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是迟来的欢喜》 (曾用名《软玉温香》) 文/顾了之 01 三月的杭市忽冷忽热,春夏秋冬一天一季。 阮喻挑了个晴天回老家。 前阵子得到消息,说那儿的老房子快拆迁了。怀旧的人最听不得这种事,反正闲着,干脆回去看看。 阮家的老房子建在苏市的城乡结合部,周围一片都是类似的私房,薄荷绿的外壁,三层高,顶上附带一三角阁楼。 阮喻高中毕业就从这儿搬走,算来有近八年没回来了。 空房子前不久刚做扫除,没落太多灰,就是有股陈旧的气息。她开锁进去,走一圈上了阁楼。 那里有她学生时代的一些旧东西。 通往阁楼的木梯被踩得“吱嘎吱嘎”响,窗帘拉开后,金光扬扬洒洒照进来,空气里漂浮起一些细小的尘芥。 简单打扫收拾后,阮喻搬出个老式木箱,盘腿席地坐下。刚开箱盖,手机响了。 她插上耳机接通,翻箱子的动作没停。 耳塞里传来个女声:“阮小姐,接到这个电话,代表截止至三月十九日下午一点,你仍然没有向你的前任编辑提交新文大纲。而这天,距离你上本书完结已经过去整整十一个月。” 阮喻失笑:“都前任了,你催债催得还挺狠啊?” “请债务人端正态度。” 她望天花板叹气:“沈女士,阮小姐记得她说过,三月底一定给你。” “那请问她选定题材了吗?” 阮喻颓丧下来,吸吸鼻子答:“没有。” 电话那头的人变得暴躁:“十一个月了阮喻,生个娃都坐完月子了!你是全职写手,你想彻底过气吗?” 她随手翻开箱子里一本日记,有一眼没一眼看着,敷衍说:“没灵感的时候,写书可能真不比生孩子容易。” “你天天在家闭门造车,指望谁给你灵感?写书这事……” 沈明樱还在絮叨,这边阮喻却突然没了声音。她的目光落在日记本上,整个人像是定格了。 老旧的纸张在阳光下微微泛黄,上面写了这样一段话:“五月十一日,天气晴。今天遇见许淮颂三次。第一次,我抱着英语试卷去办公室,碰上他和他们班几个男生在走廊罚站挨训。教导主任可真凶……” “第二次,我路过学校艺术馆,发现他蹲在附近草丛里,给一只流浪猫喂罐头。原来他也喜欢猫,真好。” “第三次,我去上体育课,看见他一个人在操场跑圈。他摘了眼镜真好看,难怪老有女生给他送水。我也买了水,可我不敢送。要是被我爸知道,我早恋的对象是他班上学生,那许淮颂可能要倒大霉啦!哦,不过他也不一定愿意跟我早恋……” 阮喻太久没出声,沈明樱以为她出了什么事,问她在哪。 她答“在老家”,说完后,注视着日记本的眼神一点点变亮:“明樱,有了。” “什么有了,想到选题了?” “对,背景校园,主题暗恋怎么样?” 电话那头死寂了一瞬,紧接着:“Ball ball you清醒一点!那种无病呻吟的青春伤痛葬爱文学早八百年就糊了,毫无钱途可言!” 阮喻看了眼日记本:“可是……你还记得许淮颂吗?” 沈明樱忽略了这个奇怪的转折,问:“谁啊?” “咱们高中,十班那个。” “哦……就高高瘦瘦话不多,你当年暗恋过的那个啊?你不会在苏市碰见他了吧?” 许淮颂确实是苏市人,外婆家也在附近这片,但据阮喻所知,他比她更早离开这里,周围的朋友已经很多年没有他的音讯。 她笑着阖上日记本:“哪能啊,你以为是小说呢?”想了想又说,“先不讲了,过几天给你大纲,挂了啊。” * 回到杭市,阮喻当晚就开始琢磨新文,三天敲定大纲,灵感枯竭十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思如泉涌。 把大纲发到沈明樱邮箱后,她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这不就是你和许淮颂那些事?」 「算是吧。」 「你打算挑战一个女主角单恋男主角的悲情故事?」 扎心了。 阮喻拨语音通话过去:“我至于傻到自掘坟墓吗?又不是纪实栏目,男主角都不喜欢女主角了,还叫言情小说?” 许淮颂是不喜欢她,可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她把苦兮兮的单恋改编成双向暗恋不行? 沈明樱在那头乐呵:“懂了,敢情这就是篇作者本人的意淫文。” 阮喻噎住。这么说倒也没毛病。 “行呗,不过提醒你,许淮颂那种高冷款,现在已经没那么吸睛了,加上校园、暗恋这些慢热元素,我估计这文数据不会太漂亮。” 阮喻似乎想得挺开,笑说:“试试吧,不行就当自娱自乐,你也说了是意淫文嘛。” 挂了电话,她拿了杯奶茶到电脑前,开始翻日记本,准备挑几个梗试写。太久没动笔,得先找找手感。 翻了几下,她在字数异常多的一页停了下来。 纸上密密麻麻一片,字迹龙飞凤舞,一撇一捺都似彰示着澎湃汹涌。记录的时间是高三那年的元旦。 阮喻回忆片刻,想起来了。 那天是整个高中时代,在那场独角戏式的暗恋里,她和许淮颂靠得最近的一次。 当晚零点跨年烟火,学校大操场挤满了人,她装作不经意,悄悄站在他右侧,没想到火树银花炸开一瞬,忽然被他牵住了手。 她惊讶偏头,却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看见他脸上抱歉的神情。 他松开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细边眼镜,尴尬地说:“对不起,牵错了。” 阮喻把这一段敲进了文档。 但她猜读者看到这里,一定跟她当初一个想法:既然男主说“牵错”,总该有个“对”的人吧。看来那个人不是女主。 没劲!弃文! 她撑着头想了想,敲下一行字,在后面补了一段:说完这句话,他心跳如鼓擂,胸口传来的砰砰响动,比头顶烟花炸得还猛。 ——以此暗示所谓“牵错”是男主的借口。 写完后,阮喻抿了一口手边的奶茶。 怎么还真有点自娱自乐的味道。 * 同一时刻,百多公里外的苏市待拆区,一间私房阁楼里,穿校服的小姑娘抱着个箱子跑下楼:“妈,这些破铜烂铁还有用吗?” 陶蓉往她手里看了眼:“都是你哥高中时候的东西,打包收好。” 许怀诗“哦”了声,搁下积灰的箱子,随手拿起里面一只旧手机:“哥上高中那会儿还用这么破的老年机啊?真有年代感。” “怕影响学习,特意给他买的这种。”陶蓉觑她一眼,又说,“别乱动你哥东西。” “不就是个破手机,还没电开不了……”她正瞎摁着开机键嘟囔,没想到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把她吓一跳。 那么多年过去还能用,这是手机还是战斗机? 许怀诗愣了愣,见陶蓉看过来,赶紧把手机一藏,蹲下埋头整东西,然后背过身偷偷捣鼓起来。 老式非智能机,开机后没有密码,长按星号键,再点个“确认”就能解锁。她胡乱摁几下就进入了主页面,再摁两下看到“电话簿”。 一个联系人也没有。 返回来到“短信息”界面,也没见一条来往短信。 可以,这很“许淮颂”。 什么都没有,她打算关机了,临退出却注意到页面下方,“草稿箱”一栏边上的数字:327。 三百二十七条草稿?她哥在这老年机上做数学题呢? 许怀诗挣扎片刻,点了进去,随手翻开一条。 收件人是空的。编辑时间:2010年1月1日0点10分。内容:「骗你的,没牵错。新年快乐。」 许怀诗手一抖,隔着屏幕嗅到了一股早恋的气息。 早恋?她哥那种人? 她捧手机的姿势突然变得虔诚起来。 因为这可能不是一部普通的老年机,而是……一片还没被人发掘的新大陆。 02 02 杭市的气温入了四月也没稳定。眼看前几天持续回温,到头来,一个“清明时节雨纷纷”就被打回原形。 清明假最后一天,阮喻去赴沈明樱的约,一出公寓就被扑面的冷雨激得哆嗦。她回头裹了件厚外套才重新下楼,一路到了咖啡馆,收伞推门。 睫毛上沾染的湿气慢慢收干。 包厢里,沈明樱已经点了咖啡,一见她这棉T混搭呢大衣的装束就不客气:“你真是越来越不拘小节了,别仗着脸好看就为所欲为行吗?” “愿意为你洗个头就不错了,我又不是来走T台的。” “单身就要有时刻准备艳遇的自觉。”沈明樱斜她一眼,把笔记本电脑朝前一推,“得了,U盘拿来,看看你这一意孤行的葬爱流写手都写出了什么。” 阮喻从包里掏出个白色U盘递过去,端起手边一杯拿铁喝,一边刷微博,看到滑稽的就跟她唠。 沈明樱从最开始乐呵呵应她,到后来全神贯注于屏幕,一声不吭。 “怎么了这是?”阮喻搁下手机问。 她从WPS的世界里缓缓抬头:“你这文,好像得火……” “你上次不还说……” 沈明樱比个手势打断她,像发现千里马的伯乐,激动得需要平复平复才能开口:“我说的那种,是玛丽苏到脱离现实世界的,但你这文贴近大众身边的真实校园,很容易引发共鸣。” 阮喻写的就是苏市一中,贴近现实是肯定的了。 她凑上前去,讨糖吃似的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每次阮喻一打开思路,下笔就很有灵气。入行五年,在笔龄相当的写手当中,她的成就可说出类拔萃。 一名作家前辈曾评价她——三言两语,从浪漫里挖掘腐朽,又最终化腐朽为灿烂。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沈明樱简单概括为“笔力深厚”,滚了几下鼠标,感慨:“拿亲身经历写的就是戳心窝子,可以啊,用情至深的典型代表。” “别酸我了你!” “当年是谁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许淮颂?” 她小声嘟囔:“谁还没个中二的过去了?” “这么说,”沈明樱瞅瞅她,“现在是彻底不喜欢了?” 阮喻点点头。 要不是那本日记,其实她都不太记起许淮颂这个人了。就算近几天为投入创作,把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剩下也就是点淡淡的酸。 就跟她出于怀旧回老家的心情差不多。 喜欢?八年不见了,真有人那么痴情吗? 她补一句:“要不是想开了,写这书不是找虐?” “也对。”沈明樱“啧”一声,“那你不怕这书被当事人发现?倒怪尴尬的。” 她说“不会”,小说多数为女主视角,又经过杜撰改编,那么多年过去,就凭点模糊印象哪能认出原型? 更何况她觉得,许淮颂当初根本没把她名字和长相对上过。而且,那种天外谪仙式的人物,会看言情小说吗? 正说到这,阮喻的手机响了。 沈明樱听她把铃声换成了一首钢琴曲,突然记起刚才看到的,女主角躲在学校花丛,偷听男主角弹琴的一段情节。 她若有所悟:“是那首《After The Rain》啊。” 阮喻一边点头一边接通电话:“妈。”简单应了几句,最后说,“我就来。” “怎么了?”沈明樱问。 “我妈突然来公寓看我了。” “那你先回去。” 她收拾东西起身,临走说:“估计是来做我思想工作,催我去相亲的。” “那你怎么打算逃?” 她皱了皱脸:“冷雨天老人家亲自从郊区上门来,这战术,大概躲不过了。” 阮喻说完,拎起伞匆匆往外走。 沈明樱不嫌事大,幸灾乐祸一笑,冲她背影喊:“到时候记得直播相亲啊!” * 过完清明,倒春寒才算歇了,阮喻的新书《好想和你咬耳朵》也开始在晋江连载。 沈明樱曾是晋江站内编辑,眼光相当独到,果不其然,沉寂一年后,“温香”这个笔名再次打响网文圈。 四月末旬,小说上架,一夕跃居金榜。 没多久,就有一家电影公司找上了网站。 五月初一个周四晚上,阮喻发布完当天的连载章节,到市中心一家餐厅相亲。 赴约是被逼无奈,但她也理解家里的意思。爸妈不是着急把她泼出去,而是不放心她目前的状态。 毕业四年了,她一次恋爱没谈,自从入了写作行业,更连起码的社交也几乎杜绝,长此以往,家里担心她心理状态出岔子。 毕竟这年头,社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病症了。 所以说是相亲,其实是为了叫她出去交朋友,如果碰巧看对眼,能够落实终身大事,当然更好。 阮喻推脱不掉,就当出来采风。 考虑到初次见面,狭小静谧的包厢容易加剧尴尬,双方都选择了大厅。 对方姓刘,比阮喻大三岁,眉目干净,被餐厅金碧辉煌的顶灯一衬,看着柔和又顺眼,不过好像也是个没经验的,全程拘束,紧张异常。 上菜前,两人喝着茶水,大眼瞪小眼“尬聊”,等上菜,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开始专注于吃。 这么一来,气氛反倒融洽一些。 餐厅的风格是“大盘小食”,都是吃起来斯斯文文的精致款。阮喻吃了几口主食,低头喝鸡茸汤的时候,听见刘茂问她兴趣爱好。 她搁下勺子抬头,齐肩的中长发随这番动作漾出一道弧度,答了几句,本着有来有往的态度,随口问及他的职业:“我听说刘先生目前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当得起‘年轻有为’四字。” 刘茂说起这个来倒放开了,谦虚道:“谈不上年轻有为,我们那儿四个合伙人,我只是初级,底下做实事的,有个长年定居国外的高伙,那才是真厉害。” 阮喻对法律行业不了解,说到这里已经不知道讲什么,为避免冷场,只好硬着头皮顺他的话问:“定居国外,不做实事,那做什么?” 刘茂腼腆一笑:“资金支持嘛。” 这下倒叫阮喻也笑了笑。 刘茂的目光掠过她笑盈盈的一双月牙眼,还有颊边一对深陷的梨涡,忽然一呆。 “怎么了?”她问。 他忙摇头示意没什么,总不好说是她长得太甜,把他看傻了吧,正是局促时刻,手机响了,救他一命。 他说声“抱歉”,拿起手机出去,穿过半个餐厅,到安静的角落接通:“淮颂?” 电话那头传来个男声:“嗯。” 刘茂看一眼腕表:“你那儿快凌晨四点了吧,有急事?” “要份资料,看你没回。” “啊,对不住你了,我今晚在外面相亲。我现在找人处理。” 刘茂正准备挂电话,忽然听见那头迟疑道:“……相亲?” “对,怎么了?” “国内都兴这套?” 他笑起来:“是啊,你在加州清净吧?” 对方也笑了一声:“跟地域没关系,主要是年纪。” “……” 那头的人一本正经毒舌完,叫他继续相亲吧,很快挂了电话。 刘茂抽抽嘴角,打电话给底下人,交代完工作,搁下手机往回走,本想再给阮喻道声歉,不料她也在接电话,看神情像是出了什么事。 看他回来,她打个手势示歉,压低声问电话那头:“有这种事?”片刻后又说,“我这就回去。” 等她搁下手机,刘茂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吗,阮小姐?” “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点岔子,我得先回公寓了。” “没关系,工作要紧,我送你。” 阮喻说“不用”,但刘茂坚持,她也就没再拒绝。 晚上这个点,市区堵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只得在车后座先一步打开手机,登录晋江账号。 刚才沈明樱打电话来,火急火燎讲了一通,说有人在晋江匿名论坛“碧水江汀”发表了一则帖子,称《好想和你咬耳朵》与站内另一篇连载中的短篇小说《她眼睛会笑》即视感极强,光目前双方已发表内容的前半,就统计出了十一处撞梗。 楼主贴出的调色盘像打翻了颜料,一片触目惊心。结论是:温香的《好想》一文涉嫌融梗抄袭。 一小时不到,该帖回复量已破两千。 撞梗不可怕,可怕的是连环撞梗。更可怕的是,对方的小说发表在她之前。乍一听,真有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意思。 何况这位“楼主”似乎有备而来,发帖前就在网站的举报中心备了案,并且仅对外张贴一半调色盘,留了后手。 阮喻身正不怕影子斜,起初还算镇定,说相亲结束回家看看。 但沈明樱却说:“你最好赶紧处理这事,我刚看了,十一个细节梗撞得结结实实,就连校园背景都如出一辙,不少对话也很相似。” “最直观的区别,你这文是女主视角,而对方……采用了男主视角。” 03 03 阮喻听到这里,才又疑又急往回赶。 趁堵车,她点开那篇《她眼睛会笑》看起来。不过随手挑了几页,就发现好几处雷同。 比如元旦烟火那段,对方笔下的情节、对话,甚至男主内心戏,都跟她撰写的完全契合。 再比如更叫人大跌眼镜的,对方描写了一段某次周末,女主捧着盆“小花农罐头花”离校的场景。 那是当年苏市一中流行的一种自种盆栽,一个罐头长一种植物,菊花西瓜什么都能种,不过阮喻的有点特别,改造后同时长了向日葵和薰衣草。 她在日记里看到这段,为增强年代感就当素材用了,没想到对方也写了这茬,也是向日葵和薰衣草。 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而且短篇节奏快,梗又密集,这些内容都比她更早发表,不过对方是没什么曝光度的新人,她之前没关注到而已。 见鬼了。 刘茂从后视镜观察到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趁红灯时间,扭头问:“阮小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阮喻抬眼,立刻摇头。 刘茂大概知道她的职业,但她在这方面一直很低调,连向爸妈都没透露笔名,当然也不可能随便讲给一个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听。 更何况,事情也没到需要律师协助的地步。 所以她说:“我自己暂时能处理,谢谢。” 阮喻在公寓楼下下了车,与刘茂再次道谢,然后匆匆上楼。 就那么一个多小时车程,继论坛腥风血雨后,她的书评区,以及二十来万粉的工作博也接连沦陷。 谩骂、指责声迭起,她的读者在“硬”成这样的调色盘面前丝毫说不上话,甚至不少也在要求说法。 倒有个铁杆粉提出了对她有利的看法:对方作者至今没现身,说不定那就是温香的马甲呢? 网文圈有个“试梗”操作,开文前先拿小号发表,收效不行就“弃梗”。可阮喻显然没有。 事件持续发酵,所有人都在等她发声。 她在漫天流言里仔细看过一遍对方作品,抓着头发冷静片刻,决定先联系作者。 对方笔名“写诗人”,微博@一个写诗的人,是个新号,只有个位数的僵尸粉,最新一条微博发表于四天前的周日傍晚:又要返校啦,不开心。 大概是个中学生。 阮喻发了条消息过去,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然后她意识到,今天周四,如果对方住校,现在很可能不方便用手机。 她身心俱疲,踹了高跟鞋倒头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双目失焦,眼前飘过一行行唾沫味十足的字眼—— 「抄袭狗别装死了,出来表个态?」 「这种垃圾居然还在金榜?趁早滚出晋江!」 「这波梗融得妙啊,前几本也是抄红的吧?」 说这些的,不少是与她并无过节的路人,都是看完调色盘后“自由心证”得出的结论。所以比起被泼脏水的恼恨,她更想先弄清楚,两篇文到底怎么能撞成这样? * 周五傍晚放学时间,苏市一中校门外熙熙攘攘。许怀诗在车站掏出手机,随手登录晋江账号。 一个多月前,她在一部老年机里发现个“惨绝人寰”的故事。男主角,也就是她哥,竟然在高中时代暗恋别班一个女生,怂得直到出国也没表白。 这事太叫见者伤心闻者流泪了。她忍不住在平时看小说的网站注册了一个ID,据此写了个短篇故事。 倒不是发展课余事业,就是倾诉欲爆棚,又不好跟身边朋友讲,也怕网络论坛传播范围太广,被她哥发现,所以选了晋江这个“女性文学宝地”。 但许怀诗很快意识到她错了。 因为她火了。她的书评区两天内暴增上千条评论,爆炸式的信息告诉她,她被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抄袭了。 许怀诗傻在原地,半天没缓过劲来,等回神,迅速找到对方小说翻看,囫囵一遍过后,搜到对方微博,出离愤怒下准备讨个说法。 “温香”的主页飘着一条置顶微博——回应:没有融梗抄袭,关于《好想和你咬耳朵》与《她眼睛会笑》两篇文的雷同点,已联系对方作者@一个写诗的人询疑,正在等待回复,了解情况后将向大家进一步说明。(天知道这个有关暗恋的故事,是我学生时代的亲身经历……/笑哭) 括号内的说辞当然不够服众,所以底下还附了则视频,是她电脑内大纲文档的最后修改时间,显示在《她眼睛会笑》发表之前。 视频包括文档时间和进入文档后可见的内容,呈连续式放映,与证据力不足的截图相比,算是个较为有力的澄清。 果然在这条微博下,路人理智不少。 许怀诗因此一愣,点开了私信。 “温香”发来的消息,前两段是对事件的简单说明,最后几行,她说:“《好想》一文确实是我原创构思,主观上绝对没有冒犯您的作品,但我无法否认两篇文之间雷同点的客观存在,在此向您询疑,期待您的回复。” 回想起她主页那句“亲身经历”,许怀诗将信将疑,回头重新翻看起温香的小说,接着发现了不对劲。 她之前根据短信改编小说时,删减了其中一部分情节,但这些梗却有几个出现在了“温香”的笔下。 这意味着什么? 初夏的天,她忽然背脊发凉,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男声打断了她的深想:“许怀诗你杵这儿干嘛呢,十九路开过三辆了不知道?” 她抬头,看见班上赵轶从马路对头来了。一颗板寸头,嘴里那棒棒糖硬是叼出了烟的架势,一副地痞流氓样。 许怀诗烦着呢,正要敷衍,灵光一现,笑眯眯说:“赵大,巧呀!” “哟,”赵轶听见这称呼奇了,三两步到了这头,“太阳打西边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呵呵”笑着,掩嘴小声问:“你家大业大‘人脉’广,我跟你打听打听,你那儿有没有什么黑科技,能在知道对方微博的情况下,查到她的真实信息?违法的不用,要名字就行。” 赵轶语重心长:“小姑娘,查名字也是违法的。” 她一噎,叹口气,却见他压低脑袋凑过来,说:“不过给钱就行。” 许怀诗挣扎了下,咬咬牙:“多少?” 他比个“OK”的手势:“人民币三万。” “……” 她转身要走,被赵轶一把扯住胳膊,回头就见这人笑得露一口大白牙:“友情价,一杯奶茶。” 一个小时后,临街奶茶店,赵轶接起电话,应几声,最后说:“谢了啊叔,改天请你吃小龙虾。” 搁下手机,他打个响指,随手扯张菜单,歪歪扭扭写俩大字,递给对面。 “阮喻?”许怀诗咀嚼两遍,回想片刻后说,“赵大,好人做到底,陪我回趟学校?” “干嘛?” 她一指菜单:“去校史馆,看看这人是不是咱们学姐。” 许怀诗记得,草稿箱里最后一条短信,时间是她哥出国前一天,内容是:「最后一眼,是校史馆里你的照片。再见。」 所以她想,如果世上真有这样近乎奇迹的巧合,如果“温香”那句“亲身经历”不是说谎,那么,那里一定有阮喻的照片。 两人谎称“落了作业”,在落日余晖里奔向校史馆。 这个点已经闭馆,得亏赵轶那股泼皮劲,在门口死缠着管理员,戏本子一段一段演,许怀诗才瞅准时机,一溜烟偷跑进去,直奔二楼。 馆内空空荡荡,夕阳透过玻璃窗染亮走道,窗外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片影。她放轻脚步,连呼吸也屏住,弯来绕去,最终到了历届优秀毕业生留名墙。 一中建校近五十年,这座校史馆也有二十个年头的历史了,如今挤了满墙的照片。 她把目光锁定在07级那栏,伸出食指一排排虚移过去,慢慢地心跳加速。 紧张,禁忌,还有兴奋。 十七岁的少女,比起抄袭这样的恶劣事件,潜意识更愿意相信一个被岁月掩埋了十年的秘密。 可是下一瞬,身后楼道却响起皮鞋的踏踏声,一名中年男子气急败坏道:“哪个班的,放了学不走,来这儿干什么,啊?” 许怀诗惊叫一声,来不及细看照片,扭头就跑,慌里慌张从另一边楼道往下奔。 身后人一路夺命追来,她跑得趔趄,到了一楼大厅却见正门口还堵着一个,只得又回头,走投无路之下,听女厕所那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来!” 她飞蹿进去,一眼看见窗外赵轶,把肩上书包一把甩给他,然后双手一撑窗沿,跳了出去。 赵轶牢牢接住她,把她书包扛上肩头,扯着她胳膊就往校史馆后边的小树林跑。 两人一下蹿没了影,留下身后管理员骂骂咧咧跳脚。 眼看甩脱了人,赵轶停下来,扔了她的包仰躺在草地上,边喘边说:“许怀诗……校史馆有你失散多年的亲人,非得这时候偷溜进去?周一打个申请再来,你亲人是会跑,是不是啊?” 许怀诗也喘着,半天才答上话:“不弄清楚这事,我整个周末都会睡不好!” 她说完跟着倒在草地上,无比懊恼:“就差一点点啊!” “那也不陪你玩命了!” 许怀诗当然晓得打草惊蛇的道理,这时候,校史馆是铁定进不去了。而直接问她哥,被他晓得她偷拿他的私密“情史”发表到网上,简直比记处分、写检讨还可怕。 这么说,难道真得煎熬一个周末? 她不甘心,两条腿死命蹬了两下,完了突然想起什么,说:“等等……” 证明阮喻身份,不一定要从短信切入,还可以从“温香”的小说找线索。 她记得刚才在车站看到过这么一段:小说里,男主角“贺时迁”会在课余时间到学校艺术馆弹琴,而女主角“林希声”曾在他常用琴房的墙面上,写下一行英文字母——LXSXHHSQ。 意为“林希声喜欢贺时迁”。 也就是说…… 太阳彻底没入了地平线,她撑地起来,看一眼远处隐没在夜色里的圆顶艺术馆,说:“赵大,咱们艺术馆的墙,近几年有没有重新刷过漆?” 赵轶不知她又想到哪出,说:“学校那么抠门,应该没有吧。” “那我们再玩次命?” “……” 一刻钟后,艺术馆旋梯上,许怀诗猫着腰翻手机,说:“找到了,小说里写的是401,钢琴背后的那面墙!” 她说完,又推推赵轶,示意他打头阵,重复道:“401,401!” 赵轶皱着个眉,压低声道:“401是画室,哪有钢琴?” “欸?”许怀诗愣了愣。 难道是怕太过写实,所以杜撰了房间号?那岂不得一间间找过去? “赶紧再想想!”赵轶小声催促。 再想想,再想想。 许怀诗抱着头拼命回想,片刻后脑袋里火花迸溅,说:“你知不知道,哪间琴房能看到教学楼四楼第二间教室?” 她记得她哥在短信里说过,从他所在的琴房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个女生趴在教室门前的栏杆边晒太阳。 “最靠西的301呗!”赵轶飞快判断。 “就是它了,走!” 两人矮着身溜到三楼尽头。 301的门锁着,赵轶叹口气:“发卡有没有?细的。” 许怀诗从头发上拔下一根,又拿手机给他照明。 五分钟后,门“啪嗒”一声开启,她欣喜若狂,打着手电冲到钢琴背后。 许怀诗身板窄,将将够挤进去,整束的白光发散开去,照亮眼前那面老旧泛黄的白墙。虽然有好几片墙面斑驳脱落了,但正中央,那行用涂改液写成的英文字母还是清晰地映入了眼帘。 ——RYXHXHS。 卡在外面进不去的赵轶瞄到这行缩写,拼凑道:“日,呀,咻,嘿,咻,嘿……射?” “……” 许怀诗回头瞪他,再转过眼,几乎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的食指抚上粗糙的墙面,像生怕碰碎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轻声说:“是……阮,喻,喜,欢,许,淮,颂。” 04 04 因为阮喻喜欢许淮颂,所以一切都有了答案。 当他在草稿箱写下“你那么小的个子,体育课为什么也选篮球班”的时候,当他奇怪“你犯什么错了,也来看台面壁思过”的时候,只要走到这架钢琴后面,就能找到答案。 可是他没有。 所以他不知道,所有看似漫不经心的巧合,都是她想方设法的谋划;所有他辗转不成眠的时刻,她也在想他。 许怀诗开了闪光灯,往墙上拍了两张照,忽然嚎啕大叫:“呜哇——赵轶这好感人啊——” 赵轶一个激灵去捂她嘴,却晚了一步,楼下走廊巡逻的保安听见动静,立刻打着强光手电冲上来。 他横着眉低声骂:“我看你智商也挺感人的!” 许怀诗瘪着嘴,垂头丧气被保安拎到了德育处。 德育处主任朱峰以为他们早恋,不管两人怎样辩解,非要联系双方家长。 赵轶是老油条了,朱峰指指他,意思晚点收拾他,再看许怀诗:“你先来,家长联系方式!”说着拿起座机听筒。 “朱老师我错……” “不想给?那就问你们班主任。” 班主任那儿登记的是陶蓉手机号,她一听急了,赶紧报:“209-***-****!”完了在朱峰挑眉前迅速接上,“就是这个,我家长在美国呢!” 以为给个洋号就能逃过一劫?朱峰气哼哼加上“001”拨通了号码,操着口蹩脚的英文:“哈喽,挨母……” 那头男声及时掐断他的发音:“你好。” 他低咳一声,自报家门,说明了许怀诗的“恶劣”行径。 许怀诗紧张地侧耳屏息,辨认听筒那边说了什么。 她刚才在奶茶店跟妈妈打电话撒谎,说今天晚回家是为了跟闺蜜吃饭,现在这电话绝不能打那儿去,只盼她哥嘴下留情放她一马。 然而下一秒,许淮颂无情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暂时不方便处理她的事,麻烦您拨这个电话,联系……” 一听这是要报陶蓉手机号,她跳上去就要夺听筒,被朱峰一瞪,只能跺着脚冲电话那头喊:“哥你太坏了!” 这种人活该早恋失败!打死她也不告诉他,阮学姐喜欢他! * 夜里凌晨一点,阮喻跟沈明樱躺在一个被窝里,攥着手机发呆。 事发超过二十四小时,网上流言漫天,她虽然作了澄清,却依旧无法杜绝有心人的恶意揣测。沈明樱怕她一个人在公寓情绪不好,所以来陪她。 傍晚时候,她们注意到对方作者“已读”了私信,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回复,但直到现在,对话框仍然寂静无声。 而反调色盘正请业内朋友赶制,这会儿还没完成,该做的都做了,除了等,暂时没别的办法。 实在熬不住了,两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次日一早,阮喻睁眼就开始摸索被窝里的手机,解锁后意外看见“写诗人”的私信。 时间是凌晨两点。 一个写诗的人:「您好,非常抱歉给您造成困扰。《她眼睛会笑》一文不是我本人的原创构思,而是根据朋友从工作室买来的一份大纲写成。如果它侵犯了您的权益,我愿意与公众解释说明,向您公开道歉,并删除文章,消除笔名。以下是我拟好的声明,请您过目,希望能够尽力挽回您的损失,再次抱歉。」 阮喻一下醒神,拍了拍沈明樱,把手机拿给她看。 “真是大纲泄露?”沈明樱看完后,揉揉眼说。 面对这种情况,两人开始就联想到大纲泄露。但问题是,除了沈明樱,阮喻只把大纲给了一家合作多年的出版社,并且仅仅依据那份资料,根本不可能造成那么多细节雷同。 所以她们才迟迟没下结论。 阮喻皱着眉头:“难道是我电脑中过病毒?” 沈明樱揉完眼清醒过来,“啊”了一声,摁着她肩说:“U盘!那天在咖啡馆,U盘拿回来了吗?” 阮喻眼皮一跳,下床猛一顿翻找,半小时后跪在床上欲哭无泪:“没有……” 那天妈妈突然来了,她匆匆回公寓,真不记得有没有捎上U盘。而沈明樱在她走后不久结账离开,只带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两人齐齐扶额。 普通的大纲泄露真造成不了这种后果,只有那个记录了阮喻日记本里大部分细节梗的U盘才行。 一分钟后,沈明樱抬头:“我去趟咖啡馆,你这回可别包子,跟对方作者交涉看看。” 阮喻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对方给了目前情况下,最有利于她这边的解决方案,但工作室盗卖大纲的恶劣事件不能不清不楚就算了。 她发消息过去:「您好,我想了解一下,您朋友具体是从哪家工作室收购的大纲?」 屏幕那头,顶着黑眼圈和鸡窝头的许怀诗拨通了赵轶的电话:“怎么办,我回什么啊?我就说你这馊主意不成……” “哦,那你跟她讲真话吧。” “不行!” 如果阮喻知道了前因后果,那她哥八成也得晓得她干的好事了。她说:“我哥真的超凶……我会被大义灭亲的!” “你哥不是律师吗?还能知法犯法把你打死?” “他能断了我零花钱,这跟把我打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你就说你朋友出于交易双方保密需要,不能说明。她要没点‘灰色关系’,暂时也查不到你身份信息。” “可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阮学姐了啊……” “你都公开道歉,删除文章,消除笔名了,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真要跟大众说明这种扯淡一样的真相,怕还反而没人信!” 许怀诗还在犹豫:“你说,万一我哥还喜欢阮学姐,觉得我做了件好事,不惩反奖呢?” “开什么玩笑,都八年过去了还喜欢呢?你以为你哥就靠一道白月光过日子,不需要性生活的啊?” “也对哦……” “反正你要说就说,以后别想着吃香喝辣还追星就是了。” 许怀诗哆嗦了下,还是听了赵轶的。 如他所料,她缄口不言,阮喻一时半会儿还真查不到究竟。 许怀诗不知道她信了多少,但交涉几个来回后,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消息:「烦请您先发表声明吧。」 看这语气,可能没打算放弃追查,只是为了尽快平息风波,降低损失,决定先作澄清。 许怀诗心里内疚,再三道歉,把经阮喻修改,措辞更严谨的声明发表在了微博。几分钟后,她看见“温香”转发了这条内容,并附上与自己的部分聊天记录。 她却没能因此松口气。 一时胆怯撒了个谎,于是用了无数个谎去圆说,到现在,虽然从结果上看已经竭力弥补,却反倒更加不安。 她叹着气,鸵鸟似的拱进被窝。 转发微博后的阮喻也没轻松起来。对方作者的有所隐瞒让她怀抱疑虑,所以她想看看沈明樱那边的进展。 但沈明樱回来后说,咖啡馆声称那天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私人物品。为调取附近监控也报了警,可目标物太小,看录像根本发现不了可疑人士,能备个案就不错,事情过去了一个月,多半也查不到结果。 这样一来,虽然冤情得到了洗刷,阮喻心里到底还是梗着根刺。 不过她很快就没闲工夫关心这根刺了。 因为声明发出后不久,她的微博再次涌入疑似恶意挑事的水军,炮轰她是塞钱给了“写诗人”,才得到这样一份虚假的道歉。 那些人空口白话,把子虚乌有的故事编得有模有样,与这边看到声明后选择支持她的人“战”成一团。 她的微博下面,一片唾沫飞溅。 紧接着周日上午,一位与阮喻同站的写手发表了一条长微博,虽然没指名道心,但话里话外就是意指她抄袭之余欺负新人,逼迫“小透明”封笔,实在为原创圈所不耻。 这条长微博神奇地一呼百应,迅速得到传播,发酵到傍晚,甚至被送上了热搜。 许怀诗也在关注这些,到了这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事已至此,明眼人早该相信阮喻,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有那么几个人存心泼脏水,刻意引导舆论。 再回头想想,她一个刚注册笔名的新人,毫无读者基础,文章曝光度也逼近零,事情的起头,恐怕就是有人一早蓄意的。 她和赵轶到底把社会上的事想得太简单了。 许怀诗有点怕了,来回斟酌用词,打算再次联系阮喻。 但消息还没发出,就先看见她更新了一条微博:「暂时关闭评论和私信。」 下面附了一张截图,是有人发给“温香”的一条私信,对方的ID和头像被打上了马赛克,消息内容是一张包含恐吓性质的图片。 满屏倒翻的颜料,几个鲜红的手印触目惊心,配上文字:「抄袭去死!」 许怀诗光看小图,就吓得差点摔了手机。 她的手开始发抖,连刺耳的晚自修铃声都听不见了,一头扎进教学楼女厕所,慌慌张张奔进隔间,拨通了许淮颂的号码。 旧金山已经凌晨三点多,但事出紧急,她等不了。 电话被接通,她立刻嗫嚅着说:“哥……我,我惹事了!” 许淮颂倒还真没睡,那边有杂乱的人声,叽里呱啦说着英文,他似乎一边在翻资料,回应也就敷衍了点:“什么事?我这里五分钟后紧急会议,不要紧就……” “要紧!”许怀诗一口咬定,再出口却染上一点哭腔,“哥,我把阮学姐害了……” 电话那头默了默,半晌后:“谁?” 她抽抽搭搭说:“阮喻,阮学姐,你不记得了吗?” 这回,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许怀诗刚要再讲,厕所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不敢被人发现晚自修偷用手机的事,迅速屏息不说话。 大约过了十几个数,听筒里杂乱的人声消失了。 许淮颂好像走到了安静的地方,然后说:“哭什么?说清楚。” 许怀诗没法说,来上厕所的女生还没离开。她只能一声不吭,光顾着呼吸。 许淮颂再问:“你在哪?” 他的语气已经有了几分不平静的味道,许怀诗说不了话,急得掐了电话,赶紧发微信给他:「我躲在学校厕所,来人了,打字跟你讲。先给你看张照片。」 她从相册翻出琴房那面墙的照片,又补上说明:「前天晚上,我在学校艺术馆301琴房发现了这个。」 屏幕那头,许淮颂一身笔挺的藏蓝西服,站在会议室外敞亮的走廊上,皱眉划开了对话框。 一位白人女士踩着细高跟哒哒走来,叫了他一声:“Hanson.”完了把一叠厚计百页的零散文件递给他,说这是他要的资料。 他的目光停留在屏幕,随手去接,等点开那张图,看清上面的英文字母,将要触到文件的指尖却蓦地一松。 上百张纸哗啦啦落了一地,雪花片似的散开来,顿时一片狼藉。 狭长静谧的走道上,许淮颂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搏动,震耳欲聋。 05 05 次日清早,沈明樱又来了阮喻公寓,男友力十足地没收她的手机,把一夜无眠的她拎进被窝,自己到了客厅,电话联系法律行业的朋友。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的舆论矛盾已经跟“写诗人”关系不大,而在于那个长微博作者“苏澄”。 这人早两年就跟阮喻不对付,这回明显借机带头挑事。昨晚她们商议决定,走司法途径解决问题。 阮喻睡了三个钟头起来,到厨房做早午餐,意面配蔬菜汤,端盘出来的时候,沈明樱兴冲冲说:“联系到了,至坤律师事务所,就在杭市,律师的电子名片传你邮箱了。” 她说“好”,摆完盘一看,下一秒却变了脸色:“世界这么小吗?” 还是说,杭市太小了? 沈明樱问她怎么了。 阮喻晃晃手机,脸都皱在一起:“这人就是我之前的相亲对象。” 就前天,刘茂还在微信上联系过她一次,问那天的麻烦解决了没。她没打算跟他深入交往,也不想麻烦别人,所以谎称“解决了”。 沈明樱咋舌半天,问:“那怎么办,情况说明都发过去了。” 能怎么办?走了好几道人情才联络上的律师,说换,岂不叫中间人挂不住脸。 而且据沈明樱朋友讲,至坤是杭市最出色的律所,刘茂的专业领域又跟阮喻的需求完全契合,总不能因为撒了个谎,就放弃最佳选择吧。 阮喻吸吸鼻子:“就这样吧,我联系他。” 刘茂接通电话的时候,显然也很惊讶。但他似乎挺善体人意,并没有揭穿她的谎话,自然地带了过去。 讲了几句后,他说:“阮小姐什么时候方便,我们面谈吧。” 不论他是否存了私心,这种事,电话里确实讲不清。阮喻答应了,说她随时可以。 刘茂大概在看日程安排,沉默片刻后说:“今天我有个庭审,明天上午十点在事务所行吗?” “没问题。那我今天能做点什么吗?” “可以把网络平台上污蔑、毁谤你的关键记录,拿到公证处进行网络证据保全,我会远程协助你进行。另外,暂时别对外透露起诉意愿,免得打草惊蛇。其他还没公布的证据,也同样按兵不动。既然要打官司,我们就不能太早露了底牌。” 他谈论起工作来毫不怯场,面面俱到的交代一下得到阮喻信赖,尤其最后一句“我们”,让她切实生出了安全感。 她说:“我明白了,谢谢你,刘律师。” 刘茂说“不客气”,刚好又进来一个电话,就挂了她的,再接通下个:“淮颂?上回给你的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 次日上午八点,阮喻磨蹭在梳妆台前发愁。 她几天没睡好了,不上妆吧,顶着黑眼圈终归不合适,可化全妆吧,又怕刘茂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毕竟是相亲对象,关系有那么点敏感,而她这回只想单纯公事公办。 她踌躇几分钟,上了层淡淡的底妆,就拿起一叠刘茂叫她提前备好的文件出了门。 刚走到玄关,恰好接到他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来有几分歉意:“阮小姐,不好意思,一会儿我这儿可能还有个朋友。” “有个朋友?”阮喻一时没理解,以为这是要放她鸽子。 “就是上回跟你提过的,我们事务所的高伙,他人刚好在国内,说对知产这块很感兴趣,想参与到这次的案件中来。” 阮喻松了口气。她以为什么大事呢。 她说“没关系”,为打消他的顾虑,又笑说:“两位合伙人级别的律师一起参与,对我来说是好事啊。” “嗯……”刘茂沉吟起来。 “怎么了?” 那头干笑两声:“是这样,严格意义上讲,他没参加过国内司考,在这里不算律师。” 哦,阮喻明白他为什么抱歉了。他是担心自己带了个“非专业”的同事,会叫她觉得失礼。 不过听来确实奇怪。既然连国内的律师资格证都没有,那位“金主爸爸”是来看戏的吗? “你要是介意……” “没关系的。”阮喻立刻道。 这事一看就明白,刘茂是处在比较为难的境地,要能随便撵走大佬,还用得着跟她来致歉吗? 她当然没想叫他难做。 “那我们稍后见。” “稍后见。” 说定后,阮喻穿了鞋出去,临阖上门,回头瞄到白墙上的日历:5月11日。 这日期嚼在嘴边莫名熟悉,她想了一路才记起是怎么回事。 是她的日记本。 当初在老家阁楼,翻开的那页日记,开场白就是:“五月十一日,天气晴。今天遇见许淮颂三次。” 她人在出租车上,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十年前的这天,满心满眼都是许淮颂,十年后的这天,又为了个因他而起的官司奔波忙碌。 她是上辈子做天使,折翼的时候砸着了许淮颂,这会儿才要来还债是不是? 阮喻感慨着偏头望向窗外,眼光淡淡的,直到视线里映入“至坤律师事务所”几个黑体字。 事务所是独栋建筑,整体偏近北欧风,也不知是谁的审美,一股“性冷淡”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下了车,到前台报姓名,跟接待人上了三楼。 领她入内的小伙子看她一路沉默,笑说:“阮小姐是头一次来吧,咱们事务所没那么严肃,您不熟悉才觉得拘谨,多来几次就好了。” 阮喻低咳一下,小声说:“我其实不太想多来几次……” “……”也是哦。 陈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您挺幽默的。”到了楼梯口伸手一引,“直走到底,左边那间就是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我姓陈,您可以叫我小陈。” 阮喻说“谢谢”,到了洽谈室门前,敲三下门以示礼貌。 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应该是刘茂的声音。 她按下门把进去,见棕皮沙发椅上的刘茂迅速起身,笑着迎上来:“阮小姐。” 阮喻称呼他一声“刘律师”,目光一掠,移向跟前另一张沙发椅。 那边还坐了个人。 那人好像没有起身的意思,正低头看资料,背对着她,只露一个后脑勺。 但这一眼望去,她却觉得惊心的熟悉,就像看见“5月11日”这个日期时,心间升起的那种奇异感受一样。 仅凭一个后脑勺,就叫她生出异样感的人? 她愣了愣,不知怎么,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来。 刘茂的声音适时打断她的思路,见她目光落处,意识到作为“东道主”的失礼,说:“啊,介绍一下……” 沙发椅上的人似乎犹豫了一秒,接着顺势站起,回过身来。 阮喻眼光随之一动,等落上对面人那张脸,合着早已高度预警的心跳,整个人彻底傻在了原地。 盛夏五月,洽谈室开了冷气,她浑身上下的血液却在这一刹急速激涌,热度直线上升,脑袋一阵眩晕。 像遇上三峡大坝突然开闸泄洪,听了一耳朵的翻江倒海。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层灼意十足的空气交汇,她跟被什么烫着了一样,手一松,怀里的半透明文件袋噼里啪啦全数落地。 薄唇平眉深窝眼,这张脸。 许淮颂? 怎么能是许淮颂? 刘茂口中的合伙人就是许淮颂? 直击心底的“死亡三连问”叫阮喻差点揉起眼睛。幸好刘茂捡文件袋的动作提醒了她,她忙蹲下身,晕晕乎乎说:“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其实刘茂也晕乎着。他介绍词都没来得及出口,两边怎么了这是? 阮喻一边埋头捡文件,一边眼神乱飘,飘到不远处那双锃亮的皮鞋,感到对方目光似乎就落在自己头顶发旋上,觉得头皮都快烧焦了。 不该是许淮颂吧?她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认错人了吧? 他都消失八年了不是吗? 她怀着侥幸抱起一堆文件袋,刘茂也跟着直起身板,疑惑看看两人,问:“两位认识?” 许淮颂的目光从阮喻身上移开,嘴一张还没开口,却先听见她的抢答:“不认识,不认识……” 她答完好像有点心虚,稍稍垂了些眼,也就因此没发现,许淮颂微微扬眉的动作。 一片寂静里,她低着头听见他的回答:“嗯,不认识。” 连声音也很像…… 阮喻快窒息了,一旁刘茂企图化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与她笑说:“那就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律所的合伙人,许淮颂。” 她紧了紧怀里的文件袋,抬起眼,向对面人点头致意:“你好。” 刘茂再介绍阮喻:“这位就是本案的委托人,阮小姐。” 许淮颂点点头,说:“你好。” 看两人这奇怪的状态,大概不适合来个礼节性握手了,刘茂摸不着头脑,只得招呼他们坐下。 阮喻走向沙发椅,脚步都是虚浮的。 实际上,她前几年还对许淮颂有那么点余情未了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和他久别重逢的画面。——譬如在落英缤纷的街头,又或在人潮汹涌的游乐场,海天一线的沙滩。 浪漫,绚丽,充满一切美好的色彩。 却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一个二十六岁的“中年少女”,随意地穿着白T和牛仔裤,抱着一叠写满了对他这个人从肉体到心灵全部幻想的资料,并且即将要针对这些幻想,和他本人进行法律层面的深入探讨。 太,太丢人了吧。 阮喻在即将触碰到沙发椅的一瞬猛然站直。已经落座的许淮颂和刘茂齐齐抬眼看她。 她压下心底忐忑,抱着文件俯视他们,义正辞严道:“两位律师,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许淮颂的眉梢再次扬了起来,那副金丝边眼镜后,眼色渐渐变得深浓,却又很快减淡。 阮喻硬着头皮接下去,底气不足地扯谎:“我的意思是,我突然不想告了……” 06 06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看也没敢看许淮颂,只是死死盯牢了刘茂,像抓了根救命稻草。——只要他一个眼神肯定,她可以拔腿就跑。 对面许淮颂却表现得漠不关心,听完这话就低下了头,拿手机发起什么消息。 在阮喻看来,大概是“你们聊,我随意”的意思。 对于萦绕在周身的压迫感,刘茂愈发一头雾水,没理清楚就被赋予决定权,他一时也迷茫,说了句废话:“阮小姐考虑清楚了?” 阮喻还没答,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啊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 刘茂低咳一声:“不好意思,两位,接个电话。”说完扭头匆匆出门。 他人走就算,还把门带上了,阮喻更加局促,杵在沙发椅前不尴不尬地“呵呵”一笑:“刘律师品位真好啊。” 许淮颂默了默,抬头看她一眼:“嗯。”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就像置身指压板上,每秒都难熬。她只好继续没话找话:“上次见他,倒还不是这个铃声。” 他再抬头,这回轻轻推了下眼镜:“上次?” 阮喻迟疑着点了点头,却见他似乎很快失去了探究的兴味,伸手一引示意她坐,然后低头翻开手边一沓律所宣传资料。 “请坐”这事,通常是无声胜有声,她这不争气的腿就那么屈下去了。 许淮颂一指茶几,意思她可以把怀里文件放在上边,然后就自顾自浏览起了资料,没再看她。 她这才放心搁下那仿佛重逾千斤的“烫手山芋”。 刘茂迟迟不回,连个活跃气氛的人也没,洽谈室变得一点也不适合洽谈。 阮喻的眼神四处飘了一会儿,无意识间还是落回了对面人。这时候静下来,她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真的在高中毕业八年后,遇见了许淮颂这个事实。 然而面前的这人,好像是许淮颂,又好像不是。 除了五官差不太多,他其他地方变化还挺大的。个头拔高几分,身板结实一些,不像当年那样瘦成竹竿,周身也似镀了层岁月过滤、沉淀而来的成熟气韵。 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 不过岁月对许淮颂真是慷慨啊。 要知道,寻常人都是打磨出了地中海和啤酒肚。 想到这里,她感慨般吸了口气要叹,还没叹出去,就听对头人冷不丁道:“阮小姐对我有意见?” 阮喻一噎。 当年做广播体操转体运动,她次次偷瞄他,他都跟个“小聋瞎”似的,几年律师生涯却变得这么敏锐了。 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赶紧摆手:“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我是在感叹自己命途坎坷呢。”说着指指茶几上的文件,示意自己是在为案子发愁。 许淮颂随她这一指看了过来。 她立刻意识到危险,伸手稍稍一遮,把半透明的文件袋朝自己这边挪了挪。 许淮颂也就回过了眼,继续翻资料,接着就从余光里发现,那只细白的手又把文件往外移了一公分,见他毫无所动,几秒后,再小心翼翼移了两三公分。 得寸进尺这成语能这么用么? 他想了想,算准她要移第三次的时机,忽然抬头。 阮喻显然吓了一跳,浑身绷成一只烫熟的虾子,冲他干干一笑:“怎么了,许律师?” 这声“许律师”,叫的人别扭,听的人也别扭。 气氛直降冰点。 刘茂恰好在冰点回来,向两人致歉,说楼下临时出了点岔子。 阮喻碰上了救星,一把抱上那叠要命的文件,起来说:“刘律师,我考虑清楚了。” 刘茂面露惋惜:“我尊重阮小姐的决定,但我遇到过不少和你一样临阵犹豫的委托人,只是她们犹豫过后,最终往往仍会选择诉讼,你大可再考虑一下。” “你说的那种,是离婚案的委托人吧。”许淮颂低着头,忽然冷不丁又来一句。 刘茂表情滞住。 阮喻不解眨眼。这两人关系不好吗?怎么许淮颂拆台拆那么狠?印象中,他以前似乎不毒舌吧。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他是那种高冷到凡无必要,就懒得动舌头的人。 她清清嗓子打破尴尬的气氛,跟刘茂说:“谢谢,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刘茂说“不客气”,看了眼窗外高升的日头:“大热天,我送你回去吧。” 阮喻赶紧摇头:“你忙你的,这时候来回一趟,都错过饭点了。” “没事。”他笑得和煦,“你公寓附近不是有餐馆吗?” 她反应过来,出于礼貌接上:“那我请你吃个饭,昨天你指导我公证了一堆资料,怪麻烦你的。” 她话音刚落,那头许淮颂就站了起来:“西餐?” 刘茂愣了愣:“那儿是有家西餐。” “行。”他拎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拉开门先一步出去。 刘茂满头问号,记忆仿佛断片。他和阮喻刚才邀请许淮颂一起了吗? 阮喻也不明所以:“你们已经约好一起吃午饭了?”所以许淮颂才自动捆绑上来? 刘茂想摇头,但不知出于什么隐秘的心情,反而点了点头,说:“对,要不我们下回再约吧。” 阮喻指指门外:“可他下去了。” 刘茂说“没关系”,下楼后,跟许淮颂解释不跟阮喻吃饭了,叫他留在事务所等自己回来。 许淮颂看一眼他身后的阮喻,目光一转即回:“这里有床?” 刘茂一愣,算了算倒时差的时间,觉得不太对,说:“你这时候要睡觉?” “嗯,找个酒店。”又补充一句,“我没驾照。” 言下之意,让刘茂给他当司机。 “那先送阮小姐?” “嗯。” 三人一前两后到了停车场。刘茂那辆路虎好像刚打了蜡,锃亮锃亮的。 他替阮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但她却顿了顿。 在她眼里,副驾驶座这个位置非同寻常。一般来讲,她写小说的时候,会把女主是否愿意坐男主的副驾驶座,归因于她是否对他有所心动。 副驾驶座,表示一种占有与归属。 她不确定刘茂是有意还是无心,为免引起他不必要的期待,退了一步让开去,跟后边许淮颂说:“许律师先请?” 许淮颂看她一眼,又看看略微有点僵硬的刘茂,唇角一弯,比个口型:谢谢刘律师。然后迅速恢复冷脸,上了副驾驶座。 阮喻已经转头走向后座,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 上帝视角的刘茂苹果肌一抽。 车缓缓驶离停车场,阮喻犹豫了下说:“刘律师,我不回公寓,去朋友家可以吗?” 这话一出,前座两人似乎齐齐一窒。她以为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忙解释:“不耽误你们时间,那儿更近。” 刘茂赶紧笑说:“没问题,地址传我微信。” 阮喻就把定位发了过去。 接下来一路,车内三人沉默无言,只有导航里的温柔女声时时响起:“行驶六百米后,左转进入……” 路遇红灯,刘茂握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看一眼右手边的许淮颂。 许淮颂察觉到了,回看他一眼,下巴微微一抬。 刘茂再次看过去,眉头一皱,然后看见许淮颂以极小的,后座人不可见的幅度,伸出了拳头。 他吸口气,从后视镜看到阮喻的目光落在窗外,并没有看他们,于是比个口型:石头、剪刀、布。 布字落,他出剪刀,许淮颂保持拳头。 他认输,低咳一声,看一眼后视镜:“冒昧请问,阮小姐去哪位朋友家?” 许淮颂瞥他一眼。——问得挺直接啊。 他回看他。——那不然怎么问? 阮喻没发现两人之前那番“博弈”,闻言才偏过头来。 许淮颂立刻挺直背脊,侧脸温度降到零下。 刘茂心里奇了,这人今天怎么回事,瞎装什么高冷正经? 没等他想明白,阮喻的声音已经响起:“明樱你认识吗?是我托她朋友联系的至坤。” “哦,”他回神点头,“我知道的,是沈小姐。” 刘茂说完,又看一眼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淮颂。——好了,问出来了,女性朋友。 但许淮颂这次没再跟他眼神交流。他偏头望着车窗外的路景,眼底晦暗不明。 沈明樱。他竟然还记得这个人。 那是阮喻高中时候最要好的闺蜜。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都过去了,到头来,却连她一个朋友的名字都没忘记。 直到阮喻下车,车里再没人说话。 她拉开车门跟两人道谢,上了沈明樱的公寓,急急摁门铃。 沈明樱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诧异道:“怎么了,案子没谈成?” 阮喻装了一路的云淡风轻彻底崩塌,哭丧着脸说:“明樱,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 “刘茂呗,他跟你表白了啊?” 阮喻上前拽住她衣袖,欲哭无泪:“是许淮颂……我遇见三次元的许淮颂了啊!” * 公寓楼下,刘茂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一段路后,一脚踩下刹车。 他这一停,许淮颂就知道他终于憋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扭头问:“刚才那个电话,你叫人给我打的,故意支开我?” 许淮颂笑一声:“你这么长的反射弧,怎么当的律师?” 刘茂一噎,肺里一抽一抽的疼,惊疑不定半天,问:“前女友?” 许淮颂听见这称呼似乎愣了愣,在脑子里过滤两遍“前女友”三个字,撇过头看向窗外的林荫道,目光一直投落到尽头一间红色电话亭。 片刻后,他笑了笑,无耻又吊足观众胃口,慢悠悠地讲:“怎么说呢……” 07 07 怎么说呢?许淮颂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讲起,半天吐出四个字:“有点复杂。” “这世上还有比前任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债务人和债权人不复杂吗?” 刘茂瞪大眼,一想,还真像那么回事。 做律师这行,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久了,观察力也日渐敏锐。就今天这个状况来看,他能够肯定,阮喻和许淮颂彼此相识。 他原本想,能把一次“重逢”搞得那么僵的,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可被这话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狭隘。 刘茂恍然大悟,结巴了下说:“她……她欠你钱啊?” 怪不得阮喻战战兢兢,装不认识许淮颂。而许淮颂呢,也硬是拗出张扑克脸来。 见他当真,许淮颂笑了声:“没有。” “……”刘茂有点想犯法。 “找地方吃饭吧。”见他还要问,许淮颂及时截断了话头。 他只得踩油门,边打方向盘边回想昨天。 昨天许淮颂打电话来,托他调个关系,在苏杭一带查一个人的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他问急不急,因为手头刚接了个著作权与名誉权纠纷案,赶着做网络证据保全。 许淮颂说“急”,但说完却没了下文,想到什么似的,改问这桩案子的委托人是谁。 他是至坤的合伙人,有权了解事务所接手的案件,刘茂一五一十说明白,结果就被匆匆挂了电话。 再得到许淮颂的消息是凌晨,他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自己在浦东国际机场。 这么前后一联系,刘茂彻头彻尾懂了:许淮颂口中要查的人就是阮喻。 哪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重逢?他就是为她回的国。 只不过千里迢迢赶来,换来人家一句“不认识”而已。 哪个男人还不要点面子,刘茂也就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说:“吃什么,西餐?” “太慢了。简单点吧,赶飞机。” “飞旧金山?”他诧异。 许淮颂点点头。 敢情连找酒店也是扯谎。 “你这不刚来吗,怎么就急着走?” “距离我委托人的庭审只剩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你说我急不急?” 刘茂瞠目:“你疯了啊?” 花十几个小时赶回国,匆匆见一面,又花十几个小时回去辩护? 许淮颂调低座椅躺下来,疲惫地阖上眼:“可能是吧。”说完又笑着叹口气,“换谁谁不疯。” * 沈明樱的公寓里,阮喻蜷在沙发上,脑袋埋进抱枕:“真是要疯了……” 听她从头讲到尾,沈明樱笑出眼泪:“是谁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被认出来的?” “我哪知道真能闹到本尊那儿去?”她抓着头发爬起来,“太玄幻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知道自己现在像哪时候的样子吗?” 她有气无力咕哝:“哪时候……” “满十八岁的第一天,被许淮颂牵了手的那个晚上。” 那天她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夜没睡,也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是当初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想暴走。 沈明樱扭头去厨房做午饭,等回来,就看她攥着手机面如死灰:“怎么办,我说这本小说是我亲身经历的那条微博,是连带澄清大纲创作时间的视频一起发的……” 也就是说,她不能删博,也不能重新编辑内容,因为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被有心人赋予肮脏的含义。 “别自恋了,美国精英律师才不会闲得看你微博。而且人家压根不记得你,就算把你小说翻烂,也不一定发现你在写他。”沈明樱给她算着这笔账,“再说都是过去式了,就当个路人甲呗,最差也不过丢把脸,谁还没个青春期的幻想啊是不是?” 阮喻知道这话在理,可是:“一想到他可能会看到小说里那段‘春梦’,我就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沈明樱哈哈大笑:“叫你为了艺术效果添油加醋!”笑完拿手肘撞撞瘫成烂泥的人,“说正经的,就为这点破事,不告了?” 她打起精神来,摇摇头。 说不告当然是假的,只是打算放弃至坤,另寻律师。 确认沈明樱朋友那边不会因此难做后,当天她就联系了杭市另一家律所。 对方同样邀请她面谈。 这家律所名叫“鼎正”,接手阮喻案子的樊姓律师雷厉风行,当晚就理出了应对方案。 所以次日,她来到事务所时,直接拿到了一份计划书。 她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听对面的中年男人讲:“阮小姐提到,你的案子涉及著作权与名誉权纠纷,但事实上它跟后者关系不大,你的作品原创与否,不需要在法庭上得到认可。” 她有点惊讶:“那要怎样扭转舆论?” 樊易忠扯扯嘴角:“在网络证据保全到位的前提下,只要证明大纲失窃,被告的侵权行为就成立了。” “在法律层面或许是这样,可您也看到了,涉案作者已经配合我作出澄清,然而在舆论层面上,作用并不大。” “因为那份声明目前还不具备法律效益。” 她皱起眉头:“但如果在证明大纲失窃的基础上,对作品原创性也作出探讨,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失窃成立后,再探讨两篇作品根本毫无意义。难道阮小姐很期待得到‘双方作品高度相似’的结果?” 她摇摇头:“相似只是表象,只要您仔细对比两篇文章,就会发现……” “如果阮小姐坚持己见,”樊易忠打断她,“我的计划达不到你的预期,建议你另请高明。但说实话,我不认为有哪位律师会采纳你的看法。” 她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的建议。” * 杭市这几天急速入夏,阮喻离开鼎正时,太阳已经相当毒辣。 她顶着烈日打车,原本要回公寓,临到岔路口却记起樊易忠最后那句话,隐隐不甘心,改道换了家律所。 接连进出两家后,她在大马路上接到了刘茂的电话。 刘茂听见她这边的鸣笛声,低低“啊”了声:“你在外面?那方便的时候再聊吧。” 她说“稍等”,拐去路边一家无人报刊亭。 报刊亭一侧列了一排透明的格箱,里面塞着可供自助购买的报纸和杂志。只是大热天也没人有闲情买报。 阮喻站定在阴凉清净的亭檐下:“你说吧,刘律师。” 刘茂开门见山:“公证程序快到位了,你考虑得怎样?” 阮喻稍稍一默。 她当然从头到尾都没放弃过诉讼。虽然短短半天在三家律所碰壁,说不丧气是不可能的,可理智点想,律师们并没有错。 能够一枪正中红心,为什么非要迂回费事?吃力又未必讨好的事,谁愿意做? 到底是历经过社会打磨的人了,知道学会变通有时是生存法则,所以刚刚过马路的时候,阮喻在想,是不是别钻牛角尖了。 然而刘茂打来的这个电话,却让她想最后再试一次。 她不答反问:“刘律师,在你的设想里,这个案子该怎么处理?” 刘茂似乎愣了下,说:“证明大纲失窃是最直接的方法。” 阮喻认命地“嗯”了一声。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低落,问:“怎么了?你要是碰上麻烦,尽管开口,就算我不是你的委托人,也可以是你的朋友。” 她犹豫着说:“我是在想,假设我有探讨作品原创性的诉求,可以在这个案子里实现吗?” 电话那头沉默得有点久,她大概明白了,笑说:“算啦,我知……” “可以。”刘茂打断她。 “可以?” 刘茂沉吟了下,说:“对,可以实现……” 听他语气不对劲,她愣了愣:“如果是出于朋友的帮助,你不用勉强。” “不是勉强!” 这一句拔高的声音引来回声,她问:“刘律师,你的座机开了免提吗?” “对。不好意思,请你稍等,我这边临时有几份文件要签。” “那你先忙。” 阮喻没挂电话,听那头没了声音,就拿着手机低头看起透明格箱内的报纸。 叠拢的晚报露出小半篇新闻报道,讲的是美国S.G公司一名离职高管转投竞争对手门下,违反竞业限制,遭到起诉的事。 在全美排得上号的计算机软件开发公司,也难免卷入这种纠纷。 阮喻歪着脑袋瞟了几眼,瞥见“旧金山”“明日开庭”“华人律师”几个字眼,再要细看,电话那头传来刘茂的声音,说他忙完了,问她在听吗。 她抬起头:“你说。” 刘茂的言辞比之前流畅许多:“你所说的探讨虽然不是必要证据,但作为辅证,也可能对诉讼结果产生有利影响,所以这个诉求可以实现。” 阮喻有点意外:“你不担心比对结果不理想吗?” 刘茂重新陷入沉默,说:“不好意思,我再签几份文件。” “……” 一分钟后,他再次开口:“担心与否,说白了就是胜诉率,作为律师,出于职业禁忌,我不能给你答案,但我认为,真正的原创值得一次这样的尝试。” 阮喻呼吸一窒。接连碰壁之后,这样一句话无疑如同雪中送炭。 刘茂的形象在她心里一下拔高成顶天立地的两米八。 文人的热血情结顿时攒满心头,几乎是一瞬间,她拿定了主意:至坤和刘茂才是她正确的选择。 但是下一秒,电话那头的人迟疑着说:“嗯……这些话是从许律师那儿学到的。” “……” 头脑发热的阮喻迅速冷静下来:“刘律师,假如选择诉讼,我的委托代理人是你吧?” “当然。” “那许律师?” “他不出席庭审,仅仅参与备诉。” 阮喻扶额,扯谎:“那个,我可能担负不起两位律师的委托费……” “这个你别担心,许律师是出于个人学习研究需要参与进来,他那部分费用不用你另行支付。” 她还想挣扎:“其实我有几个业内朋友也遭遇过著作权纠纷,我可以介绍他去学习。” “嗯……这个,”刘茂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为难,“但我从业多年,确实没见过比你这个案子还特殊典型的了。” 阮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电话的。等她回过神,微信对话框已经多了一张名片——「至坤刘茂」向你推荐了「许淮颂」。 她捧着这部千斤重的手机站在原地,一阵眼黑。 那头搁下座机听筒的刘茂一样紧张发晕,看了眼电脑屏幕,拿起桌上那部免提已久的手机,怒气冲冲:“许淮颂,你打字能不能快点,我哪来这么多文件好签?” 08 08 许淮颂拿着手机匆匆走出法院,跟刘茂说:“五笔不太熟练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身后高耸的白色建筑里就追出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特意来向他致谢,称他在庭辩中的表达非常漂亮,并为自己之前对他的误解感到抱歉。 这是S.G那边的人,昨天许淮颂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回国,他起初误以为他临阵脱逃,差点拆了他所在的律所。 许淮颂拿远通话中的手机,说不客气。 纯正又悦耳的美式发音。 不远处停着一辆林肯,已经有人为他拉开车门。他向对方点头致意,坐上后座才重新拿近电话。 那头刘茂开始说正事:“帮你把案子拿到手了。” 许淮颂这回客客气气:“辛苦。” 相对的,刘茂就硬气起来:“人家躲你跟躲瘟疫似的,你这简直强买强卖,杭市那么多律所,为什么非要她选择至坤?” “因为这个官司,只有我知道怎么打。” “就这么个民事纠纷,哪个律所接不了?哦,还有,你对她有意思,这没问题,但在这件事上你首先是个律师,不能当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有什么诉求,你眼睛也不眨就说可以实现?” 许淮颂笑了一声。 驾驶座的司机看他心情不错,冲后视镜咧嘴一笑。 他回看对方一眼,友善点头,再开口时笑意更盛:“我眨过了。还有,我对她什么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刘茂噎住,惊叹于他竟然完全跑偏了重点。 “我在说案子……” “我说可以实现,就是站在律师角度作的判断。” “不是,国内的法律体系跟你那儿不一样,这个案子放在中国,就该从大纲失窃入手。” “放在哪个国家都该从大纲失窃入手,”许淮颂更正他,换了一边耳朵听电话,“但如果,大纲根本没有失窃呢?” 刘茂愣了愣:“你说什么?” 许淮颂正要解释,掌心突然传来震动。他移开手机,看见一条微信新消息,改说:“把我名片推给她了?” “是啊。” “那先不说了。” 那头刘茂“哎”出一声企图阻止,还是被他掐断了电话。 但许淮颂点开微信后,看到的却是许怀诗的消息。 诗精病:「哥,阮学姐微博这几天都没动静,评论和私信也还关着,你不是叫我别管这事,说都交给你处理吗?」 言下之意,怎么这么多天还没处理完。 他低头打字:「没那么快,你好好读书。」 「真的不要我发表新声明吗?」 许淮颂发语音过去:“之前大着胆子撒谎,这下后悔了?任何声明都是要负责任的,现在是风口浪尖,这个节骨眼彻底推翻重来,你想过舆论会怎样恶化吗?你以为,还有人相信你,相信她?” 诗精病:「我知道错了……那咱们私底下,该给阮学姐一个交代吧?」 许淮颂:「没有“咱们”,私下的解释是我跟她的事,你闭好嘴。」 诗精病:「哦……可是哥,我老想着这事,书都读不进去了,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笔巨款转移注意力。[可爱]那个……李识灿的演唱会门票快发售了哦!」 许淮颂没再回她,转账了事,临要搁下手机,又看一眼消息栏下方的“通讯录”。 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出现标注数字的红圈。 * 阮喻踌躇半天,临近傍晚才放弃挣扎,第一百次点开许淮颂的名片,硬着头皮摁下“添加到通讯录”,结果又卡在发送验证申请的环节。 说什么呢? 许律师你好,我是阮喻? 许律师,打扰了,麻烦通过一下申请? 她摇摇头,删掉打满的一行字,捏着手机倒头陷进沙发。 这情境像极了高中时代。 当年刚喜欢上许淮颂那会儿,她其实考虑过表白,靠着她爸是他班主任这层关系,偷偷弄到了他的Q-Q号码。可就是没勇气发送申请,只能一天天盯着他那点万年不变的个人资料来回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于是她三年都没加上他Q-Q。 冷静了会儿,手机忽然一震,她以为是谁发来的消息,拿起一看却是——许淮颂:「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阮喻整个人瞬间弹起。 她把消息发出去了?不小心摁到了?那她的验证内容填的是什么? 翻来覆去得不到答案,她急得跳下沙发,踱了几步又默默爬回去,捋起刘海。 手机另一头的许淮颂盯着屏幕,看着那行“略略略略略”的打招呼内容弯起嘴角。 她在干什么? 旧金山已经凌晨,阮喻不知道他一眨眼又回了美国,所以才这时候发来消息。 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等她开口,但屏幕上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场沉默就像高中时代持续了三年的“对峙”。他们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背对背演着彼此看不见的戏码,误以为所有的深情都是一个人的剧本。 可是那张幕布,在多年以后揭开了。 许淮颂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已经被他翻烂的晋江小说界面,起身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这座城市深夜不熄的璀璨灯火,看金黄的光斑投射在远处宽阔的水面上,随风粼粼跃动,在静谧里漾出点点灼意。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软玉:「许律师你好,我是阮喻,我们昨天见过的。」 看这语气,还打算继续装不认识他。 他淡淡眨了眨眼,打字配合:「你好。」 「许律师,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那个……我刚才发来的验证内容是什么?」 许淮颂对着屏幕笑起来,好像从这一串省略号里,读出她的崩溃挣扎。十秒钟后,他干脆利落截屏给她。 软玉:「……」 静止了足足两分钟,手机才重新震动。 软玉:「对不起,我不小心摁到的……许律师,你现在在美国吗?」 许淮颂看了眼截图上,自己暴露的手机运营商信息,回:「嗯。」 软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许淮颂想说没关系,他本来就睡得晚,打完字又觉得这语气不妥,于是删掉。 就在这片刻沉默里,阮喻已经接上:「抱歉打扰你休息,等你方便的时候我们再谈吧。」 他回头看着那杯喝空的咖啡捏捏眉心。 神都提完了,这意思是,他可以睡觉了? 阮喻没再发消息来。他翻到她的朋友圈,盯着空白的界面,以及那行“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看了五分钟,摁下锁屏键。 似乎是对她装傻到底的疏远态度感到烦躁,许淮颂转头走进浴室,重新解了浴袍。 花洒的水从头淌到脚,一个澡冲完,他湿漉着头发出来,看了眼桌上的手机,最终还是拿起了它,回复:「旧金山时间下午五点吧。」 于是阮喻又得到了一个关键讯息,他在旧金山。 过去这八年,他或许就生活在那个距离她一万多公里的地方,与她隔着一整片太平洋。 当然,以后也一样。 她忽然有点庆幸。 这样看来,他们不需要面对面交流,隔着屏幕,一切秘密就会变得安全许多。 所以五分钟后,当许淮颂附上邮箱地址,叫她把一应资料先传过去的时候,她也拿定主意顾全大局,没再踌躇。 不过这一晚,阮喻还是没大睡好。因为旧金山时间下午五点是北京时间早八点,这就意味着,她一睁开眼就要跟许淮颂谈案子。 这阵子被网络暴力包围,她的生物钟本就紊乱,又被这个约定施加了压力,直接失眠大半夜,以至于七点半闹钟响的时候,她没抗住,秒掐了它。 再醒来已经过了约定时间,手机屏幕显示“08:27”。阮喻一下醒神,钻出被窝。 打开微信没见消息,她松了口气。在加州当律师,许淮颂应该不是什么清闲的人,不会干等她吧。 不过道歉还是应该的。 她赶紧发消息过去:「许律师,实在抱歉,我起晚了,你现在有空吗?」 那头迟迟没有回复。 阮喻下床洗漱,直到做完早餐,手机还是很安静。她因此不必狼吞虎咽,得以慢吞吞把肚子填饱。 刚搁下喝空的牛奶罐头,手机就震了一下,好像算准她吃完了早饭一样。她划开一看,见许淮颂发来一个简单的“嗯”字。 阮喻没有打官司的经验,不清楚和律师的交流模式,看他这么高冷,也不主导谈话,只好再次打字:「那谈谈案子?」 「面谈吧。」 阮喻一愣,他不是在旧金山吗? 下一秒。 许淮颂:「视频,方便的话。」 09 09 阮喻差点没拿稳手机,犹豫着打字:「冒昧请问,这个案子有必须要视频面谈的部分吗?」 「嗯。」 她心下一凉。昨晚还想着不用面对面真好,今天Flag说倒就倒。 阮喻低头看了看身上睡衣睡裤,迅速回:「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方便。」 「多久?」 这样言简意赅的问话确实具有震慑力,隔着屏幕无法精准判断语气,阮喻甚至觉得,他好像不耐烦了。 想到自己才失约一个钟头,又矫情视频不视频的,实在说不过去,她只好夸下海口:「十分钟后。」 没见许淮颂说好不好,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默认计时开始了? 阮喻飞快扔下手机,扒掉睡衣,随手抓起一件荷叶袖的雪纺衫往头上套,穿完觉得有点透,又重新脱了添内衬。 来不及换睡裤了,考虑到视频可以忽略下半身,她转头奔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因为连日疲惫憔悴得面如菜色。 不行。 都说前男友面前不能输阵,“前男神”跟“前男友”就差一个字,可不是半斤八两么?这么邋里邋遢怎么成。 阮喻拿出素颜霜往脸上抹,又在眼下盖了点遮瑕,最后薄涂一层水红色唇釉,临要大功告成,看了眼刘海,心中警铃大响。 刘海太油了,洗头来不及,但她拿来救急的蓬蓬粉好像两个月前就用光了。 还剩两分钟。 她翻箱倒柜一阵,只能旋开散粉往头发上扑。 最后三十秒,她跑到客厅打开电脑,喘着粗气平缓呼吸,一边打字:「许律师,我这边可以了。」 那头静止了十五秒才发来视频邀请。 阮喻一手调整镜头角度,一手揉松脸皮,尝试微笑了一下,然后按下接受键。 许淮颂出现在了屏幕里。 他穿了件简单又体面的白衬衣,纽扣扣满,连袖口那两颗都没落,正低头翻着一叠资料,整个人透着股紧绷的职场精英味。 他没看她,全然处在工作状态,阮喻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跟他产生任何对视。 但好像是听见了她心底侥幸的声音,下一秒,许淮颂就抬起了头。她立刻正襟危坐,跟他打招呼:“许律师好。” 一声“许律师好”生生喊出了“首长好”的味道。 许淮颂的目光往屏幕上一掠,也像首长一样,朝她颔首致意,然后重新低头,翻着资料说:“阮小姐的原稿篇幅有点长。” 阮喻这才发现,他把她昨晚传过去的资料打印出来了,厚厚两沓。 她心里一紧,嘴上镇定道:“没关系,你慢慢看。” 许淮颂就真的慢悠悠看起了稿件。 与他的气定神闲相反,阮喻双臂交叠,紧张得像小学生听课,一双眼盯住屏幕,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她怕他看到哪一段,突然产生了熟悉感。 但许淮颂除了翻页就再没有多余动作,看上去完全是在读别人的故事。 阮喻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就留意到了他周围的环境。 那边看起来像一间书房,陈设简单,桌椅都是冷色调,后方黑漆漆的书柜整整齐齐排满了书,好几本厚得令人咋舌。 他的右手边,隐隐露出一角黑漆漆的落地窗。 东八区的天已经艳阳高照,西八区却还沉没在黑暗中。 阮喻盯着看了会儿,平时就不太好的颈椎变得僵硬,扭扭脖子准备活动一下,却被对面迅速捕捉到动作。 许淮颂抬头,忽然与她四目相接。 她猛一顿,扭到一半的脖子,硬是拗出了个歪头杀的姿势。 有没有杀到许淮颂,阮喻不知道,但她杀到自己了。 脖子清晰地传来咔哒一声响,她因为痛苦闭了下眼,也就没发现,屏幕那头的人,原本寡淡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下。 等她睁开眼,许淮颂已经重新低下头。 一刻钟后,阮喻见他好像看累了,翻拢了稿件,大概打算之后继续,抬起眼跟她说:“反调色盘的制作,说说你的想法。” 她清清嗓子,张嘴却顿住,垂头一扫,发现自己根本从头到尾忘了把相关资料拿来。 她这是在干什么,能不能专业点了? 阮喻这边顿住,许淮颂似乎就懂了,伸手一引,示意她请便。她说句“稍等”,起身打算去书房拿资料,刚一站定却浑身一僵,如遭雷劈。 那什么……她的小黄人睡裤,好像没来得及换? 她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而这时候已经于事无补,她没忍心回头确认镜头的角度,抬头挺胸,左右脚打了一次架,手扶着桌沿慢慢转身离开。 那头许淮颂握拳掩嘴,忍笑。再过两分钟,看见她换了一条半身裙,若无其事地回来。 他也就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为了掩饰尴尬,阮喻坐下后语速极快,直奔主题:“之前一位业内朋友已经做了一部分反调色盘,我摘了其中几个比较典型的例子,认为可以作为反击方向。” 许淮颂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翻开资料,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说:“第一个方向是细节设置类。比如对方在调色盘提到的罐头花,虽然那段描写,我的确发表在对方作者之后,但翻到第七章可以看到……” 许淮颂跟着翻到相关章节。 她把碍事的头发别到耳后,在资料上拿荧光笔打个圈,拿起来对准镜头:“这个位置,我做过铺垫,说女主角喜欢向日葵和薰衣草。而这处铺垫却发表在对方作者提及这两种花之前。也就是说,表象上的先后不一定作数。” 许淮颂点一下头,示意这个方向没问题。 得到肯定,阮喻继续:“第二个方向是情节设置类。比如我在第十章写到的,男主角和几个配角的对手戏。” 许淮颂再次翻到对应页码。 阮喻却顿住了,有点心虚,因为这段完全是真实经历。 高一时候学习压力没那么大,十班有几个痞坏的男生特别闹腾,嫌学校食堂难吃,三天两头翻墙出去买炸鸡。 有一回,她碰见许淮颂跟他们走在一起,其中一个男生勾着他肩,小声说:“下课弄把梯子来,放后门墙根那儿。” 她当时很惊讶,想许淮颂这样清冷优雅,天外谪仙似的人,明明该喝露水长大的,怎么会跟他们沆瀣一气,为满足口腹之欲贪炸鸡?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推开对方的手,语气冷淡:“没兴趣。” 但对方简直是恶霸,又把手勾回去:“你不弄?那把你手机交给老阮了啊!” “老阮”是阮喻的爸爸。她知道她爸的暴脾气,一听急了,想听听许淮颂打算怎么应付,可那群人已经拐进了教室。 没法知道后续,为了不让许淮颂陷入可能的危机,下课后,她凭着爸爸的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后勤那儿弄来一把梯子,偷偷放到学校后门墙根草丛里,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阮喻把这段原封不动搬进了小说,怕被认出来。 看她出了半天神,许淮颂发问:“怎么?” 她一秒神魂归位,继续说:“这段情节,另一本作品也有,但仔细看,发展后续和着墨意图完全不一样。我的版本是女主视角,后续是女主角偷放梯子事件,意在展现她的暗恋心境。” “但对方作者的版本是男主视角,后续是一段男主角的心理描写,说他其实很喜欢吃炸鸡,只不过当时晓得女主角在附近,觉得翻墙这事丢脸,才故意表现得不食人间烟火。这边的着墨意图,是为了体现男主角的表里不一。” 许淮颂听到最后轻咳了一声,随手拿起手边杯子,喝了口水,然后说:“这个方向也没问题。” 看他没什么特殊反应,阮喻放心了,点点头换下一个角度:“第三个方向是人物设置类。虽然两本书有多处撞梗,但就像上个例子所说,实际上人设有所区别,尤其男主角这个人物,在我的版本里属于内向类型,但在对方作者的版本……” 她一下找不准形容词,正思索呢,突然听见“啵”一声清响,大概是许淮颂收到了微信消息。 他没理,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但阮喻还没开口,那头又响起了一声提示音。紧接着,消息夺命似的不断弹出来。 许淮颂皱了皱眉,不得不点开看。 诗精病:「哥,我又把阮学姐的小说看了一遍。」 诗精病:「妈了噜太好笑了!怎么在她那儿,你是那种人呢?」 诗精病:「你以前是不是每天在她面前装比?」 诗精病:「哥你真时髦,在那个还没有“装比”这词的年代,就已经学会了装比!」 诗精病:「啊,不过这样看来,阮学姐喜欢那款啊,你小心人设不要崩哦!」 许淮颂:“……” 他小心着呢,用她说? 诗精病:「唉,话说回来,哥,我还挺同情你呢。别说阮学姐现在可能不喜欢你了,就算还喜欢,那她心里那人也不是真的你啊!」 许淮颂忍无可忍打字:「作业太少了?」 阮喻看他似乎咬了咬牙,情绪不太对,小心翼翼问:“你有事要处理的话……” “没。”许淮颂抬头,立刻恢复到冷漠疏离的状态,“继续。”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觉得“忠言逆耳”,还是有必要重视许怀诗的提醒,于是一心二用,随手打开搜索引擎。 为切合国情,他使用了百度,输入:「怎样成为一个高冷的人。」 点击“百度一下”之后,第一条就是“百度知道”。 还真有人跟他提了一样的问题。 他正打算点进去看详情,却先一眼看到底下露出的第一句回复:「做啥梦呐大兄弟,能问出这种问题,那这辈子是铁定做不成高冷贵族了啊!」 “……” 10 10 结束这场视频通话,阮喻阖上笔记本电脑,累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通话的最后,许淮颂让她就刚才提到的几个方向,结合原有反调色盘,把双方作品做初步对比,整理成文档,问她需要多久。 她估算后说三天。 这个估算是打了鸡血的速度,得僵着个“老颈椎”全程高强度工作,阮喻已经做足心理准备,但许淮颂好像很忙,说一礼拜后才有工夫跟进她的案子。 她就放宽了自我要求,甚至在第七天完成工作后,接受了沈明樱的外出邀约。 沈明樱是拉她出来逛街散心的,刻意一路没提糟心事,倒是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在许淮颂面前穿帮。 她一脸“人间不值得”的生无可恋:“没有,可是明天又要视频了……” 沈明樱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逛了一天,胳膊上大包串小包,傍晚临要打道回府,到了最后一个战地香水专柜。 沈明樱依然精力充沛,兴冲冲进去,随手指了两瓶叫阮喻试试,然后去挑自己的款。 导购上前来,边讲介绍词,边把香水喷到试香纸上,晃了两下递向阮喻鼻端。 花果调的香水,前调柑橘和青檬果的气息沁人心脾,像回忆里盛夏的味道,澄澈鲜亮,又隐隐酝酿着一丝终将应验的苦涩。 初闻还算舒畅,但阮喻低头的瞬间却滞了滞。 不是因为这个香气,而是她觉得背脊凉凉的,身后好像有人在看她。 导购看她这一顿,误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转而又拿起另一瓶。 她顺势回头扫了一眼,没发现不对劲,再看不远处的沈明樱,正试香试得起劲。 阮喻按捺下疑虑,连续试了几瓶后,那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跟导购摆手示意暂时不需要了,正要往沈明樱那儿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个惊讶的女声:“阮学姐,真是你啊!” 阮喻回过头,看见个瘦白娇小的女孩子拎着LV的“便当包”向她招手。 有点眼熟,但又不是一眼就能认出的程度,她迟疑道:“不好意思,你是?” 小姑娘好像有一瞬挫败,但很快提起兴致上前来:“我是岑思思啊,学姐,你不记得我啦?” 岑思思?阮喻大脑急速运转,愣了会儿才把那点微末记忆拼凑完整。 哦,好像是小她三届的直系学妹。开始是在校会认识的,她作为大四“老人”参加新一届迎新会,碰上同系的就多聊了几句。但之后除了路上偶遇打个招呼,也没什么特别的往来了。 岑思思笑得露出一对虎牙:“真的好久了,刚才偷瞄你半天,还怕认错呢!”顿了顿又说,“没想到你毕业后也留杭市了啊。” 正说到这儿,沈明樱挑完香水过来了。她大学时跟阮喻同城不同校,并不认得岑思思。阮喻就介绍了一下双方。 三人堵了一截通道,来往行人侧身经过,阮喻赶紧避让。 岑思思似乎也发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说:“阮学姐,这么巧碰上了,咱们上顶楼坐坐?” 阮喻看了沈明樱一眼。刚才两人预计挑完香水就回,沈明樱已经联系男朋友来接,这会儿估计快到了。 “那你们叙旧,我先撤?”她当机立断,“这大包小包我给你送回公寓去,反正顺路。” 她男朋友开车来,阮喻就没跟她客气,转头跟岑思思一起上了顶楼一家甜品店。 其实她没觉得两人有什么“旧”好“叙”,挡不住热情,就请她吃了几份甜品,聊聊近况。 因为自认不算熟,她话不多,被问及职业时含糊答:“算是自由职业。” 岑思思“哇”了一声:“难道是作家?” 这个联想倒也不算突兀,因为两人都是中文系出身。 阮喻说:“算不上,就是普通写手。”因为不想被刨根究底问笔名,她说完就掌握主动权,转移话题,“你呢,毕业后找了什么工作?” 岑思思咬着吸管,有点不好意思:“我啊,在家里公司上班呢。” 阮喻刚想说“也挺好的”,就听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刘茂来电。 她怕有要紧事,起身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岑思思目光掠过她屏幕上“刘律师”三个字,点点头:“客气什么呀,你忙。” 阮喻到店门外接通电话,听见那头说:“刚刚得到法院消息,案子进展到追加被告这一环了。” 刘茂办事效率高,六天前就向法院提交了起诉状,又申请了调查令。起诉对象最初是微博,法院受理立案后,要求平台提供侵权人相关信息。运营方不可能代为承担责任,必然配合调查。 现在他那儿大概有了写手“苏澄”的身份信息。 “顺利就好,辛苦你了。”阮喻说。 “客气什么,我不是来邀功的,是想问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你可能和被告认识。” 阮喻一愣:“认识?” “对,我之前听阮叔叔说,你是杭大毕业的吧?被告跟你同系,低你三届,叫岑思思,有印象吗?” 阮喻:“……” 这把狗血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她下意识把头偏向甜品店的落地窗。岑思思正咬着吸管瞅她,见她望来,还冲她笑了笑。 唇红齿白,杏眼亮得滴水。 阮喻回她个笑,在刘茂问“怎么了”的时候,转过眼说:“……我跟她吃甜品呢。” 这下换成刘茂噎住了。 她冷静了下,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问:“你的意思是,从网暴泼脏水到今天偶遇,或许不是巧合?” 说到这里,刘茂还没答,她自己就先不寒而栗起来,结结实实起了层鸡皮疙瘩。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我不记得在校期间跟她有什么过节……” “那善意地想,也许只是巧合,但就算不是,你也别慌。你先告诉我,她知道你在跟谁通话吗?” 阮喻回忆了下:“可能看见我给你的备注了,写的是‘刘律师’。” “那你跟她开诚布公谈。” 阮喻皱了下眉,她这都还没缓过神来呢,就要抡刀子上了? “如果她不知情你的笔名,既然你们有这层关系在,那么我建议私下调解,争取一份对你利益最大化的和解方案,比对簿公堂更好。诉讼程序太耗时,相比其他官司,维护名誉权尤其宜早不宜迟。” “但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那么‘刘律师’三个字就足够叫她猜到你在准备什么。何况她这两天本就该接到法院通知,不久后你们一样得敞开天窗,现在已经不存在打草惊蛇的问题……” 刘茂细细交代着,阮喻挂掉电话后,硬着头皮推门回了修罗场。 最近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玄幻了。 她一路回想近年来跟“苏澄”之间的种种不对付,试图把那些纠葛跟这个直系学妹对应,还不等理个清楚,就见岑思思回过头来,目光粘在她脸上,问:“学姐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阮喻干笑一下,坐下后眼一闭心一横,开门见山:“学妹,你是不是在晋江有个叫苏澄的笔名?” 岑思思惊得瞪大眼睛:“学姐你是神仙吗?” 她清清嗓子:“我不是神仙,我是温香。” 岑思思一下巴磕到玻璃杯沿,龇牙咧嘴拿手揉,疼得一双眼直冒泪花,半天才缓过劲,说:“学姐,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阮喻默了默,滑开手机,翻到晋江页面给她看。 她傻了眼:“世界太小了!”说完大概记起了网络上的腥风血雨,“那学姐,之前微博上……我,我冷静下……” 她说完后拿手掌不停扇风,一张脸憋涨得通红,过了很久才正襟危坐起来:“学姐,这事误会大了,早知道温香就是你,我肯定不会发那条长微博……” 阮喻按刘茂提醒把控场面,占牢上风,说:“为什么?” “你哪可能做抄袭这种事啊!”她看起来比阮喻的书粉还义愤填膺,只是很快又泄了气,“学姐,你是不是把我告啦?” 阮喻听刘茂的,不避讳,点了点头。 她瘪了嘴:“嗯,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 “我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你觉得是误会,我们也可以考虑和解。”阮喻挤出还算个和煦的笑来。 “真的吗学姐?”岑思思长吁一口气,“那就太好了,这事要给我爸知道,还不得骂死我。你愿意原谅我的话,我一定向你公开道歉,争取消除对你的负面影响,以后再不犯蠢了……你就是让我做牛做马补偿,我都……” “多大点事,”阮喻笑着打断她的豪言壮志,“不过和解程序我不懂,还得请律师跟你谈。明天周一,你有时间吗?” 岑思思面露难色:“公司一天的会,我可能走不开,要不后天?” “行。” “那法院那儿……” “我可以联系他们暂缓进程,你放心。” 岑思思绞着手指点点头,低着脑袋不敢看她。 阮喻眼见这么尴尬着也不是个事,跟她交换了微信和手机号码,就找借口回家了。 到公寓,她拨通刘茂电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谈话经过。 刘茂在上一通电话里教她少说话,多观察,听完后就问:“在你看来,被告说谎了吗?” 阮喻不想觉得她说谎。因为真要是这样,回头一看过去几年,真当细思极恐。 可是:“说不好……她的一系列反应,给我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我明白了。”刘茂宽慰道,“没关系,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我……和许律师就行了。” 一听许淮颂的名字,阮喻又记起明早要打的那场“仗”,问:“现在情况有变,许律师那儿的工作,还继续吗?” 刘茂沉吟了下:“我会跟他说明情况,暂时按原计划来吧。” “好吧。” 阮喻叹口气,挂了电话身心俱疲,洗完澡早早睡觉,第二天八点就准时陷入了被许淮颂支配的恐惧。 因为想着岑思思的事,接通视频时,她情绪不高,朝镜头心不在焉说:“许律师早。” 许淮颂还在上回那间书房,淡淡看了眼窗外:“不早了。”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干笑一声。 许淮颂看看她,拿起手边资料,语气不咸不淡:“文档我看了。” 文档是阮喻昨天出门前发给他的。她问:“你看有什么问题吗?” 许淮颂刚要答,忽然瞥见微信闪了闪,看又是许怀诗,原本没打算理,目光一掠却瞟到她前半句话:「哥,那个苏澄居然……」 见是正事,他只好跟阮喻说“等等”,点开了消息。 阮喻百无聊赖地听着他那儿起起伏伏的消息音,直到一刻钟后,发现她自己这边的,跟他响成了一个频率。 点开微信一看,见是刘茂把他俩拉进了一个群组。 他正往群里发图,连续三张,看小图是微博私信界面,后面附了一句:「两位,看看这个。」 阮喻打开大图,一下被气笑。 这是出自“写诗人”的一份聊天记录截图,第一张图显示一个自称“苏澄”的微博小号主动联系了她,建议她以侵犯著作权为由起诉“温香”,并罗列了一大堆这样做的好处。 “写诗人”暗示自己不信她是“苏澄”。“苏澄”为说服她,只好用大号发了条消息借以证明。 阮喻一气之下就没把持住淑女形象,指着屏幕说:“真是绿茶啊?” 许淮颂神情明显一滞。 她意识到失态,不自然地捋了捋刘海:“不好意思,我激动了。” 但许淮颂却只是眨了两下眼,问:“绿茶是?” 他大概不太关心国内的网络流行词。阮喻轻咳一声,一本正经说:“就是喝的绿茶,我朋友刚才发了我一个网购链接,呵呵……” 许淮颂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然后打开了百度。 阮喻就继续点开后面两张截图看。 聊天记录是“苏澄”小号和“写诗人”的深入交涉。最后,后者说,她会联系律师,真诚考虑这个建议。 但既然这份聊天记录到了刘茂手里,阮喻想,“写诗人”应该是她的盟友,这句“真诚考虑”估摸着是唬人。 她问许淮颂:“是刘律师教她这么说的?” 许淮颂想说“是他”,但不能,于是点点头:“可能吧。” 刘茂作为委托代理人,跟案件关键人物“写诗人”有所往来并不奇怪,阮喻没多想,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问刘茂。”他说完就忙着低头敲字,看都没看她。 阮喻也没大在意,回头在群里发消息问刘茂。 过了足足两分钟,他才回:「生气的话,把岑思思微信拉黑吧。」 “……”这种小学生闹脾气的做法,出不了气吧? 她刚想委婉地说,这样会不会太意气用事了,就看许淮颂在群里发了消息:「你小学生?」 至坤刘茂:「……那你说怎么办?」 许淮颂:「你去协助当事人做网络证据保全。」 至坤刘茂:「……好的,然后呢?」 许淮颂:「没你事了。」 阮喻再次感觉到,许淮颂和刘茂的关系好像真的不太好。 为了缓和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打字:「麻烦刘律师啦!」 刘茂连句“不客气”也不回就没了声。 那边许淮颂敲敲桌子,拉回她的注意力:“有被告手机号吗?” 她点点头:“有。” “录音取证会吗?” 阮喻一愣,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 真要像刘茂说的,立马跟岑思思闹掰就太傻了,她应该假装不知情,向她套话,这样,除了“写诗人”那份聊天记录外,她在庭审中就又多一份辅证。 想通这点,阮喻不禁对许淮颂的聪明才智肃然起敬,想他真是比刘茂靠谱,坐直了说:“不太会,你能教我吗?” “嗯。” 另一边的刘茂寂寥地靠着转椅,看着几分钟前,自己跟许淮颂的私聊对话,叹息了一声。 许淮颂:「等会儿她会问你接下来怎么办,你就说拉黑被告出气。」 至坤刘茂:「为什么?拿出点律师的专业精神来好吗?这种时候应该套话取证。」 许淮颂:「我知道,你按我说的答就行了。」 11 11 阮喻一脸的虚心求教。 许淮颂十指交握,腰背笔挺,看着她陈述要领:“一份有效的电话录音,首先要引导对方确认身份,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就必须把握先机。” 她点点头问:“然后呢?” “递交给法院的录音不能剪辑,但庭审时间有限,因此要控制通话长度,在不被对方识破的前提下直奔主题。” 也就是说,既然高度怀疑岑思思曾恶意雇佣水军,购买热搜,就要诱使她说出实情。 阮喻皱皱眉头:“真有人会傻到亲口承认吗?” “正常情况下不会,所以这才是难点。”许淮颂说着,瞥了眼她空荡荡的手。 阮喻迅速领悟,一把拽过桌上便签本和笔,专注地盯着他:“许律师请讲,请讲。” * 半小时后,她的便签本上已经密密麻麻一片。见许淮颂说完了,她问:“现在就打吗?” 他摇摇头:“北京时间十二点。” 那个点刚刚结束午餐,脑供血少,对方思考力降低,相对不容易起疑。 “可是那时候,我自己智商也会变低吧?” 许淮颂噎了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点蠢萌…… 他抬眼说:“你不会提前吃饭?” “……”也对。 阮喻不自然地掩着额,尴尬片刻后想起个事,突然抬头。 这一抬头,就发现许淮颂正盯着屏幕看。 她一下顿住,张嘴想问他怎么了,却发现他右手似乎正在滚鼠标,看上去是在察看什么文档。 而不是她。 阮喻暗暗发窘,清了清嗓叫他:“许律师。” 许淮颂点一下头,估计是懒得说话,示意她有事说事。 “等会儿电话录音,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我没法处理的突发情况,那个……”她指了一下镜头,“你能开着视频通话吗?” 阮喻的心态,不过就像患者对医生的职业信赖,但这缺他不可的样子,看在许淮颂眼里又是另一回事。 他“嗯”了声,偏头抿了一口咖啡,企图缓解心底那阵异样的感受。 阮喻放了心,在心里默默演练起对话,大半个小时后,听见许淮颂敲了敲桌子。 “十点半了。”他说。 “那我去做点吃的,”她搁下便签本,指了指屏幕,“把视频关了?” “不用,我也要去吃饭。” 阮喻稍稍一愣。 旧金山都晚上七点半了吧,他没吃饭?刚才还空腹喝咖啡? 这发愣的间隙,许淮颂已经起身离开座位,阮喻也就不好贸然关掉视频,扭头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思考做点什么。 但可能是紧张,她一点胃口都没有,拿了杯酸奶,往里加了几勺水果麦片就回到了电脑前。 她想再复习复习对话,反正许淮颂也不在。 这么想着,就对上了屏幕里的一双眼睛。 “……” “……” 许淮颂根本没走,就坐在电脑前吃通心粉。 阮喻的眼珠子缓慢地转了一圈。 说好的要去吃饭呢?怎么把饭端来电脑前了?难道是想趁她不在,窥探她隐私吗? 她这边一动不动杵在电脑前,许淮颂却似乎很淡然,顿了一顿后,优优雅雅细嚼慢咽,一边翻看手边文件。 原来是边吃饭边忙工作。 意识到自己再次自作多情了以后,阮喻尴尬地坐下来,一手翻开便签本,一手慢吞吞搅拌酸奶。 可等舀起一勺塞进嘴里的时候,她又顿住了。 麦片还没泡软,嚼起来会有一些比较动感的声音,好像不太适合这个氛围。 毕竟她跟许淮颂高中时期就没说过几句话,现在更谈不上熟,这么面对面隔着屏幕吃饭,她还嘎嘣嘎嘣脆的,实在不自在…… 阮喻痛苦地含着这口酸奶,一直含到麦片差不多软了,才一点点嚼下去,然后轻咳一声,说:“许律师,你好像挺忙的?” 许淮颂正好塞了一口通心粉到嘴里,不方便说话,顺势点了一下头。 阮喻一脸高兴:“那你先忙,到点了我再联系你吧!” 他的通心粉还没咽下去,又没理由摇头,只好继续点了一下。 阮喻松了一大口气,飞快点叉。 * 直到北京时间十二点一刻,两人才再次通了视频。 阮喻握着手机,一直深呼吸。 许淮颂看得出来她很紧张,这么打过去铁定露馅。可取证的机会只有一次,失不再来。 他想了想,不答反问:“做套眼保健操?” “啊?” 他举起手边稿件,晃了晃:“看起来有用。” 哦,他是在说《好想和你咬耳朵》里,女主角被男主角牵手的那个晚上,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做了十几遍眼保健操才平复心境,顺利入眠的事。 但这是经过她美化改编的。 阮喻皮笑肉不笑:“小说都是骗人的。” 事实是,她在快天亮的时候清醒过来,想既然许淮颂说牵错,那大概是心有所属了吧,然后又气又委屈地骂了他一百遍渣男,才睡成了回笼觉。 十八岁的女孩子太不讲道理了。现在想想,许淮颂不喜欢她又有什么错呢? 还好她没把这句“渣男”写进小说。 许淮颂不知道她心里这些歪脑筋,听这一句“小说都是骗人的”,稍稍一默,垂了垂眼。 倒是阮喻放松不少,捏着手机说:“我打啦?” 他回过神:“嗯。” 阮喻开启录音软件,拨了岑思思的电话,开到免提。 十秒后,电话被接通。 她抢先道:“你好,我是阮喻,请问是岑思思吗?” 对方立刻答:“我是,学姐,我存过你号码啦!” 身份确认完成。 阮喻瞄了眼屏幕里朝她点头肯定的许淮颂,继续说:“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的,你说。” “是这样,和解的事,本来打算明天请律师跟你谈,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先跟你聊聊。” “嗯?” “其实前段时间,有家电影制作公司就版权改编事宜联系过我。” 岑思思低低“啊”了一声,似乎预感到事情走向。 “那边希望我妥善处理这件丑闻,否则影视改编也会被搅黄。所以这次,我的律师不仅代表我个人利益,他们要求你在道歉声明中,承认自己除发布具有影射含义的长微博之外,也曾煽动水军,购买热搜攻击我。” “我……我没有啊学姐!” 对话进行到这儿是个关键点,阮喻忐忑的情绪又上来了,攥着手机下意识看许淮颂。 他不能出声,仅仅向她点了一下头,比口形:继续。 阮喻抿了一下唇:“这声明确实为难人,但制作公司的意思是,和解不成就继续起诉。” “可是学姐,我真没故意攻击你……” “我知道,毕竟你当时不晓得温香是我。我既然打了这通电话,就是想听听你的说法。我俩师出同门,商人不讲情面,我还能不讲吗?” 以白莲之道还至绿茶之身,这话说得,阮喻自己都有点感动。许淮颂写的八点档台词真是太行云流水了。 “你要是顾及情面,制作公司那边怎么办?” 这一问不在计划范围内,阮喻微微一滞,随即看见屏幕上弹出许淮颂的消息:「叹气。」 她立刻酝酿出一声叹息。 那边岑思思似乎听出她的为难,打起感情牌:“学姐,我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当时我只是雇了一小批水军想试试,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一路蹿上热搜……你一定得帮帮我,让那边通融通融,不然我……我就全毁了……” 许淮颂比个“到此为止”的手势。 阮喻瞄他一眼,迅速接:“行,能帮的我一定帮,我会再跟律师谈谈的。” 电话被挂断,她小心翼翼按下结束录音,凑近镜头问:“这样行了吗?” 许淮颂点个头:“录音给刘茂。” 阮喻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套话的原理说起来也不难。正如许淮颂所讲,法律规定,只有原作者才能指控著作权侵权行为,岑思思本身没有起诉资格,之所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是为了“缓兵”,争取让“写诗人”先一步起诉成功。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假设阮喻对和解产生动摇,她为了稳住她,必然会作出自认无伤大雅的,言语上的退让。 现实果然跟许淮颂预料得一分不差。 紧张过后松懈下来,阮喻通体舒泰。 这种奸爽奸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跟律师一起干不犯法的坏事,这么开心吗? 她心情一好就有点忘形,说:“我这演技是不是够上八点档了?” 许淮颂垂眼敲键盘,不知在忙什么,随口说:“够糊弄外行。” 她一噎,那他是这方面的内行吗? 正疑虑自己的演技在他面前是不是很不过关,就听见他的手机响了。 许淮颂没关掉电脑视频,直接接了电话,说的是中文:“在家。” 阮喻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只能听见他单方面的零碎回答:“不排除是被告实施的报复行为,S.G的高层应该最清楚,被告有能力对炸-弹实施计算机远程操控。” 许淮颂的语气很平静,但阮喻却吃了一惊。 似乎是见她被吓到,他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机,起身走到窗边:“这是警察的事……” 阮喻就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了,等他回来,她没忍住问:“出了什么事吗?” 许淮颂摇头,示意没有。 她“哦”一声,说:“今天谢谢你啊,许律师。” 许淮颂抬了抬眼皮。这是利用完人就跑,在说结束语了? 看他没反应,阮喻自顾自接下去:“本来要谈案子的,不过你那儿太晚了……” 正说到这,不知哪儿冒出“喵呜”一声猫叫。 她停下来左右看看。 但当然不是她这儿的猫。 家里已经没有猫了。她刚毕业那会儿倒是养过一只,可惜后来病死了,她难受很久,虽然喜欢,却不敢再花心思养第二只。 那么,就是许淮颂那边的声音了? 她正奇怪,就看屏幕里的人再次离开了座位,走开几步,再回来,怀里多了一只猫。 一只看起来两三个月大的,水灵水灵的小橘猫。 阮喻的目光一下被揪住。 许淮颂一边顺着猫毛,一边瞥她:“你刚说什么?” 她盯着幼猫挣扎了五秒钟,血槽渐空,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我说你那儿太晚了……方便继续谈案子吗?” 许淮颂点个头,语气勉强:“行吧。” 12 12 他坐下来,把橘猫搁到一旁,抬头就见阮喻一边挪来稿件资料,一边斜着眼往他手边瞥。 那只猫正四脚朝天,翻着肚皮扭来扭去。 毛茸茸的尾巴尖扫得他手背发痒,有那么点妨碍公务。 他把它抱远一点,垂眼翻开文件,说:“几个问题……”说到这里又顿住。 因为阮喻好像没在听,一个劲瞅桌角,上半身甚至前倾到了六十度,一副要穿屏而来的架势。 可镜头就那么个角度,再凑近也最多看见一只猫耳朵而已。 许淮颂低咳一声。 她这才回神,坐直身板:“啊,许律师,你说。” “第十四章,第三段。” 阮喻翻到对应段落,发现刚好是一段关于猫的描述,讲女主角途经艺术馆,碰见男主角在草丛里投喂流浪猫的事。 为增加“粉红元素”,她写这段时,在现实基础上作了改编,设定男主角其实并不喜欢猫,只是因为女主角喜欢才爱屋及乌。 “我不喜欢猫,我喜欢你。”这句内心独白,跟“写诗人”那边一字不差。 针对这处雷同,阮喻苦思冥想,没找到反驳方向。 看许淮颂完全公事公办,丝毫不像记得的模样,她放心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点一下头:“两边有细微差别。你塑造的人物心理是‘爱屋及乌’,但对方不是。” “欸?” 阮喻一愣,翻开另一沓文稿,把相关情节读了两遍,恍然大悟。 对方笔下的男主角并不是就此喜欢上了猫,而是早早算计到女主角将要路过艺术馆,所以刻意演了这一出博好感。 只是“写诗人”把这段真相描述得非常隐晦,而阮喻又先入为主地产生了思维定式,所以当局者迷了。 说起来,虽然大纲是她原创,但客观上讲,“写诗人”这么一改编,从人设上来讲更有张力了。 她作好批注,把这点作为反驳依据,然后问:“还有吗?” “第三章,第七段。” 阮喻翻回去找到对应段落,看到一段女主角拒绝“烂桃花”的情节。 由于阮爸爸的关系,当年她在许淮颂班上有那么点知名度,曾经惹来过十班一个男生的追求。 对方是不学无术的那类人,被女同学封了个“道明寺”式“霸道总裁”的称号,幼稚的手段层出不穷,有一次在班上单方面大肆扬言,说她是他的。 阮喻不堪滋扰,听说后又气又急,被逼哭了,也做了回大老虎,站在十班教室门外,气势汹汹地当众回绝了他,叫他别再死缠烂打,打扰她学习,最后说:“道明寺了不起啊,我喜欢的是花泽类!” 男生当场懵成一只陀螺,十班人哄堂大笑。 这一段看似是支线情节,实则不然。 因为在阮喻的设定里,除了本身性格原因外,男主角就是由于这一出插曲,才迟迟没向女主角告白的。 喜欢所以不打扰。——这是阮喻替他编造的理由。 她抬头问:“这里怎么了?” 她记得这一段不存在撞梗问题,“写诗人”并没有写类似情节,而是在看了她的细纲后另辟蹊径,由此延伸出——男主角记下了女主角的话,从此以后就把自己往“花泽类”的方向打造。 许淮颂眨了眨眼:“不符情理。” “情理?” “这个理由不够服众。” “那他还能因为什么不告白?” 阮喻脱口而出,问完自己却先噎住了。这是做什么,她跟一个律师讨论起怎么写小说来了?而且,他们是不是跑题了? 许淮颂垂了垂眼,眼底情绪不明,随手端起一旁的恒温咖啡要喝。 但他忘了猫在一旁。拿过杯子的一瞬,小橘猫一爪子搡过来抢食,撞得他手一晃,咖啡洒了它满屁股。 猫“嗷呜”一下高叫,阮喻跟着扬声一句“哎呀”。 原先的低气压情绪一下消散无踪,许淮颂被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震得一愣,还没作出反应,就听阮喻问:“咖啡烫不烫?快给它擦擦!”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他也被洒到了,她看不见吗? 许淮颂瞥她一眼,说“不烫”,扯纸巾抹了下手背,然后抓起“喵呜喵呜”叫的猫来擦。 阮喻赶紧制止他:“用湿纸巾!干的太粗糙了。” 他看她一眼,只好又转头去找湿纸巾。 可擦完以后,猫屁股还是黏糊糊的。 眼看它不肯自己舔干净,阮喻问:“它多大了,能洗澡了吗?” “三个多月了吧。” “那你帮它洗洗,案子可以等会儿再说。” 许淮颂暗暗叹息一声,抱起猫朝外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怎么洗?” “这不是你的猫?” 他摇头。 那是谁寄养在他这儿的? 阮喻晃了晃神,听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怎么洗?” 这叫她怎么说?她想了想:“猫浴液、吸水毛巾、猫刷、吹风机,都有吗?” 许淮颂点点头。 “哦对了,还有福来恩。” “嗯。” “那你准备一下,在澡盆或者浴池洗都行,用三十五到四十度的温水,注意……”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许淮颂放下猫,朝电脑走过来:“等等。”然后搬起电脑就往浴室走。 镜头一下子晃起来。 阮喻在心底“嚯”出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女友视角算哪门子事? 许淮颂把笔记本电脑搁在盥洗台,二话没说转头就走,留阮喻在那头:“哎你……”别走啊! 镜头正对着他大敞的淋浴间,太尴尬了吧。 等了半天,许淮颂才抱着猫和一堆用具回来。 狭小的空间,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微妙,好像这层薄薄的屏幕消失了,两个人一起身处浴室一样。 阮喻清了下嗓,说:“你先调水温。” 许淮颂把猫放在一边,摁了几下淋浴间的调温键,摘下喷头试水温。 “等会儿别用喷头淋,把水放到澡盆,不要没过猫脖子。”阮喻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继续说。 许淮颂一一照做,但猫满三个月不久,还不习惯洗澡,一入水就要跳出来,一下溅起一瓢水。 他的衬衫很快湿了一片。 “左手拿住它脖子。”阮喻赶紧说,又补充,“下手别太重。” “然后呢?”许淮颂提着湿淋淋的右手,回头问。 “把它脖子以下的毛发都润湿,抹上浴液,轻轻揉搓。” 他继续照做,上浴液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手滑,左手松了一下。 结果当然又迎来幼猫的挣扎,水“哗啦”一下再次溅上他的衣服。 阮喻几乎都能透过他湿透的白衬衫,隐隐约约看见他腹肌线条了。 “……”她赶紧别过眼。 许淮颂瞥瞥她,又转回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弯了弯嘴角,专心给猫搓澡,等泡沫被彻底洗干净,才说:“好了。” 阮喻回过眼,视线落在他头顶:“拿吸水毛巾给它擦擦,开吹风机的时候用热风,先拿远点,调最低档的风量,别吓着它。” 许淮颂站起来,把猫放上盥洗台,打开吹风机开始忙活。 因为角度问题,镜头没有收入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在浴室淡黄色顶灯的映衬下,他轻抚幼猫的画面像被镀上了一层柔光,叫人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阮喻的思绪渐渐飘远,恍惚间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艺术馆圆顶大楼,在那片雨后青草地,也有这样一只猫和一双手。 这一幕,就像电影大师构造的一组长镜头。 时空的变幻自然而然渲染了观众的情绪,时过境迁的感慨与物是人非的遗憾突然被放到很大。 橘猫被伺候得舒服,低低呜了几声。阮喻回过神来,发现它的毛发干得差不多了。 猫被抱出去,许淮颂再回来的时候,旁若无人地扯出衬衫,开始解纽扣,从下往上。 阮喻:“?” 三颗纽扣之后,她反应过来,大声制止他:“许,许律师!我还在这儿呢!” 许淮颂动作一停,望向屏幕,淡定自若:“哦,忘了。”见她一脸窘迫,又说,“我要洗澡。” “那你把我搬……不是,把电脑搬出去啊!” 许淮颂的表情显得有些费解:“你不会关视频?” “……” 说的对。阮喻连句“再见”也来不及讲,飞快点了挂断,坐在电脑前喝水压惊。 一刻钟后,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思思:「学姐,方便的话,现在能见个面吗?」 她盯着手机屏幕,在许淮颂那边降空的智商直线回升。 突然急着见面,岑思思知道自己刚才被录音了吧? 许淮颂也说过,这事藏不了多久,对方事后一般都能回过味来,但录音已经拿到,也无所谓了。 阮喻疲于跟她再打交道,直截了当说:「不方便,还是之后法庭见吧。」 发完直接拉黑。 没两分钟,显然明白了究竟的岑思思一条短信飙过来:「用这种下作手段,不怕你粉丝知道?那咱们就比比谁更下作吧。」 13 13 阮喻觉得这个逻辑挺稀奇。真要捅出真相,岑思思不也等于露了老底? 但也不是没可能。因为她记起许淮颂刚才那通电话,似乎提到了一桩被告针对原告的报复性事件。 被告在面临巨大的败诉风险时,可能会产生鱼死网破的心态。 想到这里,出于类比心理,阮喻在网页里输入许淮颂口中的“S.G”搜索起来。 最新的相关报道停留在前阵子一场庭审上。她没发现太多被告的信息,反而注意到了另一个名字:Hanson。 许淮颂的英文名。 思维跑偏,她改而点进这个关键词,看到一篇访谈性质的英文报道,介绍了他和S.G的渊源。 文章说,S.G曾在三年前因侵权事件遭到同行起诉,受丑闻波及,股市暴跌,面临严重的资金危机。 当时在加州律师界颇享名望的许爸爸作为S.G的辩护律师,接手了这个案子,却在开庭前两天突发脑梗,抢救过来后被诊断为“脑血管性痴呆”。 临阵换军师太忌讳,如果因此败诉,S.G将全面崩盘。可延迟开庭也不行。案子一天不解决,股市情况就会持续恶化,公司一样得完。 时间只剩两天,董事会坐不住了,派代表到医院频频询问医生,许爸爸在短时间内复健的可能。 结果当然是不可能。 最后许淮颂站了出来。——那年刚刚念完LLM,考过CA Bar,入行不久的许淮颂。 因为他跟在父亲手底下学习,相当于从头到尾接触了整个案子,S.G最后死马当活马医选择了他。 没人抱有太大希望。 但结果是,许淮颂在复杂的案件背景下,争取到了当庭宣判。 S.G胜诉了,起死回生。 阮喻缓缓滚动着鼠标,拉到了文章的最后一句话:That\'s an incredible legend.——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传奇。 也许在说许淮颂,也许在说S.G。 但阮喻却只想到,许爸爸后来怎么样了? * 次日,时隔十来天,晋江举报中心针对抄袭事件作了判决,认定《好想和你咬耳朵》与《她眼睛会笑》相似比例不足后者十分之一,不构成借鉴过度。 阮喻把这个消息发到群里,告知刘茂与许淮颂。 刘茂秒回,说有了这个判定后,诉讼胜算会更大,获赔机会也更多。 然而有喜必有忧,阮喻打字:「不过论坛和微博大概又开骂了。」 十五分钟后。 至坤刘茂:「还真是。」 软玉:「说了什么?」 网络暴力这事伤人元气,她关心舆论,却又有点不敢看。 刘茂发了几张截图过来。 「撞成这样还不算过度借鉴,怎样才算?」 「早猜到这结果了,JJ能把自家摇钱树砍了吗?」 「还真不能,我一影视圈朋友说,寰视看中了这个IP。寰视啊JMS,大电影大制作,吹口气千万版权!做人可以不要脸,不能不要钱!」 「排。黑鸡白鸡,会下蛋的就是好鸡。」 快要溢出屏幕的讽刺味道,看得人眼眶发疼。 最后这条大概是刘茂手抖发出来的,意识到不妥,他迅速撤回。 下一瞬,沉默很久的许淮颂来了消息:「你很闲?」 有点凶,阮喻没敢接话。 至坤刘茂:「还好……」 许淮颂:「那就去写律师声明。」 接下来,阮喻眼前一花,看到了满屏的微博号。从许淮颂手里发出来,就像执刑名单一样。 许淮颂:「挂名。」 虽然是公事,她还是有点感动,打字:「许律师辛苦了!」 没得到回复,阮喻关闭了对话框,紧接着听见了门铃声。 是沈明樱来了。 她在辞掉晋江的编辑工作后,和男朋友一起经营网店,跟阮喻一样不需要严格遵循朝九晚五的班制,所以有空过来串门。 阮喻开门就说:“不用安慰我,可能是习惯了,我觉得心情还可以。” “别自作多情了,”沈明樱径直往客厅沙发走,“我是来八卦岑思思的。” 阮喻昨天在电话里跟她提过这事了。 毕竟岑思思说起来也是沈明樱的“死对头”。 当初阮喻现言入行,毕业后看沈明樱没个合适工作,就推荐她到晋江应聘古言编辑,前两年写腻了现言,换路子转战古言,刚好分配到她手下。 结果连载期间,两人这层现实关系不知怎么泄露了,被匿名人士曝光在了论坛。那人“嘤嘤嘤”地说编辑排榜不公,把好的推荐位都给了闺蜜。 几经查证,沈明樱发现这人是“苏澄”,也就是岑思思。 那事在圈子里闹得不小,虽然她真没假公济私,但说出来谁信?所以她后来干脆离职了。 阮喻也遭了很多白眼,又因为害了沈明樱内疚,心态受影响,把那篇古言草草结尾。 之后再开新文,不断有人旧事重提,她强迫自己调整情绪,勉强完成后就陷入了瓶颈期,整整十一个月毫无进展。 这也是这回,岑思思再次挑事,两人坚持起诉的原因。 忍一次还不够吗? 沈明樱说:“这么看,她当初就知道你是谁了,你说你大学时候到底哪儿惹了人家,叫她这么多年还死咬着你不放?” 阮喻叹气:“我要是知道,至于被人阴吗?” “抢她奖学金了?” 她摇头。 “抢她推荐名额了?” 她再摇头。 “那难不成是抢她男人了?” 这回不需要阮喻摇头,沈明樱立刻否定:“不可能,你这母胎单身狗,男人送上门都不要。” 她记得,阮喻大四那年曾被个大一学弟穷追不舍,闹得满系风雨,可就这样俩人都没成。 别说学弟长得不够优秀。人家后来成了明星,一大票女友粉呢。 沈明樱为此不止一次说过阮喻“眼瞎”。 “说起来,那学弟现在怎么样了?” “没关注。” 沈明樱的思维从岑思思发散开去,拿出手机搜:“李什么灿来着?哦,是这个微博吧?”她扬扬手机,“SC李识灿。” 阮喻远远瞟了一眼,点点头。 这一眼,脑海里却电光石火似的闪过什么。 SC?这字母缩写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哟,刚好在直播呢。” 沈明樱戳进李识灿的直播间。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行,这盘算我输,那就大冒险。来,刚才那个‘我爱吃兔兔’,你说。” “大明星这么亲民,开直播跟粉丝玩真心话大冒险?”沈明樱拆了包话梅,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自言自语。 阮喻没搭话,自顾自刷微博,沉浸在网暴的世界里,气上头了,就把几个博主号复制到小本本,发到群里:「许律师,我可以追加几个名单吗?」 许淮颂:「随你。」 得到肯定,阮喻斗志昂扬,继续专心致志地抓人。 沈明樱的手机里,李识灿的声音再次传来:“拨通手机通讯录第七个联系人的号码,对TA说出‘后天早上老地方见’八个字?哇,这么狠……” “当明星也不容易啊!”沈明樱又发出老母亲式的感慨,话音落不久,却听阮喻的手机响了起来。 婉转的钢琴曲,和直播间一声又一声的“嘟——”重合到了一起。 沈明樱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直播间也传出一句“喂,你好”。 沈明樱一个激灵跳起来。 阮喻刚才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虽然不认识,但归属地是杭市,就接了起来,这下隐隐回过了味,僵硬地扭头看沈明樱,无声比划:我? 沈明樱满脸震惊,点点头,赶紧给手机插上耳机。 阮喻愣了足足五秒钟,才被听筒里的声音拉回魂:“学姐吗?我是识灿。” 她稳了稳心神,说:“是我……” 他似乎笑了笑:“你别紧张啊,我闲着没事,来问问你近况。” 十几万人听着这通电话,阮喻能不紧张吗? 她注视着沈明樱,手心都溢出汗来,接话:“近况啊,我挺好的。” “那你还住原来那儿吗?” 阮喻刚才也听了一耳朵直播内容,猜测李识灿这是在引导话题。为了赶紧结束通话,她答:“在。” “我想来找你叙叙旧,咱们后天早上老地方见?” 阮喻稍稍一默,想到这么多人听着,还是决定配合一下游戏:“行……” “那回头见啊,拜。” “拜拜。” 电话挂掉,沈明樱惊声尖叫:“这什么情况?当初不是他主动拉黑了你吗,怎么还留着你号码呢?” 阮喻缓了缓,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沈明樱继续低头看直播间。 满屏密密麻麻。 「呜哇,怎么是个声音这么好听的妹子!」 「灿灿你们不可以老地方见哦!」 「刚才谁出的题,出来我们一起好好疼你!」 这些女友粉啊。 沈明樱摸了摸一胳膊鸡皮疙瘩,接着就看屏幕上的李识灿笑起来:“你们就会给我找事,等会儿直播结束,提醒我去赔个不是,要不回头放了人家鸽子就过分了。” “啧,真会说话。” 三两句就迂回澄清,表示自己并不会去赴约,哄好了十几万粉。 “当初怎么就没把你哄到手呢?”沈明樱跟阮喻感慨一句,转眼却看她眉头深锁地攥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怎么了你?还看人骂你呢,别找虐了行不?” 阮喻摇摇头,示意不是在看那个,说:“我在看李识灿主页。”她说完,眉头皱得更深,“SC,这个缩写真的很眼熟啊,在哪儿见过来着?” 沈明樱愣愣眨了眨眼:“SC?哎,那不是苏澄吗?” 阮喻蓦然抬头。 识灿是SC,苏澄也是SC? 14 14 碧水匿名论坛内,为避免直接提及作者笔名,常常会使用缩写。譬如“SC”就曾被人拿来指代岑思思的笔名——“苏澄”。 所以阮喻才会觉得这两个字母眼熟。 岑思思的笔名和李识灿的缩写一样,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合。 但她已经跟前者撕破脸,也不合适主动联系后者。这两人的关系,一时间无从考证。 沈明樱倒吸一口冷气:“这俩人有猫腻?你看,岑思思心眼是脏,可段数却不高,就凭她,能在微博上闹出那么大动静?而且她不是说,当时自己只雇了一小部分水军,不知怎么就上了热搜吗?你说,她会不会只是个挡箭牌,其实李识灿才是幕后黑手,因爱生恨报复你呢?” “……” 这脑洞也是大。 阮喻哭笑不得,正好手心一震接到了消息,就低下头去。 是刘茂发了律师声明来,连同法院受理案件通知书一起。 她仔细看了一遍,在他的指导下组织好语言,正要把图版发上微博,手机又是一震。 群里,许淮颂:「力度不够。」 接着就是一大片红圈修正。 阮喻看不太懂专业术语,大致感受了一下,大概就是“这里改掉,那里改掉,通通改掉”的意思。 刘茂可能真是忍不住了,说:「鸡蛋里挑骨头,我不要面子的吗?」 许淮颂:「声明机会只有一次,不能一针见血,就等于一败涂地。是当事人的权益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 阮喻咽了一口口水,默默窥屏。 至坤刘茂:「你行你来。」 许淮颂:「自己选。@至坤刘茂」 许淮颂撤回了一条消息。 许淮颂:「自己选。@软玉」 阮喻:“……” 都气到@错人了吗? 惹不起。她打字:「那麻烦许律师把修改后的版本给我。@许淮颂」 然后转头悄悄跟刘茂私聊:「刘律师,我是看他气大发了,你别在意。」 发完后,她撇撇嘴,鄙夷了自己一下。 做一棵两面三刀,维护世界和平的墙头草好难啊。 但说实话,许淮颂这次倒真不是刻意针对刘茂,因为他的笔触确实更锋利,也更言之凿凿。 杀鸡儆猴的效果达到了,文件一出,面对可能遭到起诉的威胁,几个被点名的博主当即熄火歇菜,悄悄删掉了相关言论。 没几个小时,岑思思的其他友军也齐齐噤若寒蝉。 阮喻原本以为,这学妹兴许还打算破罐破摔,垂死挣扎一下,放波水军骂她这次起诉是恶人先告状。 但奇怪的是,微博上竟然一片和谐。 那些曾经致力于泼脏水的人,这回跟被毒哑了似的。 次日一早,一位在原创圈名望挺高的读物博主,把整个事件按时间线梳理陈述了一遍,发布了一张对阮喻这边有利的长图。 这张图,像之前岑思思污蔑她的长微博一样迅速得到传播。 大批人开始向阮喻道歉。还有一波网民字字珠玑地指责之前带节奏的几个博主。 支持阮喻的读者得了喘息,经由这波有纪律的网民带领,很快占据了舆论的制高点。 从那张长图起,全世界都好像同情起了阮喻。 她的微博粉丝数急速上涨,直逼三十万大关。 阮喻傻眼。这律师声明的效果怎么这么厉害? 到了深夜,事态再现反转。——岑思思给人扒了,被指是她三次元某学妹,因为现实纠纷才在网络平台处处针对她。 网络上惊呼一片,众人的视线很快从抄袭事件,转移到了八卦味十足的所谓“现实纠纷”上。 「我就说,之前“写诗人”都澄清明白,也道歉了,“苏澄”这个第三方怎么还上蹿下跳地泼“温香”脏水,原来是三次元纠纷。」 「细思极恐,“苏澄”也太婊了吧?」 「她哪个学校的,求深扒!」 「某些键盘侠住海边的?之前网暴“温香”,现在人肉“苏澄”,人家哪个学校关你什么事?」 事态的发展超过了阮喻的想象。她越往下翻,眉头皱得越厉害。 直到看到一条:「别被当枪使了,从长图到扒皮,看不出这波操作是专业公关团队?“温香”背后有人呢!」 她一愣,再要细看这条评论内容,一刷新却发现它不见了。 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一条:「风向变得这么快,没人觉得有猫腻吗?」 她这次眼疾手快点进去了,却还是看到“该评论已被删除”的字样。 这些不利于她的言论,都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就说不过去了。 仔细捋捋这次反转事件,虽然是由她这边的声明和受理案件通知书起了个头,可后续发展怎么看都像有组织的。 一开始那位读物博主的长图还算公允,之后的网友爆料却实在过头了。 如果阮喻打算走这种歪门邪道打击岑思思,当初又何必选择起诉? 这背后擅作主张的人到底是谁? 她拿起手机,想跟刘茂打听打听,一看时间“00:07”,又退出了拨号界面,改发微信消息:「刘律师,方便时候麻烦给我回个电。」 阮喻打个哈欠睡下,等被铃声惊醒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她迷迷糊糊抓起手机,一看是刘茂来电,立刻从睡梦里醒神,接起说:“刘律师,你看微博了吗?” “看了。” 阮喻还没彻底清醒,所以说话直了点,想到什么是什么:“这事是律所做的吗?” “啊?”刘茂似乎有点惊讶,“不是。” “那会是谁?” 刘茂的语气听上去也很困惑:“不清楚,但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做法,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口中的“我们”是指律师。 阮喻恢复了思考力,意识到自己的揣测对他的职业不太尊重。 她歉疚道:“不好意思,我没睡醒,说话急了点。” “没关系,可以理解。你先休息会儿,我再去了解了解情况。” 阮喻却哪里还睡得回去。 在被铃声叫起之前,她就在做噩梦,梦见岑思思在掐她脖子。 不可否认,哪怕她没有主导微博上的动作,却是这件事实实在在的直接受益者。所以岑思思一定以为是她做的,说不准接下去还要继续冤冤相报。 阮喻头疼地抓了抓头发,打开微博,发现岑思思的首页没有更新,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起来洗漱,吃早饭,洗衣服,但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衣服还没晒出,又摸出了手机,点开了许淮颂的微信对话框。 她脑补得心悸一阵一阵,可刚在刘茂那儿情急说错了话,现在也不好意思找他,只能问问许淮颂了。 嗯,看许淮颂那天处理被告报复性事件时游刃有余的样子,叫他出出主意吧。 她犹豫一下,发消息:「许律师,你现在有空吗?」 五分钟没得到回复。 阮喻摁了锁屏键,把手机放进衣兜,回头看一眼待晒的一盆衣服,把它端到了阳台。刚拿起晾衣杆,衣兜里就连着传来两声震动。 连着两声似乎不像许淮颂的风格?她拿起手机,果然。 10086:「停机提醒:尊敬的客户,您好……」 10086:「缴费提醒:尊敬的客户,您好……」 欠费停机了,眼看WIFI通畅,不影响接收微信消息,她暂时没管,继续晾衣服,等到晾完,才听见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回是许淮颂:「没空打字。」 “没空打字”和“没空”的区别是什么? 就是下一秒,阮喻接到了他的语音通话邀请。 “……” 她接起来,还没“喂”上一句,就先听见他那头纷杂的人声。男男女女此起彼伏,都是英文,听上去像在激烈讨论着什么。 她马上接:“许律师,我没什么大事,你忙的话……” 下一瞬,世界静止。 听筒里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阮喻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信号不好? 电话那一头,会议室里七八个黑人白人张着话说到一半的嘴,看着作出“stop”手势的许淮颂,眼神里透露着迷茫。 许淮颂没出声,站起来在身后白板写下一行:urgent call.——紧急电话。 众人纷纷合上了嘴巴。 “你说。”他不疾不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了阮喻耳朵里。 哦,没断啊。 她手扶着窗台,斟酌了下:“是这样,许律师,被告之前跟我在商场碰过一次面,我不确定那是偶然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我担心我个人信息的泄露程度可能比想象中更严重。另外,前两天电话录音过后,被告还给我发过一条类似威胁的短信……” 因为脑补了一圈可怕的事,她的表达不那么清晰,听来也没个重点。 但这不妨碍许淮颂理解:“你担心被告威胁你人身安全?” “嗯……” 阮喻干笑一声,听他这冷淡的语气,好像下一句就会质疑——你有被害妄想症吗? 于是不等他再说,她就立刻接:“当然,应该是我想……” “多”字还没出口,她忽然顿住,目光定格在公寓楼下的一辆白色面包车上。 车子被两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挡了大半,看不见挡风玻璃和车牌,隐隐可见车身沾了很多泥污,侧车窗贴了黑膜。 这怎么这么像电视剧里绑匪专用的车子…… 阮喻没了声音,许淮颂问:“怎么了?” 因为沉浸在恐慌里,她没发现,许淮颂的语气听上去有点紧张。 她一下矮身蹲下,把自己藏起来,结结巴巴说:“我……我家楼下停了一辆面包车,刚才洗衣服的时候还没呢……” “什么样的车?” 阮喻大脑一片空白:“就……就那种很适合绑人的!” “你冷静点。”许淮颂当然比她要镇定得多,正想叫她描述得客观、清楚一些,却突然听见一声“叮咚”。 与此同时,阮喻吸了口冷气,声音听起来快哭了:“我家门铃响了,怎么办……” 15 15 阮喻蘑菇似的蹲在阳台角落,惊魂不定地攥着手机。 那头许淮颂说:“这种情况一般不会是你想象的不法分子,就算是也不可能直接硬闯。你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把定位和小区物业或保安室电话给我,第二,拿上手机去确认门镜。” 他的指令下得迅速而清晰,阮喻慌里慌张照做,发完消息站起来,听见门铃再次响起,这回一连两次。 许淮颂也听见了,说:“不要出声,如果看见可疑人士,但对方还没动作,那么先别反锁门,退到离门七米左右的位置,打开免提,大声叫我名字,说你在洗衣服,让我去开门,明白吗?” 他把一连串话刻意拆分成了简单的短句,以便阮喻在脑子一团浆糊的情况下也听进去:“如果对话结束,对方依然没有离开,把门反锁,立刻报警。” 阮喻点点头,也忘了许淮颂看不见,猫着腰轻手轻脚穿过客厅,小心翼翼贴上门镜,死死憋住了喉咙底那口冷气。 门外站着个高瘦的男人,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衣服也是乌鸦鸦的一身,正低头拨着手机号码,看起来好像打算喊同伙上来。 她心脏狂跳,正要屏息退到离门远点的位置,掌心的手机却突然猛烈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跟许淮颂的语音通话被迫中断。而这一阵震动,很可能也被门外听了去。 她暴露了。 阮喻一瞬大脑缺氧,下一刻却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男声:“学姐你在家啊?” “……” 这个声音是? 李识灿? 她怔愣了下,又听对方笑起来,声不高,却因为嗓音特别,格外具有穿透力:“你给我开个门,我怕被拍。” 阮喻这下彻底确定了他的身份,上前拉开门,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李识灿眨了两下眼,有点无辜:“前天不是约了老地方叙旧吗?我到楼下联系你,发现你停机了,刚给你充了话费才打通。” 哦,如果非说两人之间有个什么“老地方”,还真就是这间公寓楼下。 阮喻大四下学期那会儿很少住校,李识灿在学校碰不见她,时不时会来这儿。也不做什么,就是买杯她喜欢喝的奶茶放进楼下的牛奶箱,不管她收不收,都发一句消息说“老地方拿奶茶”。 但阮喻还是莫名其妙:“你不是因为直播才打我电话吗?” “你知道我在直播?” 见李识灿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阮喻一噎。 她原本就是配合他做个游戏,又听他在直播间明确表明了自己不会赴约,所以压根没把这约定放在心上。 见她噎住,李识灿扯扯嘴角咕哝:“也是,要不你怎么答应见我。” 阮喻一时没接上话,只好干笑。 他却好像一点不尴尬:“那我来都来了,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不等她开口,又生怕被拒绝似的接上,“我从海市推了工作来的,找你说岑思思的事。” 惊讶冲淡了一部分多年不联络的生疏,阮喻脱口而出:“你们认识?你怎么知道这事?”说着让开一步请他进来。 李识灿反手关门,边摘口罩和帽子,边说:“有冰水吗?你让我喝口再说吧学姐。” 家里突然进来个大男人,还是个明星,阮喻有点不自在,“哦”了声,搁下手机,回头去拿冰水给他。 李识灿的目光往玄关地板上的拖鞋扫了一圈。 阮喻从厨房回来,看他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边递上水杯边说:“不好意思,我这儿没男式拖鞋,你直接进来吧。” “你还没男朋友呢?”李识灿嘀咕一句。 听这熟稔的语气,好像两人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阮喻避而不答,请他到客厅,想挥散这问题积攒的奇怪气氛,开了个话头:“楼下那辆车是你的?” 李识灿一口冰水下喉,点点头:“看着掉价?海市在下雨呢,路上溅脏了。” 难怪。 阮喻扶扶额。这一下扶上去,却突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事没做。 与此同时,她放在茶几上的电脑响了起来——微信接到了一个视频通话。 想起来了,许淮颂。 她把许淮颂忘记了! 她脸色一变,没来得及管李识灿,连忙接通视频,看到屏幕亮起的一瞬,赶在许淮颂开口前心急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许律师……我忘记跟你报平安了!” 许淮颂眼底的焦色一刹消散,滔天骇浪急速平息。因为对上了阮喻斜后方,李识灿的眼睛。 四目相接,隔着屏幕造了场冰天雪地。 倒是李识灿先缓了脸色,冲屏幕里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水杯,点头致意:“你好。” 随这一晃,冰块敲在玻璃杯壁,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动,原本挺悦耳的声音,此刻却显得异常刺耳。 许淮颂没说话,朝他略一点头,然后瞥向阮喻,接上她的话:“用不着跟我报平安,跟警察报吧。”说完就挂断了视频。 阮喻看着骤然静默下来的电脑屏幕,愣了愣。 李识灿也摸不着头脑,凑上前问:“什么警察?” 他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起来。 阮喻明白过来,小跑过去开门,果然看见两位身穿制服的民警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还配了枪。 虽然她这小区门口就是警局,但这出警速度也真是绝了。 配枪的那个当先开口:“请问是阮喻,阮女士吗?” 阮喻点点头:“我是。” “我们接到报案……” “对不起啊警察同志,”为免被李识灿听到闹个尴尬,阮喻匆忙打断他,“是我让朋友误会,叫他报错了警,我这儿没事……” 但瞒是瞒不住的了。 李识灿恰好在这时候走出来,刚要开口就接到一个电话,那头传来个呜哩哇啦的声音,是他这次出行的司机:“灿哥,我在楼下被警察抓了!你快下来救我啊!” “……” * 阮喻和李识灿被带去了小区对面的警局。 原本这事能当场解释明白,倒也不一定有这一遭,但李识灿的身份证刚好不在身边,配枪的方姓警官性格四四方方,不接受明星特殊处理,非要把人带到警局做记录,还跟报警人电话联系,确认了情况。 阮喻头一遭见识这场面,销完案出警局身心俱疲,以后大概是再不会瞎脑补那些有的没的了。 这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李识灿因为工作安排,原本预计在杭市待两个小时就回海市,这下时间全耗在了警局,只好匆匆离开。 不过阮喻刚一回到家,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开门见山:“学姐,其实我这次主要是来跟你道歉的。岑思思是我爸生意场上一朋友的女儿,当年到杭大读书,就是冲着跟我一个志愿来的。她对我吧,高中开始就有那意思了,怪我没处理好这事。”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阮喻已经明白了。 岑思思这是把她当“情敌”嫉恨呢?那么笔名的缩写,也就是出于对李识灿的爱慕了了。 但她还有疑问:“那她怎么会知道我笔名?还有你。” 李识灿咳了一声,语气有点心虚:“你记不记得,我大一时候帮你修过一次电脑……” “哦……” 电脑里总归有蛛丝马迹的。她那时候刚开始尝试写书,也没太防备什么。 李识灿继续说:“至于她……我有个微博小号,只关注了你的工作博,她当初不知怎么发现了吧大概,跟侦察机似的。不过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这事,要不早就处理她了。” 阮喻听见“处理”两字,敏感起来:“这两天微博上那些事,是你公关团队做的?” 李识灿沉默片刻,说:“也不全是。” “不全是?” 那还有谁? 李识灿没作正面答复,含混了过去:“总之我给你惹的麻烦,我清理干净。现在谣言已经控制住,你专心打官司,其他的交给我。” 阮喻吸了口气刚要讲话,他就跟她肚子里蛔虫似的,说:“我知道,我有分寸。只要她没继续动作,舆论就会到此为止。” * 不管岑思思原本还盘算了什么,在法院和律所的强压,以及李识灿的舆论控制下,阮喻没再遭受负面影响。 三天后,事件冷却下来,阮喻基本得以回归正常生活。微博上有人发出善意的鼓励,希望她调整好心态,继续创作,把《好想和你咬耳朵》写下去。 早在抄袭事件爆发第二天,她就停止了小说连载,如今雨过天晴,不少读者都在遗憾这个未完成的故事。 可阮喻却踌躇起来。 得知岑思思针对她的真实原因后,网暴的事,其实她已经看开了。现在的问题在于,她的心态还没有好到,可以在男主角眼皮子底下高甜度意淫。 不过说起这个男主角,自打那天乌龙事件过后,他们也没再联系过了。准确地说,是她的道歉没得到回复,微信对话框只有她孤零零的自言自语。 三条消息,一天一条。 第一天:「许律师,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叫你白操心了。」 第二天:「许律师,你现在有空谈案子吗?」 第三天:「许律师,我把修改好的反调色盘传你邮箱了,你有时间查收一下。」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 阮喻叹口气,觉得这事也不能怪许淮颂,任谁被这么白白戏弄一场,也会不高兴的。再说他本来就是个大忙人。 所以这天中午,她坚持不懈地发出了第四条消息:「许律师,你看过文档了吗?什么时候能跟我谈谈?」 意料之外地,她得到了他的回复:「十分钟后。」 软玉:「那我去开电脑。」 许淮颂:「不用,下楼。」 下楼?他回国了? 阮喻打出个:「啊?」 许淮颂:「十分钟后,你家楼下。」 16 阮喻瞬间跳起。 十分钟, 又是十分钟,怎么就回回这么刺激? 她手忙脚乱奔到衣橱前,重复一遍应急措施, 在第九分钟抱着一沓文件跑出家门, 冲进电梯, 扶着膝盖喘气。 迈出公寓楼,原本还想再缓缓, 远远看见一辆路虎停在路旁, 拔腿就小跑起来。 就为个乌龙事件,精贵的许律师整整三天没搭理她一个标点符号, 她哪敢让这尊大佛多等一分钟? 奔到车前, 阮喻的脸颊已经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透过挡风玻璃, 她发现司机是上回在律所接待她的小伙子,陈晖。 许淮颂在后座,摁下车窗后扫了她一眼。 她站在窗旁,微微弯身, 气息不稳地跟他打招呼:“许律师……” 许淮颂一努下巴, 示意她上车。 既然他坐在后边, 阮喻当然选择了副驾驶座。毕竟这回驾驶人不是相亲对象, 用不着避嫌。 许淮颂的眼光就那么冷了下来,淡淡说:“去律所。” 关上车门,气氛安静得诡异, 阮喻心底好奇,忍了忍没憋住,扭头问:“许律师, 你怎么会刚好过来这儿?” “机场到律所,经过。” 哦, 这么说,他原本没打算来,是因为接到她的消息才特地拐了一趟。 阮喻笑一笑:“麻烦你了。” 话音刚落,陈晖正要发动车子,却突然接到个电话,没讲几句,神情就凝重起来。 他回头问:“颂哥,张姐在工地处理案子,临时出了点岔子。” 许淮颂默了默,点一下头:“回头把我行李送到酒店。”说完就开了车门,长腿一伸下了车。 阮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绕到了副驾驶边,透过半开的窗子俯视着她问:“你要去工地?”说着拉开了她这边的车把手。 阮喻连“哦”两声,这才明白陈晖不能送他们了,赶紧下车,一边暗暗腹诽跟许淮颂沟通好累。 多解释一句舌头会掉吗? 车门被关上,陈晖一脚油门就没了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当晌午,骄阳似火,杭市这两天热得反常,车内外冰火两重天。阮喻一手抱文件,一手覆在额前挡太阳,仰头看许淮颂:“那打个车?” 许淮颂大概也觉得太热了,懒得来回折腾,皱皱眉说:“不了。”然后看了眼她身后的公寓楼。 阮喻这次反应快了,迅速领会:“上我家谈吗?” 许淮颂没说好不好,只说:“不方便就下次,我回酒……” “方便方便!”她立刻打断他。 五分钟后,在前面慢吞吞开着门锁的阮喻很想刮自己一耳光。 就因为身后那人生了几天气,她都谄媚成什么样了?她方便个鬼啊。 没记错的话,她刚才急着拾掇自己,翻箱倒柜的,现在客厅沙发上应该铺满了衣服。而且,可能什么衣服都有。 不行。 门锁“啪嗒”一下开启的瞬间,阮喻一个转身,双手背在身后摁紧门,仰头望着许淮颂说:“那个……你能不能在这儿等一下?” 他垂眼看看她,点点头。 阮喻打开一道门缝钻进去,再把它虚掩上,到客厅一顿狂风扫落叶。 许淮颂静静站着,也没四处张望,直到三分钟后,眼前的门再次移开一道缝,一颗脑袋探出来:“……好了。” 阮喻把人请进来,见他进门后往玄关地板上扫了一圈,跟之前李识灿的反应一模一样。 她只得又解释一遍自己这儿没男式拖鞋,叫他直接进来。 两人到了客厅,一路无话,阮喻觉得这情境比明星突然造访还让人紧张,之前在视频里跟许淮颂积攒的那种“熟悉感”好像通通消失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跟网友面基似的。 她想在次元壁之间找个切入点缓和气氛,于是没话找话地指着客厅一张书桌说:“我之前就在那儿跟你视频。” 说完附上个国际友人会晤式尬笑。 许淮颂却没看书桌,目光缓缓移过后面几组米色沙发,在李识灿坐过的那块一顿。 他“嗯”了声,上前的时候避开了那块地方,换了另一边坐下。 阮喻却早不记得李识灿上次坐哪儿了,也没在意这点细节,问他要不要喝水。 “咖啡吧。” “速溶的行吗?” “嗯。” 阮喻顺手打开客厅里的立式空调,然后去厨房煮水泡咖啡,回来发现许淮颂摘了眼镜,正仰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看上去很疲惫。 她把咖啡杯轻轻搁下,看了眼时间。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也就是旧金山晚上十点。许淮颂刚来,时差还没倒,又连着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和几个钟头车。 阮喻扶了扶额。 刚才只考虑到不能让这尊大佛白跑一趟,现在一算,她该放他去酒店睡觉才对。 念头一转,她就没出声,轻手轻脚把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搬到了茶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起文档来。 读一会儿文档,抬头看一眼他。 几次过后,她确认,他呼吸匀称,微微发沉,真的已经睡着了。 所以,现在怎么办? 阮喻张了张嘴,“许”字都滑到嘴边了,硬是咽了回去。 直到手边滚烫的咖啡彻底变凉,她也没能叫醒他。 电脑突然发出“啵”一声响,一条微信消息进来了。阮喻赶紧按下静音键,抬头看许淮颂没反应,才点开对话框。 瑶姐:「小温啊,反调色盘准备好了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瑶姐是之前抄袭事件刚爆发时,帮她制作反调色盘的圈内好友,后来工作转移到许淮颂这儿,她那边就停了。 阮喻用最小的力敲键盘,慢慢打出:「还差点,谢谢瑶姐关心。」 瑶姐:「这么多天了还没做完?你长点心眼,那律师是不是故意拖你?」 阮喻抬眼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许淮颂,立刻答:「不会的。」 瑶姐:「如果不是故意拖延,那就是专业度不够,你可找准人了。」 正主就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阮喻怕许淮颂看见这些话,赶紧回:「他挺专业的,就是比较忙,放心吧瑶姐。」 发出这条消息,阮喻发现对面的人稍稍动了一下,改了个抱臂的姿势。 她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立式空调前,调整了一下扇叶的角度,确保冷风不再直吹他,刚一回头,就听见一阵语音通话的铃声。 是许淮颂的。 他被吵醒,睁开眼的第一秒,先看了看站在空调边的她,然后才拿起手机接通:“嗯。” “刚才睡着了。” “没吃。” “嗯。” 短短四句话就挂断了通话。阮喻拼凑了一下这段对话的意思,上前说:“你还没吃饭吗?” 许淮颂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坐直身板,点点头。 “那要不要先去吃点?” “太热。”许淮颂看了一眼窗外火辣的日头,摇摇头。 “你吃外卖吗?” 外卖不一定卫生,她觉得许淮颂真未必吃。 果然,他又摇了摇头。 可是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他饿着肚子,还叫他跟自己谈案子,可不是泯灭人性? 阮喻想了想,一指厨房:“我家有吃的,你看看有没有能凑合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回许淮颂点了点头,但大概是刚睡完一觉没太清醒,站起来的时候撞到了茶几上一叠文件。 文件滑过一段路又碰上咖啡杯,“啪”一声,杯子落到地上,碎成了几片。 咖啡四溅。 阮喻一愣。 许淮颂捏捏眉心。 他赶着处理案子,三天就睡了十个小时,是真晕乎。 阮喻赶紧摆手:“没关系的,我等会儿来收拾一下就行。” 她把他领到厨房,打开冰箱给他看,说:“凑凑食材,能做三明治,或者意面。” 她特意挑了西式的食物选,但许淮颂的眼光却落在别处,说:“这个吧。”指的是一板年糕。 原来他也不是完全被西化了。 阮喻问:“要什么做法?” “炸。” 她点点头,弯腰把年糕拿出来:“那你去客厅坐会儿。” 许淮颂走了出去。 阮喻系上围裙在厨房忙活起来,临要切年糕又犹豫了一下。 这是水磨年糕,其实并不适合拿来炸,但她却突然明白,许淮颂为什么想吃炸年糕了。 因为苏市特产里,有一种猪油年糕,通常是拿来炸着吃的。 他可能是念家了。 而她这儿刚好有之前妈妈送来的猪油年糕。 人家困到靠着沙发秒睡着,她怎么也得招待得妥帖点吧?这么想着,她就把水磨年糕换成了猪油年糕。 阮喻凭着记忆里妈妈教的方法,做面糊,打鸡蛋,热油锅,把切好的年糕裹上面糊,用文火煎。 一块块年糕很快成了金黄色。香气四溢。 她一个吃过午饭的都有点饿了。 装盘的时候,阮喻没忍住,想偷吃一个,又怕被许淮颂看到,回头朝客厅望,却发现他背对着这边,单膝触地蹲在那里,衬衣的袖口卷了起来,不知在干什么。 她一愣,刚好看到他起身回头,手里是一畚斗的瓷片。 阮喻赶紧上前去:“我来就行了。” 许淮颂把畚斗放到一边,言简意赅:“抹布,胶带。” 她“哦”了声,找来两样东西,正要蹲下去自己收拾,手里的抹布就被许淮颂抽了过去。 他一声不吭擦完地,搁下抹布又朝她摊开手。 阮喻把胶带递到他手心,弯着腰说:“这材质应该不会有碎瓷。” 许淮颂没搭理她,一点点粘着理应不存在的碎瓷,精细得像在做一台手术。 阮喻微微一震。 虽说他是在对自己的失误负责,但看这画面,说内心毫无触动绝对是假的。 所以,当她回头端来年糕,看到许淮颂有点惊讶的表情时,说了句情绪正常下不会说的话:“我换了猪油年糕,你应该很多年没吃了吧。” 然后,她就迎来了一个致命拷问。 许淮颂扬了扬眉:“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市人?” 17 阮喻一时哑口无言。 果然, 面对面比较容易出事。 她赶紧接上:“我了解过!网上有篇关于你的报道。” 这个谎圆得不错,但问题是,她把自己推入了另一个坑。 许淮颂似笑非笑地问:“了解我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掌心那盘猪油年糕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她干巴巴眨了两下眼:“就是……对代理委托人的基本了解, 我也知道刘律师是杭市本地人。”说完递上那只白莹莹的盘子和一双银色筷子, “趁热吃?” 这话题转得可真生硬。许淮颂垂眼接过, 回了沙发。 阮喻心虚地摸摸鼻子,坐到他对头。 他吃相斯文, 夹起一块年糕细细嚼着, 表情纹丝不变,让人判断不出这食物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阮喻暗暗琢磨着, 下一刻却见他咽下年糕, 抬头问:“你要吃?” 是她的目光太渴求, 太用力了?她赶紧摆手,收回眼,然后眼睁睁看着十几块年糕被吃了个精光。 虽然吃相斯文,但胃口好像并不斯文啊。 阮喻咽了口口水, 把空盘子拿回厨房, 回来就见他翻起了文件。 看她来, 他抬头说:“我还没看。” “你……”她顿了顿, “这几天很忙吗?” “嗯,没开微信。” 原来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她就想嘛,许淮颂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 阮喻这下放松了点:“其实案子不急, 毕竟舆论平息得差不多了,开庭又还早,现在做完反调色盘也没处用, 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许淮颂没说话,低头继续看文件。 客气过了, 她也就没再多说,但半个小时后,却看他阖上了资料。 许淮颂是真撑不住眼皮了。 可持续发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来日方长,不能竭泽而渔吧。 他闭上眼:“你帮我联系刘茂来接,我要睡会儿。” 阮喻说“行”,给刘茂发了个消息,正想问他要不要躺到旁边的长沙发上,一抬头却看他又睡着了。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小声叫他:“许律师?” 没反应。 律师真是个高耗能职业。 算了,叫他歪着睡吧。她去卧室拿了块新洗干净的薄毯帮他盖上,坐回对面的沙发跟着闭目养神,再睁眼,却发现许淮颂不见了。 糟糕,她也睡过去了。 作者果然也是个高耗能职业。 她正要拿起手机看许淮颂是不是发来过消息,一抬眼却先瞥见茶几上一张字条。 龙飞凤舞两个字——走了。 阮喻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薄毯,微微有点晃神。 * 许淮颂在酒店一觉睡到晚上十一点,习惯性地点开了阮喻的微博。 她的微博在两天前就恢复了评论和私信功能,但一直没有更新任何动态。现在意外地,他看到了一条最新内容,发表自一小时前。 温香:「上来说声抱歉,《好想和你咬耳朵》大概不会再更新了,晋江币到期就会退还。这个决定跟之前的网络暴力无关,大家晚安。[月亮]」 许淮颂淡淡眨了眨眼,拉到底下的评论。 密密麻麻都是感叹号,一句句哭着喊着,呕心泣血的“不要啊大大”,还有问“为什么”的。 阮喻没答任何一个人,但最上面一条评论内容显示“被博主赞过”,似乎是得到了她的认可。 许淮颂看了一遍那条评论,搁下手机,打开窗吹了会儿风,最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出来喝酒吗?” * 凌晨一点,酒店附近清吧的散台,刘茂撑着眼皮,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周遭,夺过了许淮颂手里的酒杯:“我说你出来喝酒不带聊天的啊?你这样闷头喝,考虑过我这个没时差的人可能很困吗?” 手里没了杯子,就另换一个。许淮颂的眼底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神志勉强还算清醒。 他晃晃酒液,瞥他一眼,说:“聊什么?聊你相亲对象?” 换来刘茂一堵。 上回许淮颂来杭市的时候,刘茂就交代了自己跟阮喻认识的渊源。结果就是一路被他踩压。 可他呢,却一字一句都没提过和阮喻的关系。 刘茂叹口气:“不聊拉倒。” “我要是说了,你别磕着下巴。” 他“嗤”一声:“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啊,还能叫我一快三十岁的人磕下巴?” 三分钟后,寂静的散台发出“砰”一声响。 刘茂捂着下巴说:“《情深深雨蒙蒙》都没演得像你们这样。” 许淮颂撇过头笑,不说话。 刘茂傻愣半天,问:“就算你那时候不晓得她心意,表个白试试怎么了,为什么不说?真要当三好学生?” 许淮颂默了默,又笑:“我家当时的情况,你不清楚?” 刘茂一时接不上话,过了会儿才问:“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不知道。” 许淮颂说的是实话。 太多年过去了。现实不是电视剧,黑底白字一行“八年后”就能够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事实上,从初知真相的那刻起到眼下,他没有真正理清楚过。 回国也好,耍心眼也好,每次都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道推着进行。 而他只是顺从地放弃了抵抗而已。 良久后,他一杯伏特加下去,说了清醒时候绝对不会说的话:“刘茂,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他不怕她没动过心,就怕她动过心。 单恋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年早想开了。可怕的是多年以后蓦然回首,有人告诉你——你们原本可以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给那个小说男主角取了个名字叫“贺时迁”,庆贺时过境迁,她已经能够把这些东西无关痛痒地写出来。 刘茂想了想,问:“你知道什么叫‘假性喜欢’吗?” 许淮颂瞥了瞥他。 “我有个朋友,当初大学开学不久跟一姑娘互相看对了眼,但就是谁也没说破。临近毕业听别人讲起,他才知道,原来那姑娘之前也喜欢他。情况跟你还挺像的。可是你猜后来怎么着?” 没得到回应,他自顾自说下去:“后来他一顿猛追,硬是跟那姑娘好上了。只是结果呢,”他比个手指,“不到两个月就分手。因为实际上,两人看对眼的时候根本不了解对方,一处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敢情当初全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了。” 许淮颂垂了垂眼,喝得更凶。 “再之后,那朋友就跟我说,她追那姑娘的时候,其实完全是被执念支配了神经,只想着就这样错过太可惜。分手后才想明白,那只是‘遗憾’掩盖下的‘假性喜欢’。可是来不及了,原本挺值得回忆的一段暗恋,彼此也保留了最美好的印象,就这么生生给……” “你什么意思?”许淮颂“啪”地一下搁下酒杯,“劝退我?” 刘茂噎住:“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他还没解释完,就看许淮颂拎起了西装外套,大步往外走。 等他结完账追出去,外边早没了人影。 许淮颂还没办理国内的号码,他只能拨他微信语音,半天才被接通。 他问:“你在哪儿啊?” “出租车上……” “回酒店?” 许淮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混沌,沉默很久才说:“她家。” * 凌晨两点,阮喻起了个夜,可能是因为白天睡过一觉的缘故,回到床上后突然特别清醒。 睡不着,她就干脆滑开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原本这个点也不指望有什么新鲜事了,但一刷新,却看到一条不久前更新的朋友圈。 至坤刘茂:「深夜清吧陪人买醉,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就一个字:竖,横折,横,竖,撇,捺,横。」 配图是一张照片,图上一排伏特加,露出一角昏黄的散台。 没别的了。 阮喻把这几个笔划在床单上画了一遍,凑出个“困”字来,心想刘茂这人倒是比初见时候看上去要有趣。 她很快划过了这条朋友圈,发现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头又翻起微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踌躇几天后,她在几个钟头前作了决定,不再连载《好想和你咬耳朵》。毕竟写到春梦那章,就已经叫她攒了一堆黑历史,总不能越攒越多吧。 所以她发了一条道歉声明。 阮喻点开那条微博,正想瞅瞅读者都说了些什么,挑几个回复一下,忽然一眼看见最上面一则评论。 看起来是那种为了吸粉而到处广撒网的博主的乱入,这个ID名为“爱情里的好词好句”的人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苍了个天的,这么酸的话,她怎么会点了个赞?什么时候手滑的? 她浑身一抖,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赶紧点了取消。 18 第二天清早天蒙蒙亮, 阮喻被门铃吵醒。她在被窝里挣扎了片刻才抓着头发爬起来,然后在睡衣外面披了个外套,打着哈欠踱出去, 一看门镜倒是给愣了个清醒。 竟然是上回那个方警官, 方臻。 她赶紧开了门。 这位不苟言笑的民警一脸肃穆, 明明记得她,非要例行公事一下:“请问是阮喻, 阮女士吗?” 她点头配合:“是我, 方警官有什么事吗?” 方臻拿起文件和笔作记录,边说:“了解一下情况, 请问阮女士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间是否曾遭到醉汉骚扰?” 醉汉?骚扰? 阮喻摇摇头:“没有。” “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 “没有。”那个时间她在刷微博。 “感谢你的配合。”方臻点点头要走, 临走又补充一句。“最近夜间务必锁好门窗, 注意防盗。” “我们这片出了什么案子吗?” “据多位居民反映,今天凌晨这一片不少住户都遭到了疑似同一名醉汉的骚扰,并且这些住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阮喻眨眨眼:“什么特征?” 方臻拿笔一指她头顶:“门牌号都是302。” 这是什么变-态行径?还是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魔力? 他说完就离开了, 留下阮喻暗自胆战心惊。这回可不是她的凭空臆想, 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身边的不法分子。 这个方警官不说还好, 这么一讲, 她一个独居女性夜里还怎么睡得好觉? 毕竟,听说这一片的302住户全都已经被骚扰过,只剩她了。 阮喻摸出手机, 问沈明樱今晚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却得到了“我男朋友在呢,怎么啦”的回复。 她不好意思当电灯泡, 谎称“没事”,到了夜里, 把门窗都锁好还是不安心,翻来覆去到零点,始终半梦半醒。 零点一刻,天空一声惊雷,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阮喻就更睡不着了,无奈又刷起微博,顺便更新了一条博文:「夜阑卧听风吹雨,醉汉切勿来偷袭。[保佑]」 发完以后,她看了几个搞笑视频转移注意力,正准备锁屏,却忽然收到一封新邮件。 来自许淮颂。 她点开邮件,发现附件里有个文档,内容是针对反调色盘给出的几条最新意见。 这个点还在努力工作的人,都是这座城市的精英啊。 出于对精英的肯定,以及同是深夜未眠人的惺惺相惜,她对许淮颂的抗拒稍稍减轻了几分,点开微信对话框,道谢:「许律师,我收到邮件了,这个点还在忙我的案子,辛苦了。」 许淮颂很快回过来:「顺便。」 阮喻仔细揣摩了一下这两个字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如果是在旧金山,现在才早上九点半。他要么是时差没倒过来,要么是在跨洋工作吧。 这么说,这个点对他来讲不算打扰。 于是她说:「那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谈谈案子?」 许淮颂:「不方便视频,语音吧。」 这可正合阮喻心意。 她扭头打开床头灯,卧室刚亮堂起来,就收到了他的语音邀请。 她一边接通,一边掀开薄被下床,穿上拖鞋:“等一下,我去拿个资料。” 许淮颂“嗯”了一声。 阮喻打开房门的时候,窗外刚好亮起一道闪电,隐隐照见漆黑的客厅角落,拍恐怖片似的。 她打个哆嗦,迅速摁亮顶灯,与此同时,企图通过说话来减轻心底不适:“许律师。” “怎么?” “你那儿下雨了吗?” “刚停。” “那是乌云飘我这儿来了……” 那头陷入了沉默,可能不知道接什么话。 但偏偏文件一时找不见,不知被塞去了哪。 她只好再开一个话头,突然变成个话痨:“许律师,你上次教我对付不法分子的办法,好像挺专业的,我能不能再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半夜有醉汉来骚扰的话,还用类似的对策吗?” “……” 许淮颂一言不发。外面却正巧狂风大作,摇得窗门都震响。 阮喻听那头声音消失,问:“你在听吗,许律师?” 许淮颂轻咳一声:“信号不好,你再说一遍。” 她终于翻找到了正确的文件,摁灭顶灯后飞奔回卧室,进了被窝才答他:“哦,没事了。”说着盘腿坐好,翻开邮件内容对应的页码,“我们开始吧。” 窗外的雨势很快小了下去,不多时就彻底恢复了平静,只剩窗沿的水珠子还在孜孜不倦地淌着。 这样大雨初停的画面,在高中三年的记忆多得数也数不清。 大操场看台的栏杆,教学楼走廊的窗台,升旗台上的升旗柱,都曾有这样的水珠悬而不落。 阮喻不喜欢下雨,却喜欢看雨刚停的样子。 她记得,她的日记本里有过那么一句话——你身上干净耀眼的少年气,晴朗了我少女时代所有,所有的雨季。 当年的许淮颂,就是那样一遍遍走过她眼里最爱的大雨初停。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可能是说了一堆话,却发现她没在听。 她回过神,低低“啊”一声:“我在看……雨停了。” “嗯。” 阮喻没戴耳机,用的外放。 卧室内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变得格外清晰。 许淮颂说:“第三段。” 她接上:“这一段是背景交代啊?” “嗯。” “我觉得这个设定没必要解释,哪所高中还没个严厉的教导主任?难道你……” “我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是说……你以前的学校没有吗?” “不记得了。” “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水珠子时不时滴答一下打在遮雨棚上,营造出催眠的效果。 阮喻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困到眼皮打架的,她只知道,当她被清晨的鸟鸣叫醒,看到枕头边手机屏幕上,“挂断”标识上方那行“05:52:00”时,没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 然后,手机那头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被子和衣物摩擦的动静,许淮颂微带沙哑,不太爽利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干吗?” “……” 阮喻吓大发了,觉得像是他在自己身边醒来了一样。 她赶紧拿起手机解释:“我昨晚好像不小心睡着了……”说完心里一阵奇异,“你为什么不挂语音?” 许淮颂叹了口气:“那我应该也是那时候睡着的吧。” “……” 一个案子能谈得这么不走心,也是没谁了。说好的这座城市的精英呢? 她“哦”一声,因为这古怪的氛围而不自在,正准备“先挂为上”,忽然听见许淮颂那头传来一阵突兀又刺耳的“嘟滴——嘟滴——”。 她一愣:“什么声音?” “救护车。” “为什么会有救护车?” 许淮颂似乎翻了个身:“我在医院。” * 许淮颂输完液已经临近中午。刘茂和陈晖过来医院病房的时候,他刚被护士拔了针。 陈晖把手里的粥盒递给他,又替他把病床上的笔记本电脑搬开,目光掠过没关的屏幕时,稍稍一愣:“咦,救护车音乐试听?颂哥,你查这个干吗?” 许淮颂打开粥盒,淡淡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听歌了。” 刘茂瞥瞥他这惨淡的脸色,摇了摇头:“听救护车音乐找刺激?这人啊,没本钱就别找刺激了,你说你在美国就养出这么个胃来?” 许淮颂不以为意:“职业病而已。” 刘茂呵呵一笑:“我也是律师,我怎么没病?小陈,你也没病吧?”他讽刺完又说,“知道胃不行,还一气吃十几块年糕,喝一排伏特加,我要是个姑娘,这种没分寸不惜命的男人,打死不要。” 陈晖不知道刘茂意有所指,瞪大了眼说:“茂哥,原来你是这种取向?” “一边去!”刘茂觑他一眼,把他支开了,然后问许淮颂,“昨天警察来过了?” 许淮颂咽下一口粥,点头:“我也是有过案底的人了。” “以后再也不敢放你一个人出去耍酒疯了。”刘茂笑得肚子抽痛,“大半夜的,你真敲开了十几户302的门?”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敲开了十几户302的门,却完美避开了那一栋正确答案。 这个酒,未免醉得太有水平。 刘茂缓了缓说:“可惜了。” 话音刚落,一名女护士敲了敲房门,说:“许先生,有位阮姓小姐来探望你。” 刘茂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许淮颂朝护士点点头,在她转身离开后,接了他的话:“不可惜。” 刘茂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许淮颂在法庭上是怎样的人?是步步为营,斤斤算计,秉信如果不能一针见血,就等于一败涂地的人。 他可以接受失败,却不允许任何失误,所以拒绝一切不合时宜的冒进。 对他来说,情场如法庭。所有耐心细致的铺垫与渲染,都是为了最后的一锤定音。 而现在还不到落锤的时候,所以没敲开那扇门,反而要庆幸。 许淮颂把粥盒盖上,递给刘茂,叫他帮忙扔进垃圾桶。 走廊里,阮喻一手拎着保温盒,一手怀抱文件,慢慢朝这个方向走来。 19 刚一靠近病房门, 刘茂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哪知道你还没吃午饭?你也没说一声。” “说了,微信。”许淮颂肯定答。 阮喻在离门一米左右的位置顿住,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保温盒, 一阵无语凝噎。 许淮颂病糊涂了。他是在微信上说了, 但却是跟她说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就说嘛, 为什么她在挂断语音后,会收到一条看上去语气极其熟稔, 态度十分理直气壮的消息:「中午给我带碗粥。」 后面还附带了定位和病房号。 敢情是把打算给刘茂的消息, 误发到了她这儿? 可面对这样的指令型句式,再联想到许淮颂昨晚在病房输着液处理她的案子, 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 她也不可能拒绝啊。 那现在怎么办?进去还是不进去? 阮喻杵在走廊踌躇, 忽然听见刘茂不低的声音再次响起:“行,我去给你买。”说完大步流星朝门外走来。 她来不及躲闪,被他撞个正着,只好干笑一下:“刘律师, ”说着提起了手里的保温盒, “买粥?” 阮喻被刘茂领了进去。 许淮颂正背靠软枕, 敲着电脑键盘, 看上去像在忙工作,见她进来,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阮喻“呃”一声:“那个, 门没关,我听到你们讲话了……”说着晃了晃手机,“许律师, 你把消息发给我了。你的粥。” 许淮颂似乎愣了愣,低头滑开手机看了眼:“哦。”顿了顿补上一句, “麻烦了。” 阮喻搁下保温盒和怀里的文件,说:“那我先走了。这份文件是反调色盘的最终定稿,我顺便带来了,你身体好点再看就行。” 刘茂“哎”一声阻止她:“大热天,这趟算你替我跑的冤枉路,我请你吃个冰。” 阮喻摆手说“不用”,所以在他退一步,提议“那坐会儿吃点水果再走吧”的时候,就没好再次拒绝。 刘茂招呼她在一旁休息椅坐下,又把保温盒放到许淮颂面前的桌板上,替他旋开盖子。 扑鼻而来一阵馥郁桂花香,双层的盒子,一层装了白粥,一层装了红豆沙。 这是什么稀奇的吃法? 许淮颂却好像非常熟悉,拿湿纸巾擦干净了手,把红豆沙慢慢浇在了白粥上。 一种“多余”的孤寂感盈满了刘茂心头。他好奇问:“这是你们那儿的特产啊?” 他的措辞是“你们”,而许淮颂却很自然地“嗯”了一声。 阮喻吓得不轻:“许律师怎么知道,我也是苏市人?” “了解过。”他舀起一勺粥,用她当初的话回敬了她,一抬头看她脸都快白了,稍稍抿了下唇补充,“你的微信资料。” 哦对,她资料里,地区一栏写的是“苏市”。 还好。认了老乡没关系,不晓得是校友就行。 阮喻松了口气,“呵呵”一笑,掩饰似的扯开话题:“糯米不容易消化,我没用,口感可能差点,你凑合着吃。” “嗯。” 刘茂觉得自己更多余了,正打算遁走,抬头却看刚才被支开的陈晖回来了,一见阮喻就惊喜道:“阮小姐,你也来看颂哥啊?” 阮喻心道这纯属乌龙,但又不好真说自己不是来看许淮颂的,只好点头说“对”。 陈晖冲她笑笑,扭头发现许淮颂面前换了种粥,奇怪地“咦”了一声。 “帮我拿下纸巾。”许淮颂及时打断他即将出口的疑问。 刘茂离床头柜近,把那一整抽都递给了他,然后拍拍陈晖的肩:“走了,律所还有事呢。” 陈晖“哦”一声,临到门口却又突然回头:“对了颂哥,你今天凌晨三点那封邮件我看了,晚点就把资料给你。” 阮喻一愣。 凌晨三点她肯定“不省人事”了,许淮颂不是说他也睡着了,所以才没挂断语音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目光一顿,紧接着听见他的质疑:“凌晨三点?你梦游?” 刘茂的反应快到脱轨:“小陈记错了吧,那是我发的邮件。” 阮喻:“……” 这群律师,一个个的连消息对象都弄不清楚,她怎么这么替他们的委托人着急呢? “是吗?”陈晖摸着后脑勺,将信将疑出了门,到了停车场一拍大腿,“不对啊茂哥,是颂哥的邮件没错呀!” 刘茂拉开车门:“有点眼力见,你是不想在律所干了?” 陈晖恍惚明白过来,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说:“这么说来,颂哥一碰上阮小姐就很奇怪。就说他刚来那天吧,非要我演个戏,说张姐碰上了麻烦。后来我拨他语音,问什么时候去接他,结果他莫名其妙回答‘没吃’……” 刘茂不晓得还有这种内情,想了想,给许淮颂发了条消息:「你耍心眼有个度,小事也就算了,反调色盘就别拖了。人家都拿了定稿来,再不敲定说不过去。」 病房里,刚喝完粥的许淮颂拿起手机,看完消息默了默,打出:「你以为我想拖?」 他跟她就像被一刀斩成对半的藕,除了案子,哪还有别的牵连。 但刘茂说得对,这件事,该告一段落了。 阮喻见他吃完,主动收拾起餐具,再次说:“许律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许淮颂点点头翻开文件,等她拎着保温盒走到门口,又说:“等等。” 阮喻回头,目光疑问。 他说:“你的稿件,一直缺了一个章节。” 是缺了一个章节。女主角做春梦的章节。 阮喻那颗心猛地一蹦三尺。她竭力镇定下来:“没有吧?” 许淮颂却根本没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把第二十三章确认一下。” “现在吗?” 许淮颂点了一个致命的头。 她硬着头皮走回去:“可我手头没有稿件。” “网站后台也没有?” 他一个男律师,为什么连女性文学网的后台都清楚? 阮喻慢吞吞打开了手机后台。 逃不脱了,但至少可以找块遮羞布。于是她说:“网有点卡,我等会儿回去路上发给你吧。” “这里有无线,密码四个六四个八。” 阮喻暗暗吸了口气,咬咬牙,三分钟后,把章节内容复制粘贴,拷到文档发给他,然后说:“给你了,那我先走了。” 许淮颂却对着电脑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她问。 “太长了,眼睛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好像是因为胃才进来的吧? “那你休息好了再看。” “你念吧。” “?” 阮喻揉了一把耳朵:“你说什么?” 许淮颂阖上眼,提了下被子,躺下一半身子:“我大致记得原作,你念一遍,我确认没问题,就可以结束工作了。” “……” 他没问题了,她会有问题的。 阮喻连假笑也憋不出来:“我确认过,这章没有问题。” “二战时,英美两国为加强对战机防护,调查了战后幸存飞机机体上的弹痕分布情况,决定对弹痕密集的部位进行巩固。但有统计学家指出,应该注意弹痕少的地方,因为当它们受到重创,战机将很难有机会返航。而这部分数据,却常常被人忽略。”许淮颂闭着眼睛,把这个故事娓娓道来。 “……” 一个反调色盘愣是扯上二战,她这写书的都没这种想象力。 阮喻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上来,服气地拿出了手机。被忽悠的,连晋江APP有语音播放功能都给忘了。 行吧,给他开个战斗机。 不就是一段小黄文,谁还不是个成年人了? 她关上房门,搁下保温盒,拿起手机,左手摁在右手腕上,企图稳住自己,然后清了清嗓,用机械式女声道出:“第二十三章……” “章”字落,许淮颂睁开眼:“算了,不用了。” 阮喻不明所以地顿住,下一刻,听见房门被人敲响。 站在外面的女护士隔着门说:“许先生,有位陶姓女士自称是你的母亲,正在向咨询台询问你的病房号。” * 一分钟后,来不及溜之大吉的阮喻,跟小黄文男主角的母亲和妹妹正面相遇。 门一打开,三位女士面面相觑了一瞬,陶蓉和阮喻同时向对方点头致意。 许怀诗愣愣的,把阮喻从头到脚扫一遍,似乎认出了她:“啊呀……!” “许怀诗。”许淮颂直起身板,沉着脸看她一眼,“今天周五,你逃课来的?” 她的注意力被拉回,一把挽住陶蓉:“哪能啊?妈批准的!你看你回国了也不回苏市,还得我们特意过来。” 陶蓉轻拍一下她的手:“你哥忙。”又看了眼杵在原地的阮喻,“这位是?” 阮喻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紧握手机的演讲姿势,放松绷紧的身体后,主动打招呼:“您好,我是许律师的委托人,来这儿跟他谈工作。” 许淮颂默认了这个身份,叫陶蓉和许怀诗坐,边说:“我说了没大事,就是水土不服。” “这都住院了还……”陶蓉眼眶发了红,说到这里却顿住,大概终归顾忌到外人在场,没往下讲。 阮喻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妨碍到了这家人,正打算离开,却见许淮颂看了过来:“帮我妈洗点水果吗?” “哦,好。”她点点头,转头去提他床头柜上的水果篮,走到门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帮他妈洗水果?这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正愣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姐姐,我来帮你一起洗!” 20 阮喻回头看见了许怀诗。 许淮颂不是独生子女, 她以前就知道,但这个妹妹具体小他多少,她没太了解, 这下看许怀诗穿了苏省统一的高中校服才大致清楚。 应该是十六七岁。 阮喻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苏市一中的校史馆好像有她的照片。许怀诗该不会刚好在那儿就读吧? 阮喻冲她笑笑:“我来就行了, 你不去跟你哥聊天吗?” “跟他有什么好聊的。”许怀诗嘟囔一句, “简直太过分了,怎么能叫客人洗水果呢?” 阮喻刚才也奇怪, 现在倒回过了味。 许淮颂应该是有话跟家人讲, 又看她杵着不动,这才故意支开她一会儿。 可在他眼里, 她居然是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她本来就打算走了好吧。 许怀诗跟她到了茶水间, 把手机搁在一边, 捋起袖子。 阮喻无意间掠过她的手机屏幕,一眼发现,她锁屏壁纸竟然是李识灿的照片。瘦高瘦高的人,穿着球服站在三分线上, 掌心一颗橘色篮球。 注意到她的目光, 许怀诗笑了笑, 大方介绍:“我‘男朋友’。” 阮喻一愣, 然后在她笑嘻嘻的神情里反应过来。——哦,李识灿的女友粉。 许怀诗帮着她一起拆果篮,拿出苹果李子来洗。 阮喻看她手法娴熟, 随口问:“经常做家务吗?” “对啊。”她点点头,“都是被我哥迫害的。” 她愣了愣:“他不是一直在美国吗?” “那他也有办法逼我。”许怀诗叹口气,压低声, “远程遥控,魔鬼似的。” 阮喻笑了笑, 目光掠过她身上校服时,心中危机感再起,问:“你在哪儿念高中呢?” “苏市一中。” 许怀诗脱口而出后,心底一声“哎呀”。这算不算违背了她哥叫她“闭好嘴”的交代? 她小心翼翼抬眼看阮喻,却发现她的神情比自己更心虚。 得了,都是被她哥支配的天涯沦落人,又有谁比谁过得好一点呢? 想到这里,她对阮喻怀抱的歉意更深一层,说:“姐姐,你委托我哥的案子解决了吗?” “快了,就等开庭。” “有碰上什么困难吗?” “缺了样原本计划中的证物,不过没什么影响。” 许怀诗低低“哦”了一声。 那样缺席的证物,就是她原本该向法院提供的,买卖大纲的证据。但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她造不出交易记录来,许淮颂也严令禁止她作伪证。 所以她只能表示自己不方便提供。 还好她哥拿到了一份电话录音作为替代证据。而阮喻也考虑到主要矛盾集中在“苏澄”那儿,不再过分追究她。 许怀诗没法正面致歉,只好说:“你放心,有什么麻烦都交给我哥,他很厉害的。” 阮喻点点头,回去路上又听她好奇猫似的问:“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有男朋友了吗?” 她摇头:“没呢。”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阮喻沉吟了会儿,半开玩笑地说:“跟你一样嘴甜的。” 许怀诗心底“咯噔”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糟了个糕的,她哥这是直接出局了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阮喻放下水果就提出离开。 虽然陶蓉和许怀诗都客客气气请她坐会儿,但一家子里插个外人,谁不别扭,所以她还是走了。 病房里只剩了三人。 许怀诗立刻开始八卦:“哥你这次悄悄回来,是不是因为阮学姐?” “胡说八道什么?”许淮颂瞥她一眼,又看了看完全不明所以的陶蓉。 许怀诗冲他作个鬼脸,挽紧陶蓉胳膊:“妈我跟你说,哥在追刚才那个姐姐呢。” 许淮颂咳嗽一声,皱紧眉头。 陶蓉又惊又奇,眼底很快覆上涔涔水汽:“淮颂……你打算回来了吗?” 他垂下眼:“还不知道。” “哦……”陶蓉笑了笑,忽然起身,“妈去趟洗手间。” 许怀诗松开她胳膊,等她出了房门,才小声说:“哥,我是不是说错话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飞她个眼刀子:“知道就行。”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你要是不打算回国,做什么招惹阮学姐?难道还想诱拐她跟你去美国不成?妈真的特别想你回来,你给她点盼头也好嘛!” “不一定能实现的事,为什么要提前给希望?” 许怀诗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你这意思是,追到阮学姐才回国?那你看着吧,这个儿媳妇,咱妈要定了。” * 阮喻并不知道自己在许家已经成了“儿媳妇”候选人。逃过了“公开处刑”的她暗暗发誓,开庭之前坚决不再出现在许淮颂面前。 三天后,刘茂带来了好消息,称被告彻底自我放弃,连答辩状都交不出来,法院已经确定开庭日期,就在一礼拜后。 眼见这事也快告一段落了,阮喻放松下来,打算去郊区看看爸妈。 阮爸爸和阮妈妈是一对退休老教师,年轻时候四处支教,风里雨里什么苦都吃过,因为心向支教事业,很晚才回到苏市一中任教,安稳下来要了孩子,老了以后终于打算享享清福,在阮喻高中毕业后申请了提前退休,跟她一起到了杭市。 杭市宜居,郊区尤其,阮喻毕业后原本也想搬过去,正好清净写作,结果被她爸赶出了家门,说她跟他们在这里养老,是不是想遁入空门? 她只好自己在市区租房子。 阮喻回家的时候,阮妈妈在厨房忙活,阮爸爸戴着个老花镜,正在细细修剪院子里的花草,一看她来就招呼:“喻喻,最近跟小刘处得还好吗?”说着递给她一把修花剪刀。 她搁下包,接过剪刀上前帮忙,边说:“他人挺好的。” 阮成儒眼底刚一亮,又听见她的下半句:“当朋友不错。” 他的脸色暗下来,“哦”一声,过了会儿又暗示:“律师这职业好,哪天你碰上麻烦,也能替你出头。” 爸妈一个腿脚不好,一个心脏不好,阮喻一直没肯把笔名告诉他们,怕他们因为网文圈的糟心事受刺激,瞎操心。 但阮爸爸这话说的,倒叫她有一种,其实老人家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她打个马虎眼,含混过去:“您就这么盼着自己女儿碰上麻烦呢?” 阮成儒肃着个脸,一剪刀下去,换了话题:“我跟你妈商量着这两天回趟苏市。” “这都快梅雨季节了,您这风湿又得犯,来来回回劳动什么?” “老房子下个月就拆了,你妈天天翻那些老照片,我说就那么几步路,回去一趟。” “那我陪妈回去,您在家歇着。” 阮成儒不置可否,叫她把这些花草好好打理打理,然后转头捶着腰进了家门,到厨房小声跟阮妈妈说:“喻喻说她陪你回苏市,你看,要不跟小刘打个招呼,叫他趁机表现表现?” 21 阮喻在开庭之前陪妈妈回了一趟苏市老家。 预备出行的前两天, 她接到刘茂电话,说他这几天刚好要去苏市走访一桩案子,问她们要不要同行。 阮喻一听就知道这是阮爸爸在点鸳鸯谱, 有心拒绝却不能。 因为刘茂说了, 之所以邀请她, 是考虑到阿姨身体不好,挤高铁怪累的。 她不为自己着想, 得替妈妈着想吧。 当天一大早, 刘茂就接上了她和曲兰,一路开车开得专心致志, 除了最初的招呼, 也没跟她们多说话。 下高速进入苏市后, 阮喻把老家定位发给他,听见他说:“你那儿跟淮颂外婆家挺近的啊。” 她没想到刘茂连许淮颂外婆家地址都知道,稍稍一噎,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阮妈妈。 曲兰当初也是苏市一中的教师, 文理科分班前, 给许淮颂上过一个学期的语文课。 还好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看上去大概不记得这个学生了。没见穿帮, 阮喻迅速接上刘茂的话:“是吗?这么巧啊。”说完“呵呵”一笑。 这个插曲很快被阮喻淡忘。到了老家附近,她陪妈妈来回逛了一圈,拍了几张照片, 中午的时候,问她想去哪吃饭。 曲兰说既然来了,不如顺道回一中看看, 就在校食堂吃。 阮喻一下子紧张起来。 今天是周二,许怀诗肯定在学校, 万一来个偶遇,被她转头讲给了许淮颂听,自己可不是离“掉马”跃进了一大步? 那么,她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妈妈? 没有的。 中午十二点,阮喻到了校食堂附近。 曲兰来得低调,没有知会老同事们,也特意避开了教师食堂。但这个点,却刚好跟学生用餐的高峰时间撞上。 远远望着穿蓝白色校服的学生进进出出,三三两两打成一片,朝气蓬勃,阮喻一阵感慨。 她低头扫了眼身上的连衣裙,发现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于是跟曲兰感慨:“年轻真好啊,妈,你看我都老了。” 曲兰觑她一眼:“你都老了,妈怎么办?” “我去借套校服来,您穿上了,还会有人问您‘同学,请问艺术馆怎么走’呢。” “嘴贫。” 阮喻笑盈盈挽着她的手上前,靠近食堂门前那一排倒剩菜的泔水桶时,听见一个女生跟另一个女生说:“你这鸡腿都没啃干净,浪不浪费啊?” 被质疑的女生瞪她一眼,说:“你懂什么呀?” 阮喻忽然有点失神。 那个女生不懂的事,她觉得,她可能懂。——鸡腿是很好吃,可如果食堂里坐了心上人,那再好吃的鸡腿,都只有被浪费的命。 她以前也是这样。 年少时的暗恋,就是长着一双雷达似的眼,无时无刻不在人群中寻找他,可一旦找到了他,却又要迅速撇过头,假装没看见他,然后,把自己的每一个举手投足,都造作成完美的淑女模样。 “鸡腿,我所欲也。许淮颂,我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鸡腿而取许淮颂者也。”——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暗恋真是太简单纯粹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为他在学校后门放一把用来翻墙的梯子,最热烈的喜欢,就是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心爱的吃食。 而所有的浪漫和热烈,都不需要得到回应,甚至不需要他认得你。 阮喻失着神进了食堂排队,轮到她的时候,毫不犹豫指着红烧鸡腿跟食堂大叔说:“三个。” 她要把那些年没吃够的肉都补回来。 周围一圈学生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阮喻有点不好意思,跟曲兰说:“妈,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曲兰低声啐她:“就你机灵!” 母女俩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学生食堂没装空调,只有十几个大电扇哗啦啦吹着。阮喻拿起筷子,准备好好跟三只鸡腿打个照面,却忽然听见风把一个男声传了过来:“许怀诗,刚才那个,你男朋友啊?” 她一下偏过头,看见不远处一个板寸头的男生端着餐盘,正跟许怀诗讲话。 还真能碰上。 她正要埋下脑袋保持低调,就听见许怀诗的回答:“男朋友哪可能那么帅啊?那是我亲哥!” 阮喻一口饭差点呛出来,下一刹,就见许淮颂端着餐盘上前,在许怀诗对面坐了下来。 那个板寸头的男生和许怀诗还说了什么,她再也没听见,因为此时此刻,她满脑袋都是“嗡嗡嗡嗡嗡”。 曲兰看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这个声音惹来了许淮颂的注意。 她吓得猛一回头,在他目光扫过来的一瞬,低头抬手,死死遮住自己的脸,一边跟妈妈摇头示意没事。 长桌那头,许淮颂似乎没什么发现,跟对面人说:“吃快点,吃完送你回家。” 许怀诗“唔”了一声。 阮喻明白过来,过几天就是高考了,为了腾出考场,高一高二有个小长假,许淮颂估计是来接妹妹回家的。 那么,熬过这顿饭,她就安全了。 她把头发拨到右侧,遮挡住脸,再拿起筷子,就觉得盘子里三个鸡腿索然无味起来,啃不得,戳不得,一顿饭吃得欲哭无泪,还要在曲兰面前强颜欢笑。 时隔八年再一次跟许淮颂在这间食堂一起吃饭,却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结果都是吃不饱。 等许家兄妹终于端起餐盘离开,阮喻才彻底松了口气。 吃过饭,曲兰也打算回去了,但阮喻却怕许淮颂没走远,刻意拖着妈妈在学校里打转,没想到这一转,就在教学楼附近遇见了一中的副校长何崇。 这个何崇是阮喻当年的英语老师,跟曲兰和阮成儒夫妻俩关系非常亲近。 他一眼认出阮妈妈,又惊又喜,责怪她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这下是逃不过一顿叙旧了。 傅崇一路跟曲兰谈天说地,笑得和蔼,又说:“今天真是稀了奇了,刚才我也碰上了我过去班上一学生,说起来巧,还跟阮喻是同一届的。” 阮喻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就是许淮颂。因为当年,全年级就她所在的九班和许淮颂所在的十班是文科班,所以有不少共同老师。 她有意避开重点,笑着说:“何老师桃李满天下,哪儿有什么稀奇的。” 这茬就那么混了过去。 母女俩被请到了校长办公室,正好是午休时间,不一会儿,曲兰的一群老同事全都闻讯过来,挤得满满堂堂。 阮喻自觉这场面不太适合她这一辈的人,提出去校园里转转,晚点再来。 校长办公室距离大操场不远,出门后走一段蝉鸣鼎沸的树林路就到。 今天太阳不大,阮喻一路绕到操场,坐上了看台。绿荫场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坐在上面写起字来:“六月五日,天气阴。今天回了苏市一中……” 刚写到这儿,对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小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抬头,就见一个足球直直射向看台,所幸“咣”一声撞在了她跟前的栏杆上,落了下去。 她吓一跳,心脏后知后觉似的猛地一蹦。 始作俑者飞快朝这向跑来,到了看台下,喘着粗气仰头看她:“学姐,你没事吧?” 阮喻一愣。 这不是刚才在食堂跟许怀诗说话的那个“板寸头”吗? 他怎么知道她是“学姐”? 她起身上前,摇头说“没事”,又问:“为什么叫我学姐?” 对方笑得露一口大白牙:“那是学妹吗?” 现在的小年轻,嘴巴可都真甜啊。看来那句“学姐”,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见她笑笑不答,男生抱着足球继续问:“学妹你在这儿干嘛呢?” 因为这个男生跟许淮颂已经隔了两道关系,阮喻觉得还算安全,也就没表现得太冷淡,晃了晃手里的便签本:“来这儿采风,记录生活。” “采风?你是画家?还是作家啊?” “算是作家吧。” “是写什么书的?” “言情小说。” “那你很会谈恋爱吗?” 阮喻一噎,然后看见他把足球扔给了同学,三两步爬上看台,来到她身边:“你教教我怎么追女孩子呗!” 她一时失笑:“你念高几?” “高二。” “过几天就是准高三了,还想着谈恋爱呢?” 他觑她一眼:“没劲,大人都一个样。” 阮喻被气笑:“你刚才还喊我学妹呢?” “不说就不是学妹了。” 他说着就从栏杆缝隙钻下了看台,把碍事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了操场跑道上。 阮喻上前两步喊:“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头也不回,背对她隔空挥手:“赵轶,车失轶,不是铁!”说完又扭头加入了绿茵场的战局。 阮喻在看台上坐了一会儿,在便签本上写下:“毕业旅行的时候,跟她表白吧,一定要跟她表白。”然后撕下这张纸,下了看台,把它塞进了赵轶外套的衣兜里。 做完这些,她接到了刘茂的电话,说实在不好意思,他在走访的时候遇到几个重要客户,得送他们回杭市。 “啊,这样。”阮喻想了想说,“没关系的,我订两张高铁票就……” “等等。”刘茂打断她,“我这儿还有个空位,够送阿姨了,要不还是叫她坐我的车吧,舒服点,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这倒也好。 她“嗯”了声:“那就麻烦你了。” * 曲兰跟老同事们叙完旧,离开了学校,阮喻陪她到附近商场等刘茂办完事,跟他接上头已经临近傍晚。 阮妈妈原本是要跟阮喻一起坐高铁的,但想到如果是那样,回了杭市后,女儿还得特意送自己回郊区,也是麻烦,于是就接受了刘茂的好意,临走叫她注意安全,随时报平安。 阮喻说“好”,准备打车去高铁站,却看天飘起了雨丝。 她的伞给了妈妈,想到等会儿还有不少露天的路,只得回头进到商场再买一把,这么一来一去耽搁了时间,雨反而下得更大,撑着伞也毫无用处。 倾盆大雨噼里啪啦打在伞上,坑坑洼洼的路面很快积起了一滩滩泥水。 昏黄的天,阮喻站在路边拿打车软件打车,过一会儿接到了曲兰的电话:“喻喻,下大雨了,你打到车了吗?” “妈你放心吧,我买了伞,也有司机接单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话音刚落,一辆跑车飞似的经过,轮胎滚过坑洼的路面,把一滩泥水溅上她的白色裙摆。 她憋住了那口气,因为不想叫曲兰担心,挂了电话后却攥着手机发愁。 这天气,鬼接她的单啊。 她把伞夹在肩头,拿纸巾揩了揩裙摆,不停刷新着接单页面,正着急可能赶不上高铁,忽然看见一辆保时捷卡宴朝她所在的路边驶了过来,速度并不慢。 有了刚才的遭遇,阮喻当即倒退避让,没想到车却一下子减了速,临近坑洼时缓缓通过,然后彻底停在了她面前。 后车窗被摇下,许怀诗的脑袋探出来:“真是你呀阮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阮喻一愣,看见了驾驶座上的许淮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忙答:“我在打车,准备去高铁站。” 许怀诗招呼她:“那你上车啊,我们送你去!” 阮喻正犹豫,就见前车窗也被摇了下来,许淮颂面无表情地说:“这里不能停车。” 她一连“哦”两声,赶紧收伞过去,走到后座边,却看许怀诗摆了摆手:“后面坐不下啦!” 阮喻只好转头上了副驾驶座。 车是崭新的,她拉开车门的瞬间就发现了,所以坐下后,更不好把湿淋淋脏兮兮的伞放下来,以至于水珠子全淌在了她的裙子上。 许淮颂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看她一眼:“随便扔着吧。” 她“嗯”一声,说“谢谢”,然后不那么随便地把伞轻放到了脚下,又听见他说:“安全带。” 后座许怀诗突然凑上前来:“哥,一般小说里的绅士男主角,这个时候都会帮女主角系安全带的。” 许淮颂、阮喻:“……” 那叫绅士吗?叫“图谋不轨”吧? 阮喻干笑一声:“我自己来就行了。”说着拉过了安全带。 因为知道许淮颂怎么会在苏市,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没明知故问,片刻后,看见他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打开储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递给了她。 她愣了愣才接过,又说“谢谢”,然后慢慢擦裙子上的泥渍和水渍。 许淮颂“嗯”了一声:“先送怀诗。” 毕竟是蹭了人家的车,阮喻没好意思说,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赶不上高铁,只盘算着要是来不及就改签。 但当许淮颂把许怀诗送回家,卸下她放在后座的大包小包,再回到驾驶座的时候,她却听见他说:“不去高铁站了,直接回杭市吧。” 22 阮喻多问了一句:“你也刚好回去吗?” “嗯。” “那你吃晚饭了吗?” “到了再说吧。”许淮颂发动车子, 默了默又偏头问,“还是你想现在吃?” 她摇摇头:“我在商场吃过下午茶,不饿。”说着拿出手机退了高铁票。 天已经彻底黑了。道路两旁的路灯亮着黄灿灿的光, 红红绿绿的交通信号灯投射在挡风玻璃上, 映得车内一片光影交错。 大雨瓢泼, 雨刷器来来回回重复着机械动作,把两人间的氛围衬托得更加安静, 安静到困意开始滋长蔓延。 直到驶离灯红酒绿的市中心, 隐隐要打瞌睡的阮喻突然抽了口冷气,打破了这种平和。 许淮颂偏头看她一眼:“怎么?” “你是不是无证驾驶啊?” 看她紧攥着身前的安全带, 一副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样子, 许淮颂似乎笑了一下:“现在才想到, 晚了吧。” 确实晚了。阮喻也是瞥见前面那辆车贴着张“新手上路”的图标,才记起当初许淮颂因为没有驾照,叫刘茂送他去酒店的事。 她僵硬地扭过头看他:“长途……这样不好吧?” 许淮颂叹口气:“我考了。”看她眼神质疑,又解释, “拿着美国驾照, 过一遍科一就行, 不需要路考。” 哦, 怪不得这么快。 阮喻放下心来,这才意识到,许淮颂刚才是在开她玩笑?高岭之花的玩笑? 她从余光里悄悄瞥他, 辨别不清那副金丝边眼镜后,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但好像是心情不错。 她转而叮嘱他:“那还是别上高速了吧。”她记得,国内的驾照要在手里捂上一年才能上高速。 许淮颂“嗯”一声, 注意到她打了个哈欠,却还强撑着眼皮紧盯路况, 说:“我在美国开了八年车。” “嗯?”阮喻莫名其妙偏过头。 “所以不用觉得现在闭上眼就会没机会睁开。” “……” 她先干笑了一声,觉得还不够笑走空气里的尴尬,于是又干笑了一声。 被许淮颂怼真是太惨了。这一天天的,刘茂是怎么忍的呢? 但阮喻这时候却更不能睡了。生命安全一得到保障就阖上眼皮,可不坐实了她之前对他的怀疑? 于是她掏出手机缓解困意,想了想,发了一条拍马屁的朋友圈来弥补过失:「大雨无情,人间有情,向所有乐于助人的英雄致敬![抱拳]」 配图是《流星花园》的一张剧照截图:道明寺在杉菜离开后,可怜巴巴站在大雨里,活活淋成“泡面头”的场景。 底下秒跳一条回复。是李识灿。自打上回乌龙事件过后,他重新加回了她的微信,不过这阵子也没主动跟她联系。 看着那句“谁又被你发好人卡了”,阮喻喉咙底一噎。大明星这么闲的吗? 她不知道回复什么,发了个表情,退出朋友圈后,看到消息栏一条新信息。 来自晋江影视编辑:「温香,你真打算放弃这本书?寰视给了新价格,并且愿意购买目前未完成的版本,请专业编剧续写,后期不需要你操任何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淮颂,默默打字:「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想卖这个ip。」 对方很快回复:「你不打算听一下新价格?」 软玉:「多少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 一串零很多的数字。 阮喻的下巴差点磕到手机上。 许淮颂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转头把截图发给沈明樱,得到了这样的回复:「这都不卖,你脑子进水?就算不是为了钱途,也要考虑前途。网文圈能让你混一辈子吗?你迟早要走出去,面向更多群体,或者转型为编剧。跑跑片场,深入深入娱乐圈,不比宅家里有意思?」 阮喻得承认,她有点心动。 她也是个俗人,也在乎钱。之前放弃连载,已经损失一大笔收入,并且因为跟出版公司爽约,支付了不少违约金,哪可能毫不肉疼? 而且,她确实不可能当一辈子网文作家。 挣脱瓶颈的机会已经摆在眼前。 她攥着手机,看向许淮颂:“许律师,请教你一件事。” “嗯。” “寰视有意购买我的ip,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许淮颂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阮喻哽住。 唯一的理由还不是顾忌他。但仔细想想,直到现在,他都毫无所觉,难道把书拍成电影就会让他“恢复记忆”? 何况等电影上映,他们早就成了毫无交集的陌路人,没关系了吧。 阮喻点点头下了决心:“哦,那就卖吧。” 等回完消息,她难得听见许淮颂主动发问:“如果改编成电影,结局是什么?” 阮喻心道那她哪知道啊,笑笑说:“现在很多改编都不尊重原著的,我也不一定有决定权。” “按原著呢?” 阮喻沉默下来。 按她原来的构想,故事的最后,两个文科兄弟班相约毕业旅行,女主角精心策划了一场表白,打算在旅途中向男主角说明心意。可在她再三向组织人偷偷确认“男主角会来”的情况下,他还是失约了。 就跟现实一模一样。 只不过小说里,男主角的失约将被赋予某种理由,但现实里,阮喻想,许淮颂不赴约,就是因为对包括她在内的苏市一中没有任何留恋吧。 她把这个结局讲了出来,问:“是不是有点虐?” 许淮颂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收紧,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嗯”了一声。 阮喻却非常释怀地笑起来:“但其实是个Happy Ending。” “怎么说?” “因为女主角会放下男主角的。” 这个世界上最难治愈的从来不是“失恋”,而是“暗恋”。因为在“暗恋”里,你没有努力过,没有被那个人伤害过,你的所见所闻全都是他美好的样子,所以你将会永远作茧自缚。 可一旦你鼓起所有的勇气去尝试,却被彻底打败,那么这场难以好转的“暗恋”,也就成了能够治愈的“失恋”。 世界很大,岁月很长。女主角会放下男主角的。 许淮颂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没有呼吸。 车速飙破了一百码。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见过的,一位作家对阮喻文字的评价:三言两语,从浪漫里挖掘腐朽,又最终化腐朽为灿烂。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是,她活得太通透了。 看似胆小,却在明知他要赴美念书的情况下,并不认为那是什么无法逾越的障碍。 看似怀旧,却没有真正为过去的一切感到遗憾后悔过。 “你超速了啊许律师!”阮喻的高声提醒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哦”一声减了速,良久后说:“制作方不会接受这个结局的。” 阮喻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非常认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 阮喻再次睁开眼时,外面的世界已经风平浪静。杭市没有下雨,车停在了她家公寓楼下。 她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而许淮颂安安静静坐在驾驶座,并没有叫醒她。 她惊讶问:“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不叫醒我?” “刚踩下刹车准备叫你。”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明明已经很晚,远远超过了车程所需。 许淮颂瞥一眼她,解释:“路上堵车了。” 哦,原来是这样。 她松了安全带,拉开车门说:“谢谢你啊许律师,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许淮颂却没有应声,顿了顿说:“我饿了。” 阮喻一脚踩歪,回过头来,神情诧异。 这句“我饿了”,她怎么硬生生听出一种“我受伤了”的味道? 她反应过来:“哦,我睡糊涂了,忘记你还没吃饭……那,那你要上去吃点东西吗?” 许淮颂点点头,跟她下了车。 快进入公寓大门的时候,路边经过一群刚跳完广场舞回来的阿姨,许淮颂突然从她右手边绕到了左手边,并且作了个抬手的动作,摁了摁太阳穴。 阮喻一头雾水,看了眼那群乘风而去的阿姨,说:“怎么了?” “没事。” 他总不能说,他只是在遮脸,为免被人认出自己是那天的醉汉吧。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两回熟,这次,阮喻的拘谨度小了一些,请他进来后甚至非常顺手地拉开了鞋柜,拿出一双拖鞋给他。 自打之前李识灿和许淮颂接连来过后,她有次逛超市,就顺手买了男式拖鞋有备无患。 许淮颂的眼底浮现出笑意,在她转头进厨房的时候说:“先去换衣服吧。” 阮喻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泥渍的裙摆。 也对,是不太卫生。 她“哦”了声,叫他在客厅坐会儿,扭头进了卧室。关门的刹那,突然发现自己心有点大。 这么个大男人就在一门之隔外,她在这儿无忧无虑地换衣服? 这么一想,她故意制造出了连续咳嗽的声音,然后以噪声作掩,悄悄把门反锁上。 但门外的许淮颂还是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咔哒”。他愣了愣,被气笑,起身离开沙发。 等阮喻出来,就见客厅空无一人,而许淮颂正在厨房的水槽前洗碗。 是她今天吃完早饭,没来得及洗的碗。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油然而生。看看,人家明明是这样日月可鉴的正人君子! 她赶紧上前去:“你洗什么碗啊。” 许淮颂搁下几副干净的碗碟,擦干手,说:“饭费。” 就冲他这不吃白食的态度,阮喻非常用心地下了一碗汤面,青菜肉丝虾仁蛋皮,这色泽搭配,比红绿灯还有诚意。 许淮颂吃完以后又要去洗碗,被她拦住:“你这手太精贵了,还是我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精贵?”他反问。 “偶像剧里不是常说,弹钢琴的手是不能受伤的吗?” “……” 许淮颂没有问她,怎么知道他会弹钢琴。不问也知道,网上肯定又有报道。 阮喻拿了碗筷去厨房,他坐在客厅若有所思,用手机发了个消息给陈晖:「帮我准备一台钢琴。」 陈晖:「哇颂哥你还会弹琴?真是多才多艺啊。」 许淮颂没有回答,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不会弹了,八年没碰,连五线谱都不太会认了。考完了驾照,是时候练回“花泽类”的老本行,然后还要一边学习、刷题,准备参加国内九月份的司法考试。 她笔下哪个小说男主角,活得像他这么接地气? 看了眼时间,他起身走到厨房,敲敲门板:“我回去了。” 阮喻正在洗碗,转头看了眼他,冲干净手,说:“哦,好,我送你下楼。” “……” 她还真是根本没把他列在“男朋友”预备席上,所以客气成这样。 他拒绝了这个贵宾待遇:“不用。”说完默了默,问,“大后天开庭吧。” “嗯,对啊。” “那天我在旧金山也有庭审。” 阮喻觉得他今天话有点多,想了想才明白这弯弯绕绕的意思。 他是在说,他没法出席她的庭审了。 不过这有什么?就算在,他也没国内的律师资格证,不可能站上律师席。 她说:“没关系啊,有刘律师呢。” 许淮颂“嗯”了声,转头换鞋出门,下了楼。 阮喻站在水槽前继续洗碗,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朝下望了一眼,看见那辆卡宴缓缓驶出小区街道,在夜色里浓缩成一个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上郑愁予的一首诗——“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阮喻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碗,后知后觉,许淮颂要回美国了,那么,这是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把干净的碗筷收起来,转头窝进沙发躺下,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男性气息,迅速爬起来挥挥手,企图把它驱散。 好不容易没了,滑开手机,却看阴魂不散的许淮颂又赞了她今天的那条朋友圈,有那么点“我接受了你的马屁”的意思,时间是一分钟前。 一分钟前? 她一愣,返回到消息框,发消息:「许律师,你开车不要玩手机啊,现在国内抓这个抓得很严的。」 许淮颂:「知道了。」 软玉:「那你怎么还玩?」 许淮颂:「你先发的消息。」 软玉:「你可以先不回啊。」 许淮颂就真的没了回复。 阮喻抓抓头发。 消息得不到回复的感觉,好像也确实不怎么样…… 她转头去浴室洗澡,洗完出来,又看了眼手机。 微信的图标上有个红色的“1”。 点开后,许淮颂:「到酒店了。」 她把光标点到打字框,斟酌半天,最后只发出一个字:「好。」 23 两天后, 案子顺利开庭。岑思思连答辩状都没提交,更不用说出庭,整个庭审不过走了个流程。 证据齐全, 被告又自动放弃, 一礼拜后, 法院宣判阮喻胜诉。 她把结果放上微博,彻底了结了这件事。当天晚上, 被刘茂约到市中心吃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顿饭, 刘茂的说辞是“庆功”,她接受的原因, 是为了感谢他这阵子的忙前忙后。 至于许淮颂, 她想他大概人在美国, 所以在出发前给他发了条消息,告知判决结果,并跟他道谢。 许淮颂回过来的是语音:“我晚点也……”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背景里插入一个女声:“淮颂, 你看……” “看”字落, 语音断了。 三秒后, 这条消息被撤回。 阮喻有点懵。什么情况? 她盯着手机静等几分钟, 没得到回复,就装作没听到刚才的语音消息,打字问:「许律师, 你撤回了什么?」 许淮颂:「没什么。」 然后就没了下文。 阮喻不知怎么哪儿一堵,以至于进到餐厅,都有点心不在焉。 那个女声听起来很年轻, 所以不是陶蓉。 她叫的是“淮颂”,所以应该是中国女人。 她的语气很随意, 所以或许跟他很熟。 那么,这个人跟他会是什么关系? 到得案子尘埃落定,本该结束一切交集的此刻,阮喻才意识到,这一个月以来,她从来没了解过许淮颂单身与否。 现在仔细回想,当初跟他视频时,有次他说要去吃饭,结果走开没两分钟就拿到了一盘通心粉。那么,这顿晚饭一定不是他自己做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不是一个人在家。 再说那只橘猫,他说自己不是猫主人。她那会儿想,大概是朋友寄养在他这儿的,可现在想来,也说不定是女主人的呢? 阮喻细细回忆过去一阵子的种种,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在胆战心惊的非正常状态下,忽视了太多,直到刘茂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她:“怎么了?”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游魂似的在他对面坐了很久。 点餐的服务员在一旁笑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给意见。 她低低“啊”一声,看了眼菜单上一大排钩子,说:“够啦,两个人哪吃得完。” 刘茂一阵奇异:“两个人?” 这回换作阮喻懵了:“不是吗?” “我刚才不是说,淮颂晚点也会来吗?” 她竟然完全没听见。 她“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胃口小,忽略不计,你们俩哪吃得完这么多。” 服务员拿着菜单下去了。 她为了掩饰尴尬,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问:“他不是回旧金山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昨天忙完那边的案子又来了。” 阮喻“哦”了声,清清嗓子:“挺辛苦的啊,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来来回回?” 刘茂笑了笑:“没有,一年回来一次吧。” “哦,那他在美国……” “成家了吗”四个字还没问出口,阮喻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沈明樱。 因为不晓得这通电话的来意,怕露个什么馅,她起身走到餐厅门口才接起电话:“明樱。” 话音刚落,就瞥见许淮颂的车停在了门口。 但她没来得及管,因为听筒里的女声听上去很焦灼:“你快看微博!” “怎么了?” “岑思思在直播自杀,有人说她是被你逼死的!” 她惊得膝盖一软滑空一级台阶,胳膊肘被一双手适时扶住。 许淮颂站在她面前:“怎么了?” 她愣愣抬起头,嗫嚅说:“岑思思自杀了……” 在她公布判决书的今天,岑思思自杀了。 阮喻颤着手翻开微博,发现直播内容已经遭到屏蔽,拨打岑思思的手机号码,也是无人接听。 “谁能联系上她家人,你仔细想想。”许淮颂的声音依旧非常镇定。 对,有一个人。 她拨了李识灿的号码。 电话秒被接通,李识灿的声音也很不稳定,喘着粗气说:“我已经知道了,联系了她爸爸,顺利的话,她应该被送到市一医院了。” 阮喻不清楚具体情况,问:“她是怎么……” “割腕吃药,你别着急,不一定就是绝路。” 李识灿那边听起来也很忙乱,挂断电话后,阮喻愣愣看着脚下的台阶发呆,迟迟没回过神。 她手机音量调得不低,许淮颂听见了李识灿的答话,默了默说:“走吧。” 阮喻抬起头来:“去哪?” “市一医院,第一时间知道结果,比站在这里干等好吧?” * 阮喻跟许淮颂上了车。 市一医院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接到一个自杀的急诊患者就起惊天骇浪。 但闻着浓重的消□□水味,阮喻的步子却重得拖不动。 许淮颂叫她在一旁等,上前询问咨询台,还没问出个结果,就听医院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和阮喻同时回头,发现一堆记者举着摄像机和话筒,正簇拥着一个戴口罩的男人,七嘴八舌地提着问。 阮喻一眼认出,被围在当中的那个人是李识灿。 李识灿也看见了站在亮堂处的她,飞快拿出手机。 五秒后,阮喻手机一震,收到了他的消息:「别在这里,走。」 许淮颂一眼瞥见这条消息,皱了皱眉,在记者如潮水般涌入大厅的瞬间,拉过阮喻就往医院后门走。 阮喻被他扯得踉踉跄跄,脑子还在飞速旋转。 电光石火一刹那,她好像明白过来,在靠近停车场的时候停了步子:“李识灿这是要引导舆论?” 不管岑思思有没有被救回来,按照舆论态势,阮喻这个原本的受害者,多半会被炮轰成加害者。 所以李识灿打算跟记者公开他和岑思思的纠葛,让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一个流量明星的吸引力,可比她一个小小的网文作家大多了。 许淮颂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 阮喻干巴巴眨了两下眼,抽走被他牵住的手,转头就走。 他追上去把她拉回来:“做什么去?” “不能让他自毁前程吧?” 对她来说,“温香”不过就是一个笔名,就算这个笔名毁了,她还是阮喻。 可是李识灿就是李识灿啊。 许淮颂吸了口气,攥着她的手腕说:“他是成年人了,该为,也能为自己的行为和决定负责。” 两人无声僵持了两分钟,隐隐听见李识灿已经在回答记者的问题。 阮喻叹了口气。 许淮颂松开手,垂下眼:“对不起。” 阮喻并没有听懂这句“对不起”背后的含义,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红的手腕,说:“没关系。” 两人回了车里等消息。 小半个钟头后,李识灿的微信进来了:「人脱离危险了,记者也都被轰出了医院。你在哪?我来找你。」 阮喻看了眼许淮颂:“他要来找我。” 他“嗯”一声,发动车子:“报我的车牌号,让他助理把保姆车先开出去,他自己走安全通道到地下车库。” 阮喻明白这个调虎离山的意思。 车子迂回驶往地下车库。李识灿一个人来了,还换过一身打扮,上了许淮颂的车后座。 车门关上一刹,车内气氛异常凝重。 阮喻扭过头,一时竟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还是李识灿乐呵呵地说:“人救回来了,你这副表情干什么?你以为,真想死的人能这么大张旗鼓开直播?” 阮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那你怎么办?” “她蓄谋很久,就是为了把你和我先后拉下水,我本来就没法独善其身,倒不如将计就计,不遮不掩,先一步控制舆论。” 她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却看李识灿把头转向了许淮颂:“这位是许律师吧?” “嗯。” “当初扒岑思思那事,原来不是你做的?” 许淮颂摇头:“不是。”说着透过后视镜,对上了他的眼神。 四目相接,两人都明白了究竟。 其实当初李识灿只做了微博长图及部分舆论控制,并没有扒出岑思思是“温香”学妹这件事。 那天在视频里看见许淮颂,他猜这人跟阮喻关系非同一般,又听她喊他“许律师”,于是联想到,曝光事件是他的手笔。 之后被阮喻询问,李识灿见她不知情,出于一种“不愿给他人做嫁裳”的隐秘心情,吞吞吐吐没说明白。 而许淮颂呢,也在那天视频过后,发现李识灿非常眼熟,因此记起许怀诗天天挂嘴边的那个“偶像”,查证他身份后,当然以为网络上的一系列动作都是他的意思。 而他也同样出于“不愿给他人做嫁裳”的理由,没跟阮喻深入讨论这件事。 结果到头来,原来是岑思思自己扒了自己,为的就是提早营造出“受害者”形象,做好铺垫,在判决书下来的这一天大闹一场。 许淮颂和李识灿无奈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同时捏了捏眉心。 不知内情的阮喻有点迷茫。 但两人显然都没打算解释。 李识灿先开口:“不要紧,小场面,我的团队会解决这件事,你早点回去休息,这几天就别看微博了。” 阮喻点点头,在他离开后,倒头仰靠在椅背上,身心俱疲。 许淮颂没说话,把车开出停车场,往她公寓方向驶去。到了她家楼下,却看一辆宝马停在那里。 阮喻刚拉开车门下去,就听许淮颂说“等等”。 她顿住脚步,看见他松了安全带下车,与此同时,那辆宝马车的驾驶座也下来个男人。 对方几步走到她面前,说:“是阮小姐吗?”说着指了指宝马车后座的人,“岑小姐的父亲想跟您谈谈。” 许淮颂绕到她身前:“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谈。” 对方露出疑惑的表情:“您是?” “我是她的律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岑荣慎点点头,从后座下来,拐杖点地,缓缓踱到两人面前站定,夜色里,一双鹰似的眼睛锐利得迫人。 阮喻下意识往许淮颂身后躲了一小步。 但下一刻,预料中的对峙并没有发生,这个年过百半的男人向他们郑重地鞠下一躬,足足九十度,然后直起身板说:“阮小姐,非常抱歉给你造成困扰,我替思思向你致歉,同时也要作为思思的父亲向你致歉。是我平时对她疏于管教和关心,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阮喻没想到是这么个场面,一时没接上话。 许淮颂让开一步,没再挡在她面前。 岑荣慎向他点了下头,似乎是表示感谢,接着说:“我也是今天才得到诊断报告,确认思思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所以经常有偏执、过激的行为,不止是针对你。当然,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同情或理解,错了就是错了,你有权利追责,岑家也有义务赔偿。我只是认为,你应该得到这个交代。” 阮喻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默了默,点点头:“谢谢您。” 岑荣慎笑了笑,估计平时是不怎么笑的人,所以这么一挤嘴角,还显得有点怪异。 他说:“判决书上的赔偿协议我已经了解,此外,我想再支付你一笔精神损失费,或者,你还需要什么别的补偿?” 阮喻摇摇头:“我只希望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我,还有李识灿的生活都能尽快恢复如常。” “这个不用你开口,是应当的。”岑荣慎这回笑得自然了点,“识灿这小子,也是个倔脾气……你放心,我会配合他澄清事实真相,必要时也愿意公开我女儿的病情。” 说到这里,岑荣慎看了眼许淮颂,大概是在征求他作为阮喻律师的意见。 许淮颂和煦地笑了一下,说:“赔偿问题我没有意见,只是冒昧请问岑先生,您今晚是怎样找到这里的?” 岑荣慎一滞,摇摇头示意自己糊涂了:“老了,记性不好了,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来这里,还是为了提醒阮小姐,你的住址是我在思思笔记本上发现的,我不清楚她是否还存在其他偏激行为,这两天会确认她近来所有对外联络记录,以便排查,安全起见,希望你暂时不要住在这里,因此造成的费用,我愿意全权承担。” 阮喻抬头看了眼公寓楼302室漆黑一片的窗子,克制着胆颤说:“好。” 岑荣慎跟两人点头道别,转头上车走了。 阮喻还没从他最后的话里回过神来,就听许淮颂说:“走吧,上楼拿点衣服。” “嗯?” “今晚住我那儿吧。” 24 阮喻全程处于出神状态, 机械式地听从了许淮颂的一切安排。 等拎着包到了酒店,房门被卡刷开,传来“滴”一声响, 她才从今晚的混乱中彻底缓过劲, 震惊地说:“我为什么不住明樱那儿?” 许淮颂一脸“你问我, 我问谁”的表情。 说曹操,曹操到。沈明樱的电话进来了。 阮喻接起电话, 听见那头问:“人怎么样了?” “没事了。” “你回家了吗?” “家里可能不安全, 我没回去。” “那你在哪?你来我这儿啊,我把我男朋友撵出去。” “呃……”阮喻沉吟了下, 眼睁睁看着手里的包被许淮颂抽走, 提进了门, 只好先跟他进去。 房门被“啪嗒”一下合上,沈明樱听见了,敏锐地说:“你开房了啊?” “嗯。”准确地说,并不是她开的。 阮喻挣扎了下, 拿远手机, 看向转头拿起水壶的许淮颂:“要不我还是去明樱那儿吧?” 他瞥她一眼:“我开一晚上车了。” 言下之意, 累得不想再开了。 他说完就去煮水, 与此同时,沈明樱的声音炸出了手机听筒:“妈呀,男人, 阮喻你出息了啊!” “……” 阮喻赶紧捂紧手机出声孔,小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我希望是我想的那样。是那个相亲对象吗?你不是跟他去吃饭了吗?” 她怕这时候说出“许淮颂”, 沈明樱要把她给炸穿帮,只好说:“我明天跟你解释。”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四周归于寂静, 阮喻站在原地,仔细环顾了一圈。 这是个高级套房,客厅和卧室被隔成两间,客厅的东侧辟出了阳台和厨柜,阳台上甚至还有一架钢琴,算得上简易公寓。 大概是许淮颂前阵子长期居住的地方。 阮喻走到厨台边,说:“我还是去楼下开个标间吧……” 许淮颂蹲下来打开冰箱门,一边答:“我会去。” 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哦”一声:“那房费我来。” 许淮颂抬眼瞥瞥她,没接话,反问:“你要吃点什么?只有速食。” 阮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晚饭,但可能是饿过了头,毫无食欲,说:“什么都行。” 许淮颂拿出一盒速食米饭和速食咖喱,帮她热好,然后带走了笔记本电脑和一只猫篮。 阮喻的目光落在猫篮上,往里探看一眼,发现有只小橘猫正在睡觉。她压低嗓门,用气声说:“你把猫带来了啊。” 许淮颂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交代:“床单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我晚上不睡,有事叫我。” 哦,阮喻想起来了,他昨天刚回国,要倒时差。 她“嗯”了声,在他走后胡乱扒了几口饭就累得洗澡上床,但真要睡了,又陷入了疲惫到极点反而无法入眠的状态。 其实她有点认床。 她摸出手机,避开微博图标,点开了微信,滑了一圈,不知不觉转到了许淮颂的对话框。 光标一闪一闪,她输入:【许律师,忘记跟你说谢谢了,今天多亏你。】 许淮颂:【没事。】 软玉:【那我睡了,你夜里要是需要拿什么东西,可以叫醒我。】 许淮颂:【晚安。】 阮喻愣了愣,许淮颂居然还会跟人道晚安啊? 本着回礼的道理,她回复:【晚安。】 下一秒,许淮颂:【睡吧。】 咦,这怎么这么像她以往小说塑造的那种,绝不让女方结束对话的三好男主? 这朵高岭之花今天中了什么邪? 想了会儿,她脑袋渐渐发沉,终于睡了过去,再醒来,却像被鬼压床过一样难受得透不过气,无法动弹。 卧室里还是漆黑一片,她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是凌晨两点。 掌心和手机的温差很快让她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这一个月来的所有压力,终于在这天晚上的闹剧刺激下彻底爆发。 她几乎没力气说话,只觉得渴得发慌。 阮喻掀开被子下床,费力走到客厅找水,看见矿泉水又怕喝凉的加重病情,于是转头再找水壶。 可是水壶不知道被放去了哪,她头昏眼花的,愣是半天找不到。 想起许淮颂说过他不会睡,她拿出手机勉力打字:【许律师,你把水壶放哪了?】 许淮颂:【应该在厨柜第二层,没有?】 她蹲下去翻水壶,刚拿到,灌了水插上电,房门外响起“叮咚”一声,与此同时,她再次收到消息:【是我,开门。】 阮喻脑袋发晕,拖着步子过去拉开房门,哑着嗓说:“我找到了,麻烦你啊。” 许淮颂却一眼看出她脸色不对劲,下意识伸手探了下她脑门,然后皱了皱眉,关上门进来:“发烧了怎么不说?” 她喉咙冒烟,说不太上话,挤出一句:“没大事。” 许淮颂叫她坐到沙发上,回头去翻行李箱,拿出耳温枪在她耳边摁了一下,看见数字显示“38.5”,眉头皱得更厉害:“我送你去医院。” 阮喻摇摇头:“挂急诊太折腾了……” 她现在只想喝水然后倒头大睡。 许淮颂叹口气,扭头打电话,大概是给前台的,叫人送什么东西来。 阮喻看他没打完,自己起来去倒水,走到一半被他一胳膊拦住:“坐回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就又倒头瘫回了沙发,这时候实在没力气跟他客气,眼看他把调好水温的水喂到自己嘴边,来不及顾忌什么就低头去喝。 一杯下肚,她听见许淮颂问:“还要吗?” 她摇摇头,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许淮颂到卧室给她拿了条毯子,又开门去取退烧药和退烧贴,但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却看她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把她扶起来,原本要叫她吃药,没想到她出于惯性一倒,就这么倒进了他怀里。 她滚烫的脸颊隔着衬衣贴在他胸膛上,一下把他也烧了个旺。 许淮颂的心脏跳得太响了,响到他担心,她可能会被吵醒。 他深呼吸一次,一手拿着倒好药水的量杯,一手虚虚揽住她,生平第一次正面叫她的名字:“阮喻。” 她好像是听见了,皱了皱眉,但依旧半梦半醒没睁眼。 他只好把量杯凑到她嘴边,说:“把药喝了。” 她果然存了点模糊意识,叫她喝药,就抿抿唇喝了下去。 许淮颂搁下量杯,想把她放倒回沙发,又像贪恋什么似的,迟迟没有动作,最后,他低下头,下巴搁在她发顶,说:“我想抱你回房,可以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睡着了,当然没有答话。 他的喉结滚了滚,一手托起她小腿肚,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从客厅到卧室一小段路,走得很慢很慢。 理智告诉他,趁人之危不是正人君子。可脑子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叫他去做小人。 直到发现阮喻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似乎觉得冷,他才加快脚步,把她放回了床,替她盖好被子。 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衬衣——她的脸贴过的位置,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许淮颂拿来退烧贴,贴在她额头上,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压抑了一晚上的心事,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决了堤。 他想,他能想象李识灿是怎样喜欢阮喻的。 那个人就像一名冲锋陷阵的射手,没有迂回曲折,没有弯弯绕绕,一记又一记射出直球,哪怕不得分也乐此不疲。 可是他不一样。 他始终站在场外远远观望,设计着这个环节该运球过人,那个环节该密集防守,模拟着怎样突破更能万无一失。 所以结果是,这么久了,他还停在原地。 他不敢轻易尝试射门,不敢轻易说出那句话,是因为他只给自己一次机会。 如果被拒之门外,他想,他可能不会有勇气努力第二次。 其实他并没有表面上看来的强势,步步为营,是由于内心怯懦。 也许阮喻的读者,都期待着男主角缺席那场旅行的原因,想象着背后有个多么令人心酸的误会或苦衷。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高一下半学期,爸妈闹离婚闹得撕破脸皮,争夺着一儿一女的抚养权,最终协商决定一人一个。 爸爸要到美国定居。妹妹偷偷哭着跟他说,她不想跟爸爸去。 那么他去。 他知道自己是要离开的人,所以不可能跟阮喻说:“虽然我高中毕业后就要定居美国,但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当时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活。所以他说服不了自己,因为一点单薄的喜欢就去影响一个女孩子的未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场毕业旅行,是他主动放弃的。 他不喜欢告别,不喜欢充满仪式感的最后一面,不喜欢尝一点甜头,然后在无限没有她的时光里,去品味无止境的苦。 “如果不能全给我,就全都别给我。”——就像张惠妹的歌唱的那样。许淮颂就是这样的人。 整个高中三年,他唯一的失控,只有满十八岁那天的那场元旦烟火。 许淮颂静静望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忍不住伸出手靠近了她的脸颊。 但他的手太冰了,阮喻在睡梦中也感到了抗拒,一下偏头躲开了去。 他的手僵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叹息般的低喃:“你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25 阮喻是在震惊中醒来的。 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见她置身火海,脚下是一道裂缝,裂缝对头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 许淮颂站在那里, 伸手过来摩挲她的脸, 问她:“你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她脑子里轰一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这是什么比聊斋志异还诡异的梦, 她她她……魔怔了啊! 阮喻呆坐在床上很久, 直到断成两截的记忆被拼接到一起,她意识到, 原本该在沙发的自己到了这里, 而现在, 天已经亮了。 那么,问题来了。 她环顾一圈,没察觉到什么人气,换好衣服, 蹑手蹑脚下了床, 翻来覆去没找见拖鞋, 只好光脚踩着地毯出去, 悄悄移开一道门缝往外探看。 忽然听见一声“喵”。 她低下头,看见许淮颂那只橘猫窝在门前,正仰着脑袋眼巴巴望着她。 好像是饿了。 阮喻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 条件反射似的蹲下来要揉猫,手伸出去却顿住:“我刚退烧,还是不摸你了。”说完又念头一转, “哦,你是不是听不懂中文啊?I mean that I’m sick.Emmmmm, where is your……” 她已经多年不用英语,“your”了半天,没想起“主人”该怎么表达,怀疑地接上:“……your daddy?” “在这里。”她的视线里,忽然撞入一双鞋。 阮喻一僵,缓缓站起来,看见许淮颂一手拿着一杯水,一手端着一个盘子站在他面前,看上去有那么一丝无奈。 她觉得,他似乎克制着自己,没有对她发出“你是不是烧傻了”的质疑。 垂眼看见她光着的脚,许淮颂把水和早饭搁在茶几上,去沙发边拿她的拖鞋。 阮喻的呼吸一下窒住。 不用问了。不用问她是怎样回到床上的了。 拖鞋在沙发边,那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许淮颂弯腰把拖鞋放在她跟前,然后走开去拿耳温枪,一边说:“来吃早饭吧。” 她套上拖鞋,说:“许律师,昨晚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把我扛进去。” 作家就是不一样,用词精准到位,一个“扛”字就把所有旖旎的可能全都消除干净。 许淮颂当然也不至于强调是“抱”,拿耳温枪在她耳边摁了一下,看见“37.0”,转头用笔在便签纸上记录下来。 阮喻愣了愣,凑上去看,发现纸上密密麻麻一排数字:3:00——38.2,3:30——37.8,4:00——37.5,4:30——37.3…… 她磕磕巴巴说:“这……这是什么?” 不是有意明知故问,而是太惊讶了,才这样脱口而出。 “退烧药退烧效用的研究报告,”在她瞠目结舌的表情里,许淮颂补上一个转折,盯着她说,“你信吗?” 当然不信。 阮喻干咽了一口口水,避开他的视线,捋捋刘海在沙发上坐下来,低头拿起盘子里一只奶黄包塞进嘴里压惊。 她觉得这气氛莫名有点诡异。有点像她做的那个荒唐的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沉默里,小橘猫“喵呜喵呜”地过来,要抢她手里的早饭。 她正准备掰下一块给它,就看许淮颂蹲下来一把抱起了它:“你的早饭不在这里。”说着把它领去了厨台。 她嚼完一个奶黄包,没话找话问:“它叫什么啊?” 许淮颂正倚着厨台给猫喂食,回头说:“Tiffany。” 这是把猫当女朋友养? 见阮喻噎住,他又解释:“不是我取的。” 哦对。她又记起那个没弄清楚的问题了。 她想了想问:“你把猫带来了中国,猫主人不无聊吗?” 许淮颂的目光扫了过来,眼底从原先的淡漠到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说:“他还有Judy,Amy, Nalani。” “这么多啊……”阮喻干笑一下,埋头继续啃奶黄包,过了会儿,听见许淮颂手机响了。 他接通语音通话,说的是英文。 阮喻英语听力严重退化,“耳睁睁”听了半天,愣是只听出几个破碎的单词。 许淮颂发现了她的茫然,挂断后解释:“家里漏水了。” “那怎么办?” “没事,家里有人。” 阮喻默默喝了一口水。 猜想得到了证实,许淮颂果然不是单身吧。那她还做了那种违背道德的梦…… 她加快了吃早饭的速度,狼吞虎咽完起身说:“许律师,谢谢你的早餐,打扰你一晚上了,我先走了。” 许淮颂放下猫:“等我五分钟,处理完家里的事送你。” “不用不用,”她摆摆手,“我不烧了,自己打车就行。”说完转头去卧室拿包,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许淮颂没有阻拦,在外间打开电脑,拨通了一个视频。 阮喻一出来,就瞥见他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黑到反光的脑袋,以及一句热情洋溢的:“Hey!Hanson!” 一个牙很白的黑人小哥。 许淮颂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对着镜头,一词一顿地说:“Where is the water leaking from?” 这回阮喻听清楚了。他在问,水是从哪儿漏来的。 所以,他说的“家里有人”是? 许淮颂又回头说:“我室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呵呵”一笑:“哦……” 许淮颂对着电脑没说两句就挂了视频,然后拿起桌上一叠资料:“走吧。” “你不睡觉吗?”阮喻跟在后面问,“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她可真是交通规则意识非常强的三好市民。 “我休息过了。”许淮颂把手里那叠资料递给她,“你翻一翻,感兴趣的话,现在顺便去看看。” 阮喻一头雾水接过:“看什么?” “看房。” 他说着就拉开了房门。 阮喻抬起头,一眼看见门外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只手抬在半空。 她一愣。 对方好像也有点错愕,却很快恢复自然,垂下手跟许淮颂笑说:“巧了,我刚要敲门。” 几乎是一瞬间,阮喻就分辨出了这个声音。 此刻一身干净利落职业装,站在房门外的,就是那条被撤回的语音消息里,跟许淮颂说话的女人。 她说完话后,目光在阮喻身上一落。 许淮颂顺势侧身让开一步,作个手势跟她介绍:“阮喻。”再跟阮喻说,“我在美国的同事,吕胜蓝,吕小姐。” “你好。” “你好。” 两人互相点了个头致意,阮喻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奇异感。 按商务礼仪讲,许淮颂这介绍顺序,好像把亲疏关系弄反了吧? 许淮颂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神情无波无澜地问吕胜蓝:“什么事?” 她拿起手里一个医用纸袋晃了晃:“听前台说你半夜要了退烧药。” 许淮颂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转头问:“要带点药回去吗?” “不用啦,谢谢。”阮喻摆摆手。 他就朝吕胜蓝点了个头。 吕胜蓝弯弯眼睛一笑:“那你们忙,我回房间工作。” 许淮颂再次点头,关上房门往电梯走,一边跟阮喻解释她手里的资料:“搬家是必要的,我昨晚联系刘茂,叫他推荐了几间房,暂时选出这两套。” 阮喻有点惊讶,愣了愣赶紧道谢,又听他说:“离这里不远,你不累就去看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房子确实该尽快换了,她现在身体状态不错,又不好辜负两个律师半夜替她选房的好意,于是答应下来。 许淮颂的标准相当苛刻,精挑细选剩下的房,基本都到了只需要做最后一步确认的程度。 第一家是个十一层的小高层,设施、环境都很不错,房子的性价比在杭市这个地段高得出奇,唯一叫人怀抱疑虑的是,男房东在看见两人时表现得很冷淡,跟谁欠了他一张黑金卡一样。 阮喻倒不在意这个,但许淮颂仅仅礼貌性地转了一圈,就叫她走了。 下楼后,她奇怪问:“我倒觉得房子不错,房东不热情不是反而叫人安心吗?” 许淮颂扬了扬眉:“你没发现是因为我在?”他把手机滑开给她看,“房东昨晚并不是这个态度。” 阮喻凑过去看他短信记录,发现许淮颂全程以她的口吻——一个“独身女性”的身份在跟房东交涉,而那时候的房东,甚至热情到发了emoji表情。 她捣蒜似的点点头,一脸“你说的对”的表情,下一秒就看他手机屏幕上跳出房东发来的新信息:「小姐,我这房子是租给单身女性的,怕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小情侣玩起来没分没寸,你昨晚不还跟我说你符合条件吗?」 看得出来,担心小情侣干柴烈火搞破坏什么的,只是男房东遮羞的借口。 许淮颂无声冷笑,打字:「不好意思,我凌晨刚脱单的。」 房东:「那你什么时候单身了再来租,我给你留着。」 许淮颂:「谢谢,下辈子吧。」 阮喻:“……” 从昨晚到现在,许淮颂怎么一直这么奇怪呢? 话一下子多了,而且突然对她好得出奇。 她默了默,郑重仰起头,盯住了他:“许律师,冒昧请问一句。” “什么?” “你……你是不是……”她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可能……” 许淮颂目光闪烁一瞬,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昨晚才下定决心,开始慢慢学着打直球,今天就要告破心意? 就在他的心跳到炸裂的临界点时,阮喻眼一闭心一横接了下去:“……被人魂穿了?” 许淮颂:“……” 26 许淮颂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阮喻赶紧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唐突了。”说完非常羞愧地背过了身。 许淮颂在她身后无声吸气。 他原本并不知道什么叫“魂穿”, 这个词是从她其他小说里学来的。但正因为学来了才更加堵心。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上车,去下一家。” 阮喻回过身, 小心翼翼瞅他一眼, “哦”了一声。 许淮颂开车往下一家去。 这次是一栋二十来层的高层, 离阮喻原先的公寓只隔了一条大马路,从地理位置上博得了她的好感, 而且高层的安保也比原先旧小区好很多。 看房之余, 她特意留心观察了房东夫妇。夫妇俩就住在套房的隔壁,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妻子热情和善, 丈夫冷淡寡言,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许淮颂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后, 希望房东出示房产证。 女房东倒也没介意他的谨慎,配合地拿出了证件。 许淮颂向她道谢,表示考虑一下,再次叫走了阮喻。 等电梯的时候, 她小声问:“这间好像可以?” 他点点头:“可以保留, 再打听打听别的。” 阮喻“嗯”了声, 跟他进了电梯。 里面还有个从楼上下来的年轻女孩, 浓妆艳抹的,电梯门一阖上,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瞬间扑鼻而来。 因为味道过于刺激, 阮喻忍了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许淮颂稍稍偏侧身体,不动声色替她挡住了气味的来源。虽然并没有太大用处。 阮喻感激地看他一眼, 因为香水味太难熬,一直盯着电梯内跳动的黄色数字。 11。 10。 9。 8。 8。 8。 “咦?”她刚发出疑问, 许淮颂也发现到了不对劲,下意识把手扶上她肩。 下一刻,电梯晃震一下,顶灯熄灭,狭小的空间陷入一片死寂。 另一边的年轻女孩“啊”地惊叫一声:“什……什么鬼!” 阮喻原本也该惊叫的。但她现在叫不出来了。 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超过了电梯故障带给她的震撼。她大脑缺氧,呼吸困难,手脚打颤。 许淮颂以为她是害怕,反而把她护得更紧一点,然后另一只手不慌不忙,凭借紧急指示灯的照明,按下了报警按钮。 电梯却突然往下滑了一截。 这下,阮喻和那个女孩同时叫出了声。 许淮颂刚想说“没事的”,就听另一个女孩子开始哭,一边紧攥扶手一边嚎:“呜哇,我的妈呀,我还没谈过恋爱,没跟男人牵过手打过啵就要死了,到死都是一只电灯泡,呜哇!” 阮喻:“……” 不知道解释一下她不是电灯泡,这小姑娘会不会好受一点。 许淮颂耳膜都快被震破,过了会儿,抬手想再摁一遍报警键,却被对面人阻止:“不可以!会坠亡的!”说完冲到门边,“还是扒门吧!” “这位小姐,”他忍耐着说,“理论上讲,电梯坠到底的可能性比一般人买彩票中五百万稍微大一点,扒门才更容易让人体对半分离。” 阮喻抖了一下,清清嗓子:“你别吓她了……” 对面的女孩又呜哩哇哩叫起来。 担心许淮颂被魔音穿耳,阮喻赶紧安慰她:“小妹妹,别哭了,其实我也还没有过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真的吗?”她说着看了眼许淮颂护在阮喻肩头的手,又鬼哭狼嚎起来,“那你好歹还有人追,呜哇……” 追? 阮喻一噎,还没来得及细究这个字,电梯门缓缓开启,外界的光亮瞬间涌入,物业人员松了口气,上前来:“先生,两位小姐,你们没事吧?” 许淮颂看了眼身后两腿抖如筛糠的小姑娘:“我们没事,那位小姐可能有事。”说完带着阮喻走了出去。 其实阮喻的腿也是软的,还好有个比她胆子更小的作了衬托,才没叫她在许淮颂面前丢大脸。 走到光亮处,她脱离了他的人工支撑,低着头,留给他一个头顶心,说:“谢……谢谢啊。” 许淮颂没接话,开始接受物业询问,向随后到来的维修工说明情况。 阮喻正想回头安慰下刚才那个小姑娘,却看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拍手:“哎呀糟了,我还要去寰视试镜呢!”说着抹了把脸,带着一手背的睫毛膏拔腿就跑。 “哎……!”阮喻追出几步,想提醒她妆花了,没赶上,只好随缘了。 * 插曲很快过去。回到车上,两人谁也没提电梯里的事。 许淮颂把阮喻送到了沈明樱家楼下。 临别的时候,阮喻问他:“你有没有支付宝账号?” “做什么?” “给你房费。” 许淮颂噎了噎:“先记着我手机号,过后我去申请。” “你办国内手机号了啊?” “嗯。” 阮喻存下他的号码,备注“许律师”,拉开车门准备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他问:“你想有吗?” “啊?”她一头雾水地停住,“有什么?” 她不是已经有他手机号了吗? 许淮颂默了默,摇头示意没什么:“进门发个消息给我。” 阮喻低低“哦”了声,一路神游天外,细细琢磨着那句“你想有吗”到底是什么意思,上楼后,等沈明樱开了门,一把攥住她胳膊就问:“明樱,你想有吗?” 沈明樱满头问号:“我没打算要孩子呢,怎么了?” “啊!”阮喻短促地惊叫一下,自言自语说,“是这个意思吗?可是他为什么问我想不想要孩子呢?” 沈明樱眼珠子差点翻出眼眶:“他昨晚在床上问你的?” 阮喻严肃地摇摇头:“不是,是刚才在车上。” “妈呀,都这么激烈了?”沈明樱扶着阮喻的肩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没戴套啊?” “……” 阮喻噎住,还没来得及解释,手机忽然响了。 许律师来电。 她怎么又把他给忘记了! 她赶紧接通,“嘴不停蹄”地说:“我到了我到了!忘记跟你发消息报平安了……” “那我走了。” 他还没走? 阮喻一愣,冲进沈明樱家门,打开阳台窗户往下趴望,正好对上许淮颂的目光。 他已经下了车,正仰头看着上面,看样子是因为她没及时报平安,原本打算上来。 电话里传来一句:“别趴太出来。” 阮喻缩回了头。 倒是沈明樱好奇巴巴又凑出去看,跟许淮颂来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对视。 阮喻生怕她惊叫出许淮颂的名字,一个字来不及说就掐断了电话。 下一瞬,沈明樱果然“啊”了一声,呆呆地俯瞰着楼下,直到那辆卡宴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头说:“我可以爆句粗口吗?” 阮喻知道她怕是压不住惊了,瘪着嘴说:“你爆吧……” “卧槽!跟你开房的是许淮颂啊!” * 在沈明樱家的沙发上,阮喻完成了一场长达半个小时的坦白从宽。 听她事无巨细说完,沈明樱也陷入了沉思,缓缓说:“高冷男神一夜跌落神坛为哪般?” 阮喻拥着抱枕凑上前去:“如果自作多情一下的话,会不会……” 沈明樱双手比叉,表示否定:“你说你们高中三年,还有之前那一个多月,半点火花没擦出,现在这忽然之间,也没个承上启下的过渡,人家就喜欢上你了?可能吗?” 阮喻眉头紧锁:“对,不可能。这要是写在小说里,一定被读者骂感情线过渡不自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打住,我看你就是小说写多,意淫意魔怔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阮喻摸着自己的肩瞎琢磨,“他还揽我了欸……” “简单,听我给你分析。”沈明樱清清嗓子,“你看,这十二个小时以内,所有他表现古怪的场合,你是不是都处于相当弱势的状态?” 阮喻点点头:“对。”不管是岑思思直播自杀事件,发烧事件,还有电梯故障事件,都是。 “那么答案来了,一个有能力的男人,在看见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遭遇困境,极度脆弱的时候,能不产生点保护欲吗?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名致力于解人水火的律师。” 阮喻长长“哦”一声,又听她说:“要验证这一点,就看当你以后不再处于弱势状态的时候,他会怎样表现了。” 她深以为然,很快把这份自作多情的心思收敛回去,开始专注于找房子,不过接连两天都没发现比那套高层更合适的地方。 她想,电梯故障并不是问题,发生了一次故障,反而说明它会得到物业重视,之后将更安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这天下午,阮喻给许淮颂发了条消息:「许律师,我决定搬家了,但还没收到岑先生答复,你说我现在回公寓打包行李安全吗?」 许淮颂:「我明早有空。」 阮喻把聊天记录给正在洗衣服的沈明樱看:“这是什么意思?” “帮你搬家的意思呗。别一惊一乍的,你现在还在遭受被告困扰,就等于没彻底脱离‘委托人’身份,人家负责嘛。” 阮喻到底是看上了许淮颂办事那稳妥劲,怕真发生什么意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于是决定最后享受一次委托人的待遇:「那又要麻烦你一趟了,你几点方便?」 许淮颂:「八点半吧。」 * 次日一早八点半,阮喻下了楼。 沈明樱原本打算一起去帮忙,却被她阻止了。 她怕沈明樱没做好表情管理露了馅,或者许淮颂认出了她是他的校友。 许淮颂在等待阮喻下楼的过程中,耳边一直回播着刘茂前两天的交代:“你回想下,她当初是怎么委婉疏远我的?就因为太早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故意穿着朴素,故意不坐我副驾驶座,需要维权的时候,也跟我谎称麻烦已经解决……你要不想成为下一个我,就悠着点,别给她吓进壳子里去了。” 许淮颂当时笑笑就过去了,但真到了要跟阮喻见面的时候,又不自觉把这些话仔细回味了一遍。 然后他远远看见,她今天穿了T恤和牛仔裤,打扮得非常朴素。 他立刻锁上后座车门,在她靠近的时候,一指副驾驶座。 还好,她只是奇怪了下,但并没有拒绝。 两人打过招呼后,就去了她的旧公寓。安全起见,许淮颂陪她上了楼,坐在她家客厅等她打包。 阮喻给他倒了杯水,转头去卧室忙活,打算先从衣物开始。 因为常年宅,她的衣物并不多,只是冬天的外套比较大件,最好用压缩袋。 她把厚衣服从衣橱里一溜排摘了下来,搁在床上,正要去外间找压缩袋,膝盖一擦床沿,碰掉了一件呢大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啷”一声脆响,一样什么东西从大衣口袋里掉了出来。 她低头一看,忽然滞住。 那是一个白色U盘。 是那个,记载了她小说大纲乃至所有细节梗,本该丢失在了咖啡馆的白色U盘。 她愣了愣,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摊在手心,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想起来了。 清明假的最后一天下了雨,杭市正闹倒春寒,天气冷得反常,所以她出门时套上了那件呢大衣。 之后妈妈突然来了,她从咖啡馆匆忙离开,很可能顺手把U盘放进了大衣口袋。 再后来,杭市天气转暖,这件呢大衣被她塞进衣橱,再也没有穿过。 抄袭事件曝光的时候已经五月,她根本没想到要去翻冬衣,误以为U盘丢了。 也就是说,她的大纲,从头到尾都没有失窃。 阮喻傻站在原地,满脸震惊,忽然听见房门被敲响。 许淮颂在外面问:“怎么了?” 27 阮喻回过神, 打开房门,摊开手心:“我记录大纲的U盘没有丢,这表示什么?” 许淮颂低下头, 目光凝滞。 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亲手揭开自己的面具。 其实不止是这瞬间。早在之前, 明知故问着她怎么知道他是苏市人的时候,还有刻意让她当面念那段“梦”的时候, 他都这样想过。 他想, 如果她终于演不下去,他也可以放弃。 但她始终掩饰, 而他的谎言就像雪球一样跟着越滚越大, 每当他想逼自己一把, 却又想象到,她得知真相后,因为他近乎病态的处心积虑而害怕的模样。 在他的沉默里,阮喻自顾自设想着其他可能。 她问:“有没有可能, 是什么计算机高手使用了某种技术不声不响入侵了我的电脑?” “理论上讲有可能。” “实际上呢?” 许淮颂不想再编织更多的谎, 于是实话实讲:“谁会那么无聊?” “岑思思啊。”阮喻却没把他的话当作否定的反问, 只是想着, 岑思思连她的住址都翻了个底朝天,又为了打击她直播自杀,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许淮颂到嘴边的坦白就又咽了回去。 怪不得她猜不到真相。 这么荒唐的事, 谁能轻易联想到? 只是这样一来,他又失去了开口的契机。 他搁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松了又捏紧, 最终转头回了客厅。 阮喻一时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沉浸自己假设的世界里。 如果就连大纲也是岑思思偷盗去的, 那么《她眼睛会笑》的作者“写诗人”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假使她和岑思思是一伙的,当初又怎么会主动给刘茂送情报? 她想不通这个矛盾点,等打包完基础的行李,送到新公寓,跟许淮颂分别后,联系了李识灿。 他昨天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提了公关进展,说直播自杀这件事社会影响太差,事发时就很快遭到屏蔽,波及面不算太大,所以他的善后工作也很顺利,目前事情基本都解决了。 阮喻这次是真心感激他,在电话里询问自己能做点什么。 李识灿说,做点什么就不用了,请他吃个饭当报酬吧。 她欠下的人情,根本不是一顿饭能还清的,当然没法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答应了等他忙过接下来演唱会的事,就请他吃饭。 只是这饭还没请,她又得麻烦他一件事了。 电话接通后,她开门见山问:“学弟,你方便给我一下岑思思父亲的联系方式吗?” 那天晚上,岑荣慎并没有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她昨天收到一笔赔偿金打款,但汇款账户是之前就提供给了被告的,她并没有跟岑家取得直接联系。 李识灿在回答之前,先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前两天说要替我排查危机,我想了解一下进展。”顺便确认一下,岑思思当初是不是找人入侵过她的电脑。 李识灿说:“我大致知道情况,岑叔叔在排查她对外联络记录的过程中没有发现问题,但他做事比较谨慎,所以还没给你最后答复,打算请国外的催眠治疗师在催眠中针对岑思思的过往行为跟她对话,从而确认事实。只是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暂时没法接受出国治疗,所以耽搁了。” 说到最后,他还是提供了岑荣慎的号码,但阮喻已经了解情况,也就没急着联系他,决定再等等。毕竟站在为人父亲的角度,他已经够焦头烂额,而站在事件责任人的角度,也已经够尽力。 她待在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新公寓整理行李,忙完已经下午两点多,想起还没吃饭,就下了楼打算买点外食。 没想到出楼的时候,碰见了前几天跟她和许淮颂一起被困电梯的那个女孩子。 她今天没有化浓妆,是干净的素颜,反而比那天好看很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妙含见到她又惊又喜:“是你啊姐姐,你也住这栋楼吗?” 阮喻正要说自己是新来的住户,就被她紧紧握住了双手,见她一副老乡见老乡的模样,说:“你跟你男朋友真是我的福星!” 她的重音落在最后,所以阮喻在解释“不是男朋友”之前,先疑惑:“福星?” “我那天不是去寰视试镜吗?到那儿发现妆哭花了,想卸了重化,结果没来得及上妆就轮到,只好素颜进去……” 阮喻猜到了结局:“进了吧?” 孙妙含猛点头:“进了以后才知道,他们最近就在找素颜路线的。” 阮喻笑着说“恭喜”,又说:“是你命里有时终须有,跟我和我朋友有什么关系?” “咦?”她眨眨眼,“还只是朋友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不然呢?” “虽然那天你说,你还没有过男朋友,但我以为那种患难见真情的时刻,他应该跟你表白啦!” 阮喻笑着想解释没那回事,笑到一般却突然顿住。 她的耳边,拼接起了一组对话。 ——“小妹妹,别哭了,其实我也还没有过男朋友呢,我都二十六了……” ——“你想有吗?” “你想有”和“吗”中间缺失的部分,难道是“男朋友”? 那么“你想有男朋友吗”的下一句,是“你觉得我怎么样”,还是“我给你介绍一个”? 一瞬间的灵光乍现,叫阮喻愣在原地半天,直到听见孙妙含的问话:“姐姐,你怎么啦?” 她回过神,摇头:“没……没事。”说完游魂似的出了门。 一刻钟后,她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公寓楼下,而她的手里,并没有一点食物。 * 许淮颂正在酒店套房的客厅,跟吕胜蓝谈工作。 她这次碰到一起境外投资相关的纠纷,因为要到中国实地调查案情,所以跟他一起回了国,现在遭遇了个瓶颈,在向他请教破口关键。 许淮颂听完以后没说话,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打字,五分钟后,他把电脑屏幕转向她:“联系这个人,应该能争取到调查机会。” 她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 他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疏离又淡漠,但吕胜蓝却隐隐察觉到一丝不正常。看着他不太健康的脸色,她问:“你是不是又犯胃病了?中午没吃饭吗?” 是没吃。 送阮喻到新家以后,是个接近饭点的时间,她说请他吃个饭表示感谢,但他当时心烦意乱,想着U盘的事,所以说了“下次”。 回到酒店后,也就忘记了吃饭的事。 现在确实绞痛着。 不等他答,吕胜蓝就站起来:“你药在哪儿?卧室吗?我帮你拿。” “不用。”许淮颂撑过一阵绞痛,站起来,“你回去办案子吧,我自己来。”说着转头进了卧室内的浴室,支着洗手台缓劲,淋淋漓漓下了一层冷汗。 * 阮喻也饿着肚子,坐在电脑前,把许淮颂的对话框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发给沈明樱一条消息:「你说,当一个男人问一个女人“你想有男朋友吗”的时候,他的隐含意思到底是“A、你觉得我怎么样”还是“B、我给你介绍一个”?」 消息发出,暂时没得到回复,她心不在焉地右键那条内容,点了转发,打算换个朋友问。 结果可能是因为刚才一直在开许淮颂的对话框,勾选的时候脑子一卡壳,直接点了处于列表第二位的他。 摁下“确定”后,她幡然醒悟,手忙脚乱去点撤回,看到“你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瞬间,刚松口气,却看见对头回来了消息:B。 阮喻愣在了电脑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头的吕胜蓝,在许淮颂电脑上打出这个“B”字后,匆匆删掉消息记录,朝卧室方向说:“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28 绞痛来得又急又烈, 许淮颂翻出药吃下后,开门看吕胜蓝已经离开,就掀开被子躺上了床。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病态了。 这床被子, 阮喻睡过以后, 他就跟酒店打了招呼说不要换。 想到这里, 他拿出手机来看,下一刻却忽然顿住。 微信消息列表第一栏, 显示他发送了一条消息给阮喻。 但点进去看, 她在他的账号发出这个“B”之前,就已经撤回了消息。 三秒钟。他回过神, 下床走到客厅, 查看电脑。 电脑版微信里, 跟阮喻的对话框被删掉,记录显示为空白。 激烈的庭辩要求充分把控时间,这个职业习惯,使他能够清晰肯定, 他绝对没有放任吕胜蓝留在这里太久, 从他撑不住胃绞痛匆匆走进卧室, 到确认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仅仅一分钟。 再对比手机显示的,他的账号发出那条消息的时间,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分钟内。 真相显而易见。 吕胜蓝从小在美国长大, 不了解中国人常用的微信,以为删掉了电脑版记录就万事大吉,却不知道手机有同步备份。 而事发时间又太短, 她明显是未经预谋作出了冲动行为,没工夫了解清楚究竟。 许淮颂深吸一口气, 闭了闭眼,拿起手机打字:「你撤回什么?」 那头很久没有回复,在他正要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阮喻说:「我发错啦所以就撤回了,不好意思啊许律师。」 他相信她真的发错了。吕胜蓝也一定从她的撤回中明白了这一点,确信她过后不会主动提及,所以才敢这么做。 但这就越发说明,这条消息非常关键。 只是现在,阮喻可能把他这句“你撤回什么”理解成了“你为什么撤回”,而不是“你撤回了什么”。 他失去了咬文嚼字的耐心,拨通她的电话。 那头过了很久才接,可能是在斟酌什么。 可是他没有余裕斟酌了。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看到这个“B”字的一瞬凝固,现在整个人都被一种未知的恐慌攥着,以至于完全感受不到胃疼。 他开门见山:“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你撤回了什么?” “啊?”阮喻显然也很惊讶,“那你怎么回我了?” 他咬咬牙:“不是我回的。”再问一遍,“你撤回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头沉默下来,过了会儿说:“那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是发错了……” 许淮颂回头拿起车钥匙,转身就走:“你在新公寓吗?” * 半个小时后,阮喻听见了门铃声。 从收到许淮颂的“B”字起,怀疑他在委婉地告诉她不要自作多情,到后来接到他的电话,感受到他无法隐忍的急切和怒意,再到这半个小时,不停揣摩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推翻一种可能,重来,推翻另一种可能,再重来——她像坐了一趟起起落落的过山车。 到这一刻,她突然有点不敢去开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走到门前,确认门镜,然后隔着这层两人间最后的门板说:“你……你来做什么?” “你开门。” 许淮颂这时候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平静,似乎已经没了刚才电话里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阮喻这才敢开了门。 但下一瞬,她整个人却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扯向前去,落入了一个曾经肖想过无数次的怀抱。 只是这个怀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温柔。——许淮颂几乎是用浑身的力气在捏碎她。 极度的缺氧让阮喻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只能感受到他埋在她肩窝的灼热呼吸,刺激着她的神经末梢,一寸寸往她发肤入侵。 她大脑当机五秒,开始企图往后缩。 许淮颂立刻松了手。 但他的目光仍然凝滞在她脸上。 阮喻仰起头回望他,短短一瞬,在他眼里看见惊涛拍岸,日升月落,看见白瀑悬空飞珠溅玉,看见这世界上的一切浩大与壮阔,最后,看见自己。 只看见自己。 有人说,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这一刹,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好像读懂了空气。 虽然她还摸不着头脑,为什么突然之间,许淮颂对她会产生这样一种仿佛已经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 震惊过后,她张了几次嘴,终于有问没问似的说:“你怎么了啊……” 结果,他像个讨不到糖吃就不肯放弃的小孩一样,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知道你到底撤回了什么。” 明明用了“到底”这种词,可是阮喻觉得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强硬。 反而像是有点受伤。 原本发现他没收到消息,她是打死都不愿承认自己到底发了什么的,可是这一刻,在这样的刺激和震撼里,她做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举动——把她的手机递到了他手上。 屏幕停留在她跟沈明樱的对话框。 沈明樱的最新回复是:「谁问你这个问题了,还是你写作需要在做调查?我觉得吧,A和B不是同一个答案吗?」 A和B是同一个答案。“我给你介绍一个”后面也是“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心怀忐忑地等着许淮颂的反应,然后看见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盯住了她的眼睛:“嗯,A和B不是同一个答案吗?” 他的反问平静得出奇。 阮喻的脑子却瞬间炸开白光。 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有时候会产生一种“物极必反”的状态。比如说现在,阮喻明明已经不知道手和脚在哪里,却依然保持着静止。 大概足足十个数的时间后,她终于作出了反应,“呵呵”一笑:“咦,我都傻了,怎么叫你干站了这么久……”说着招呼他进来,“我刚整完一部分行李,家里还没怎么打扫,你直接穿鞋进来就好。” 她说完以后回过头,发现许淮颂还站在门口。 于是,她又僵了那么几个数的时间,再开口:“你不进来吗?” 许淮颂终于跨过了那道门槛。 阮喻把她请到沙发上:“我给你煮个茶啊!”说着转头就要去厨房,走开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他手里那只属于她的手机,“呵呵,瞧我这记性,忘记了手机,还我一下?” 她三两步走到厨房,关上门,差点一个腿软磕地。 她自顾自拍了拍胸脯压惊,然后靠着门板,拿出手机颤抖着打字。 「SOS!SOS!呼叫沈明樱!」 「紧急情况,请求组织援助!」 「这不是演习!」 「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沈明樱被她的夺命连环CALL震了出来:「咋咋呼呼的干嘛呢,许淮颂要跟你表白啊?」 软玉:「恐怕是的!」 或者说,其实已经表完了? 沈明樱:「……」 沈明樱:「我就随口一说,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明樱:「你现在需要速效救心丸吗?」 阮喻捂了捂脱缰野马似的心脏:「还撑得住。」 沈明樱:「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要是知道,至于躲进厨房吗? 沈明樱:「他是认真提出交往了呢,还是只表露了喜欢的意思?」 软玉:「后者。」 沈明樱:「那你对他什么感觉?」 软玉:「你这么突然问我,我也说不上来啊……」 原本是真的放下了。可从那一晚,他突然变了态度起,她就控制不住地在揣测他的意图。 因为太不可思议,她没有放任自己去深想,思考自己希望的是哪种意图。 但就像硬币落地那一刻,能看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正面还是反面,刚才看见那个“B”字的瞬间,她意识到,她期待的可能是“A”。 只是这种期待到底是“旧情复燃”还是“惯性使然”,她暂时说不清。 毕竟许淮颂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并不像她从前认知的那样,拿过去的感觉衡量现在的他,让她觉得自己人格分裂。 沈明樱发来了消息:「好了,甭管什么感觉,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你就试试拿下他,大不了不好用再甩了,这样你也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现在直接逃避或拒绝,我保证,你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软玉:「拿下他?」 沈明樱:「对,拿下他,而不是被他拿下,就是剧烈运动的时候,他下你上的意思。」 软玉:「……」 阮喻跟沈明樱噼里啪啦讨论了半天,结束后,并没有着急打开厨房门,而是回头慢吞吞煮水。 煮完后,她倒了杯白开水,呼吸吐纳,放平心态,然后拉开门。 沙发上的许淮颂抬头盯住了她。 她垂了垂眼,回想沈明樱的教诲,声色平静地问:“谁拿你微信回了我消息啊?” 许淮颂没有遮掩:“你见过的那个同事。” “吕小姐啊。”她把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就没了下文。 在许淮颂以为,她应该会继续追究、询问下去的时候,她却没按套路出牌,突兀地打住了。 而他就像挥空了一杆子球,力气使出去了,低头发现球挺闲适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过了会儿,她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她看起来业务能力挺强的。” “……” 业务能力是指? 许淮颂张张嘴又闭上,觉得这话怎么接都像送命。 默了半天,他直说:“她是我大学同学兼律所同事,除此之外,我跟她没有别的关系。这件事,你想怎样处理都行。” “处理什么?”阮喻反问。 许淮颂再次挥空了球杆子。 但他不能再往后退了。 他问:“你不生气吗?” “你比较生气吧。”阮喻笑了笑,看了眼手机时间,“五点了欸。” 他抬起眼:“怎么了?” 她谨记着占据“主场优势”的重要性,唬出个架势来,问:“出去吃个饭?” 29 这是许淮颂挥空的第三杆球。他打算把吕胜蓝的事情从头到尾整理清楚, 阮喻却一回又一回巧妙避开。 一拳一拳砸在棉花上的落空感,让他从刚才像脱水一样难受的状态里分离出来。 到这一刻,再判断不出她是故意的, 他就太愧对自己的职业了。 她刻意表现得这样落落大方, 是为了以退为进。 因为站在她的立场, 他的感情来得突兀莫名,所以她要先试探他。 果然这样一来, 她连开口都不用, 就叫他沉不住气交代了老底。 虽然哪怕她歇斯底里质问他,或者委委屈屈哭一顿, 结果也都一样。但他好像一个变-态, 竟然有点享受她这样的心机。 许淮颂瞥了一眼厨房。 其实刚才, 他以为她在斟酌怎样拒绝他。结果她这外柔内韧的性子一次次给他惊喜,连他的胃也在胶囊和她的作用下恢复了平静。 许淮颂忍住笑意,喝了一口温白开。 阮喻唬出的气势矮了一截。 这人喝个白开水怎么还喝出了限量版金王马爹利的优雅质感?刚才还勒得她差点背过气去,现在这么淡定不接茬是什么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硬的不接, 来软的? 她暗暗琢磨了一下语气, 说:“我还没吃午饭……” 许淮颂果真顿住了, 搁下杯子:“为什么不吃?” 阮喻正要答, 忽然听见他接了下一句:“我不吃,你也不吃了么?” 她一愣:“你这个胃还……”敢不吃饭? 对话进行到这里,两人同时拿上手机起身。 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没吃了还坐这儿闲得慌?到头来两人都饿着肚子,还互装可怜,这不神经吗? 一前一后走出家门, 许淮颂忽然问:“会开车吗?” 冷不防听见“开车”这俩字,阮喻职业病一犯脱口而出:“哪个车?” 许淮颂的目光幽幽扫了过来:“还有哪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噎:“自行车和汽车啊, 前面那个会,后面那个……虽然驾龄七年了,但没敢上过路。”说完又问,“问这个做什么?” “想让你开我车去,下午刚犯过胃病,怕开车出岔子。” “那你来的时候……”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这话像一记软锤,直直撞在阮喻心上,撞得她又酸又麻,一阵眩晕。 她半天没说上话,连脚步都浮了起来,最后晕晕乎乎说:“那打车吧……” 吃饭的地方是阮喻挑的,许淮颂刚犯过胃病,所以只能找了家砂锅粥店。 点菜的时候,他万事不管一切随意,她也就没矫情谦让,拿笔在菜单上一路虚虚划下来。 然后陷入了难题。 皮蛋瘦肉粥,皮蛋不行,腌的伤胃。 艇仔粥,海鲜不行,万一胃里有炎症呢。 滑蛋牛肉粥,牛肉不行,太不消化。 她抬起头:“你好像只能喝白粥了。” “可以,你点你吃的就行。” 阮喻开始挑自己的。 排骨粥,排骨不行,啃起来多丑啊。 膏蟹虾粥,虾蟹不行,嘴里会有味道啊。 鸡丝粥,鸡丝不行,万一塞牙缝了呢。 她再次抬起头,严肃而决绝地说:“我也想喝白粥。” 许淮颂眨了两下眼:“你确定?” “我确定。” 为了顾全大局,她可以,她愿意。 服务员给两人上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几碟免费赠送的配菜。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阮喻觉得那位服务员看她的眼神流露出了一股同情的味道。 仿佛从这一幕,看见不久后的未来,这对男女被生活的重担压倒,只能喝着白粥在风雨中飘摇的命运。 但喝个粥也不清净。 吃到一半的时候,许淮颂接到一个电话。 他没有避开她,开口就是:“我是,您好何老师。” 何老师?那不就是苏市一中的副校长,他俩曾经的英语老师? 阮喻竖起了耳朵。没想到这时候,她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妈妈来电。 周围环境很安静,两人一起接电话,声音一定会传到对头。阮喻准备起身走远点,结果被许淮颂虚虚点了一下,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叫她坐这儿接,他去外面。 等他说着话转头离开,阮喻才接起了电话。 曲兰说:“喻喻,我跟你爸爸刚才接到何老师电话,他这礼拜五十大寿,请我们一起去苏市参加生日宴。” 阮喻一滞,立刻联想到许淮颂接到的电话:“我一定要去吗?” “估计何老师本来也想不起你,可上回在一中不是刚碰过面吗?怎么了,你有工作要忙?” “也不是……” 她苦着脸搅碗里的白粥。 其实既然考虑跟许淮颂发展关系,那他们是校友这件事,估计也快说开了。但人家才刚开半句口,她要是就暴露了自己暗恋他多年的事,今后还不被吃得死死的。 曲兰继续说:“老师特意邀请了你,这点礼貌还是要有的,没事就去。” 许淮颂刚好在这时候接完电话回来,阮喻抬头跟他对视了眼,匆忙转移话题:“妈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正跟你爸喝酸梅汤呢,妈说的话你听进去没啊?” 许淮颂已经在她对头坐了下来。 她赶紧说:“哦,我也想喝……” “怎么了这是?你跟妈在这儿选择性耳聋呢?” “没有没有……”她抬头又看对面人一眼,然后说,“我想想哦,回头再跟你说,先挂了啊妈。”说完就挂了电话。 许淮颂重新拿起粥勺,优雅得像拿起了刀叉准备吃牛排。 他看她一眼:“想喝什么?” 她轻咳一声:“我妈做的酸梅汤。”然后开始套话,“你还跟以前在国内的老师保持联络吗?” “之前没有,上回在母校碰到,就留了联系方式。” “老师到现在还记得你啊。”阮喻苦思冥想着该怎么把话题绕到正确的方向,结果越聊越尬。 还好许淮颂的下句话正中她下怀:“请我去参加生日宴的。” 她作恍然大悟状:“那你会去吗?” 许淮颂抬头,看她眼里星星点点的,一副很期待他说“不去”的样子。 他沉吟了下:“看看有没有工作冲突吧。” 阮喻“呵呵”一笑:“忙就不去呗!” 许淮颂忍笑:“嗯。” 后半程,阮喻吃得心不在焉,但结束后,她还是不忘大事,记起了约他出来吃饭的最关键目的,按计划说:“你出来这么久,猫在酒店会饿吗?四个月的猫是成长期,营养得均衡点,整天吃单调的罐头不好,要不要给它带点吃的回去?” 这人啊,突然聒噪通常是有原因的。 许淮颂弯了弯嘴角。 正当阮喻以为,自己“醉翁之意不在猫”的意图被看穿了的时候,却听他说:“那你帮我挑点适合猫吃的,跟我一起回去趟吧。” 阮喻就这样顺理成章跟他回了酒店,临要进电梯,开始了下一步计划:“哎,忘了吕小姐,她吃过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 “她是不是跟你一样忙起工作就不吃饭?要不从楼下带点吃的给她?” 许淮颂瞥她:“你要带的。”言下之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阮喻点点头:“对。” 许淮颂就转头跟她去了大堂点餐。 她精挑细选了一份叫“盛夏白莲”的时令套餐,又单点了一杯“浓情绿茶”,打包好进了电梯,询问过许淮颂后,按下“15”层。 阮喻暗暗给自己充足底气,没想到,到了十五层,电梯门“叮”一声响移开,恰好就见吕胜蓝拿着一只行李箱站在外面。 两人目光对上,吕胜蓝先笑一下,向她和许淮颂点头致意,然后拖着行李箱进来,摁下“1”层,接着转过头说:“我处理完工作了,回美国。” 许淮颂“嗯”了一声,没有别的话。 阮喻明白了。 吕胜蓝是以工作为由跟许淮颂一起来中国的,现在,虽然他还没戳破下午那件事的真相,但她显然意识到他发现了,知道当面对峙谁也不好看,所以主动退避离开。 要不是碰巧,她不会跟许淮颂打这个照面。 阮喻忽然觉得,没必要送出这份暗示提醒的晚餐了。 电梯里谁也没有再说话,三个人的呼吸都很轻。 到达一层,阮喻和许淮颂没有动。 吕胜蓝再次向两人点头,当先拎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夏天的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像极了八年前,她在学校的白鸽广场,第一次见到许淮颂的时候。 对他一见钟情的瞬间,她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路到今天,就像打了一场长达八年的仗,她把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因为许淮颂太聪明了。 跟他打交道必须随时保持一百二十分的警醒。一旦她的行为甚至眼神、语气有一丝丝企图越界的嫌疑,他就会用那种看似绅士温和,实则不留余地的方式拒绝她。 其实她从来没有正面开口过,稍加试探就遭遇壁垒,她很清楚结局。 只是原本她想,他总有一天要成家的,八年了,他身边没有过女人,他爸爸在痴呆之前也很中意她,把她视作“准儿媳”,那么到最后,他真的没有可能将就地选择一下她吗?哪怕他们永远相敬如宾。 她觉得她可以等等看这个“最后”。直到一个多月前,他突然回了一趟国。 起先她以为是他国内的家人出了什么事,几经打探,才从他室友,也是他们共同的同事嘴里套出话——他在中国打了个来回后,常和一个说中文的女人视频。 她安慰自己,大概是工作原因进行的视频面谈,可是之后不久,却得知他再次回到了中国,并且叫助理准备了一笔资金买车,甚至带走了美国驾照。 那个时候,她真的开始慌了。 直觉告诉她,许淮颂对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一时兴起。甚至很可能,所有她一厢情愿的时光里,他也对另一个人这样用着情。 当他再次要从旧金山离开的时候,她不露痕迹地以工作为由,跟他坐同一班飞机回了中国。 她要去确认这个怀疑。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女人。 酒店房门外,那样不言而喻的情境。 许淮颂甚至没给她一丝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立刻表明立场,先介绍那个女人,直呼“阮喻”,再介绍她,客气称“吕小姐”。远近亲疏,身份关系,一目了然。 许淮颂根本不会在礼节上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他是故意的。 她觉得自己嫉妒得快疯了。 也就是这一天的刺激,让她克制压抑了八年的情绪彻底爆发,以至于她在看见那条消息,敏锐地猜测到前因后果时,按下了那个致命的“B”。 那个让她在八年里第一次犯蠢、出错的“B”。 那个让她掉价到三流,彻底出局的“B”。 走出酒店的一刻,吕胜蓝又回了一次头。 她记得,刚才进电梯时,面板上没有亮起的数字。那说明,他们就是往十五层来找她的。 并且,应该是许淮颂默许、纵容着阮喻来找她的。 找她做什么呢?所有身在爱情里的女人,都知道这个答案。 吕胜蓝苦笑了一下。 原来要跟许淮颂这样的人发展亲密关系,除了努力比他聪明之外,还有一条捷径,那就是像阮喻一样,让他愿意为了你,变得不聪明。 30 阮喻和许淮颂后脚也出了电梯。 她来酒店就是为了吕胜蓝, 目的达成,就以“有点困,就不上去了”为借口提出了回家。 她没打算真的进到许淮颂的房间。这次的心态太不一样了, 距离他那场疑似表白不到四个小时, 这么快送上门去, 她会慌到心脏跳停。 许淮颂也没勉强:“那我先上去放东西。” “你车都不在,回去休息吧, 不用送我了。” “我的意思是, ”他突然起了玩心,似笑非笑地说, “先上去放东西, 然后休息。” 阮喻愣了愣, 皮笑肉不笑“呵呵”一声:“那许律师再见,你的车,我会请代驾开到酒店。” 这疏远的称呼和安排,真是知道怎么一报还一报。他低咳一声:“开玩笑的, 你在大堂等我五分钟。” 阮喻不买账了:“不了, 五分钟够我打到车了。” “那我不上去了, ”他眼底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 “走吧。” “好吧,”她好像这才舒服起来,“你还是先去喂猫, 我在大堂。” 许淮颂看她一眼,转头摁了电梯,然后又回头看她一眼, 大概在确认她没有口是心非。 适当的“作”叫情趣,“作”过头可是会透支感情的。 阮喻明白着呢, 听见电梯“叮”一声,朝他努努下巴示意他去。 回想他临走那两眼,电梯门阖上的一瞬,她紧抿的唇一点点上扬,最后偷笑着走到休息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金碧辉煌的大堂顶灯照得四面一片敞亮,这个时间来往的人不多,坐了会儿,她看见两名保洁员推着一车打扫用具从她面前经过。 其中一个跟另一个交代:“1922房的客人床单还是不换,别弄错了。” 阮喻一愣。 1922,那不是许淮颂的房间号吗?为什么不换床单? 一句话的功夫,两名保洁员已经从她面前经过,再远就听不见下文了。 她快步上前,跟在她们身后假装同路,然后顺利听见另一个的回答:“这都三天了……” 这两人还说了什么,阮喻再没听到。 因为她已经停了下来,脑子里一阵轰隆轰隆。 三天前,她睡过那床被子啊。 * 被许淮颂送回家后,阮喻就一个人纳闷上了。 静下心来想,连她睡过一晚的床单都舍不得换,先不说这种痴汉行径是不是许淮颂的作风,从这事看,他应该早就喜欢她了吧。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酒店那晚之前,他似乎一直没流露明显的讯息。 阮喻洗了个澡,因为白粥不饱腹,就拆开了那份被她带回家的“盛夏白莲”当夜宵,一筷子一筷子吃着,边在手机上刷起朋友圈。 下滑刷新,看见刘茂一分钟前的一条内容:「同样是律师,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底下配了一张图,是两个日程表的对比。左边那个密密麻麻,右边那个,只在明天和本周六有两项工作安排,其中周六那列,显示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一点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精神起来。周六中午就是何老师的生日宴,右边这个日程表,该不会刚好是许淮颂的吧? 她在下面留言:「一周就两项工作计划,哪来的神仙律师呀?」 至坤刘茂:「我们许律师。」 阮喻搁下筷子,兴冲冲给曲兰回电:“妈,周六我会去的,你跟爸爸在家里等我,我们直接坐网约车,大周末就不去高铁站人挤人了。” 那头曲兰一声声应下。 挂了电话,阮喻哼着歌收拾碗筷,打开电视调到中央五套看世界杯,心情很好地发了一条朋友圈:「绿茶配世界杯,边熬夜边养生。[OK]」 配图是茶几上那杯“浓情绿茶”和背景里的挂壁式电视机。 许淮颂秒回:「白莲呢?」 阮喻看了眼已经被自己吃空的套餐,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吃不下了,在冰箱。」 许淮颂:「那我明天来吃早饭。」 “……”她现在去酒店再叫一份“盛夏白莲”还来得及吗? 阮喻艰难地咽了一口绿茶,忽然看见刘茂过来插了一脚,回复许淮颂:「带我一个?」 许淮颂:「嗯,睡吧。」 言下之意,做梦。 阮喻差点没笑出眼泪,抹抹眼睛,转瞬又看到底下一条评论。 她高中时候的老班长周俊回了一条:「这是什么情况?[疑惑]」 好像是指她和许淮颂的“情况”。 阮喻后知后觉:难道除了刘茂以外,她和许淮颂还有共同好友? 也对,当初两个班一起毕业旅行,作为活动组织者的班长,可能加了大家的微信。 糟了。 她眼疾手快删掉这条朋友圈,暗暗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一松,又发现没用。 就算删掉朋友圈,许淮颂还是会收到周俊回复她的提示通知。 果然下一秒,许淮颂发来了消息:「你跟周俊认识?」 说还是不说呢? 阮喻在房间来回踱步,作了个决定:都到这份上了,就说一半吧,如果许淮颂追问下去,她就捋袖子“实话实上”。 她说:「以前在苏市住同一片。你也跟他认识?我听刘律师说,你外婆家好像也是南区那块。」 许淮颂:「嗯,看完球早点睡。刚才说笑的,明早我有工作安排,不用等我。」 就这样? 阮喻轻“嘶”一口气,正乐呵,忽然从杯中绿茶品出了不一般的味道。 一个连她睡过的被子都不肯放过的男人,居然对她的男性朋友表现得这么轻巧?他对刘茂不是挺凶吗? 电视屏幕上,球员一脚射门进球。阮喻的脑袋也像被摁下了一个什么开关,豁然开朗起来。 她翻开刘茂那条关于日程表的朋友圈,重新看了一遍。 为什么刚好在她犹豫去不去参加生日宴的时候,刘茂会“无意间”帮助她做了“去”的决定? 这也太巧了。 然而刘茂本身不会故意这么做,因为他根本不晓得何老师的存在,除非这一切,是唯一的知情人——许淮颂的授意。 那么许淮颂又是怎么了解,她也受到了邀请的?——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知道,她是何老师的学生,是他的校友了。 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跟她挑明,而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诱使她去参加这个生日宴呢? 他似乎非常清楚,她不想去,是因为他可能要去,是因为担心小说的事情被揭穿。 推测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 电视机里传来球迷们疯狂的欢呼,然而在阮喻的世界,所有的尖叫与庆祝都成了渺远的背景音。 她惊讶地捂上嘴,半晌后,自言自语出一句:“难道我……早就掉马了?” * 周六,阮喻还是按原计划接了爸妈去苏市。 这几天,她对许淮颂这个人翻来覆去作了很多假设,最后发现,所有假设都是无意义的,真正能找到答案的地方,是这场生日宴。 如果他以“工作计划临时有变”为由,出现在了宴席上,那么她想,世界上不会有这样多的巧合,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是她小说男主角,这是怕她当缩头乌龟,故意诱她去。 但如果他没有出现,那么这一切,就只是她的无稽脑洞。 中午十一半点,网约车到达苏市。酒店门口,阮喻和爸妈一起下了车,第一时间瞄向附近停车场。 没见许淮颂的车。 阮成儒觑她一眼:“看你心不在焉一路了,一下来就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 阮喻“呵呵”一笑:“我这是在侦查敌情,保卫您跟妈的安全。”说着挽过曲兰的手,“我们上去吧。” 一家三口在侍应生的引导下到了何崇订的宴厅。 因为从杭市过来,三人到得比较晚,二十几桌的宴厅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还没开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叙旧聊天。 很多人围着何崇说话。 阮喻的眼睛跟机关枪似的一顿猛扫。 确认没有目标。 她轻吐一口气。 看她把许淮颂想成什么人了。想想他这两天,一天不落跟她“早安”“午安”“晚安”那劲头,要真早知道真相,哪会像看猴子一样,看她上蹿下跳地演戏呢? 人性不会这样险恶卑劣的。 阮喻跟着爸妈上前去跟何老师打招呼。 彼此一个照面过后,阮成儒和曲兰被何崇拉着跟一群老同事说话去了,而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阮喻?” 她回过头,发现老班长周俊站在不远处,见她望过来,惊喜说:“嗨,还真是!我就猜今天这日子说不定能碰上你!” 他走上前,又说:“好久不见了啊,你说你去年也不来参加同学聚会,这次倒是肯给何老师赏光,不够意思啊!” 阮喻笑着跟他打招呼:“那阵子刚好忙,下回有空一定来。” “你现在还待在杭市呢?” “对,今天特意过来的。” “这么说……”周俊的语气里浮起八卦味,“许淮颂也在杭市?” 阮喻一噎,点了点头。 周俊立刻兴奋,压低声说:“我代表一零届九班十班全体同学八卦一下,你俩这是?” 阮喻“呵呵”一笑。 她跟许淮颂还没个定数,而且这种涉及到男女关系的话,怎么好由女方先下结论宣布呢? 她捋了一下刘海,笑着撇过头去,正打算拿个模糊点的说法搪塞一下,目光掠过宴厅大门,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喻的笑容立刻凝固。 周俊一愣,跟着她看过去:“哎,这不是许淮颂嘛!你俩怎么不是一起来的啊?” 这话声音不低,一下惹来许淮颂的注意力。 他看过来,跟呆滞的阮喻对上了眼,然后皱了皱眉,似乎感到疑惑不解,上前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怎么在这儿,他心里真没点数吗? 阮喻缓缓抬眼看他:“我来参加高中老师的生日宴,你怎么也来了?” 许淮颂微眯一下眼:“我也是。” 周俊在旁边一头雾水,插嘴:“这是怎么,搞了半天,你俩不知道你们是校友啊?” 两人都没说话。 他摸摸后脑勺,一脸稀了奇了的样子,比个手势:“来,那我介绍一下啊,一零届十班许淮颂,九班阮喻。” 阮喻笑呵呵克制着内心即将喷发的小火山,说:“这也太巧了吧……!”然后看了眼同样神情稍显讶异的许淮颂,作最后一项确认,“哎可是你今天不是有会吗?” 他一脸从容的解释:“工作计划临时有变,所以来了。” 果然是这个“理由”。 阮喻差点就被他完美无瑕的演技骗过去,但从前一幕幕却在此刻轮番在眼前浮现。 许淮颂明知故问着“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市人”的样子;许淮颂“碰巧”来到一中食堂,“碰巧”让刘茂接走她妈妈,“碰巧”在大雨里像个英雄一样救了她的样子;许淮颂在医院病房假装病弱,逼她念小黄文的样子…… 暗恋多年的高冷男神,居然是这种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人? 为什么付诸深情那么多年,她从前一点也没发现呢? 阮喻感觉自己快哭了。 现在眼睛里将流未流的泪,都是当年趴在教室外的栏杆,花痴一样偷看他时,脑子里进的水。 满心以为自己爱上了优雅清贵的花泽类,结果芯子里还是个幼稚的道明寺! 在她的沉默里,许淮颂淡淡眨了眨眼,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怎么了?” 阮喻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 还“怎么了”?她想用这双七公分的细高跟,一脚踩穿他脚上锃光瓦亮的皮鞋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31 当阮喻在脑海里模拟起这血腥暴力的一幕时, 身后却传来了阮成儒的声音:“喻喻,快过来坐了。” 许淮颂往她身后看一眼:“你先去,我跟何老师打个招呼。” 先去?意思是他随后就到, 要跟她坐同一桌? 呵, 了不起, 费尽心机制造这场相遇,就是赶着趟来见家长呢吧? 身后又传来一声“喻喻”, 阮喻看了看许淮颂和周俊, 说:“那我先过去了。”然后坐到了曲兰左手边。 何崇坐在亲戚那边,这一桌子大多是苏市一中的退休老教师。 阮喻坐下后, 向几位认识的老师一一问好, 没过多久, 就看许淮颂和周俊肩并肩来了。 阮成儒右手边那个位置还空着。 阮喻斜着眼瞅,果然看见在周俊即将碰到那把椅子的时候,许淮颂一个骚气走位,灵魂飘移到了她爸爸旁边。 阮成儒自然而然抬起头看。 阮喻正要瞧好戏, 看看许淮颂打算怎么跟她爸爸打招呼, 没想到下一刻听见的却不是他的声音, 而是她爸爸:“哎?这是……淮颂?” 阮喻:“……” 爸您“争气”点啊, 您怎么能主动先打招呼呢?而且这都八年了,您为什么还记得这个学生? 许淮颂稍稍弯腰,低头说:“阮老师?”晚辈的谦恭表现得淋漓尽致, 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确定。 “快,快坐。”阮成儒眯着眼笑,“好多年不见你啦, 我记得你当时毕业后是去了美国吧?” 阮成儒这话一说,同桌几个老教师也隐隐记起他来, 一个个笑着说:“淮颂?哎,四十周年校庆晚会,台上弹钢琴的是不是你?” “哎哟,真是越长越俊了!” “当年那成绩也是好得没话说,一边准备出国,还能考文综第一呢!” 许淮颂人气实在太旺,阮喻加周俊都比不上他一个,满桌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筷子也不动了。 他向老师们有礼地点头致意,一个个答过他们的问题。 最后是曲兰:“淮颂现在在做什么行业啊?” 他侧身朝她点头:“之前在美国做律师,今年刚有回国发展的打算。” 阮成儒的眼睛在听见“律师”两字时微微一亮。 阮喻从她爸这个熟悉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异样,果不其然听他接了下半句:“小许这么年轻有为,成家了吗?” 虽说老师重逢多年前的学生,一般也就关心事业和家庭这两方面。但阮喻知道,“小某”是阮家默认的,阮爸爸相看女婿时的标准称呼。 许淮颂坐下不到一分钟,竟然就从“淮颂”升级成了“小许”。 她扶了扶额。她爸这个样子,考虑过“小刘”的感受吗? 许淮颂注意到她的动作,越过重重阻碍看了她一眼,然后答:“还没,老师。” 阮成儒点点头,接着跟他聊了几句别的,说到事业问题时,扭头看了眼阮喻:“喻喻,瞧瞧人家小许,跟你同一届的,现在发展得多好!” 其实这也就是家长们对“别人家孩子”的一种客套式夸赞,听听过就好,但许淮颂却在阮喻开口前,谦虚又认真地接上:“没有,她比我发展得要好。” 阮喻的目光缓缓滑了过去,跟许淮颂对了一眼。 一旁周俊也嗅到了浓郁的八卦气息,停下跟身边老师的寒暄,侧着耳朵来听。 阮成儒果然奇怪了下:“你跟我们喻喻认识啊?” 长辈问话,阮喻不好插嘴,只能由着许淮颂点头:“对,不过之前不知道是校友,不然今天应该送你们来这里的。” 阮成儒跟曲兰对视一眼。 阮喻憋着股气,一气喝了半杯橙汁。 演,接着演,使劲演。 许淮颂又跟阮成儒说:“等这边结束后,我陪她送您和曲老师回去吧。” 这种情况,叫“阮喻”太显生疏,不够向两位老人表达他的意图,叫“喻喻”又过头,会叫阮喻感到突然。 一个含糊不清的“她”字,面面俱到。 插不上话的阮喻又喝了半杯橙汁,暗暗磨牙。 曲兰笑呵呵接上:“那多麻烦,你要是顺路,送喻喻就好了,我跟你阮老师住在郊区呢。” 许淮颂笑着说:“不麻烦,郊区空气好,顺带兜风。” “那你们回去可得晚了,多不安全!” “您放心,我送她到家门口。” 这见机讨好可真是够了。阮喻实在没忍住,插了一句:“之前怎么没见你送啊?” 许淮颂稍稍侧身,看着她认真回想了下:“嗯,前两天是只送到楼下。” 曲兰一愣之下笑出声,捏捏阮喻袖子,低声说:“人家小许送你到楼下,你还嫌不够啊?” 她小声顶嘴:“楼下又不是家门口,那上楼过程中也可能遇到危险的呢。” “你这孩子,还强词夺理上了!” “没有,是我应该送上楼的,以后记得了。”许淮颂笑着看她一眼,说完后被一旁周俊拿手肘捅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他朝自己低低竖了个大拇指,用气声说:“兄弟,高啊。” 许淮颂没说话,抬头见阮喻在曲兰耳边说了句什么,忽然起身离席。 看她一路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他朝周俊点一下头,示意失陪,也离开座位跟了上去。 阮喻是喝多了橙汁去上厕所的,当然,也是为了去洗手间冷静冷静。 真是戴上有色眼镜看人以后,越来越发现那人简直不是人。她现在根本分不清,许淮颂哪段是真情,哪段是演技。 瞧瞧这花言巧语一套一套,指不定讨好过多少小姑娘和她们可怜的爸妈呢。 她在隔间做了几次深呼吸,等出去,却看许淮颂跟犯罪分子似的站在外间盥洗台边,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你……”她望天拍胸脯,“吓死我了……” 许淮颂似乎笑了一下:“躲在里面骂我?” 阮喻在心里暗暗翻个大白眼,摇头却摇得很自然:“我干嘛骂你,你做什么亏心事了吗?” “没有。等会儿一起去给何老师敬酒?” “你不是要开车吗?” “茶代酒。” “那好啊,”她笑眯眯地说,“我们一桌就三个小辈,叫上周俊一起。” 许淮颂噎了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眨眨眼,神情无辜:“怎么了?” “没事。” 扳回一局,她心里舒坦点,一边跟他往回走,一边说:“你发现没,我爸可喜欢给我相看对象了。” 许淮颂点点头,又听她说:“之前刘律师也是他介绍我认识的。”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爸喜欢刘律师什么吗?” 许淮颂想了想:“因为他是律师?” 阮喻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因为他为人忠厚老实,心眼好,花头少,不浮夸,不会欺负人,行动胜于言语。” “……” 许淮颂轻咳一声,低头看了看她,似乎要从她脸上找见什么蛛丝马迹。 但阮喻似乎就只是单纯说事,没有任何指桑骂槐的意思。 再回到宴席上,许淮颂一改之前的进攻态势,除了被问到以外,就少有主动开口的时候了。 倒是阮喻发现,每次侍应生上个什么菜,但凡她看过两眼以上,那盘菜就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转到她眼前。 有一回,她瞅准那盘龙井虾仁即将到她面前的瞬间,偷偷斜着眼看了看右边,就发现许淮颂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刚好从转盘上移开。 两人中间的阮爸阮妈彼此对视一眼。 ——看这样子,俩孩子刚才是闹了点不愉快? ——是吧,咱们喻喻看起来好像还没答应小许呢。 结束生日宴后,远道而来的阮成儒和曲兰被何崇邀请去喝下午茶。 许淮颂打算趁这时间回家看一趟陶蓉,问阮喻要不要一起。 转几盘菜就想把她哄回家,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呢。阮喻摇头说“下次”,陪着爸妈一起去喝茶,下午三点半才跟他重新碰上头,一起回杭市。 阮成儒和曲兰还在茶馆门口跟何崇难舍难分,阮喻走开几步,朝许淮颂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低下头。 他不明所以弯下腰,看见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遵守交通规则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什么?” “都是我爸教育的。” 于是回去一路,许淮颂全程目视前方,全神贯注开车,一句打岔的话也没说。 后座的阮爸阮妈再次对视一眼。 ——看这样子,不愉快还没闹完呢? ——那这次就先不留小许在家吃晚饭了吧? 失去了一顿关键晚饭的许淮颂还不知道自己被阮喻坑了,送完两个老人,跟她一起在市区简单吃了点,就把她送回了公寓。 已经晚上七点,阮喻穿着七公分的细高跟奔波一天,又累又困,也没功夫给他下绊子了,掩嘴打个哈欠,迷迷糊糊跟他招手再见,然后拉开车门。 许淮颂看她一眼,刚要跟着下车,却被她抬手制止:“我中午开玩笑的,不用送我上楼。”说着关上车门,转头往灯火通明的公寓楼走。 许淮颂默了默,还是下了车,结果刚一走进一楼大厅,就看她一个人傻站在电梯前,歪着脑袋瞧着什么。 他走上前问:“怎么了?” 阮喻回过头,指着墙上张贴的一张纸说:“停电了,电梯不能用。” 许淮颂瞥了眼那张“停电通知”,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安全通道:“那走楼梯吧。” “十……十二楼欸。” “走不动?” 阮喻一噎:“哦,走得动。”然后瘪着嘴往安全通道那扇门走,没想到经过许淮颂身边的时候,却看他蹲了下来。 她一愣,听见他说:“上来,背你。”看她傻着不动,又说,“快点,我还要回去准备视频会议。” 怎么背个人还不忘霸道总裁高冷人设,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阮喻气哼哼爬了上去,决定累死他。 但刚被背起来,她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因为胸贴背的姿势,好像太亲密了…… 她微微仰起上半身:“我还是下来吧……” “别乱动。”许淮颂回头瞥她一眼,“你这么仰着,我很累的。” 阮喻又被这语气坚定了把他累死的心念,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悄悄作了个“略略略”的鬼脸。 没想到许淮颂竟然敏锐地再次回过头来,吓得她一嗓子阻止了他:“老回头干嘛,你……你看路啊!” 许淮颂低头笑了一下,开始稳步上楼,看上去似乎非常轻松。 阮喻慢慢克服了胸贴背的心理障碍,低下头在他耳边说:“这么熟练,没少背女孩子啊。” 许淮颂回头看她一眼:“背过我爸而已。” 她本来是开开玩笑,打探打探他情史的,这下倒是噎住了,默了半天才问:“那叔叔现在还好吗?” 许淮颂一脚脚上楼,一边答:“就那样,在美国靠护工照顾,智力很难恢复了,但只要不再突发脑梗,也没什么大问题。” 阮喻皱皱眉,问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我问个问题,你不答也没关……” “离婚了,我爸妈,十年前。”不等她问,许淮颂就已经一气答完。 阮喻低低“嗯”了一声,听见他说完这句以后喘起了粗气。 十楼了。 她很慢很慢地压低身子,以极小极小的幅度,一点点圈紧了他的脖子。 像是一个安慰的动作。 许淮颂低头看了眼她的手,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终于十二楼。 两人从安全通道的门出去,没想到一眼看见电梯门缓缓移开,从里面走出了十二层的房东夫妇。 阮喻一愣,脱口而出:“咦,不是停电了吗?” 房东太太也愣了愣,解释:“停电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晚上这个时候人流量大,不会检修电路的。”说着又笑了笑,“楼下大厅不是亮着灯吗?楼道里也是。” “……”对哦。那是她刚才太困,看错了早晚? 房东夫妇笑着进了家门。 阮喻怔在许淮颂背上没动:“你……你也看错了吗?” 许淮颂回过头,笑着反问:“你说呢?” 32 像是一排多米诺骨牌被人轻轻推下一个开端, 紧接着,一长溜蜿蜒的小木块一个接一个连排翻倒,直到最后。 这句“你说呢”恰好产生了这样的效应。 而阮喻的心就是那最后一张骨牌。 有时候, 不是最浓烈直白的情话才最动人心弦。 掩藏在十八弯山路尽头处的风景可能比直道上更加绚烂震撼。 两人静止了很久。 久到很可能, 如果没人开口, 他们会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有一方筋疲力尽。 然后许淮颂笑了一下。 阮喻磕磕巴巴问:“怎,怎么啊?” “你知道, 你心跳快得像在给人捶背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就非要戳穿呢?阮喻飞快挣下来, 拿钥匙开了门锁,一头鼠蹿进去, “啪”一声阖上门后靠着门板欲哭无泪。 不争气啊不争气, 白天还想着好好磨这老狐狸一阵呢, 结果人家随便一撩,她就倒了。 不行。 阮喻吸了口气,回头重新开门,果然看许淮颂还站在外面没走。 她扒着门沿探出头去, 说:“那你知道, 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十种动物里, 竟然有野兔吗?” 许淮颂皱了皱眉, 似乎对作家们想一出是一出,没头没脑的问句感到相当不解,但还是认真答:“不知道, 没有研究。” 阮喻接着意味深长地说:“看起来胆子很小,很好欺负的兔子,跑起来时速能达五十英里, 就跟狮子差不多。而在这十种动物里,狐狸根本没有上榜。” 许淮颂又皱了皱眉:“所以呢?” “所以晚安啦!” 她弯弯眼, 再次关上门,留许淮颂一个人在这道“思考题”里凌乱。 * 回到家洗过澡,阮喻舒舒服服躺上床,忽然听见一声手机震动。 以为是许淮颂到酒店了来报平安,打开却看到一封来自寰视的邮件。 准确地说,是一封邀请函,邀请她下礼拜一去参加《好想和你咬耳朵》的剧本创作会议。 下礼拜二也就是大后天了。 阮喻托着腮斟酌起来。 《好想》的电影改编权早在六月初就签给了寰视,原本她卖出这个IP,主要是想开辟一条新的事业线,从网文圈走向更宽广的发展平台,但因为男主角原型就在身边,她觉得自己很难若无其事投入到后续创作,所以跟寰视表示过,她可能不会参与编剧工作。 寰视的这个邀请函,大概也就是象征性地问一问,看她有没有改变主意。 本来当然是不会改了。但巧就巧在,今天她刚好验证了一件事,由此想起当初问许淮颂,是否该答应把这个IP交给寰视时,他回答的那句“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在写他,可他还是愿意让这个故事以这样的方式,讲给更多人听。 那她为什么还要畏首畏尾? 阮喻下了床,打开电话给寰视回邮件表达感谢,并称下礼拜二会准时参会。再回到床上躺下,就收到了许淮颂的微信消息。 他说:【那狐狸就多追一追兔子吧。】 她对着屏幕一点点笑起来。 * 礼拜二,阮喻准时到达了寰视影业。 因为开会时间是一大清早,她没叫许淮颂特意早起给她当司机,自己坐了能够直达附近的公交车。 寰视独栋的办公大楼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矗得相当晃眼。 阮喻在一楼前台报上姓名,立刻有一名文秘模样的人前来接待她,向她简单介绍了楼层分布,最后带她到了七楼会议室。 里面已经坐了大半参会人员,看桌上红底黑字的台签,主位是电影出品人,次位是制作人,接下来一溜排编剧与编审。 阮喻的台签在相对靠后的位置,给的头衔是“剧本顾问”。 那天她回复邮件后,制作人郑姗非常高兴地给她安排了这个位置。 会议室里相当安静,偶尔才有几句窸窸窣窣的声音,阮喻的入座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不久后,剩下几个陆陆续续到了,最后进来制片人,屋子里的人起立大半。 倒是郑姗看上去很随和,打打手势说:“都坐吧,不好意思各位,魏董有事耽搁了,这次会议我们先开。” 魏董是指主位那个电影出品人,也是寰视的董事之一。 一溜排人表示理解,活络点的,官话随口就来,职场气相当浓郁。 阮喻是后加入剧作团队的,难免表现得比较安静。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拘谨,郑姗先向众人介绍了她:“这位是原作者温香,从今天起将作为剧本顾问加入到我们的剧创团队。” 阮喻起身跟众人点头致意,身边传来几声“年轻”的夸赞,很快又回归安静。 郑姗玩笑说:“一个个都太拘束了!我们的剧创团队很年轻,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你们这是年轻的样子?”她说完,打个手势叫身边文秘放映PPT,边说,“既然都这么闷,先给你们上个料。” 投影仪将一张高清舞台照投到了幕布上。 阮喻抬起头,忽然一愣。 照片上的人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穿着白衬衫,戴一副细边眼镜,正低着头演奏钢琴。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郑姗先问:“可能不太认识,跟现在挺不一样的,这是出道前的李识灿,大一时候在校园十佳歌手大赛上的表演,看出来像谁了吗?” “哎哟,”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这不是我们男主嘛!” 阮喻一骇。 郑姗笑起来:“看看,还是小鲜肉有吸引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有人问:“郑总,我们男主定了李识灿啊?” “嘘,”郑姗比个手势,“基本敲定了,内部消化消化就够,好了,开始会议。” 她话音刚落,阮喻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显示是许淮颂的消息。 现在不方便回,她把手机放进衣兜,拿着会议手册陷入了沉思。 妈呀,男主要定李识灿。 * 散会已经十二点,郑姗似乎很忙,匆匆赶去别的地方谈事,没来得及多招呼众人,叫秘书给大家安排午餐和休息室。 但阮喻觉得自己可能不需要这边的安排了。因为手机里,许淮颂在一个小时前就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到寰视附近了,散会时候叫我。】 她谢过了秘书,给许淮颂发了条消息,然后坐电梯下楼,出电梯的时候,听见前面两位会上的编剧正低声讨论着什么。 其中一个说:“流量明星是好,可李识灿前阵子不是刚卷入什么自杀事件的丑闻嘛,我听圈里朋友说影响蛮大的,公司不满他擅作主张自爆,可能暗地里减少他的活动和代言……”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叫……” 再往下的话,阮喻就没再听清了。 她皱皱眉,拿出手机,翻开李识灿的微博来回看了一圈,除了好一阵没更博以外,没发现什么异样。而跟他的微信对话框,也停留在他说“都解决了,没什么负面影响”的那条消息上。 许淮颂的消息恰好在这时候回了过来:【来门口。】 寰视门口不好停车,她只好暂时搁下李识灿的事,匆匆出去。 等她系上安全带,许淮颂一脚油门就走,边说:“这会开得比我平时都久了。” 阮喻还在思考男主选角的事,随口“嗯”“啊”了几下:“听说剧创会议时不时十个钟头打底,今天头一次算轻松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敏锐地察觉到她有点心不在焉,偏头看了她一眼。 阮喻正在暗暗计较,选角结果是内部消息,直接说出来好像不太好,可是不说呢,许淮颂之后知道了会不会气到进军演艺圈? 她清清嗓子,先迂回着说:“你对演员选角有没有什么看法?” 许淮颂一边把车往附近餐厅开,一边目视前方答:“我应该有什么看法?” 阮喻“呵呵”一笑:“你看过我的小说嘛,可以参考参考你的意见,你觉得目前娱乐圈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胜任男女主?” 许淮颂默了默:“不了解,应该没有吧。” 哟,这是真想自己上啊? 阮喻嘴角一抽:“总得从娱乐圈挑出人选来啊,又不可能真拉个什么会计医生律师的门外汉去演。” 这语气在许淮颂听来有那么点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他半脚刹车下去,放慢了车速,看她一眼。 阮喻挺直背脊:“我说错了吗?” “没有。”许淮颂捏着方向盘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阮喻觑他一眼,继续说:“那要是剧组选了个你不喜欢的男明星来演男主角,你作为……这个小说得以摆脱抄袭纠纷的功臣,会不会有点后悔让我卖掉IP?” 许淮颂把车开到路边,这回彻底刹停了,盯着她说:“你现在是在告诉我,李识灿要演你的男主角?” 33 阮喻撇开头, 眼望着车顶碎碎念叨:“不是我透露的内部消息,不是我透露的内部消息……” 一脸这事跟她无关,是许淮颂自己猜到的表情。 许淮颂噎了噎, 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 仅仅作为小说得以摆脱抄袭纠纷的功臣, 他并不该对男主角的选角问题产生这种程度的不满情绪。 然而阮喻没有对他的过激表示质疑, 看她这表现,甚至也默认了:他有理由生气。 所以说, 她知道了他的理由。 就像世界上万千种动物, 她偏偏拿狐狸来比喻他一样。 许淮颂的手慢慢从方向盘上松开,转眼打量起她来, 目光里透着一股探究的意味。 阮喻在这样的探究里, 意识到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缩着脖子缓缓偏过头,但转念又挺直了背脊:只许他看破不说破,她不行? 她一理直气壮,许淮颂就避开了目光, 可能到底是理亏在先。 他目视前方, 眉头紧皱, 过了会儿回到正题:“他一个唱歌的, 演什么戏?” 阮喻歪着身子托着腮,手肘撑在驾驶座和副驾之间的储物箱上,状似不解地说:“帮人打官司的, 不也演戏吗?” 许淮颂噎了噎,垂下头,见她把巴掌点大的脸凑在自己眼下, 一副得意洋洋,毫无警觉的模样, 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阮喻一愣,意识到这个手势可能的意思,在他的食指即将抬起她下巴的一瞬飞快后撤。 安全带的助力让她一背脊弹回座椅,撞了个眼冒金星。 许淮颂失笑:“你干嘛?” 她捂着自己下巴强装镇定:“那你干嘛?” 许淮颂思索了下:“捏蚊子,你下巴上刚才停了一只蚊子。” “我也捏蚊子,”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我背上刚才也有一只,我,我撞死它……” 许淮颂忍笑,重新发动车子,开出一段路,又不死心地说:“你没有一票否决权?” 阮喻反应了几个数才明白过来,他还在揪着李识灿不放。 她觑他一眼:“我能参与剧创工作,都是人家看得起我了,选角这事哪轮得到我?你这不为难人么?” 许淮颂没再多说,换了个话题:“过几天就是端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端午怎么?” “你不回郊区?” “我是自由职业,也不是非得挑节假日回家,一般都把这种日子留给我爸妈以前的学生。逢年过节,老有一帮一中优秀学子上门看望他们,我去了都不一定挤得进。” 许淮颂笑了笑:“那我这样的,算不算一中优秀学子?” 阮喻把自己绕进了坑里,这下怕是想拒绝许淮颂也没办法了。 人家摆明了说,自己就是以学生身份去看望老师的,顺带可以送她一程,那她还能说什么? 而且,他是就李识灿被选为电影男主角这事,站在了一个“受到伤害”的制高点。这时候从他嘴里提出要求,她怎么也不好漠视得太狠。 所以周五晚上,许淮颂接她一起去商场买礼物的时候,她就没能说个“不”字。 三个钟头下来,礼物装了一后备箱,一部分是单独买给阮家的,还有一些备了两份。许淮颂是打算明天去过阮家以后,后天或大后天回苏市,给妈妈和妹妹也送点节礼去。 阮喻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购物力有时候比女人更强,尤其是这种显摆自己的时候。 她回到家就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一边思考该怎么给爸妈打个招呼,以免他们受到惊吓。 但转念一想,她爸爸可能只会惊喜,不会惊吓的。 她于是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只说明天过去,有人送她,没多讲其他。 挂下电话,却不巧收到了李识灿的消息:「学姐,明天能把欠我的饭还了吗?」 她确实还欠着他一顿人情饭,之前一直在等他闲下来通知她,但没想到左等右等,刚好跟许淮颂的邀约撞上。 这事就算按先来后到,也得迁就许淮颂。她没有犹豫地回:「不好意思啊学弟,明天端午,我得去看爸妈,你方不方便改天?」 李识灿:「剩下两天端午假,你随便挑一天都行。也不是光为吃饭,还想跟你聊聊岑思思的事,她已经在德国接受过进一步的心理治疗了,诊断结果这两天就会出来。」 岑荣慎之前跟阮喻联系过一次,说基本可以断定,岑思思并没有过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行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阮喻对于大纲失窃的事始终有些耿耿于怀,所以委婉提出了请求,希望岑家在后续心理治疗中能够帮她确认,岑思思到底有没有找人入侵过她的电脑。 催眠治疗急不来,阮喻也一直没催,不过现在看来,这事应该是要有结果了。 她打字说:「行,我明天回复你具体时间。」 * 第二天大清早七点不到,许淮颂就到了阮喻公寓楼下。 临出门的时候,阮喻记起他多半没按时吃早饭,就随手捎了两颗出锅不久的白煮蛋下去。 许淮颂看她一进到车里就掏出两颗蛋来,愣得开车也忘了。 在这个心照不宣,要去讨好家长的日子里,她给他两颗白煮蛋是什么意思? 这又是一道“狐狸和兔子”的阅读思考题吗? 阮喻看他一眼:“怎么了?你不吃白煮蛋啊?” 许淮颂暗暗咀嚼着这句话背后可能包含的深意,一时没答。 阮喻以为他挑食:“哎,好多人都不吃白煮蛋,明明很补来着。” “补……”他喉结一滚,“补什么?” 补什么?这个阮喻倒也一下说不上来,印象中,爸妈一直告诉她吃白煮蛋会变聪明。 她的沉默看在许淮颂眼里,俨然成了“难以启齿”的意思。他缓缓眨了两下眼,不太确定地说:“我应该,不用补……” “哦。”阮喻点点头。 也对,已经够聪明了,再补可不成精了? 既然他不吃,她也就没有勉强,把蛋装回饭盒里,说:“那等会儿吃早午饭吧。” 许淮颂“嗯”了声,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出去,开歪一截路,愣了愣赶紧摆正方向盘。 假期交通拥堵,这也是两人一大清早出发的原因。错开了高峰,车很快开出市区,正是顺利的时候,许淮颂的手机响了起来。 阮喻下意识偏头去看,发现联系人显示的是“吕胜蓝”。 许淮颂低头看了眼:“你帮我接吧。” 他有这个态度倒也够了,阮喻摇摇头示意不用:“你用蓝牙接吧。” 许淮颂看一眼她,没用蓝牙,直接开了免提。 但接通的一刻,扬声器里却传来一阵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 几乎是一瞬间,许淮颂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急转把车靠边。 与此同时,吕胜蓝喘着粗气的声音也响起来:“淮颂……叔叔脑梗复发,护工阿姨叫了救护车,我刚接到消息赶过来……” 他默了两个数,迅速说:“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不太清楚,我先通知你一声,必要的话你再回来,有消息我随时告诉你。” 阮喻从“通知”“必要”这两个字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窒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扬声器里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和她听不太明白的英文,似乎也印证着这一点。 吕胜蓝转而跟什么人说起了英文:“Here!”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车里气氛一片凝滞。 许淮颂皱了皱眉,偏头说:“我可能得……” “你现在把车开回酒店拿护照,”阮喻打断他,“我帮你买机票。”说着拿起了他的手机。 做着这样清晰的决断,但她拿手机的手还是打了个颤。 许淮颂“嗯”了声,把车掉头往市区开回去,一边听见她问:“锁屏密码?” “你生日。” 阮喻心里急,生怕买不到最近的航班,差点连自己生日是几号都忘了,愣了愣才输进去,然后找到他常订飞机的APP,飞快搜索。 “最近一班是十一点二十分,估计赶不及,下午两点半可以吗?” “可以。” “付款密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309017。” 此刻报出这串数字的许淮颂,和听见这串数字的阮喻,谁都没心思在意它的意思。 许淮颂一路狂飙。 幸好这个时候市区车流量依旧不大,一个钟头后就回到了酒店。 一回房,他匆匆进到卧室拿护照,阮喻跟在后面说:“你直接把车开去机场,酒店这边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帮你处理好。” 许淮颂拿到护照后起身,站定在她面前:“我可能来不及送你回去了。” “我这么大个人还不会自己回家啊?” 许淮颂“嗯”了声,揉揉她头发:“自己路上小心,我跟刘茂打个招呼,你给他报平安,知道吗?” “知道了。”她把他推出门,“你赶紧。” 许淮颂出了门。 阮喻站在房间里一阵慌神,呆滞半天,也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见一阵门铃声。 以为是许淮颂又回来了,她边开门边说:“你放心好了,我自己……”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因为门外站着的不是许淮颂,而是拎着大包小包的陶蓉和许怀诗。 “……” 34 门里门外的人都是一愣。 两边还没打上个招呼, 许怀诗就惊出极其暧昧的一声“哇”,把阮喻“哇”得一阵尴尬,原本到嘴边的一句“阿姨”都咽了回去。 倒是陶蓉微笑一下, 化解了她的不自在, 说:“你好, 我是淮颂的妈妈,请问淮颂在吗?” 阮喻跟着一笑:“我记得您, 阿姨。他有点急事回旧金山, 可能刚好跟您错开了。” “急事?”陶蓉脸色微变,“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岔子吗?” “不是……”看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 阮喻让开一条道说, “您和怀诗先进来坐吧。” 她把两人请到沙发坐下, 叫她们把大包小包搁下。 陶蓉跟她解释起来:“怕提前说了要来,他不想我们折腾,特意开长途回苏市,所以没打个招呼就来了。” 阮喻发现, 陶蓉说这话时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好像身为许淮颂的母亲, 还不如一个出现在他房里的女人跟他来得亲近。 到底分开了太多年, 母子俩似乎有点隔阂。 阮喻赶紧替许淮颂解释:“他原本就想着你们,打算回趟苏市的,节礼都买好了。”说着一指客厅里堆高的礼盒, “就是没定明天还是后天,所以还没跟你们说。” 陶蓉远远望了一眼,笑笑:“这孩子……” 阮喻看两人干坐着, 起身说:“我给你们泡杯茶。” 她说着就去厨台忙活了,过了会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见陶蓉不太自然地上前来,压低声,迟疑问:“旧金山那边,是他爸爸出了什么事吗?” 阮喻原本就因为不清楚许淮颂目前的家庭情况,犹豫这事好不好如实说,现在看陶蓉似乎不想被许怀诗晓得,于是小幅度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像是旧病复发。” 那边正在玩手机的许怀诗听见这点细微动静,回头嘟囔:“妈你跟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 陶蓉回头瞋她一眼。 阮喻笑着转移话题:“你们这大老远地来,还是给淮颂打个电话吧。” “不了。”她摆摆手,“他这会儿肯定急着开车,就别跟他说了,我们马上走的。”说着又低头看了眼她拆茶叶的手,“你也别忙了。” 阮喻也就没坚持,倒了杯白开水给她,看她接过去时魂不守舍的,小声补了一句:“您别太担心了。” 被看穿心思的陶蓉稍稍笑了笑,过了会儿重新打起精神,说:“你跟淮颂处得还好吗?” 阮喻一噎,知道今天这个情况,做家长的不误会都难,正斟酌该怎么解释,陶蓉却似乎误会了她这番沉默,赶紧说:“你要是觉得他哪儿不好,多担待点,这孩子以前没有谈过朋友,很多事情可能不懂。” 阮喻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多年他都没谈过?” 提到这个,陶蓉之前的拘束稍减,也跟她说开了:“据我所知没有。华人在美国做律师很不容易,不拿出点能力服众,很多时候都要被人歧视。尤其他爸爸那样以后,他凡事都得靠自己,浑身的劲都使在事业上,哪还有心思谈朋友呢。” 阮喻“嗯”了声。这时候在意的,却不是她好奇以久的,许淮颂的感情史。 心里酸酸涩涩,说不上来的滋味。 陶蓉却还在往她心上浇水:“其实,淮颂在性格方面有点缺陷。”她说着好像怕吓到阮喻,又解释,“我不是指病理性的缺陷。” 阮喻偏过头:“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陶蓉笑着叹口气:“我跟他爸爸的事,他跟你说了吧?” 她点点头。 “我们在他上初中之前就有了分歧,这事对他成长或多或少有影响,所以他性格上难免有畏缩的一面,也许有时候会让你觉得不够直接果决,但那往往是他太在意一件事的表现。希望你见谅,这是我和他爸爸做得不好。” 阮喻轻轻拍了拍陶蓉的手背示意宽慰:“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两人又聊了会儿,阮喻的手机响起来。 是刘茂的电话,问她是不是还在酒店。 “在。” “那你就在那儿等吧,小陈很快就到了,淮颂让他送你回家。” 阮喻噎了噎:“大过节的,怎么还麻烦上小陈了,我自己会回去,你叫……”她说到这里一顿,看了眼陶蓉,拿远手机问她,“阿姨,你们怎么过来的?” “坐的高铁。” “那回去的时候?” “哦对。”陶蓉转头跟沙发上的许怀诗说,“怀诗,你快看看能不能把回程的票改签提前。” 不用看了,按节假日客流量,这时候是不可能有机会改签提前的,除非一路站回去。 阮喻重新拿近电话:“真要麻烦一趟小陈了,你叫他过来吧。” 陈晖不久就到了酒店,阮喻跟他打好招呼,连声道谢,把坚持不在这儿吃饭的陶蓉送了下楼。 许怀诗欲言又止了一路,临到车边,拽住陶蓉胳膊:“妈……我来都来了,能不能在这儿玩两天啊?” “妈留你一个人在杭市能放心吗?跟我回去,改天你哥在的时候再来。” 许怀诗鼓着嘴跟她上车,上到一半,回头可怜巴巴看了阮喻一眼。 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阮喻默了默,还是上前了一步:“阿姨,如果怀诗想在杭市待两天,我会照顾她的。” * 许怀诗不晓得爸爸的事,不像陶蓉那样心事重重,乐得留了下来。 但当阮喻问她想去哪儿玩的时候,却看她摇了摇头:“天太热啦,节假日景点到处人山人海,我其实就想跟姐姐你聊聊天,我们回楼上或者去你家吧。” 想不到也是个宅的。 阮喻想了想,跟爸妈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点事,得改天再过去了,然后问:“那是在你哥这儿,还是去我家?” “这里离你家多远呀?” “不堵的话半个小时车程吧。” “肯定堵!算了,我坐车都快坐吐了。” 两人最后很没追求地原路返回了房间。 许怀诗把肩上书包放下来,拿出一叠白花花的卷子,苦兮兮地说:“姐姐,你不用照顾我,我有作业照顾了,你忙你的吧。” 阮喻失笑。 许怀诗可能也误以为她跟许淮颂住一块了,却不晓得她在这里根本没什么好忙的。 能做什么呢?她无所事事杵了一会儿,记起了橘猫,打开卧室门一看,果然看它窝在里面。 她把猫抱出来,许怀诗见了,惊讶说:“哇,我哥真是转性了,他以前超烦打理猫毛狗毛的!” 阮喻一愣。 许淮颂高中时候不就挺喜欢猫的? 许怀诗兴冲冲跑过来玩猫,边问:“它叫什么呀?” “现在只有个英文名,要不给它取个中文名,入乡随俗?” “那你取啊姐姐,我听我哥说你是作家,可有文化了。” 取个猫名还能怎么文化? 阮喻信手就来:“跟Tiffany押个韵,叫皮皮吧。嗯……许皮皮?” “好啊好啊,跟我姓!” 阮喻“呵呵”一笑,没有说出那句“是跟你哥姓”来伤害她,不料“想曹操,曹操就到”,下一秒就接着了许淮颂的电话。 她立刻问:“叔叔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室,”许淮颂反过来安慰她,“会没事的。” 她低低“嗯”一声:“那你专心开车,别打电话了。” “我听陈晖说,你跟怀诗现在在我那儿?” “对,我俩岁数加起来都过四十了,不用你操心。” 许淮颂似乎笑得有点无奈:“怕你无聊,跟你说下,我电脑密码也是你生日,还有房间里其他东西,你都随便用。” 挂了电话,阮喻终于找到能做的事,得了他的允许,就把他电脑搬到了客厅,但输入密码的时候却顿了顿。 许淮颂把她的生日设成了手机和电脑的密码,那么,那个付款密码有没有特殊意思,会不会跟她也有关联? 309017…… 出于那么一丝自恋情结,阮喻开始把这串数字拼命往自己身上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30——想不出。 90——没头绪。 17——她还蛮喜欢这个数字的,因为高中学号就是它。 想到这里,她忽然怔在电脑前。 她是309班的17号。 这串数字,难道是这个意思? 可她没有在小说里透露过这样细节的真实信息,他是从哪儿查到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在这节骨眼拿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去问许淮颂,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临近饭点,因为许怀诗懒得出门,又在赶卷子,她就叫人送了点生鲜来,给她做好吃的。 许怀诗被菜香惹得心思浮动,放下语文卷子跑到厨台,看她熟练地煎着三文鱼,激动得“哇哇”直跳:“我哥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才能在这辈子捡到姐姐你这样的宝啊!” 阮喻忙着煎鱼,笑了笑没否认。 这一笑,再被窗外阳光一照映,真叫个柔情似水。 许怀诗忍不住说:“你侧颜太好看啦,我能不能给你拍个小视频发朋友圈啊?” 阮喻笑得随和:“可以啊。” 许怀诗给她录了个侧面的视频,朋友圈配字:「觊觎我哥美貌的一中张曼玉,高圆圆,王祖贤都看好了,这才够格做我未来嫂嫂,拜拜嘞你们!」 秀完未来嫂嫂,许怀诗高高兴兴趴到窗台,等着接受女同学们的膜拜,这一往下望,却又发现惊喜:“呀,姐姐,你快来看!” 阮喻刚把鱼装了盘,走到窗台望出去,发现负责酒店绿化区的园丁正拿着高压水枪给树浇水,阳光投射下,扬扬洒洒的水雾里,赫然一道彩虹。 像是预示着什么好消息。 她赶紧回头拿手机,把这幕拍下来,临要发给许淮颂,却又担心打扰他开车,一直到下午两点半,确认他已经起飞,才发送了这条消息:「送你。」 知道他要在十几个小时后下飞机,阮喻就没去管手机了,到了晚上,跟许怀诗躺在一张床上。 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酒店,所以她留下来了,叫保洁员换了床单,拿了两床被子来。 许怀诗乐得跟她亲近,最好还跟她睡一个被窝,晚上也不睡觉,兴奋地跟她夜聊,跟她讲学校里的八卦。 阮喻傍晚时候接到了李识灿的消息,约她明天中午吃饭,她本来打算到时候给许怀诗做好午餐,然后出去一趟,这下被她缠得,真觉第二天可能会一觉睡到大中午。 凌晨一点多了,她打个哈欠:“好了好了,明天再聊,睡吧。” 许怀诗还清醒,说:“那姐姐你先睡,我再刷会儿微博。” 阮喻“嗯”了一声,翻个身,正要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听身边人吸了口冷气。 她给吓清醒了,回头问:“怎么了?” 许怀诗攥着手机说:“在微博上看到一条通缉令,哇,杭市好危险啊,竟然有个杀人犯在潜逃,还好我们今天没出门。” 现在是信息时代,哪出个犯罪事件,网络上全能知道,也不是稀奇事。阮喻打个哈欠说:“杭市治安还是不错的。”说完就倒头睡了过去。 也因此,她并没有听见许怀诗之后的嘀咕:“咦……我怎么觉得,这个嫌疑人的一寸照有点眼熟呢?” 35 可能还是有点认床, 加上旁边多睡个人不习惯,阮喻第二天反而醒得异常早。 天才蒙蒙亮,她第一反应就是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微信没有新消息, 倒是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有急事找淮颂, 你跟他在一起的话, 麻烦帮我转告一声。周俊。」 是之前在生日宴上跟她碰过面的老班长。短信发自凌晨两点零七分,这个时间, 许淮颂在飞机上。 但按理说,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取得联系了。 她给许淮颂发消息确认:「下飞机了吗?」 许淮颂:「刚出机场,怕你还在睡就没回。」 又说:「爸爸暂时脱离危险了, 转到ICU观察, 我现在过去。」 阮喻松了口气, 迷信地想,彩虹果然能给人带来好消息。 她回:「那就好。对了,周俊在找你。」 许淮颂:「我看到了,他手机关机, 有事应该会再找我。」 两人结束了对话。 阮喻心里落了块大石头, 轻手轻脚下了床, 刚放轻松吁出一口气, 就听身后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许怀诗醒了,揉揉眼说:“姐姐你好早啊!”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是我哥下飞机了吗?” 阮喻点点头:“嗯,你再睡会儿。” 许怀诗却从她放松的神情里看出了点究竟:“麻烦解决了?” “暂时是, 但还不能掉以轻心。” 许怀诗没了睡意,听她这用词,再联想到昨天陶蓉跟她讲悄悄话的样子, 爬起来皱皱眉说:“是不是我爸出了什么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一噎。 她的演技真那么拙劣? “哎呀,”许怀诗叹口气, “我都这么大了,干嘛还瞒我这种事,那爸爸是暂时脱离危险了吗?” 阮喻只好实话实说:“嗯,放心吧,你哥在呢。” 许怀诗低下头,过了会儿,咬咬唇说:“姐姐,有人说我爸是造多了孽,才会得这种病的。” 阮喻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有人”是谁,却看出了她明显的倾诉欲。 她回到床边坐下:“谁说的?” “一位原告的家人。”许怀诗吸了口气,“啊,姐姐,我不该跟你讲这些的,我爸可能不是好人,但我哥不一样,你不要觉得律师都是坏的。” 阮喻听得稀里糊涂:“到底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讲,我不会对你哥哥有看法的。” 许怀诗犹豫着沉默下来,酝酿了很久才抱着膝盖说:“我爸爸他……以前是个刑事律师,给杀人犯辩护。我爸和我妈分开,不是因为什么第三者插足,他们观念上合不来,我妈不能理解我爸的职业,也不能接受拿着杀人犯的钱生活……我也很怕我爸爸,不喜欢他……” 阮喻哽了哽:“那你哥呢?” “他当时应该是为了我才跟爸爸的,但后来,他对爸爸到底是什么看法,我和妈妈也不知道。他一样读了法律,做了律师,我妈心里其实……” 许怀诗没往下说,阮喻却也大概清楚了,恐怕这才是母子俩隔阂的根源。 她说完笑笑:“但我哥不是刑事律师,你不用担心。” 阮喻摸摸她脑袋:“就算他是刑事律师,我也不会担心的。” 许怀诗一愣:“你不怕吗?” 阮喻想了想,反问:“你会因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救了一名伤重的犯罪嫌疑人,而感到害怕,或者去责怪这个医生,质问他‘为什么要履行自己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吗?” 许怀诗皱了皱眉,好像觉得有道理,又好像还是不太理解。 过了会儿,她说:“哎呀,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们中午吃什么呢?” “我给你做好午餐,然后出趟门,跟一个朋友吃饭。” “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许怀诗一脸“垂死病中惊坐起”的表情,“男性朋友怎么会普通呢?我哥要哭了!” “……” “真的普通。” “那你给我看一眼这位朋友的照片?到底普不普通,我一看就知道了。” 什么逻辑? 阮喻默了默,想这事反正都会跟许淮颂说,也没必要瞒他妹妹,于是说:“那你看一眼自己手机壁纸吧。” 许怀诗一怔,愣愣滑开屏幕,看见李识灿的照片。 她呆呆举起手机:“你现在不会是在告诉我,约你吃饭的,是我男朋友吧?” 这话乍听还有那么点诡异。 阮喻点点头:“我们是大学同学,你哥知道的,放心吧。” “妈嘞!”许怀诗震惊得说不出话,不久就转移了注意力,“我哥知道也不跟我说,不帮我要签名照和限量版专辑?气死我了!亏我呕心沥血……” 她说到这里急急顿住。 阮喻问:“那我等会儿帮你要?” 许怀诗爬过来扒住她大腿,仰着头说:“姐姐,求你看在我们睡了一晚的情分上,带我去看他一眼吧,就远远一眼!” 阮喻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最后,她不得不给李识灿发了条消息:「我有个妹妹是你粉丝,想来看你一眼,不知道你等会儿方不方便……」 李识灿:「方便啊,你叫她一起来吃饭吧,我做好工作,不会被拍的。」 在一旁窥屏的许怀诗一蹦三尺高。 李识灿:「不过这样的话,这顿就是粉丝见面饭,不算你还我的,你想好了。」 阮喻一哽,把消息记录给许怀诗看:“你看,这就意味着我以后还要再请他吃一顿。” 许怀诗早就不记得自己哥哥姓什么了,手一挥,豪气地说:“那你就再还他一顿嘛!这有什么关系,我哥才不会那么小肚鸡肠呢!” 阮喻心想许淮颂可能还真就那么小肚鸡肠呢,但到底也没断了许怀诗的追星路,答应了她,在心里安排好计划,说:“那这样,我们等会儿先去跟李识灿吃饭,然后呢,我得回趟郊区看爸妈,你也跟我一起?” “没问题!” * 中午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了李识灿订的餐厅,进到顶楼一间包厢。 许怀诗进门之前就在不停深呼吸,等见了李识灿真人却还是一阵眩晕,捂着胸口说:“我在做梦吧……” 见两人进来,李识灿起身笑了一下,跟阮喻打招呼,然后看了许怀诗一眼:“我怎么不知道学姐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啊。” 许怀诗盯着他半个字吐不出来,扶着阮喻说:“姐姐,我快晕了……” 李识灿笑出声,等她坐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啊,”她结结巴巴说,“许怀诗。” 李识灿明显滞了滞,再把她五官打量一遍,问阮喻:“这是许律师的妹妹吧?” 阮喻干笑一声:“嗯,是。” 他相当有兴致地撑着手肘,盯着许怀诗问:“那你觉得,是你哥哥好看还是我好看?” 垂涎多年的美色就在眼前,许怀诗毫不犹豫说:“肯定是你好看啊!” 阮喻;“……”替许淮颂感到悲哀。 李识灿笑起来:“有眼光,请你吃好吃的。”说着递来菜单,“随便点。” 许怀诗看菜单的眼睛都在泛着色气的绿光。 见她琢磨起菜单,李识灿回头拿出一叠报告书给阮喻:“心理治疗的结果。本来是保密的,岑叔叔想叫你放心,所以给了。” 许怀诗疑惑地抬起头来,正要问就被他打断:“我跟学姐谈点正事,你好好挑一会儿吃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跟他说了声“谢谢”,翻开资料来看,一边听他讲:“已经确认,她并没有找人入侵你电脑,当初是意外发现两部作品的相似性才借机大作文章。” “那就怪了……” 如果跟岑思思无关,她的大纲还能被谁窃取?或者说,也许大纲确实没有丢失。 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 阮喻凝滞在座位上眉头紧皱。 似乎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还差那么一口气。 听明白他们谈话内容的许怀诗,陷入了反反复复的欲言又止,再低头看菜单时,心情就不那么美了。 她匆匆点了几个菜,然后拿起手机翻开微博。 她在想,要不要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把这个微博号递到阮喻眼前,向她承认错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这样一来,她怕是要被这个未来嫂嫂讨厌了。 许怀诗来回犹豫的时候,掌心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显示一条微博推送。 是有关昨晚那个通缉令的后续报道,说经查证,嫌疑人与被害人系恋人关系,双方疑是驾车由苏入杭来访亲问友的。 许怀诗一眼看见“由苏入杭”四个字,愣了愣。 昨晚还说杭市危险,结果嫌疑人竟然是从苏市来的? 她再次翻到那条附加了照片的通缉令,发现上面确实写了嫌疑人的籍贯,只是当时她注意力全在照片上,没太仔细看文字。 现在读一读——男,26岁,苏省人,身高约176CM…… 跟她哥同年龄的苏市人,说不定还真是她见过的呢。 她点开照片,放大,再次看了起来。 阮喻见她埋头研究着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偏头问:“怎么了?” 许怀诗指着手机屏幕说:“这人好像在哪见过,可是记不起来了……” 阮喻顺着她的手势靠过去看:“嗯?这是我高中时候的班长,你怎么有他照片?” 许怀诗张大了嘴:“啊,那可能是之前,我在学校校史馆那面历届优秀毕业生留名墙上找你照片的时候,见过他这张一寸照!” 阮喻也没来得及追究她为什么要去校史馆找她照片,愣了愣问:“所以这张照片怎么了吗?” 许怀诗抖着手退出全屏,把手机递过去给她看新闻。 阮喻扫了一眼内容,怔在原地,好半天才说:“怎么会……我们前阵子还见过……不对,他今天凌晨两点还联系过我!” 难怪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机号。他自己的通讯应该被警方监控了。 阮喻头脑发懵,李识灿听到这里明白了究竟:“回想一下,他跟你说了什么。” 她刚拿出手机翻到短信,忽然接到一个号码有点眼熟的电话。 李识灿似乎也认出了这个座机号码:“好像是上次我们去过的那个警局,接吧。” 阮喻接起电话,听见那头说:“你好,请问是阮女士吗?” “方警官吗?是我。”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有个案子要跟你了解一下。” 方臻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确定,阮喻猜他可能为周俊来的,但又怕她跟他在一起。 她说:“方便,是要问周俊的事吗?” “对,警方目前正在通缉这名犯罪嫌疑人,我们刚刚查到,他在今天凌晨两点零七分用他人手机联系过你,请问你这边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阮喻攥着手机说:“没有,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在被通缉。” “希望阮女士千万不要知情不报。” “我没有,”她说着犹豫了下,“也许我一位朋友那儿有进一步的消息,我需要联系他一下。” “是许先生吗?” “对,周俊凌晨联系我就是为了找他。” “我们也正在联系他,但他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他在旧金山,你们可以拨打他的美国号码。”阮喻不会背,看了眼许怀诗。 许怀诗立刻意会,把号码写给她。 挂下电话,包厢里气氛凝重得连空调风扇都像定格住了。 阮喻怕耽误警方查案,不敢打许淮颂电话占线,发了条微信消息给他:「周俊后来联系过你吗?」 暂时没得到回复,她拿起手机翻新闻,一边翻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两年半同窗生涯,周俊作为班长,给她的印象一直是热心开朗又乐于助人,前段时间生日宴再见,也没发现他有多大变化。 他还笑嘻嘻地开她和许淮颂的玩笑。 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逃逸?而且,被害人还是他的女友。 许怀诗也很害怕,揪着脸问:“姐姐,他为什么要找我哥啊?”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阮喻皱了皱眉说:“因为你哥是律师,事发地点在杭市,他应该想到了你哥,想向他求助。” 上回碰面的时候,许淮颂在阮成儒面前提过自己优秀的履历,周俊一定也听到了。 而且据许怀诗说,许爸爸曾经是刑事律师,如果周俊刚好知道这一点,就更有理由选择向许淮颂求助。 阮喻正等着许淮颂的回复,却听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不是他也不是警方,而是妈妈。 电话接通,曲兰先问:“喻喻啊,吃饭了吗?” “在吃呢。” “哦,妈跟你说一声,你下午别特意过来了。” 曲兰的声音是笑着的,但这一瞬,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却占满了阮喻的心头,她默了默问:“怎么了,你跟爸爸不在家吗?” “在,这不是过节嘛,又有学生来看我和你爸爸了,咱们留他在家宿一晚,你不是说还要带个小妹妹?那到时候就没你们住的房间了。” 阮喻有足足五个数的时间没有说话,五个数过后,她的手打起颤来,说:“哦,这样啊,那我们就不过来了……” “好,那妈先挂了啊。” “等等……” “嗯?” 阮喻紧紧攥着桌布,竭力克制着自己声音的稳定:“我看今天好像要下雨,你跟爸爸注意关好门窗哦。” “放心吧,我们知道的。” 电话到这里被挂断。 阮喻一下捂住了嘴。 李识灿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们家三个客房,不会没有地方给我和怀诗住的,我妈在暗示我……” 许怀诗倒抽一口冷气。 李识灿拿起手机:“先通知警方。” 他说着就给警局打电话,与此同时,阮喻的手机再次响起。 许淮颂来电。 阮喻接通电话,本来还好端端的,一听到他声音就哭了:“淮颂,警方联系你了吗?周俊他,他好像去了我爸妈那儿……” 电话那头默了默,然后传来一个非常镇定的声音:“别怕,你静下心来,仔细听我说。” 36 十五分钟后, 一辆警车开到了餐厅楼下。 方臻上来请阮喻:“阮女士,方便的话,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现场, 配合本次抓捕行动。” 李识灿拦住她, 问方臻:“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嫌疑人状态怎样,有没有携带武器?她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你们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特警已经在住宅附近待命, 目前确认到的情况是,嫌疑人暂时处在稳定状态, 且基本排除携带枪支的可能。但如果立刻实施抓捕, 住宅内的阮先生和曲女士仍然面临人身安全受损的威胁。” “请阮女士配合, 是为实现和平劝服,尽可能避免直接的武力冲突。警方一定竭力保护现场所有人的安全,这位同志,请你相信我们。” 李识灿眉头紧皱:“要劝服嫌疑人, 你们那些谈判专家, 心理学专家呢?” “专业人士会在同一时间就位, 但考虑到嫌疑人在逃期间曾先后向许先生和阮女士求助, 我们认为,她在谈判过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当然,”他转向阮喻, “阮女士没有配合的义务,如果你对此抱有疑虑,可以留在场外等消息。” 阮喻摇摇头:“我跟你们走。” 许怀诗拽了把她的衣摆:“姐姐……” 阮喻轻拍一下她的手:“放心, 你哥在电话里跟警方是一个意思。”说着又看李识灿,“你别跟去了, 万一惹来娱记反而影响警方行动,帮我照顾下怀诗行吗?” 李识灿默了默,点点头,又嘱咐:“记住安全第一。” 阮喻上了警车后座。 方臻向她询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听完后,拿警用对讲机跟什么人沟通了一下,然后回头说:“阮女士的父母非常智慧也非常镇定,给警方争取到了相当充裕的时间,目前住宅内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听出这位说话文绉绉的警官正在蹩脚地安慰人,阮喻勉强笑了一下:“谢谢。”沉吟了下又问,“方警官,方便的话,我可以了解一下案件详情吗?” 他点一下头:“嫌疑人和死者是在昨天早上八点驾车从苏市出发的,公路监控显示,驾车人是嫌疑人,但方向盘上除了出现频率最高的1号指纹外,还有属于死者的2号指纹,所以不排除在监控缺失的路段,死者也曾有过驾车行为的可能。” “行车记录仪芯片失踪,疑似是人为取走,因此无法确定完整的行车路线,但导航记录显示,嫌疑人和死者的目的地正是你父母家附近。” 原来周俊这次就是带女朋友来看老师的。 阮喻皱了皱眉,继续听。 “案发地点是郊区一段靠近山区的偏僻小路,因为缺失监控,具体情况无从得知。死者的尸体被发现在车外,致命伤在头部,由钝器打击造成。” “比对确认,凶器是车内一把疑似用作紧急救生的羊角锤。握柄上再次检测到与方向盘上一致的1号指纹以及属于死者的2号指纹。” 阮喻十指交握,食指来来回回摩擦着指甲盖,像在缓解空气里漂浮着的紧张压抑,不敢作任何深想。 “死者的手机同样被发现在车外,有一条关键的通话记录,是十点三十二分案发当时,死者打给父亲的。死者在电话中大声尖叫呼救,来回重复着‘救命啊,放开我,周俊’这样的话。” “另外,在死者指甲缝里还发现了一小块皮肉,疑似是案发时从凶手身上取下,皮肉的DNA以及两个1号指纹,都需要在抓捕到嫌疑人后进行比对确认。”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方臻的用词基本严谨客观,但听到这里,再结合周俊事后逃逸、拒不配合的事实,证据已经存在一定指向性,所以警方才会把他列为重大嫌疑人,对他进行通缉。 车辆急速驶向郊区,阮喻隔两分钟就做一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放稳心态,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听见对讲机里响起一阵骚动。 她立刻坐直身体,方臻也严肃起来,跟那边询问情况。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男声:“嫌疑人发现曲女士报警,受了刺激,用水果刀挟持阮先生上了四楼平顶天台,我们的人已经绕背攀爬上天台就位,但谈判专家的面对面劝服暂时没有效果。” “我三分钟后到。”方臻说完回头看阮喻,以为她可能被吓哭了,却发现她只是正襟危坐着,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阮女士,请你一定……” “我相信你们。”阮喻打断他,向他点点头。 三分钟后,她跟方臻下了车,一眼望见家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一部分是周围邻居,正被警方引导疏散,另一部分是正在准备防护工作的警察。 充足气体的救生垫已经就位,云梯消防车和救护车正从不远处开来。 整个环境嘈杂得让人头晕目眩。 曲兰被警察保护在外围,回头看见阮喻,哭着喊:“喻喻啊,你爸爸他……!” 阮喻小跑过去,看楼顶周俊挟持着阮成儒站在天台边缘,背对这边,正跟另一侧的特警和谈判专家对峙,情绪似乎很激动。 她拍拍曲兰的背,咬着牙让自己镇定下来:“妈,我们不怕。” 方臻拿来警用隐形耳机,叫阮喻戴上,一边说:“我们的人给嫌疑人造成的心理压迫太大,导致他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所以必须请他们暂时从背面撤离。消防员会协助你上云梯,由你跟嫌疑人进行一段短暂沟通,尽量安抚、稳定他的情绪。” 阮喻点点头,把隐形耳机塞进耳朵里。 一旁曲兰阻止她:“喻喻,你不能上去,你不是怕……” “没事,妈。”她摇摇头,又看向方臻,“方警官,你继续说。” “谈判专家会通过这个耳机跟你保持通信,你和嫌疑人的所有对话,都能准确无误传到底下。” “你要记住两点,第一,量力而行,第二,警方保证不会让你和人质受到伤害,最差的结果……”他说到这里停住,伸手指了一下对楼顶楼。 阮喻从他的眼神里猜测出,那里可能安排了狙击手。 最差的结果也不会是她和爸爸受伤,而是警方将在不得已时击毙嫌疑人。 她打了下颤,点点头:“我明白了。” 阮喻脱了碍事的高跟鞋,在专业人员的协助上爬上云梯。 原本在天台的特警已经隐匿到房子背面,周俊刚放松了点,看见云梯缓缓升高,再次攥紧刀子贴紧阮成儒,说:“你们别上来,别上来!” 阮喻赶紧朝上喊话:“周俊,是我,我是阮喻!只有我一个人!” 听见她的声音,周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下意识往天台里侧倒退一步。 阮成儒明明是人质,却反而笑了一下:“孩子,别怕,喻喻一个小姑娘,不会伤害你的啊。” 云梯升高,阮喻终于得以跟他们平视。她先跟阮成儒对了一眼,再摊开双手给周俊看:“周俊,你别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什么也没带,真的。” 似乎是因为受到了始料未及的安慰,在这样两句“别怕”里,周俊手里的刀子变得不太稳。 他红着眼眶看阮喻:“你,你上来干什么……” 阮喻耳朵里的隐形耳机向她传来指令:“告诉他,你相信他。” 她立刻接上:“我来相信你。” 周俊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却又很快黯下来:“没有人会相信我,等检方拿到DNA比对,就没有人会相信我了……” 阮喻皱了下眉头。 耳机里再次传来谈判专家的声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行车记录没了,指纹是我的,她……”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牙齿打起颤来,“她指甲缝里那块肉也是我的,那通电话里,也是我的名字。太巧了,全都太巧了,所有证据都指向我,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谁还会相信我?”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向淮颂求救?” “因为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许淮颂他爸爸不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吗?他能帮我……他能帮我的,是不是?” 他的眼底露出癫狂的神色,让阮喻感到惊心。 但她还是咬着后槽牙,攥紧了云梯的扶手:“周俊,没人有权利把黑的说成白的。能够决定黑白的,只有黑白本身,而能够告诉人们,它到底是黑是白的,只有法律。就在一个多月前,我也深陷被人诬陷的痛苦里,但法律最终给了我清白。它也可以给你清白的,你要相信它,好吗?” “我不……我不相信法律,我不相信警察……他们在通缉我,他们全都在通缉我!” “可是法律相信你!”阮喻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在你不相信法律的时候,法律还相信着你,相信嫌疑人是无罪的。你没有杀人,就配合警方一起找到真凶,给她一个交代。” “真凶?会有真凶吗?”周俊忽然笑了一下,“她半路跟我吵架了,我们分开之前,她说一定有办法叫我后悔……这就是她叫我后悔的方式,没有真凶,根本没有真凶!” “会有真凶的,警方已经排除了死者自杀的可能,如果不是你,就一定有别人。” 阮喻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诱导的语气,把耳机里传来的话尽可能自然地表达出来:“周俊,你说,她最后那通电话,有没有可能是打给你的?她说‘救命啊,放开我,周俊’,其实她的意思也许不是‘放开我,周俊’,而是‘救命啊,周俊’……” 周俊的眼底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说什么?” 阮喻继续诱导下去:“你说你们当时因为吵架分开了对吗?可能你们分开后,她开着车遇到了真凶,因为知道你是离她最近的人,所以打电话跟你求救。” “可是操作手机的时候,由于真凶阻挠,她误把电话拨给了远在一百多公里外的爸爸。其实她是在跟你求救,不是让你放开她,这通电话,并不能证明你是有罪的……” 周俊张着嘴愣在原地,手一松,那把水果刀直直落了下去,底下没散的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隐藏在房子背面的特警迅速翻上天台,上前把他制伏。 阮喻的腿一下软了下来,“咚”一声闷响,膝盖磕上栏杆。 与此同时,云梯移近天台,离她咫尺之遥的消防人员上前把她接下来,再去接阮成儒。 云梯缓缓下降的时候,阮喻回过头,望了一眼平顶天台的方向。 在那里,周俊跪在地上,指缝里落下淋淋漓漓的泪水。 他捂着脸不停重复着一句话:“她没有拿死报复我,她没有拿死报复我……” 抓捕行动成功了,可是这一瞬,阮喻心里的石头却并没有落下,反而越堵越难受。 原来,周俊是误以为死者打算拿自己的死亡,制造一系列证据来报复他,所以才会逃逸的。 那么,即使他日后以无罪者的身份走出了法院,又该怎样在自责和懊悔里继续生活? 这样的失之交臂,这样的天人永隔啊。 * 嫌疑人归案,现场在小半个钟头后彻底恢复平静。 记起许怀诗,阮喻给李识灿打了个电话,听说她已经在许淮颂的远程安排下,被刘茂送回苏市。 她于是又给许淮颂发了条消息报平安,然后匆匆离开,跟着警察做笔录。 阮成儒和曲兰被医护人员送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确认没有受伤。 三人被警车安全送回,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进家门的时候,见母女俩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阮成儒笑呵呵说:“哎呀,不知道的人看了你们这个样子,还以为我没被救回来呢!” “你这老头,瞎说什么呢?”曲兰狠狠飞他个眼刀子。 “就算是瞎了,那又不是哑了,还不许我说话了?” 阮喻左手揽爸右手揽妈,劝架:“哎呀好了,别吵了!大过节的呢,我们晚上吃点什么啊?” 她言谈间刻意避开下午的闹剧,但阮爸阮妈都看得出来,她这是还没缓过劲,故作轻松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曲兰说:“知道你要来,我买了好多菜,这就给你做去。” “算了,别忙活了,我想吃方便面。”阮喻嘻嘻一笑,把她和阮成儒推回房间,“你们休息会儿,五点到了我来打蛋煮面,我现在先回房间打个电话哦。” 阮成儒觑她一眼:“给谁打?小许吗?人家在旧金山,现在都凌晨一点多了!” “我知道啊……”阮喻撇撇嘴。 “哎哟,你这老头,”曲兰觑一眼阮成儒,“凌晨一点怎么了?就是两点三点四点,那也得接我们喻喻电话!” “就是!”阮喻拿着手机回到房间,靠着门板拨通了许淮颂的语音。 这一刻,她想起了今天中午,他在电话里跟她说的话。 他并没有教她到底该怎样解决困境,只是告诉她,一定要像相信他一样相信警察。 远水解不了近火,他是律师,不是神也不是超级英雄,这个时候,只有全心信任、积极配合警方,才能解决问题。 他说,如果警方带她去现场,那么,他们不是让她去救爸妈的,而是让她去救周俊的。一旦挟持事件发生,警方必然有把握解救人质,却可能是在击毙嫌疑人的前提下。 她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嫌疑人。 所以,她不用害怕嫌疑人。 语音在两秒之内被接通,阮喻拖着长音咕哝出声:“许淮颂……” 因为在深夜的医院,许淮颂的声音压得很低,也因此听起来特别温柔。他问:“怎么,做了一回女英雄,我就从淮颂变成了许淮颂?” 他在开玩笑缓解她的疲惫和后怕,虽然阮喻笑不出来,却对他的声音相当受用:“嗯,你再多说两句。” “说什么?”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心肝宝贝”来一套,好好安慰一下她吗? 阮喻没了耐心,催促:“对啊,你快说呀。” 许淮颂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说吗?这是怎么了?” “哎,听不出来吗?”阮喻叹口气,“是我想你了啊。” 37 阮喻花了近十一年, 才终于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天即将落幕时,说出了这句“我想你”。 不是忽然转了性,而是这一天, 在亲眼目睹了一场让人抱憾终生的错过后, 她忽然发现, 在感情里不应该计较公平输赢。 不应该计较到底谁占据了上风,谁先开了口或者谁先低了头。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 当你作着这些无谓的计较时, 会不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你们彻底、永远分离, 连计较的机会也失去。 所以, 在还能说“想你”的时候, 一定要说给他听。 就算输了也没关系。 话音落下的一瞬,电话那头仿佛世界静止,听不见一丝回音。 阮喻愣愣眨了两下眼,刚要移开手机看信号, 就听见许淮颂说:“信号没断。” 许淮颂靠着医院走廊的栏杆, 从暖黄的光晕里抬起头, 慢慢站直了身体。 信号没断, 是他脑回路断了。 他忽然说:“等我一下。”然后匆匆走向走廊尽头,下了楼梯。 阮喻一头雾水,过了好半天, 才听见那头脚步声停了,一个微微喘着气的声音响起:“我也是。” “什么?”她都快忘记刚才说到哪里了。 “也想你,或者……可能比你想我更想你。”许淮颂一字一顿说完, 然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直到那头阮喻笑了一声,他才彻底松开绷紧的身体, 重新开始放心喘气。 等他喘完了,阮喻问:“为什么要跑一圈才说?” 他噎了噎,答:“刚才在病房外,走廊里有值班护士。”所以起先明明听出她希望得到安慰的意思,他也装着傻没有说露骨的话。 “那怎么了?她们听得懂中文吗?” “……” 说的也是。他忘记了。 许淮颂低头笑了一下:“今天消耗太大,可能有点犯糊涂了。” “消耗什么?” 他眼色无奈:“你说呢?” 阮喻嘟囔:“我不知道才问你啊。” 许淮颂咬咬牙,不得不说得清清楚楚:“担心你。” 阮喻又笑了一声。 看吧,有话直说也没那么难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沉吟了下,说:“可是当时电话里,你明明很冷静,还说警察会保护我的,用不着担心。” “那是安慰你的。” 他没有那么相信警察。万分之一她可能出事的概率,就足够叫他无法坐立。 已经两次了,她永远不会知道,隔着千山万水听见她不好的消息,他有多无力窒息。他只是为了安慰她,假装自己很冷静而已。 他移开手机,翻到机票预订页面,截下一张图给她。 阮喻收到消息一看,发现那是一班旧金山时间晚上十一点,飞往中国国内的航班。 在接到她电话的五分钟内,他就买了机票。只是后来确认了她平安的消息,才没有赶去机场。 她鼻子一酸,带着一点感动的哭腔,吸了一口气。 这点哭腔提醒了许淮颂,他的声音变得有点严厉:“以后电话里,如果非要哭,先说清楚话再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他这语气一激,阮喻的感动一刹灰飞烟灭。 他接着严肃声明:“你可能没什么事,我心脏会先被吓停。” 阮喻噎了噎,“哦”了声。但想得到的安慰得到了,也就没有计较他语气重,她说:“知道了,你回病房看着叔叔吧。” 许淮颂举着手机站在路灯下,望了一眼住院部的方向:“没关系,护工在,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他现在睡着。” “这么喜欢站外面喂蚊子啊?” “嗯,上次把你下巴那只捏死了,还觉得过意不去,照顾照顾它同胞吧。” “……” 阮喻笑了笑,拿着手机从门边离开,吁出一口气,倒在床上。 听见这窸窣动静,许淮颂问:“你在做什么?” “累,躺一会儿。”她叹着气说,“其实我今天还是很害怕,腿都软了,我之前不知道居然要上云梯……” “你上了云梯?”许淮颂的语气有点诧异,“你不是怕高吗?” 这回轮到阮喻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一中四十周年校庆那天,很多学生被老师安排去布置接待会场。可能是活太多了,老师分配任务的时候随机着来,也没照顾到男女。她一开始分到一个系彩带的活,要把彩带缠上窗沿的杆子,因为不敢爬高,所以四处找人换。 然后他去了。 等她找到替换的人回来,抬头看见彩带已经被系好,还以为是谁干错了活。 许淮颂在夜色里沉默了很久,最终抬头看着天上一轮上弦月说:“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但阮喻是真累了,也没深想,在床上翻个身,想到什么是什么地说:“你说周俊会怎么样?下午我去做笔录,看他进了审讯室,半天没出来。” 许淮颂已经从警方那边大致了解了案情,说:“现在的情况是,客观证据指向他,而他的主观解释仅仅一面之词。就算他没有杀人,也很难轻易洗脱嫌疑。” 阮喻喉咙底一哽,听他继续说:“他被释放的可能有两种,第一,在庭审之前,有其他嫌疑人出现,并且目前所有指向他的证据都得到合理驳斥,第二,在庭审上因为证据不充分而被判无罪。” “按现在的情况看,假设真凶确实存在,也一定是经验相当丰富的惯犯,短时间内未必落网,所以,他大概率要尝试第二条路。” 阮喻“嗯”了一声:“你不能给他辩护吧?” “不能。” 别说他还没参加国内司考,就算考过了,拿到了律师资格证,也不是专业的刑事律师。这事还是应该遵循“术业有专攻”的原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辩护律师的事情,我已经让刘茂在安排了,等我过两天忙完这边回国再跟他们讨论详情。” * 许淮颂一直喂蚊子喂到凌晨两点多才回病房。 阮喻起来做饭,过后早早睡下,结果做了一夜的噩梦。于是第二天一早,看见她黑眼圈的阮爸阮妈就把她赶回了市区。 这儿离案发地点太近了,她胆子本来就小,身在这栋房子里,估计得一直做噩梦。 阮喻也觉得应该是地理位置的关系,到了市区就会好,所以听了爸妈的。 可没想到,即使到了市区,一离开热闹的环境,回到安静的地方,尤其到了夜里,她依然觉得身心不适。 因为沈明樱这几天刚好在外地给网店进货,她去市区酒店接了许皮皮,接连两晚就靠着这只猫,还有跟许淮颂连麦勉强入睡。 她的黑夜是他的白天。许淮颂连续两个白天几乎没能做别的事,偶尔有点事情处理,关一会儿麦,她醒了,听见他这边死气沉沉,立刻就问“怎么没声音了”,他只好马上开麦解释,然后重新陪她入眠一次。 他知道她是懂分寸的人。 如果不是真的害怕,绝对不会任性。 所以到第三天,许爸爸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能吃能喝,一切正常了,许淮颂就开始考虑回国。 刚好吕胜蓝来了医院,到了病房的隔间,看他戴着耳机,一旁手机显示着语音通话界面,心领神会,拿了张纸写给他:“我忙完手头的案子了,接下来几天可以在这儿办公,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国吧。” 许淮颂看了一眼字条,一时没接话。 她继续写:“许叔叔是我入行的恩师,我照顾他是应该的,放心吧。” 许淮颂刚要拿笔写字回她,却听耳机里传来阮喻的梦呓,她好像又哭醒了。 他没来得及写字,立刻对着麦说:“做噩梦了吗?我在这儿。” 那头阮喻的声音模模糊糊,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嗯……没事,我起来倒杯水……” “嗯,先开床头灯,记得穿拖鞋,走路当心,别喝凉水。”许淮颂的语速放得很慢,好像也不是真要嘱咐她什么,只是保持声音不断,好叫她走到客厅的时候不会怕。 等她喝完水重新回到床上,他又说:“盖好被子,继续睡吧,我不挂。” 过了二十多分钟,阮喻的呼吸回归匀称,想她应该能安睡一会儿,他才轻轻闭了麦,然后抬头跟一旁站了很久的吕胜蓝说:“不好意思。” 吕胜蓝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犹豫了下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许淮颂简单解释:“嫌疑人挟持人质,她被警方请去辅助谈判。” “谈判成功了?” “嗯。” “她是不是当时表现得太镇定了?” 许淮颂皱了皱眉。 吕胜蓝继续说:“我在这方面做过研究,按她的性格,事发当时如果强行克服自己的应激反应去完成了谈判,事后很可能引起心理反弹。” 许淮颂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你的意思是,需要联系心理医生吗?” “那倒应该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如果她身边现在没有人,也没有别的足够重要的事件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这种情况持续久了,对她身心健康影响很大。你要么请别人帮忙照顾她几天,要么尽快回去。” 许淮颂拿出手机,打开机票界面。 “她入睡困难的话,你买机票的时候,尽量避开她的睡眠时间。”吕胜蓝补充。 他“嗯”了声,抬起头说:“谢谢。” * 阮喻第二天清早醒来的时候,发现许淮颂的语音断了。 消息框里有一条他的留言,来自半个小时前:「我现在准备起飞了,会在你今晚睡觉前赶到的,你好好吃饭,在家等我。」 她把光标点上输入框,打了个“嗯”字,想到他看不到,干脆删了。 正打算起床洗漱,忽然手机一震,又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许怀诗。 她前几天被刘茂送回苏市的时候,问他要了她的微信。 许怀诗:「姐姐,我给你寄的快递现在在派送了,你记得签收一下哦。」 阮喻从昏昏沉沉里醒过神来,打字:「到底是什么啊?」 许怀诗前天问她要了地址,说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要寄给她,但又不肯讲到底是什么。 许怀诗:「你等会儿就知道啦。」 这条消息刚接收进来,门铃就响了。 阮喻披了衣服,匆匆下床出去,从快递员手里接过一个包裹,关上门后,拿刀子拆开。 然后,她看见了一部看起来很陈旧的老年机。 38 这手机大概是十多年前的风格了。 是老街巷里骑着三轮车, 拿大喇叭循环喊着“回收旧手机,报废的手机”的人,常常会收入囊中的那种非智能机。 阮喻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她愣了愣, 给这部老年机拍了个照, 贴上微信对话框:「你是不是寄错快递啦?」 许怀诗:「没, 姐姐,你开机看看草稿箱吧。」 现在的小姑娘真会玩花样啊。还草稿箱呢, 这是变着法子给她写情书吗? 因为夜里做噩梦出了一身冷汗, 她没立刻开机,把包裹放到茶几上, 先去洗了个澡, 等出来以后, 就看见自己手机里多了许怀诗的一条新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长的篇幅占了满屏。 「姐姐,你看到了吧。对不起,是我意外发现了这个手机,擅自偷看、改编了草稿箱里的故事。也是我胆小不敢承认, 在你陷入抄袭纠纷的时候, 撒谎隐瞒了事实。还是我, 偷偷人肉你的姓名, 查了你的信息。 这样的我已经够差劲了。这次在杭市跟你相处了一天一夜,看你还在为这件事费心追查,我想我要是再不说, 就得永远差劲下去了。 姐姐,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讨厌我也没关系, 但我哥在事发第四天才知道这件事。他放下马上要开庭的案子赶回国,原本是打算跟你说明真相的, 看你一直装不认识他才迟迟没开口。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一定要原谅他。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完满屏,阮喻握着手机傻在原地。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她全都认识。但它们连在一起表达出了什么意思,她似乎一下难以反应过来。 再往上翻,上面还附了一张截图,显示一个微博账号的后台:@一个写诗的人。 傻站了两分钟,阮喻呆滞又迟缓地,转头拿起了茶几上的那部旧手机,开机,点进草稿箱。 327封未发送的草稿。 来回翻了一圈,她随手点开一条来看。 「郑老师拿给我们班的那篇考场范文,是你写的吧。」 什么考场范文?阮喻皱了皱眉,有点不解,继续翻。 「你爸爸问我为什么老在301弹琴,我没敢说,是因为从那间琴房的窗户望出去,刚好能看见你。」 她眉头松开,摁在手机方向键上的手指一滞,这下好像明白了,这些草稿是谁写给谁的。 「你的座位换到了窗边,为了在走廊罚站看你,我迟到了。」 「你还来操场上体育课吗?我已经跑了五圈了。」 「花泽类不吃炸鸡-吧。」 「你说喜欢看雨后初晴,那校庆的时候,弹《After The Rain》吧。」 「你们班那个揪你辫子的男生问我来要英语作业。我没给他抄。」 「艺术馆楼下那只猫一直在叫,我喂它吃了罐头。可是我不喜欢猫,我喜欢你。」 「我要去美国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至少记得一下我。」 「那牵一次你的手吧。」 不太美妙的按键音嘟嘟响着。阮喻的睫毛不停打颤,扶着沙发慢慢坐了下来,浑身的力气都像被这一条条短信抽干。 应该明白了。 为什么她的大纲没有丢失。 为什么他的付款密码是309017。 为什么他知道她怕高。 可还是难以相信。 唯一能跟这些短信对应上的只有她的记忆。然而这一刻,她所有的记忆都变得遥远模糊,不真实起来。 高中时代的全部认知,因为这些短信,被生生拆分成了两个版本。 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一个属于她,一个属于许淮颂。 如果这些短信都是真的,为什么她当初一点也没发现?她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发现? 阮喻陷在沙发里,像急于求药的病患,来来回回翻着三百多条草稿,企图找到一条能够直接证明,许淮颂当年也喜欢着她的证据。 最后,她看到了这样一段:「你分到我们班的同学录,没有给我的。他们回收的时候,我自己夹了一张进去。运气好的话,你会看到吧。」 同学录…… 阮喻蓦地站起来,搁下手机,跑进房里。 从老家阁楼的旧箱子里带回来的,除了她的日记本,还有一些杂物,也包括一本同学录。 是厚厚一整沓的活页,拆开后,可以把里面五颜六色的模板纸一张张分给别人。 她当然没有分给许淮颂。她以为他根本没多认得她。就连传给十班的那几张,也是因为纸太多了用不完,随手拿去的。 毕业季同学录满天飞,填的份数多了也就变了味,到后来大家都开始不走心,随手画个笑脸,说句“要记得我哦”就敷衍了事,所以回收之后,她一时也没仔细看。 原本过后是一定会翻阅的。可毕业旅行的时候,许淮颂失了约,那天过后,高中时代的所有纪念物就都被她丢进了箱子,有意回避了。 阮喻跑到房里,拿出那本同学录来,蹲在地上疯狂地翻找。 一大叠五颜六色的纸被翻得哗啦作响,直到一张白色的模板纸映入眼帘,她的手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这张和其余纸张色调格格不入的同学录上,没有填写包括姓名、星座、血型、爱好在内的任何信息。 只有短短一句话。排版工整,落笔遒劲。 是她认得的字迹。 他说:“愿你在五光十色的明天里欢呼雀跃,就算我什么都看不见。” 阮喻瘫坐在地上,一瞬热泪盈眶。 * 晚上十点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攥着两部手机发呆。 这个时间,许淮颂应该下飞机了。可他没有给她发消息。而她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们现在可能是一样忐忑的心情。 许怀诗虽然自作主张寄来了他的手机,却不会一声招呼不打,至少应该“先斩后奏”了。 所以,他在下飞机的那刻就知道,她清楚了真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十点半了。 他在怕什么呢?怕她责怪他吗? 她原本是应该责怪他的。这么久的欺瞒,这么久的沉默。 可是当她跟傻子一样又哭又笑地读完那三百多条短信,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被骗也好,被套路得团团转也好,这些已经过去的所有,都没有“他现在要回来了”这一点重要。 他要回来了,她不用活在他看不见的明天里。 这才是最重要的。 阮喻在房间里打着转,最后咬咬牙,拨通了许淮颂的电话。 然后,电话铃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这诡异的一瞬惊得她下意识“啊”了一声,摁了挂断。 下一秒,家门立刻被敲响,合着许淮颂的声音:“怎么了?” “……” 阮喻拍着胸脯去开门,苦着脸说:“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拍恐怖片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意外的插曲打破了两人间本该微妙的气氛。 但很快,许淮颂的沉默就又把她重新拉回到了那种忐忑里。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四目相对,一瞬无言。 半分钟过去,许淮颂张了嘴:“对不……” “许淮颂,”阮喻忽然打断了他,哽了哽说,“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谁都别演了。 他不要再戴着面具瞻前顾后,她也不要再为了占据主动权使计套路。 他们应该用真实、坦诚的面目,拿出全部的自己,重新认识一下。 许淮颂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阮喻闭了闭眼,使出酝酿一整天的勇气,朝他伸出手,摆了一个握手的姿势,说:“你好,我是毕业于苏市一中高三九班的阮喻,曾经非常喜欢你,现在……” “等等。”许淮颂也打断了她。 阮喻的眼底掠过一丝错愕。 紧接着,看见他原本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忽然笑了一下:“这种话,应该我先说。”说着朝她伸出手,也摆了一个握手的姿势,“你好,我是毕业于苏市一中高三十班的许淮颂,曾经非常喜欢你,现在,比曾经更喜欢你。” 阮喻的鼻子又酸了,瘪着嘴傻站着半天没动。 许淮颂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悬空的手,问:“这手还握不握?” 她刚打算说“握”,却听他立刻接了后半句:“不握的话,抱一下吧。”说完,就势握住她手,把她往怀里一带。 阮喻惊得“哎”了一声,下一瞬,楼道拐角处“砰”一声闷响,不知谁的脑袋撞上了墙。 保持着拥抱姿势的两人齐齐扭头。 拐角处,那个之前在电梯里鬼吼鬼叫的女高音选手,探出半个身子说:“不好意思啊,我晚锻炼回来,走的楼梯,听见你们好像在对剧本演戏,就好奇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许淮颂、阮喻:“……” 阮喻僵着手脚,缓缓挣脱了许淮颂的怀抱,整整衣服,理理头发,朝孙妙含“呵呵”一笑:“是在对剧本呢,刚演完一幕,我们先进去抠一下细节。”说着,扯着许淮颂衣袖把他往屋里拉。 公共场所,被听墙角也怨不得谁了。 门关上,她捂脸望天:“脸丢大了……” 没想到许淮颂忽然从背后靠了过来,认真地问:“进来了,要抠什么细节?” 39 这句暧昧不清的话, 一定是许淮颂故意的。 通过327条短信的阅读理解,阮喻得出结论,这个人的内心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温柔, 但也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坏。 七分绅士三分痞, 一箭直穿少女心。 现在这节骨眼要抠什么细节?合他的意, 研究怎样拥抱更加符合人体构造原理,然后练它个千遍百遍? 她朝他皱皱鼻子, 故意不接他的茬, 说:“是有个想不通的细节要抠。”说着转头拿起桌上那部老年机,“我很好奇, 它在重见天日之前, 到底是怎么带着电池安然度过八年还没烂的?” 可能是被套路怕了, 阮喻说这话的时候,眼色里带着一丝怀疑,像在怀疑许淮颂还藏着猫腻。 他无奈一笑:“当然是因为八年前,我拔掉了电池。” 就算当年的非智能机再怎么金刚不坏, 也没有一部能够在带着电池的情况下撑过八年。他临走的时候, 拔掉了手机电池, 把手机存放进了干燥的盒子。 “那这块电池是哪来的?”阮喻不解。 “那阵子拆迁, 拆掉了座机,有天我外婆一个人在家整理家当,发现自己手机坏了, 联系不上我妈,看见我这个旧手机,就拔了自己手机的电池给它换上, 想试试能不能用。” 结果,万能电池在老年机界是可以通用的。 “别告诉我, 你外婆之后就换了新手机,所以没拔掉这个电池。然后这部手机,就被一起来收拾家当的怀诗发现了。”阮喻瞠目地说。 许淮颂点了点头。 他那时候之所以脑子一热赶回国,不止是因为301琴房那行字母的秘密,更是因为这样命中注定般亿万分之一的几率。 这样的奇迹,太叫人疯狂了。 但阮喻瞠目过后,却又释然地笑了笑。 他们的确遇见了奇迹。 下达文件指定拆迁的市领导,手机坏掉的许外婆,把短信写成小说的许怀诗,闹大抄袭事件的岑思思,这些所有角色,在这个奇迹里缺一不可。 可是奇迹的开始是什么呢? 奇迹的开始,是许淮颂拔掉了手机的电池,保存了这个手机。是他在离开的时候,潜意识里留了一丝关于她的希望。 奇迹的开始,是他没有放下她。 阮喻在原地默了很久,最后不再执着于这些,虚虚指了指他第几四颗衬衫扣子,胃的位置:“说了半天,不饿吗你?”说着转头去了厨房。 许淮颂笑着跟进去:“飞机上吃过了。” “那我不做夜宵了?”她拿起一盘裹好蛋糊和面包糠的翅根给他看。 许淮颂有一瞬的愣神,然后知道了她为什么要做这个,笑着说:“做吧,我吃。” 阮喻回头系围裙,一边忍着笑叹气:“三百多条短信,居然有二十几条提到了炸鸡,你说你上学时候怎么就这么点追求呢?” 许淮颂咳了一声:“是学校食堂太难吃了。” “可是炸鸡吃多了不也腻吗?” “所以那时候我们还外带小火锅。” 阮喻一边洗手一边惊讶问:“在哪吃?” “艺术馆。” 这么神圣的地方,竟然被沾染上这种世俗的气息,难怪许淮颂藏着掖着不肯给她知道他的真面目。 钢琴王子变成火锅辣哥,真不是一点点幻灭。 她嫌弃地看他一眼。 他有点被气笑的样子:“你说要重新认识一下的。” “那来人了怎么办?” “我弹琴掩护。” “……” 敢情她那些年偷听过的钢琴曲都是火锅味的。 她笑着叹口气:“想回十六岁了。” “干嘛?”告诫十六岁的自己擦亮眼睛,许淮颂其实一点也不男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阮喻说的却是:“跟你混啊。”她笑嘻嘻看他一眼,“我高中过得太安分了,没劲,跟着你有炸鸡还有火锅,应该很有趣。” 许淮颂认真思考了一下:“不被你爸打死的话,是很有趣。” 两人同时笑出声。 过了会儿,阮喻开始倒油点火:“如果我爸妈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还真不一定……” 她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但许淮颂懂了。 她是想说,她不一定那么安分那么乖,说不定哪天鼓足了勇气,在毕业之前就跟他表白了。 厨房里陷入了沉默。 两人好像都在想象那个“如果”。 许淮颂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他能在不清楚她心意的情况下选择离开,但如果她主动表明,他还能那么一走了之吗? 应该做不到了吧。 咕噜噜热起的油打断了阮喻的想象,她开了油烟机,准备开始炸翅根,叫许淮颂走远一点。 但他非不挪步,等她把一盘翅根炸完,衬衫上全染了油气。 起初还不显味,到吃完夜宵以后,炸鸡没了,炸鸡味却犹存,而原本该睡觉了的许皮皮开始骚动,一个劲往许淮颂身上蹭香,阮喻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她坐在他对头,远远看着橘猫“吃”人的一幕,说:“这是真·人间烟火气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抱着猫笑:“那你请我洗个澡吧。” 阮喻一噎,恍然惊觉:“你刚才是故……”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按许淮颂的心机,这一身炸鸡味绝对是故意的没跑了。可这话不戳破还好,一戳破,紧张的还是她。 毕竟按正常发展,洗澡的意思,是留宿吧? 她心里打起鼓来,磕磕巴巴接话:“你,你也没带换洗的衣服啊……” “带了。” 阮喻左看右看。不对吧,她记得很清楚,他抱她的时候是两手空空的。 “在楼下车里。”许淮颂解释。 哦,这是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她接受了他,他随时能够把衣服拿上来,反之也不会让自己显得太性急。 阮喻的目光变得有点闪烁。 看她并没有直接拒绝,许淮颂放下猫,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去拿。” “哎……”阮喻在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一把扯住他衣袖,抬起头,用模模糊糊的声音问,“你这是要……留宿吗?” 许淮颂提起另一只自由的手,食指中指并拢,往她脑门上轻轻一弹:“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啊,”她腰杆笔挺地说,“你要留宿的话,我得去整理客房吧。” 许淮颂笑笑:“我留,不宿,最近作息乱七八糟的。”又解释,“你不是睡不好?我就是为这事飞回来的。难道再回酒店跟你语音?” 阮喻低低“哦”了声:“那你去吧。” 等他离开,飞快掏出手机,跟沈明樱紧急求援。 沈明樱:「用不着收拾客房。百分之五十的情侣在确定关系的初期,面对住宿问题都会选择矜持,比如住酒店非要订个标间。 但事实证明,最后夜深人静,两张床一定会变成一张床,结果就是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一起思考为什么之前不直接订个大床房。 所以,如果你现在收拾出了客房,到时候一定也会后悔白费了力气。」 看完这段经验之谈的阮喻陷入了沉思,一直等到许淮颂回来也没思考出个究竟。 看她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他走过来的时候,眼色明显深了几分。 对上这个眼色,阮喻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沈明樱坑了。 不管最后发展成什么样,收拾客房应该是个态度问题,她要是连收都不收拾,跟主动邀请他到自己房间来睡觉有什么区别? 哇,不妙。 她猛地站起来,扭头就要冲进客房。 许淮颂像拎小鸡一样,轻轻拎住她后颈衣领:“刚才不忙,现在忙什么?很晚了,洗澡去。” 她缩着头,回过眼“呵呵”一笑:“要不你先?” 许淮颂想了想,觉得也行。他可以在她洗澡的时候把自己的脏衣服洗掉,不用麻烦她收拾。 他点点头:“我很快。”说完就拿着自己备好的洗漱用品进去了,临要关上浴室门,又补充一句,“我在飞机上睡了八个钟头,晚上真不睡,别收拾了。” 阮喻“哦”了声,开始在门外坐立不安起来。 等许淮颂出来,就看见她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右手握拳,打击着左手手心,一副思考国家大事的模样。 听见浴室门“啪嗒”一声响,阮喻回过头,发现他还是整整齐齐穿着衬衫和西装裤,只不过因为穿了拖鞋,裤脚被卷起一层,露出了一截光裸的脚踝。 白得相当好看的脚踝。 她飞快移开目光,抱起一个衣篮子,紧接着一言不发进了浴室,一个澡洗得耳听八方。 但洗完澡出来,却看见许淮颂在阳台找晾衣杆晒衣服。 所以,在她慌手慌脚听着门外动静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像她一样紧张不安,而是全程淡定洗衣服? 这种行为虽然让人很放心,但是,这是一个男人面对心仪的女人时,应该有的正常反应吗? 这跟小说里写的,完全不一样啊。 听见身后动静,许淮颂回头看她一眼:“你还出来干什么?赶紧去睡,我就在客厅办公。” 这就……完了? 阮喻懵着脸“哦”了一声,转头回了房间,在床上躺了十分钟,听外面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摸出手机,再次给沈明樱发了消息。 沈明樱:「……」 沈明樱:「这样都没发生什么?」 沈明樱:「他是不是最近很累?」 软玉:「好像是,他说他最近作息乱七八糟的,不过很累表示什么?」 沈明樱:「硬不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40 阮喻正仰躺着, 看见这话手一抖,手机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她被砸得“哎哟”一声,门外终于有了动静。许淮颂在她房门上敲了三下, 问:“怎么了?” 阮喻捂着脑门, 疼得缩成一只虾子, 苦着脸提高了声说:“没事,手机砸脸上了……”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才再次传来许淮颂的回话:“早点睡。” 紧接着, 是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响动。 阮喻这下疼也顾不上了,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我手机砸脸上了他都没进来关心我!」 沈明樱:「你手机为什么会砸脸上?」 软玉:「他为什么不进来关心我?」 沈明樱:「哎哟, 你们这些初坠爱河的小姑娘哦, 人家绅士一点嘛, 就嚷嚷为什么这么冷淡,难道是对你毫无兴趣。要真和你这样那样了嘛,说不定又要哭着说,这才刚开始交往呢, 怎么就动手动脚。做男人也挺不容易的啊。」 沈明樱发完这段话就去睡了, 留阮喻一个人缩在被窝, 攥着手机咬嘴唇。 一门之隔外的许淮颂也眉头深锁着, 手指在笔记本触控板上时不时滑动一下。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满屏中英文交织的心理学术报告。 虽然吕胜蓝当时只是提了一嘴,也说应该没大碍, 但他还是在回国一路,见缝插针地向一位做心理医生的高中同学咨询了阮喻的情况。 对方跟他说,就算是看个恐怖片也可能存在后怕期, 所以阮喻这几天的表现还说明不了问题,建议再观察两天, 如果情况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再考虑是否进行进一步诊断。 这个观察是指,看阮喻脱离他的声音后,能不能正常入眠。 原本许淮颂该在不知会她“这是个测试”的情况下,放她独自在家,并且跟她断绝语音。但他不放心她,于是折了个中,变成现在这个状态。 变成这个,留她一个人在房间,而他随时待命的状态。 因为不想打扰她休息,他没有开客厅的顶灯,只点了一盏落地灯,电脑屏幕光线因此显得格外亮,盯久了,眼睛酸得发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完第十篇心理学报告后,许淮颂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忽然听见手机震动了一声。 一条微博特别关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香:「打上1000分了。[太开心]」 附图一张微信小程序“跳一跳”的战绩。 “……” 他在这里费着眼神研究她的心理状态,她却视他如无物地在房间打游戏,还跟粉丝秀战绩? 许淮颂冷静了下,没冷静下来,戴上眼镜起身去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阮喻的声音:“怎么啦?” “开门。” 阮喻飞快钻出被窝,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和睡衣睡裤,点亮床头灯,再把灯罩拧了一下方向,然后才说:“我没锁门。” 许淮颂摁下门把,站在门边严肃地说:“零点半了还打游戏?” 阮喻坐在床上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你特关我微博了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不明知故问么。 许淮颂也不跟她绕弯子:“当然。” 她“呵呵”一笑:“我睡不着就打几盘。” 许淮颂刚心里一紧,想她的情况是不是真有必要去诊断一下,忽然眼前一晃,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房间里没开顶灯,只有一盏暖色调的床头灯亮着。灯罩的位置好像被人掰动过,导致光源此刻全都集中在了阮喻身上,给她的脸打出了一种完美柔光的效果。 特别好看。 他一愣过后,忽然低头笑了声。 他也有中套的一天。 阮喻咳了一声:“我说我睡不着,你笑什么啊?” 许淮颂没答,转身关掉了客厅的落地灯,再走回来的时候,说:“我陪你睡的话,就睡得着了?” 房门被他反手关上,看他笑得意味深长,阮喻一下失去了言语能力,起了一种引狼入室的危机感。 还真像沈明樱说的一样。他冷淡吧,她不舒服,耍心机把他引过来了吧,她又忐忑上了。 典型的,恋爱中的麻烦精。 但并没有令她担心的事发生。 许淮颂仅仅只是在她床沿坐了下来:“好了,我就坐这儿,可以放心睡了,躺下,手机交给我。” 温柔的指令有时候比严肃的更容易让人听话。 阮喻很受用,乖乖交出手机,缩进被窝躺了下来。 空调开在温和的二十八摄氏度。许淮颂的身体遮住了光源,周围亮度也刚好适宜,闭上眼睛,就像在春风里游泳。 阮喻捏着被角,抿嘴偷偷笑了一下。 找到恰到好处的相处方式了。 这个不疏远又不过分亲密的距离,叫人心满意足。 许淮颂瞥见她扬起的嘴角,伸手把她额前的刘海拨开一些,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那位医生同学发消息:「都有心思谈恋爱,套路男朋友进自己房间了的话,心理阴影的问题应该不大了吧?」 朱磊:「你咨询就咨询,大半夜非要塞人一嘴狗粮?你女朋友是没阴影了,我有阴影了懂吗?」 许淮颂对着手机笑了一下,笑完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 头一侧,就见阮喻正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下意识按下锁屏键,然后听见她闷闷的声音:“大半夜的,跟谁发消息啊?” “男同学,高中班上的。”他立刻答。 “那你怎么一脸少男怀……”春的表情。 许淮颂愣了愣,笑起来:“因为在聊你。” 阮喻来了精神:“聊我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皱皱眉,爬起来:“你说我坏话?” 许淮颂摇头:“没有。” 阮喻瞥瞥他:“不说拉倒。” “说。”许淮颂笑了笑,清清嗓子,“在聊我被我女朋友套路进房间的事。” “……” 看她一脸石化的表情,他压低声补充了一句,眼神还有点无辜:“我说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阮喻的脸一下涨红。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提拉上被子,背对他钻进被窝,闷在里面说:“许淮颂你可以出去了。” 他笑着靠过去:“生气了?你要不打破砂锅,我也不会戳穿你的。” 阮喻捂住耳朵,不听。 许淮颂上了床,再靠过去一点:“好了,是我自己要来陪你的,行了吧。” “你再提这事,客厅也别待了!” 他投降:“不说了,你出来,闷在被子里睡不好。” 阮喻不是闹脾气不出来,而是脸太烫了,红得滴血,没办法才闷着不动。 许淮颂不知道,支着手肘去扯她被子。 “哎呀你干嘛!”她死扯着这层遮羞布不给他动,最后一顿挣扎,还是被他拎了出来,一边喘着气捋头发,一边恨恨瞪他。 许淮颂发笑:“我三百多条短信,那么多套路都被你看光了,也没说什么。” “那是你该!叫你之前美滋滋地看我小说,叫你逼我念……”她说到这里猛地住嘴。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啊。 果然下一秒,许淮颂轻轻“嘶”了一声,仿佛失忆一般问:“我逼你念什么了?” 她转头就要躺下去:“没什么,睡觉。” 许淮颂拉住她胳膊:“说清楚再睡。” 阮喻默了默,觉得这事倒也确实有必要说清楚,于是比个发誓的手势:“那我跟你郑重声明,那段内容是为了哄读者虚构的,我绝对没有做过那种……那种……” 许淮颂低头笑了一下,用轻到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可是我做过。” “你说什么?” 他抬起头,笑笑:“我说,编得还挺像样的。恋爱没谈半个,吻戏写这么逼真?” 阮喻捋捋刘海,挺直腰背,壮着声势说:“那当然,干我们这行的,少了真材实学怎么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 她说到这里,忽然看见许淮颂摘掉眼镜靠了过来。 阮喻一头雾水,盯着近在咫尺的人说:“你,你干嘛?” 许淮颂眨了眨眼,睫毛在她眼底陷落一片阴影,笑了笑:“想喂你吃猪肉。” “?” 不等她反应过来,唇上一软一凉。——许淮颂斜坐在床上,一手撑枕头,一手捧她脸,吻上了她。 阮喻脑子里瞬间炸开一大片白光,猛一个心律不齐,分不清东南西北地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 他于是没有深入,一触即分,但唇与唇分开了,鼻尖却还和鼻尖碰在一起。 这样近的距离,两个人都停止了呼吸。 阮喻揪住床单,手一点点攥紧,因为不敢喘气,一张脸憋涨得通红。 许淮颂弯起嘴角,拿鼻尖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后离开了她,微微斜着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他太气定神闲了,就像八年前,撒着“牵错了”的谎,看上去却没有半点心虚。 可是阮喻不行。她被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还有他现在的眼神惹得发晕,眼前像有五颜六色的烟火同时在炸,转头就要逃下床。 许淮颂从背后拉住了她,把她扯进怀里,让她的左耳贴住了自己的心脏。 阮喻愣了愣,片刻后,听见头顶传来他含笑的声音:“看表情是看不出来的,你要听。它真的比烟花炸得还猛。” 41 阮喻是在右半边床睁开眼的。 天已经亮了, 但她睁了眼却像没醒来,浑身轻飘飘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那个吻, 停留在那个吻结束后, 在她耳朵里噼里啪啦炸开的, 许淮颂的心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他怀里待了很久,跟他说了很久的话, 聊着高中的事, 一直到不知不觉睡着。 卧室忘了拉上双层窗帘,半透明的轻纱隐隐透进清晨的日光, 照得整个房间充满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以至于阮喻干睁了很久的眼才回过神, 缓缓偏头,看见了左半边床的人。 许淮颂背靠软枕合着眼,看起来似乎睡着了。他没有进她的被窝,就穿着衬衫西装裤坐在被子外面, 与她隔着适度的距离。 阮喻记得, 昨晚她好奇地问他, 当初一开始是怎么注意到她的。 许淮颂说答案很没意思, 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最后才在她的追问下说了实话。 原来一切的起源,不过是军训时候的男生宿舍, 他的下铺说了一句:“咱们老班的女儿长得蛮可爱的,你们谁有兴趣发起‘老师变老丈人’的挑战?” 并没有惊心动魄的浪漫邂逅。只是青春期的男孩子们之间,这样一句轻忽的调侃而已。 确实很平凡。 但就像这个太阳照常升起的早晨一样, 平凡却美好。 阮喻看了许淮颂一会儿,轻手轻脚爬出被窝, 想把他掰成平躺、舒服的姿势,手刚碰到他肩,却看他忽然睁开了眼。 她一个激灵缩回手:“你这醒的还怪吓人的……” 许淮颂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笑了笑,轻轻抬了一下她的下巴:“你干嘛?” “叫你躺下睡,我要起床了。” 她是到起床的点了,但许淮颂最近作息紊乱,坐了大半夜,天亮才犯困,现在正是想睡的时候。 他“嗯”了声:“那我睡一会儿。”说着躺了下去。 阮喻爬下床,帮他把卧室窗帘拉上,然后出去洗漱。 但许淮颂没能躺上多久,刚睡沉就被一阵手机震动音吵醒。 他闭着眼去摸索床头柜,半天才拿到手机,眯着眼接通以后低低“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默了三个数,传来一个奇异的声音:“哎?打错了吗?” 许淮颂蓦地睁眼,从床上飞快坐起,移开手机一看。 屏幕显示备注“爸爸”。 但并不是他爸。 这是阮喻的手机。 不是阮成儒打错了,是他接错了。 听筒里接着响起一句疑问:“没打错啊……” 许淮颂吸了口气。没想到之前端午节精心准备了一番,却白忙活一场,最终在这猝不及防的时刻直面了“老师变老丈人”的挑战。 还没来得及正式拜访,就在清早这样暧昧的时间点打了个暧昧的照面,绝对不是理想的兆头。 许淮颂在进与退间犹豫片刻,还是认了,重新移近手机,低咳一声说:“老师,您没打错,我是淮颂,您等一下。” 电话那头死寂得更久,过了会儿,起了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阮成儒和曲兰正在召开什么紧急会议。 许淮颂拿着手机,跟拿着颗□□一样轻轻走出房间,移开了厨房的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正在里面煎蛋,回头看见他还讶异了下:“怎么起了啊,不是要再睡……” 许淮颂立刻作个手势打断她,举起手机给她看,比嘴型:你爸。 阮喻惊得睁大了眼,也跟他比嘴型:你怎么接了? 许淮颂:错了。 她一把关了火,冲上去夺手机:“喂,爸爸啊。” 电话那头紧急会议的声音立刻停止,阮成儒清了清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说:“哦,喻喻啊,你在哪儿啊?” 阮喻望着天花板认栽:“在家……” “自己家吗?” “对……” 阮成儒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气氛陷入尴尬。 阮喻拿食指狠狠戳许淮颂的肩,听见电话被曲兰接了过去:“喻喻啊,你爸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你,周俊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杭市被拘留着,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阮喻看了眼许淮颂,想着反正老人家也猜到两人一起过夜了,干脆“破罐破摔”,“要不叫淮颂跟你们说吧。” “哎,好。” 阮喻瘪着嘴把手机递给了许淮颂。 许淮颂清清嗓,回答曲兰:“曲老师,我们律所的同事已经接手了这个案子,前天提了会见申请,最迟今天中午之前能跟他见上面了解案情。” “那孩子没法出来是吧?” “对,公安机关还在侦查,如果之后没有进一步发现,按他的情况也不能取保候审,要一直羁押到庭审结束看结果。” “那多久能开庭啊?” “这个不好说,最理想的情况也要四五个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这孩子,我总觉得他做不出那种事……” 许淮颂继续说:“您别太担心,这事我会盯着,之后调查情况,我们律所的同事可能会来拜访您和阮老师,了解前几天的详情。” 两人聊完后挂断电话,许淮颂刚要把手机递回给阮喻,掌心却再次传来了震动。 他低头一看,发现这回来电备注是:李识灿。 许淮颂咬了咬牙。 这一前一后两个电话,要是能颠个倒就完美了。 阮喻看见李识灿来电倒也有点意外,说:“他一般没事不给我打电话的。”说着伸手就要从许淮颂掌心里抽手机。 许淮颂死死捏着手机不动,眼神冷淡,无声对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哭笑不得:“干嘛啊你,我开免提行了吧!” 他这才松了手。 阮喻接通电话,扬声器里传来李识灿的声音:“学姐,有件急事跟你说。” “出什么事了?” “我可能被拍了,”李识灿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抱歉的意味,“端午假那天,你跟警察走了以后,我送许律师妹妹回酒店。” 阮喻和许淮颂同时滞住。 “在酒店哪里被拍?”阮喻慌了神,“现在什么情况?媒体爆了照片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是我没错,你看看微博,也通知一下许律师。” 阮喻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许淮颂,说:“好。” “你放心,子虚乌有的事,他们也不能颠倒黑白,我已经安排人去酒店调监控证据,声明也在准备,会第一时间把这事回应清楚,只是我现在不知道照片到底拍到什么程度,担心后续有人深挖许怀诗身份,影响她学校那边。所以方便的话,你叫上许律师,我们等会儿见个面。” 阮喻应了下来,挂断电话,看许淮颂脸黑得难看:“娱乐圈的好事。”说完回头去卧室拿手机。 她跟过去,听见他拨了两个电话,一通打给陶蓉,叫她没收许怀诗的手机,暂时不要让她接触新闻,一通打给律所,叫刘茂起草文件,以备不时之需。 交代完事,他才转头看阮喻:“我去洗漱,你换衣服。” 阮喻默了默,垂着头说:“对不起……” 许淮颂抬手,拿拇指擦擦她刘海:“事分轻重缓急,那种情况,你跟警察去办案有什么不对?难道还能带上怀诗吗?” 阮喻低低“嗯”了声,回头拾掇了下,跟他一起出了门,在路上了解了微博的情况。 许淮颂在开车,她在副驾跟他讲:“是个新人狗仔,模仿以前的专业狗仔弄了套定时爆料,昨晚九点发预告,说明早九点有个新闻要讲。刚才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又发了一条内容作为预热。” “什么内容?” “说某男明星最近真会来事,前阵子刚闹出个圈外感情纠纷,现在又……” 阮喻没说下去,因为觉得用词太脏了。那条内容说的是——“又跟学生妹现身酒店”。 昨晚的定时爆料预警太模糊,李识灿怀疑事情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距离九点只剩十分钟,也只能启动应急措施。 八点五十九分。 阮喻寄希望于李识灿的团队能拦下这个新闻,但时间确实太短了,一分钟后,她还是刷出了一波照片。 一共四张,两张是李识灿跟许怀诗站在大堂角落等电梯的照片,还有两张是两人身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许淮颂偏头瞥了一眼照片,说:“帮我接通李识灿电话。” 阮喻赶紧照做。 许淮颂戴着耳机,言简意赅问那头:“我是许淮颂。监控记录什么时候到位?” “半小时之内。” “那就先叫你的工作室团队转发爆料人的微博,内容编辑:参照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第一款,转发次数过五百,欢迎法庭见。” 许淮颂说完,摘了耳机,一脚油门下踩。 42 李识灿约见两人的地点非常官方, 是他所在华瑞娱乐经纪公司设立在杭市的分部。 许淮颂和阮喻被接待人领到会客室的时候,隐隐听里面传出一个男声:“这离你自作主张跟记者自曝感情纠葛才多久?惹了负面新闻就消停点,你退圈了能继承家业, 公司可是要赚钱的!” 话音刚落, 会客室门被打开, 一个胖乎乎的眼镜男怒气冲冲出来,看见两人稍稍一愣。 许淮颂朝他点一下头。 两边擦肩而过, 谁也没有说话。 会客室里, 坐在沙发上的李识灿站起来,请两人坐。 因为室内都是单人沙发, 许淮颂和阮喻一人坐了一边。李识灿叫一旁助理从茶壶倒了两杯茶分别递给两人。 给阮喻的, 多加了一杯奶。 许淮颂瞥了眼那杯白得刺眼的牛奶, 跟阮喻先后和助理说了一句“谢谢”。 李识灿翻开笔记本电脑,打开网页微博,把屏幕转向他:“工作室采纳了你的公关措辞,现在舆论大部分倾向于支持我。原博的造谣手段, 除了暧昧性措辞外, 主要是在照片上模糊了时间线, 以及利用了抓拍时的视觉错位。” 前两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在敞亮的大堂, 显示当事人进入酒店是白天。但后两张却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从光线判断,似乎已经很晚。 两组照片营造了当事人在酒店内待了很久的假象, 模糊了大众的视听。 而第三张照片,更因为抓拍时机巧合,看起来很像李识灿伸手搂向了许怀诗的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两点, 曝光监控视频就能解释清楚。”李识灿说着又打开放大处理后的四张照片,“另外, 照片请人处理到极限后还是看不清五官,目前看来问题应该不大。” 许淮颂“嗯”了声,低头看一眼腕表。 李识灿看出他的意思,催助理:“监控什么时候到位?” 助理转头出去询问,五分钟后回来:“识灿哥,拿到了。” 阮喻和许淮颂跟李识灿去了会议室。百叶窗里透出各种杂乱的身影,打开门,电话铃声和人声此起彼伏。 根本没人有时间多看他们一眼。 李识灿上前拍了拍一位坐在电脑前的技术人员。 正在噼里啪啦操作电脑的男生回过头,听见他说:“把监控拿给当事人家属确认一下。” “哦,好。”男生点开视频画面,转头跟许淮颂解释,“监控视频会在打完马赛克后再发布,您请放心。” 许淮颂“嗯”了声,眯起眼看视频。 几段带有明确时间节点的零碎画面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李识灿和许怀诗进入酒店电梯的画面;上楼后,李识灿独自远远等在电梯口的画面;再又是许怀诗从房间拿了行李出来,跟在李识灿身后,去地下停车场等刘茂来接的画面。 播放到这里,许淮颂和阮喻忽然异口同声。 “不行。” “等等。” 李识灿看了眼许淮颂,先问阮喻:“怎么了?” 她指着屏幕里,许怀诗背上的书包说:“这个书包不能出现,会透露当事人身份信息。” 苏市一中专门的蓝色背包,在视频里入镜了一角,虽然看不清校徽,大众未必有所发现,但不排除许怀诗的同窗找到蛛丝马迹的可能。 公众人物对社会舆论的承受限度比一般人大。可对许怀诗这样的普通学生来说,光是校园里的流言就可能把她压垮。 李识灿立刻交代技术小哥:“所有出现背包的部分,打严马赛克。”说完后又看许淮颂,“许律师刚才也是要说这个问题?” 他“嗯”了声:“还有,发布视频之后需要舆情监测,监控网络平台上所有关于我妹妹个人信息的关键词,如果你的团队无法配合,我会联系……” “不用,”李识灿摇头打断他,“我会负责到底的。” 许淮颂向他点一下头,确认处理过的视频无误后,率先离开了嘈杂的会议室。 阮喻跟李识灿打了个招呼,跟着走了出去。 许淮颂在前面打电话:“何老师,我是淮颂,有件事想麻烦您……” 他谈吐清晰地解释完整事情原委,继续说:“对,跟您说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不仅仅是我妹妹的个人问题,也关系到学校声誉,我以为,由您出面控制校内流言是最合适的。” 阮喻一路跟他回了会客室。 里面空无一人,许淮颂打完电话后在沙发上坐下,捏了捏眉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走到他面前,弯着腰说:“是不是很……” “累”字还没说完,就被许淮颂拽着手腕,歪歪斜斜拽进了怀里,坐上了他的腿。 她“哎”一声,压低声说:“你干嘛啊?”一边往后退。 许淮颂摁着她后腰,不给她挣脱,瞥了一眼桌上那杯静静躺着的牛奶说:“他为什么知道你喜欢喝奶茶?” 阮喻愣了愣解释:“大学里有过一些来往。” “我看到过那张照片,”他板着脸说,“他大一时候参加比赛,在舞台上弹钢琴,你当时在台下?” “嗯……”阮喻皱起脸,“可是没有因为他当时跟你有点像就发生什么啊,要不哪轮得到你现在……” 许淮颂瞳仁一缩。 阮喻立刻闭嘴,露出安抚式假笑。 身后门把手恰好在这个时候被摁下。 她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与此同时,许淮颂也松了手。 开门进来的李识灿手一僵。 阮喻干巴巴眨了两下眼,默默回座。 许淮颂慢悠悠把桌上那杯牛奶倒进了茶里,拿金属勺搅拌均匀后,低头喝了一口。 李识灿笑了下,解释:“以为你们走了。”所以才没敲门。 许淮颂搁下杯子,看他一眼:“李先生,方便的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说着站起来,理了理微微发皱的衣摆。 这突如其来的社会感是怎么回事?阮喻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就看李识灿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许淮颂临走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这里等。 阮喻只好坐着不动,结果等得嘴都渴了还迟迟不见人回来。看了眼桌上那杯被许淮颂调好的奶茶,她有点心动,忍了忍没忍住,起身拿过来喝。 一直等奶茶喝到见底,许淮颂才回来,跟她说:“走了。” 没见李识灿,阮喻一边跟他进了电梯,一边小声问:“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不会把他打了吧?” 许淮颂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喜欢这种的?” “哎呀你别转移话题,到底谈什么去了?”如果是许怀诗的事,没必要让她回避啊。 许淮颂没接话,忽然欺近过来,反问:“好喝吗?我喝过的奶茶。” 律师的观察力真不容小觑。阮喻脸一红:“我不是因为你喝过才喝的,我又不是变-态……” 许淮颂看了眼电梯里的摄像头,没有说话,一直走到停车场,进了车里,才俯身凑向副驾驶座,轻轻捏住她下巴,亲了一下她奶茶味的唇角。 然后说:“但我是。” 阮喻彻底忘了追究,他和李识灿发生了什么故事。 * 许淮颂把车开回公寓,吃了点东西上床补眠,临睡前确认了李识灿的公关情况。 监控视频配合工作室关于“将相关事项移交律师处理”的严正声明,舆论很快爆炸,劈头盖脸骂起无良狗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识灿久久没发声,等舆论对他的同情发酵到顶点,才转发声明微博,说:「我希望我手里握着的这只话筒,是用来唱歌给你们听,而不是用来为我的家人朋友发声战斗的。」 工作室负责唱黑脸,他负责煽情。监控致力于澄清视觉错位和时间线,而这一句“家人朋友”则有效模糊了当事人关系。 一次完美公关。 从舆论来看,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再深挖许怀诗身份,谁要挖了,估计得被李识灿的粉丝刨出十八代祖坟。 只要一中那边不出岔子,这事就算揭过了。 许淮颂因此放下了手机,开始睡觉。 阮喻没打扰他,窝在客厅沙发拿平板看寰视编剧组发过来的剧本,一直到天黑了,才伸个懒腰爬起来,把平板放回桌边,准备去做饭。 这一下,发现许淮颂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一直没关。 她拿鼠标点开屏幕,刚打算帮他关机,又想到他可能有文档没保存,所以输了密码进去确认。 然后,看见了满屏幕的心理学研究报告。 阮喻愣在原地,仔细看了几行相关症状,恍然明白过来。 许淮颂刚好在这时候起了床,打开了卧室门。 两人四目相对。阮喻起先第一反应是紧张,因为担心许淮颂误会她在查他电脑,可是一看到他那个无奈的眼神,她就知道,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不过是在懊恼自己忘记关掉文档,被她发现了。 她心底一软,踩着拖鞋走过去,到了他面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在他胸前闷了一会儿才说:“许淮颂,你真好。” 许淮颂抱着她低低笑了下:“我饿了。” 她松开手:“我去做晚饭。” “别忙了,出去吃吧,吃完我送你回来,然后去律所讨论周俊案,忙完可能就近回酒店,你今晚自己睡,睡不着的话跟我通语音。” 阮喻点点头“哦”了一声。 许淮颂低头看她一眼,琢磨了一下她的表情,说:“你想跟我一起去?” “也没有,”她笑着仰头看他,“就是想问问,你们缺不缺端茶递水的小妹?就是那种随叫随到,不吵不闹,长得还挺可爱,有可能让人看着看着就迸发出火花灵感,一举破案的。” 许淮颂轻轻“嘶”了一声:“破案是警察的事,不是律师的。” “……” 阮喻扭头就走:“当我没说。” 许淮颂拉住她胳膊:“不过适当的刺激有可能开发人脑潜能,这个,律师也需要。” 她回过头:“什么刺激?” 许淮颂笑笑:“我们律所……有很多单身男士。” 43 吃完晚饭, 许淮颂给刘茂打了个电话,确认负责周俊案的同事在不在律所,得到肯定回复后, 就开车过去了。 刘茂转头把这消息一说, 通厅里, 三三两两伸着懒腰,准备下班的律师们齐齐顿住动作, 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刚关掉台灯的一位率先把灯重新打开, 说:“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文件没发,你们先走吧。” 紧接着, 刚阖上笔记本电脑的一位也一拍脑袋:“哎, 瞧我这记性, 漏了个报告没做。”说着也坐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通厅如风过草伏。 一分钟后,一切都回到了半个钟头前井然有序的状态,只是噼啪啪的键盘声和哗啦啦的翻书声, 更加激情饱满了。 提着包站在门口的刘茂, 叹了口气, 也回了办公室。 前台两个年轻女孩跟着忙活起来。 “你说许律喜欢喝什么呢?” “咖啡吧?” “浓缩?美式?拿铁?摩卡?” “每种都准备了就错不了, 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哎呀,上次许律回国,你肯定不在吧?见过本人, 你现在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半小时后本人出现。 两人整装待发,刚要以八颗牙完美笑容热情迎接,咧嘴笑到一半, 只露了四颗就僵住了。 律所正门,她们的许律牵着一个女孩子, 脚下生风地来了。 被牵的女孩子全程没看路,偏头笑着跟他说话。上台阶的时候,他手使了把劲,扯了她一下,说:“走路看脚下。” 女孩子撇撇嘴,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有那么一丝强词夺理的架势,嘟囔:“还要我看脚下……手是白给你拉的吗?” 然后,她们看见,她们的许律笑着把人家女孩子的手又给夺了回来,说:“那我看。” 两人连四颗牙的笑容也没了,振作了一下才恢复正常表情,在许淮颂和阮喻经过前台的时候齐声说:“许律好!” 许淮颂停下来,跟她们说:“叫个人去我车里把夜宵分给大家吧。” 两人赶紧应“好”,在他离开大厅以后才垮下脸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上一眼刚沦陷,下一眼就失恋……” “是我在这里为他准备了浓缩美式拿铁摩卡,他却为我带来了重磅狗粮……” 两人抱头痛嗷一声。 刚拐上楼梯的阮喻听见这点轻微异响,回头望了一眼大厅的方向,问:“她们怎么了?” 许淮颂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可能是有夜宵吃很高兴吧。” 两人上了二楼通厅,许淮颂带阮喻站在门外往里望了一眼。 立刻有一群人站起来招呼:“许律。” 许淮颂朝他们点点头,回头跟她解释:“这边是通厅办公室,会议室在楼上。” 阮喻也向朝她投来目光的众人点一下头,然后扯扯许淮颂袖口,示意他赶紧走。 他低头看一眼她的手,笑了笑,转头上楼,路上问她:“给你找个休息间,还是你想跟我去会议室?” “会议室吧。” 许淮颂点点头。 两人到的时候,刘茂和陈晖以及另一名女律师已经等在里面。几人打过招呼后,有助理进来送咖啡。 阮喻见了,欲言又止地看了许淮颂一眼。 对上她的目光,他接咖啡的手一顿,摆摆手示意不喝:“给我白开水吧。” 刘茂看看阮喻又看看他:“终于知道养胃了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飞个眼刀子过去:“你一个民事律师在这儿干嘛?” “哎?那你一个司考都没考过的在这儿……” 许淮颂脸一黑,刘茂瞬间打住,顾及着他的面子没说下去。 阮喻抿着嘴,抬头望天花板止笑。 白开水到位,几人进入正题。 负责这个案子的刑事律师叫张玲,看上去四十出头,相当干练的模样。 阮喻听陈晖称呼她为“张姐”,想了想记起来,这位大概就是许淮颂第二次回国那天,在工地上碰到麻烦,导致陈晖匆匆赶去,没法送他们来律所的女律师。 张玲递给许淮颂一叠文件,说:“跟委托人谈完以后梳理了这份资料,你先看看。”又转头跟陈晖说,“小陈讲一下细节。” 陈晖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一边写在上面写关键信息,一边讲:“按委托人的说法,被害人遇害时,他本人并不在现场。案发前二十分钟左右,正在驾车的他与被害人起了言语冲突,因此把车停在山路边,下车透气。” “冲突原因?”许淮颂问。 “被害人在车上翻看委托人的手机,发现了几条暧昧短信,疑似是证明他出轨的证据。” “出轨行为确实存在?” “确实存在。”陈晖点点头,“委托人说是一个月前有一次,他在与被害人激烈争吵后作出的酒后冲动行为,之后就与对方断了联系,也就是一夜情。但对方时不时会来与他通信。” 许淮颂点点头:“继续说当时的情况。” “委托人称他下车后,被害人跟着下了车,与他从言语冲突演变为肢体冲突。她指甲里那块皮肉,就是当时从他小臂蹭下。” “接着,被害人放狠话说‘一定有办法叫你后悔’,回到车上驾车离开。” “五十分钟后,身在路边的委托人接到被害人父亲电话。原来是被害人父亲在接到女儿求救电话后,无法再次联系上她,在这段时间内报了警,并辗转多个渠道取得了委托人的手机号。” “被害人父亲情绪非常激动,开口质问他把自己女儿怎么了。通过对话,他得知半小时前,被害人曾在电话中向父亲求助说‘周俊,放开我’。他当时第一反应联想到那句‘一定有办法叫你后悔’,误以为这是她从中作梗。” “于是,他拨打了被害人手机。电话被已经赶到案发现场的警方接通。他通过警笛声判断被害人确实出事。也是在那通嘈杂的电话里,隐约听见‘行车记录仪芯片失踪了,发现一把羊角锤’这样的话。” “委托人匆匆挂断电话。结合以上,怀疑被害人拿死报复了自己,并打算通过指甲里的皮肉,羊角锤的指纹,以及那通求助电话,把自己的死归咎于他。所以,他选择了躲藏,并在半夜迫于无奈,借了路边夜宵摊老板的手机向颂哥你和阮小姐求助。” 许淮颂皱了一下眉头:“是什么导致他坚定地认为这是被害人的报复?光凭一句威胁性话语,不至于得出这个结论。” “对,这是本案的关键点。”陈晖点点头,“据委托人陈述,他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被害人曾经有过类似行径。” “就在一个月前的那次争吵,两人不欢而散前,被害人向他发出过同样的威胁,并确实在朋友圈发布了割腕照片,虽然最后证明是小打小闹吓唬他,但还是给他留了阴影。” “这是对委托人有利的证据。朋友圈还在吗?”许淮颂立刻问。 “删了,不过也许有目击人,或者有机会恢复。” “警方那边的进展呢?” “暂时没发现第二嫌疑人,警方倾向于怀疑嫌疑人改编了真实情况。他们认为,被害人驾车离开属于相对安全的行为,遇害更可能发生在委托人描述的那场肢体冲突中。” 阮喻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许淮颂捕捉到她表情变化,问:“怎么了?有看法可以说。” 她低低“啊”了一声:“就是觉得‘驾车离开相对安全’这个说法虽然合理,但不太合情。一般情况下,驾车方当然是强势群体,可在这个案子里,得考虑到驾驶人是一名初初得知男友出轨的女性。” 许淮颂点点头:“你继续说。” “按照周俊的描述,我觉得被害人应该是个性情急躁,容易冲动的人,这样的人怒气冲冲驾车离开后,真的能把车开出多远吗?如果我是她,知道男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咳了一声,眼色疑问。 本来挺严肃的场合突然变得诡异,刘茂发出“嗤”一声笑。 阮喻拨了拨刘海,清清嗓子:“我是说,在那种情况下,被害人可能开出一段路后踩了刹车,停下来自我冷静。意外也许就发生在她停车后呢?” 张玲点点头:“我认可这个推测。” 许淮颂也“嗯”了一声。除了拿自己代入这个例子以外,是挺值得认可的。 张玲继续说:“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些,后续调查取证要等一个月后,案子进入起诉阶段。” 许淮颂点点头,翻着资料跟她探讨细节,直到近十点,看见阮喻掩嘴打了个哈欠。他合上文件:“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辛苦。” 张玲和陈晖一起下了楼。 看两人回来,底下通厅的律师们如蒙大赦。 有人感叹:“不错嘛,十点不到就结束了,我以为按许律的作息,你们要聊到三更半夜。” 陈晖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啧”了一声:“这你们就不懂了,知道什么叫‘短板效应’吗?许律睡觉的点在半夜,但人家阮小姐困了,那可不得按女朋友的作息来吗?” 有人“哗”出一声:“刚才那个,真是许律女朋友?” “哎我怎么听这姓氏这么耳熟呢,前阵子,我们律所是不是接了个姓阮的委托人?” “这么一说,好像是见过啊,刚才我就觉得眼熟来着。” “怎么回事?律师跟委托人原来是能成事的吗?为什么我这么多年接了这么多桩案子,一个也没成?” “呵呵,你也不看看,你接的都是什么离婚案。” “能不能叫许律给我们讲讲追委托人的心得啊?” “就许律那种性冷淡风,估计是人家妹子死命倒追的吧?” 许淮颂和阮喻下楼的时候,刚好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阮喻还没什么反应,原本要拐下楼的许淮颂默了默,松开她,转头进了通厅。 一群八卦人士秒变严肃脸:“许律好!” 许淮颂“嗯”了一声,在门边沉默着站了很久,久到众人以为他要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发火的时候,他却笑了笑说:“第一,完整履行律师职责与义务的基础上,在无伤大雅的环节,可以适当迁就委托人的诉求。” 众人一愣,一头雾水。 许淮颂继续侃侃而谈:“第二,可以借助谈案。以公事为由额外约见委托人,推荐选择吃饭时间会面。” 有人低低“哗”了一声,明白了他在回答什么。 “第三,可以偶尔撒谎。比如在委托人家楼下,为了支开同事,叫同事接一通紧急电话,说律所出了岔子,接着,顺理成章单独进入委托人家谈事。”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鼓掌,通厅里一片掌声雷动:“许律,高啊!” 许淮颂朝他们点点头,微笑:“早点下班吧。”说完一回头,就看楼梯边的阮喻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他牵过她的手往楼下走:“怎么,知道我当初故意支开陈晖骗你很委屈?” “这个不重要了……”阮喻瘪着嘴摇摇头,“我又不在乎被不认识的人议论,他们是你下属,你的面子比较重要啊,干嘛……” 干嘛为了维护她的颜面,特意去解释到底是谁追谁的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笑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喜欢。” 44 回到公寓已经近十一点, 阮喻洗完澡就睡下了。许淮颂照旧在客厅继续美国作息,拿笔记本工作。 半夜的时候,她起了一次夜, 开门看他还坐在电脑前敲键盘, 并且神情异常严肃。 许淮颂抬头看她出来, 紧绷的脸一瞬缓和,问:“怎么了, 睡不着吗?” 她摇摇头示意没有, 帮他把客厅顶灯打开:“美国那儿还有很多案子没忙完吗?” 他“嗯”了声,又解释:“不过现在在看周俊的案子。” “你不是专攻刑事的, ”阮喻走到他旁边坐下, “这些可以交给张姐啊。” 许淮颂沉默下来。 阮喻揉了揉困倦的眼, 托着腮不解,过了会儿才看他扭过头来看她:“这个案子,跟十年前我爸经手的那个有点像。” 她的瞌睡一下跑了个干净:“怎么说?” 许淮颂抿了一下唇,看着屏幕说:“同样没有目击证人, 同样缺乏决定性证据, 同样是现场线索都指向唯一嫌疑人, 同样是嫌疑人拒不认罪, 并且有一套在一般人看来相当戏剧性的说辞。” “那十年前的那位嫌疑人,后来怎么样了?” “因为证据不足被判无罪释放,现在应该还生活在苏市。” “真凶呢?” 许淮颂低头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也许就是那位嫌疑人, 也许另有他人。” “十年了都没有结果,那受害人家属……” 阮喻没有说下去。 许淮颂默了默,说:“受害人家属认定嫌疑人就是真凶, 而我爸是帮他脱罪的帮凶,闹了我们家整整两年。如果不是后来我爸移居美国, 可能直到现在都不会消停。” 阮喻一个写书的都一时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 许淮颂偏过头笑了笑:“没什么。受害人家属这个反应太正常了。因为我爸的辩护确实对案件走向有非常大的影响。 再说对十年前的中国普通民众来讲,无罪推定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你告诉他们,判刑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单纯因为嫌疑人唯一,就认定嫌疑人有罪,他们不一定理解。” “即使是现在,空谈的时候,也许不少人会认可疑罪从无,认可犯罪嫌疑人的人权,认可程序正义,但当血淋淋的惨象真的摆在眼前,多数旁观者的情感倾向还是会战胜客观判断,更何况是受害人家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你爸爸呢?” “我以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在想,他到底知不知道,犯罪嫌疑人究竟是有罪的还是无罪的。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个问题也许根本没有答案。” “因为律师不是神,所以他们的认知未必就是真相,更多时候,他们的‘知道’也是‘不知道’。没有神的能力,却又不被允许拥有人的感情,这就是很多刑事律师的处境。” 说到这里,许淮颂把目光投向了电脑屏幕:“我想试着走一遍我爸走过的路,然后把这个答案告诉我妈,虽然……晚了十年。” 阮喻笑着揉揉困倦的眼,凑过去挽住他胳膊:“那我陪你。” 许淮颂低头笑了笑:“先去睡觉。” 她打着哈欠摇头,说:“我明天在家又没事。你不倒时差吗?倒过来了,我们就同步作息了。” 许淮颂默了默才答:“过几天。” 阮喻“哦”了声,抱着抱枕眯眼捱在了他胳膊边,再一睁眼,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她在床上。 想也知道,肯定是昨晚没熬多久,被许淮颂抱进来的。 她跳下床打开门,看见他还跟昨晚那个姿势一样,在敲键盘。 “许淮颂你真是不要命啦!”她走过去圈住他电脑,“还不睡觉?” 他抬起头:“昨晚睡过一会儿了。” “真的?” “真的,在你床上,你抱着我不撒手。” 阮喻扭头回到卧室,扒着被子埋头一阵狂嗅。 许淮颂跟进来,笑着说:“好了,骗你的,我现在睡。” 她回头咬咬牙瞪他一眼,忍气说:“那干脆吃了早饭再睡。” 阮喻转头去厨房做早饭,许淮颂又跟过去,说:“我打个电话。” 这个也要报备么?她一边拿锅碗瓢盆一边说:“你打啊。”说完又像想起什么,“等等,你给谁打?” “吕胜蓝,让她帮忙传些资料给我。” 难怪要报备了。 阮喻手一挥:“打吧。” 许淮颂当着她面拨通电话:“你好,我找吕律。” 阮喻突然回头:“你说什么?” 睿智如许淮颂也愣了愣:“什么什么?” 那边吕胜蓝接上了电话,阮喻示意他先讲,等他挂掉后才问:“你刚才叫她什么?吕吕?” “……” 许淮颂噎出笑来:“是吕律。” 阮喻“呵呵”一笑,把热好的牛奶和三明治递给他:“我就是觉得这称呼怪好听的,特别指出一下……” 他“嗯”了声,扬着笑意转头去了客厅。 等许淮颂睡下,阮喻就开始在客厅工作,把看过的几幕剧本写好修改意见传给寰视,到傍晚的时候接到回复,邀请她明天参加第二次剧本会议,时间是全天。 她回了接受,看许淮颂睡够了八个钟头,就去房里叫他,结果刚好听见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被吵醒,开始摸索床头柜。 阮喻帮他拿起来:“没备注,是苏市的号码。” 他还没完全醒神,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帮我接下。” 阮喻就接通了电话,一耳朵听见对面传来许怀诗的声音:“哥!” “怀诗啊?你哥睡觉呢,怎么啦?” 那头许怀诗因为惊讶低低“啊”了一声:“是阮姐姐啊?” 阮喻开始笑:“那还有哪个姐姐会接你哥电话?” “没有啦没有啦!姐姐,你帮我叫下我哥行吗?我人在警局呢。” “警局?” 许淮颂醒了神坐起来,从阮喻手里接过了电话:“你跟人闹事了?” “哥,不是我闹事,是我同学打架打进警局了。” “那你跟去干什么?” “哎呀,他是因为我跟人打的架!” 许淮颂立刻敏锐想到了什么:“因为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同班几个男生不晓得在背后说我什么,我同学就把他们一群人都给打了。哎哟,大马路边玩命似的揍,快把我吓死。警察叔叔把我这目击人也给领过来了,不过应该没我什么事。” “你同学那边,有老师和家长过来处理吗?” “都在路上了,我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等会儿老师肯定又要联系我家长,这回你帮我兜着行吗?” “没你的事,兜什么?” “哇哥你不知道,这回打架的同学,就是上次跟我一起在琴房被逮的那个,老师又要冤枉我早恋了!上回我解释半天,咱妈还将信将疑的呢,这要是再来……” 许淮颂叹口气:“那你等会儿报我号码。” “好嘞哥!还有哦,我们期末考结束了,后天开家长会,你说这家长会,要是咱妈来开,不还是要露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怀诗,”许淮颂切齿地说,“你别得寸进尺,我来回四个钟头为了给你开家长会?” 许怀诗开始对着手机狂喊:“姐姐,姐姐你在旁边吗?你看见我哥这精明算计的嘴脸了吗?这种人,你跟他谈谈恋爱就好了,绝对不要嫁哦!” 许淮颂:“……” 他手机音量开得不低,阮喻原本就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忍笑说:“你就去一趟吧。” 说着跟他比嘴型:李识灿。 很显然,阮喻也想到了,许怀诗那位同学“冲冠一怒”的原因,说不定跟李识灿的新闻有关。 如果学校里起了流言,许淮颂确实该去一趟了解处理情况。 许淮颂“嗯”了声,跟许怀诗说:“具体时间告诉我。”挂下电话,他叹口气,“后天一天都在苏市了,你明天想做点什么?” 阮喻眨了两下眼,听这意思,他好像是正式向她发起了约会邀请? 她吸吸鼻子说:“我明天要去寰视开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默了默,过了会儿才说:“那你后天跟我一起去苏市吧。” * 阮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也粘起人来了,想着后天反正没事,就跟他一起去了苏市一中。 家长会在下午,因为要占用教室,准高三的学生们大多在宿舍休息。 许淮颂先去报告厅听讲话,阮喻就到学生宿舍找许怀诗,看她苦兮兮抱怨自己的手机被妈妈没收了,丝毫不像听见什么风声的样子,稍稍放了心。 大夏天的,阮喻给一寝室的女孩子们带了西瓜。许怀诗招呼几个同学来吃,然后把她拉到一边悄悄说:“姐姐,你这回可救我命了,我以后全靠你罩了,你说的话,在我哥那儿最管用。” 阮喻笑笑,旁敲侧击地问她:“那天后来,你那同学怎么样了?” “批评教育完就完了呗。” “受伤了吗?” “唔,”许怀诗一边啃西瓜一边答,“皮外伤,还好。不过他妈妈看我的眼神,就那种韩剧里——‘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样子。你说我冤不冤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发哪门子疯跟人打架,那几个被打的说是因为我,我怎么就不信呢?” “你没问他吗?” 许怀诗摇摇头:“问了,他不肯说呀,我看我八成是背了口黑锅。” 阮喻低着头暗暗琢磨,忽然感觉后腰被人戳了一下,但回过头,却看身后几个女孩子都围在一起好端端吃西瓜。 她正奇怪,就见其中一个女孩子冲她挤了挤眼睛,下巴朝门外一努。 阮喻明白过来什么,找了个借口离开,等在了宿舍走廊尽头,过一会儿,果然看那个女孩子朝她走了过来:“姐姐你好,我是怀诗的上铺,怀诗家里是不是知道那个新闻?” 阮喻皱皱眉头:“你也知道?” 她点点头:“怀诗手机被妈妈收了,所以没看微博,班上有几个同学看到了,因为她跟我们说过,她端午在杭市见了大明星,我们就猜到是她了。班上有些流言,不过还没传开,就被我们班一个男同学给……” “给什么?” “暴力镇压了……” 行啊。 阮喻笑了笑:“别班人没有议论这件事的吗?” “应该没有了。那些八卦的,被我们班那男生揍一通就都不敢吱声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赵轶。” 阮喻一听这名字,觉得耳熟,想了想记起来,好像是上回她来一中,在绿茵场上碰见的那个男孩子。 临走的时候,她在他校服兜里塞了一张字条:毕业旅行的时候,跟她表白吧,一定要跟她表白。 “车失轶?” “对,车失轶。” 阮喻眨了眨眼,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向了远处那片绿茵场,一瞬豁然开朗。 45 手机被没收的许怀诗百无聊赖, 借阮喻的打了两个钟头游戏,看其他家长陆续来接,许淮颂却还没出现, 有点着急地问:“我哥是不是被老师留下来了?” 阮喻猜许淮颂是去联系何副校长, 了解流言的事了, 安抚她说:“没事的,你不放心就拿我手机给他发个消息。” 许怀诗晃晃手里的手机, 确认道:“那我开你微信啦?” “开吧, 又没秘密,记得跟你哥说是你就行。” “要不说是我, 他会不会宝贝甜心一顿叫?”许怀诗说完, 不等阮喻有反应, 自顾自抖了一下,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咦……好肉麻,我不要吃狗粮。” 阮喻哭笑不得。 许淮颂哪儿这么叫过她啊。 看许怀诗打完字不久, 手机连着震动了两下, 她问:“他回什么了?” 许怀诗看了眼屏幕, 顿了一顿, 说:“哦,他说还得有一会儿,叫我们无聊的话, 可以去学校里逛逛透透气。” “你想去吗?” “去呗,坐一下午,闷死我了!” 两人于是一起出了宿舍楼, 这时候已经接近傍晚,逛了一圈也没觉得热, 路过艺术馆的时候,许怀诗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阮喻往上走。 阮喻问她:“怎么了?” “给你看样东西,”她神秘兮兮地带她到了301琴房,打开门指着钢琴说,“在那后面。” 阮喻失笑:“那后面是我写给你哥的情书啊。” 许怀诗摇摇头:“你再去看看嘛!” 她只好钻到钢琴后边看,这一眼,就见墙上原来那行字母下面,多了一行拿涂改液写的字母:XHSYXHRY。 ——许淮颂也喜欢阮喻。 和上面那行发黄陈旧的字迹相比,它是崭新的。 是谁写的不言而喻。 阮喻傻蹲着看了会儿,笑着起身回头说:“你哥他好幼稚啊。” 话音刚落,却看原本在身后的许怀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瞬间黑下来的,她的哥哥。 阮喻一骇:“哎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 许淮颂咬了咬牙,默了默才说:“我要不来,能听到你这么真心地评价我?” 她“呵呵”一笑,企图蒙混过关:“怀诗呢?” “去教室拿书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你逛学校能不来这儿吗?” 哎?他这是什么笃定的态度?她本来还真没打算来。故地重游什么的,那是失意的人才做的事。 热恋中的人不怀旧,因为现在就很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可别冤枉我了,是怀诗拉我来……”她说到这里,恍惚间明白过来什么,怀疑地看了看他,拿出手机查微信聊天记录。 软玉:「哥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啊?我借了姐姐的手机给你发消息。」 许淮颂:「快了,你找个借口约她到301琴房,叫她看钢琴后面,然后把我这条记录删掉,只留下一条。」 许淮颂:「还得有一会儿,你们无聊的话,就去学校里逛逛透透气。」 阮喻抱着肚子笑倒在钢琴边:“我看说你幼稚都是抬举你呢!” 许淮颂上前拿过她的手机一看,一阵气噎。 在他理想的设计中,事情的发展应该是:阮喻在看到那行字后热泪盈眶,然后他适时出现,朝她张开双臂,等她扑进自己怀里。 接着,他把她环在这张琴椅前亲,跟她说——我想在这儿补你一个早恋。 全套发展下来,就是一个完美的,富有告别过去,承前启后含义的恋爱仪式。 但现实是,阮喻一直靠在钢琴边笑,一边说:“哎笑得我肚子好痛……” 许淮颂站在原地静静平复胸腔里乱窜的气息。 阮喻终于抹着笑出的眼泪停下,见他脸色难看得像能挤出墨汁来,上前挽住他胳膊说:“好了好了,我看到那行字了,我很感动,真的。” 她还不如不加这一句。 许淮颂低头瞥瞥她:“你知道现在涂改液很难买吗?” 阮喻又想笑了,努力憋住了说:“那我给你辛苦费。” 或许是不甘心精心设计的剧本就这样付诸东流,他说:“辛苦费就不用了,在这儿补我一个早恋吧。” 阮喻一愣:“这怎么补啊?” 许淮颂低头盯住了她的唇瓣:“你说呢?” 她滞了滞,松开他的胳膊,离他远了一点,挠挠头:“啊……我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说话,上前一步逼近她。 阮喻低咳一声,接着退,一步退到没盖琴盖的钢琴边,掌缘摁上琴键的高音区,发出清脆一声响。 她结巴着说:“这……这是学校呢……” 许淮颂笑了笑,最终走回了原剧本,拿起她一双手,让它们圈住自己的腰,然后说:“还是我补给你吧。” 说着,手撑着琴沿慢慢低下头去,凑近了她的唇。 夕阳从窗子外照入,暖色调的光充斥着整间琴房。 阮喻总觉得,这个氛围里的这个吻,可能有着跟之前不一样的味道,要把她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因为紧张,她睫毛不停打颤,圈在他腰后的手紧紧攥着他西装的衣摆,把它攥得皱皱巴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后,就在许淮颂要吻到她的一瞬,一个青涩的男声在门外走廊响起:“许怀诗你扒着门干嘛呢,做贼啊?” “……” 两人顿住,齐齐偏头看门。 扒着门上小窗口的许怀诗一溜烟就跑,一路急喊:“啊呀呀赵轶你真是我克星我要被我哥打死啦!” *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精心设计都能马到成功。 打死妹妹是不能的,但许淮颂的眼神已经足够具有杀伤力,以至于从学校到家一路,许怀诗都缩在车后座,抱着阮喻所在副驾驶座的靠枕瑟瑟发抖。 阮喻缓和气氛,说:“要不要去哪儿吃个晚饭啊?” 许淮颂摇摇头:“车后面有零食,你饿了就先吃点,把她送到家我们就回杭市。” 许怀诗瘪着嘴,小声说:“哥你连一顿饭也不愿意跟我吃了……” 许淮颂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我是有事。” 许怀诗不太信地“哦”了声,看他对自己爱答不理,只好跟阮喻聊天:“姐姐你最近干嘛呢,忙吗?” 阮喻点点头:“昨天开了个剧本会议,剧本筹备基本进入正轨了,之后一阵子隔三差五就得去寰视。” “哇,那你有碰上什么大人物吗?” “制作人在电影行业还挺有名气的。” “那出品人呢?” 阮喻摇摇头:“不太了解,两次会议都没碰上,听说姓魏,是寰视的董事。” “真厉害。”许怀诗一脸崇敬,转而开始拍马屁,“不过姐姐你别累着了,什么洗衣做饭刷碗的,都可以交给我哥的。哥,对吧?” 许淮颂默了默,张嘴要说什么,又闭上了,直到把许怀诗送回家,才重新开口:“跟你说件事。” 阮喻正解了安全带,从后座拿零食,听见这有点严肃的语气一愣,转回头问:“什么?” “我今晚要飞美国。” 她低低“啊”一声:“是叔叔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吗?” “没。”看她拿回零食,许淮颂倾身过去,帮她安全带系上,说,“是计划里的工作,后天有个庭审。” 阮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去就是了。”说完后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怎么了,是要去很久吗?” “之后还有别的案子得忙,需要调查取证的工作没法远距离完成。我从一个月前开始就没有接新案子了,但遗留下来的这些必须做完。”许淮颂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抱歉的意味,“顺利的话,这次大概走两到三个礼拜。接下来半年时间里,可能时不时就要像这样回去十天半个月。” 阮喻点点头。 这么多年的事业,本来就不可能短短两个月不到就摘干净。律师这个行业又有特殊性,不是随手打个辞职报告,跟新人交接一下工作就完了的,手头已经接下的案子,总要一桩桩办好,对委托人负责。 她默了默,笑笑说:“哎呀没关系,两三个礼拜眨眨眼就过去啦,你时不时回去一趟,我还不容易看腻你呢!” 许淮颂噎出个笑来,发动车子。 阮喻过了一会儿又问:“既然早就知道今晚要走,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啊?” 庭审时间确实早就定了,原本许淮颂因为爸爸的事飞去美国后,是打算庭审完了再回来的,只是当时阮喻的状况太差,才卡在中间又折返一趟。 回国当天,他也跟她说过——你不是睡不好?我就是为这事飞回来的。 但阮喻沉浸在确定关系的喜悦里,完全没有因为这句话有所联想。 许淮颂偏头看她一眼:“早告诉你,叫你早早不高兴起来?” 说的也是。 难怪他前几天刻意不倒时差,还特意问她想做点什么,又黏糊糊地把她带来了苏市,刚才还在艺术馆跟她……索吻。 阮喻拆了包薯片,喂一片到他嘴里:“以后有什么工作安排可以早点告诉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跟你闹不开心的。你要是早说了,我刚才就……”给他亲了。 “就什么?”许淮颂问。 她“呵呵”一笑,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嚼薯片去了。 两人精神抖擞聊了一路,直到杭市公寓,许淮颂把她送上楼,说:“我不进去了,陈晖五分钟后就来接我去机场。” “那你自己在机场吃点东西啊。” 许淮颂点点头,站在门口看她进去,帮她阖上家门。 门即将合到底,许淮颂顿住,阮喻也忽然伸手去抓门把手,然后一个推一个拉,一起把这扇门重新打了开来。 阮喻先开口,声音闷闷的:“抱一下……” 有了上次的经历,许淮颂没有在门口做这件事,迈过门槛进了屋。 阮喻抱住他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在那边好好吃饭。” 许淮颂一手揽着她,一手摸摸她头顶心:“你在车上说了八遍了。” 她抬起头:“那你听进去没啊?” “嗯。” “我会算好旧金山时间的,你准时把饭菜照片拍给我。” 许淮颂笑着叹口气:“知道了。”默了默,看她还抱着自己不放,说,“陈晖可能在楼下了。” 阮喻“哦”了一声,松开他,叫他走吧。 许淮颂摸摸她脸,转头要开门,手扶上门把再次顿住,回过头来。 “怎么了?”阮喻问。 “我可以……”许淮颂犹豫着滚了一下喉结,“吻完你再走吗?” 46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 阮喻整个人是石化的。 身体石化了,内心却狼奔虎啸,巨浪滔天。——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这叫人怎么答呢?直接来不行吗? 她张张嘴, 合上, 又张张嘴, 重复了三次后,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一脸的视死如归。 然后听见许淮颂笑了一声。 阮喻被气噎, 睁开眼来:“你什么意……” 话到这里被堵死。 因为许淮颂吻了下来。 这一来猝不及防,她吓得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与此同时, 明显察觉到他的停顿。 他停下了原本预谋的动作, 退开一些,转而拿手掌托扶住她的后脑勺,拇指抚上她的耳廓,一遍遍慢慢摩挲。 像是诱哄, 又像是安慰。 一阵过电般的软意瞬间袭倒了阮喻, 让她乖乖仰起头闭上眼, 松开了齿关。 许淮颂再次吻下来的时候, 就没有遇见阻碍了。 而他的入侵就像春风过境,下了一场绵绵密密的细雨,辗转来去, 把茫茫草色描绘得尽致淋漓。 让人想要溺死在这样湿热的温柔里。 分开的时候,他依旧充满仪式感地在她唇上流连了一下,轻轻一点。 阮喻睁开眼, 迷迷蒙蒙的眼底一层水汽。 许淮颂看着她的眼睛,声色喑哑地说:“我走了。” 她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门“啪嗒”一下阖上的一刹,浑身一软,反身倚上门板。 一门之隔外,许淮颂背靠门板,食指触上下唇,笑了一下。 * 十几个小时的失联时间,两人谁都没从这个吻里彻底回过神来。 直到第二天中午,心不在焉改着剧本的阮喻收到了许淮颂的消息:「落地了,两小时后可以视频。」 顺带还附上了飞机餐被吃干净的照片。 阮喻回个“好”字,算好时间,一个钟头后去厨房做午饭,还没做完就听客厅电脑传来微信语音邀请的声音。 她举着锅铲匆匆跑出去,看是许淮颂,接通后喘着气跟那头说:“不是说两小时后嘛!” 视频背景是车后座,许淮颂显然还没到家,说:“刚才接到电话,等会儿要去律所开个临时会议,只有车上的时间了。”看阮喻的锅铲上还沾着酱汁,他又问,“在做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点点头,把锅铲放到一边干净的碟子里,坐下来说:“刚焖了几只鸡翅,在收汁呢。” 许淮颂透过电脑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看着点时间,别焦了。” 短暂的分离刺激了人的情话细胞,阮喻几乎脱口而出:“焦了就焦了嘛,几只鸡翅还能比你要紧吗?” 许淮颂明明很受用,却因为司机在前面,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只是稍稍牵了牵嘴角,说:“真要烧干了,可能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什么意思?” “你看头顶。” 阮喻抬头望天花板,看见上面安了个白色的烟雾报警器,感叹说:“我住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注意。” “我跟房东确认过小区的安保系统和消防系统,这个烟雾报警器一旦触发,你们整栋楼的警报都会响。” 阮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丢不起这个人,赶紧拿着锅铲起身:“我还是先去照顾照顾我的鸡翅。” 许淮颂笑着看她冲进厨房,随后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来看,发现是许怀诗的消息:「哥,我看见新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知道纸包不住火,之前不想在事情没解决的时候影响她功课,现在外界的消息被压下来,学校里又有个“恶霸”护着她,倒也无关紧要了。 他回:「嗯。」 接下来是一长串许怀诗的消息。 诗精病:「你们就爱把我当小孩,这种事有什么好瞒我的嘛!」 诗精病:「不过哥,你这次真的让我有点感动……」 诗精病:「不行,我不能再瞒你了,我一定要把这个重大敌情告诉你!哥,你知道那天,我和识灿哥哥为什么会被拍吗?」 许淮颂:「?」 诗精病:「送我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打电话联系朋友,担心姐姐出事。其实那天我发现酒店门口不对劲了,问了他一句,但他听都没听到,我还以为是我少见多怪呢。」 许淮颂沉默着没有回复。 诗精病:「他好像喜欢姐姐哦。」 诗精病:「哥你别太担心,虽然情敌确实有点强大,但至少你目前还是正牌男友啊!」 “……”会不会说话了。 阮喻很快盛了一盘鸡翅出来和一碗米饭出来,许淮颂搁下手机,没再理会妹妹,对镜头说:“吃吧。” “我吃饭,你干嘛呢?” “看你吃。” 阮喻刚要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力道有点重。 她的脸差点对着镜头烧起来,赶紧埋头扒饭。 许淮颂把手肘撑在车窗边沿,叹了口气。 食髓知味,他后悔提前行使那个吻的权利了。 * 许淮颂接连一阵忙案子,跟同样忙着改剧本的阮喻见缝插针地视频,白天黑夜,两人都跟打仗似的。 小半个月后,阮喻再次受邀到寰视开剧本会议,刚一下楼,碰见个熟人,是住在楼上的孙妙含,穿着一身海蓝色的制服裙,看起来高中生似的。 阮喻跟她打招呼:“大清早去哪呢?” 孙妙含神秘兮兮一笑:“去寰视见大佬。”说完又摇摇头,“不对,是被大佬见。” 阮喻一愣:“试镜不是过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回过了好几个女孩子,这次是寰视的魏董亲自来给新电影挑角色,能不能定还不好说呢。” 魏董?那不是她电影的出品人?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了阮喻脑海,她想了想问:“这身打扮是寰视要求的?” 孙妙含摇摇头:“是我听来的内部消息,说他们正在筹备的新电影是高中校园背景。” 阮喻不可思议地笑了笑。 “怎么了?”孙妙含低头看看自己,“这样不好看吗?” 她摇摇头示意不是,想了想说:“你梳个马尾辫吧,可能会有奇效。” 孙妙含接受了她的建议,欢欢喜喜梳了个马尾辫“出征”了。 阮喻没有跟她同路。 毕竟如果真像她猜测的那样,孙妙含要去应征她电影的女主角,那两人一起出现在寰视门口,在有心人看来就有那么点微妙了。 她于是特意避开了她,进寰视的时候走了侧门。从出租车下来,刚巧碰见一辆保姆车缓缓驶进去。 阮喻原本没大在意,因为影视公司出现个明星的保姆车实在太寻常了,没想到等她走进大厅,小跑向即将关闭的电梯,却看见李识灿站在里面。 他身边的助理飞快摁了开门键,好让阮喻赶上这部电梯。 李识灿笑着叫了她一声:“学姐。”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在这儿碰见她。 但仔细一想,其实阮喻也不应该意外。 魏董亲自来挑演员,被预选为男主角的李识灿又怎么会不来? 她冲他笑笑,走进电梯,没话找话地说:“这么巧。” 李识灿问:“你几楼?” “七楼。” 一旁助理抬手摁了数字“7”。 电梯里沉默下来,过了几秒,李识灿说:“我去十九楼跟魏董谈合同,下午如果没别的安排,也会来七楼看看你们的剧本。” 阮喻点点头,可能是因为上回被他撞破了她坐在许淮颂腿上那幕,这么静谧的环境,稍稍有点不自然。 等电梯“叮”一声响停在七楼,她朝他和助理点个头,快步走了出去,结果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她及时刹车停步,赶紧道歉:“不好意思。” 一抬头,对上一双鹰隼一样,有那么点骇人的眼睛。 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朝她点了下头,唇角一勾:“没关系。”接着与她擦肩而过,进了电梯。 没过多久,阮喻的手机震动起来。 李识灿:「刚才那个是魏董,你注意别跟他靠近。」 阮喻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打字:「靠近?」 李识灿:「就是别和他单独相处的意思。你不是明星,跟他不存在太多利害关系,能避就避,不能避也要提高警惕。我这么讲,你明白吧?」 他的用词比较含蓄,但阮喻听懂了,回说:「嗯,我知道了。」然后转头进了会议室。 47 这会一开就到下午一点。一点半的时候, 剧创人员才在会议室吃上了盒饭。 一份盒饭,四菜一汤一甜品,都是制作精细的高级料理, 属于盒饭中的精英配置。听说是魏董来了, 请大家吃的。 会议室里一阵感慨, 都在夸这个出品人出手大方。 可能是事前得了李识灿的提醒,以及第一眼就被那位魏董的眼神骇到, 阮喻没太参与她们话题, 一边揉着发酸的颈椎,一边埋头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快吃完的时候, 听见手机震了一下。 以为是许淮颂加完班回到家了, 她立刻掏出手机看, 却发现是李识灿的消息:「你还在七楼吗?」 她答了个“在”字就没再得到回复,过一会儿,看见制作人郑姗的秘书拎着满手的奶茶来了,说是请全体剧创人员喝的。 一群人又谢起制作人, 只有阮喻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给李识灿:「谢谢, 破费了。」 李识灿回:「客气什么。」 又说:「魏董跟几个导演上午看了一批新人女演员, 等会儿要来你们会议室, 叫你们也参考参考意见。」 软玉:「怎么个参考法?」 李识灿:「抽剧本念两句台词吧,也就是作作秀的表面功夫,唬唬新人而已, 最后要定谁,不看这些。」 联想到孙妙含,阮喻问:「你在十九楼有看见一个叫孙妙含的女孩子吗?」 李识灿:「没注意, 我在休息室吹了一上午空调。」 阮喻没有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身为一个大明星要亲自来谈合同,为什么他在十九楼闲得吹空调也不去忙别的事。 她攥着手机默了默, 继续问他:「我跟那个女孩子认识,等会儿大庭广众打了照面会不会不太好?我不太懂娱乐圈的规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知道自己对选角一事不具备话语权,但那些纯新的候选人们说不定有所遐想。在这种选角的关键时刻,万一孙妙含跟她打了照面,结果被选中了,日后难保不会被人非议靠后台。 这种冤枉亏,还是不吃的好。 李识灿回:「那你去洗手间或者茶水间避一避吧,他们下来的时候,我跟你说。」 得了“情报”,阮喻就在十九楼下来人的时候,拿上杯子去了七楼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刚好在这时候接到了许淮颂的消息:「我到家了。开完会了吗?」 阮喻把杯子搁上台面上的咖啡机,打字回:「还有下半场,现在在茶水间休息呢。」 刚发送出去,就接到许淮颂的视频邀请。 她转身走到门口,探头往会议室方向一看,发现那边演员到了,正人挤人热闹着,而走廊里又没别人,于是轻轻关上茶水间的门,接通了视频,举着手机抱怨:“开会开得我颈椎好疼。” 那边许淮颂正在脱西装外套。旧金山的夏天夜里只有十几度,到家才能穿单衣。 他笑了笑说:“等我回来。” “回来干嘛?” “上门服务推拿。” 听着这接地气的用词,阮喻“嗤”一声笑,一边揉脖子一边说:“等你回来还有什么用,我还是自己写写‘粪’字吧。” 说着开始做上下左右扭脖子运动。 结果不知牵到哪根筋,发出“哎哟”一声痛呼。 “怎么了?”许淮颂的语气紧张起来。 “扭疼了……” 阮喻刚苦着脸说完这句,忽然听见身后“啪嗒”一下响,门被一把打开。 她诧异回头,看见目瞪口呆的李识灿僵着个身体站在那里,和她高举的手机里,一样微微愣神的许淮颂打了个跨洋照面。 一场明明很安静,却惊天动地的国际会晤。 怎么又被撞破了这种羞羞的事情…… 阮喻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尴尬起来,举着手机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两个人,谁来救救她? 可是谁也没救她,两人对望着不说话,像望出了什么珍贵无比的革命友情。 她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呵呵”一笑,跟李识灿说:“不好意思啊,我占了茶水间,你要用吗?” 他回过神,摇摇头解释:“不用,在附近听见动静,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才来的……” 这能出什么事?阮喻一愣之下,联想到他之前关于魏董的提醒,再想想刚才自己的呼痛声,以及这边紧闭的茶水间门,明白过来。 刚要说点什么,李识灿已经朝手机屏幕里的许淮颂点了点头:“打扰了。”说完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阮喻回过头,摆正手机,看许淮颂。 他的脸色谈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美丽。 他没有提刚才的插曲,默了默说:“我下礼拜五回来,晚上到你那里。” * 这才礼拜一,到下礼拜五其实有近半个月。不过阮喻忙着剧本的事,倒也没觉得时间过得多慢。 转眼入了八月。礼拜五晚上九点,她从寰视开完又一次剧本会议,因为没赶上末班公交车,只好打车回家。 许淮颂刚好在这时候打来电话,说他下了高架,再有一个小时就到,听说她一个人上了出租车,叫她别挂电话。 两人连了一路的麦,半个小时后,阮喻下车,手机只剩了百分之五的电量。 她跟那头许淮颂说:“等会儿就见面,不跟你腻歪啦,我要进公寓大楼了,你可以安心开车了。” 许淮颂“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阮喻拐进公寓大厅,看电梯门恰好要阖上,走快几步赶上去摁了一下上行键,正准备跟里面的人说句“不好意思麻烦了”,刚一张嘴忽然愣住。 电梯里站着一男一女,是她认识的人。 寰视的董事魏进和孙妙含。 孙妙含看见她,一下瞪大了眼睛,神情看上去有些惊恐。 魏进却好像并没有认出她,背靠扶手,一手揽着孙妙含的腰,一手抚唇,微眯着眼,姿态闲适。 阮喻在那么一顿过后,攥着包僵硬地走了进去,默默站在了电梯角落,也装作没有认出两人。 狭小的空间内,气氛凝固得让人窒息。 或者只是阮喻一个人这样觉得而已。因为她从余光里,发现魏进侧着头,把鼻尖搁在孙妙含头顶嗅着香,好像完全不在意这里还有旁人的存在。 直到“叮”一声响,电梯停在了孙妙含所在的十五楼,阮喻才意识到,住在十二楼的她根本忘了按楼层。 魏进揽着人走了出去。 阮喻抬手刚按了“12”键,忽然看见走得手僵脚硬的孙妙含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接不过一瞬,电梯门自动缓缓阖上,下行到了十二层。 阮喻走出电梯,摸索着包里的钥匙,抖着手开了家门。 黑暗中,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刚才孙妙含看她的那一眼。 如果她判断得没错,楼道里亮起的感应灯照出的,那一眼的意思——应该是恐惧,还有求救。 她魂不守舍打开了客厅的灯,背抵家门呆站了很久,拿出手机拨通了李识灿的电话,微微发颤地“喂”了一声。 那头李识灿立刻意识到她声音不对劲,说:“怎么了学姐?” “你上次说,叫我离魏董远一点,具体是因为什么?” 李识灿默了默:“你出什么事了吗?” “没,不是我……”阮喻喉咙发干地吞咽了一下,“你能不能跟我细讲一下,是因为潜规则,还是别的什么?” “不止是潜规则,你情我愿的潜规则在圈子里太寻常了。我听过一些传言,说他有点暴力倾向……”李识灿说到这里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那方面的,大概是……性-癖。” 阮喻一哽。 “听说以前玩废过一个女艺人,但对方家底薄,家人没能力追究,靠钱压了下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到底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我……我看见魏董进了孙妙含家,她好像不是自愿的……” 李识灿沉默下来,过了会儿说:“这事你别管,也管不了。” “你有没有什么……” “我没有办法。”李识灿叹了口气,“学姐,我能冲进你在的茶水间,但不可能为了不认识的女艺人去蹚这种浑水。那种不好的事只是个例,大概率不会发生什么的,你就当没看到吧,行吗?” 他刚说到这里,阮喻的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但该听的内容都已经听到。 阮喻攥着手,指甲一点点嵌进肉里,眼前一遍又一遍不断掠过孙妙含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像一个溺死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李识灿说他没有办法。 而许淮颂还要近二十分钟才能到。别说他可能也没有合适的立场与办法,到时候一切木已成舟了,还有什么用? 阮喻闭了闭眼。 当没看到。 能当没看到吗? 她咬了咬牙,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无意落向了天花板上那个白色的烟雾报警器。 阮喻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瞬。 她记得,前阵子跟许淮颂视频的时候,他跟她提起过,说一旦这个报警器被触发,她所在整栋楼的警报都会响。 默了半分钟,阮喻转头冲进了厨房。 48 七分钟后, 楼道警报作响,刺耳的打铃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开关门响动,把整栋楼从静谧中惊醒。 楼道里传来居民的喊话:“着火了吗?哪儿着火了?” “快跑下去, 别坐电梯!” “走安全通道, 这里来!” 安全通道震起纷杂的脚步声。 整栋楼里, 唯一没有动作的阮喻站在客厅餐桌上,对烟雾报警器举着一口冒浓烟的锅, 掩嘴咳嗽飙泪。 一分钟后, 她所在1201室的门禁对讲机响了起来。 阮喻心脏狂跳,看一眼对讲机的方向, 在心里暗暗计数。 不能让警报响太久, 闹大了可能引来消防车, 影响邻居休息事小,谎报火警造成消防资源浪费就是罪过了。 她在心里默数了三十个数,刚打算盖上锅盖,灭了这滚烫的浓烟, 头顶喷淋却忽然启动, 浇下大水来。 阮喻被淋了个当头, 愣了几个数才跳下桌子, 跑过去接通对讲机。 一个语速飞快的男声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这里是消防控制室!请问楼上是否有火情?” 阮喻咳得差点讲不出话,哑着声模模糊糊说:“我的菜烧糊了……” 那头的人似乎松了口气,转头跟人说:“关闭警报!通知居民!1201室的喷淋系统开了, 快手动关阀!” 整栋楼瞬间恢复平静,除了阮喻所在客厅的喷淋系统还在运作,不过短短一分钟不到就水漫金山。 喷淋系统的关闭没那么快, 阮喻抢救了笔记本电脑,正是淋得浑身湿透的时候, 听见家门被敲响。 准确地说,是砸。 她踩着积水跑去开门,以为是物业来了人,摁下门把手就飞快说:“对不起对不……” 结果看见许淮颂站在门口。 他的衬衫松了两颗扣子,额发全粘在一块,看见她安然无恙,闭了闭眼,把手撑上门框,扶着边沿喘粗气。 阮喻心头一震,一刹失去了言语能力。 两人还没来得及对上话,两名物业人员就赶到了。一名进了阮喻家处理喷淋系统,另一名在门口询问详情。 阮喻着急地问:“请问这栋楼的居民都疏散下楼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物业人员严肃地点点头:“请阮女士跟我说明一下情况,我们必须给现在身在楼下的居民一个合理的交代。” 她有点紧张,支支吾吾说:“对不起,我在家做菜,锅起火了……” 物业往门里边望了一眼,疑惑问:“厨房起烟确实可能触发烟雾报警器,但喷淋系统只有在高温情况下才会启动,您确定您只是在做菜吗?” 阮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把起火的锅拿到了客厅,所以……”她说着朝物业人员鞠了一躬,“真的很对不起,我愿意全权负责这件事,下楼去道歉,必要的话给大家支付赔偿金。” 许淮颂皱皱眉头,拦在她身前,跟她说:“你去擦擦,披件衣服,好好待在这里,我来处理。”说着转头跟物业下了楼。 十分钟后,物业紧急修复了喷淋系统,跟阮喻预约了后续维修时间后离开。 看许淮颂还没回来,她把自动关机的手机拿进干燥的卧室充电,打算联络他,但一拨通号码,发现他也没电关机了,于是披上衣服关上家门出去。 在门口刚好碰见隔壁房东一家坐电梯上了楼。 慈眉善目的房东太太上前来,笑着说:“幸好不是火灾,没事,楼里的警报以前也这样响过,大家就当锻炼身体,做个消防演习,万一真发生意外,那不是熟门熟路,逃生得更快了吗?” 知道这是在安慰她,阮喻感激地点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房东太太摇摇头示意没关系,问:“楼下那个是你男朋友吧?” “嗯。” “很不错的小伙子。”她笑了笑,“我们疏散逃生的时候,他一个人逆着人流往上跑,被拦也不听,只说——‘我女朋友还在上面’。” 阮喻鼻子一酸,原本就因为迷了烟而发红的眼瞬间湿漉得更厉害。 等房东一家回了房,她走到走廊窗口往下望,隐约看见底下还剩零星几个居民,可能是不肯轻易了事,缠着物业讨说法。 路灯下,许淮颂似乎在向他们道歉,跟人一个一个鞠躬,九十度到底。 阮喻回头跑进电梯。刚到了一楼,就看许淮颂从外面回来了。 没来得及顾这里是公共场合,她一下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怀里:“叫你受委屈了。” 许淮颂摸摸她后脑勺,低头笑笑:“委屈什么?不是真火灾,有道歉的机会,不好吗?” 阮喻吸吸鼻子,把他抱得更紧。 忽然听见一个女声从他背后方向传来:“对不起……” 是孙妙含的声音。 阮喻迅速松开许淮颂,转头看她,见她眼眶是红的,头发也乱糟糟,上前问:“没事吧?” 她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 阮喻拍拍她的肩示意安慰,问:“他人呢?” “走了……”孙妙含一边抽噎一边答,“警报响的时候,我趁乱跟邻居一起跑下楼,看见他开车走了。” 阮喻“嗯”了声,想了想,扭头跟许淮颂说:“我先送她上楼。” 考虑到有个大男人在,不方便询问孙妙含太多细节,阮喻等进了她家才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一问完,就看她家客厅一团乱,翻倒的落地灯,打碎的玻璃杯,扯散的枕芯…… 这哪里是潜规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根本就是强-奸未遂。 阮喻窒息了一瞬,感觉胸腔里一阵堵。 她甚至没有了问清过程的勇气。 孙妙含抹抹眼泪说:“他是寰视的高层,之前看了我的表演,说很欣赏我的演技,有意捧我做女主角。今天晚上,他带我去跟一个导演吃饭,结束以后说送我回家……” “我真蠢,连这种话也听不懂,以为送我回家就是送我回家而已,等进了电梯,他开始动手动脚,我才……” 她说到这里没再往下,也许是不愿回想或者难以启齿,垂下眼弯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碎玻璃。 阮喻跟着蹲下来,帮她扶起落地灯,问:“今晚躲过去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 许淮颂进家门后也开始打扫。 客厅到处是积水,家具湿了一大半,要弄干也是个大工程。 他正拿了块吸水毛巾擦沙发,忽然听见卧室传来震动声,进去一看,发现是阮喻正在充电的手机在响,屏幕显示李识灿来电。 他默了默,没有去接,很快却又听第二通电话再次响起。 接连三通响过以后,他不得不选择了接听,刚拿起手机,就听那头李识灿喘着粗气说:“终于接电话了,你要吓死我是吗……” 许淮颂一声“喂”噎在了嘴边。 听这边没反应,李识灿急急说:“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到你家楼下了。” 许淮颂终于答话:“她已经没事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足足十秒后,身在一楼电梯门前的李识灿才干笑了一声,确认道:“许律师?” “嗯。” “没事了就好,她刚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到一半断了,我不放心,所以……” “嗯。” “那我就回去了。” “嗯。” 电话挂断,许淮颂轻轻放下了手机。 不需要查看通话记录,不需要多问。 事发当时,阮喻手机电量不足,最后一通电话的联络人不是他,而是李识灿。 许淮颂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十七个未接来电,脑海里同时放映出那天李识灿以为她出事,冲进茶水间的画面。 整整十分钟,他站在一片昏暗的卧室里一动不动。 直到家门啪嗒一声被打开,阮喻在客厅叫他:“淮颂?”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答出声音。 “你在房间里吗?”阮喻穿上拖鞋踩着积水疑惑着往里走,一推开卧室的门,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一股力道扯了过去,背抵上墙。 昏暗里,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许淮颂的唇落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想问“怎么了”,嘴一张恰好被他误会了意图。 许淮颂交缠了上来,迅猛的,直接的,不留余地的,像要把她拆骨入腹一样侵蚀她。 他把她死死压在墙上,跟她严密贴合,一丝缝隙不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被动地接受着这个吻,脑袋里一阵又一阵泛起浪潮,迷迷糊糊里感觉到他在颤抖。 他在这样强烈的攻势下颤抖。 明明是一个侵略者,却在害怕恐慌着什么,似乎想要从这样的亲密里得到一个安全的信号。 阮喻渐渐喘不上气,抬起手来推他。 但许淮颂这次却没有停下。 他吞咽着她,滚烫的手掌开始在她腰后游移,像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却迟迟不得其法。 他放过了她的唇,辗转把吻落上她耳后,与此同时,右手从她衣摆探入,上移。 阮喻浑身一颤:“淮颂,淮颂你怎么了……” 许淮颂执拗地动作着,直到那颗顽固的纽扣彻底缴械投降,阮喻吓了一跳,去夺他的手。 他顿住动作,瞬间静止成一座雕像。 49 沉默的房间里, 所有的热烈刹那灰飞烟灭,只剩彼此的喘息还交织在一起,和客厅滴滴答答的水声遥相呼应。 许淮颂静止片刻后, 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失去倚靠的阮喻膝盖一软, 差点贴着墙滑下去, 被他扶了一把才站稳。 阮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失控,但这短短一分多钟的亲密, 让她领悟到——现在已经不是八年前了。 已经不是牵着手压压马路, 就把彼此拥有到极致的年纪。 或许早在之前,他离开当夜的那个吻开始, 这种属于成人世界的情愫就已经起了头。 可是两人分离近一月, 肢体的感受被迫冷却, 所以初初再见,阮喻一下没适应过来,在这样突如其来的进攻里下意识叫了停。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紧张, 以及体内涌上来的, 一丝迟到的异样酥麻。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 视线变得飘忽不定, 最后垂眼盯住了自己的鼻尖。 许淮颂落下来的目光和她背后松开的排扣,让她无所适从。 就在阮喻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扣的时候,却看他先动了, 抬手绕到她后背。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叫她瑟缩了一下,但动作却是细致的。 与刚才的狂风骤雨不同, 他隔着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寻找到她的排扣, 捏住两头,轻轻摩挲辨认形状,像打算把它们重新扣回去。 在此之前,阮喻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况下,男方竟然不是匆匆掉头走进浴室去“冷静”,而是耐心地收拾留下来的“烂摊子”。 笨拙又温柔。 像是接到了一记重锤,阮喻的心变得又酸又软。 想到她刚才的举动一定触伤了许淮颂,在他还在费劲与扣子作战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许淮颂动作一顿,低头看她。 阮喻小声咕哝:“这样扣不上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的手还捏着排扣没松:“什么?” “可以……”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声音闷在他衬衫里,模模糊糊地说,“可以伸进去扣……” 许淮颂的喉结滚了滚,“嗯”了一声,重新探入她衣摆,一路绕开她光滑的皮肤,企图一针见血地找准排扣。 但并不容易。似乎是因为怕再次亲密接触,引起她的拒绝,他迟迟没有下手。 在这样让人窒息的沉默里,阮喻心脏狂跳,咬咬牙说:“也可以碰我的……” 许淮颂又吞咽了一次,默了默“嗯”一声,下手去摸索。 再次肌肤相贴的一瞬,两人同时打了个战栗。 许淮颂把扣子扣回,退出来,没有对刚才的行为作解释,低头说:“你先洗个澡,我打扫客厅,时间久了会漏水到楼下。” 阮喻点点头,转头去了。 再出来的时候,就看一片狼藉的客厅已经恢复整洁。 许淮颂拿着吹风机,在吹她放在茶几上的,一叠作了很多文字批注的稿件。 看她湿着头发出来,他摁掉吹风机,把它拿在手里晃了晃。 阮喻走过去,刚要接过吹风机,忽然看他手一缩,说:“坐着。” 她坐上了椅子,仰头说:“你帮我吹吗?” 许淮颂“嗯”了声,右手打开吹风机,调到中温,左手揉上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把它们理顺。 阮喻像曾经被他伺候的猫,舒服地眯起眼,歪着脑袋枕着他的手臂。 许淮颂也没觉得妨碍,一声不吭地拨弄她的头发。 等到吹风机聒噪的声音停下,她睁开眼,仰头说:“许淮颂。” 他的情绪看上去依旧不高:“嗯。” “你真好。” 他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可能也有别人很好,只是没有这样对你的机会。” 阮喻皱了皱眉,刚要问他什么意思,却看他放下了吹风机,说:“不早了,去睡吧。” 她确实很困了,打了个哈欠说:“那你呢?” “我洗个澡然后也睡。”许淮颂指了下客房,“刚才整好房间了。” 阮喻随他这一指看过去,稍稍愣了愣,看他转头进了浴室,心里隐隐一阵压抑。 她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在他出来的时候递给他,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事吗?” 阮喻问完,不等他答却又已经自我否定。 他是在她去了一趟十五楼以后才不对劲的。那就跟之前的事没有关系。 许淮颂揉揉她头发,笑了笑:“没有,飞机坐累了。”说着拿起牛奶走向客房,“你早点休息。” 阮喻只好转头回了自己的卧室,进了被窝又一阵郁闷,抓着头发眉头紧皱,趟了好一会儿睡不着,她摸索到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指纹解锁。 然后一眼看见十七个未接来电。 李识灿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愣了愣。 看了眼来电时间,又翻了翻通话记录,自顾自低低“啊”了一声。 她从十五楼下来的时候,许淮颂人在她卧室。而李识灿又恰好在那段时间对她进行了夺命连环CALL。 再看这一条通话记录,一切水落石出。 她苦着脸懊恼地叹了口气。 早该想到的。 阮喻干坐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个宁愿写327条短信也不肯说一句“我喜欢你”的男人,她绝对不能妄图他会在这种问题上主动过问。 但如果就这样下去。 他会先憋死自己,然后再把她也憋死。 阮喻一鼓作气下了床,临要打开房门,又顿了顿。 他刚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又是跟物业处理事情又是打扫客厅的,会不会已经累得睡着了? 她因此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走到客房附近,把耳朵贴上他的门。 听了半天辨不出动静,正犹豫是不是明天再说,半夜不睡的许皮皮忽然来了,在她脚边发出长长一声“喵呜”。 她立刻比个“嘘”,但里面许淮颂已经听见了动静,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只好清清嗓子说:“我能进来吗?” 得到肯定答复,她摁下了门把手。 许淮颂刚坐起来开了床头灯,正要问话,就看她深呼吸一口,关上门,冲过来跳上了他的床。 他愣了愣:“睡不着?” 阮喻点点头。 “那怎么办?” 她都上他的床了,他说怎么办? 阮喻也是豁出去了,吸了口气说:“你不请我进被窝吗……” 许淮颂挪了一下位置,掀开被子。 阮喻钻进去。 他说:“这样睡得着?” 她点点头躺下去。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同床同被窝。但许淮颂抬手关了床头灯后,却与她隔了半臂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阮喻闷得慌,思忖着怎么开话闸子,过了会儿说:“你知道十五楼出了什么事吗?” 他“嗯”了声:“大概猜到了,你做得很好。” “那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许淮颂似乎愣了愣,偏过头来:“我认识?” 她摇摇头:“之前没跟你讲过,是我电影的出品人。” 许淮颂沉默下来,在黑暗里皱着她看不见的眉头。 在这之前,他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已经收尾的见义勇为而已。然而对方是她电影的出品人,那么这件事的后续也许就复杂了。 但阮喻此刻的想法跟他没在一个频道。 她解释说:“上回李识灿之所以冲进茶水间,就是因为当时,我和那个魏董在同一个楼层。他提醒过我,不要跟这个人走太近。所以今天遇到状况,我第一反应就给他打了电话,问他魏董的情况。” “我想,他跟魏董认识,也许会有办法。不然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许淮颂搁在被子里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捏紧了拳头,侧过身来面对她:“有这么个危险人物在,怎么没早跟我说?” 他的语气变得强势起来。很显然,这是心结解开了。 阮喻心道一句不容易,撇撇嘴说:“你在美国,告诉你不徒增你烦恼吗?我注意着没跟他接触,你看今天之前,也没出什么事,今天之后,你就在我身边啦。” 许淮颂闭了闭眼,似乎在后怕什么,片刻后,把她拉进怀里:“这种事,以后第一时间让我知道,不管我在美国还是西伯利亚,都要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阮喻低头撞一下他肩膀:“你去美国不够,还要去西伯利亚啊?” “……” 许淮颂捏起她下巴,摆正她的姿态:“举个例子。跟你说认真的。” 阮喻笑嘻嘻抱住他脖子:“嗯,知道了,那你还难受吗?” 被戳破心事的许淮颂沉默下来。 男人嘛,谁还不要点面子了。发现他没有作出正面应答,阮喻很快转移话题,说:“这客房空调不好用吗?你开了几度,怎么这么热啊?” 但这个话题转移得并不好。 被戳破另一桩心事的许淮颂再次沉默下来。 阮喻要起来找遥控器,被他拉了回去。 许淮颂咬咬牙说:“不用调了,十八度,够低了。” “那怎么还……” 阮喻问到一半就住了嘴。 还能是为什么呢,再问就蠢了。 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寂静的房间,两颗心脏跳出了一致的频率,像在赛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谁也没有先脱离彼此的拥抱。 最后,还是许淮颂跑赢了。 阮喻担心地问:“你这个心率,不会猝死吧?” “……” 他轻轻敲一下她的脑门:“死不了。” 阮喻“嘶”了一声,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可能很难受,她说:“要不我还是回去睡吧?” “你见过兔子进了狼窝还被放出去的?” “可是狼就干瞪眼,又不下嘴,这不暴殄天物吗?” 许淮颂噎了噎:“别乱说话。” 阮喻愣了愣,然后听见他叹了口气:“狼没带餐具。” 阮喻在这句“没带餐具”的爆炸性威力里,一震到天明,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推了一下身边的许淮颂,问:“有人在按门铃吗?” 他动了动却睁不开眼,不知昨晚熬到几点才睡着的,皱皱眉头说:“嗯。” 阮喻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一边说:“大清早会是谁啊?” 许淮颂最后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拦住她:“我去。” 他穿着拖鞋出去,看了看猫眼,然后回头叫她:“十五楼的。”说着拉开了门。 阮喻小跑出来,看见孙妙含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门外,看见两人这睡眼惺忪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打扰你们了。” 阮喻摇摇头示意没事,请她进来:“考虑好了吗?” 昨晚她问她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报案,是继续待在寰视或者离开,孙妙含说得考虑一下。 她进门后也没坐,直说:“考虑好了,姐姐,我没受到实质性伤害,报案肯定没有用的。” 阮喻看了眼许淮颂。 他的眼神告诉她,孙妙含说的没错。 “那之后呢?” 孙妙含垂了垂眼:“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娱乐圈吧,我不跟寰视签合同了,也不待在杭市了,打算回老家去。” 阮喻默了默,“嗯”一声,面露惋惜。 孙妙含笑了笑:“你也别替我可惜了,那种人做出来的电影,能有什么好名声啊?我不拍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阮喻似乎不太理解她这个话:“嗯?” “昨晚我听见魏董跟导演说,那个ip当初陷入抄袭事件,是他一手炒起来的,之后,他还打算继续拿这些事做料,结合李识灿一起炒作。” 阮喻一愣。什么叫抄袭事件是魏进一手炒起来的? 她呆呆眨了两下眼,看向了同样皱起眉头的许淮颂。 50 孙妙含临走之前, 阮喻嘱咐她把跟寰视的联系断干净。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出了门又折回来:“姐姐,其实我有点奇怪……” “嗯?” “昨晚警报响的时间不长, 物业很快就解释清楚了误会, 但在那之前, 他就已经匆匆开车走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阮喻摇摇头示意不清楚, 回头看了一眼许淮颂, 恰好这时候,听见孙妙含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没多久就红了眼圈, 拿着手机说:“姑姑, 我真的不想报警……算了吧, 没用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地方口音:“这是什么世道,受欺负还不能报警了?你等着,警察很快到你那边, 你跟他们好好说, 把那人抓进去吃牢饭!” 挂断电话, 孙妙含深吸一口气, 憋着泪说:“姐姐,我得先上楼了,我老家的姑姑知道这事气坏了, 帮我报了警。” 阮喻拍拍她的肩,目送她进了电梯,转头看许淮颂坐在沙发上捏眉心, 走过去问:“情况是不是很复杂?” “按你昨晚说的,她在电梯监控可见范围内没有反抗, 进门之后的事,光凭口供连立案都很难。假设警方介入调查,传唤当事人,结果却无法立案,你觉得事后魏进会怎么做?” 阮喻抿着唇没有说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现实确实如此。 在魏进手里,像孙妙含一样的女孩子一定不是个例,而她们多半都选择了息事宁人,而不是以卵击石。 毕竟魏进这样的人随心所欲惯了,原本根本不会在意这一个两个女孩,就像这次过后,如果孙妙含因为“玩不起”离开,他可能过不多久就会忘了她。 可一旦事情闹大,触怒了他又没法真正拿法律制裁他,局面反而会变得很难收场。 许淮颂闭了闭眼:“你和魏进昨晚打过照面,警方介入后,你势必受到牵连,甚至烟雾报警器的事也可能被捅破。孙妙含可以离开,但你跟寰视的关系被合同绑着,你怎么办?” 人都是有私心的。 身为律师,如果孙妙含决定维权,他可以提供支持。但身为男朋友,他不愿意阮喻卷进这趟浑水。 许淮颂摁了摁太阳穴:“我去十五楼看看情况。” * 阮喻和许淮颂到十五楼的时候,方臻和另一名警察正在向孙妙含询问情况,门口拴着一条警犬。 一看这场面,阮喻小声问:“怎么还带着警犬来了?” 许淮颂摇头示意不知道。 方臻看见两人诧异了下,另一名警察直接目瞪口呆:“哎,阮女士,许先生,又见面了啊!” 阮喻扶了扶额,也不知这是染了什么毛利小五郎的体质。 看她目光时不时落向那只警犬,他解释:“误会误会,报案人说嫌疑人作案后逃逸,我们以为需要追踪。” 孙妙含露出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我姑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她说完后,跟两人反映了简单的事情经过。 方臻听完后,又就详情问了一遍阮喻,最后希望确认一下昨晚魏进碰过的物件。 孙妙含走进厨房拿垃圾,出来说:“碎杯子和枕芯都被我收拾了,都在这……”说到这里,门口的警犬忽然狂吠着要朝她扑来。 她吓了一跳,惊叫着丢了垃圾袋。 两名警察赶紧跑过来,一个安抚警犬,一个检查垃圾袋。 方臻戴着手套,低头小心翻找里面的杂物,一边说:“里面有血液吗?” 孙妙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没,没有啊……!” 警犬还在吠,怎么都停不下来,方臻回头说:“让新新来闻。” 另一名警察把拴狗的链子打开。 这只叫“新新”的警犬立刻扑上来,鼻尖蹭着垃圾袋里的杂物,最后蹭出一截烟头。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 方臻问孙妙含:“这是你抽的烟?” 她惊讶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抽烟,是他……” 许淮颂皱了皱眉,上前来:“孙小姐说,魏先生昨晚听到警报后就匆匆离开了?” 孙妙含点点头,低头看了眼那截烟头,不解地望向阮喻,并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看屋里三个男人同时严肃起来,阮喻也不敢吱声,过了会儿,见方臻把这截烟头装进了证物袋,跟同事说:“拿去毒-品鉴定中心。” 孙妙含惊得抽了口冷气。 方臻说:“孙女士对魏先生这方面作风有没有过了解?” 她大睁着眼摇摇头,默了默低声说:“我只记得,昨晚他是一边抽着这支烟,一边……”她说到一半就难以启齿了,求助似的看向在场唯一的女性阮喻。 阮喻接上:“我听一个朋友讲,魏先生在‘那’方面好像有不良癖好……” “不排除以毒-品助兴,寻求生理刺激的可能。”许淮颂面不改色接过话,“方警官,可以的话,我希望警方充分考虑当事人的人身安全问题。我不赞成这个案子从‘性侵’入手直接传唤魏先生。” 方臻点点头:“如果鉴定结果符合猜测,我们会申请秘密调查。” * 结束这边的谈话,许淮颂让阮喻联系了岑家。 岑荣慎得知他们打算就之前的抄袭旧事再作调查,邀请两人到了公司。 岑家房地产起家,发展到现在,当之无愧的“家大业大”,包括游戏、旅游、电影在内的各行各业都有投资涉及。 两人到的时候,岑荣慎正在开高层会议,忙完才接待了他们。许淮颂开门见山,希望查证当初岑思思购买水军和热搜的记录。 出于抱歉,岑荣慎对这件事一直是全力配合的态度,叫秘书传来相关资料给他,说:“许律师,我确认到的记录只有这一部分,我想应该是不完整的。” 许淮颂看了一遍资料,沉默片刻后答:“岑先生,可能这就是完整的记录了。” “许律师的意思是?” “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误。” 其实早在之前那通录音电话里,岑思思就说明了事实。她说,她只是雇了一小批水军想试试,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一路蹿上热搜。 当时他和刘茂都认为这是被告的托词,为尽快恢复阮喻的名誉,急于求成,没作其他设想,因此错放了真正的幕后推手。 从岑氏集团出来后,许淮颂开着车一路无话。 阮喻看看他:“没关系啊,你也说过律师又不是神,现在发现也不晚,倒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魏进这些年犯的事绝对不止一桩两件,但他钻惯了法律的空子,强-奸未遂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罪对他来讲都无关痛痒,更不用说购买热搜这种小儿科。” 确实。别说依照阮喻现在跟寰视的关系,不适合把事情闹大。就算提起诉讼,一笔赔偿金对他来讲又算得了什么? “那就看他继续逍遥法外吗?” 许淮颂摇摇头:“蛇打七寸,我请警方申请秘密调查,就是为了抓他七寸。这样的人底细多半不干净,毒-品总有交易来源,如果能够证明不止是非法持有毒-品罪,而是非法运输甚至贩卖毒-品罪,那么,再大的靠山也压不住他了。” 阮喻点点头。 “只是这样一来,投资人落网,你电影的进程也会受到波及,很可能面临夭折风险。” “这有什么,为民除害比什么都重要!” 看她一副女英雄的样子,许淮颂笑了笑,过了会儿说:“你之前不是问我,那天跟李识灿去干什么了吗?” 阮喻瞥瞥他:“终于肯说啦?” “我当时不清楚寰视的全盘打算,但对李识灿当选男主角这件事一直有疑虑:为什么刚好就是他。” “他频频成为话题人员,我怀疑寰视可能在电影上映前夕挖掘你和他,还有岑思思背后的关系,借机炒热度,所以那天跟他商量了一个预警方案。” “什么方案啊?” 许淮颂弯了弯嘴角:“按魏进现在的情况看,可能用不上了。” “所以你不打算说了?” “嗯。” 阮喻深吸一口气,鼓着嘴说:“那你还不如不提这茬呢!” 恰好红灯时间,许淮颂腾出一只手揉她头发:“我这次在国内能待一个多月,除了跟进警方调查魏进底细以外,主要是办周俊的案子,其他时间都可以陪你。” 阮喻低低“哼”出一声来:“那你的法考呢?今年改革第一年,题型都调整了,刚好被你赶上。” 许淮颂一噎:“我在复习。” “啧,真可怜,还是别谈恋爱啦,好好刷题吧,没考过就接不了案子,接不了案子就是无业游民,还得我拿稿费养你呢。” 许淮颂手一移,滑到她脑门前,一个敲板栗的预警动作。 她缩了一下脖子:“哇,律师犯罪啦!” 许淮颂笑出声,改拿拇指在她额前抚了抚。 阮喻拿两只手抓着他一只,放在手心里说:“你刚才说,一个月后又要走?” “差不多。” 她“哦”了声,放开他,拿出手机悄悄百度:「办护照所需材料及注意事项。」 百度一路,阮喻大致心理有数了,回家后就催着许淮颂复习。 许淮颂被她拖着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一堆宪法、民法、商法、刑法、经济法、国际法不说话。 阮喻饶有兴趣地翻了几本,咕哝:“我都快不认识‘法’字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做套模拟题?” “哦。” 她翻开一本《法考七十天冲刺卷》,看里面空白一片,问他:“一到十选个数字?” “七。” 她翻到第七套,把笔递给他,打开手机时钟:“来,第七套第三卷,开始吧,给你计时。” 许淮颂叹口气,开始做题,半小时后,皱着眉头把手伸向了商法书。 阮喻一把拦住他:“哎?你怎么做题还翻书呢,考试了谁给你翻?” 许淮颂底气不太足:“这跟美国的法律体系相差太大了,我还没背过商法。” “模拟考检测的就是你当下的真实水准,不会就是不会,有什么好逃避的呀。” 许淮颂咬着牙缩回了手,继续做题。 阮喻摸摸他头发:“考过九十分有奖励。” 许淮颂偏头:“奖励什么?” “考完再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淮颂垂下眼,决定埋头蒙题。 三短一长选最长,三长一短选最短,两短两长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C。 做到快结束的时候,阮喻听见他开始频繁咳嗽。 “嗓子不舒服啊?” “嗯。”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说着站起身来。 许淮颂飞快翻到册子答案区,正找着第七套第三卷,忽然听见一声冷冷的——“许同学。” 他顿住动作,抬起眼来。 阮喻拿着个空杯子倚在厨房门边,望着他说:“我就知道是假的,忘了告诉你,我中文系毕业后考过教师资格证,对你这样的作弊份子,心里门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