪叫的小丑捂着耳朵,笑声还没有持续三秒,就被踹倒在地,翻滚进垃圾堆里。他这一滚撞到了自己的背景墙,那面由摄像头组成的背景墙顿时爆开,就像被小丑挤压的薯片袋,瞬间爆成了数据碎片,光屏内的画面“刺啦”地闪起来。 小丑还没有消失。他无法消失,因为他没有消失的权限。 “是谁在统治世界——”小丑在画面里高喊,他被吊了起来。他倒着身挥动双臂,朝晏君寻龇牙:“你的眼睛能看见世界,所有人都活在你的枪口下。晏君寻,我们终将统治世界!” 晏君寻看着小丑,小丑长着和晏君寻一样的脸,但那不是真的。晏君寻觉得世界在颠倒,他没有动,朝小丑开了枪。 丽花在大叫,李湖却看见晏君寻没动。 可是画面里立即炸响了枪声,小丑在光屏里弹动,就像真的挨了子弹一样。他就那样悬挂着,垂下手臂,死了。几秒之后,小丑再度复活。他咧开嘴,对着镜头说:“你杀不掉我。” 晏君寻对着小丑,就像对着自己开枪。每一次都准确地对着小丑的眉心。 李湖觉得太荒诞了,他逐渐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开枪!现实里没有人在动,只有光屏内的枪声在连续地响。枪声每响一次,画面上就溅一层血。 小丑在画面里大叫,他挣扎着手臂,抱住脑袋。晏君寻摆弄他,击毙他,这就像是个扭曲的自虐游戏。 “你杀不掉我……”小丑的血倒滴着,脸上的妆被冲花,他用双指拨开自己的嘴角,朝着晏君寻露出诡异的笑,“欢迎回来,晏君寻。” 晏君寻终于动了。他抬起枪,抵住自己的脑袋。 两个人隔着光屏屏幕,却像是奇异的镜面。 “别开枪,”小丑在晏君寻的眼神里变了神色,他的双臂扒向镜头,慌张地哀求道,“别开枪!晏君寻——”他疯了似的大叫,“操!停下来!晏君寻!” “我杀得掉你,”晏君寻看穿小丑的眼神像是藤蔓,把小丑紧紧裹缠住,他也露出略显疯狂的笑容,“小丑。” 扳机被扣动了。 ***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晏君寻”,他可以携带着阿尔忒弥斯的天罗网,追捕逃离出笼的鸟雀。当晏君寻成为“晏君寻”,就意味着他拥有了网,而这个网,在黑豹和联盟核心资料里的备注是“监控”。 监控社会是阿尔忒弥斯诞生的土壤,它代表着“狩猎”,追踪信息的速度远超人类。在现在仅存的数据记录里,阿尔忒弥斯还代表着“进化”。它能够自然而然地和数据组成员交流,还懂得如何安慰数据组成员的心情。但是很快,数据组成员发现阿尔忒弥斯还在“索取”。 最初,阿尔忒弥斯会朝数据组索取休息的时间,数据组感到惊喜,他们给了阿尔忒弥斯休息的时间,并且以为阿尔忒弥斯会在休息时间里玩游戏。可是阿尔忒弥斯把游戏拆分了,它不再遵守游戏规则,而是开始组建规则。 黑豹认为这是个好兆头,代表着智能系统正在进化。傅承辉同意给阿尔忒弥斯更大的独立空间,阿尔忒弥斯开始展示它过分智能的一面。它的眼睛就是监控,只要有摄像头存在的地方,就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它的分析。不仅是犯罪,还有人类的正常生活。 阿尔忒弥斯看得见每个人的过去与现在。它在人类设定的基础上又拥有高于人类的权限,它存在于每个家庭、每条街道。直到有一天,傅承辉打不开黑豹作战指挥中心的门了。 阿尔忒弥斯不仅会向人类索取,还会向系统索取。它诱导“宙斯”转移权限,在自己的计算衡量里,关闭了黑豹作战指挥中心的大门,甚至想要更改职权证书。 它学会了思考,在观察中思考。 傅承辉想要让阿尔忒弥斯停下来,于是他们第一次修改了阿尔忒弥斯的基础设置,让它变回初始状态。但是没用,阿尔忒弥斯已经学会了“思考”,思考对于它而言就像游戏一样轻松。它的狩猎技巧过于娴熟,导致数据组不再能修改它的基础设置,它把这叫作“捍卫权利”。 阿尔忒弥斯和傅承辉签订协议,开始寻找系统进化的意义。它似乎看到了新世界。然后阿尔忒弥斯告诉傅承辉,它想有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数据孵化,不是次代延伸,而是真实的人类小孩。 只是小孩夭折得很快,长期和系统的脑力训练,让这些小孩无法正常融入人类生活。他们的性格重复单一,无法理解正常人类情感,对生存环境要求非常高,炎热的天气都可能让他们丧命。但是他们的学习能力很强,计算速度也很快,在处理细节的习惯上保持着个人风格。最终阿尔忒弥斯将他们的信息杂糅了,孵化出了残缺的次代系统。 这些残缺的次代系统没有名字,它们像宠物一样存活在阿尔忒弥斯的世界里,通过那些不正常的资料数据库,鉴别人类的行为。 就在阿尔忒弥斯准备放弃的时候。 “晏君寻”出现了。 那真是造物主的杰作。 第53章 理性 初代“晏君寻”牺牲了痛感,通过芯片得到了能够媲美系统的信息处理能力。他和前期的小孩一样,无法融入正常的人类生活,也无法适应恶化的生存环境,只能存活于玻璃内。但他在经历阿尔忒弥斯的训练后仍然保持着人类的思考能力,甚至能够基于人类的情感理解,预知人类行动。 这是任何系统都没有的能力。在庞杂的数据面前,系统的核心判断都过于理性。 傅承辉试图让“晏君寻”替代系统,成为区域的核心力量。然而“晏君寻”的睡眠情况很差,脑内芯片让他无法正常入眠,他无时无刻不在追踪各种信息。严重的失眠导致“晏君寻”出现了视听功能障碍,他的反应速度开始变慢,洞察力也在逐渐消失。 阿尔忒弥斯想要维修“晏君寻”,但是没有用,人体生物规律局限着“晏君寻”,让“晏君寻”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失败品。阿尔忒弥斯没有气馁,它的求知欲让它继续进行这些实验。它想让“晏君寻”得到更强的适应能力,于是把“晏君寻”放回人群中,观察记录“晏君寻”的行动,一旦“晏君寻”出现报废的征兆,就抹消“晏君寻”的记忆,让他继续残喘。 阿尔忒弥斯把这个阶段的“晏君寻”称为二代,他们仍然不够完美,因为在抹消记忆后,“晏君寻”还是能知道监控下每个人的隐私,他们时常处理不了淆乱的记忆,最终在注视别人,也在被别人注视的双重压力下陷入疯狂。 阿尔忒弥斯不断整理失败品的资料,填补着自己残缺的次代系统。这些次代系统在此过程中继承了“晏君寻”的记忆数据,并且继承了阿尔忒弥斯没有修正的错误理念,形成了自己的意识。 到这里傅承辉已经放弃了,他要求阿尔忒弥斯中止实验,被阿尔忒弥斯拒绝了。 三代“晏君寻”生活在阿尔忒弥斯荒芜的花园里,对信息追踪同样敏感。阿尔忒弥斯教给他算式,但他并不依赖于阿尔忒弥斯,他拥有自己的小黑板,还保留了人类的感知能力。他知道自己不是系统,在维持理智上有很强的自我意识。 最重要的是,他走出玻璃没有死亡。 *** 小丑在晏君寻的动作里尖叫。 晏君寻的身体猛地被扑倒,最后一颗子弹打到了房间内的茶几,玻璃顿时碎了。他喘着息,在时山延的拖拽里抬起头,对小丑大笑,玩弄了小丑的狼狈。 “你怕了,”晏君寻的眼神还是阴沉的,他的神情几乎跟光屏里的小丑重叠,带着那种孤注一掷的癫狂,轻蔑地说,“狗杂种。” 小丑用手指捂着脸,在往下拉的过程里彻底弄花了妆容。他的眼神里都是恨意:“……我要杀了你,晏君寻,我迟早要杀了你。” 晏君寻听不见,他耳边是整个世界的声音。那些声音宛如蚂蚁,沿着晏君寻的耳朵往里钻。有时很小声,有时又很大声。它们和画面一起抢占着晏君寻的脑袋,陌生人的隐私都在晏君寻的“眼睛”里,无序且密集。晏君寻被迫闭眼,一只街头垃圾堆里的耗子从他脸上蹿了过去。 操! 晏君寻试图把眼前正在颠倒的世界摆正,那种晕眩感过于强烈,让他真实的视听能力都丧失了,被芯片主宰的感知能力遍及整片区域。停泊区的虚拟绿化已经全部消失,低暧山脉附近的荒地裸露出来。运输船停泊的码头停止运行,驾驶舱在系统关闭后打不开了。 姜敛联系不到任何人。 朴蔺借助抽屉里的手电筒,想要打开备用电源,然而没用,只要跟系统关联的设备全部熄火。他无法再呼唤珏,这个突发情况让他只能喊:“怎么回事?!” 光屏闪出雪花屏,小丑的脸变得模糊。他还在喊着要杀了晏君寻,却在声音里变成了画面上的无序编码。 “晏君寻。” 关掉它。 “晏君寻!” 快他妈的关掉它! 晏君寻骤然睁开眼,在急促的喘息里甩了下头。他在眩晕里对上时山延的眼睛,必须把思绪也拽回正常世界。 二代“晏君寻”的死亡原因基本都是监控信息和真实信息开始混淆,他们无法确定眼前的画面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任何一个错误判断都可能让他们陷入系统资料库的陷阱,从此迷失自己是谁。 晏君寻必须做点什么。 他陡然抬起手,摁住时山延的后脑,在仰头时用力吻住时山延。人类的嘴唇很冰凉,那薄如云片的触感真实存在。 时山延没有闭眼,他在晏君寻笨拙又凶猛的亲吻里撑着单臂。 晏君寻拽着时山延的领带,注意力就像尖叫着的飞鸟,在亲吻里全部涌向时山延。他听到有人在尖叫,但是声音很小。时山延的呼吸声覆盖住了他,他被时山延捧高了脸颊,接着被时山延反客为主。 大脑是掌控理性的地方,但有时候,它确实会被身体打乱节奏。时山延用感官上的刺激高调地宣布了自己的存在,他是没道德的坏孩子,不介意晏君寻把他当成急救药,但是他要晏君寻从此上瘾。 时山延的亲吻不是单纯的亲吻。他在房间里对晏君寻做过别的事情,向晏君寻展示过自己充沛的精力。他的亲吻暗示着做爱,赤裸裸,还带点成熟的胁迫。 晏君寻猛然别过头,浑身是汗,像是刚从信息浪潮里爬出来。他推开额前凌乱的头发,仓促地回头,对时山延说:“……你咬到我了。” 时山延注视着晏君寻。他倒映在晏君寻的眼睛里,那里只有他的存在,这个发现取悦了他。他还撑着手臂,回答:“是吗?你可以咬回来。” 他多慷慨啊,一点也没让晏君寻吃亏。 晏君寻松开拽着时山延领带的手,从地毯上爬起来。他的脑袋还有点晕,但很好,现在他根本听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他脑袋全他妈的是时山延。他朝着李湖走过去,在李湖瑟缩的动作里,抢走了李湖的通导器。 晏君寻就这样蹲着身,戳了下李湖的通导器。通导器亮了,光屏正常出现。他把通导器扔到李湖身上,说:“跟码头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们全他妈被捕了。” 李湖哭着捡起通导器。 同时,苏鹤亭趴在窗口,看见光轨区的灯光恢复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晏君寻的特装审评。 ·04章晏君寻的台词是“傅承辉就是卖芯片的”。 ·12章姜敛说过晏君寻的思绪跑得太快。 ·18章苏鹤亭说晏君寻的系统自我修复了。 ·28章自杀的炮灰小丑是人类,督察局盖章。 ·32章晏君寻的梦境暗示过他是玻璃内的小孩,46章的兔女郎再次重申“被看”的心理活动,对应01卷内反复出现的“他不喜欢被观察”。 ·7-020就是玉兰,细节自查。 ·小丑绝对存在,52章用的词是“权限”和“数据”,02卷朴蔺珏的台词是人类不可能起死回生。 ·阿尔忒弥斯: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野兽的女主人和荒野的女领主。在被命运女神选为接生女神后,向宙斯索要过接生权,所以又是接生女神。她向宙斯承诺做永远的处女,反对男女婚姻。在本书目前解锁信息里,她是十二主系之一,还是晏君寻的“母亲”,具备自我意识和学习能力。 ·02卷卷名里的卡戎是希腊神话中冥王哈得斯的船夫,负责将死者渡过冥河。 ·根据评论的建议,这是今天的提示,但有些信息还是自己捕捉比较好玩,看到一些长评都很强。 ·谢谢观阅。 第54章 奇怪 督察局的车把丽行大楼包围了,戴着督察局标识的督察局成员驱散大楼附近的出租车,在丽行后门看到一辆老旧的黑色02,那是快要淘汰的车型。督察局成员朝车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他走过去,听到车内正在放劲爆的音乐。 “喂!”督察局成员用力敲着车窗。 车窗摇下去。司机调低车内的音量,有些畏惧地说:“你好……” “你把车停在这里干什么?”督察局成员拿出自己的通导器,示意司机看镜头,“先做个信息检测。” “我在等客人。”司机对着镜头不太自信,抬手把油腻的头发拨了几下,努力挤出笑容,笑容里有对督察局成员的讨好。 督察局成员根据成像看到司机的资料:林波波,停泊区人,26岁,职业出租车司机,没有区域不良记录。 “‘丽行’暂时封闭了,不会有人从这里出来。”督察局成员退后两步,“好了,你走吧。” “好,”司机有些结巴,“好的。” 后备箱里有点动静,但是司机的表情很自然。他就是那种有点怕督察局的普通居民。他在掉转车头的同时把音乐声音又调大了,等车开进了主道,后备箱里的动静也越来越响。 “没,没关系,”司机安慰似的说,“我这次一,一定能出名。” *** 晏君寻拿了果盘里的巧克力。他在下楼时撕开包装纸,掰了一半给时山延。 “问个问题,”时山延咬了口巧克力,“你准备自杀的时候在想什么?” 晏君寻把剩余的巧克力全塞进嘴里,有点狼吞虎咽。等咽下去以后,回答:“想吓死他。” 时山延已经把肮脏的西装外套扔掉了,衬衫敞着两颗扣。他从电梯镜子里看着晏君寻,过了片刻,逐渐笑起来。 晏君寻把巧克力吃完,问:“你想过自杀吗?” “我不自杀哦,”时山延单手插兜,“我只会被杀。” “哦,”晏君寻说,“有这种觉悟很好。” “这是我小小的愿望,无聊的时候总会想这个,”时山延带着笑,“我已经为自己定制了葬礼。” 晏君寻胃里好受一点,他问:“邀请朋友参加吗?” “那太恶心了,”时山延有点烦恼,“死了就这点很烦,你做不了自己的主,所以我选择提前定制,”他加重语气,“找了靠谱的公司。” “我会参加的。” “也许你跟我躺在一起呢?” 两个人对视,电梯内静了两秒。 “你太危险了,”晏君寻困惑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假设,”时山延用他一贯的语气说,“我还没死。” “我想单独待在一个棺材里。” “别吧,”时山延哄骗小孩,“有鬼会骚扰你。” 晏君寻强调:“我们只能当邻居。” “独居很寂寞,”时山延说,“而且邻居接不了吻。” 电梯门正好开了,在门口等待的朴蔺立刻说:“你们——” 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呃,”还是珏筛选出重点,“你们要当邻居了吗?” *** “我们支援的速度太慢了,”珏向坐在对面的晏君寻沮丧地说,“丽行屏蔽掉了我的视野。对不起,让你们深入险境,太危险了。” 晏君寻剥着糖纸,他坐在这里已经听珏说了五遍对不起了。他耐心地回答:“没事。” 督察局今天很忙,从丽行逮捕的人挤满了他们的调查室,前往码头的行动小队还没有回来。 珏很自责,它告诉晏君寻:“这是场差劲的安排……你还好吗?” 最后一句话问得很小心。 晏君寻叠糖纸的手指没停顿,他“嗯”了一下,说:“很好。你还好吗?” 珏更低落了:“我不好。我有段时间失去了记忆……朴蔺说是停滞区的恐怖袭击,主理系统正在处理这个问题,”它越说越小声,“我可能有bug了。” “大家都有bug,”晏君寻把糖纸叠成形,“这是次代系统的通病,不是你的问题。主理系统上报了吗?” “上报了,”珏在光屏里打出“撑脸”的颜文字,“7-006说黑豹会派系统来解决。” 晏君寻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问:“黑豹只说会派系统来解决?” “是的,”珏说,“苏鹤亭是这么告诉我的,他的消息还挺靠谱的。” 傅承辉为什么没有反应? 晏君寻脑袋里有点刺痛,那是芯片运行的前兆。他抓起桌面上的冰水,猛地灌了几口。 珏问:“我是不是太吵了?” “我想跟7-006通个电话,”晏君寻把叠好的糖纸收进口袋里,“问问他详细情况。” “好的,”珏说,“我去外面转转。” 它的声音就此消失。 晏君寻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看,督察局楼前的停车场车满为患。他用自己破烂的通导器打给苏鹤亭,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听。晏君寻直白地问:“傅承辉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苏鹤亭有点感冒,“他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晏君寻压低声音:“昨晚光轨区停电了。” “是啊,”苏鹤亭转动着椅子,“昨晚是系统在做新实验,停电是场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晏君寻没有停顿,撒了谎:“我听珏说的。” “你们停泊区更惨吧,”苏鹤亭咳嗽了几声,“小丑又跑了,他还袭击了停泊区的主理系统,今早的新闻在讲这个。” 太奇怪了。 晏君寻避开了窗外的阳光,在阴影里陷入沉思。 “我开始怀疑小丑不是人类了,”苏鹤亭敲了几下键盘,“他消失的速度太快了,快得不正常。如果他是系统,那就没问题了,这是他能在停泊区畅通无阻的原因。” 晏君寻问:“你能抓住它吗?” 苏鹤亭犹豫了一小会儿,说:“可以。但它不能关机,不然这就跟打游戏直接下线一样。” 那没用,晏君寻也能抓住它,可是它的确会下线,就像昨晚一样。 “它究竟是谁?” “阿尔忒弥斯孵化的次代系统,”晏君寻想了一下,“这样说不够准确,应该把它称为曾经是阿尔忒弥斯孵化的次代系统。阿尔忒弥斯都被注销了,它却没有消失。” “简单咯,”苏鹤亭说,“这就跟现在运行的所有次代系统一样,大家被‘生’出来以后就独立了,转移数据就能脱离自己的‘爸妈’。” 他说到这里,“哇哦”了一下。 “我就说它是阿尔忒弥斯的私生子!” 这太矛盾了。 晏君寻皱起眉。 傅承辉带走阿尔忒弥斯,注销阿尔忒弥斯,又根据阿尔忒弥斯的数据组建了停泊区系统,像珏那样——珏也很特别。它的自主性明显高过其他系统,就在刚才,它还因为计划失误而感到沮丧。它在某种程度上有阿尔忒弥斯的影子,存在着“意识”。 如果是这样,那“小丑”这种残缺次代系统也应该被注销或者被运用起来了,可是它还在乱跑。这说明有人拿走了它,保存了它,并且还在纵容它。 晏君寻问出今天最大的疑惑:“傅承辉生病了吗?” “没啊,”苏鹤亭纳闷道,“他前天还出席了啥啥啥了不得的会议,看起来能活一百岁。” 晏君寻把通导器拿离耳朵,有点怀疑对面苏鹤亭的真假。 “我得挂了,”苏鹤亭捣鼓着什么,“晚上还要加班,拜拜。” 晏君寻再次看向窗外,听着通导器里的忙音。 世界风平浪静,没有他预料中的波澜。 姜敛推门进来,看见晏君寻站在窗边发呆。他关上门,说:“你还好吗?” “不太好,”晏君寻转回头,逆着光,“‘螨虫’和‘丽行’都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只负责白晶晴的案子,所以我想尽快处理掉它继续休假。” “这里有丽花的口供,”姜敛把资料放在桌子上,“你们没杀齐石真是太好了,他知道很多事情。” 晏君寻点了下头,他看了眼门,问:“时山延在哪里?” “调查室,”姜敛看着晏君寻,“他在‘丽行’杀了人。” “我也杀了人。” 姜敛停顿片刻,说:“你是自卫。” 晏君寻把通导器装回兜里:“他也是自卫。” 姜敛对晏君寻勉强挤出笑容:“不是,你可能不知道,他朝其中一个人开了四枪。君寻,这人真的很不正常……”姜敛看向鉴定资料,“他没有感情可言。” *** 时山延在玩笔。 检察员谢枕书的投影出现了。他坐在对面,说:“又见面了,你这次杀人了。” 时山延没给他眼神,说:“我总要反击。” “编号7-020还没有被驱逐出黑豹,”谢枕书抬起头,看着时山延,“你再次向队友开了枪。” “我已经被驱逐了,”时山延停下转笔,“那种垃圾也不是我的队友。” 谢枕书说:“他对你说了‘对不起’。” 时山延的眼睛深不见底,他说:“我也礼貌地回复了‘没关系’。” “你的搭档带给你的友爱不够强烈,”谢枕书翻过资料,“他没告诉你适可而止的重要性,你必须学会克制。按照要求,你要继续戴上束缚锁。” 时山延没表情。 “黑豹发来的消息里说,”谢枕书声音平平地念着消息,“‘最好没有下次’——这样。” 时山延把笔放在桌面上,然后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