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大活了! 2018年6月半,夏至。 中原,驻马县,牧村。 村东头陈二家田地旁边的荒地上,被用黄色布带拉出了一块大约8米X8米的警戒线。 在警戒线内,一个个考古工作者丈量规划出的探方之中,不少身影都在弯腰低头忙碌着。 可以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一处考古发掘现场。 陈翰蹲在长宽都只有1.5米左右的探方之中,手上拿着个毛刷,正小心翼翼的清扫着探方内的泥土。 在他双腿之间,一个半截身子埋入土里的陶罐,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显露出了完整的样貌。 许久之后,陈翰小心翼翼的手捧着这个刚出土的陶器,从探方中探出脑袋,看向了蹲在田埂上,正一脸忧愁的抽着烟的中年男子。 “老师,我挖出了一个陶器,看样式估计是西汉的!” 捧着陶罐的陈翰,哪怕脸上沾了不少污泥,但是在阳光下,他的笑颜依旧非常的耀眼。 只可惜,再帅的男人,干几年考古后,也剩不下多少姿色了。 摸了摸没剩下几根头发的脑门,孔文建有些为陈翰惋惜。 正所谓。 十年生死两茫茫,挖墓葬,开探方,穷乡野岭,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亦不知,尘满面,土飞扬。 嫁人莫嫁考古郎,下工地,守空房,一去半年,唯有泪千行,回来还得整资料,出报告,天天忙。 他怎么都想不通,陈翰这么个靓仔,为什么会选择黄土朝天,天天和泥土、棺材、枯骨相伴的考古学。 不过,陈翰的专业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北大考古系本科毕业,而且是专业课第一名,被直接保送到了社科院考古研究院。 现在正在他的手下读博。 对于这个新弟子,孔文建还是很满意的。 当然,如果陈翰长得不这么帅的话,他可能会更加满意。 搞考古的,要那么帅干嘛? 孔文建摇了摇头,伸手看了下手表。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太阳也差不多要落下了。 见此,他便从田埂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大声的喊道: “行了,大家收拾一下,可以收工了。” “这个墓本就不大,应该只是个西汉小官员的墓,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够盗墓贼盗挖的差不多了。” “我们已经抢救性发掘半个多月了。” “别说珍贵的玉器和青铜器了,就连证明墓主人是谁的身份物品都没找到。” “除了这几个陶器之外,墓里估计啥东西都没剩下了。” “明天开始就回填吧,可以纪录归档了。” 一颗颗面带土色的脑袋,从大小不一的探方中探出头来,随后这个考古现场便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陈翰连忙将手头的陶罐放进了一个专门存放出土文物的大木盒里,从探方里爬了出来,小跑到了孔文建身边。 “老师,这个墓不继续挖了?” “还挖啥?”孔文建横了陈翰一眼,语气带着些愤慨的说道:“以前的盗墓贼还好,只会盯着玉、金、青铜盗,至少还能给考古工作者留下一些竹简、织物、陶漆器。” “但是到了近现代,盗墓贼都是直接来个大打包,将墓内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 “凡被盗之墓,都像被扫把扫过一样,干干净净。” “这种被盗了个干净的墓,我们到现场也只能在墓坑里挖地三尺,找找边边角角的东西。” “这都翻了半个月了,来来回回土都翻了三回了,除了几个陶器之外,连个墓志都没找到。” “行了,可以收工归档了。” 孔文建愤愤的吐了一口烟气,将嘴边快要燃烬的烟屁股用力摔在了地上,仿佛这个烟屁股就是盗墓贼似的,狠狠踩了几脚。 不过此时的陈翰,已经没工夫关注自家老师的动作了。 在他的脑海里,一个机械合成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新手任务:协助参与一次抢救性考古发掘工作,完成!” “发放新手奖励!” “考古勘探技术+1!” 面对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陈翰表情很是淡定。 是的,他有一个系统。 自从大四毕业后,被保送社科院硕博连读时,他的脑海中就出现了这个系统。 系统给他颁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参与一次抢救性考古发掘工作。 刚好,他一加入社科院,就在老师的带领下参与到了牧村1号墓的抢救性发掘中。 历经半个月,也算是完成了这部分的工作,顺带着完成了系统任务。 目送着老师一边骂着盗墓贼,一边渐行渐远的身影,陈翰面色如常的走进了发掘现场临时搭建的厕所中。 嗯,味道很正! 一系列的勘探相关技术和知识点,适时的涌进了陈翰的脑子里。 他顿然觉得,仿佛亲自勘探了几十个古墓一般,闭上眼睛稍加回想一下,就出现很多“经验”,都是光靠看书没办法掌握的实操能力。 “奖励还不错啊!” “网络小说里的那啥《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大成,也不过如此了吧?” 顶着厕所内各种人类排泄物发酵的臭味,陈翰美滋滋的感受着系统给予的奖励,顺手打开了浮在半空的系统屏幕。 宿主:陈翰。 技能: 考古专业知识:LV1 考古调查:LV1 考古勘探:LV2 考古发掘:LV1 考古绘图:LV1 文物修复:LV0 不错,考古勘探技术果然升级了。 没想到,只是一级的提升,居然有如此大的质变。 感觉自己立马就从刚加入工作的考古人,一跃就成为了拥有勘探过十多个大墓经验的老手了。 陈翰现在感觉,只要给他一套勘探工具,随便找个中原大县转悠一圈,他至少能找到七八个古墓! 没别的,就是膨胀! “集合!集合!” 不过还没等陈翰膨胀几秒呢,孔文建略带激动的声音,就在厕所外炸开了,打断了他的膨胀。 陈翰连忙跑了出去。 正好,迎面他就撞上了拿着手机,小跑回来的孔文建。 “来大活了!” “青海那边的基层研究员,发现了一个有着遗址迹象的地方。” “这次青海那边发现的遗址迹象,有很大概率是一处新石器时代的大型聚落遗址!” “遗址初步勘测,位于黄河河谷地带北岸的二级阶地上。” “初步估计,总面积可能有40万平方米,重点面积约20万平方米。” “根据先期出土物品的碳十四检测,这个遗址至少是四千年前的,甚至有可能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之一!” “遗址很大!当地的考古所根本忙不过来!” “我们社科院考古研究院,要支援大半考古工作者!” “现在,立马就动身!” 第二章 夏商周断代工程 “这次我们支援的考古现场,地址就在青海民和县官亭镇的喇家村。” “所以暂定名为喇家遗址。” “根据先期工作团队的碳十四检测,这片遗址形成年代应该是在距今4100-4000年之间!” “年代十分接近于传说中的夏朝!” “这次喇家遗址的出现,对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开往青海海宁市的高铁上,被社科院考古研究院包圆了的一节车厢内,孔文建正充满激情的鼓舞着手下的弟子、考古学者们。 坐在陈翰旁边的学姐颇为感叹的小声嘟囔道:“夏商周断代工程啊,可惜只完成了断代。” 陈翰也一脸肃穆的点点头。 一直以来,华夏都是一个注重记载历史的国度,有着系统而丰富的史料。 相传黄帝时代就有史官专门负责记录历史了。 而在世界各个文明中,也唯有华夏基本记录了5000年来的历史。 只是,光有历史记录,有的时候并不足以证明这些历史记录就都是真实的。 西方的学者们,根据他们的标准一直认为华夏只有3300余年的文明史。 哪怕华夏学者都不认同,却也一直无法彻底证明这一观点的错误。 因为西方历史记载非常短暂。 大约在中世纪事情才开始有可信的史记。 西方在中世纪之前的历史记载充满了各种神话传说,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所以西方特别注重用考古的手段来发现古史,而不是像华夏人一样,直接翻开史书就能了解古史。 作为华夏“史家之绝唱”的史记,在华夏史学家至高无上,在不少西方学者眼里却不值一提。 只因为,史记中记载了一些颇为“玄学”的东西。 比如商朝始祖是“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周朝始祖是“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两人一个是人类吃下了“玄鸟”的卵后怀孕生下的,一个是看到巨人的脚掌印后受孕生下的。 如此充满神话传说的纪录,让西方学者联想到自家那离谱的历史传说,自然就否定了《史记》为信史。 只是,《史记》中为帝王掺杂一些玄学色彩,并不足以全盘推翻其五十多万字的信史纪录啊! 可惜,这种论调在民国那个西式思维成为主流的时代,甚至影响到了华夏自己的学者。 民国时期的大学者胡适就曾经提出“东周以上无信史”的论断。 胡适认为史书里的西周、商朝、夏朝、五帝时代等都不可靠。 甚至一些熟知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等,都可能是杜撰而来。 胡适之后,以顾颉刚为代表的古史辨派,提出“层累地造说”,从怀疑古代典籍,到怀疑古代人物,到怀疑整个古史体系。 一度,华夏历史从春秋之前,就岌岌可危,不被人认为是真了。 直到,殷墟的出现,甲骨文的出现,才让商朝被证明是真正存在的。 后续大量出土的东西周遗址,更是用事实狠狠的打了西方学者的脸。 可是,哪怕殷墟的出现,证明了史记中纪录的夏商周里,至少商和周是确实存在的,却也没法让西方学者认同华夏五千年历史观。 直至今天,不少西方国家的历史书籍中,都依旧认为,华夏只有3300年历史,商朝之前华夏无国家,还没有形成文明。 而且这个“商朝”,也只承认了甲骨文出现后,所记载的盘庚迁殷之后的历史。 而盘庚迁殷,已经是商朝中后期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西方学者只承认了半个商朝! 近一个世纪以来,华夏五千年历史都饱受质疑,不被大部分西方国家所接受。 众所周知,证实向来要比证伪难,毕竟证实需要各种确凿到无法被质疑的铁证,而证伪只需要提出质疑就行。 这也让华夏人憋屈的很。 凭什么我们自家的历史,需要外人来质疑,而且还没有任何反驳的证据! 进入新世纪之后,华夏渐渐国富力强,高层为了民族荣誉感和自豪感,同时也是为了华夏文明溯源,接连开启了两大超大型、超长期考古工程。 【夏商周断代考古工程】 【中华文明溯源工程】 夏商周断代考古工程从2001年开始,到现在已经足足17年过去了。 【夏商周年表】倒是被170位科学家联合攻克了,排定出了夏商周时期的确切年代。 确定了夏代的始年为公元前2070年,商代的始年为公元前1600年,盘庚迁殷为公元前1300年,周代始年为公元前1046年。 但是盘庚迁殷之前的遗址和历史文物,却基本一片空白。 除了殷墟这一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已经被挖出来的,足够证明商朝曾经存在过的铁证之外。 近17年以来,华夏的考古学者们至今也还没找到任何夏朝存在过的证据。 这是每一个华夏考古工作者都颇为遗憾的事情。 史书上记载的唐尧虞舜,大禹治水,夏启立国、太康失国、少康中兴、孔甲乱政、暴桀亡国、王亥驯牛、云王勤商、伊尹放太甲、九世之乱等等夏商时期故事,皆无任何考古证据出土。 不管是还在学校里学习的考古系学生们,还是已经投身考古事业多年的专业考古学者,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这些历代相传的华夏历史,成为无可指摘的铁证! 任何一个考古学者,都希望自己可以挺直腰杆,用深埋在地下数千年的证据,骄傲的向世界宣告,我们华夏就是有五千年信史! 历史上,确实有尧舜禹汤这几位圣王,点燃了华夏文明之光,带领上古先民们走出愚昧,建立国家,传播文明! 每一个考古人在加入到考古领域,进入田野考古后,都无不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夏朝存在的证据! 而现在突然被发现的【喇家遗址】。 根据先期勘探团队做的碳十四检测,喇家遗址的形成年代大约就是在公元前两千年左右,恰恰正是历史学者们推断的,夏朝诞生的时期! 这个遗址有很大概率,是与夏朝在同一个年代的城邦遗址! 青海位于黄河上游地区,虽然离着中原稍微有一点点远,但是一个与夏朝同处于相同年代的遗址,也许会出现一些联系到夏朝的珍贵出土物!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是考古本就是大海捞针,为了万分之一的小概率而不断努力的事情! “希望这次能找到一些重量级的考古发现吧。”陈翰微微仰头靠在高铁座椅上,激动中夹杂着几分期待。 “叮咚……” 一个突兀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新任务发布!” “协助参与喇家遗址考古发掘工作!” “任务奖励依宿主参与度和贡献度多寡进行评定发放!” 陈翰嘴角微微一翘,心情更好了。 又多了一个努力挖土的理由啊! ............. (明眼人应该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平行世界,一个二里头等夏朝遗址还没有被发现的世界,一个考古学发展和现实有亿点点差别的平行世界。) 第三章 喇家遗址,我来了! “嘟嘟嘟嘟嘟嘟……” 青海民和县往官亭镇方向的乡间公路上,一辆金龙大巴车正在满负载的行驶着。 车上坐着的,正是孔文建率领的考古小队。 三十多号人,满满当当的坐在车里,跟随着车子一起颠簸。 “不好意思哈,俺们这穷乡僻壤的,挨着大戈壁,路有些不好走。” 大车司机抄着一口地道的青海当地方言普通话,不断地向着坐在副驾驶的孔文建表达歉意。 领导可说了,这次接的人不一般,是一群高知识份子呢,不是博士就是硕士,就连教授都有好几个! 可得小心伺候着。 不过他完全想岔了。 孔文建一行人,虽然说一个个都是高知识份子,但是没有一个是娇生惯养的。 搞考古的,也娇生惯养不起来。 大家天天不是在下工地,就是在下工地的路上,而且一下地就是大半年,每天和黄沙泥土相伴,能有啥架子? 就这一点路途颠簸,根本没人放在眼里。 后排的十来个小年轻,都睡的可香甜呢。 “咳咳,睡觉的都醒一醒,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看了看手表,孔文建无情的叫醒了旅途劳顿,正在打瞌睡的队员们。 “都和家里人打招呼了吧?”他看向了陈翰等几个队里的年轻人,面色严肃的说道:“这次是个大项目,是主动性发掘,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搞不定。” “有对象的,可都得安抚好你们的对象。” “可别工地下一半,对象就和别人跑了。” “到时候天天郁郁不安,哭天抢地的,队里可没有心理咨询师提供心理治疗。” 孔文建可不是在开玩笑。 为啥考古工作者总将前往考古现场叫做“下工地”? 一方面是因为很多抢救性发掘的项目,通常都是某处工地在搞基建的时候挖出坟了。 考古队就像是消防队一样,哪里的工地出事了,就奔赴哪里。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考古发掘的工作经历基本上和工地也差不多。 每天早上七点起来就奔赴工地现场,对着泥土咔咔就是一顿干,干到太阳落山了收工回工地附近包下的民居休息,第二天再继续往复。 而且通常一待就是大半年回不了家,吃喝拉撒都在工地上,最多范围扩大到镇上。 生活经历和搞基建的施工队也差不了多少。 孔文建在这一行干了快三十年了,带了不知道多少届新人。 基本上每一年,都会有新人因为工作环境的原因,被女朋友踹了。 甚至不少人都喜提了绿帽,然后每日以泪洗面,无心工作,大大拉低队伍的工作效率。 特别是最近几年,不知道是因为社会浮躁了,还是网络的发达拉近了社交距离的原因。 像陈翰这种刚离开大学没几个月的新人,多半都会在入行头半年遭受一次情感打击。 毕竟没有多少小年轻能够接受自己热恋期的另一半长期不在自己身边,而且白天还基本联系不上,处于失联的状态。 没办法,总不能指望考古工作时,还能一边下探方挖土,一边单手麻利的和对象打电话、发微信吧? 孔文建那个年代,还没有如此发达的移动互联网,平常上班情侣之间都不能联系的,倒是也没有那么的“相思”了。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每天24小时都恨不得黏在一起,就算不见面也在社交软件上时刻热聊。 他们很难忍受这种工作就=失联的情况。 “都安慰好了,我女朋友很支持!” “男朋友已经被我踹了,渣男一个!” “教授,我单身!” 队里的几个年轻人都连忙举手表示没问题,该解决的感情问题都搞定了。 而迎着孔文建似询问,似探究的目光,陈翰也十分淡定的摊了摊手:“老师,我没有女朋友,更没有老婆,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我是不婚主义。” “我早就决定,将自己有限的精力,全部投入到考古事业之中了。” “至于我爸妈,他们对我的要求很低,一个月能联系一次,确定我还活着就行。” 孔文建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今年北大历史系专业课第一,很是热爱考古啊! 不过,他又不是很认同的劝说道:“小陈啊,婚姻还是要有的,稳定的婚姻关系能够让你的工作更加游刃有余。” “外面的女孩对我们考古工作者的误解太大了,确实是不合适。” “但是你可以在业内找一个对象嘛。” 孔文建怒了努嘴,示意陈翰看向身旁坐着的学姐苏飒。 “你学姐,人长得漂亮,专业技术也够扎实,而且你们还能有很多共同语言,完全可以试一试嘛。” “虽然她大你三岁,但是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嘛!” 大巴车上的气氛立马就变了,同行的其他考古队员们,全都开始起哄。 被调侃的苏飒,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不断的用眼角余光打量陈翰,一副欲迎还羞的样子。 这位小学弟,苏飒还是很满意的。 人长得帅,性格也很儒雅随和,日常相处的时候彬彬有礼,充满了学者气息,她超吃这一款好伐! 别说是歪瓜裂枣居多的考古队了,就算是放到大学校园里,也妥妥是校草级别的珍惜股啊! 要是能和他好上,那他俩不得成为考古界的一对神雕侠侣? 苏飒美滋滋的想着,越想越害羞,越想越期待。 只可惜,陈翰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的,他摇头轻笑:“老师,你这是乱点鸳鸯谱啊。” “我刚参加工作,无心恋爱的,就别耽误学姐了。” 嗯,很圆滑的婉拒。 孔文建无所谓的点点头。 他也就是随便提一嘴,陈翰不谈恋爱还更好呢,工作更加有效率。 “好了,大家收拾一下,该准备下车了。” 聊一会天的功夫,大巴车也快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喇家村。 坐在前头的孔文建都看到了喇家村的大牌坊了。 几分钟后,这辆大巴车就径直开进了村东头的一栋民居门口。 “下车集合!” “这栋楼就是所里给大家包下的住所了,未来几个月都会住在这。” 陈翰背上自己的小背包,跟在大部队的后头,从后门下了车。 一下车,他就看到了一片忙碌的景象。 以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包下的这栋民房为中心,附近的十来栋小楼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一根根写着“湖东省考古队”“江浙考古队”“中原考古所”的大红队旗,就挂在各自楼前迎风招展。 粗略数了一下,陈翰至少看到了五六支来自全国不同地区的考古队。 这让他有些咋舌。 果然是大项目啊,一抽调就是这么多考古队! 与此同时,孔文建也同样从车上拿出了一支大红队旗,用力的插在了自家住所外。 绣着“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八个大字的红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宣告着社科院的到来! 看着这面队旗,陈翰的心中没由来的就升起了一股热血和激情! 喇家遗址,我来了! 第四章 下工地 (求收藏!求追读!) 上头给社科院考古所安排的住址还不错。 两栋连在一起的二层小平房,中间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农家院,院子里还有个小猪圈,圈里养着两大一小三只花猪。 虽然说乡土气息浓郁了一些。 但是在喇家村这样一个内陆省份的小村庄内,能盘下这么个院子,已经很难得了。 两栋小楼,四层加起来一共八间房。 男生四人一间,女生三人一间,简单的分配一下之后,陈翰就和三位师兄拎着行李搬了进去。 考古系的学生和其他大学科系不太一样。 毕竟考古这门学科,有些东西是根本没办法通过文字课本就能教会的,必须得结合实际经验才能学到精髓。 基本上从大三刚开学开始,考古系的学生们就要频繁跟着老师一起实习,特别是每年的夏秋春三季,更是基本上都呆在发掘现场。 这也算是一种对考古系学生的考验吧,提起让他们感受一下考古行业的生活,尝一尝田野考古的辛酸苦辣。 所以对于这种跑到偏僻乡野生活的经历,过去两年陈翰还是经历过很多次的,倒也熟稔。 四人一间的临时宿舍,感觉就像是大学宿舍一样,亲切! 陈翰熟练的将自己带来的行李箱塞到床底下,笑着向对床正在整理床铺的师哥问道:“师哥,听说还有其他考古队源源不断的赶来喇家村。” “这次可真是大项目啊!” 这位和他同房间的师哥叫庄云鹏,同样是孔文建手下的博士生,比陈翰大了三届,与苏飒是同届的,今年都在准备毕业论文。 他听到陈翰的感叹,直起腰嘿嘿一笑:“小师弟,这次我们还算是运气好了,还能有村里的民居住。” “后头来的其他各省和大学的考古队,估计就只能等工地上的流动板房建好了,住进流动板房里了。” “流动板房住起来,可没这些朴实的民居舒服啊!” 想到去年在连山岗旧石器考古基地实习时住的流动板房,陈翰立马悻悻然的点了点头。 师兄说的对啊! 为什么田野考古,总是会被考古人说是“下工地”,不就是因为工作形式和工地很像嘛! 像到就连工地很常见的那种流动板房,在考古现场也是随处可见。 考古工作者们,可真不像外界一些人想的那样,天天就在琢磨着去哪里挖别人祖坟,然后有计划的动身。 实际上考古队大部分情况下,都无法决定自己去哪里考古。 都是哪里出现情况了,才火急火燎的赶过去。 如果是城市内的基建施工挖出古墓了,进行保护性发掘,或者抢救性发掘,那还好说,就近就能找酒店或者招待所下榻,住的还不错。 但是这是少数情况。 大多数情况下,考古工作一般都是在某个偏僻的荒郊野外进行。 毕竟不偏僻的古墓和遗址,也不至于到21世纪了都还能隐藏的很好。 而在乡下田野地区,通常考古队就只能在附近村落临时住一下,方便展开工作。 工作之余,和老乡一起做饭吃饭,也会定期进城去大采购和收快递,完全融入乡村生活。 就这,还算好的了。 有的时候因为发掘现场实在是太偏僻了,附近全是荒地或者山地,考古队为了方便工作,都只能临时找施工队在发掘现场附近搭建一些流动板房住。 衣食住行统统都需要自己解决,而且板房夏天漏水,冬天漏风,住起来是真不舒服,冬天冻成狗都没地方洗澡。 上厕所都只能随便找块野草堆凑合解决。 这次突然发现的喇家遗址,因为勘探出来的面积非常大,几乎动员了华夏小半数的考古工作者。 显然小小的喇家村是没办法住下这么多人的,也腾不出这么多房间。 陈翰他们社科院考古所的人还好,毕竟是天子脚下的直辖队伍,不但来的早,而且还能抢到喇家村内空闲的民居。 后头晚来的部分省级队还有地方队,以及部分大学历史系的考古队,那八成就得等着住流动板房了。 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师兄,也是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庆幸的说道:“还好,还好!” 看得出来,流动板房曾经也给他们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 “铛~铛~铛~”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打断了陈翰与几位师兄的交谈。 这是通知集合的铃铛声。 四人对视一眼,手脚麻利的放下了手头整理的被褥,起身便下了楼。 等到陈翰他们奔下楼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社科院考古所的队员们。 孔文建戴着一顶遮阳帽,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大家面前,中气十足的喊道:“同志们!” “青海当地考古所的工作人员已经来接我们了。” “趁着今天下午的功夫,我们先去喇家遗址现场熟悉熟悉工作环境,接下来的几个月,大家就要在这里共同努力了。” “希望这次喇家遗址的科研考古工作,可以取得圆满成果!” “出发!” 站在最后排的陈翰面带无奈的与庄云鹏交换了一下眼神。 自家这位老师还真是雷厉风行啊,这才刚到喇家村,还没来得及稍作休息呢,就要投入工作了。 得,整个考古队,就属孔文建这位领队最大,哪怕同样是教授的其他几位研究员,也比不上挂了副所长衔的孔文建。 “走了走了,下工地了。” “听说这次发现的喇家遗址,和夏朝存续的年代很近啊,不知道会不会找到和夏朝有联系的证据。” “我看难,估计还是一座新石器晚期的遗址,根据史书记载,夏都离这里远着呢。” “就算不是夏都,也许也能发现一些和夏朝有关的线索呢!” “青海靠近齐家文化,没准喇家遗址是一处齐家文化的晚期遗址呢,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 考古队的队员们一边跟着孔文建和青海当地考古所的工作人员往外走,一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听到大家饶有兴致的谈论,在前头引路的青海考古所工作人员转头笑着说道: “最近一周,所里的研究员根据现有出土的文物,已经判断出了,这个遗址应该是齐家文化晚期的一个中心聚落。” “目前已经出土了部分反映社会等级和礼仪制度的玉璧、玉环、大玉刀。” “对研究齐家文化的文明进程有重要意义。” “相信有各位社科院考古所的精英加入,探索喇家遗址的进度能够更加顺利!” 人群中,传出了一声声的叹息。 和夏朝没有关系啊,真可惜,寻找夏朝的希望再次破灭了。 陈翰也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不过这种情绪只在他心中停留了一瞬间,随后他心里就充满了干劲! 齐家文化也算是中华文明溯源工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文化脉络了。 更多的了解和解读齐家文化,对摸清华夏文明的起源具有非常重要的帮助。 光是凭借这一点,喇家遗址都已经足够成为今年最重要的考古新发现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能够探索距今四千年前,中华文明的源头之一,也是一件很能振奋人心的事情! 干就完事了! 第五章 啥?!这玩意是壕沟? 喇家村南边,大约离着一两公里外,被当地人称作下喇的一处乡下荒野地上,正呈现出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上百位拎着锄头的当地乡民,正在方圆大约20万平方米的大工地上,顶着艳阳天,用力的挥舞着锄头挖土。 可别以为,考古工地上干活的人都是考古工作者。 青海考古所在职的所有考古工作者加起来不到五十人,而且其中还有近半数是负责科技考古、数据分析、文物修复等室内工作的。 真正能参与田野考古的,也就那么二三十人吧。 想要仅凭借这么二三十人,就将这20万平方米的遗址发掘出来,那得挖到猴年马月? 实际上,工地上大部分挖掘工作,都是考古所就近聘请当地乡民来帮忙的。 所以很多和考古相关的纪录片里,考古现场总是会出现一堆四五十岁,手抱着锄头,一脸好奇看着镜头的大爷大妈。 当然,这些临时雇用的乡民,通常都是做些最基础的工作,每个农民都会干的工作。 挖坑,翻土! 先期的勘探、测量、确定方位等工作都由考古工作者来负责,当确定要开始挖后,就请乡民帮忙一起挖土。 当挖到文物层,开始出现文物或者墓坑、遗迹后,才换考古工作者们拿着手铲、竹签、软毛刷子等工具上场。 当陈翰他们抵达发掘现场时,看到的便是一幕火热的场面。 工地上大概有五分之一的部分,已经被挖出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探方,每个探方大小不一,大的足足得有上百平米,小的也得有个四五平米。 一堆考古队旗飘扬在工地旁边,数十位青海当地和来自其他地区的考古工作者们,都在探方中小心翼翼的探索、发掘着遗址。 而另一边,近百位当地乡民,也在挥舞着锄头,按照规划继续挖着新的探方。 估计其中有部分探方,接下来就将会是陈翰他们每天工作奋斗的地方了。 带队的青海考古所工作人员插着腰站在工地旁,颇为感慨的向孔文建、陈翰一行人介绍着喇家遗址的情况。 “喇家遗址的发掘工作已经进行一个多月了,这个遗址非常庞大。” “我们没日没夜的干了一个多月,才清理出了很小一部分。”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向上头打了报告,申请支援。” 他砸吧砸吧嘴,神情有些感叹的说道:“发现这个遗址的经过纯属偶然。” 这熟悉的话语,让陈翰忍不住的失笑。0%的考古发现,基本上都是因为一些偶然情况和意外才展开的,真正是考古学家主动有针对性进行的考古课题,少之又少。 特别是现在越来越注重保护古墓,更是少见上头能批复主动发掘的申请了。 不过史前遗迹倒不算在“古墓”里,上头还是挺鼓励发掘的。 毕竟研究史前遗址,对中华文明溯源,乃至完善人类学都有非常大的帮助。 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继续说道:“三月底,喇家村的一个村民在取土建房的时候,从土里挖出了不少年代久远的器物,上报了有关部门。” “所里就派了几位研究员来探访了一下,发现喇家村挖出来的器物并不是常见的明清时代文物。” “挖出来的居然是珍贵的玉璧!” 社科院考古所的大家一听到挖出的是玉璧,都小声惊叹议论了起来。 玉璧,是一种中央有穿孔的扁平状圆形玉器,是华夏传统的玉礼器之一。 玉璧是华夏玉器中出现最早并一直延续不断的品种,是很重要的瑞玉。 在以前考古发掘还不丰富的时候,学界普遍认为战国至两汉,才是玉璧的鼎盛时期。 但是随着近些年不断在史前遗址中,出土了不少玉璧和其他玉器后,华夏玉器的发展史,被往前推了数千年。 根据考古证明,至少在公元前三四千年的新石器时代,华夏先民们就已经广泛的使用“玉璧”作为雕刻佩戴物和随葬品。 这玩意既是权力等级的标志,也是社会交往中的馈赠品或信物,被华夏先民广泛使用。 喇家村出现了玉璧,而且是随土挖出来的,并非是出现在墓穴棺椁之中。 那完全可以以此推断,喇家村可能存在一个新石器时代的遗址。 因为只有史前遗址中的玉璧,才会直接从土里被挖出来。 战国到两汉时期的玉璧大多都是出土于棺椁之中,或者椁室之中。 就算有地质运动,也很难从椁室里直接就跑到泥土层里。 除非是盗墓贼随便丢弃的,不过这种可能性更低了。 大家都是搞考古的,自然是一想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也没深入解释,跳过了中间确定遗址的过程后,继续说道:“确定喇家村出现了一个很有可能是新石器时期的遗址后。” “我们所的副所长亲自带队,抽调了所里的大半研究员,就奔赴了喇家村进行实地考察。” “这不考察不知道,一考察吓一跳啊。” “喇家村的遗址范围,不是一般的大!” “就算到现在,我们也还没确定这片遗址到底有多大。” “目前勘探出来的核心范围大约20万平方米,非核心范围也有20万平方米,并且勘探还在继续!” “走,我带你们去看一看几个已经清理出来的探方。” 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拉开警戒线,便带头走进了工地之中。 孔文建、陈翰等三十多位来自社科院的考古人,连忙一脸期待和好奇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超过四十万平方米的遗址,在新时期时代已经可以算是比较大型的聚集部落了,哪怕大家是中央的嫡系考古所,也很少能接触到的! 很快,工作人员就带着他们来到了喇家村遗址的第一个发掘点,也是最先清理出来的探方。 出乎意料的是,一抵达这里,大家首先看到的,是探方内一块足足有十多米宽,深度有两三米,土质颜色明显和旁边颜色不一样的区域。 这块与众不同的区域太显眼了! “这!这是一道壕沟?” “这么宽?!” “史无前例啊!” 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人们,包括陈翰在内,全都一脸震惊的表情! 这喇家遗址,刚一见面就给大家放了个大炸弹啊! 第六章 壁炉?(求收藏!求追读!) 在史前聚落之中,壕沟是一种很重要的防御工事。 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城墙这玩意显然是没办法大规模建造的。 但是华夏先民们很聪明,创造出了壕沟这一抵御野兽的防御工事。 简单的说,壕沟就像是古代城池常见的护城河一样。 只要沿着聚落外围挖一道数米深度的壕沟,就可以很有效的阻隔野兽的袭击。 然而,哪怕是一道壕沟,对于四千多年前,生产力低下的华夏先民来说,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了。 所以,并不是所有史前遗址都能找到壕沟遗迹的。 更别提喇家遗址这种宽十几米,深度5-6米的大型壕沟了。 已发掘的所有史前遗址中,能够拥有壕沟的都非常少见! 站在人群中的苏飒十分惊讶的说道:“我记得齐家文化之前出土的遗址里,都没发现壕沟存在吧?” 齐家文化是距今4300年至3600年之间,存在于甘青地区的一个新石器时代晚期过渡到青铜时代初期的文化。 目前在甘青地区,累计已经出土发现了多达数百处齐家文化的遗址。 但是没有任何一处,出现过这种大型的壕沟! “是的。”孔文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所以,恐怕这个喇家遗址在齐家文化中拥有很特殊的地位。” “或许...是一处文化中心?类似于方国时代的都城?” 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认同的点点头:“所里几位研究员的猜测和孔教授一样。” “这次发现的喇家遗址,肯定是在齐家文化中,拥有特殊的地位。” 简单看过壕沟的痕迹后,还没等大家细细观摩呢,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就继续说道:“除了这里的第一发掘点之外,我们在下喇家村东北处,已经开辟出了一号工地。” “1号工地目前探明的应该是有五座东西排列整齐的房址。” “不过因为目前人手不足的原因,只完成了1号房址的清理工作,后面的四个房址才刚布了探方。” “接下来这段时间,这四个房址就需要交给社科院的各位同志负责了。” 说完,他便火急火燎的打算带着大家先去踩踩点。 社科院考古所的众人来这边可不是来参观或者调研的,他们是被抓的壮丁! 参观什么的,大致看几眼就行了。 重要的是干活的事情! 社科院考古所的工作人员不由分说,风风火火的就带着孔文建和陈翰一行人,来到了下喇村东北处,已经搭建好保护棚的工地上。 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已经伙同当地居民,为这些从全国各地赶来支援的其他考古队准备好了各自的负责区域。 一号工地、二号工地、三号工地,每块工地上都有多达数十个探方正在打下,等待着分配。 因为社科院考古所是上头的嫡系部队,所以青海考古所为了讨个吉利,就给他们安排在了一号工地这边。 一到一号工地,大家眼前就出现了五个左右相对排列的探方,每个探方长宽都超过了三米。 其中被标记上F1的探方,看起来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露出了清晰可见的遗址情况。 而剩下的四个探方则一片泥泞,显然只是找乡民帮忙把坑挖出来了而已,还等待着考古人员开工呢。 没开工的探方自然是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人员,全都将目光投到了1号探方。 能看得出来,1号探方内应该是一个由居室、门道、门前场地构成的房址,是华夏文明早期的“住房”建筑。 简陋那肯定是很简陋的,毕竟是四千年前的房子。 而且被深埋地底后,实际上也看不出任何房子的形状了。 只是凭借泥土层的不同颜色,大致可以看出这里以前是有墙体的。 而且四面墙体的痕迹依稀还能看出涂抹了白灰面,说明当时喇家遗址的先民还掌握了给房子“涂腻子”的技术呢。 这可不简单! 陈翰饶有兴致的细细观察着1号房址,只可惜有用的文物,显然是都被收集起来保存了,不会露天摆在遗址上。 除了一个大概的房屋轮廓之外,陈翰看不到更多有价值的物品。 不过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适时的为大家介绍起了1号房址的发掘情况。 “1号室并没有发现完整的日用陶器,只出土了一件残陶罐,各边石器和玉器的半成品。” “所里的研究员推测,这个房址可能是已经废弃了,或者非生活居住的房址。” 工作人员的语气稍显遗憾。 青海考古所的考古人员废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清理出来的探方,结果没有获得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文物,自然是让人挺可惜的。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情况了。 许多时候,考古人员耗费数月时间,细心发掘的探方,有可能到头来是个空室。 白忙活一场都是常有的事情。 考古嘛,每一铲子都是在赌运气。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收获的。 大家稍微惋惜了一下后,就继续观察起了1号室,为接下来清理后续几个房址提前做点准备。 同个大型遗址下的不同居室,布局和结构肯定都是大差不差的。 看着看着,1号室里一个很是与众不同的地方,很快就吸引了陈翰的注意。 在一号室的东北角边缘,有两块石板的形状很突兀。 看起来就好像四四方方的盒子上,多出了一个犄角,让整个1居室看起来变成了“凸”的形状。 这让陈翰十分不解。 他指着那两块凸出的石板便问道:“这两块石板是什么情况?” 工作人员瞟了一眼后,笑着说道:“应该是一个比较奇特的灶吧。” 陈翰皱了皱眉头,有些感觉不太对劲。 如果是灶,通常都会在居室内,而不是向居室外凸出去,看起来就像是镶嵌在墙体上。 而且华夏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在起居室起灶的习惯。 就算是需要火炉取暖或者烧热水,乃至埋锅造饭。 从史前时代到后来的夏商周乃至秦汉。 大多都是选择在起居室的中心位置,向下挖一块20-30cm长宽的下凹区域,中间掏空后,烧个火炉,或者直接烧柴。 这种结构被称为“火塘”。 很多已经出土了的旧石器时期遗址,就在房室内发现过不少这种在房间中心向下掏空一块区域用来搭灶的情况。 现在云贵川等地的偏远乡村,以及部分少数民族聚集地,都依旧还在使用这种原始的火塘。 不只是华夏,在整个亚洲,用火塘取暖和烧水做饭,都是主流情况。 火塘文化在RB也被沿用至今,现在RB的老式建筑,都还保留这种取暖结构,通常都布置在榻榻米中央。 “灶”这个字,原从穴,造字本义就是架锅烧煮食物的灶坑。 说明掘地成坑的地灶就是灶的最早形式! 而一号室这块从墙体凸出去的两个石板,怎么看也和灶没啥关系啊。 陈翰摸着下巴,凝视着这个奇特的形状,若有所思的琢磨着。 突然,一道灵光从他的脑袋中一闪而过。 “啪!”陈翰一拍手掌,有些激动的喊道:“这不会是一个壁炉吧?!” 他突然的一声惊呼,引起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和考古工作者的注意。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每个人都像是醍醐灌顶了一般,猛地转头看向了1号室的东北角。 “壁炉?!” 如果陈翰这灵光一闪的猜测是正确的,那这将会是一个震惊中外考古学界的大发现! 华夏人的房子里,从古至今,基本上没有建造壁炉的传统。 但是在距今四千多年前的喇家遗址,居然有类似壁炉的取暖设备存在?! 壁炉可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起源于西方和中亚地区的室内取暖设备,不是亚洲文化的一部分! 这早就已经被世界学者达成共识的认知,难道是错误的?! 华夏先民,曾经也是掌握并且广泛使用过壁炉的?! 这个足够震惊所有人的猜测,就连提出者陈翰自己,都有点难以相信了。 “我就是随便那么一猜...”陈翰有些没底气的小声补充道。 第七章 陈·很有逼数·翰 虽然陈翰只是灵光一闪的随口一说。 但是他这一点灵感,可以说是给在场所有考古工作者都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之前因为华夏并没有出土过壁炉体系的相关遗址,所以1号房址里这两块特殊的突出石板,大家往壁炉方面想。 包括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也都以为这就是个稍显特别的灶而已。 然而当陈翰提出“壁炉”这一猜测后,所有人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啊! 凭什么华夏先民就不能使用壁炉呢? 也许齐家文化晚期的先民,就掌握了壁炉这一取暖工具呢! 孔文建嘿嘿一笑,很是满意的看了一眼陈翰:“小陈不错。” “果然还是新人的思维比较灵活,还没陷入到思维定式里,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都有。” “这个房址内特殊的灶,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壁炉。” “我觉得,青海考古所的同志们,完全可以根据这个思路,开一个课题好好研究研究。” “喇家遗址面积这么大,后续应该还会有很多遗址出土。” “要是这个真的是壁炉,应该也会在其他房址内发现一些端倪。” “如果后续的发掘可以确定的话,这无疑会成为今年华夏考古界的一个大发现!” 有的时候,科研缺少的就是那么一点“灵光一闪”,一些很显浅的发现,往往都是得力于某个研究员的突然灵光乍现。 陈翰这不经意的一语,无疑就是点破天窗的那一点灵光。 虽然这不能代表他的基本功有多扎实,甚至也不能证明他多厉害,但是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句“有灵性”! 这个新弟子不错啊! 孔文建看向陈翰的目光甚为和蔼,不待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说啥,他便抢先一步替陈翰说道:“我感觉这个课题拿来给小陈研究就挺不错的。” “你们青海所的人忙不过来的话,这事就包在我们社科院考古所身上吧!” 喇家遗址发现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壁炉,这可是一个很不错的研究方向。 如果让陈翰来深入研究这方面的课题,别说是他的硕士论文了,就连博士论文都有望一步到位搞定。 这个考古发现可不简单,至少能震动整个华夏考古界的! 到时候孔文建再帮忙挂个第二或者第三作者给陈翰保驾护航,别说是博士毕业了,就连直接入职社科院考古所都不是什么问题。 这种好事可不能放过啊! 以喇家遗址的规模,怎么也得大范围发掘一两年时间,可能才会出初步的成果和报告,慢一点可能要三四年。 整个发掘项目一期工程搞定,估计都得花个五六年! 这时间足够给陈翰研究了。 只不过,那位青海考古所的工作人员也不是好相与的。 喇家遗址的发掘,开始也有快两个月了,陆续也发掘出了不少玉器,但是都不算是足够轰动,或者足够有研究价值的成果。 陈翰无意之间点破的这个壁炉,反而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个发现了。 喇家遗址可在青海啊,而且还是青海考古所先来的,怎么可能将这第一个重大发现,让给从外头请来的援军? 哪怕孔文建他们是从京里社科院来的,那也不好使! 他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社科院考古所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不过,1号房址是我们青海所的发掘任务,我们可以搞定的。” “非常感谢陈同学提出的想法,我会将情况上报给相关教授,让他们对这个壁炉展开深入研究。” “也希望后续可以发现更多带有壁炉的房址,丰富研究样本。” 站在陈翰身边的庄云鹏,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明明是自家师弟发现的,陈翰要是不提这茬,估计青海考古所的人根本想不到这有可能是壁炉,完全当成常见的灶了。 居然还不愿意让师弟参与研究,真的是太小气了! 他正想要出声为陈翰争夺几句呢,却被陈翰立马用眼神制止住了。 没必要,没看孔文建这位领队,在被拒绝后都没说啥嘛。 毕竟这里是青海考古所的主场。 而且陈翰的这点发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就算没有陈翰的点醒,当喇家遗址更多的房址陆续出土,多处遗址都有这种在房址一角凸出的奇怪区域后,早晚会有人反应过来,这玩意是壁炉的。 考古工作,终究不是一个“创造”东西的工作,考古工作者们只是让一些尘封在地底的东西,重见天日而已。 倒也不是没了他陈翰,大家就发现不了这玩意是壁炉了。 如此意外的在这么多同事面前,出了一个不小的风头,陈翰已经挺满意了。 没看到孔文建看他的眼神,已经带着几分欣赏和欣慰了嘛! 至于这新时期晚期的壁炉,陈翰还真不稀罕研究。 更不愿意刚到这喇家遗址,就确定研究方向了。 作为一个有系统的男人,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硕士论文和博士论文。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更多的参与到喇家遗址的现场发掘! 系统给他的任务,可是看他参与喇家遗址考古发掘工作的贡献度多寡,来发奖励的! 话说,发现了1号房址内特殊的两块石板居然是组成壁炉的材料,加不加贡献度啊? 应该...加的吧? 急速的头脑风暴了一下后,陈翰主动的向孔文建说道:“老师,研究壁炉的课题还是交给青海考古所的同志们负责吧。” “我的学术水平还不够扎实,也没法承担如此重要的课题研究!” “刚才这位青海考古所的老师,不是说后头这四个房址都要交给我们所发掘嘛。” “我还是先跟着各位师兄师姐,多下工地学习好怎么进行田野发掘吧!” 陈翰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真挚,表情也非常真挚。 他是真心想要多下工地挖土的,这是增加参与度和贡献度最好的方式啊! 做研究,万一要是没研究出个什么好成果,那能产生多少贡献度可就要打个问号了。 但是下现场发掘可不一样,这挖的每一铲土,可都是实打实的贡献呢! 虽然方法有点笨,但是这是真正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绝对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已经吃到系统甜头的陈翰,难道还分不清孰轻孰重嘛! 倒是孔文建,听到陈翰这番话,以及看到他那副真挚的表情,内心大为感慨。 这个徒弟行啊! 不争不抢,不为虚名和荣誉所冲昏头脑,而且对自己的能力水平有清晰的认知,是个脚踏实地的好苗子啊! 换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新人,一听自己能参与甚至主导一个足够轰动华夏考古界的课题研究,早就乐的找不到北,毫不犹豫的上了。 哪里还会考虑自己水平够不够,能不能研究出成果之类的事情啊? 孔文建一双眼睛都笑的眯起来了,老怀大慰的拍了拍陈翰的肩膀,对他无比的满意。 “好!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现在很少有像你这么脚踏实地,愿意吃苦的年轻人了!” “明天你就跟着师兄师姐下工地,有句话说的好,实践是认识的唯一来源!” “干考古,就是要在不断的实践中成长的!” 孔文建抬起头左右看了两眼,又看了看1号房址附近那几个新鲜打下的探方,一挥手道:“庄云鹏、苏飒还有张健波。” “你们仨明天带着小陈,就负责F4号房址的清理发掘工作!” “带好你们的小师弟,这可是一个好苗子!” 乐呵呵间,陈翰就和另外三位师兄师姐,分配到了一整个房址的清理发掘工作。 陈翰美滋滋的笑了起来,非常的满足。 第八章 开工!(求追读,求收藏!) 翌日,晨光微亮。 一大早,一声声鸡鸣,打破了喇家村的宁静与和谐。 陈翰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早晨七点半。 撑起身子,伸手用力的揉搓了几下脸庞,缓解了几分困意后,他便精神饱满的喊道:“师哥们,该起床下工地了!!” 一声声呢喃和呻吟,在小宿舍中响起。 另外三个和陈翰住在同一间房间的师哥,都睡眼朦胧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今天是他们第一天开工,大家伙都还是很有精力的。 稍微清醒了一下后,四人便结伴一起下了楼,往楼下临时搭出来的早餐棚走。 干考古,虽然有很多不方便和麻烦的地方,但是好处其实也不少。 比如这一日三餐,他们就不用操心,所里有专门的经费负责,基本上算是食宿全包。 免费的早餐,吃起来就是香。 陈翰一边回应着队内其他研究员的招呼声,一边看向了所里供应的早餐。 要想早上的发掘有力气,精力够足,那早餐必须得吃饱。 所以负责后勤工作的工作人员准备的都是高碳水、高热量的早餐。 包子、油条、花卷、热狗、早糕、茶叶蛋…… 豆浆、胡辣汤、牛奶、咖啡…… 嗯,非常的中西结合。 能在喇家村这样的内陆偏远小城市准备这么一桌早餐,看得出来后勤人员也挺不容易的。 虽然说考古工作者的劳动量肯定没办法和正儿八经搞工地的工人大,但是他们干的是精细活,费脑也费力,也是需要很多能量补充的。 陈翰足足装上了五个一两的大肉包,再打了一大碗豆浆后,也不直接吃,反而是开始用眼神巡视起了院子。 很快,他就找到了抱着早餐蹲在院子门槛处的苏飒和张健波。 陈翰连忙拉上同样刚打好早餐的庄云鹏,快速朝他们二人走去。 “师哥、师姐,今天第一天开工,我们先去现场熟悉熟悉情况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参与到喇家遗址的发掘工作中了!” 迎着陈翰那迫不及待的眼神,今年还没到三十岁,但是发际线已经有点开始后退的张健波,好笑的摇了摇头。 忆往昔,当年自己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好像也是和小师弟一样,这么热爱下工地来着。 他也不好打击陈翰的积极性,笑着点点头:“行,我们上楼拿上装备就出发吧,早餐路上再吃。” 他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嘴上叼着花卷便起身上了楼。 陈翰转头就眼巴巴的看向了苏飒,迎着他这充满了期待的眼神,苏飒也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吧。”苏飒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工前最后一点点悠闲时光,莫得了。 四人都火急火燎的上了楼,整理装备。 十分钟后,他们就又整装待发的回到了院子前集合。 一顶带护耳的布制遮阳帽,一个大口罩,再加上一个工具箱,带上这考古标配三件套,在陈翰的催促下,他们就往着1号工地赶了过去。 ...... 哪怕分成了上喇和下喇,但是喇家村这个内陆西部的的小村庄,也没有多大。 步行十来分钟后,陈翰一行四人就抵达了1号工地。 在拿出了身份证明后,就通过了保安的验证,进到了分给他们的F4号房址探方内。 抬头看了看已经用塑料棚搭起来了的保护棚,张健波满意的点点头:“青海所的同行们动作还是很快的。” “F4号房址是5米*5米的标准探方,有的忙活了。” “那我们就开工吧,不知道F4号房址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陈翰看着下陷大约一米多,还是一片泥泞的探方,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和激动。 他可太喜欢考古了,太喜欢这种从泥土中找到人类尘封历史过往的成就感了! 不然,他怎么可能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决然的报考了北大考古系,并且还能以专业课第一的优秀成绩毕业! 就算没有这个突然出现的系统,他也依旧会毅然决然的投身考古领域,一铲又一铲的挖出一个辉煌的! 陈翰左手拿着方头小铲,右手拿着个毛刷,一咕噜就跳进了探方之中,斗志满满的开始清理起了F4号房址。 张健波与苏飒、庄云鹏相视一笑,也各自拿起工具,下了探方,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 不过他们都将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陈翰身上,随时准备为陈翰提供指导和纠错。 他毕竟是今年刚从大学毕业的新人。 哪怕考古系从大三开始就每年会在发掘基地实习三五个月,但是那种专门给学生提供实习的考古基地,用网游来说,都是新手怪,只能练练手而已。 而喇家遗址这种大型史前文明遗址,怎么也得是个精英怪,甚至在发掘过程中,出现各种教科书上从来没提过的情况,也是很正常的事。 三个师兄师姐,肯定得看着点陈翰,免得他遗漏或者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发现。 不过,在稍微观察了一下陈翰后,他们仨发现,陈翰的发掘工作做的非常细致! 而且手很熟,一点都不见刚毕业学生的那种青涩感。 从发掘工具的选择运用,到对泥土层的辨别与区分,陈翰都做的非常棒,让人无可置喙。 陈翰展现出的专业性和技术性,也让三个师兄姐放下了心中的些许担心,抄起家伙也跟着陈翰清理起了探方。 渐渐地,吃完早餐的其他考古工作者们,也陆续在各地考古所和考古队领队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号工地,一起投入到了紧张的发掘工作之中。 F4号房址旁边的几个探方内,陆续到来的社科院考古所其他同事,在孔文建的带领下,也加入了这场无声的战役。 整个工地都活了过来,人头攒动,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个个被深埋在泥土层中,掩藏于数千年前的文物与遗迹。 在泥泞的探方中,渐渐露出了其神秘的样貌。 向来自四千年后的人们,无声述说着自己的故事。 第九章 啥,挖出骸骨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的非常快。 陈翰才感觉自己下探方还没多久呢,结果就听到了探方之上,传来的一阵阵喊话声。 “吃午饭了!” “大家都休息休息吧!” “吃完饭再继续发掘!” 正忙着挖土的陈翰抬起头一看手表,才发现现在已经11点40多了,太阳也不知不觉爬到了头顶。 抹了抹额头溢出的细汗,陈翰暂时放下了手上的考古工具,摸着探方边缘,便先其他人一步爬了上去。 对陈翰来说,人生只有两件事情是他最感兴趣的。 考古和干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别的事先不说,干饭他绝对是最积极的一个! 早上急着来发掘现场的时候,他都还不忘带上五个大包子路上吃呢,一点都不愿意饿到自己。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灰,陈翰一溜烟的便小跑到了一号工地旁边临时搭建出来的打饭点。 几位从村子里请的厨师,已经将一锅锅做好的大锅饭,端到了棚子里。 村里的大厨,都是做流水宴席出身的,就别指望做的菜有多精细了。 不过摆在陈翰面前的,五个直径都得有一米多的大铁锅,一锅一道菜,热气腾腾的看着也分外诱人。 看到陈翰胸前挂着的考古所铭牌,穿着白围裙,戴着厨师帽的厨师立马热情的往陈翰怀里塞了个大瓷缸。 “大兄弟要啥,随便吃!” 看着厨师大哥朴实的笑容,陈翰深吸了一口香气,伸手就在几个大锅上指了起来。 “红烧肉、炒青菜、排骨烧鸡!” 满满三大勺菜,哐哐哐的就砸进了陈翰手里的瓷缸。 厨师大哥还一副怕没给够的样子,不断问道:“够吗,不够的话再来一勺?” “恁这些考古学家,都是做大文化的嘞,书记交代了,必须得招待好。” “而且听书记说,你们在这边挖的坟了不得哦,以后还能盖个什么考古公园,或者弄个博物馆!” “到时候,我们喇家村就能赚大钱了。” “哟!”跟在陈翰后头,同样对干饭很是积极的庄云鹏颇为惊讶的说道:“可以啊,你们这村支书懂得多啊,格局很大!” 像喇家遗址这种大型的新石器晚期遗址,在初步挖掘完成之后,地方政府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旅游业的好机会。 市里的财政如果不够,就上省财政。 怎么说也得围绕着喇家遗址搞一系列的文创工作,小一点的弄文创村,大一点的就搞考古公园或者博物馆。 这玩意只要能落成,再加上考古新发现的宣传,至少在未来十年二十年,都能给喇家村带来丰富的旅游收入! 确实是能够提高喇家村当地经济水平的! 不过一个村书记,一下子就能想到这些,可不简单哦,很有远见目光。 果不其然,厨师大哥摸了摸后脑勺,憨厚一笑:“那可不,村里的书记可是大学生村官,在大城市里读过大学的。” “可了不得了,自从书记来了我们喇家村之后,村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蒸蒸日上!” 原来是大学生村官啊。 陈翰了然的点了点头。 当代大学生,专业能力行不行先不谈,世面还是见了很多的,网络上充斥着的各种碎片化信息也没少吸收,能想到这些倒也不奇怪。 端着大瓷缸,陈翰随手从大锅旁边摆放的筐子里拿了几个大白馒头,就转身走到了临时搭建的桌椅旁,咔咔就造了起来。 喇家村的主食主要是小麦,一时半会想要找足够多的大米还真不容易。 所以暂时得委屈委屈考古队里的南方人了,得跟着入乡随俗吃馒头,没有颗粒晶莹的大米饭吃。 陈翰就是来自南方的,从小是吃稻米长大的。 不过作为一个大吃货,他是来者不拒的,大米小麦都吃的贼香。 过了一会,陆陆续续的,陈翰附近就坐满了社科院考古所的同事们。 看着他那颇具感染力的吃相,大家全都有一种食欲大开的感觉。 “年轻就是好啊,能吃能睡。”没啥胃口的孔文建,感觉光看着陈翰吃,自己就已经饱了。 他端起自带的保温杯,惬意的抿了一口茶后,环视一圈自己带来的考古人员,悠然的说道:“怎么样,一个早上的发掘,有什么成果吗?” 其实孔文建知道,刚开始发掘肯定是没那么快就出成果的,只是吃饭的时候随口聊聊,起个话题而已。 但是大家可不敢不认真对待。 孔文建是社科院考古所的副所长,而且又是史前考古研究室的主任。 正儿八经的业内大佬! 在场的考古工作者们,不是他的学生,就是他手下的研究员,一下子就全都精神一震。 负责F3号房址发掘的副研究员章庭连忙说道: “孔主任,我们在F3号房址内,发现了一具遗骨,不过暂时还没清理完成,估计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坐在他旁边的老资历研究员,同时也在北大考古系任职教授的田德三也笑着说道:“老陈,我们F10房址内,暂时是发现了几个陶器的痕迹,不过还需要后续的进一步发掘。” “你们那边呢,有啥情况没?” 孔文建耸了耸肩:“没呢,这才刚开始,土层都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小庄啊,你们那啥情况?” 被提问到的庄云鹏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馒头,老实说道:“老师,我们F4号房址暂时也没发现什么重要成果。” “不过和章老师那边一样,F4房址里,也发现了骸骨,不过只露出了一小节腿骨,一时半会还清理不出来呢。” 正在埋头狂吃的陈翰猛的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家师兄。 坑里发现骸骨了?! 我怎么不知道? 他连忙追问道:“师兄,什么时候发现骸骨了?” 庄云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刚发现的,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你小子就急着跑来干饭了。” 嚯,有发现了啊! 陈翰立马加快了进食的速度,狼吞虎咽的就将碗里装的东西吃了个干净,端起瓷缸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师兄,老师,我先回工地了,你们慢吃哈!” 陈翰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就朝着F4号房址跑去。 一眨眼,人就要跑没影了。 孔文建赶忙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小陈!中午天气热,先休息两个小时,等到下午再接着发掘也来得及啊!” 可惜,等到他的话喊完,陈翰早就已经跑远了。 孔文建摇头失笑,无奈的又坐了回去。 “这年轻人,就是有冲劲啊。” 第十章 一具23-26岁的年轻女性骸骨 火急火燎的回到了F4号房址的探方内,陈翰果然看到了在探方北面墙角处,露出的一小节灰白色腿骨。 骨骼裸露在土层外的部分不多,大概只有3-4cm,但是陈翰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根人类骨骼。 而且根据露出的形状和厚度,他也能推测的出,这应该是一根小腿骨或者手骨。 因为除了四肢外,其他部位的骨骼,绝对达不到这个粗度! 陈翰连忙从工具箱里拿出了毛刷和竹签。 蹲在这幅还未露出的骸骨面前,表情认真的就像是天桥底下的贴膜师傅,小心翼翼的清理覆盖在骸骨上的泥土。 将这幅骸骨清理出来,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考古发掘是一件极度需要耐心和细致的事情,在不破坏骸骨的状态和姿势的情况下,将覆盖在骸骨内的泥土给清理掉,非常的磨人。 但是陈翰一点都不感到烦躁和麻烦,十分乐在其中。 一点一点的,这具只有半截腿骨露出土层的骸骨,开始渐渐露出了其曾经被埋入之前的样子。 下午两点,当张健波与苏飒、庄云鹏吃完午饭,并且稍作午睡,休息了一会,养足精神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时,陈翰已经清理出了大半具骸骨! “卧槽,这是你三个小时清理出来的?”庄云鹏瞠目结舌的看着已经露出下半截骨骼的骸骨,那叫一个震惊。 一般来说,这样一具完全深埋进土层的骸骨,半天时间能清理出三分之一,那都算是进度快的了。 哪有像陈翰这样,三个小时就清理出大半的! 苏飒快步走到了陈翰身旁蹲了下来,凝视着他面前的骸骨。 “盆骨已经被清理出来了。” 她认真的观察了好一会,伸手招呼着庄云鹏和张健波二人。 “你们过来看。” “这具骸骨的骨盆壁纤薄光滑,侧壁平直而浅,入口宽大,出口呈椭圆形。” “而且耻骨下角明显大于90度!” “这明显是一具女性骸骨!” 庄云鹏和张健波闻声纷纷蹲了过来,和苏飒一起上下打量起了这具骸骨的下半身。 每一个考古工作者,那都是学习过如何从骨骼判断年龄,性别及身高的。 这点他们和法医是一个师傅教的。 而且这个技能,考古工作者应该也比法医用的更加得心应手。 毕竟法医通常尸检的时候,都不太会遇到已经白骨化了的尸体,几年能碰到一次都不容易了。 而考古学家,基本上一年都得挖十来具骸骨,甚至这都还算少的。 所以虽然庄云鹏他们都还算年轻,但是骸骨判断这方面都是经验丰富。 通过男女盆骨的不同差异,他们就轻易判断出了这是一具女性骸骨。 “嗯,这具骸骨确实是一位女性。”低着头正在认真清理土层的陈翰头也不回的说道:“不只是女性,而且这还是一位年纪非常轻的女性。” “根据耻骨联合面的年龄变化判断,这具女性骸骨的死亡年龄,应该在23-26岁之间,哪怕在四千年前,这也算是英年早逝了。” “哦?”张健波闻声看向了这具骸骨的耻骨联合面。 对未成年骨骼的年龄鉴定,主要得根据四肢骨骨化中心出现的时间,以及骨骺愈合程度来判断年龄。 而20岁以上的骸骨,则以耻骨联合面的年龄变化最有价值。 其次,在骸骨保存不完整的情况下,还可以寻找牙齿的遗留,以牙龄来推断死者年龄。 这具骸骨的上半身还没清理出来,牙齿暂时是别想找了。 但是耻骨联合面是已经清理出来的。 三人围在骨盆位置认真观察了一番后,纷纷点头认同了陈翰的推断。 这确实是一具23-26岁的成年女性骸骨。 庄云鹏摩挲着下巴啧啧两声,有些感慨的说道:“远古时期的先民,想要长寿是很不容易的啊。” “二十来岁的花季少女,搁我们现在,都还算是孩子呢。” 之前苏飒在一旁一惊一乍时,都丝毫无动于衷的陈翰,在听到庄云鹏的感慨时,却难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了他,十分认真的说道: “师哥,我今年23岁。” “咳咳...”庄云鹏连连摆手:“我可没有说你的小孩的意思,小伙子联想能力不要那么强。” 苏飒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好了,我们也开工吧,闲聊的话等收工之后再聊。” 看到陈翰只用了三个小时,就几乎快清理出了半具骸骨,苏飒心里还是蛮有紧迫感的。 怎么着自己这个师姐也不能输给刚入门的小师弟啊! 拿起方头铲,苏飒选了个角落后,立马就投入了奋斗之中。 庄云鹏和张健波对视了一眼,也摇了摇头,挑选了个位置重新挖了起来。 虽然说,这具骸骨是他俩最先发现的,但是陈翰这都清理大半了,怎么样他俩也不好意思和小师弟再抢了。 左右也就是一具骸骨,要说多有价值倒也不至于,两人很快就不在意这事了。 F4号探方内,在短暂的热闹了一下后,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铲子和毛刷不断挥动产生的“沙沙沙”声。 半晌后,当日头已经下落到了半山腰的时候,一声惊疑声,再次打破了探方内的平静。 “咦...奇怪!”陈翰手上拿着毛刷,有些疑惑的看向了眼前刚露出一角的白色颅骨。 陈翰的惊疑声,清晰的传入庄云鹏他们耳中。 三人再次聚集到了陈翰的身边,想要看看小师弟遇到啥疑难了。 只见,一片带有弧度的头盖骨,出现在了陈翰面前。 按理说,清理骸骨的时候,出现颅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要是人都长脑袋的,找不到颅骨才是怪事! 不过,很快庄云鹏他们就明白了陈翰为什么会惊讶了。 颅骨确实是颅骨,但是这块颅骨出现的位置有点不太对,形状也有点不太对。 这块颅骨是出现在这具女尸胸口处的,明显这不是它应该待的位置。 “这是具断头骸骨?”张健波有些不确定的猜测道。 “不对!”庄云鹏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这块颅骨,用手比划了几下:“这个颅骨的大小和形状,与这具骸骨明显不对版。” “成年人的颅骨,不应该这么小的!” “哪怕这具骸骨是一位女性,这个颅骨的比例也有点小的过分了!” 苏飒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那真相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是两具叠加骸骨?!” “在这具成年女性的身下,还压着一个小孩子的骸骨?!” 第十一章 君子如玉 当发现这具年轻女性骸骨的身下,还压着一个小孩子的骸骨时,陈翰的脸色便从一开始的轻松惬意,变的略显严肃了。 陈翰他们这个四人小团队,负责的F4号探方,是一个房址探方,“F”代表的是“房”,4则代表是发现的第四个房址。 按照常理来说,在房址内发现骸骨,就已经是一件不太对劲的事情了。 根据考古发现,至少在旧石器时期,人类就已经有了“埋葬”的概念了,当部落中的成员死去后,通常都会被专门转移到一处“墓地”安葬。 很多旧石器时期以及新石器时期的遗址出土时,都能发现专门的坟区。 所以,通常情况下房址内是不会出现骸骨的。 发现骸骨,这就代表这具年轻女性,和压在她身下的孩子,在房子里去世后,就没有人管了。 直到数千年后,层层黄土将房子连带她们的尸骨都掩埋在了地底,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亦如当年。 这太奇怪了。 “这...是骨折的痕迹吧?”一直在观察着骸骨的苏飒,伸手指向了刚被陈翰清理出来的,这具女性骸骨的胸背部。 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她胸口的肋骨,有好几根都断裂了。 这说明,这具女性骸骨有很大可能,并不是自然死亡,也不是因为疾病死亡,而是非自然死亡! 或许她是因为暴力干预而发生的死亡! 不过这一时半会的,大家也没办法确认。 毕竟这具骸骨埋在地下几千年了。 谁也说不清肋骨的断裂,是不是后来因为地质改变或者其他因素导致。 只是在肋骨这个位置发现的骨折,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联想啊。 张健波扶了扶眼镜,揣测道:“会不会是前期探勘的工作人员搞错了,这其实不是一个房址,而是一个殉葬坑?” “年轻的女性、小孩,这很符合殉葬的形式啊?” “得了吧。”庄云鹏翻了个白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了张健波:“老张,这可是新石器时期晚期的遗址。” “殉人是商朝才开始流行的,新石器时期最多也就会出现一些动物殉葬,还没见过用活人呢。” “在那个时代,每一个健康的人类,都是部落宝贵的劳动力啊,怎么可能会被统治阶级拿来殉葬!” “就算是战败部落的奴隶,也没有奢侈到能拿来殉葬的程度!” “害!”张健波一拍后脑勺,有些好笑的说道:“商周墓下挖多了,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 张健波来自社科院考古所【商周考古研究室】,平常负责的多是一些商周时期的墓葬发掘。 在以前的工作中,他经常接触殉葬坑,所以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这个。 倒是闹了个小笑话。 得,这具骸骨身上的疑点,一时半会应该是给不出答案了。 不过考古嘛,挖出的东西让人一脸懵逼的情况可太多了,想要当场就弄清楚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考古发现,都需要做几个月的研究,各种论证之后,才能理清情况,出报告。 庄云鹏拿起胸前挂着的相机,对着这具由成年女性和小孩子组成的骸骨,从多个角度拍摄了几张高清照片存档后,大家就又作鸟兽散,继续发掘了。 ...... 当一整天的发掘工作结束后,四人都略有所得。 除了陈翰负责的这具骸骨之外,苏飒也发现了一个倒在地面的陶器,看形状像是个罐。 张健波则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石斧,很原始的工具。 庄云鹏的发现最大,他运气很好的发掘出了一块玉器! 虽然暂时还没清理出全貌,无法判断具体是什么器物。 但是用玉制作的,不管是啥东西价值都很高。 因为玉的文化意蕴,从远古时期开始,就成为了华夏人审美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发源于新石器时代早期而绵延至今的“玉文化”,是华夏文化有别于世界其他文明的独特之处。 以玉为中心载体的玉文化,不仅深深影响了华夏人的思想观念,更成为了华夏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宁为玉碎”的爱国民族气节。 “化为玉帛”的团结友爱风尚。 “润泽以温”的无私奉献品德。 “瑕不掩瑜”的清正廉洁气魄。 “君子如玉”的德行兼备品格。 玉成为了君子的代表,成为了显示等级身份地位的象征物,成为了“礼制”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汉字曾造出从玉的字近500个,而用玉组词更是无计其数,汉字中的珍宝都与玉有关。 “玉”字在古人心目中是一个美好、高尚的字眼。 在古代诗文中,常用玉来比喻和形容一切美好的人或事物。 而这一切,都源于新石器时期的华夏先民们,最先发现玉,欣赏玉,使用玉! 只不过,在新石器时期,特别是还没掌握青铜冶炼工艺的时期,玉器的制作不是一般的困难。 甚至制作玉器,已经是新石器时期先民能掌握的最高技艺了。 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只是攻玉难如攻城。 在那个没有任何金属工具的年代,先民们只能先以打磨石器的方式,用花岗岩生产原始工具。 然后在用这些简陋的石器,开采出天然的玉石打磨、钻孔,最后纯手工的进一步加工,直至刻画上纹饰,才能做出复杂而又精致、美丽的玉器。 从开料制作到完工,需要花费至少数年的时间! 当时的一个玉器,几乎相当于是现在的一台“光刻机”,都是同期人类工艺的巅峰产物! 每一个能够保存到现在的新石器时期玉器,都堪称国家瑰宝! 这些来自新石器时期的玉器,不仅保留了年代、岁月的痕迹。 还记录下了那个远古时代的人文风貌,乃至那穿越数千年的艺术内涵。 庄云鹏能发现一个玉器,已经是很能够让他兴奋和激动的事情了。 抚摸着这枚玉器光滑温润的器身,感受这远古先民们那无穷的智慧,与巅峰造极的手工艺技术,甚至让他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数千年前,这块玉被一位喇家遗址的华夏先民从溪流里捡起,花费数年时间打磨、钻孔、雕刻成了精美的玉器。 数千年后,那位技艺高超的先人,早就淹没在了时光的长河中,没有任何人还知道他,记得他。 但是他曾经制作的玉器,历经时光岁月的变迁,却依旧还存在于世间。 让数千年后的华夏人得以瞻仰到他的得意之作,一窥数千年前的艺术之美! 这或许就是考古的意义与浪漫之处吧。 第十二章 亘古未变的母爱 庄云鹏发现玉器后,就好像连锁反应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翰与苏飒他们,也接连开始在F4号探方中,陆陆续续的发现了陶、石、骨、玉器和玉料无数。 这些出土的器物加起来,大约能够有个六十件。 除此之外,他们也完全确定了,F4号探方确实是一个房址。 因为随着发掘进度的加深,陈翰在F4号探方建筑物的四壁和地面均发现了抹有白灰面的痕迹。 甚至在房址的居住面,还发现了经过了火烤的痕迹。 这两点足够证明,F4号探方确实是个房址遗迹。 因为抹白灰面和用火烤,都是新石器时代先民为房屋进行除湿的手段。 这样做后,能够让房子干燥起来,住起来更舒适,也更不容易在雨天漏水。 不过,这点发现对陈翰等人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 因为他们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考古发现! 在整整一个半月的考古工作中。 除了头半个月,他们在忙着发掘出土的陶、石、玉、器物。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全在忙着清理骸骨! 在F4号这个不太起眼的探方中,包括那具年轻女性骸骨在内,陈翰等人前后足足发现了14具骸骨! 一个长宽都不超过五米的房址内,出现了足足14具骸骨,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情况。 甚至是一个没有办法简单解释的情况! 在确定了整个探方内的骸骨都被清理出来,没有遗漏后,陈翰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自家老师。 孔文建听到这个消息后,浩浩荡荡的带着一大批人,就赶来了一号工地的F4探方。 青海考古所、江浙考古所、河南考古所、国家博物馆考古队…… 但凡是来到喇家遗址支援的考古队,全都派人跟着孔文建跑来凑起了热闹。 专门负责考古纪录的工作人员,拿着长枪短炮,对着探方内出土的大小骸骨,认真的进行着留档拍摄。 孔文建则迫不及待的就下了探方,直冲着探方内的诸多骸骨而去。 “都清理出来了?” “一共十四具?” 陈翰与庄云鹏快步跟在他后头,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都清理出来了,情况很复杂。” 很复杂? 孔文建转头瞥了陈翰一眼,一些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被他重新收了回来。 先看看情况再说。 他和另外几家考古所的领队,认真打量起了探方内的情况。 一旁的陈翰,也适时的出声解释道:“F4号房址中出土的骸骨,与之前考古发现的情况有很大不同。” “探方内的十四具骸骨,出土时有的曲肢侧卧,有的匍匐于地,有的上肢牵连,有的跪踞在地,姿态各异,呈现出了一个复杂的情形。” “似乎是突然遇到了无法抗拒的灾难,一刹那之间死亡时的状态。” 陈翰带着各考古所和考古队的领队们,来到了F4号探方出土的第一具骸骨,也就是年轻女性和小孩叠压在一起的那具。 “老师您看。” 指着这具靠在墙角的骸骨,陈翰语气沉重的说道:“这个母亲怀抱着幼儿,跪在地面,孩儿与母亲的脑袋相互偎依着。” “母亲紧紧的搂着孩子,孩子的脑袋也深埋进了母亲胸口。” “这完全是一副在灾难突然降临时,表现出的无助以及害怕的景象。” 其实不用陈翰过多的介绍,当他们看到墙角的这具骸骨时,就已经明白一切了。 哪怕四千年岁月过去了,但是这个母亲在灾难突然降临时,那种无助、恐慌,以及乞求上苍救助的神态,依旧栩栩如生,令人动容。 不只是她。 在这具骸骨左手边大概一米远处,另一具骸骨更加让人感动。 一个母亲双腿跪在地上,正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抱中的婴儿。 而怀中的婴儿,则双手紧搂着母亲的腰部,母亲脸面向上,颌部前伸,像是临时之前还在仰着头祈求苍天,赐年幼的孩子一条生路。 光是从肢体的动作,似乎都能听到她无助地向上天祈祷的声音。 除此之外,在遗址东南角,还有一个一家四口的骸骨,他们也都蜷缩在一个角落。 最外面的骸骨显得肢体宽大,看得出来应该是男性。 在它的怀中还有一个稍微瘦小一些的女性骸骨,应该是他的妻子。 而在妻子的怀中则是两个小孩骸骨。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过去了这么久,尸体都只剩下骸骨了,但是这个男性的面部神态,依旧清晰可辨。 他张大了嘴巴,似乎发出了一阵阵刺耳的惨叫,也仿佛在向上天怒吼,咆哮着质问上天,为何要这样对他。 同样的,在房址北墙的墙根下,有一具骸骨双臂展开趴在地下。 而在她的身体下面,还压着三具小孩的骸骨。 这又是一位母亲,将自己的孩子保护在身体下。 她们经历了什么,无法想象。 更不敢想象,当时的他们心中该是何其的恐慌! 然而更残酷的是。 这几位企图用身体撑住,为孩子留下一些庇护希望的母亲、父亲,哪怕拼了生命的全力,也只能让身边的孩童们多存活了一瞬。 六个成年人,八个幼儿,一家老老少少,母亲护孩,亲人相拥,无人生还! 但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未知灾难面前,第一时间还是尽自己的生命来保全孩子的一幕,却让人无比感动,愕然长叹。 在场的所有考古工作者们,学者们,研究员们,在看到F4号探方内的惨况后,全都变得沉默了,也深深地被这份跨越时空的母爱所折服。 或许这些人,在现代人的眼光下,只是一群活在四千年前,落后而又愚昧的“原始人”。 但是他们身上表现出的,那种从古至今不变的母爱,却深深震撼了所有人。 从埋藏到发掘,已过了整整四千年。 四千年的岁月变迁,沧海已成桑田。 但是这些曾经奔跑在四千年前的土地上,与我们流淌着相同血液,拥有着相同文化的先民们。 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最后表现出的本能,为我们讲述着,人类绵延数千年都未曾改变的母爱! 这份爱穿透了时间,穿透了生死,穿越了时代,依旧亘古未变! 第十三章 庞贝古城? F4号房址中发掘出来的遗骸,震撼了整个喇家遗址考古现场的所有人。 一波又一波,每个考古所的领队,都带着手下的考古学者们,前来瞻仰这跨越了四千年的母爱。 与此同时,DNA检测的结果也很快就出来了。 F4号房址中出土的遗骸,有较近的母系血缘,不过不是母系氏族社会。 此外,根据DNA溯源,可以确定他们与现代汉族人群和藏缅语系人群均有亲缘关系。 也就是说,喇家遗址中的先民们,确确实实是现代华夏人的直系先祖。 而随着考古进程的不断推进。 一些让现场的考古工作者们更加感到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越来越多的遗骸,不断的在一号工地中出土。 他们不像其他遗址里的人那样,是躺在墓地或者灰坑之中,而是就这样凌乱的散布在广场上、房屋里、街道中、城墙下。 在一处城墙遗址下,河南考古所的考古工作者们,也发现了大量遗骸。 根据现场遗骸的形状和动作,可以推测出,他们当时应该是正准备翻越城墙逃走,可惜最终却没有死里逃生。 其中一具骸骨双臂张开的趴在地下,考古工作者从她背上清理出来了四五块巨石,而在她的身体下面,还压着两个小孩的骸骨。 这又是一位将自己的孩子保护在身体下的母亲。 在再次为这历经四千年,也依旧亘古未变的母爱所动容和折服的同时。 现场的考古学者们,心中也升起了一个疑惑。 这些呈现出非自然死亡的喇家先民,在生前到底遭受了什么突然爆发的灾难,才会让他们瞬间就被掩埋于土层之中? 不约而同的,大家脑海中都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庞贝古城”! 庞贝古城是两千年前古罗马时期的一座古城。 公元79年,庞贝古城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 维苏威火山大爆发! 奔涌的岩浆,满天的火山灰在顷刻之间就淹没了在维苏威山脚的庞贝城。 整个庞贝城的时光,就这么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直到两千年后,被考古学家们发现。 当时出土时,由于被火山灰掩埋,庞贝城的街道房屋保存比较完整,而被火山灰包裹的人,更是保持着死亡瞬间的形态,触目惊心! 绝望的、恐慌的、害怕的、手足无措的、茫然的…… 一具具被火山岩浆吞噬后的人类遗骸,在出土时震撼了整个世界! 这些两千年前被埋葬遇难者的痛苦表情、发型以及衣着等细节甚至都还清晰可见。 庞贝古城的尸骸出土情况,无疑是和目前喇家遗址的骸骨情况很像的。 都是遇到了突然的毁灭性灾难,都是整个城市都被冻结在了毁灭时的那一瞬间。 说起来,在庞贝古城的遗址中,还发现了这么一句铭文。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但是,情况和庞贝古城很像的喇家遗址,却用事实告诉了两千年后的这个后辈。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可以永恒存在的东西滴。 比如,这在人类血液中绵延流淌了数千年的母爱! 不过,喇家遗址的毁灭情况,和庞贝古城还是很有区别的。 庞贝古城因为出土时随处可见的火山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确定,这座城市是毁灭与火山爆发之中。 但是喇家遗址是因为什么灾难在瞬间就被毁灭了的,现场的考古工作者们,暂时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甚至,这个疑问可能会成为困扰大家数年都无法得解的问题。 考古,总是这样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而想要解开这些埋藏在地底的秘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一个月后。 喇家遗址的发掘工作进度越来越快,出土的文物和骸骨也越来越多。 壕沟、祭坛、墓葬、广场、大片的房址、制陶区…… 各种各样史前文明聚落的建筑物和遗址被发现。 陈翰他们四人小组,在完成了F4号探方的发掘收尾工作后,也换到了另外一个探方内继续展开考古挖掘工作。 这次,孔文建给他们安排的是F20号探方。 “F”打头,自然说明这个探方里的遗址还是一个房址。 事实上,像祭坛、广场、以及墓葬坑等比较重要的地方,也不太会分配给他们四人来挖掘。 他们的资历还太浅了,四人里除了张健波是已经在考古领域干了小十年的老资历以外。 剩下的庄云鹏和苏飒都是博士生在读。 陈翰更是硕博连读生,实践经验都还没多少呢。 所以他们也只能分到一些房址来发掘了。 反正喇家遗址里占比最多的就是房址了,现在发现的房址已经被排到F40+了。 蹲在F20号探方内,庄云鹏一边清理着土层,一边和陈翰闲聊道:“哎,也不知道老师他们在祭坛那边的发掘,有没有出现啥重量级的发现。” 认真细致的在清理着一块石器的陈翰很是平淡:“如果有重量级的发现,立马就会轰动整个工地,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与其关心这个,师兄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我们眼前的活吧。” “我感觉这个F20号房址不一般。” “三排四列12个柱洞,面积约有30个平方,这在史前文明里可算是一座大房子了。” “我有预感,我们可能会发现点好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在接手了这个探方后,陈翰就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可以说是直觉,也可以说是情绪在作怪。 他就是总觉得,这个探方不简单。 只是到底哪里不简单,却没有丝毫头绪。 在发掘工作的进行中,这个房址的出土情况,和其他房址基本没啥区别。 石器、骨器、陶器、漆器都发现了不少,只是都算不上多珍贵,在其他房址内也有大量出土相似文物。 唯一算是有点小惊喜的,就是陈翰在房址外东面,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袋状灰坑。 深入发掘坑内后,在里头发现了一些木板的痕迹,以此可以推测这个灰坑曾经应该是储物用的窖穴。 这代表喇家先民已经初步掌握了“窖藏”这种更好利于长期保存食物的方式! 不过,陈翰潜意识里总觉得,F20号房址还隐藏着什么,在等待着他揭开。 第十四章 埋在祭坛顶的墓坑 九月初的青海,真的不是一般的热。 就算戴着遮阳帽,穿着防晒袖套,也有点顶不住。 才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工地上的温度就已经高的吓人,地表温度接近50度了。 哪怕陈翰真的很热爱考古,他的热情也在高温面前败退了。 如此热的天气,中午自然是不能够再进行发掘工作了。 十一点多,所有考古工作者和从村里请来的村民就全都撤离了工地,跑到了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起来的流动板房内避暑。 陈翰等来自中科院考古所的人,也全都再次聚集在了一起,一边吃着午饭,一边也算是开个内部的例行小会。 孔文建依旧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环视了一圈,确定人都到齐后,抱着茶杯悠闲的抿了几口,才不紧不慢的开始了会议。 “告诉你们个消息。” “喇家遗址这边的情况,光靠我们这些考古学家是搞不定了。” “我们各所的主要负责人聚头讨论了很久,也找到了相关的一些证明。” “初步可以判断,喇家遗址掩埋的这些尸骨,可以排除包括活人祭司在内的所有人为因素了。” “可以肯定是突发性的死亡,大概率是因为自然灾害。” “我们在多处房址的清理现场,都发现了大量的红色粘土,看起来十分像泥沙沉积物。” “而在随后的发掘过程中,F7号房址内的地面,还发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广场上、祭坛边缘,以及墙体边缘,也都发现了多处大型裂缝。” “这让我们非常费解。” “红色粘土的出现,有可能代表喇家遗址曾经遭受过大型的水灾,可能是大洪水。” “但是地面上的裂缝,又是大型地震才会留下的痕迹。” “这些发现让我们的考古工作陷入了僵局,毕竟我们不是专业搞地质学的,没办法弄清楚到底是哪个自然灾害导致了喇家遗址的毁灭。” “所以青海考古所的同事,已经上上头再次申请了支援。” “接下来会有一批地质学家来到喇家村,协助我们进行后续的考古工作,进行地质工作,希望可以揭开喇家遗址突然毁灭原因。” 说到这,孔文建停顿了下来,又抿了一口茶。 “不过我们在考古发掘方面,也是有大发现的。” “小广场北面发现的那个人工堆筑而成的祭坛,你们都知道了吧?” 迎着孔文建质询的目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正在埋头干饭的陈翰,都连忙点头。 发现祭坛可以说是最近一个月喇家遗址最重量级的考古发现了,谁敢不知道,那就说明谁没有把工作放在心上! 这个锅没人敢背啊! “老师,是不是祭坛那边出土什么重量级的文物了?”陈翰从大饭缸里抬起头来,颇为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孔文建含笑点点头:“在祭坛顶部的中央位置,青海考古所的同事们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竖穴土坑墓。” “今天刚发现的,还没来得及发掘呢。” “不过这个墓坑能出现在祭坛中央,就已经足够表面墓主人的身份有多特殊了。” 确实。 陈翰激动的点点头,恨不得现在立马就冲到祭坛去看看那个墓坑! 在史前时代,不,应该说在整个古代,“祭坛”向来都是一个文明最重要的东西。 祭坛的出现,代表着这个文明已经步入到了“神学”时期,已经有了原始的神明崇拜,或者先祖崇拜。 越是时代久远的时期,祭坛的重要性就越高。 像这种新石器时期的部落里,通常掌握了神学的“神职人员”,就是部落的最高首领! 而能够将墓葬在祭坛之上,这位墓主人的身份绝对是部落中最高的那个,有可能是部落首领,或者部落的“大祭司”“巫师”之类的人物。 甚至,这个祭坛有可能就是用来祭祀这位墓主人的! 也许他是喇家遗址的奠基人,也许他是喇家先民们的第一代部落首领,或者第一位祭司。 总之,身份绝对不同寻常。 而他的墓里,大概率会出现整个喇家遗址最具重量级的陪葬品! “老师,我能去现场看看吗?”陈翰迫不及待的就问道。 苏飒和庄云鹏,还有另外几个跟着其他研究员读博的年轻人,也都一脸期待的看向了孔文建。 这有可能是整个喇家遗址最重要的一个墓坑,是首领大哥的墓。 不去看看第一时间的挖掘现场,那可太可惜了。 毕竟大家还没见过多少世面呢! 可惜,孔文建摇了摇头:“青海考古所的同志们已经在那边进行发掘工作了。” “你们跑过去凑什么热闹,净添乱!” “自己手头的探方都发掘干净了吗?” “闲自己太闲的话,我再给你们多安排几个探方?” 一听这话,庄云鹏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满。 他倒不是对孔文建不满,而是对青海考古所的人不满。 跟了老师三年多了,他还是很清楚老师为人的,不可能这么苛刻的。 八成是青海考古所的人小心眼罢了。 他小声的嘟囔道:“青海考古所的人真小气,不就是看我们是社科院下来的,怕我们抢功劳嘛。” “在旁边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近几年来,特别是2010年以后,随着各地方考古所的人才储备和编制壮大后,地方的考古所是越来越不欢迎社科院考古所来发掘了。 用地方上的说法,就是他们嫌社科院考古所的人来抢功劳。 因为社科院考古所的人只要下地方,那肯定都得和地方组成联合考古队。 这样相应的考古功劳、荣誉也就得被分润一半走。 像这次喇家遗址的考古工作,青海考古所请了支援后,社科院考古所就和青海所组成了联合考古队。 摇身一变,社科院考古所就成为了喇家遗址的半个主人了。 而剩下其他各省市和博物馆来的考古队,却只是主人请来的帮手而已。 以后出成果报告的时候,社科院考古所和青海考古所是出现在报告人那一列的。 而其他考古所只能出现在感谢名单。 请来就不走,还得要分润功劳,社科院考古所能被地方喜欢才有鬼了呢。 特别是,在国内这么多考古机构里,还只有社科院考古所的人,可以全国到处跑,做课题,搞联合考古队。 而其他地方考古所,只能在自己省内进行考古工作,就算要做啥课题研究,也只能做自己省内的。 如此一来,大家就更不待见社科院考古所的人了,那叫一个羡慕嫉妒啊。 这可是全国独一份,放古代都是皇权特许了! 所以社科院考古所的人下地方联合考古,在小事上都是尽量迁就地方的,也会进行一些让步。 不能让地方同志心里不平衡嘛! “等到墓坑发掘的差不多了,情况自然会让你们知道的,急这一时半会的干嘛?” 孔文建斜了庄云鹏一眼,制止住了他的牢骚。 “行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吃完饭了就都去休息吧,午睡一会,下午再继续发掘。” “散会!” 第十五章 这是...面条?! 下午两点多。 在结束了所里的例行小会,并且在流动板房的草席上席地睡了一会,补充好精神后,陈翰就又再次投入到了发掘工作之中。 虽然说,下午两点的天依旧还是很热。 但是干考古这事吧。 不管严寒还是酷暑,无论下雨、下冰雹还是下大雪、刮大风。 只要有工地,那就必须每天按时到岗,全年无休! 能够在中午最热的时候,铺个草席稍微睡个午觉,已经是很不错了。 陈翰倒是也不觉得多苦。 可能是因为喜欢吧,有的时候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并不是一句空泛的鸡汤。 至少此时顶着三十度的高温,在太阳底下不断翻土的陈翰,是乐在其中的。 F20号探方非常的大。 足足30个平方的房址面积,足够让陈翰他们四人清理很久了。 大石磬、卜骨、彩陶提梁罐、漆盒、骨刀、陶盉、玉斧、石矛等各种文物从探方中被发现、挖掘出来。 每一件文物,都代表着喇家遗址先民们高度发达的手工业。 作为新石器时期晚期的先民,喇家遗址的石器和玉器工艺,已经达到了史前文明的巅峰层次。 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一件青铜器都没找到。 这代表喇家遗址还没有经历石器时代过渡到青铜时代,就已经被毁灭了。 又是半个月的探索。0个平方的探方,基本上已经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了。 原本被压在泥土层之下的各种石器、陶器,都已经被陈翰他们清理了出来,一个个裸露在了探方之中。 “呼,终于是清理的差不多了啊。”陈翰叉着腰,一副可把他牛逼坏了的表情。0个平方的探方,他们四个人只花了一个半月就清理完了,这个速度确实是很快了。 其中陈翰一个人就搞定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工作量! 他自然是能骄傲骄傲的。 “别搁那陶醉了,这也没外人啊。”庄云鹏好笑的摇了摇头,冲着陈翰晃了晃手上的相机,说道: “赶紧拍照纪录,然后就将这些文物都整理收拢起来吧。” 清理发掘的收尾环节,自然就是要将清理出来的文物拍照归档,然后揭取文物,妥善保存了。 像石器、陶器、玉器、青铜器这些接触了空气也不会被腐蚀,更不会发生什么氧化反应的文物,倒是不急着一发掘出来就立马装车带走。 不像一些丝织品和彩漆,暴露在空气中后,几分钟就氧化了,啥都不剩下。 所以庄云鹏几人也比较随意,一边说说笑笑,一边给F20号探方内的文物拍照留档。 陈翰在叉腰自得了一会后,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每一个考古系的学生,在校学习的时候都学过摄影技术的。 当然,和摄影系的专业学生肯定不能比。 但是怎么将出土文物拍的清晰,拍摄角度应该怎么处理,陈翰还是得心应手的。 对着地上新鲜出土的各种文物,陈翰拿着相机从各种角度抓拍,将每个文物出土时的样貌都完整拍摄了下来。 认真的就像是凶杀案现场取证的民警一般。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拍着拍着,一个倒扣在地上,旁边还被一个双耳陶罐斜压着的陶碗,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为这两个出土器物进行了拍照留档后,陈翰蹲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那股一直环绕在他心头的预感,顿时又清晰了起来。 他莫名的觉得,面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倒扣陶碗,有不寻常之处。 “庄师兄,苏师姐,你们过来一下!”陈翰连忙抬头向着师兄姐招手。 “咋了?”庄云鹏和苏飒闻声赶来。 “你们看这个陶碗,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两人顺着陈翰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倒扣在地上的这只陶碗。 “额...”庄云鹏打量了两眼,挠挠头:“这不就是一个典型的齐家文化陶碗嘛,有啥特别的?” “碗口的直径也就十来公分,和我们现代的碗都没啥区别了。”苏飒也点点头说道。 “深度也不深,不算很特别吧,就是一个比较普通的碗。” 碗这玩意,从史前时期到现代,从形状到外观,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要说特别的话,也就是有些古代的碗会在碗身上进行精美的绘画或者雕刻,这样制作精美的碗才能算是特别。 眼前这个平平无奇,颜色和地上泥土都没啥区别的原始陶碗,肯定是谈不上特别的。 但是陈翰依旧紧锁着眉头,直觉告诉他,这个碗绝对不简单! “倒扣...倒扣...” 陈翰喃喃自语了两声后,灵光一闪。 这样一个倒扣形状的碗,也许碗确实很普通,但是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被倒扣在其中? 一想到这个,陈翰连忙伸出手,将斜压在陶碗身上的陶罐扶正。 然后双手捧着陶碗的碗身,小心翼翼的将这个倒扣着的碗,缓缓揭开。 “斯....!” 第一时间看到碗下情况的庄云鹏,倒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的喊道:“这是什么东西?!” 陈翰楞了下,连忙低头向下看去。 只见,陶碗被掀开之后,首先露出的是一个倒扣在地上的泥土堆,形状和陶碗一样。 这倒是不足为奇。 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在这块倒扣着的泥土堆最顶端,也就是碗底的位置,十数条还泛着淡黄色的卷曲条状物,正扭扭曲曲的摆在上头! 三人全都震惊了。 被他们一惊一乍所吸引过来的张健波,更是声音都劈叉了的大喊道:“这...这是面条?!” “不可能吧!” 虽然嘴上喊着不可能,但是出于职业本能,张健波还是立马拿起了胸前的相机,调整好焦距,咔咔对着这团卷曲条状物拍了好几张照片。 “四千年前的华夏人,就已经掌握了面条的制作工艺了?” “不对,面条怎么可能保存四千年啊?!” 张健波嘴里念念有词的,脑子都快被这个重大发现给冲爆了。 面条中含有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别说保存几千年了,哪怕几个月的时间,都足够腐烂变质然后被分解掉了。 怎么可能在泥土里保存到现在? 陈翰和庄云鹏、苏飒也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一会,从震惊中缓了过来,理智重新占领了智商高低,压下了心中那有些疯狂的想法。 虽然长得像,但是这玩意是面条的可能性太低了,也太不现实了。 但是,这形状和颜色都酷似面条的东西,如果不是面条的话,那又是啥? 第十六章 这还TM的是碗荤面?!(求追读!!) “不管怎么说,先拿去给老师看看吧,让老师来确认!” 庄云鹏火急火燎的就从张健波的胸前拿走了相机,跑去找孔文建了。 而当正带队清理祭坛周围的一片大型墓地的孔文建,看到这些照片时。 一向沉着冷静,拥有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之气质的他,也着实被震惊到了! “这是你们在F20号探方发现的?!” 看着相机内那十分像面条的照片,孔文建的内心实在是无法平静。 虽然在看到照片时,他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像面条,但是理智告诉他,这玩意不可能是面条。 他更愿意往其他方面想。 比如,恰巧和面条形状很相似的织物? 因为照常理,谁都不敢相信,面条能够保存下来。 这可是四千年前的遗址,四千年前的一个陶碗里的面条,能保存到现在?! 开什么国际玩笑! 不过,他还是立马放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跟着庄云鹏快步往F20号探方内赶去。 就算理智告诉他这玩意不可能是面条,但是孔文建的心中还是怀有万分之一的期待。 如果呢,万一呢? 这可是面条啊! 面条是由麦粉制作的,而小麦最早诞生于9000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农耕文明。 在它诞生后的6500年,小麦种植技术连同制面技术,开始从中东地区逐渐传遍世界。 而在地球上所有国家有关面条的文献记录中,华夏的文献记录已经是最早的了,可以追溯到距今约2000年前的东汉时期。 但是,在东汉之前,就再无任何有关面条的历史记载了。 并且都是文字记载,没有任何实物曾经出土过。 所以,同样拥有悠久的面条食用历史,并且曾经有出土面条实物的意大利和阿拉伯人,也一直在声称,他们才是面条的起源国家。 以长安为起点,途经西域、中亚、西亚,乃至地中海各国的丝绸之路,也常常被西方学者称为是“面条之路”。 因为随着丝绸之路的繁荣,面条和麦食也渐渐传遍了丝绸之路途径的所有区域。 甚至,有一些华夏自己的学者,都信誓旦旦的认为,面条的制作工艺,最早应该就是通过丝绸之路从中东地区传入华夏的,华夏并非面条的起源地。 为此他们还写过很多论文,引用各种国外的考古出土证据来做佐证。 试图力证,面条这玩意是通过古丝绸之路从中东传来的舶来物! 这种论调发扬了几年后,现在在国内还有不少簇拥来着! 如果,如果F20号探方内发现的这个盖在碗下的卷曲条状物,真的是面条的话。 那一切对于面条起源的争论,都可以盖棺定论了。 一切所谓的面条舶来说,面条中东起源说,意大利起源说,全都可以偃旗息鼓了。 这碗来自四千年前的面条,比意大利早出现至少2000多年的面条,将会成为迄今世界上最早的面条实物考古资料! 将会证明华夏才是最早发明面条的国家! 孔文建脚步急促的,几乎是飞奔向了F20号探方。 一到F20号探方,他立马就快步走向了围在探方东北角的陈翰等人。 不由分说,孔文建连忙扒开了他们,一屁股挤了进去,全神贯注的看向了地面上那个土堆。 一团淡黄色的卷曲条状物,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团“面条”整体呈现出米黄色,粗细十分均匀,直径约3毫米,长度因为都聚成一团了,暂时没办法看出每根有多长。 不过目测绝对不短,至少是五厘米以上的长度。 不管是粗细还是长短又或者外观,这团条状物都真的非常像面条。 唯一可惜的是,由于时间久远的关系,这团条状物风化很严重,只残留表皮一点薄薄的物质了。 “你们是在一个倒扣在地面上的陶碗中发现的?”孔文建看向了陈翰。 陈翰连忙点头。 “小陈,干得不错!”孔文建和蔼一笑,肯定的说道:“四千年前,在毁灭喇家遗址的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 “也许这家人刚好正在吃面,突如其来的灾难一下子毁灭了这座聚落。” “而这碗面,也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倒扣在了地上,并且因为上面还压了一个陶罐,使得陶碗内部阴差阳错的形成了半真空的环境。” “这真的是千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才会遇到的小概率事件啊。” 在亲眼看到实物之后,孔文建心中更加有一种,这玩意确实有可能是面条的猜测了。 甚至能够在脑海中,还原出四千年前发生的这一幕景象! 种种迹象的吻合,很难不让人不这么想啊! 孔文建连忙喊来了几个在文物保护方面非常专业的同事,小心翼翼的将这一团疑似“面条”的遗存物从地面提取了出来。 “必须立马送回京城,让隔壁科学院的同事帮忙鉴定一下,弄清楚这玩意的成分!” “看看到底是不是用粮食制作而成的!” 如果这玩意真的是用粮食做的,是吃的,那肯定就是面条没跑了。 看着老师小心翼翼的将“面条”连同碗里的其他遗留物全都要打包起来,准备运回京城鉴定。 陈翰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孔文建。 “老师,等等!” “让我再找一下,我觉得这团土堆里,应该还有其他发现!” 要不是陈翰是这这团“面条”的第一发现者,孔文建绝对要脱口大骂。 这东西一经出土,和空气接触后,立马就迅速加快风化了起来,现在多耽搁一秒,都是对文物的一种损害。 孔文建皱起眉头,凝视着陈翰:“只有五分钟!” 陈翰连忙蹲了下去,拿起一根竹简便在这块被陶碗压在碗中的土堆里扒拉了起来。 其实在孔文建来的路上,陈翰就已经在找寻其他发现了,而且已经给他找到了一点眉目。 只见他精准的在泥土堆里扒拉了几下后,几块比指甲盖还要小一点的块状物,被他扒拉了出来。 “老师,您看!” 陈翰一脸兴奋的用竹签扒拉了几下这几个块状物,声音都有些变了调的喊道:“这是动物的骨头碎片!” “喇家先民的伙食条件还不错啊!” “这不只是一碗面,还是一碗荤面条!” “带肉的!” 第十七章 不是小麦! 看着陈翰从泥土堆中扒拉出来的动物骨骼。 孔文建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非常鲜活的场景。 四千年前,在这栋曾经屹立在喇家地面的夯土房子里。 一个刚忙活完,回到家里的华夏先民,从妻子的手里,接过了一只正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陶碗。 而在碗中,一团淡黄色的面条,与几块带着骨头的碎肉,或许还有几根菜叶子,一同漂浮于汤水之中。 肉嫩、面筋、汤鲜。 美美的喝下一口,能够从头舒服到脚。 只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享受这碗丰富的午餐,突如其来的灾难发生了。 这碗面也在慌乱之中,被打翻倒扣在了地上。 这一扣,就是四千年过去了。 这碗来不及享用的面条,也成为了这座突然被灾难毁灭的喇家遗址里,一处最最珍贵的发现。 也让他们这些现代人,通过这碗面,得以窥见一番四千年前喇家人的饮食文化。 孔文建几乎是颤抖着手的捧起了这几块骨头碎片,激动的说道:“快,一起打包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发往京城!” “让科学院的人帮忙验证一下,这是什么动物的骨骼碎片!” 现在,孔文建心中已经有四五分的信心,这碗被陈翰无意之间发现的倒扣食物,就是一碗来自四千年前的面条了! 基本可以确定这玩意肯定是食物,而且又长得这么像面条。 倒扣在地面的陶碗内产生了半真空的效果,确实是能够延缓甚至保持食物不腐。 这样能保存下来的合理性也有了解释。 总总迹象表明,这玩意真有可能是面条啊! 一旦证据确凿后,那这将会轰动世界! ...... 陈翰无意之间的发现,两个小时后就轰动了整个喇家遗址的考古发掘现场。 从一号工地到四号工地,所有考古工作者都知道了,社科院考古所这边居然发现了一个像似面条的遗存物! 这可了不得啊! 各地考古队的队员们,只要手头工作不紧张的,全都立马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跑来F20号探方围观。 可惜,他们收到消息赶来时,已经晚了。 被陶碗扣在下面的整个泥土堆,都被揭取了下来,做了简单保护处理后,就由专人护送回京了。 为了能够加快速度,第一时间送回,减少物证的风化,孔文建甚至还向当地政府求助,开了绿色通道。 当天晚上,这碗四千年前的“面条”,就被送到了华夏科学院内。 提前已经收到了消息的华夏科学院,更是十分郑重的组建了一支由生物学、化学、植物学专家组成的团队,立马接手了这团疑似面条物质的研究工作。 “不是,真有面条能保存四千年啊?” 华夏科学院下属的一家保密程度很高的实验室内。 当看到严密包装之中的那团淡黄色条状物后。 来自华夏科学院植物学研究所的研究员江继洲,震惊了。 他小心翼翼的从包装内取出了已经快要风干干净了的遗存物,细致的将其分成了十几小份。 在他旁边,帮忙他一起进行标本分装的,来自微生物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邹率,一脸不解的问道: “江教授,不是说面条是经过丝绸之路,从中东传到我们华夏的吗?” “汉朝之前,我们不是没有吃面条的习惯吗?” 江继洲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可不一定。” “说华夏面条的制作工艺是从中东传来的,只是学界的一种主流猜测而已。” “小麦在我国的栽培历史可是足有1万年!” “1985年和1986年先后两次于东灰山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距今5000年左右的碳化小麦和大麦粒。” “这可是有实物出土证明的。” “至少五千年前,我们华夏的先民就已经驯化了野生小麦,并且有规模化的进行人工种植了。” “五千年漫长的时间里,我们华夏先民难道就没有任何人试着做出过面条?” 江继洲虽然也还算认同,华夏大范围的制作和食用面条的工艺是由中东传来的。 毕竟根据史书记载,历史上从东汉时期开始,各种面制品才陆续出现。 时间点确实和丝绸之路的繁荣很契合。 但是要说东汉之前,就没有任何华夏人尝试制作过面条,那他也是不信的。 华夏人怎么说也是种了几千年麦子,面制品的制作工艺又不难。 历史上肯定是会有零星出现一些个体制作出面食的。 只不过碍于古代的消息传播速度,以及各种外部因素,零星几个人制作出面食,很难一下子就在全华夏普及开来。 更难撼动粟和黍在华夏人餐饮主食中的地位。 可能也就只在一两个村子之间流行,很难成为主流。 直到东汉时期,经过丝绸之路上百年的影响后,可能才出现了面食流行的条件和空间。 即便如此,面食也花了五百年的时间,直到唐朝时期,才打败了粟和黍,真正成为北方人的主流食物呢。 江继洲手上动作十分稳的将一块做好了的喇家遗址出土遗存物切片,放到了显微镜下,观察了起来。 为了确定这团疑似面条的物质,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华夏科学院的研究团队这边,必须要进行严格且繁琐的取样分析和对比。 首先,自然是先从做面食的主要植物,小麦身上开始进行比对。 只是,让江继洲没想到的事情出现了。 经过科学坚定之后,可以确定的是,这玩意居然不是用小麦制作出来的! “难道这并不是面?” 面对这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结果,江继洲十分遗憾和费解。 既然不是小麦,那这淡黄色的条状食物,又是用什么制作出来的? 能够进入华夏科学院,江继洲自然是一位非常天才的科研工作者。 很快,他就走出了自己的思维怪圈。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小麦可以制作出面条来? 荞麦、青稞、黄豆等等植物也可以用复杂工艺制作出面条来! 想到这,江继洲立马就扩大了对比范围,甚至一些不能制作成面条,但是能够当做人类主食的粮食作物,也进入了他的对比范围之中。 很快,荞麦、青稞、黄豆、大米等粮食作物,都被一一排除。 让江继洲大跌眼镜的一个结果出现了,这团淡黄色的细条卷曲食物,成分居然和粟、黍十分相似! 而且里面还包含了少量油脂和动物骨头碎片! 也就是说,这碗来自四千年前的“面”,居然是用小米制作而成的! 可是,搞清楚了成分之后,一个更大的疑问摆在了江继洲的面前。 没有筋性的小米面,怎么能够做成面条的?! 第十八章 发现了世界上第一碗面条的男人! 9月26号。 青海,民和县,官亭镇,喇家村。 晚上七点半。 在吃过晚饭后,社科院考古所的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聚集在了他们下榻的民居一楼大厅内。 九月的天气,虽然没有七八月那么热了,但是经过一天的发掘工作后,大家也全都精疲力尽了。 只是,领队孔文建说要开会,谁都不敢说拒绝的。 陆陆续续的,三十多号人就聚集在了一楼,随便找了板凳椅子做下后,就互相大眼瞪小眼。 陈翰也和同宿舍的几位师兄坐在了一个角落,互相闲聊着。 捶了捶因为工作时长时间弯腰而很是酸痛的腰部脊椎后,陈翰疑惑的问道: “师兄,知道今天老师要开啥会吗?” “不知道,估计和上次我们发现的那个疑似面条的遗存物有关。” 庄云鹏怒了努嘴,示意陈翰看向坐在最前排的一位头发半百的考古工作者。 “讷,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听李教授说,下午的时候科学院那边来消息了,说是鉴定出那团“面条”的成分了。” “李教授还和我们买了个关子,没告诉我们到底成分是啥。” “只是说老师接到电话的时候,大吃一惊。” 陈翰的好奇心,立马就被庄云鹏这三言两语给激起了。 他嘴角微微一笑,自个琢磨着猜测道:“既然大吃一惊,那肯定就不是小麦咯?” “除此之外,还有青稞和荞麦这两种现在比较常见的面条制作物。” “不过青稞的食用历史只有几百年,而且多见于雪区,青海虽然离着雪区挺近,但是毕竟不是高原,也不适合青稞的种植。” “荞麦倒是有可能,但是既然老师听到结果大吃一惊,那也可以排除荞麦了。” 陈翰摸着下巴分析了一会后,猛的一拍掌:“我知道了!” “应该是用粟或者黍制作而成的!” 庄云鹏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啊?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陈翰一脸无语的表情:“在唐朝以前,生活在华夏北方的先民,可是一直都以粟或者黍作为主要粮食来源的。” “所以他们要做面条,也肯定只能拿这两种粮食作物来制作啊!” 虽然说,西周时期就已经有了五谷之说。 稻、黍、稷、麦、菽。 但是稻主要是南方人吃,也就是故楚越之地。 麦子因为没有掌握研磨技术,在东汉之前,基本是不脱壳的,直接带壳蒸熟吃,很不受古人欢迎,种的人很稀少,吃的人也很少。 菽,就是大豆,在先秦时期普遍被底层的百姓作为主要粮食。 秦国的最底层士兵,就是靠着一碗碗的菽饭(豆饭)和酱,一统六国的! 而实际上,从周到唐这段漫长的历史中,华夏北方民众的主食,主要都是“谷子”。 上到贵族和皇帝,下到普通有田产的老百姓,祖祖辈辈都是以谷子为主食。 而这谷子,便是粟了,也就是现在的小米。 粟本就是起源于华夏的古老作物! 是新石器时期的华夏先民们,从狗尾巴草里一代又一代的选育出株体最大的“优良”个体,人工培育出来的农作物! 特别是最近五十年以来,不少新石器时期的遗址陆续出土,史前考古发掘的粮食作物,多以粟为主。 不管是根据实际的出土证据,还是史书的记载。 可以确定,自华夏史前文明到唐朝时期,中原大地上基本上都是以粟或者黍作为主食。 直到宋末,稻、小麦逐渐发展,粟才退居二线。 喇家遗址作为新石器时期晚期的遗址,又处于黄河流域,喇家先民们当年以粟为主食,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陈翰只是按照地理文化以及历史渊源稍加推测了一下,就得到了这个答案。 果不其然,抱着茶杯姗姗来迟的孔文建,在坐下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各位同事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F20号探方内发现的疑似面条的遗存物,科学院那边已经检验出成分了,主要成分和粟、黍十分相似!” “也就是说,这就是一碗用粟和黍制作出来的面食!” “作为在全世界广泛流传的一种食物,面条的起源地一直存在着争议!” “但是,这碗四千年前面条的发现,终于可以平息这场面条起源之争了!” “我们华夏,就是面条的起源地!” 哗的一声,掌声雷动。 在场所有社科院考古所的同事们,全都脸色激动的送上了欢呼和掌声。 这可是一个世界级的考古发现啊! 就这么落入社科院考古所的手中了,能不让他们激动嘛! 所有人都看向了第一个发现这碗面的陈翰,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稀世之宝一样。 也不怪他们如此。 接下来围绕着这碗面的研究,绝对不会少。 不知道会出现多少颠覆考古学界的论文和报告! 而“陈翰”这两个字,也会随着喇家遗址和关于这碗面的消息,越发的响亮和知名。 至少一个“世界上最早的面条发现人”头衔,这辈子都和他脱离不开了。 可能对于外行人来说,这好像没什么。 但是对于考古学界的内行人来说。 大部分人毕生努力,也就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第一个发现“XXX文物”“XXX遗址”的考古学家。 当然,这里的“XXX”必须是世界级的大发现。 比如当年发现了图坦卡蒙金字塔,并且带队发掘的英国探险家霍华德·卡特。 显然,以后陈翰在圈内,但凡被人提起,每个人都会想到。 “哦,他是那个发现了世界上第一碗面条的男人!” 不管怎么说,可以预见到,陈翰绝对会在国内考古界出名了,而且还是出大名。 而庄云鹏看向陈翰的眼神,也变得怪异了起来。 倒不是羡慕嫉妒他的名气,对这件事庄云鹏已经早有准备了。 他没想到的是,陈翰居然真的猜对了。 这碗面还真是粟和黍做的。 人家科学院的人用了一周的时间才做出的检验报告,陈翰用五分钟就猜出来了。 这脑袋,不去干刑侦可惜了啊。 “咳咳...” 在大家欢呼鼓掌庆祝了一会后,孔文建干咳了几声,伸手虚按了几下,示意大家冷静冷静。 待现场的气氛恢复了几分宁静后,他才面色严肃的再次说道: “消息呢,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接下来,我们所的研究重点,就围绕着这碗面展开了!” “这小小的一碗面,对我们华夏的意义有多大,我想不用我再过多强调了!” “如此重大的一个考古发现,必须尽快将其落实,公开!” “相关研究报告,以及发掘第一现场的照片,尽快整理出来。” “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大发现,也是一剂给中华文化溯源工程打下的强心剂!” “事实证明,我们华夏人的文明发展,一点都不比任何文明差!” “也让那些疑古派好好看看,华夏先民们的智慧结晶!” “别天天把自家文化的东西,往人家外国文明头上联系!” “唤醒唤醒他们的文化自信心!” 第十九章 那就再做一碗! 社科院考古所在F20号探方内,发现了一碗来自四千年前的面。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喇家遗址发掘现场。 四个考古工地的十来支考古队,都被这个突然的消息给震惊到了。 只不过,在消化这一消息的同时,很多人也都对这个消息提出了质疑,根本不愿意相信。 浙江考古所的领队潘翔教授,跨越了大半个工地,跑到了社科院考古所的发掘范围。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他才找到了正在做发掘收尾工作的孔文建。 “老孔!孔大所长!” “听说你们在探方里发现了一碗保存到现在的面条?” 一找到孔文建,潘翔就拉着他不放,一堆问题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 孔文建只好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给潘翔散了一根烟,和他在探方边闲聊了起来。 “斯...呼...!” 美美的嘬了一口红利群后,孔文建才淡定的说道:“是啊,还是我带的学生发现的。” “你是不知道啊,刚发现的时候那面条还栩栩如生呢,简直就像是刚煮好的一样。” “就是可惜,接触空气后风化的特别快。” “对了,我这有出土第一时间拍摄的照片,来给你瞅两眼。” 孔文建炫耀意味十足的掏出了手机,将从张健波相机里拷贝出来的照片展现在了潘翔眼前。 当看到照片中那团淡黄色的,酷似面条的出土物后,潘翔简直惊掉了下巴。 还真的有面条能从四千年前保存到现在啊? 老孔的运气也太好了吧,这都能被社科院考古所发现。 按照谁挖出来的,成果就归谁这一潜规则。 这碗世界最早的面条,恐怕会成为社科院考古所今年最大,甚至是最近五年最出色的考古发现了。 对科研机构来说,SCI就是最重要的东西了,是能够影响整个机构影响力和经费的重中之重。 而这碗面的发现,光是相关论文都能让社科院考古所在国内外各大期刊刷一遍脸了! SCI指数咔咔涨! 这可把潘翔羡慕坏了。 不只是他,跟在他后头还有七八位来自其他考古队的人员,每一个都至少是领队教授级别的,一拥而上就从孔文建手上抢过了手机。 “啧啧啧...真是面条啊。” “这色泽,这粗细程度,喇家先民吃的面条和我们现在的也没啥区别啊!” “老孔,老孔,这是用啥农作物做的,小麦吗?” 七嘴八舌的惊叹之言,再夹杂着几句疑问,在孔文建的耳边不断响起。 对于如此“热情”的同行们,孔文建也只好挑些重要的回答。 “嗯,这是面条。” “而且还是很特别的面条,根据中科院的专家鉴定,这是用粟和黍制作而成的,并不是我们常见的小麦面条。” 只是,让孔文建没想到的是,他此话一出,这些围绕着手机上的实物图看个没完的同行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嗯?用小米做的?!” “这怎么可能?” “老孔,你没搞错吧,小米面粉的粘性很差,怎么可能可以做出这么长的面条?” “不是吧,就连现在,小米面条也很难见到,更别提四千年前的古人了,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个手艺?” “这会不会不是面条,而是什么和面条相似的食物,只是因为埋在地下几千年,部分物质分解了,剩下的这部分恰好看起来像面条?” 说实话,对于四千年前的古人就曾经做出过面条这件事,大家本就抱有很大怀疑。 面条中东起源论和意大利起源论,在此世所有研究历史、考古和普通人脑海里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了。 不管是哪派人,争论的重点都是在到底意大利是面条起源国,还是中东地区才是起源地。 现在喇家遗址突然出现一碗“面条”,已经够让人震惊的了。 结果这碗面还不是用小麦做的,而是用粘性极差的小米做的,这就更让人难以接受了。 各种质疑声,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孔文建。 大家都是搞考古的,都是搞科研工作的。 倒也不是什么迂腐或者无理取闹之人,拿出的都是令人信服的质疑理由。 他们的质疑也确实质疑到点上了。 现代人,在没有小麦面粉的帮助下,都很难将粘性极差的小米,手工做成面条。 史前文明的先民,凭什么能做到? 比起相信喇家先民在四千年前做出了面条。 他们更愿意相信,这玩意其实不是面条,而是碰巧遗留物像面条。 比如这玩意原本其实是用煮熟的小米砸成的米饼,只是大部分都风化了,剩下一些藕断丝连的遗留物,才看起来像面条而已。 听到众人不绝于耳的质疑声。 孔文建一张脸黑的就和锅底一样,气的都有些发抖了。 这些质疑确实很合理,也确实合乎情理。 但是! 这些话不应该从这些来自各地考古所和高校的华夏考古科研工作者嘴里说出来! 要质疑,也应该是那些觉得欧美文化比亚洲文化高一档次,万物起源于欧美的西方学者来质疑! 作为华夏人,怎么能在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率先向自己人开炮! 那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怎么,你们也要做疑古派吗!” 孔文建一脸气愤的指着质疑声最大的几个考古队领队,骂道:“小米怎么了,华夏先民凭什么不能用小米做面条了?” “我看你们的脑袋,是被那群天天鼓吹西方至上论,西方起源论的西方人给洗坏掉了吧!” “欲灭其国,先亡其史!” “那群西方人一直在努力否认和抹黑我们华夏的五千年传承,你们这群华夏人居然还在帮忙?!” 自民国以来,RB和西方的一些史学家,一直都致力于推翻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力。 什么“尧舜禹是儒家伪造的”“《周礼》是刘歆伪造的”“少康中兴的历史是东汉人所编造”“夏其实是古埃及,华夏人是从埃及迁移过来的。” 各种各样否认华夏历史,否认华夏是独立发展的文明,认为中华文化是在其他文化影响下才成长出来的论调,在国内外大行其道。 甚至华夏人并非东亚本土居民,而是从埃及迁移而来的说法,都有不少中外学者信誓旦旦的认为确有其事! 这些论调,影响了很多华夏自己的学者。 甚至一些原本被认为,绝对是华夏人自己创造出来的食物、工具,在漫长的“古史辨运动”下,也开始有了外来论,被认为也许并不是本土发展的,而是舶来品。 孔文建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些疑古派了。 凭什么西方人说面条是从丝绸之路传来华夏的,大家就深信不疑了? 凭什么我们华夏先民自己就不能拥有制作面条的技术了? 任何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的论调与观点,都不是一定正确的,都是可以推翻的! “我告诉你们!” 孔文建双眼喷火,很是愤怒的吼道:“既然在喇家遗址发现了这碗四千年前的面,那这面条的起源国,那就一定是我们华夏!” “不就是一碗小米做的面嘛!” “你们说做不出来是吧?” “那我就再做一碗给你们看!” 第二十章 组织上决定了,这事就交给你了! 其实,孔建文多少还是有一点太过于敏感了。 能够来参与喇家遗址发掘工作的考古工作者,怎么可能会是疑古派。 不管是来自浙江考古所的潘翔,还是其他考古所的领队。 他们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能够有更多的考古发现,来证明华夏历史和文化的真实性。 只是,对一些不确定的事情有质疑,是科研工作者下意识就会做出的行为。 质疑是一种学术精神。 是刻在科研工作者骨子里的一种精神。 倒不是说质疑这碗小米做的食物不是面,就说明他们疑古了,是跪舔西方学说了。 在看到孔建文如此敏感,反应如此激烈,大家都连忙赔笑着解释了几句。 在众人的解释下,孔建文的脑袋也算是转过了弯来。 不过,他说出的话,断然是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这碗面,社科院考古所是必须要做的! 大家提出的质疑确实是直击痛点。 如何解释四千年前的古人能够用小米做出面条来? 这个疑问如果不搞清楚,就算国内的同行们不在乎,当喇家遗址出土世界最早的面条相关新闻和论文被发给公众和学术期刊时。 西方学者铺天盖地的质疑声是绝对不会少的。 与其等到时候被质疑了,社科院考古所再慢悠悠的来进行论证和证明。 倒不如现在就一口气搞清楚一切,用十足的证据,来让这碗面的真实性,和华夏才是面条的起源国彻底盖棺定论。 所以,这碗面必须要复刻出来,让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质疑! 小米就是可以做面的,并且华夏先民四千年前就做出来了,比先进最早的历史记载和出土实物,都早了两千年! ...... 说干就干! 结束了一天的探方清理收尾工作后。 孔建文就将社科院考古队的大家伙召集起来,开起了小会。 “各位,关于我们在喇家遗址发现的这碗面,虽然说将华夏面条起源的时间推早了,甚至领先于了世界。” “但是随之而来的新问题,也很是麻烦。” “这碗用粟做的面,是如何做出来的?” “小米和谷子的粘性确实非常的差,想要将其做成细长的面条,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孔建文眼神扫了一圈在场的下属们,轻抬下颚示意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大家集思广益,想想办法!” 三十多個研究员们来回不断对视,窃窃私语了好一会,都没人能提出啥有用的建议。 现代常见的面条制作手法,通常有拉面和扯面。 其他的手法也万变不离其宗,多多少少和“拉”“扯”都有关系。 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小米面是没有筋性的,实在是不足以支撑他们“拉”或者“扯”。 至少可以确定,现代的面条制作手法,肯定是没办法做出小米面条的。 而他们这群搞科研的,下地挖土的,怎么也不可能是啥美食达人,更别说有啥奇思妙想了,属实是为难大家了。 大家也就只能相看两无言,大眼瞪小眼。 就连陈翰,一时半会的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好方法。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他也没进过几次厨房,甚至他这个南方人,长这么大都没在家里看过长辈手工做过面! 这方面,他是真的抓瞎了。 许久后,孔建文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便开始扫视起了人群,准备抓人来硬给点子了。 一看到他这阵仗,大家立马就一个个的全把头低了下去,恨不得直接埋进裤裆里,谁都不敢和孔建文对视,深怕他喊到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冥思苦想,琢磨着这碗小米面条到底是咋做的陈翰,突然想起了一本书! 他平日里没事的时候,爱好就是看一些杂书。 其中,有一本叫做《释名》的书,非常有意思。 这本书是东汉末年一位叫刘熙的学者写的。 释名,顾名思义,这是一本解释某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某个东西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的一本书。 简单的说,这本书就是一本东汉版本的汉语词典。 而且《释名》所训释的对象不侧重于文献语言,而重于日常名物事类,因此它涉及社会生活面广,从天文、地理到人事、习俗都有所反映。 其中,自然也提到了面食。 说起来,当时面条还不叫面条。 当时所有用小麦粉做的面食,都还是叫“某某饼”。 一想到这,陈翰兴奋的举起手来,向孔建文说道:“老师,既然小米面的粘性不行,不能拉和扯。” “那喇家先民做的面条,很有可能是用手搓制而成的!” “东汉末年《释名》中,曾经有记载过一种食物叫做索饼,是一种像绳索的饼,或是像搓绳子一样搓出来的饼!” “在古代,饼就是面食,这像搓绳子一样搓出来的面食,不就是面条嘛!” “说起来,这也是我国历史记载最早的类似面条的食物之一了!” 陈翰此话一出,立马点醒了孔建文! 是啊,不能拉面,我还不能温柔的搓面嘛! 只要能将小米面搓成一条条长条,煮出来不也是面条嘛! 孔建文用力一拍桌子,满脸喜色的赞同道:“小陈这个建议好啊!” “有很高的可行性嘛!” 说罢,孔建文便用很不满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其他人,很是不爽的说道:“看看你们!” “还没本科刚毕业的小陈脑袋灵活!” 孔建文冷哼了一声,这才目光柔和的看向了陈翰:“小陈啊,既然这个建议是你提出的,那就由你牵头,搞一个课题小组吧。” “你放心大胆的试,看看能不能将这碗小米面条复刻出来!” “老师很看好你啊!” 面对着其他人或嫉妒,或幸灾乐祸,或羡慕的眼神,陈翰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怎么这事落自己头上了啊。 他一个南方人,这辈子都没亲手做过一次面条啊! 现代面条的制作工艺他都根本不清楚,怎么能做的出史前版本啊? 而且...孔建文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啊。 早知道,自己就不多这嘴了! 新人太受瞩目,太被领导看好,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第二十一章 老孔:我是个好导师 孔建文的性子,向来就是雷厉风行的。 他一拍板决定后,立马就发动了人脉,找农科院的朋友,帮忙搞来了甘肃、河北、辽宁、山西多地产的小米面、脱壳小米和谷子。 农科院的哥们动作也确实快。 第二天,这些产地不同的小米和谷子,就被送到了喇家村,送到了陈翰手头。 看着眼前这大包小包的黄米黄面,陈翰双眼无神的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老师,这任务我可以接,但是你得给我多安排几个懂行的帮手啊!” “最好是北方出身的,而且小时候干过家务活,懂得怎么制作面食的!” “不然我肯定是搞不定的!” 陪着他一起接收这些货物的孔建文嘿嘿一笑:“放心吧,这个课题这么重要,我会给你兜底的。” “说是让你牵头,难不成老师我还真的就放任不管了?” “让你牵头做面条复刻的研究,是为你好,给你铺路呢!” “不说别的,就这个课题,如果伱真的能把这面复刻出来,喇家遗址出土的这碗面能成为铁证。” “那我们至少也能在《自然》上发一篇论文。” “一篇能发表在《自然》上的论文,你就算挂個第三作者,别说硕士了,博士都能毕业!” 任何导师,虽然嘴上说对自己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 但是实际上还是会有三六九等的差别待遇。 优秀的学生,能够为导师创造学术价值的学生,自然也同样会被老师另眼相待。 科研路上,师生之间互相扶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当然,那些无良导师,没有任何师德的学术垃圾自然不算的。 反正孔建文不是那种人。 不管怎么说,陈翰也是这碗面的第一发现者。 而且他在来到孔建文手底下读博的这短短几个月里,孔建文对他的观感也非常不错。 在他看来,陈翰是一个非常有培养价值的学生,是值得他花精力帮忙铺路的好苗子。 以后肯定能为考古学界做出不小贡献的! 所以在陈翰提出了《释名》里曾经记载过一种“索饼”的面食制作工艺后,他就顺水推舟的让陈翰来牵头试验了。 不管最终陈翰能不能用小米面粉搓出一碗面条来。 只要他深度参与了,那就会产生研究成果,不管是正确的成果,还是失败的过程,这都是为这个课题努力过了。 之后社科院考古所任何与喇家遗址这碗面有关系的论文发表,陈翰都少不了署名。 别小看这一点好处。 对于一位在读博士生来说,任何一点SCI的影响因子都不容错过的! 更何况这种足够颠覆世界考古学界的大发现,陈翰更是能从中捞到非常多影响力好处。 当然,前提是导师愿意给他分润一些利益。 很幸运,孔建文不是那种喜欢吃独食和压榨手底下学生的导师。 不然换一个黑心的导师,可能是陈翰从头到尾都参与到了这个课题中,出工又出力,当牛又做马,但是最终发表的报告和论文却全是导师的荣誉,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国内学术界喜欢这么干的学术导师不是一个两个,一抓一大把! 陈翰过去也没少听过一些其他专业的师兄抱怨,考上研之后每天累死累活,成果还全都是导师的。 现在孔建文如此行为,让他颇为感动。 理论上,孔建文作为第一作者写的论文,是没有陈翰什么事的。 但是他愿意让陈翰署名,这待遇确实很好了。 如果孔建文发的是一篇普刊的论文,那么第三作者的作用确实很小,不会被人在意。 但是发到《自然》上的论文,那效果可就不同一般了,哪怕是第三作者,甚至对评职称都能有影响的。 而且喇家遗址出土的这碗面,肯定不是一篇论文就能够完事的。 围绕着这个课题,至少能出产五六篇论文。 其中最重要的一篇,类似“总纲”的论文,第一作者肯定得是孔建文,陈翰只能挂个三作。 但是围绕着这个大课题,陈翰自己也可以写几篇相关论文投中文核心期刊。 就像他接下来要做的小米面条复刻,整理成论文就足够投到国内的《考古与文物》《人类学学报》《考古》《文物》等期刊。 多的不敢说,至少他的博士毕业问题是不用愁了。 以喇家遗址考古发现的重要性,陈翰在核心期刊上以第一作者发表一两篇论文应该是没啥问题的。 只是他之前完全没想过,自己能上《自然》刷个脸! 导师居然愿意带他装逼带他飞。 这可太棒了! “老师,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尽快将这碗面给复刻出来!” 陈翰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浑身燃起斗志,大声的向孔建文立下了军令状。 “哈哈哈!好!”孔建文十分满意的拍了拍陈翰的肩膀:“这才对嘛!” “研究组就由你自己牵头吧,要调谁我都给你批!” “抓紧进入工作!” 孔建文撂下这话后,背起手迈着领导步,晃晃悠悠的就溜达回了院子里,一副完全放权的样子。 陈翰斗志满满的就将大包小包的小米面粉和脱壳小米、谷子搬回了院子里。 然后,他就立马行动,找上了苏飒、庄云鹏、张健波,还有另外两个同样在社科院考古所读博的汪维达与林雅,邀请他们加入课题。 没办法,陈翰作为一个刚加入社科院考古所的新人,实在是也指挥不动所里那些专业的考古学者。 而且既然这个课题是他来牵头,肯定不能再找几个比他的来头和地位都要更高的前辈吧。 不然这谁领导谁啊? 陈翰只能找自己熟悉的,以及其他同样是在社科院考古所读博的年轻人了。 不过还好,做面条这事也不需要多深奥的学术水平,需要的是脑袋灵活的,年轻人反而更有优势呢。 陈翰找上几人,只是简单的邀请了一下后,他们就立马欣然同意了。 这种做成了可以轰动国内考古学界的课题,让他们做负责人牵头,那压力确实太大了,大家都不敢。 可是只是参与其中作为课题小组的研究员,那可就没啥压力了。 典型的低风险高回报的事情,谁不乐意啊? 于是,一共六个人的“复刻小米面条”课题小组,就这么顺利的成立了。 第二十二章 失败 (求收藏,求追读!) 喇家村,村东头社科院考古所租住的小院之中。 位于一楼靠近厨房的一间小隔间内,已经被改成了一个简单的实验室。 不过,这个实验室之中,可没有丝毫“科研”的感觉。 陈翰六人,围着一口正在咕噜咕噜冒热气的大锅,一个個都紧锁着眉头,愁眉苦脸的。 “阿翰,遗址里出土的那碗面,一根面条的长度足足有五十厘米,而且放了四千多年了,还基本没有断点。” “结果到我们手上,五厘米的面都搓不出来,这咋整啊。” 庄云鹏苦这一张脸,非常的丧气。 【复刻喇家小米面条】的这个课题,已经正式启动半个月了。 只是,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几乎没有任何好消息出现。 一开始,小组的成员们按照陈翰想到的“索饼”,用“搓”的方式,试图将小米面团搓成一根根的面条。 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无比。 光是掌握好小米面粉和水的比例,让其能够揉成一团不散开的面团,就花了几乎一周的时间。 即便如此,最终做出来的小米面团,粘性也非常的差,只要稍微放一会,水分蒸发一下,立马就会散开。 不过至少能团成团了,可以开始下一步试验了。 随后,大家就立马开始尝试着搓面。 这又是一道难关。 “搓”这个动作,显然是很考验力道的。 重了,很容易搓断。 轻了,又不能搓成面条的那种椭圆形状。 课题小组的六个人,足足搓了五天,用了将近三十斤的小米面粉。 最终小组内最心灵手巧的两位女性研究员苏飒和林雅,才勉强熟练的能搓出十几二十厘米的小米面条了。 虽然说,离着喇家遗址出土的那五十厘米长的小米面条还有段距离。 但是二十厘米的长度,怎么也算是达到“面条”的标准了。 于是陈翰就打算试煮一下,看看效果了。 结果,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二十厘米长度的小米面条放进锅里,只不过煮了一分钟,就全都断开了。 等到煮熟的时候,都断成1-2厘米的小节了,根本算不上是面条。 近半个月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篑。 实验证明了,用索饼的制作方法,虽然说能够搓出来二十厘米长的小米面条,但是根本没办法煮。 看到这个结果,辛苦了半个月的庄云鹏能不沮丧才怪。 倒是陈翰在看到这个结果后,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很是沉稳。 “既然用水煮不行,我们试一试蒸的。” “蒸面条也是北方很常见的烹饪方法嘛!” 为了复刻小米面条,陈翰这半个月以来一直在孜孜不倦的上网了解与查询任何与面条相关的资料。 虽然动手能力没有多少增强,但是理论知识还是掌握了很多。 一听他这么说,大家立马就燃起了一丝希望。 苏飒和林雅跑到案板边,熟练的从小米面粉袋里抓了几把面粉,加水揉面、搓面。 不一会后,十来根长度在十几厘米的小米面条,就再次被搓了出来。 张健波也跑去隔壁的厨房,借了个蒸锅过来。 在锅底打了两盆水,放上了蒸格后,苏飒就将搓好的面放到蒸锅里,开始蒸了起来。 每个人都一脸期待的紧盯着蒸锅。 看着它从平静到沸腾再到冒气。 张健波掐着时间,在锅开三分钟的时候,立马伸手掀开了锅盖。 然而,当缭绕的蒸汽散去后,看到蒸锅里断裂成一堆1-2厘米小段的面条,所有人都重重的叹了口气。 陈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又失败了。 “不然,我们试一试先用油炸再煮?”在李教授手下读博的汪维达,弱弱的举手提议道。 陈翰摇了摇头:“喇家遗址出土的面条并没有油炸的痕迹。” 一样食物有没有被油炸过,还是很容易能看得出来的。 而且以史前文明的那条件,应该也没奢侈到可以炼油,拿油来做面条的程度。 如果蒸和煮都行不通的话,那出问题的肯定是源头的制作方法,而不是烹饪手段了。 陈翰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鼻根,叹气道:“今天大家也都忙了一天了,实验就先做到这吧。” “回去想一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或者想想我们在制作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可以完善的步骤。” “大家也都去查一查,其他地方的面条制作手法,之后我们分组都试一遍。” 索饼这条路,大概是走不通了。 陈翰虽然感到很遗憾,但是也还没到彻底失去信心的地步。 既然四千年前的先民都能用小米做出面条来,没道理他们这些现代人就做不了。 绝对是方法没有找对而已。 做科研,最不怕的就是研究了! 实在不行就走穷举法的路子呗,将华夏北方所有地方的面条制作方法都试一遍!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反正陈翰是下定决心了,要和这个课题死磕! 只是组里的其他人可就愁了。 大家是来学考古的啊! 怎么学着学着,开始变成研究面条的厨子了! 只是这条船上都上了,而且已经付出了半个月的努力,现在说放弃也来不及了,也舍不得放弃了。 不研究出个所以然,发几篇中文核心期刊的论文,实在是对不起这半个月搓出来的面! “没问题!” 互相加油打劲了一番后,大家就各自回了房间,思索的思索,查资料的查资料,总之就是不放弃。 陈翰也和庄云鹏回了宿舍,开始上网查起了北方比较流行的面食和制作手法。 有句话说得好。 世界面食在华夏,华夏面食在山西。 陈翰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光是山西一省,用小麦粉、高粱面、豆面、荞面、莜面、玉米面、黄米面、土豆淀粉、红薯淀粉等等原料制作的面食,有据可查的就有280种之多。 虽然其中很多面食用的面条都是同一种制作工艺,只是烹饪手法不一样而已。 但是光看制作工艺,他也至少查出了十多种不同的面条制作方法。 有只用小麦面粉的,有用好几种面粉混合的,也有根本不用小麦面粉,只用一些粗粮面粉制作的。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的面条制作工艺,一时之间都让陈翰看花了眼。 这么多种,真要是用穷举法一个一个的试,得试到猴年马月啊? 第二十三章 三璜联璧 社科院考古所这边发现了一碗四千年前面条的事情,虽然说很轰动,但是发掘不会因此就停歇下来。 就在陈翰等人忙于研究如何复刻出小米面条的时候。 发掘现场又出现了轰动的考古大发现。 七月的时候,位于遗址东南角台地的二、三号工地上,青海考古所的考古工作者们,就发现了一个齐家文化时期的小广场。 随着两个多月的持续发掘,广场所在的区域,陆续发现了祭坛和高等级墓葬等重要遗迹,非常的与众不同! 按照过去的经验来看,祭坛的出现,通常都会成为整个史前遗址最为重要的一块考古区域。 两個多月的重点发掘,为青海考古所带来了非常多惊人的文物出土,几乎每天都有大发现的消息,在考古现场哄传。 就连孔建文,在连续听了几天的传闻后,也难掩好奇之心,背着手溜达到了二号工地,想要看看到底啥情况。 一到二号工地,他就看到了明显的小广场遗址。 就在小广场遗址的北面,有一块高于广场地面大约2米左右,依靠黄土坡地形,人工堆筑而成的祭坛。 就是在这个祭坛的中心,青海考古所的人发现了那个特殊的长方形竖穴土坑墓,这也是青海考古所同行们的发掘重点。 孔建文溜溜达达的就上了祭台,一眼就看到了三个青海考古所的人,正围着一块长大约2.3米,宽0.7米,深1.5米的探方,正在进行着清理收尾。 孔建文顺手就拉住了站在祭坛上的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笑呵呵的问道:“我说老李,你们所在这挖了两个月,都挖出啥宝贝了?” “听说这墓里埋的是喇家遗址的重量级人物?” 被他拉住的青海考古所副所长李春潮嘿嘿一笑,将孔建文拉到一旁,难掩兴奋的说道:“老孔,了不得哦!” “这个墓的来头绝对不小。” “竖穴墓坑内的填土是黄花土,套口内的填土是红土和黄土叠加而成。” “在套口外,还填了一圈红土。” “而且根据我们的发掘情况来看,这个墓葬在埋葬后,似乎还用红土覆盖了包括墓葬在内的整个土台!” “光是看填土的情况,这个墓主人的身份来头就不小。” “而且可以证明,在齐家文化晚期,华夏人的墓葬习俗已经趋于成熟了。” 孔建文面色严肃的点点头,深以为然。 在华夏的墓葬文化中,五种土色,红土和黄土为上,青土和白土次之,黑色为凶。 红土和黄土向来都是华夏人眼中的“吉”土,后来演变为风水学中所谓的风水宝地。 而黑色的土,则被认为是凶地,是不能用来埋葬祖先的。 这种墓葬文化,在喇家遗址出土之前,最早能够找到的实际证明,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 再早,就没有相关出土证明了。 但是在距今四千年前的喇家遗址中,发现了精心用黄土和红土进行下葬回填的墓穴! 这说明至少在齐家文化晚期,华夏先民就已经有了黄、红土是吉土的这一丧葬文化! 这可了不得哦! 哪怕墓里什么文物都没发现,光是发现这两色土,对于中华文化溯源工程都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了不得,了不得。”孔建文轻声喃喃道。 “更了不得的还在后头呢。”李春潮十分得意的挑了挑眉,继续说道: “在套口和竖穴墓口的填土中,有规律的放置了玉器、玉料总共八件,每件都非常珍贵!” “其中最珍贵的,是两件三璜联璧!” 孔建文砸吧砸吧嘴,颇为感慨:“玉璧啊,山东那边的大汶口文化,也曾经出土过玉璧对吧。” 山东距离青海,可不是一点半点的远。 而且山东那边出土的大汶口文化,是距今6500—4500年前的新石器时期文化,横跨了两千年。 大汶口文化灭亡的时候,喇家遗址这边的齐家文化,还正在鼎盛之时呢! 一东一西,两个距离超过上千公里,独立发展的新石器时期文化,但是全都有制作玉璧作为礼器的习惯。 巧不? 玉璧,古代六器之一。 六器即玉璧、玉琮、玉圭、玉琥、玉璋、玉璜,是古代祭祀天地四方的礼器。 有文献的记载,最早是在《周礼》之中。 但是实际上这六种玉器被华夏人当做祭祀礼器的年代非常久远,早在新石器时期,就已经广为使用了。 而且很神奇的是,不管是长江流域的新石器时期遗址,还是黄河流域的新石器遗址。 从青海甘肃,到沿海的山东地区,都曾经出土过用玉制作的玉璧。 这完全可以证明,在距今四千到五千年前,生活在华夏大地的各部落之间,有充分的交流! 不然若各地部落时代全都是独立发展的话,不可能这么巧合的,大家都发展出了一样的礼器! 甚至这六种礼器,从新石器时期到华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都一直传承了下来! 是一种一脉相承,从未断绝过的文化! 这代表华夏人,至少在距今五千年前,就已经开始组成了部落联盟! 不然不可能通行一种礼器,一种祭祀文化! 这也是夏朝,乃至尧舜禹存在,依旧被华夏考古学者们相信的原因。 根据零星考古出土的新石器时期玉器来看,相隔数百公里外不同的部落,互相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说明新石器时期晚期,肯定已经出现了一个高于“部落”的组织架构,将不同地域的部落联系在了一起。 并且是华夏文明的源头文化,是华夏文明的起始点。 或许是部落联盟,或许是最早的方国,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制度。 但是,可以肯定的说,高于单个部落以上的联系,那绝对已经算得上是“文明”了! 西方一座城邦,都能算文明,凭什么华夏这边互有联系的部落组成的聚集体,却不被算成文明? 就因为没有出土足够有规模的城市,文字,和金属工具吗? 谁说开始用金属,有文字了的人才算是文明? 世界文明的发展,绝对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脉络。 华夏先民在石器时代,就先发展出文明,难道就不行了? 去他奶奶的腿! 西方人所谓的“文明三要素”,根本不应该套用到独立于西方文明发展的华夏人身上! 第二十四章 滔天大洪水 玉璧的出现,显然是一件重要事件。 华夏的考古工作者们,在商周时期的墓坑中,出土过不少制式一样的礼器。 也就是《周礼》里的六器。 而喇家遗址同样出土了玉璧。 这代表虽然喇家遗址因为一次大灾难,突然被灭亡了,但是至少喇家遗址的一些文化,还是被传承到了后世。 围绕着这两件珍贵的三璜联璧探讨了几句后,李春潮继续深入的介绍道:“老孔,这还不止呢。” “在填土里发现的玉器,还只是外围的陪葬品。” “这位埋葬在祭坛中央的墓主人,是一位45-50岁的男性。” “而且他下葬时还有木棺,他头朝北,仰身直肢的躺在里头,在身上还放了七件玉器。” “玉璧、玉环、大玉刀、玉斧、玉锛齐全。” 孔建文点点头:“玉璧和玉环,代表墓主人的地位很高,而大玉刀则代表这位墓主人武力很强大,或者说掌握了部落的征伐权利。” “玉斧和玉锛,有可能是墓主人生前常用的生产力工具,也有可能代指墓主人掌握部落的生产工作。” 这一套玉器的出土,如果不是在祭台中央的墓坑这一特别之处,可以简单的认为这些玉器全都是墓主人生前常用的玉器。 但是墓坑如此特殊,那这些出土的玉器,也许也被赋予了特别的含义。 像斧钺,在古代就象征着权利,天子分封诸侯的时候,就会赐斧钺、弓矢,以示权利。 诸侯下葬的时候也就常会陪葬斧钺。 孔建文倒也不算是过度解读。 只是这解读是肯定没办法证实的。 毕竟喇家遗址没有出土任何文字,去描述这些玉器是否有象征意义。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位墓主人的身份绝对是毋庸置疑的高了。 “在祭坛的东南边沿,我们还发现了十余座祭祀性墓葬。” 李春潮向着东南方向努了努嘴:“这十来座墓的位置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而且成人墓和小孩墓还混在了一起。” “除了个别是头向与祭坛中央的这个M17号墓主人一致外,其他墓坑的墓主人头向都是向西北或者西边。” “我们猜测啊,头向和M17一致的,可能是M17号墓主人的陪葬墓,或者祭祀坑。” “而剩下的那些,可能是后来的部落首领,以及他们的陪葬墓。” 孔建文皱了皱眉头。 没有文字就是这点不好,所有出土的墓坑,里头是什么人,为什么埋在这,一切都只能靠推断和猜测。 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绝对准确的真相。 不像商周之后的墓,基本上都有墓志铭,或者刻有墓主人名字的信物,按着史书来查,很容易就查出墓主人是谁,生前做了什么事情,清晰无比。 做史前遗址考古的,基本上是发掘的时候一脸懵逼,清理的时候半脸懵逼,总结报告的时候,也都是一堆推断、猜测、可能、也许之类的词。 从迷雾里来,去到迷雾里。 李春潮倒是挺无所谓的,对能有这么多发现,已经很满足了。 他满意的看着忙碌的二号工地,轻笑着说道: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小广场、祭坛、还有旁边的这个特殊地面建筑,应该是构成了一個喇家遗址先民的公共活动空间。” “应该是一处重要的祭祀区域。” “不过,听喇家村的村民说,早先年他们还在祭坛以北不远处的地方,发现过一些玉器,或许这处祭祀区的范围还要更加大。” “只不过这就要等进一步的考古发掘和研究才能证实了。” “嗯,这么大个遗迹,没个十年八年是整理不清楚的。” 孔建文点点头,正要附和几句便告辞呢,青海考古所的一个年轻人,呼呲呼呲的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喘着气喊道: “李所,那几位中科院来的地质学家,对喇家遗址的毁灭,有了初步研究成果了!” “什么?!” 孔建文眼睛一瞪,那还顾得上什么寒暄啊,拔腿就往地质工作组那边跑去。 李春潮也脚步快速的在后头追着,嘴里还骂道:“老孔,你他娘的属兔子是吧,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健步如飞的穿过了二号工地,跑到了地质工作者的驻地。 “张教授!张教授!” 人还没到,孔建文的大嗓门倒是先传遍了地质工作者驻地。 中科院地质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张承,闻声从流动板房内走了出来,刚好被孔建文撞了个满怀。 孔建文拉着张承的手就往里走,一遍还急不可耐的连连问道:“张教授,你们的地质研究出结果了?” “这喇家遗址,到底是因为什么自然灾害才突然毁灭的?” 被孔建文抓着的张承颇为无奈的笑了笑,他能理解这些考古工作者的激动。 张承招了招手,他的一个组员,就将一台笔记本电脑端了过来。 “孔所长,您看。” 张承指向了电脑界面上的数张地质图,还有现场泥土层的出土情况图,以及他实地考察拍下的一些照片,语气略带沉重的说道: “可以确定,喇家遗址是华夏唯一的灾难遗址。” “而且遇到的是非常复杂的灾难。” 调出了几张出土现场发现的大裂痕,张承很确定的说道:“在距今4100年左右,这里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这场地震造成了喇家遗址地面的破坏和房屋的倒塌。” “那些被压在房子里的骸骨,很有可能就是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 “初步判定,这场地震的震中,距喇家遗址约130公里,这场地震的规模非常的大!” “所以,喇家遗址是因为地震而被毁灭的?我们也是这么猜测的。”李春潮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是张承却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 “喇家遗址遭受的,不只是一场地震。” “还记得你们在遗址中发现的红色沉积物吗?” 孔建文和李春潮都点了点头。 “那看似普通的红色沉积物,才是喇家遗址彻底毁灭的原因。” 张承叹了口气:“前两个月,我们团队走遍了喇家村附近,进行了详细的地质勘察。” “喇家村紧挨着黄河,而在黄河上游,离着喇家村大概25公里处,有一处叫积石峡的地方。” “在积石峡地质考察时,我们团队偶然看到了一些特殊的碎屑,收集起来进行了研究。” “很快,我们就确认了,这些碎屑是上古一场巨大溃决洪水的沉积物。” “再联系上,喇家遗址考古发掘时发现的那些红色沉积物,情况就很清楚了。” “当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 “一场强烈地震在积石峡引发了大规模滑坡,滑坡堵塞黄河6到9个月,形成了巨大的堰塞湖,堵住了黄河。” “这一堵,水量持续增加九个月后,便导致堰塞湖溃决,多达110亿至160亿立方米的湖水在短时间内快速下泄,形成流量巨大的洪水。” “喇家遗址,应该是在不到一年之内,先遭受了一场大型的地震,随后又遭受了一场滔天洪水。” “连续遭遇两场超大型的自然灾害,直接将四千年前的喇家部落,从这个世间抹除了。” 第二十五章 “大禹治水”的真相? 110亿至160亿立方米的洪水,是什么概念? 根据地质专家详细科考而估算出的数据。 当年洪水暴发时的洪峰流量,大概是48万立方米每秒,相当于现在黄河平均流量的186倍,青海黄河段流量的五百倍! 要知道,有记载的黄河最大一次洪水发生于1843年,最大流量也才每秒3.6万立方米左右! 当年如此洪水,就导致了数以十万计的人死亡,上百万人无家可归! 而比这还要猛十倍的黄河大洪水,汇聚成一起,瞬间从积石峡喷涌而下! 如此大规模的超级洪峰,更是足够直接从积石峡,淹没到两千公里外的黄河下游,直接形成一大片泽国! 如果是在封建社会,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洪灾,足够瘫痪乃至毁灭整个国家! “这样规模的洪水灾害在华夏有准确史料的任何历史时期内,都没有发生过,是一场非常罕见的巨大洪水。” “甚至可以说是地球近1万年内发生的最大洪水!” 张承推了推眼镜,有些感慨的说道:“说实话,当我们确定了这场洪水后,第一时间我就联想到了华夏传说中的那场史前大洪水。” “就是大禹和他父亲,两辈人接力治了几十年才治成功的大洪水。” “我们对喇家遗址中被埋幼年人骨进行碳14年代测定后,确定这场大洪水发生在公元前1920年左右。”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张承看向了孔建文,神色中带着些探寻:“如果这场洪水,真的是华夏传说中大禹治的那场大洪水。” “那根据大禹和其父治水约用20年的记载,或许夏朝的开始时期,应该是公元前1900年,而并非夏商周断代工程中,给出的夏朝起始于公元前2070年的推断?” 作为一个地质学家,张承显然是不太懂这些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是如何将夏商周进行准确断代的。 但是他凭借着自己在地质领域的专业性,以及和史料结合,给出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猜测。 在大部分考古学家和史学家,都认可夏商周断代工程给出的断代数据的当下。 张承给出了一個推翻的论调,将夏朝的起始年限,向后推了170年。 如此大型的洪水,显然是不可能凭借人力就能治理好的。 别说四千年前了,就算是现在,如果黄河突然爆发了如此大型的洪水,也会让政府焦头烂额,乃至动员全国之力,都需要好几年才能恢复民生。 但是,按照历史传说和史料中所说,大禹和他的父亲鲧,两个人是花了20年的时间才将水患治好的。 恰恰让张承感到凑巧的是,喇家遗址发现的这场大洪水,也确实需要差不多20年的时间,才能够平复如常。 这当然不是人力治水的功劳,而是大自然的自我调节能力。 20年的时间足够让大自然消弭掉这场大洪水风波了。 这种种巧合,反而给了历史传说足够多的佐证! 或许当年的历史真相,是这样的。 四千年前,一场滔天大洪水席卷了整个黄河流域。 当时处于部落联盟时期的华夏,有一个叫有崇氏的部落,这个部落很擅长治理水患,所以被当时的部落联盟首领派遣去治理这场大洪水。 但是由于当时还处于大洪水爆发期,有崇氏在任的首领,靠人力根本不可能将洪水治理好,治理洪水长达九年,都没见效果。 直到他去世,儿子接替了他的治水任务的时候,当时离着洪水暴发已经过去了九年,大洪水也从爆发期转入了平静期。 有崇氏的第二代首领又花费了13年时间,耗尽心血与体力,同时洪水自身也确实已经发泄完了,便平静了下来。 “治水”就这么成功了。 而这两位有崇氏的首领,第一位叫做鲧,第二位叫做禹。 而当时的华夏部落联盟,便是历史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期。 大禹也凭借着这份治水的功劳和威望,从舜的手上,接过了部落联盟的首领职位! 没有传说里的什么天帝帮忙治水,也没有什么应龙听候大禹的差遣之类乱七八糟的玄幻事件。 实际上真相就是洪水从爆发到平静,刚好就是这么十来年,就算没大禹,洪水一样也会自然消失平静。 只是刚好当年有这么一个部落接下了治理洪水的任务,所以阴差阳错的,古人就以为是大禹治理好了洪水。 两百年前的我大清,闹洪水了还以为是龙王发怒呢。 总不能指望四千年前还在刀耕火种的先民,能搞清楚洪水的原理和地理知识吧? 理所当然的,当时的人自然以为是大禹治好了水患咯。 张承将他的这个猜测,如实向孔建文和李春潮述说了一遍。 两人都被他这想法给冲击到了。 张承的猜测合理吗? 合理,很合理! 根据地质研究判断,确实可以证明四千年前黄河流域发生了这么一场超级大洪水。 华夏历史传说中,也确实有这么一场洪水。 传说中的大禹治水一共用了22年,和这场洪水的泛滥期差不多。 种种巧合,无法不让人相信张承的说法。 只是,李春潮还是叹了口气。 “可惜,猜测终究只能是猜测,现在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可以证明这场史前大洪水,就是华夏传说里大禹治的那场洪水。” 张承只能确定四千年前发生了这么一场大洪水,而且导致了喇家遗址的彻底灭亡,但是却没有证据将洪水与大禹联系在一起。 “那可不一定。”一直低着头思索的孔建文猛的一抬头,看向张承问道:“张教授,你刚才说,你们在上游25公里处发现的那个洪水爆发源头,叫做积石峡对吧?” “是啊,积石峡,怎么了?”张承疑惑道。 孔建文面色怪异,几乎一字一顿的吐露道:“《尚书·禹贡》里有这么一段话。” “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于华阴,东至于砥柱,又东至于孟津,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 “这是当年大禹率民众跋山涉水,凿石泄洪的过程记录。” “你们说,如果让你们来治水的话,第一站是不是应该从水患爆发的源头开始治理起?” “而大禹治水的第一站,叫做“积石”,之前国内的学者一直认为,这里的“积石”指的是QH省东部与甘肃接界处的积石山。” “而且,如果我刚才没看错的话,积石峡的位置,就在积石山侧!” “那书里说的导河积石,导的是积石山,还是积石峡?” 第二十六章 路子错了 《尚书·禹贡》到底是谁写的,现在已经没办法确定了。 以前的学者都以为《禹贡》为夏朝史官甚至是大禹本人的著述。 但是现在已被学界所否定,基本认为是后世战国时期的文章,而且是战国时魏人写的。 而《禹贡》的内容呢? 简单的说,就是一篇以“大禹”的口吻,来讲如何治理天下山川水道的书。 其中讲到了如何疏导黄河,正是从一处叫做积石的地方开始,直至疏通入海。 既然写这篇文章的人是战国时期的人,那他显然是无法知道当年大禹治水是怎么治的。 但是,他提出的梳理黄河的方法,却恰好也是从积石开始,直至入海。 在喇家遗址出现之前,这件事可以不以为然。 但是现在确定了,四千年前积石峡这边,曾经爆发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洪水,而且时间和大禹传说年代很接近。 那么,事情的真相就又开始扑朔迷离了起来。 是否,在战国时期,还有大禹当年治水的详细历史流传? 所以这位魏国人才能窥探到大禹时期的大洪水发生经过,写下了这篇疏导方案? 也或许,在战国时期,还是有流传一些大禹治水时的经历,魏国的这位作者,只是将其整理进了《禹贡》里,所以他才以“大禹”的口吻自居? 还是这篇《禹贡》就真的只是巧合,恰巧提到积石山这个洪水爆发的源头? 现在的人已经无从得知历史真相了。 孔建文提出了《禹贡》的事后,三位至少都是教授级别的高级研究员,纷纷沉默了下来。 每个人心里都有万千思绪飘过,但是却都按压在心里。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太缺乏实证了啊! 如果,能够真的证明出这场发生于四千年前的大洪水真的就是大禹治的那场大洪水。 那么大禹治水就将成为真实的历史,不再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那大禹是真实存在的,他的儿子启,也可以有定论了。 再延伸下去,华夏的第一个封建王朝“夏”,也不再是没有足够证据可以证明的传说,而成为真正无可置疑的信史了。 只要能证明大禹确实存在,那夏朝也就成为了能够被证实的真实历史。 至于大禹之上的三皇五帝,那不是现在的学者们能考虑的事情了。 在简单的探讨了一番后,李春潮和孔建文各自怀着乱七八糟的思绪,离开了地质工作组。 虽然说,此行他们解开了喇家遗址的毁灭之因。 但是这并没有让他们有拨开迷雾见太阳的感觉。 反而心头升起了更大片的迷雾。 这场史前大洪水是否和大禹治水有关? 如果真的有关,那夏朝的断代,是不是要推后170年? 夏朝的起始年代推后的话,后续商周的断代被影响,又要如何才能理顺? 种种问题,让他们二人头都大了一圈。 不过,这场大洪水的发现,还是非常重要的。 回到了社科院考古所的驻地后,孔建文就将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将地质工作组的研究情况,告知了大家。 果不其然,引发了一片惊呼。 正苦恼于如何将那碗小米面条复刻出来的陈翰,也暂时将这個难题放到了脑后,兴奋的与庄云鹏他们讨论起了这场史前大洪水。 毫不意外的,大家都将其联想到了大禹治水,很是认同张承的推测。 虽然没办法一下子就拿出确凿的证据,但是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方向。 既然这场史前大洪水已经确定了。 那华夏的考古工作者们,完全可以和地质学家合作,围绕着这场大洪水,进行一系列的科考工作。 别的不说,就专门盯准公元前1900年这个时间节点,以及这场洪水爆发的范围,进行有针对性的考古研究,没准就能够找到一些1900年前大禹治水的痕迹! 万一,在某一处河段公元前1900年的地层中,找到了一些用于治水的工具,或者遗址。 或许大禹治水的传说就会成为确凿的史实! 只不过,这将会是一件需要花费浩大工作量的工程,而且会花费很多资金。 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史前大洪水,就启动这么大的工程,也不太现实。 “关于这场大洪水的发生,以及和大禹治水是否有联系。” “你们如果有人有兴趣,可以去地质工作组那边要一些研究数据,然后自己写相关的论文给国内期刊投稿。” 孔建文叹了口气,结束了这个疑点重重,并且一时半会很难给出确凿结果的话题。 现在社科院考古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将陈翰发现的那碗四千年前的小米面条,从疑似变成确凿。 这是能够彻底改写世界面条发源历史的大事! 他抬起头看向了还在和庄云鹏窃窃私语聊着大洪水的陈翰,淡淡的问道:“小陈啊!” “你们小组的小米面条复刻,搞得怎么样了,有成果了吗?” 孔建文这一问,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陈翰。 在孔建文将这个课题交给陈翰后,大家其实都不看好陈翰他们几个小年轻能搞得定这个课程。 只当孔建文是在锻炼年轻人呢。 所以他们全都一脸调侃,或者一脸笑意的看着陈翰几人,准备看他们受挫的好戏。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迎着大家调侃的眼神,陈翰苦着一张脸站了起来,尴尬的说道:“老师...那个...” “《释名》里提到的索饼,我们已经试过了,虽然能搓出小米面条来,但是在煮熟的过程中,还是会全部断裂。”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既然喇家先民能做到,那肯定是说明有办法的,我们正在从现有的面条制作工艺里找寻适合的方法,进行尝试。” 负责社科院考古所秦汉研究室的李教授哈哈一笑,摆摆手说道:“小陈啊!” “我最近其实有关注你们小组,我觉得有一点你们可能搞错方向了。” “你们要清楚一件事,喇家先民,是在四千年前做的这碗面。” “你们觉得,四千年前他们能够将粟,研磨的和现代小米面粉一样细腻吗?” “他们的脱壳手段,能比现代的工业化机器还要干净吗?” “其他的实验过程,我不清楚是否正确,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伱们用现成的小米面粉绝对是不对的。” “或许,你们应该试一试用原始的,没脱壳的小米,从第一步就纯手工制作!” “要从四千年前的先民们角度出发,想一想他们是怎么靠着一堆石器,就做出小米面条的。” 第二十七章 饸饹? “原始,研磨...” 陈翰皱着眉头,漫无目的的在喇家村内散步着。 昨天会议结束时,孔建文还是给他们“复刻小米面条”课题小组下了最后的通牒。 孔建文只给了他们最后半个月的时间。 如果半个月内还没办法成功复刻的话,这事孔建文就要带领所里真正的大佬们亲自接手了。 当然,他们接手后,陈翰这些做了前期试错试验的组员,也是有那么一些功劳的,之后写些相关论文也没啥问题。 这也算是孔建文给他们的福利了。 要不是他非常看好陈翰,不然不可能这么好说话的。 只是,陈翰可一点都不愿意做一个失败者。 或者说,如此小的一個课题如果他都搞不定,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 所以,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必须要在这半个月内搞定这个课题! 只是,课题的进行真的不算顺利。 昨天下午,庄云鹏几人先去准备一些现代黏谷子(没脱壳的小米)后,大家便围着这些刚从地里收出来,连植株都还在的粘谷子,研究起了怎么脱壳。 李教授的话,确实给了陈翰很多启发。 既然要复原一碗四千年前的面条,那就应该按照四千年前先民的思路和工具来尝试。 有的时候科技进步并不一定代表就一定都是先进的。 多少曾经古代有的技术,到现代科技进步后反而失传了? 难道是现代人没古代人聪明吗?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现代人比古代人更加聪明,掌握了更多先进的工艺,在将一些“落后”的工艺淘汰时,一并淘汰了一些只有纯手工才能做到的技巧和技艺。 当陈翰他们用粘谷子,纯手工的用研钵(类似捣蒜的那种容器)一点一点的将谷子捶砸、碾磨脱壳,得到了手工去壳的小米后。 用这些还保留了20%~30%外壳的谷粒,捶砸成面团后,粘性就明显要比工厂做好的那些细磨小米面粉高了不少。 这无疑给了陈翰他们极大的鼓舞。 只是,就在他们以为,这次尝试就要成功了的时候,现实再次无情的给予了他们重击。 这种手工研磨出来的小米面,搓成面条后,如果用水煮的话,依旧还是会断。 就算是改蒸,也还是一样会断! 只是,效果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 一条搓成20厘米长度的小米面条,放入水中后,会断成2-3cm的小节。 而用蒸笼蒸熟的话,则会断成4-5cm的小节。 4-5cm一节的面条,显然还是达不到喇家遗址出土面条的标准。 昨天一整天的努力,再次泡汤后,他们这个课题小组,已经有些失去方向了。 一整个晚上,他都没睡好,这才早上一大早七点多,就跑出来散步了。 一方面是散散心,一方面也是想要整理整理思绪,收拾收拾好心态,继续迎战小米面条! 就这样,陈翰漫无目的的在喇家村里闲逛着。 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远处的黄土高坡,也看看村里热闹的烟火气。 还别说,怪不得那些文人墨客都说什么人间烟火最抚人心。 当看到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片忙碌的做着早餐。 看到村里的小孩子们,穿着开裆裤在门外肆意玩耍奔跑。 还是蛮能治愈人心的。 一大早在村里逛一下后,陈翰那原本很低沉失落的心情,也被安慰了不少。 就在陈翰已经收拾好情绪,准备打道回府,继续投入小米面条的攻克战时。 一位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岔开腿正在大口吃着早餐的村里老汉,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这位喇家村的老大爷,手上捧了一碗泛着淡黄色的面条,正呼哧呼哧的往嘴里送。 吃早餐不稀奇,但是他碗里的那碗面就有点稀奇了。 陈翰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位老大爷吃的面,和平常常见的面条不一样,非常有光泽,而且看起来滑溜溜的。 有点像意大利面条,又有点像通心粉。 但是又没有这两者那么细,反而非常的粗,而且很有劲道。 反正和普通的面条绝对不一样,陈翰以前从来没见过。 他连忙快步走到了这位大爷旁边,迫不及待的问道:“大爷,您吃的这是啥面啊,怎么做的?” 一听陈翰这外乡人的口音,老大爷立马就知道,陈翰是考古队的人了。 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老大爷乐呵呵一笑:“小伙子,你是那啥..考古队的吧?外地来的?” “这啊,不是面条,是饸饹。” “河勒?”老大爷的口音有点重,陈翰皱着眉头复述了一遍,却是没搞懂这“河勒”是什么东西。 大爷也不含糊,直接站起身就拉起陈翰往自家里走。 老人家嘛,就喜欢给没见识的后辈们见见世面。 大爷很热情的拉着陈翰来到了自家厨房里,指着放在柴火锅旁边的一个木制工具说道: “这饸饹不是面条,是用这个饸饹床子压出来的。” 陈翰依声看向了老大爷指着的工具。 这是一个有点像杠杆的东西,在两片木片中间,有一个圆形并且带眼儿的空腔。 稍微瞟一眼,陈翰就大概理解了这玩意的使用方法。 只要将面团放在空腔里,然后用力压下杠杆,面团就会从圆眼里压出来。 “大爷,这饸饹是用什么面做的?”陈翰有些激动的追问道。 “豌豆面、莜麦面、荞麦面或其他杂豆面都行,不挑的。” “这饸饹以前就是穷苦老百姓们吃的,都用些杂粮做。” 陈翰一听这玩意是用杂粮做的,一拍大腿,那叫一个激动啊。 既然用豌豆和杂豆都能用这工具做出面条来,那小米也可以啊! 他连忙拉住了大爷,认真详细的向他请教饸饹的制作工艺,从一开始的做面团,到后面压面,所有流程一点都没放过。 老大爷也是知无不言,这玩意也没啥好隐瞒的。 整个北方地区,到处都有吃饸饹的,甚至这饸饹都不是青海的特色,还是山西那边传来的。 而且饸饹的制作方法真的很简单。 就是将面粉揉成面团,然后放饸饹床子里挤压进滚烫烧开的锅里,就可以煮好了。 陈翰在认识和学习到饸饹后,千恩万谢的告别了老大爷,立马飞奔回了课题小组。 这小米面条的复刻,有戏了! 第二十八章 来之不易的一碗面! “庄师兄,你快去向厨房的李姐问问,有没有做饸饹的饸饹床子,借一个过来。” “如果没有,你就出去找村民借!” “苏师姐,麻烦你去仓库再搬一袋没去壳的粘谷子来。” “剩下的人,用手机查一下一种叫饸饹的面食,学习这种面食的制作方法!” “接下来,我们就用做饸饹的方法,试一试复刻这碗四千年前的小米面条!” 一回到所里给他们腾出来的实验小房间,陈翰便连忙向正对着面团发呆的课题小组成员们吩咐道。 “饸饹?!” “和乐?” “河勒?” 苏飒、庄云鹏和张健波都有些懵,不知道陈翰突然提出的饸饹是什么东西。 只有来自山东的汪维达一脸焕然大悟的表情,啪的一拍大腿:“对啊!” “我怎么忘记饸饹了!” 饸饹不只是在青海和山西盛行,山东那边饸饹也是十分出名的美食呢! 没提起来的时候,汪维达还想不起来。 但是陈翰一提起,他马上就想到了饸饹的制作方法和原材料,确实是在华夏面食里比较别具一格的! 轰的一下,小房间内的几人全都四散而开,按照陈翰的安排,连忙动了起来。 张健波和林雅也掏出了手机,上网查起了饸饹的详细资料。 十来分钟后,苏飒和庄云鹏就抱着一袋带壳小米和借来的饸饹床子,回到了临时实验室内。 “来来来,都行动起来!” 称上五百克的带壳小米,陈翰拿起研钵就开始捣了起来。 捶砸、碾磨脱壳,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工序。 保留20%~30%的谷粒,被研磨出来后,用温水将其泡软,然后再捶砸,将其锤成一团面团。 花了小半天的时间,终于搞出面团后,陈翰便兴奋的拿起饸饹床子,架在了已经煮沸的大锅上。 “庄师兄,将面团放进饸饹床子里。” 待庄云鹏将锤砸出来的小米面团放进饸饹床子后,陈翰便一手拿着一片木托,利用杠杆原理,向下压了起来。 随着他的加力,饸饹床子下方的圆孔中,开始挤压出了面条。 然而! 这些被挤压出来的面条,还没等掉进锅里呢,就先一步在半空中断裂散开了。 掉进锅里煮的时候,已经成了一片片糊糊,哪里还有面条的样子,根本就是一碗疙瘩汤。 所有人脸色立马都大变。 又失败了! 不应该啊! 汪维达抱着头蹲了下去,十分费解和不明所以。 其实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大家私底下也有琢磨过小米面条的制作方法。 在抛开时代局限性不谈,大家还是提出了几种方法的。 但是,大多都是需要往小米面粉里增加一些可以增加粘性的东西。 甚至庄云鹏还想到了从小麦面条里提取面筋蛋白,人为将其加入到小米面粉中,这样就能提高小米面粉的粘性了。 别说是压了,就算拉面都不是问题! 只是,四千年前的喇家先民,不可能掌握化学提取的能力吧。 就算有外星人教了他们如何做化学提取,那也不可能将这玩意用到做面条上... 想要做出小米面条来,必须只能从制作工艺上研究。 可是如果连饸饹的制作方法,都不能够复刻出小米面条。 那四千年前的喇家先民,是怎么可能做出小米面条的? 汪维达苦思不得其解。 其他人,包括陈翰,也全都一个個眉头紧锁的看着还在沸腾的铁锅里,飘荡着的“小米疙瘩汤”。 “到底是为什么呢....” 突然,汪维达想到了庄云鹏之前说从小米面条里提取面筋蛋白的事情,猛的抬起头来。 “阿翰,我知道了!” “我们应该先将面团蒸一下,然后再压啊!” 汪维达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着,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小麦面条之所以会有粘性,是因为小麦富含面筋蛋白这种粘性物质。” “和面的时候,之所以要在拉面之前将面团放置一会醒面,也是为了让面筋蛋白充分作用。” “但是,小米面粉作为一种淀粉,是没有面筋蛋白的,淀粉内唯一可以产生粘性的,只有凝胶!” “而凝胶却要在小米里的淀粉加热并适度糊化的时候,才会充分作用!” “所以想要将小米面粉定型成面条,应该先加热煮熟,趁着面团还热乎的时候,用饸饹床子将面团压成面条。” “而且必须压出来的时候放到滚烫的开水里煮,这样小米面全程都处于高温的环境,粘性物质就能发挥作用了!” 汪维达越说越笃定,越说越自信,越说越兴奋。 直觉告诉他,这个想法绝对是正确的! 陈翰也眼前一亮,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是个好方向!” “那我们就试一试!” 说干就干! 陈翰再抓起一斤没脱壳的小米,开始手工研磨了起来。 庄云鹏和苏飒也去准备蒸锅了。 一回生,两回熟,在连续纯手工给小米碾磨脱壳了好几次后,陈翰也算是熟能生巧了。 没一会,一大碗脱壳碾碎了的小米渣就被做好了。 一样是先放水里浸泡使其变软,然后再锤砸成面团。 不一样的是,这回锤砸成面团后,没有再直接放到饸饹床子上压面,而是先放到蒸笼里蒸。 由于是第一次试验,大家也不知道要蒸多久,才能使小米面团内的凝胶产生粘性作用。 所以大家只能一两分钟就掀开锅戳一戳面团,试一试柔软度和粘性。 直到约摸着十分钟过去后,陈翰感觉面团已经在高温持续加热中,聚合粘粘在一起了。 他才戴上手套,直接从滚烫的蒸锅里抓起面团,扔到了旁边的饸饹床子中。 掌握着饸饹床子的庄云鹏片刻都不敢耽误,趁着面团还滚烫热乎呢,连忙就用力挤压了起来。 一根根泛着淡黄色,光滑Q弹的小米面条,从饸饹床子中被挤压了出来,掉入下方烧着滚烫热水的铁锅里。 “耶!!!” “没断!!” “哈哈哈!!!” 看着庄云鹏一口气足足压出了二三十厘米,没有任何断点的小米面条甩进锅里,所有人都笑容满面的欢呼了起来。 陈翰目不转睛的看着铁锅内正在翻滚烫煮的小米面条,在心里默默乞求,千万别断啊! 一分钟。 两分钟。 就在陈翰激动不已,想要大呼实验成功的时候。 “啵—”的一声。 这十多根长度差不多都有三十厘米的面条,啪的全都断成了十五厘米左右的两节。 一下子,实验室内的气氛就紧绷了起来,所有人就紧张的看向了锅内,生怕希望再次破灭。 不过,这次大家似乎确实是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 在断裂了一次之后,剩下长度都有十几厘米的面条,再无一根断裂了。 滚水足足煮了五分钟后,当陈翰拿起碗将这些面条全部捞起时。 光滑、Q弹,充满光泽的一碗面,让整个【复刻小米面条课题小组】,都陷入了癫狂! 他们成功了! ........ 参考文献:吕厚远,李玉梅,张健平,杨晓燕,叶茂林,李泉,王灿,吴乃琴.青海喇家遗址出土4000年前面条的成分分析与复制[J].科学通报,2015,60(08):744-760. 第二十九章 发论文 当正确的道路被发现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复刻小米面条课题小组】的六人,分成了三个小组,进行了对照组试验。 通过对比不同的蒸煮时间,面条压制的不同长度,以及制作工艺上的小改良,不到十天,大家就基本上摸清了如何制作小米面条。 甚至整理出了一张很细致的试验结果表。 用不同制作方法,最终产生的效果都是大不同的。 最主要的是面条长度的变化。 如果是挤压出5-10厘米的面条,煮熟后就容易碎成1-2厘米。 挤压出的面条在15厘米以上,煮出来也会断成2-5厘米。 只有挤压到30厘米以上,煮熟后才会断成15-20厘米的长度,刚好适合吃。 之后就算挤压出更长的面条,煮熟后也会断成15-20厘米左右。 在挤压这部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汪维达与林雅负责的蒸面对照组,对面团挤压成面条之前的蒸煮步骤,也进行了详细的试验。 从蒸煮一分钟,到蒸煮超过一个小时,都试了一遍后,汪维达与林雅发现小米面团先蒸煮15分钟,然后再用饸络床子挤压,可以做出煮熟后超过30厘米长的小米面条。 最终再加上第一次实验时没有用上的饧面、浸泡小米等环节后,课题小组合力做出了能够超过120厘米长的面条! 而且为保工艺的普适性,陈翰最后还用不同的小米品种都试了一下,基本上全都能达到这个效果! 喇家遗址出土的这碗小米面条,长度也不过50厘米而已。 当课题小组能够做出长度超过120厘米的熟小米面条后。 这碗来自四千年前的小米面条,就再无秘密可言了。 陈翰对着一碗刚做出来的,而且还铺上了肉码子,还在冒着热气的小米面条,从多個角度拍下了高清照片后,便宣告了实验的成功! “各位,我们复刻小米面条的课题,可以宣告成功了!” “只要将我们的实验过程,以及总结出来的制作步骤,不同方法制造出的差异性结果,整理成一篇论文!” “那完全可以在国内的核心期刊投稿了!” 庄云鹏双眼冒着金光的一把拉住了陈翰的胳膊,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师弟,我最亲爱的师弟。” “这篇论文,师哥能混个共同一作吗?” 今年已经是庄云鹏在孔建文手下读博的第三年了。 众所周知,博士毕业是有论文硬标准的。 虽然各大高校的要求都有细微差别,但是在社科院这边,想要博士毕业,要求肯定是最高的。 必须以第一作者身份,在国内核心刊物或国际重要刊物上至少发表或被接受发表2篇论文,才能博士毕业。 不然就别想了。 所以,喇家遗址的发现,可能对社科院考古所的研究员们来说,是一个震动华夏的考古大发现,是意义非凡的重要研究。 但是对庄云鹏来说,喇家遗址就是一个行走的论文素材库啊! 过去三年里,庄云鹏哼哧哼哧的也就只捣鼓出了一篇核心期刊的论文。 而且还是去年跟着老师参与了一个唐朝大墓的考古发掘,才有的机会。 他去年跟的那个唐朝大墓项目,和喇家遗址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呢! 现在【复刻小米面条课题小组】,将喇家遗址最具轰动效果的出土物,给复原出来了。 这成果,国内任何一家核心期刊绝对都会抢着刊的,不可能投不上! 庄云鹏要能不心动,那才是见鬼了。 只是吧,不只是他,整个小组六个成员,包括陈翰在内,全都是社科院考古所的在读博士生。 他们谁不想要这个一作的机会啊? 每个人都眼巴巴的看着陈翰,指望他这个课题小组的组长,大发慈悲,抬大家一手呢。 面对这一双双期盼的目光,陈翰也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 他干咳了一声,道:“额,这篇论文的通讯作者,肯定是要让孔老师来署名,这点大家没意见吧?” “至于第一作者嘛,大家为这个课题都辛苦了,也确实不好说谁功劳大,谁功劳小。” “不如这样吧,我们就不分一二三作者了,就按照姓名字母顺序来排列,并列在第一作者里吧。” 陈翰这大气的话,可把大家伙给震到了。 这是真舍得啊! 哪怕是眼巴巴想要混个并列第一作者的庄云鹏,也没想过陈翰会这么搞。 一般来说,如果是多个作者共同完成的论文,比如调研报告、科研论文、专利研发等,对作品贡献最大的人的名字通常署名在最前面,也就是第一作者。 这个第一作者几乎占据整个论文80%的功劳,也只有他可以自称是这片论文的创作人。 剩下的其他署名人,只能算是搭把手,出劳动力的工具人。 这篇论文不能算是他们的,不能拿来评职称或者当毕业论文。 只是由于科学研究的复杂化多样化,有些大型的项目,比如生物科研,环境调查之类的,有的时候涉及到多达上百人,大家都要署名,就很难去区分一二三作者了。 这种时候,署名比较靠前的几个人,就会默认是第一作者,有的时候也会专门在论文里标记出来。 陈翰这就算是打了个擦边,大家都并排署名,但不特意标出谁是第一作者。 这样理论上六个人就都是第一作者了。 而且六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比起惯例的一作只能2-3人多了一点,但是又比那些署名几十人的论文少的多。 虽然说想要拿来评职称,那肯定是混不过去的。 但是庄云鹏他们厚着脸皮拿来当博士毕业论文的要求,导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能混过去了。 清华那边现在还都不搞这种硬性标准了,学校觉得你科研做的还不错,就能给你发博士学位了。 庄云鹏他们擦擦边,也不算什么很过分的事情。 这件事唯一有些吃亏的也就是陈翰了,将一篇原本可以自己独占的论文,分给了大家一起沾光。 毕竟他才是这个课题小组的组长,其他人都是他邀请来帮忙的,本来这个第一作者就是他应得的。 庄云鹏实在过意不去,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弟,这不好吧。” “这有啥的,我今年才刚读博,未来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再写论文。”陈翰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他要是没有系统加身,那可能会将这篇论文宝贝的不行。 但是他现在也是有系统的男人了! 虽然目前为止,系统还没有发挥多少作用。 但是他相信自己未来的成就,肯定不会止步在博士毕业论文都发不出来的份上! 现在抬几位师兄师姐一手,以后师兄师姐毕业了各奔东西了,这人脉不就攒下了嘛! 搞科研工作的,有的时候其实就是拼人脉的。 不过他不在意,师兄师姐们可不是没脸没皮的。 林雅摆着手强调道:“陈师弟的名字必须在第一个,我们排在后头就行了。” 署名的时候按姓名字母顺序来排列,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陈翰也知道有的时候太大方,也会过犹不及,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 “行,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再辛苦各位几天,尽快将论文整理出来,我拿给老师斧正一下,然后就投出去。”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让国内同行,看看这碗来自四千年前的面了。” 第三十章 叮咚,成就解锁! 论文的事,很轻松就定下了。 主要是陈翰爽快,愿意大家一起并排署名。 不过其他人也很有数,强烈要求让陈翰的署名在第一个。 这样就算没有分一二三作者,但是按照业内的潜规则,署名排在第一个的,那就默认是第一作者。 虽然庄云鹏他们可以厚着脸皮,拿着这篇论文当博士毕业的硬性要求之一。 但是在外头,他们肯定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这篇论文所有人的。 毕竟陈翰是课题小组的组长,这碗面也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当论文发表出去后,科研圈内的人看到这篇论文的署名时,也都会默认这篇论文的第一作者是陈翰。 除了没有真的标记出第一作者之外,陈翰实际上还是享受了第一作者的所有待遇。 只是在评职称的时候,这篇论文没办法给陈翰助力了。 不过,陈翰现在太年轻了,才刚开始攻读博士,评职称什么的离他还太遥远,他并不急这事。 当然,因为这篇论文涉及到了实验,算是一篇科研论文,论文内容的真实性、数据的可靠性、结论的可信性,是需要有人来“负责”的。 所以还得挂個通讯作者。 这个通讯作者,孔建文自然是当仁不让的。 他可是陈翰的博士导师,这责任他不抗谁抗? 庄云鹏几人赶慢赶紧的,将小米面条的所有条模拟方法和结果,整理成精准的实验数据,再辅以照片作为佐证,很快就整理出了一篇论文。 【青海喇家遗址出土4000年前面条的成分分析与复制】 这篇论文送到陈翰手上,他又进行了一点小修改,确定万无一失后,就将论文送呈给了孔建文。 “啥?你们真的将小米面条复原出来了?” 拿到论文的孔建文,简直震惊的不行。 他只是想拿这个课题锻炼锻炼陈翰这群学生的动手能力可科研能力而已。 没想到,居然真的搞成了? 虽然说做面条听起来好像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之前他们几位所里的资深研究员们私底下也没少探讨过,一时半会都没找出好的复原手段呢! 结果被这几个小年轻琢磨出来了? 孔建文有些惊疑不定,再三向陈翰追问道: “数据都是真实的,按照你们出具的这个复原步骤,真的可以做出成品小米面条?” “小陈啊,这可不能开玩笑,一旦论文发出去了,国内的其他同行照着试做没成功的话,可要闹出学术笑话的!” “保真!”陈翰自信一笑:“老师,只要是用小米,不管是啥品种,照着我们给的步骤来,都能做出小米面条!” “不如今天晚上我们所就吃小米面条吧!” “百闻不如一见啊,大家也尝一尝这碗四千年前的面条是啥滋味!” “好!”孔建文用力一拍桌子,很是满意的说道:“行,今天晚上就尝一尝这小米面条!” “要是真没问题,明天我就将这论文投去《科学通报》,我和他们编辑非常熟,快的话两周内就能登刊!” 陈翰搓了搓手,有些纳闷,听师哥师姐说,做导师的最喜欢的不就是改论文嘛,交一次论文不改十次八次的,都不能过稿的。 咋老师这么痛快。 “那个...老师您不把把关,指导指导论文的不足之处,我们好按照您的指导修改...?”陈翰犹豫的问道。 “有什么好改的?” 孔建文瞪了陈翰一眼:“论文格式正确,数据是对的,实验结果是真的,不就行了?” “只要今天晚上能吃到这小米面条,那你们这论文就过了。” 孔建文挥挥手便要赶人,他才懒得去给学生改论文呢。 越是闲,越是没事干的导师,才越爱从打回学生论文,修改学生论文的事情里找存在感。 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高校里整天没什么事做,抱着课题却要不到经费的教授们有这闲工夫。 他这个不是在下工地,就是在写报告的社科院考古所副所长可没这功夫。 只要确定真的复原出小米面条了,陈翰没有搞什么学术造假,那孔建文就愿意给他署通讯作者,给自己学生担责。 得到这个答案后,陈翰十分开心,连忙就去带着课题小组的组员们做面条了。 六个人足足花了一个下午的功夫,才堪堪做出了够社科院考古所援青海考古队三十多人,一人一小碗的小米面条。 当天晚上,社科院考古所的每个人,在从陈翰他们手上接过这碗热气腾腾的小米面条时,脸上都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随后便是冲天的喜悦! 既然小米面条能复刻出来,那就说明喇家遗址出土的,就是一碗四千年前的面条! 面条的起源地,从此以后再无争议,华夏就是面条的起源地! 什么面条意大利起源说,中东起源说,全都可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了! 李教授端着一碗浇上了肉码子的小米面条,一边小口小口的嗦着,一边对正在分面条的陈翰大为赞叹的夸奖道:“小陈啊,你们干得漂亮啊!” “原本还以为这个面条复原,得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上的。” “没想到这就被你们搞定了。” “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是我老李小看你们了啊!” “不错!很不错!” 跟在他旁边的孔建文同样眉开眼笑的,一双筷子不断地在碗里戳来戳去,炫耀似的夹起一筷子,对着李教授嘚瑟道: “怎么样,我这学生不错吧!” 李教授不服气的指了指同样在分面条的汪维达说道:“我的学生也参与了。” 孔建文冷哼一声,有些不乐意的说道:“小汪能参与到这个课题里就偷着乐吧。” “这课题是我批给小陈的,小陈是课题组长,按理来说他们这论文,小陈应该是第一作者的。” “结果这臭小子,该说他大方还是该说他傻,居然不分一二三作者,小组六个人都并列署名。” “好好一篇核心期刊的论文,被他当大白菜了。” “这要是小陈自己挂第一作者,以后毕业了评职称都能用上的!” “嚯!”李教授惊讶的看向了陈翰,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欣赏和亲近。 “小陈这人行啊,有好处是真的愿意分啊!” “小汪这次还真是运气好啊。” 李教授这次倒是没再继续和孔建文杠了。 就冲陈翰能将论文荣誉分给整个课题小组,那就值得李教授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句高风亮节! “伱这弟子真不错,当初咋没报我的博士生呢。”李教授有些可惜的砸吧了下嘴。 “嘿嘿。”孔建文乐呵一笑:“老李,你忘记了?当初是你自己说今年不收新学生的!” “得,我哪知道会错过这么个好苗子啊。” 两人围绕着陈翰,聊得那叫一个火热。 倒是成为了两位大佬话题主角的陈翰本人,此时却根本没工夫听他俩谈自己了。 因为他的脑海里,久违到都快被他遗忘了的系统,再次出现了。 “叮咚!” “宿主以第一作者身份在国内核心刊物发表考古学相关论文一篇!” “解锁成就:科研新人!” “奖励:参与一次重大考古项目!” “下级成就:科研新星!” “解锁要求:以第一作者身份在国内核心刊物发表考古学相关论文三篇。” 突如其来的系统提醒,打乱了陈翰的思绪... 论文不是还没发吗? 这篇论文,不是没分一二三作者吗? 怎么系统还判定他是第一作者?! 而且系统十分肯定这篇论文一定能够在核心期刊发表,所以提前判定结算了? 只是,这个奖励是什么情况啊? 喇家遗址这边的发掘进程,才刚刚渐入佳境而已啊! 他要怎么去参与其他的重大考古项目?! 陈翰彻底凌乱了。 第三十一章 因为一座雷达站而引发的…… 离着荆州城北,约五公里外的楚故都纪南城的东南隅,此时正在大兴土木。 荆州是一座拥有悠久历史的城市。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成为了楚国的重要都城。 所以,当地的基建部门,轻易是不太会在市区之外的地方大兴土木的,特别是这种历史上还是个都城的位置。 怕一不小心就挖出个坟啊墓的。 要知道,一旦建筑工地挖出古墓了,并且被监管员上报给政府,那可就立马准备停工吧。 而且至少也得停工半年! 政府要派考古工作者来确定古墓年代,进行抢救性发掘。 这可是半年的工期啊! 哪家建筑公司能等得起? 所以一般私营公司承建的项目,如果挖机一铲子挖出古墓来了,鸡贼的项目负责人都会立马趁着监管员不注意,让水泥车直接灌半车水泥下去,把墓填的不留痕迹。 只是并不是每次挖出古墓的时候,都能够瞒得住监管员的。 所以荆州这边的建筑公司,除了国有的基建公司外,基本都不太乐意承接一些荒郊野岭的开发工作。 西安那边的例子可不要太多。 远的不说,就西安正在开建的地铁8号线,开工一年,已经发掘了古墓葬数十座! 这边汉代司马墓还没清理干净呢,那边又挖出来个唐代节度使,下一站还有俩公主在排队。 8号线的施工,基本上是处于停摆阶段,一年12個月里,有10个月都是在做考古清理工作。 人家西安当地人都开玩笑,说没想到修个地铁最忙的竟然是文物局和考古队。 西安地头脚下埋得全都是王孙贵族,任何基建公司面对西安的土地,那头都会大好几圈。 荆州这边,虽然说不比西安是13朝古都,但是作为战国时期的楚国都城,那也是麻烦很多的。 战国的墓,没有一个简单的,没人敢在这地方大兴土木啊!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 当地的驻军部门,在进行了很充分的调研,以及结合军方的实际需求后,决定要在这城外的凤凰山上,修建一个雷达站。 修雷达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而且当地的这座凤凰山,之所以被军方看重,就是因为视野好,是附近一片最高的山峰。 只是对古人来说,这种地方也通常会被当成一枝独秀的风水宝地! 凤凰山的墓绝对不会少! 所以当地军方在进行大规模基建之前,事先找来了省立的考古研究所,来进行实地勘察。 此时正在凤凰山这大兴土木的,便是湖北考古所的考古专家带领的团队,并不是基建部门。 “啧啧,都猜测凤凰山这边是一块风水宝地,现在果然印证了。” 带队考古工作的湖北考古所高级研究员,副所长饶文义一边清理着一个刚挖出来的汉墓,一边啧啧感叹。 饶文义早就想要来凤凰山这边挖土了,甚至他私底下都来这边勘探过好几次,确定了几个墓葬位置。 但是他向上头提交的课题报告,没有一个被同意。 现在华夏考古,早就不提倡主动性发掘了,都是以保护性发掘和抢救性发掘为主。 除非回到60年代,不然想要随便到处找墓坑挖,那是别想了。 要不是现在军方必须要在凤凰山这边建个雷达站,这才终于是给了饶文义机会。 收到消息后,他立马亲自带队,带着所里组成的考古队,风尘仆仆的赶来了现场。 还别说,这确实是块风水宝地。 队里十来个考古工作者,人手一把洛阳铲,随便在凤凰山范围那么一插,一拔,就能带出一些五色土来。 这说明凤凰山底下,埋着一大堆墓啊! 跟在饶文义旁边的工作人员,同样兴奋的说道:“饶所,我在来之前专门查了些凤凰山的资料。” “根据荆州当地的县志记载,自秦将白起攻陷楚国都城纪南城后,这里便沦为废墟并成为秦汉时期的一处贵族墓地。” “我们这半个月里,已经找到了大概十多个西汉时期的墓坑了,看起来县志记载果然不假啊!” 饶文义瞥了他一眼,哼哼几声道:“我早十来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还是我们华夏好啊,大到都城,小到一个小村庄,都能有各自的详细历史记载。” “府志、县志、村志,将一个城市从建立到现代,大大小小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给我们考古工作者,简直是省了大力气了。” “国外那群天天抱着几本文学小说当史料的考古学者,不知道有多羡慕我们呢。” 凤凰山这块有墓,有什么时期的墓,基本上不用湖北考古所的人多费心去思索。 只要从市政府里调来当地的县志看一遍,基本就摸清楚情况了。 “只是县志上说凤凰山这块地从秦汉时期就被当成贵族墓地了,足足当了三四百年公共墓地,恐怕这里的墓葬不少哦。” “那是肯定的,至少得有一个汉朝墓葬群,就是不知道规模具体会有多大。” “希望不要超过一百座吧,不然我们就向上头打报告了。” 饶文义一副生怕有人抢食的表情,让跟着他清理这个探方的同伴忍俊不禁。 一般来说,一百座以内的墓,当地的考古所整合一下省内的考古力量,就基本可以消化掉了。 但是大于一百座以上的墓葬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肯定都是需要上报的。 而一旦上报,社科院考古所的那群游击队,绝对是要和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直接就冲来荆州了。 饶文义对凤凰山这边的墓葬群,都已经垂涎多年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动手了,怎么可能将这么一大块肉分给别人。 只是,事情的发展,往往总会事与愿违。 越是不想要看到的事情,越就容易发生。 就在湖北考古所正式入驻凤凰山,为后续施工进行勘探的第三个月。 初步勘探结果出来了。 整个凤凰山,需要动土修建雷达站的范围内,初步估计至少有150座以上的古墓。 而且根据先期试发掘的成果来看,这个墓葬群,应该是一个超大型的西汉贵族墓葬群,其中还夹杂了一小部分东汉贵族墓葬。 这,无疑是华夏汉朝考古领域,数一数二的大发现,甚至是华夏汉朝考古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墓葬群!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饶文义的脸立马绿了。 完蛋,这消息指定是包不住了! 第三十二章 兄弟们,撤! “协助参与喇家遗址考古发掘工作!” “任务完成!” “奖励核算中!” “叮咚!” “奖励:考古专业知识点数200!” “宿主考古专业知识等级:LV1(200/500)!” “还请宿主继续努力!” 坐在从青海飞往湖北的飞机上,陈翰此时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他对这个平常基本隐身,只在关键时刻才突然出现一下的系统,真的有些无语了。 陈翰怎么也没想到,系统突然解锁的一个成就系统奖励,会直接将主任务给挤掉了。 上周,他刚接到系统提示音时,还没搞明白,系统奖励了个“参与一次重大考古项目”,要怎么给他发放呢。 然后,他就亲眼看着孔建文的手机响了。 接起电话的孔建文,表情从一开始的随意,到严肃,再到兴奋,脸色变的那叫一個有趣。 不过当他挂掉电话后,玩变脸的就从孔建文变成陈翰了。 “各位,所里来消息了!” “我们在喇家遗址这边的考古发掘工作,需要暂时告一段落。” “荆州那边,发现了一片超大型西汉贵族墓葬群,那边是因为军方要征地修建雷达站,才进行保护性发掘。” “湖北考古所的同志们初步勘探,这片古墓群至少有一百五十座以上的墓坑。” “时间紧,任务重!” “当地的同志们实在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清理这么大面积的墓葬群,所以向上头申请了支援。” “他们的项目比较紧迫,所以我们就先将手头喇家遗址的工作放下,支援地方!” 喇家遗址这样一处大规模聚落的发现,自然是引发了众多国内外学者的关注。 作为我国首个史前灾难现场遗址,喇家遗址的规模非常庞大。 自从考古项目启动以来,短短半年的时间,所有考古工作者累计已经发掘出了大量的房屋、建筑、重要遗址。 也发现了非常多的玉器和玉器半成品,特别是大量半成品的出土,无疑为喇家遗址打上了一个【玉器生产地】的标签。 还有大量的动物骨骼和农作物遗存,这些都能够成为当代学者研究新石器晚期的重要资料。 只不过,半年多的努力下来,已发掘的部分,也仅占遗址面积的极小一部分。 喇家遗址注定不会是一个短期项目,是要以十年为单位进行持续考古的。 围绕着喇家遗址,还有太多太多的谜团没有被揭开,未来喇家遗址的发掘难度和复杂性,也是一个硬骨头。 这注定是一个需要长期的探索,可能才能拨开迷雾,窥见几分真相的大型项目。 包括社科院考古所在内的所有支援考古队,肯定都没办法长期留在这。 原定的计划中,各地方来支援的考古队,帮青海当地考古所进行一年的先期科考,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后续的发掘当地考古所自己慢慢进行。 但是陈翰怎么也没想到,因为他的一个成就奖励,社科院考古队就这么提前结束了他们的喇家之旅,要前往荆州了。 说真的,他对脑海中的系统属实有点怕怕了。 作为长在红旗下,接受无神论教育成长的一代人。 陈翰对系统这种可以安排命运的神秘能力,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恐慌。 系统要是只奖励奖励点技能和知识,那他还算能接受,并且很乐意。 但是这种自己的人生轨迹,都能随着系统的一个安排,而轻易就发生改变的情况,可就没那么美好了。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个棋子,正在被系统推着走。 从一开始得到系统的喜悦,到现在亲眼目睹系统悄无声息的篡改命运线,轻易给他“奖励”了一个大型考古项目。 这让陈翰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 只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这个现状。 他不管再怎么在心里呼喊系统,想要系统给个解释,都始终是无人应答。 不过陈翰人也还算大条,在调整了两三天后,心态就调整的差不多了。 有句话说的好,生活就像被那啥,如果你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吧。 在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左右脑海里突然出现的系统后,陈翰就选择听之任之,躺平了。 反正这个系统是所谓的“考古大师系统”,至少是要培养他往自己热爱的领域发展。 能多接触一些考古项目,也算是让他挺开心的事情吧。 至于系统的来源,为什么能有推动这一切的能力,那就不是他能思考明白的事情了。 抱着这种躺平心态,陈翰倒是立马就又恢复了活力。 社科院研究所这边,也用了一周时间做完了手头工作的收尾和交接,然后大家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了飞机直奔荆州。 说起来,还挺惨的。 这边刚在喇家遗址干了半年,大家立马就又要跑去荆州,这一趟差出的可够久的。 估摸着今年一年都没啥机会能回京都了,可能得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 怪不得孔建文提点陈翰女朋友的事呢。 这一下子出差就是快一年时间,哪个热恋期的小情侣受得了啊。 就算受得了,那一年时间也足够从热恋期过渡到磨合期了,该开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甚至直接互相没话聊了。 “老孔,你家那媳妇,知道我们又要调到荆州的事情了吗?” “没闹情绪?” “嚯,可以啊,你这家庭地位上涨了啊?” 这不,坐在前排的几位高级研究员们,也正和孔建文聊着媳妇又要守空房的事情呢。 倒是后排的年轻人们,还没到聊这个话题的时候。 不过他们聊的话题,也蛮让人惆怅的。 “陈师弟,你看了前天的微博热搜了不?”苏飒双手捧着脸,靠在前排座椅上,有些失望的说道: “喇家遗址的发现,前天终于正式向外报道了,还请了一大批媒体记者来现场探访呢。” “还有我们发现了四千年前的一碗面条的事情,也都发新闻了。” “可是在微博上,这消息根本没多少人关注,连总榜都进不去,只在实时热度榜短暂的上了一下。” “我还专门找出了几家大媒体发的新闻看了下,底下评论的大多都是文史方面的学生和工作者呢。” “哎,什么时候我们考古界的新闻,也能够一发出来就引爆大众关注度,登顶热搜榜第一就好了。” 陈翰叹了口气,脑袋一仰,靠在了柔软的头枕上,嘴巴长了又闭,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个话。 考古嘛,向来就不是大众关注的重点。 甚至经常有相关新闻发出来的时候,还被人骂是官方盗墓。 陈翰从来没指望,自己的研究啥时候能在微博这种娱乐平台上被争相追逐,成为热点话题。 这种事情,做梦都不敢想的。 “哎,习惯就好。”陈翰犹豫半天,还是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 话落,他便转头看向了窗外的蓝天白云。 明明早有心理准备了,但是此时他的心情,却还是非常复杂难明。 第三十三章 陈师弟,你火了! 荆州是一个很有历史厚重感的城市。 但是对社科院考古所的大家来说,荆州最让他们满意的,并不是那悠久的历史文化,而是这里有机场! 飞机可比高铁快多了。 从青海出发,不过两个小时多点,大家就成功落地荆州机场。 领上行李,一出登机口,大家就看到了举着【欢迎社科院考古队】牌子的人,正在找寻着他们的身影。 孔建文连忙上前“接头”,大家也都趁着这功夫,各自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人联系。 自从移动互联网普及了之后啊,人是越来越依赖手机了。 不过确实也是方便。 陈翰也掏出手机,随手点开微信,就看到一个远房表妹刚给他发的信息。 沫沫:“表哥,你又去挖墓了?” 沫沫:“墓里有没有粽子?” 看到这“天真无邪”的信息,陈翰嘴角一抽,随手回复了個“没有”。 没曾想到,那边的反应特别快,立马就又发来了一条信息。 沫沫:“那你们挖墓的时候,用不用洛阳铲呀?” 陈翰无语了,平常他很少和这个远房表妹聊天的,印象中她也从来没关注过考古,怎么现在突然对考古感兴趣了。 不过怎么说也是亲戚,陈翰也还是耐着性子回复道:“...用的。” 结果,这一来二去之间,立马就打开了表妹的话匣子。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微信里。 沫沫:“啊!书里不是说盗墓的才用洛阳铲吗!” 沫沫:“表哥,我听说学考古的人特别少,那你们是不是毕业了就直接包分配工作的!” 沫沫:“我能不能也去考考古系,毕业后跟着你一起挖墓啊!” 沫沫:“对了,我妈说家里的盐菜坛子是祖传的呢,你能不能来帮忙看看,是不是古董啊!” 陈翰被这一大堆问题搞得一头雾水。 怎么好端端的,这个平日里只关注爱豆明星的表妹,对考古感兴趣了,还想学考古? 这行哪是她能干的啊。 陈翰皱了皱眉头,正琢磨要怎么委婉的劝退表妹呢,同样低着头在忙着刷手机的庄云鹏,突然一声惊呼。 “卧槽!” “陈师弟,你火了!” 庄云鹏抱着手机就冲到了陈翰的面前。 “快看热搜!” “现在热搜第一位就是我们在喇家发现的四千年前的面条!” “新闻里不但提到了伱,还有你的照片呢!” 陈翰满脸疑惑的看向了庄云鹏的手机屏幕。 【一碗来自四千年前的面条!】 【一碗面条,改写了世界历史!更为华夏正名!】 【四千年不腐面条来源大起底!】 【颠覆认知的考古大发现!】 庄云鹏点开的热搜话题里,全都是关于这次喇家遗址出土面条的新闻。 陈翰定眼看了一下,热搜话题很朴实无华,就叫#四千年前的面条# 只是... 不是说昨天都还没人关注这方面的新闻嘛,怎么今天突然这个热搜就爆了? 陈翰随手点进了一条新闻,立马跳出了一大篇文章。 “关于面条最早起源于哪里这个问题,意大利和阿拉伯已经争执了一个世纪……” “但是我国一重大考古发现,将会让这个问题彻底尘埃落定……” “……” “它的出现使我国成为了世界上最早创造面条的国家……” “……” “迄今为止有证可查、有据可依的世界上最早的一碗面条……” “……” “证明了华夏才是面条真正的起源国,面条是发源于华夏本土的美食文化……” “面条自华夏走向世界,造福了世界人民的饮食文化……” 稿子写的很专业,内容很丰富,通篇洋洋洒洒数百字,拳打意大利,脚踢阿拉伯,看的人那叫一个舒爽,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可以看得出来,这位撰稿人特别擅长调动读者情绪和民族荣誉感。 哪怕是陈翰这个当事人,看完文章都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想为喇家先民的优秀大呼牛逼。 最重要的是。 在文章的末尾,还粘贴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当时张建波在面条出土的第一时间,拍下的高清无码靓照。 另外一张,则是之前喇家遗址发掘现场允许记者探访时,几位记者抓拍到的陈翰的照片。 毕竟他是这碗面条的第一发现人,记者们只要在工地上随便打听一下,都能打听到他的事迹。 这篇文章中贴出的陈翰照片,虽然是抓拍的,虽然照片中的陈翰一副风尘仆仆正在工地上赶路。 但是他那被拍下的半边侧颜,以及挺立如松的身材,还是非常惹眼的。 一个字,帅! 两个字,儒雅! 不知道这位记者之前是不是专门跟明星的,居然将陈翰拍出了明星机场照的感觉,那叫一个吸睛。 站在陈翰旁边同样伸头在看这篇新闻的苏飒,一双眼睛都挪不开了。 “陈师弟...这位记者朋友拍的真好啊...” “咳咳咳...”陈翰干咳几声,面无表情的就将页面滑了下去,还引起了苏飒的几分不满。 不过很快,她的视线就又被下面的介绍给吸引住了。 “来自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学者陈翰先生,便是这碗四千年前的面条发现人。” “他年纪轻轻就独自挑大梁,带领几位同事将这碗面条复原了出来……” “根据记者在发掘现场的调查了解,陈翰先生是北大考古系毕业,目前还在攻读博士……” “……” “……” 文章里描述的陈翰那叫一个年少有为,还被称为是考古学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兼具学识、颜值,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那种男神模板。 各种夸奖和赞赏和不要钱一样,看的陈翰尴尬的要死。 得,可以石锤了,这个写稿子的记者之前绝对干过娱乐版,这遣词造句,实在是太有小鲜肉通稿味道了。 正儿八经的官媒记者肯定不会扯这些东西的。 但是陈翰心中还是难免暗爽了一下,年轻人嘛,或多或少都有点虚荣心。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故作正经的说道:“咳咳,这记者一点都不实事求是,乱报道。” “没有啊,我觉得这位记者朋友写的很客观嘛!” 苏飒嘿嘿嘿的傻笑着,来回的在新闻报道和陈翰的脸上打量,陈师弟确实是兼具学识和颜值嘛。 要颜值有颜值,要学识有学识,专业水平也很出色,这记者一点都没说错! “不过,为什么这新闻突然就上热搜了啊,而且还直接爆到了热搜第一?!”苏飒歪了歪脑袋,分外不解。 “那还能有什么,肯定是国家出手了呗。” 庄云鹏得意的挑了挑眉,一副看破真相的表情:“这么重要的考古发现,而且还证明了我们华夏是面条起源国。” “如此提振民族荣誉感和自信心的事情,国家怎么可能会不在背后造势呢!” “我看呐,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第三十四章 打造考古学领域的明星学者? 虽然饶文义挺不希望社科院考古所来掺和一脚。 但是湖北考古所这边的接待处事还是没有任何毛病可以挑的。 提前来接机的工作人员,接上社科院考古所的一行人后,给他们安排了一辆大巴车,带着大家便直往城外凤凰山而去。 路上,孔建文等人也都陆陆续续得知了喇家遗址上微博热搜的事,而且还都翻出了几篇稿子看了下。 内容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吹一番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为喇家遗址的大发现震撼感叹一番,给华夏是面条起源国盖棺定论,最后再狠夸一波考古工作者,特别是陈翰。 李教授认真读了几篇文章后,总结道:“嗯,应该是国家的手笔。” “最近十年,考古学界都没有什么非常重量级的发现了,现在好不容易出一个喇家遗址,是应该造造势。” 最近十年,是互联网高速发展的十年,但是考古学界却鲜有吃到这份网络红利。 其他学术圈,每年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个重量级的轰动发现,被大众各种围观,成为网上现象级热议话题。 可考古学这边就比较乏善可陈了。 比较轰动的发现,都是上世纪或者新世纪头十年的事情了。 比如从86年就开始发掘的三星堆。 比如72年出土的马王堆汉墓,也就是出土辛追夫人的那个。 再比如80年出土的楼兰美女。 当时这些大发现也是霸占了各地报纸头版头条,被大众热议的。 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看了这些考古发现,才决定报考考古学,成为了考古领域的一份子。 但是进入新世纪之后,这种轰动性的大发现,却越来越少了。 最近一個比较轰动,在大众中较有知名度的考古发现,也就是09年的时候发现的曹操墓了,当时倒是引发了大众热议。 在那之后,最近十来年,考古学界都没有出现什么震撼的大发现了。 当然,这里的“震撼”,指的是能够引发大众热议的,也就是说要有话题性的。 最近十来年,各种新石器时期的遗址也没少被发掘,见报也是常有的事,有些对学术界的重要性完爆楼兰美女或者辛追夫人,但是都无法引发大众讨论。 包括喇家遗址,如果不是出土了这碗四千年前的面,单单只是发现了一个新石器晚期的遗址,哪怕这是华夏首个灾难遗址,对科研领域来说意义重大,也不会引起大众讨论。 因为这没有什么话题性,也没有出现“知名”历史人物。 大众肯定是没工夫去翻那些枯燥的考古报告,无法理解一些新石器时期的发现,有什么意义。 甚至很多人连新石器时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产生的效果,远远不如一个“找到曹操墓”来的更让人有兴趣。 现在终于有了个“四千年前的面条”这一颇具话题性,且很能增加民族荣誉感、自信心的发现,上头怎么可能不重视? 就算一开始没人关注,那背后也会专门有人推动造势,硬把热点给造出来! “先民们真牛逼啊,四千年前就能用小米做面条了,现在我们都还不会做呢!” “新石器时期是什么时代,有没有吊大的科普一下!” “那个陈翰专家带领的团队也是牛逼啊,面对学术界的质疑,直接就复刻了一碗出来,打了无数人的脸!” “这什么经典爽文打脸套路啊!但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好爽!” “这位陈专家年纪又轻,长得又帅,还这么厉害,也太不可思议了吧,看报道说,人家才是博士在读生呢!” “嘿嘿嘿,我一直都想找一个儒雅学者男朋友,以后陈翰就是我找男朋友的标准了!” “现在报名考古系,还来得及和陈翰成为同事吗?” “急,哪个学校的考古系分数线最低,我今年高考!!” “果然,长得帅的都上交给国家了,什么时候国家能分配男朋友啊,我不挑的,陈翰这种就行了!” “我是知名媒人江枫,做媒这一块,我谁都不服!想要和陈翰相亲的联系我,一个月内必定牵上线,名额有限,报名从速!” 相关新闻报道的微博评论区里,什么样的沙雕网友都有,群魔乱舞的。 但是孔建文还是认真的将所有热门评论,都看了一遍。 直到大家都快要到达凤凰山古墓群发掘现场了,孔建文才放下了手机,转过头很有深意的冲着坐在最后排的陈翰说道:“小陈,你走运了。” “我看啊,上头应该是想要推一个明星考古学家出来。” “而且这个人选,可能就是你了。” “啊?!”陈翰一脸懵逼的指了指自己,不明白老师这是啥意思。 车里的其他人也都满脸疑惑的看向了孔建文。 “以前,媒体们做考古新闻报道的时候,可不会将笔墨多放在背后的考古工作者身上,更别提专门放照片了。” “但是这次喇家遗址的新闻里,介绍小陈的部分,可占据了报道不小篇幅啊。” “而且不是一篇,几乎所有大媒体的新闻里,都着重介绍了一番小陈呢。” 孔建文一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笑着说道:“这是好事。” “前两年,清华大学不是突然爆火了一位学神教授,狠狠的为华夏数学界拉了一波曝光。” “因为他的影响,当年高考报考数学系的考生,比平常多了将近一倍!” “你们知道的,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是一个娱乐至上的时代。” “大众比起关注学术的东西,更愿意去关注娱乐圈,关注明星,关注网红。” “任何一个人,只要在网络上能够获得名气,那在网络上的影响力绝对是远超学术界人士的。” “恰好,清华那位韦教授在网络上的突然爆火,启发了不少人。” “现在已经不是埋头做学术的年代了,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时代!” “学术圈也不能够一成不变了,既然韦教授的爆火,能提高大众对数学的热情和了解,那其他学术领域,也可以试着借鉴一下嘛。” “而且比起其他学术领域,我们考古学是最急迫的!” “我们考古学,现在越来越冷门了,最近十年,全国各省的文科状元里,就没有一个报考考古系的。” “报考考古学的文科生数量,也是所有文史专业里倒数的!” “再这么下去,恐怕再过几年,可能都没有新鲜血液了,华夏考古的未来岌岌可危啊!” “所以,最近两三年,上头都在琢磨,怎么将考古学推向大众,让大众产生兴趣,重点是让年轻人喜欢上考古学,加入考古大家庭。” “既然目标群体是年轻人,那就要用年轻人能够接受和喜欢的手段。” “比如,通过明星学者的影响力和榜样效应,来影响年轻人。” “我们考古学界,如果有适合的人选,那也是可以打造一个明星学者的嘛!” “这不,刚好你出现了,简直是瞌睡送枕头。” “长得帅,又是世界最早面条出土物的发现人。” “年轻、有话题,能吸粉,具备了成为明星学者的所有条件。” “上头这是打算试一试能不能把你捧出名气,借此吸引和唤醒年轻人对考古领域的兴趣。” “最好能带动考古学系的报考率呢!” “暂时来看,效果还是挺不错的嘛!” 第三十五章 凤凰山古墓群 直到下车,陈翰都还是懵的。 什么明星学者,什么考古领域的名片…… 这些头衔,让他那颗只会做学术的脑子,真的有些转不过来。 对于“明星”这个词,他一直以来的印象,都是那些在电视电影里光鲜亮丽的俊男美女,是丰富人类娱乐产业的一种职业。 虽然说自己本身也确实长得挺帅,当年读大学的时候,还曾经在大学城附近遇到星探想发掘他做明星。 但是对于这个行业,他是真没兴趣的。 倒不是说觉得文娱产业不好,他也有比较喜欢的女明星,也经常和同学一起追剧。 只是比起去做个明星,他更热爱考古这一门学问。 对于做明星什么的,是真没兴趣,上电视参加节目啥的,也不好意思。 还好,在详细的询问了孔建文一下后,陈翰还是得到了一個比较满意的答复。 他这个明星学者,只是在网络上宣传一下,算是为考古这一冷门的学科,增加点关注度和人气。 平常生活中,他的工作安排肯定是不会有啥变化的。 上头其实也舍不得就真的找个专业的考古学者去闯荡娱乐圈。 前几年无意在网络上爆火的韦神,不也没有参加任何娱乐节目嘛,依旧安安静静的做学术。 考古学术圈虽然想要推出个明星学者来吸引年轻人关注考古学,但是也没昏头到主次颠倒的程度。 最多就是拿一些陈翰的照片和新闻介绍在网络上宣传而已。 这让他大舒了一口气。 真让他跑去应付媒体记者,天天搞什么专访,宣传考古学多厉害,考古多有趣啥的,他也做不来。 不过同行的庄云鹏和汪维达几人,都有些羡慕。 现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小年轻,谁不希望自己能在网络上火一下,知名一下。 不图啥,就是一个虚荣感就已经很爽了。 不然抖音等网红平台,怎么会成为用户最大的社交软件呢。 不过他们几个也都有自知之明,就他们那长相,就算上头花功夫去推他们,估计网友们也不太会买账。 最多也就是客气的喊一声庄专家真厉害。 哪里会像陈翰这样,只是几张照片就引发了不小范围的轰动和追逐。 在现在这个看脸的社会,长得帅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 下午两点多,迎着瑟瑟秋风,社科院考古所的大家在酒店简单吃了点午饭后,就直奔了荆州城外的凤凰山。 当大家伙赶到凤凰山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熟悉的一幕。 基本上,凤凰山这边的发掘现场,和喇家遗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工地,一样的探方,一样的保护棚。 不一样的只有现场的考古工作人员换了一拨。 “哎呀,孔所,终于是等到你们了!” “欢迎各位社科院考古所的同行前来支援!” 迎面,一位满脸堆笑,戴着眼镜的四十来岁工作人员,热情的走上前握住了孔建文的手。 “我是凤凰山汉墓群考古发掘工作的总负责人,湖北考古所的饶文义。” 作为湖北考古所的副所长,饶文义在华夏考古界也算是鼎鼎大名的,孔建文自然是认识他,两人很热情的握手拥抱了一番。 “哎呀,我们社科院考古所,就是一块砖,地方哪里有需要帮忙,千万不用客气的。” 孔建文笑容满面的与饶文义寒暄了起来,双方都很给对方面子。 甩了一堆官话,互相寒暄了一会后,饶文义才切入正题道:“孔所长,我们所已经带队将修雷达站要的土地都勘探了一遍。” “大致是发现了一百五十座以上的墓坑,其中有大有小,所里的人正在加紧勘探和评估。” “一听说你们要来支援,我立马就让手下的人,将各墓坑都做了标记。” “这样,1-100号墓,就交给我们所的人负责。” “100号以上的墓,就交给孔所长你们来负责。” “都是兄弟单位,也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我们自己辛苦点也没事。” 饶文义脸上那叫一个憨厚,一副为兄弟单位着想的热情模样。 但是孔建文什么人啊,还能不清楚饶文义的想法嘛。 地方单位总是不乐意京里的人来抢项目,毕竟有好项目大家都希望自己做。 饶文义这大口一张,150座墓坑,三分之二就归湖北考古所了,只剩下五十座给社科院考古所这边负责。 要知道,孔建文带来的考古队,人可一点都不比湖北考古所的人少呢。 不过大家刚结束了喇家遗址的考古发掘,实际上也没有那么渴望挖土了。 更多的是渴望早点结束工作回家呢。 饶文义少分点工作量给社科院考古所的做法,正和孔建文的意。 “行啊,我们是来帮忙的,一切就按照饶所长的安排就行。”孔建文乐呵呵的就答应了下来。 这倒是让饶文义心里暗自惊讶,什么时候这群京里来的爷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答应了就是好事。 饶文义笑容更加真挚了三分,领着社科院考古所的一行人,就往他们负责的工地而去。 “孔所,你看,这一块就是贵所负责的大致位置了。” 饶文义领着大家来到了一块在半山腰的工地,介绍道:“我们所的人已经勘探过了,这块大致得有个几十座墓,具体多少也没数。” 没全都清理出来的情况下,没有人知道凤凰山汉墓群具体有多少墓。 之前饶文义给出的150座,也只是一个大致估算而已,甚至标号都是为了在社科院考古所来之前抢份额,临时胡标的。 他们自己划占走的范围有没有一百座墓都不清楚呢,都只是个大概估算。 至于怎么估算的? 拿着洛阳铲,到处打洞呗! 只要洞打的足够多,范围足够密集,大概能掌握一个个墓坑的位置。 就算数据有差距,误差也不会超过两位数。 当然,发现了这么多墓,不代表就都要挖出来。 考古队要做的大部分工作,其实是确定墓葬的具体位置和深度,然后结合军方对雷达站的建筑要求,评估一下这些墓会不会影响工程。 不影响的就不挖,影响的或者发现有被盗痕迹的,那再进行保护性和抢救性发掘。 官方考古,肯定还是以保护为主,不在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是肯定不会主动发掘的。 第三十六章 来人,上洛阳铲! 下午三点。 在确定好勘探的范围后,孔建文立马就将考古队的人分成了五队,每队5-6人,各自分配了一小块勘探区域后,大家就开始干活了。 陈翰当然是和苏飒、庄云鹏、张健波、林雅以及汪维达组成勘探小队。 之前和他们一起做课题小组的经历还是蛮融洽的,孔建文也希望这几个年轻人可以多亲近。 戴着大草帽,戴上劳保手套,手上拎着一堆金属棍子,陈翰几人便按照孔建文的要求,在工地的东南角荒地,开始了勘探。 做现场勘探,其实一点都不像大众想的那么高大上。 实际上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活。 半蹲在地上,陈翰从背包里拿出了个探铲的铲头,随便挑了两根金属棍,便开始组装了起来。 探铲,这个工具名称可能非考古专业的人稍微有点陌生。 但是提起它的另一个名字洛阳铲,那就是如雷贯耳了。 洛阳铲这玩意吧,是非常具有华夏特色的考古钻探工具。 而且有趣的是,这玩意最早广泛使用的,是盗墓贼。 这是华夏古代盗墓贼研发出来的东西,奈何确实很好用啊,所以很快就被华夏考古学家所青睐了。 到现在,学会使用洛阳铲来辨别土质,已经是每一个考古工作者的基本功了。 洛阳铲这玩意,其实构成很简单,就是一个铲头,再加上一根圆形金属铲身。 而且铲身是可加长的,每根金属棍长度大概一米,两根接在一起就两米了,三根就三米了。 连接的方式也很简单,就和扭螺丝一样,接上扭紧即可。 至于具体要接多长,一般都是根据现场的勘探要求来随用随接。 陈翰就先接上了两节,然后再装上一个把,一根T字型的洛阳铲,一两分钟内就组装好了。 “怎么说,各位师哥师姐先来?”陈翰拿着洛阳铲,随意的问道。 小组的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陈师弟,你来打第一铲吧。”苏飒眯眼笑道。 之前在喇家遗址进行发掘工作的时候,因为遗址地头已经确定了,而且当地的考古所都打好了探方,基本上不需要陈翰他们进行勘探工作。 直接到了地头开挖就行。 但是这次的凤凰山墓葬群不同,是一个以勘探为主的项目。 陈翰是新人,是真的很萌新的那种,大家肯定是要多给他一些实践机会的。 他也没啥好谦让的,点点头后,随便选了一块看起来土质有些干裂的地方,握着探铲,迈开八字步,垂直就往下打去。 锋利的铲头一下子就没入了泥土中,大概深入了3-4厘米。 随即,陈翰便扭了下铲把,然后再用力一拔,铲头上就带出了一块3-4厘米的圆柱土块。 提起铲头,将这块土块从铲子上摘下,陈翰随意的打量了几眼道:“嗯,一看就是现代的老土。” 庄云鹏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这不是废话,离地三厘米的土层肯定是现代土层,离着文化层远着呢。” 陈翰面色认真的点了点头,继续顺着打出来的洞,垂直向下又打了一铲,三厘米的土块再次被打了上来。 依旧还是很普通的灰色淤土,不过陈翰还是郑重的将其放到了上一铲打出的土块旁边,按照顺序摆放好。 这样是为了分辨土层的变化,也能对目前打下的深度有个直观的判断。 陈翰手上的动作不停,一铲又一铲的往下打。 一块块圆柱形的土块也被他从地下挖了上来。 前五铲下去,出土的土层都基本没有什么变化,都是灰色的淤泥土。 不过到了第六铲时,土层就开始出现一些变化了,开始夹杂了一些红色和黄色的颗粒。 一直在围观他打探洞的其他人,神色也认真了三分。 庄云鹏饶有兴致的看着陈翰标准的打洞姿势,期待道:“你们说,今天我们会不会来个开门红,第一个探洞就找到个墓葬?” “谁知道呢~”林雅耸了耸肩:“去年我和刘老师一起去了趟西安进行田野勘探。” “你们是不知道啊,西安那边的地底文化层,那叫一个丰富。” “一铲子下去,从两米深开始,就陆续带出了瓷器碎片、陶器碎片、玉器碎片。” “就是可惜,只是进行勘探,做墓葬的保护工作,并不能发掘。” 林雅砸吧着嘴,一副怪可惜的样子。 她们在一边聊着,陈翰这边手上的动作也并没有减慢,依旧一铲又一铲的稳当的挖着。 很快,他就打了快二十铲下去,不过全都是正常的实土,没看到任何花土的迹象。 花土,也就是自然土经过开挖和回填二次翻搅,打乱原有层次、颜色界限,变成了揉合多种土层的土层。 这种土层哪怕年代久远,也不会混成一个颜色,依旧保持回填时的状态。 通常来说,发现了花土,那就说明底下曾经有过开挖回填的痕迹,那大概率就是有墓葬。 那些盗墓贼们,就是通过这一点来找墓葬的。 这也是为什么洛阳铲被称为盗墓必备工具的原因,没有洛阳铲,那盗墓的第一步“找墓”都没办法进行了。 就算古代有风水宝地的说法,但是一块风水宝地,范围也是非常大的。 可能确实会有很厉害的盗墓贼,翻阅古籍,通过古代的一些风水理论,找到一些大概率会成为古人下葬点的风水宝地。 但是如果没有洛阳铲,想要凭借风水就找到墓坑的具体位置,基本不可能。 除非他能直接将整个“风水宝地”都掘地三尺,来个地毯式清扫。 只是盗墓贼怎么可能敢搞这种大动作! 所以,还得是洛阳铲啊,盗墓贼和考古工作者最佳的合作伙伴。 “呼呲,呼呲。” 二十来铲挖了出来之后,哪怕是身强力壮的陈翰,也有些累的喘粗气了。 考古勘探真的是个体力活,而且越往下打,土层越紧实,越费力。 庄云鹏连忙走上前从陈翰手上接过了洛阳铲:“换我来吧,你先休息下。” 动辄都要三到七八米,乃至十几米深的墓葬,最起码也得打个一两百铲,才能找到一点痕迹和线索。 想要光靠一个人来打探洞,显然是不可能的。 盗墓贼为什么都是团伙作案,不就是因为这活一个人干不了嘛,不然自己吃独食他不香吗? 就这样,陈翰几人轮流着,每人十几铲,十几铲的往下打,探洞越打越深。 足足打了得有三四米深后,已经换了好几轮,又再次上场打洞的陈翰,依旧在机械的重复着下探、扭把,拔出的动作。 直到,苏飒的一声惊呼,打破了他枯燥重复的动作。 “咦,这是花土吗?” 第三十七章 汉漆与唐漆 看着陈翰新带出的这铲混合着白色、灰色、青色和黄色、红色的土块,大家都精神一震。 出现五色土了,那就说明了这块地下有很大概率有墓葬。 庄云鹏连忙就是一嗓子:“孔老师!我们发现五色土了!” 正在工地上到处溜达视察的孔建文,连忙向着陈翰他们小组走来。 “嗯,干的不错!” 从陈翰手上接过土块,孔建文掰开细细查看了起来。 陶器或者瓷器之类的碎片是没在土里发现,不过光发现五色土,也足够了。 如果这里不是一片墓葬群,那还可以稍加怀疑一下,五色土的出现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但是在确定了凤凰山这片是秦汉时期的一处贵族墓地后,挖到五色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肯定是墓葬咯。 孔建文连忙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饶文义给的雷达站修建规划图。 “你们打了多深的探洞?” “大概三米多,不到四米吧。” “唔...” 孔建文拿着规划图认真判断了一番后,肯定道:“这块区域也在雷达站建设的范围内,而且三米的深度,可能会影响到地基。” “这块墓得进行保护性发掘。” 他郑重其事的在探洞旁边做了标记,放下了一个M-105的记号,代表这是105号墓坑。 军方修雷达站,并不是真的就只有一个雷达站主楼的,是需要修建一整个配套建筑,还有宿舍区和训练区,甚至主楼可能还需要地下室,防空洞。 处于3米土层的墓葬,在大基建的时候是绝对会被挖出破坏的,必须得提前处理。 在确定这个位置有墓葬后,孔建文便对陈翰几人嘱咐道: “你们先别急着进行发掘,明天工人才会到位,我也要去找饶所长要一批漆器保护液。” “好的老师。”陈翰沉稳的点点头。 孔建文看了看平静的陈翰。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陈翰的导师来着,最近光忙着带队进行发掘工作,好像都没怎么给学生“言传身教”啊。 于是,他便顺着嘴问道:“咳,小陈啊,知道为什么我要去找饶所长要漆器保护液吗?” “因为汉墓里经常会有很多漆器出土。”陈翰依旧平静的回答道。 “那为什么汉代的墓葬会有大量漆器出土?” 这下陈翰也反应过来了,导师这是在考他呢。 稍微回想了一下知识点,陈翰便组织语言道:“汉代是漆器发展的鼎盛时期。” “在汉代之前,华夏大量使用的主要是青铜器,而青铜器颜色单一,材料获取难度高,制作工艺复杂,存世本就稀少。” “而漆器,造型精美,不仅具有装饰作用,而且具有实用性,在汉代就获得了高速的发展和追捧。” “再者,《盐铁论本议》中曾经说过,漆器是养生送终之具。” “汉朝的丧葬制度,也多是推崇厚葬。” “汉代人事死如事生,统治阶级又提倡孝治天下。” “所以汉代下葬时,逝者生前使用的器具乃至于衣食住行、佣人奴隶都会随之带进墓中,供墓主人使用。” “恰好,汉朝人大量使用漆器,漆器普遍广泛用于人们的衣食住行中,自然陪葬物也就大量地出现漆器了。” 孔建文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不错,陈翰的理论知识还是很扎实的,这让他很满意。 不过他可没这么容易就放过陈翰。 “那么,为什么汉朝之后的墓葬,漆器的出土数量却又开始锐减了。” “唐朝漆器大放异彩,呈现出华丽的风格,甚至作为盛唐的代表器物,影响了整个东亚的审美。” “为什么唐代出土的文物中金银器、瓷器比较多,漆器却不多?” 汉代的墓葬,基本上从高贵的诸侯王墓,到普通的百姓之墓,都会出土漆器,只是多与寡的区别而已。 但是唐朝的墓葬中,却基本少见漆器了,可能贵族墓中会有少量出土,但是百姓墓里是基本见不到漆器的。 为什么时代进步了,漆器的工艺更加成熟了,却开始少见了。 这显然是一个很发散的问题,不过并不能难到陈翰。 他稍加思索了一下后,便胸有成竹的说道:“这是因为从三国之后,丧葬制度就开始提倡薄葬了。” “毕竟在生产力不足的古代,实用器都是可以传好几代的,死后直接带入地下太过于浪费了。” “特别是唐朝,对葬制规格有严格规定,提倡薄葬,抵制厚葬。” “唐代贵族有能力用金银器和瓷器进行陪葬,而且量也不大,比起汉代确实已经是薄葬了。” “可是百姓是买不起这些贵重金属和瓷器来陪葬的。” “而且唐朝时期,从上到下都比较崇尚佛教,对百姓来说,买得起的精美漆器,也大多都需要用来供佛,不能拿来陪葬。” “唐代百姓在办理丧葬时,多用冥器来代替实用器物下葬。” “所以唐代墓葬才少有出土漆器的。” “倒是唐朝使用的实用性漆器,现今传世的比较多。” “包括被遣唐使带入RB的,还有国内保存的,唐代漆器保有量还是不小的。” 孔建文满意的颔首点头。 汉人事死如事生,基本上死后都会将生前使用过的东西带到地下,而漆器在汉代已经日用化,衣食住行都离不开,所以才会大量出土。 到了唐代,唐人已经抛弃了事死如事生的理念,漆器也从日用品,转变为了侍佛的物品,精美的漆器比较少作为随葬品了。 这才导致了汉代漆器出土量巨大,给人一种漆器=汉朝的感觉。 但是实际上漆器发展,在唐朝才达到了巅峰,最为精美华贵,影响了整个亚洲。 特别是遣唐使将漆器文化带到RB后,到现在都还被奉为RB国宝呢。 “说得好,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嘛!”孔建文拍了拍陈翰的肩膀,满意的说道:“搞汉墓,不认识漆器可不行。” “十个汉墓里,九个半都有漆器,精美绝伦啊!” “小陈,这次汉墓群的发掘项目,你可要大饱眼福了。” 陈翰兴奋的点点头。 他是真的挺激动的! 比起喇家遗址那种史前遗迹,汉墓的发掘工作,确实要有趣且刺激多了! 不只是漆器,喜欢厚葬的汉代人,墓里的宝贝可太多了! 而且西汉上接春秋战国时期,这个时期的墓葬中,充满了未知的惊喜! 毕竟西汉距离那个百家争鸣,思想爆炸的年代,也不过一两百年而已。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挖出一些现代已经失佚了的先贤大作,或者什么隐藏的历史真相,乃至失传的重要文物! 这哪是墓啊,完全就是一个深埋在地底的宝藏啊! 第三十八章 汉朝人需要丧葬贷啊! 翌日。 一大早,位于凤凰山东南角的一处平缓岗地上,此时已经来了五六十号工人,全都拿着锄头,戴着草帽,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凤凰山这边的古墓群,真的不是一点半点的大。 昨天不只是陈翰他们组发现了墓葬,社科院考古所分出来的五队,全都发现了至少一座墓葬。 其中有三座墓葬都是需要发掘的。 比起昨天的简单勘探,第二天的工作量,可明显就不一样了。 上午八点,随着一辆载着社科院考古所人员的大巴车到来,发掘工作便正式开始了。 陈翰和庄云鹏几人带着十位工人,也来到了昨天打下的盗洞旁,开始测绘。 张健波找了一个便于校准距离的位置,架起测距仪后,就俯身在测距仪上输入了各种用于测距的数据。 “水平角、垂直角、高度……” 一边对着数据,他一边唏嘘的和站在他旁边虚心学习的陈翰说道:“陈师弟,有没有感觉我们干的活,和搞土木的真的没啥区别。” “只是我们是先挖后填,他们是先挖后建而已。” “但是让人悲伤的是,土木工程可是理科!” “我们考古系明明是文史专业,却也得天天到处跑工地。” 面对张健波的吐槽,陈翰实在是没办法接话。 他对现在的工作内容还是挺满意的,倒是没张健波感触那么深。 不过他接不接话也无所谓,张健波也就是随口吐槽两下而已。 干考古的,平常抱怨抱怨自己的工作内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行了,确定位置了,布方吧。” 规划好了5米乘5米的标准探方后,陈翰和庄云鹏便一人拿着一卷软尺,开始围着测绘出来的位置进行布方了。 接下来,考古队聘请的工人们,就将要按照布下的探方,进行墓坑的挖掘。 这块5米乘5米,而且深度至少可能也要3米以上的区域,所有的泥土都要全部挖走。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活。 这就是考古和盗墓最大的区别了。 考古发掘的勘探,和盗墓的勘探是两码事。 盗墓的人,是直接奔着器物去的,基本上打上一个够一个人能钻进去的洞就够了,就和老鼠打洞一样。 而考古,是要科学性的将整个墓葬都“提取”出来,需要研究其营造的方式,研究其范围,探究整个墓葬的科研价值。 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研究当时的古人社会发展情况,社交方式、社会面貌和风气,找寻一些过去的记载,一窥当年之景。 所以考古必须仔细再仔细,认真再认真,不错过任何一点古人留下的痕迹。 考古,从字面上说就是考察古代。 为什么要考察古代? 因为人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总得知道我们是从哪来的,我们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从而知道我们未来要去哪。 通过考古,认识和知道两三千年前的人生活的状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当时为什么这么想。 从而得知我们这个民族是如何形成这个现状和文化氛围的。 更能够用古人过去的经历和故事,照亮我们未来的道路。 这很重要。 但是我们不可能从时间长河上回到过去,去亲眼目睹古代人的社会发展和人文事物。 所以,通过考古的方式,才能使我们可以和他们面对面,让我们超越时空。 考古帮助我们超越时空和古人对话,这就是考古的价值和意义。 考古是一面镜子,一面可以让现代人和古人对话的时光镜。 ...... 比起可以一天盗好几个墓的盗墓贼,考古队的动作确实是慢得多。 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块五米乘五米,深度三米多的探方,才被清理了出来。 当工人们挖到三米的深度时,明显土色不同的墓坑,已经隐约可以看得出来了。 陈翰他们一行人,也深度的参与进了发掘工作之中。 沿着土色不同的地方,又往下挖了差不多快两米后,整个墓室终于是呈现了出来。 “这个墓应该是个竖穴土坑墓,只有墓室,并没有墓道。” “墓室平面呈长方形,直壁,拱形平顶,长3.1米,宽1.9米,高1.8米” 苏飒拿着笔记本,认真的记录着丈量出来的墓坑数据。 西汉时期的墓葬,高级的贵族和王室的先不谈。 对于中低级贵族和平民来说,基本上还是延续了自旧石器时期晚期就形成的竖穴土坑墓风格。 竖穴土坑墓是一种常见的埋葬方法。 古人从地面竖直向下挖出葬坑,然后将棺木置入坑内,之后摆放随葬品和其他殉祭物,再用土掩埋。 这种墓葬方式,从新石器时期到现在,都一直长盛不衰。 毕竟非常简单,直接垂直挖个坑就完事了。 现在的公墓,也都是这么埋的。 不过从春秋战国开始,墓葬的形式就越来越复杂和高级了。 像和这个墓同时期的西汉梁孝王陵,人家直接在地底建一个地下宫殿,面积6600平方米! 前庭、照壁墙、寝殿、便殿、庖厨、回廊样样不缺,埋葬规格几乎和汉代皇帝都差不多了。 与其相比,陈翰他们挖的这个墓,就寒颤多了。 大小不过6个平方,除了个棺椁外,其他也没啥东西了。 这让他们大失所望。 说好的贵族墓葬群呢,这墓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贵族的墓啊! 不过这个墓运气还不错,保存的比较完好,没有被盗扰过的痕迹。 一个深黑色的墓棺,静静的放置在了墓室中央。 而在墓室的北端,还凌乱叠放着一些陪葬品。 依稀可以看的出来,陪葬品里有一些漆器、陶器和玉器。 能有玉,那说明这个墓主人确实是属于贵族阶级的。 西汉的平民肯定是没能力搞到玉器的,而且也不能用玉陪葬。 陈翰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就是看这墓室的规模,估计这个墓主人的爵位并不高。” “在汉二十等爵里,应该在五等内吧。”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在凤凰山墓葬群里挖出的第一个墓,虽然规格低了点,但是陈翰还是干劲满满的投入了出土文物的清理之中。 一个个精美的漆器、陶器被他从泥土中清理了出来,放入了保护液里。 一边清理,陈翰一边也难免赞叹。 “不愧是事死如事生的汉朝人啊,就这么大点的墓,光陪葬器物就有三四十件!” “这还没算上棺内的随葬品呢!” “怪不得史书上说,汉朝不少人为了给父母办个体面的葬礼,都得倾家荡产!” “汉朝孝子们的压力,恐怕和现代背着车贷房贷的年轻人也差不了多少吧!” “不对,至少现代人的车贷房贷还能分期还,这汉朝人办葬礼是一锤子买卖,得一次性筹一大笔钱。” “啧啧啧,记得汉朝的贷款业务好像很发达来着,不知道有没有丧葬贷啊!” 第三十九章 一睹两千年前的绘画之美 《后汉书·光武本纪》云:“厚葬为德,薄终为鄙。” 何为厚葬? 暂时还没有亲自发掘过汉朝诸侯王或者列侯等高级贵族陵墓的陈翰,之前对此是没有太大感受的。 但是,仅仅这一个汉代低级贵族的墓,就已经能够让他窥视到几分汉朝厚葬之奢靡了。 一块不过长3.1米,宽1.9米的墓室,除去放置一个长近两米,宽0.7米的棺材外,已经没有太大的空间了。 但是就墓室北端这么点一米长,一米宽的区域内,陈翰几人却足足清理出了三十多件陪葬品。 其中一共26件陶器,6件青铜器,2件玉器! 陶器绝大部分都是日用器具,有陶罐、陶壶、陶仓、陶磨、陶灶! 特别是两组陶灶,附件还特别期权,带有釜、烟囱、甑、盆、勺、碗。 甚至,在角落处,陈翰还找到了一件陶井! 在历朝历代之中,只有汉朝人的陪葬品会如此齐全,简直将墓主人生前的生活环境完全还原了出来。 “啧啧,这套陶井也太齐全了吧,井栏、井架、井亭、滑轮、水斗和水田模型都很齐全啊。” “放现代,这怎么说也得是个等比例还原的精品模型了。” 陈翰蹲在陶井面前,小心翼翼的用着软刷将陶井上附着的泥土刷去。 随着他的动作,陶井前方的水田模型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些图案。 陈翰认真观摩了一会后,不确定的说道:“这似乎是两副庖厨图。” 在一旁清理陶灶的苏飒闻声转过头来,同样细细打量起了水田上的图案。 左边这幅上是一个头戴帻,身穿束腰过膝儒衫,袖管挽起,双手抱着个箩筐,弯腰正在劳作的儒士。 在他身后,有一个像衣架一般的架子,架上悬挂了两尾鱼。 而右边这幅,则是一个头戴裹巾,上穿短衫,下穿裤,左手持棒,右手擒住了一只凶犬。 看形态,似乎是画的农户杀犬的情景。 两副图,中间被用三条青铜器和陶器上常见的凸弦纹隔开。 苏飒见怪不怪的说道:“这位制作陶井的工匠,似乎是将两位正在井边庖厨的儒士和农户画了上去。” “在汉朝人的观念里,灵魂是永恒的,死去的世界和活着的世界是一样的。” “所以稍微有些钱财的人,在置办丧事的时候,都会请工匠将人们生前的生活状态,画到陪葬品上。” “试图让逝者在地下,还能够过着和生前一样的生活。” 在水田模型上画上劳作的人,或者正在井边忙碌处理食物的人,这对于汉朝出土随葬品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事死如事生嘛,生前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死后世界也应该是什么样的。 人家皇帝和诸侯王们有钱有权,可以给自己搞地下宫殿,摆放泥俑陪葬,来将自己生前宫殿里的情形完全还原出来。 甚至还带数千兵马俑拱卫自己,一切都和生前无二差别。 底层的小贵族们,做不到这种程度,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 用绘画的方式,将生前世界在地底还原出来,也算是一种慰藉。 毕竟在汉朝人的观念里,人死后灵魂是不灭的,会继续在地下生活。 所以你陪葬品是什么样,陪葬了什么东西,就代表了你在地下生活时会是什么样的。 这个墓主人的亲人为其准备了陶井,说明这个墓主人可能生前比较喜欢这种乡村生活。 希望死后也可以看到这田园乡村悠闲的一幕。 这还不止呢! 当陈翰清理到水田模型的另一面时,又是两副画跃然于他眼前。 同样是一左一右被三条凸弦纹给隔开的两副图。 左边为一匹骏马,右边则是一匹猛牛,一马一牛相向而立,而且周围画了不少汉朝典型的云气纹。 这又是两幅反应了汉朝田园生活风貌的绘画。 惊喜还在继续。 当水田模型的侧面也清理出来后,又是两副小巧的图画。 左侧面画着一只展翅的凤鸟,尖喙细颈,尾羽瘦长,四周云气围绕,一副凤鸟飞天图。 右侧面画的则是一个人牵着一只羊正在前行的样子,同样周围祥云环绕,似乎带了点玄幻色彩。 光是这个水田模型四面精美的绘画,就已经让陈翰惊叹不已了。 或许是因为刷了一层漆的原因,哪怕过了两千年,但是水田模型上的绘画依旧栩栩如生。 汉朝是一个大量使用漆的朝代。 生漆是漆树血液,属木油有自我修复功能。 所以生漆涂在器皿外表就能保护器皿的使用寿命。 如果不破坏外表漆层,在合适的温度和湿度下,上了漆的器物,是能保存万年的! 这也是汉代出土的文物,特别是漆器,在经过简单修复后,都还是很精美的原因。 漆,就像是琥珀一样,拥有将时光定格的魔力。 当整个陶井被清理出来后,陈翰小组的所有人,都围着陶井难掩激动。 可以肯定,这个墓坑内最重要的出土文物,就是这口陶井了。 井架、滑轮、水斗再加上上有屋脊瓦垄的精美井亭(井盖),只要稍微复原一下,一口两千年前的水井就能够重新现世。 而且水田模型上精美的绘画,也能让现代人一睹两千年前的艺术绘画之美。 “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木质的井架已经朽烂了。”陈翰插着腰遗憾的说道。 出土时,井亭已经塌了下来,完全盖在了井口上。 架在井口上方,用于撑起井亭的四根木质井架,由于没有经过专门的防朽保护,早就已经腐烂了,只剩下几块弯曲漆黑的朽木。 “井口长24.2厘米,宽16.4厘米,井身长22厘米,宽9.2厘米,高12.5厘米。” 汪维达拿着软尺,小心翼翼的丈量着这口出土陶井的大小和规格。 “水田长21.2,宽9.2,深1.8厘米,这么小的一个水田模型,还能画上八副精美的绘画,这位画师的技艺惊人啊!” 不量没感觉,这一量,大家都有点被惊到了。 一般汉墓中出现的绘画大多都是壁画或者屏风画,大小都是比较大的。 像这种在长不过20厘米,宽才不到10厘米的小“画布”上作画,而且还能画这么精美的,可是比较少见了。 或者说,陈翰他们这几个考古界萌新,是真的没见过。 “好了,纪录好数据后就尽快归档保存吧。”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忙呢,这水田画等之后再慢慢欣赏。” 第四十章 青铜,美金也! 在考古现场进行发掘工作的时候,总体的感受还是很愉悦的。 不管是面对出土文物的惊喜感,还是那种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满足感,都很爽。 三十多个陪葬品,要清理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 花了三天多的时间,陈翰他们才将十来个陶器都给清理出来了。 这些陶器大部分都是日常用器,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一些锅碗瓢盆。 除了那个陶井稍微有点不同寻常之外,其他的陪葬品在汉墓中都是很常见的。 不过常见不代表普通,每一个能保存到现在的汉代文物,都是稀世珍宝! 虽然说,像陶器这种东西,特别是唐朝以前的陶器,在收藏领域基本是不太有人问津的。 不管是公开的拍卖会,还是什么私密的高级文玩圈,基本都少见唐朝之前的陶器大放异彩。 拍卖或者私人之间买卖都卖不出价格来。 比较受收藏圈子和艺术品圈子流行的,大多都是瓷器,特别是明清时期的瓷器! 就连唐朝久负盛名的陶器唐三彩,都很少在私人收藏圈流通。 为何? 因为现在存世的陶器,不管是西周的还是汉唐的,99.9%全都是土里挖出来的出土陪葬品! 不存在什么祖上传下来的,或者是正常传世留下的。 汉唐乃至春秋战国离着现代已经太久远了。 而陶器又是非常难保存,一个磕碰也就破碎了,不可能好好保存几千年的。 再者,陶器毕竟在精美程度上,比不过更加漂亮的瓷器。 加之华夏传统收藏一般不收冥器,认为出土陪葬品阴气重,不宜摆放把玩。 所以陶器在收藏品领域,价值不高,鲜有人问津。 如果在文玩店或者那些文玩市场里,看到有人拿出一个古朴的很,简直就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陶器,说这玩意是西周的,价值非常高。 那不用看了,绝对不可能是西周,只有可能是上周的,是拿来专门骗文玩新人的。 不过陶器在收藏品领域没价值,不代表这些文物就不是宝贝了。 对于考古工作者和历史学者来说,这些陶器就是一扇了解和接触上古时代的大门。 通过这些陶器,学者和研究员们能够还原出当时社会的生活状态,虽然不能说百分百吧,但是百分七八十还是有的。 研究意义和重要性还是很高的。 陈翰他们清理这些陶器的时候非常认真,认真的就像是天桥底下给手机贴膜的。 直到所有的陶器都清理完毕,登记归档后,他们才向着陪葬品中的第二大类下手。 青铜器! 这玩意可就和陶器不一样了,是国家都禁止任何私人买卖交易的。 但凡有人敢公开买卖这玩意,那是得进警察局喝茶的。 普通人想要见识到青铜器,那各地的公立博物馆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至于想要亲自抚摸抚摸,感受感受青铜器的手感与魅力? 除非胆大包天的跑去盗墓,而且还得盗对地方,不然就只有走学考古这一条路了。 现在的陈翰就很幸运,可以亲手抚摸把玩这些来自两千年前的青铜器。 经过两千年岁月的沧桑变化,这些青铜器都已经从刚生产出来时的金色,变成了青色。 “很多大众都对青铜器有误解,以为青铜器在铸造出来的时候就是青色的。” 把玩着刚从土堆里扒出来的一枚五铢钱,陈翰有些无奈的和苏飒吐槽道: “我表妹,前两天还问我,青铜器为什么是青色的,她见到的铜都是黄色的。” 苏飒咧嘴一笑,毫不意外的说道:“这有啥的,我上高中的时候都还以为青铜器原本就是青色的呢。” “直到上了大学,我才知道青铜器原来铸造出来的时候是金灿灿的,是因为岁月的侵蚀,才渐渐锈蚀变色的。” “说起来,越王勾践剑就没有锈蚀,出土的时候都还是金灿灿的,被誉为千年不锈的神剑。” “去年我还专门去博物馆看过呢,真的超级漂亮,怪不得青铜在古代被称为是美金、吉金!” 陈翰点点头:“越王勾践剑确实美,我也去看过,不愧是国宝!” 就是可惜,他们这次是没这个福分,能发现什么千年不锈的青铜器了。 除了大概一百多枚的五铢钱之外,陪葬的青铜器里有洗、镜和车马器,但是全部都已经锈迹斑斑,呈现出铜绿色了。 陈翰小心翼翼的从墓馆的正北方处,拿起了一个圆形的青铜器,颇为感叹的说道: “汉代以前的文献多称青铜为“金”,称精纯而美好的青铜为吉金。” “这些珍贵的青铜铸造出来的器物发出金色的光芒,看上去非常吉祥。” “可以想象得出,这些青铜器在刚做好时,得有多么漂亮。” “当时这些青铜器,应该是和现在的铜一样,散发着金光灿灿的金黄色或者玫瑰金色,艳丽无比。” “可惜啊,再美丽的青铜器,也抵挡不过岁月的腐蚀。” 陈翰手上捧着的,便是一个青铜镜子,汉朝人普遍有在下葬的时候,随葬镜子的习惯。 而且镜子通常都要摆放在墓主人头向着的那一面。 所以通常通过墓室中镜子放置的位置,就能判断出墓主人的首尾位置。 比如这座墓,镜子是放在墓室的北端,那就说明墓主人的朝向应该是头朝北,脚朝南。 这样开棺的时候,就大概能知道墓主人的“姿势”了,方便考古工作者操作。 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墓,墓主人都能保存完好的,有些保存堪忧的,甚至可能只能剩下几个牙齿,或者只剩下一些粉末了。 这时候靠铜镜的位置来定位墓主人的朝向就很重要了。 免得把墓主人头尾搞反了,影响对棺内情况的判断。 一边为这青铜镜不复刚铸造时之美而感叹,陈翰一边细细打量着这个青铜镜。 虽然它已经“绿”了,但是生锈不会掩盖其精美。 这枚镜子整体呈现一个正圆形,大约直径在10厘米左右。 在镜子的北面,有一堆雕刻出来的花纹,大多是青铜器常见的连弧纹。 而在花纹中间的主纹,则是一圈铭文。 陈翰凑近细细辨认了一番。 系统赋予他的考古专业知识发挥起了作用。 他轻易的就辨别出了这圈铭文乃是篆体。 十二个经过岁月侵蚀,依旧深刻在镜背的篆书,从陈翰的口中轻声念出。 “内清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兮。” 第四十一章 有车有房但是没老婆的贵族 “行啊,陈师弟还对篆文有研究啊。” 听到陈翰小声自语的苏飒竖起了大拇指,肯定的说道:“内清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兮。” “这是一枚西汉昭明镜啊!” 陈翰点点头。 昭明镜,是一种流行于西汉宣帝至王莽前后的西汉铜镜。 之所以这种镜叫昭明镜,是因为这类镜子的铭文都是“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扬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 大致的意思就是借镜喻人,用镜子的清质和光明,暗喻主人也需为政清明,为人清正。 不过一般铜镜上的铭文都不全,有的字与字之间填上一个“而”的符号。 像M-105号墓里出土的这个昭明镜就只有半句,而且还稍微改了一两个字。 陈翰手上这个昭明镜就和常见的制式一样。 这个镜子的铭文,每个字之间也都用像“而”字的纹饰给隔开了。 “就是可惜,这个墓主人是单人墓,如果是夫妻合葬墓的话,没准还能出一块清白镜。”陈翰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在西汉时期,有两种带铭文的青铜镜,很受贵族们欢迎。 一种就是这个专门给男性陪葬用的昭明镜。 另一种,就是用于给贵族女性陪葬,或者女性送给先逝丈夫陪葬用的清白镜。 之所以叫清白镜,是因为这种镜子上一般都会有类似:“絜(洁)清白而事君,怨污之弇明,玄锡之流泽,京日忘美弘,外承兑,愿永思而毋绝”的铭文。 具体到每个镜子上,可能铭文会有一点诧异,多几个字或者少几个字,或者换几个字。 但是整体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大概就是要女性以清白事君,并且叙说思念,永勿相忘之意。 这种清白镜大多都是出土于夫妻合葬墓内,大致应该是希望死后也不要忘记对方,要黄泉之下再相爱之类的。 当然,汉朝的时候还没有明清时期那种需要一妻从一而终,丈夫死后就要守活寡的说法。 甚至官府都是鼓励女性再婚的。 所以也有不少清白镜在男性墓中出土,并且铭文中的最后一句“愿永思而毋绝”被改成了“永思绝”。 意思就从原本的永勿相忘,变成了阴阳两隔、恩义断绝。 这说明这种镜子就有可能是女子送给丈夫的“悼亡镜”。 丈夫死了,我还年轻,那我们就恩义断绝,你下辈子再找个好媳妇,我先嫁给别人去了,勿念! 所以在西汉时期,基本上贵族们下葬时陪葬着两种镜子已经是标配了。 当然,除了这两种镜子外,还有日光镜、长相镜、未央镜等等,不过这些镜子出土的数量没有昭明镜和清白镜多。 过去百年间,昭明镜和清白镜都出土了不少,各自都得有十来枚保存在各地的博物馆中,算是一种西汉典型陪葬品。 这次在M-105号墓里发现了一枚昭明镜,只能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这座墓作为单人墓,只有这么一面昭明镜,也没看到清白镜,有可能墓主人是一位英年早逝的贵族。 并且有很大可能,妻子在他去世后就改嫁了。 不然哪怕英年早逝,按照汉朝的合葬习俗,等以后妻子去世了,也应该与这位墓主人合葬才对。 除非就是妻子之后改嫁了,和别人“死亦同穴”去了。 想通了这点后,陈翰看向墓室中央棺椁的目光,变的有些复杂了。 “这个墓主人有点惨啊。” “有啥好惨的?”正在清理车马器的林雅头也不回的反驳道:“看看,这齐全的车马器,軎(wèi)辖一件、衡末4件、仪2件、轴饰1件、盖弓帽17件,衔镳(biāo)一套,当卢1件。” “这是一整套的马车配件,在西汉能有马车,这家庭条件比现在有车有房的人可强多了!” 古代人也是讲究要有车有房的,但是西汉的马车和现代的汽车地位可不一样。 车是贵族身份的标志。 搁东西周时期,非大贵族不能陪葬车马器的,用车和葬车都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的。 虽然随着礼崩乐坏以及社会进步,马车开始渐渐下探到更低级的贵族层次,但是也不是轻易能获得的。 虽然说这个墓主人生活的时代是汉宣帝到王莽之间,可是在这个时期能够有车马器陪葬,也不一般了。 陈翰摸着下巴,嘿嘿一笑:“这个墓主人生前有车有房,确实条件很不错。” “但是他没老婆啊,你瞅瞅,单人墓葬,死后这多惨啊?” 林雅一脸黑线,实在是没办法跟上陈翰这跳跃的思路。 有没有老婆,或者说有没有妻子一起陪葬,这很重要吗? 嗯,好像确实很重要。 对现代人来说无所谓,但是对事死如事生的汉朝人来说,好像确实有点残忍了。 人家梁孝王为了死后能和老婆继续恩爱。 废了大工夫在梁孝王陵和王后陵中间,开凿了一条用于灵魂幽会的“相思道”来着呢。 就是梁孝王死的有点突然,这条道还没造好,他就匆匆下去陪老婆了。 但是由此也可见,西汉人对死后世界有多重视。 结果这个M-105号墓的墓主人,凄凄惨惨的自己独葬,也没有老婆亲人陪伴。 用西汉人的观念来看,这个墓主人死后灵魂在这地下得多孤单,没准只能天天抱着棺材哭泣。 这么一想,这位生前出入有马车坐,生活奢靡而又享受的小贵族,在死后世界可能确实惨了点。 “说起来,这个墓坑在建造的时候,本就是预留了合葬空间的吧?” 陈翰双手抱着胸,在墓坑里走了一圈,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个墓室长3.9米,宽1.9米。” “长度预留一点很正常,是预留出来摆放陪葬品的。” “但是这宽度是有点太宽了啊,墓主人的棺材才宽0.7米,这1.9米的宽度塞下两个棺材都绰绰有余了。” “看起来这个墓坑在建造的时候,原本是有打算当合葬墓的,只是后来这位墓主人的夫人,因为什么未知的原因,最后没和他合葬啊。” 陈翰砸吧砸吧嘴,颇为感叹。 “啧啧,选个好日子开棺吧。” “最好能找到证明其身份的随葬品。” “印章也好,纪录生平的竹简也罢。” “至少让我们这些后人知道他姓甚名谁,曾经做过什么。” “不然他努力活完的这短暂一生,就再无任何人知道和记得了。” 第四十二章 开棺! 将墓室中的陪葬品清理完之后,自然就到了清理发掘的最后一步。 开棺! 理论上来说,为了保证棺内的物品不被破坏。 开棺这种事情,最好是在专门的恒温恒湿室里进行。 不能直接露天开棺。 除非是遇到那种棺木在现场就被破坏了。 比如建筑工地的挖机一铲子把棺材给铲出来了,那就只能现场就赶紧开棺抢救。 而M-105号墓显然是没有被破坏的,里头放着的棺材自然是要运到JZ市文保所再进行开棺。 如今的考古学已经发展到了相当发达的程度。 针对尸体进行的人类学研究已经是考古研究的重要部分。 虽然说,很多千年古墓,出土之后其实已经仅剩一部分骨骼碎片了。 甚至有的因为保存不完善的原因,只剩下了几颗牙齿,或者干脆都已经成为粉末状了。 但是,即使如此,大部分出土的尸体,也会被送去做医学鉴定和科研研究。 主要是分析墓主人的性别、年龄、去世原因等等信息。 别小看这些研究,有很多重大的考古发现,都是通过对尸体的研究而做出的。 比如在辛追夫人尸体内发现的香瓜子。 这不但能够让现代人了解到西汉时期的香瓜品种,而且还能够借此窥见到西汉贵族们的水果饮食文化。 不止如此,很多出土尸体都有病理学上的研究价值,比如通过对尸体的研究,能了解到墓主人生前有什么疾病,死因…… 最重要的是,万一能开出个千年不腐的尸体,像辛追夫人一样,那研究价值可就太大了! 绝对会成为一个研究两千年前华夏人类的重要范本! 当M-105号墓的棺材被运送到了JZ市文保所的一间恒温恒湿的工作间后。 陈翰和庄云鹏他们,便戴着口罩和手套,走进了工作间,准备开棺。 站在棺材前,林雅有些兴奋的说道:“要是能发现一具两千年不腐的干尸就好了!” “真要是出现个栩栩如生的干尸,你不怕啊?”苏飒打了个冷颤,有些毛骨悚然的说道:“光是想一想,我都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苏飒能够接受白骨,甚至已经对白骨习以为常了,但是这不代表她就能接受所谓的“不腐干尸”。 如果是真的干巴巴的,像脱水了一样的干尸倒还好,也就当白骨看待的了。 但是像辛追夫人那种,出土的时候身上的肌肉组织都还是软的,组织器官都还在,堪称栩栩如生的“湿尸”,那她的小心脏就受不了了。 不管怎么说,苏飒还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年轻的女孩,接受能力没有那么强。 但是林雅却一点都不在意,她此时看着棺材板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脸上也露出了激动中夹杂着兴奋的表情,不断喃喃自语道:“要是能开出个干尸就好了!” “不,最好是湿的,湿的更有研究价值,器官和肌肉组织都在!” “哇,我跟导师两年多了,都还没亲自开过棺呢!” 她越说越兴奋,表情也越来越“变态”了。 原本围在旁边的陈翰与苏飒几人,都悄悄的往后挪了几步,远离了林雅。 她现在这个状态,是真的有点吓人的。 “咯吱……” 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工作间,突然传出了一声刺耳的异响。 再配合上林雅那吓人的声音,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唰——” 五个人同时回头,看向了传出异响的位置。 “呼——” “呼——” 一声声松了一口气的喘气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原来,是孔建文打开了工作间的门走了进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被齐刷刷行注目礼的孔建文,摸了摸脑袋,一脸懵逼。 “咳咳。”陈翰干咳了一声,上前迎接了一下导师:“没啥,大家都在等您呢。” 陈翰他们这个工作组,成员除了张健波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在读博士生。 队里怎么可能让他们独立进行开棺工作。 必须得有孔建文这位指导老师在场,才能够进行开棺的。 “都准备好了是吧?”孔建文疑惑的打量了一圈,发现一切都正常后,便点了点头:“那就准备开棺吧。” “没问题!” 大家连忙做起了开棺的准备工作。 其实这准备工作也很简单,就是将工作间角落放着的几根一米长,七八厘米粗的木头棍子给拿到了棺材旁。 这种已经下葬了两千多年的棺材,别看外观还算是正常,但是实际上大多都已经很脆弱腐朽了。 像九叔电影里那样直接就掀棺材板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做的。 想要开这种陈年老棺,得温柔温柔再温柔。 几块粗木棍就位后,陈翰就站到了棺材东南角,准备进行开棺了。 M-105号墓的这位墓主人,生前虽然说是一个小贵族,但是其实通过棺椁就能看得出来,他生前也并没有多“贵”。 因为他的棺椁,只有一重。 棺椁,即棺材和套棺。 按照周朝的制度,天子棺椁四重,上公三重、侯伯子男二重、大夫一重,士不重。 但是实际上到春秋战国时期就基本没人真的按照这个制度来了,都逾越了制度。 到《荀子·礼论篇》时,已经成为了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这套制度倒是沿用到了汉朝。 西汉时期的棺椁规格一般是天子五棺二椁,诸侯为四棺一椁或三棺两椁、大夫为两棺一椁,士为一棺一椁。 像马王堆汉墓中,幸追夫人作为一位彻侯的妻子,下葬时就是用的四棺一椁。 在长沙湘江西岸发现的某位长沙王和他的妻子陵墓,棺椁就是用的三棺两椁。 而这次陈翰他们主导发掘的M-105号墓的墓主人只用了一棺一椁。 这说明他生前应该不是高级贵族,只是五大夫(二十等爵第九级)以下的小贵族,属于“士”阶级。 不过小贵族也很不错了。 作为给陈翰他们练练手的第一次开棺经验,这种一棺一椁的反而刚刚好。 搓了搓手,陈翰也稍微有了一点点兴奋的感觉,拿起一根木起子,便沿着棺材板和棺身中间的那条缝,小心翼翼的插了进去。 再坚固的木头,终究也还是抵不过两千年的岁月侵蚀。 曾经用来严封棺材的棺钉,也都失去了该有的作用。 陈翰稍微用了用力,棺板就被他翘起了一角。 “快,插木棍!” 庄云鹏眼疾手快的就将一根已经准备好的木棍插入了陈翰撬开的缝隙中。 如此左右重复炮制六次后,三根木棍就被横插进了棺板和棺身中间,充当起了支撑作用。 此时,只要大家左右各握住木棍,合力抬起棺板! 这位掩埋在地底两千年的西汉小贵族,就将揭开他尘封的面纱! 第四十三章 还真是英年早逝啊! 开棺这件事吧。 虽然说听起来很刺激,但是实际上还是一个力气活。 实木打造的棺板,两米长,七十厘米宽,可一点都不轻。 哪怕经过岁月的侵蚀后,棺木已经腐朽了,但是陈翰他们六个人,还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了棺板。 “嚯,果然积水了。” 棺材板子一揭开,棺内黑色的液体便立马呈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期待和激动的林雅,立马就有些大失所望了。 开棺后并不像她期待的那样,有一具沉睡着的千年古尸。 更没有精美的丝绸出现。 有的只是一层黑色的积水和腐烂的丝绸物。 在这层“黑水”上面,还漂浮着一些红色的块状物,有点类似土块或者泥块。 在这些块状物上,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花纹。 甚至,在这些块状物上,还能看到一些未风化的蛆壳。 光看棺内的景象,那是挺恶心的。 不过想象中那种尸体和物品腐烂的异味,却是没有。 隔着口罩,大家只闻到了一股类似泥土散发出来的味道。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哪怕曾经这位躺在棺内的墓主人可能腐烂过,变质过,散发过恶臭。 但是两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消化掉这一切。 现在留下的,只有一层类似泥土一般的“有机物”了。 “可惜啊,棺内的保存情况不是很好。”孔建文遗憾的摇了摇头。 虽然原本就没有对M-105号墓有太大的期待,但是现在见到了棺内情况后,还是难免有些可惜。 一般这种秦汉时期的墓,有三大“期待点”。 出土珍贵的丝绸制品、出土秦汉竹简、出土完整的千年古尸。 其中最为重要的其实是完好的丝绸制品和竹简。 竹简好说,任何秦汉时期的竹简,都是及其重要的研究资料,对研究古代文化和历史的价值不言而喻。 而丝绸制品嘛,同样也很重要。 从丝绸品的精细程度,可以看出当时的手工业发展水平。 而在文化上,各种物品显示出了西汉时期的社会礼仪,。 这些对西汉时期的思想、文化艺术的研究,都有极大的帮助。 汉代的丝织品保存下来的较少,所以相对更加珍贵。 就是可惜,目前来看,保存完好的丝绸制品和完整古尸是别想了。 也就只能看看,棺内有没有竹简了。 陈翰观察了一番棺内情况后,猜测道:“棺材里的积水应该是地下水渗透进入棺内形成的。” “嗯,棺内积水的情况是很常见的。”孔建文肯定道。 “去抽取一些棺内的液体,后续拿去化验吧。” 只要是埋在地下,那就很难避免地下水的入侵,有的墓因为地下水系改变的原因,整个墓室内充满水都是正常的事情。 特别是湖北还是一个水系很发达的地方,就更难将墓室保持干燥了。 而且由于棺外的压力比里面大,所以入侵到棺内的水,一般进去后就无法出来了。 所以当看到棺内有积水后,孔建文就已经不期待发现完好的丝绸了。 丝绸长期浸泡在水里,那铁定是要被水解掉的,不可能保存的下来。 按照他的吩咐,陈翰从棺内抽取了几管棺液,留待之后送到专业的化验机构化验后,就开始准备抽取棺内积水,以待下一步清理了。 工作间内自然是有用于抽水的设备。 将管道伸进棺内,启动抽水机。 黑灰色的积水就被缓缓抽了上来,灌入了放在一旁的一个水箱之中。 当然,抽水并不是一下子就将棺内的水都抽掉,而是缓慢的一点一点抽。 水一边抽,大家也一边逐层的去清理棺内的随葬品。 之所以不一下子全抽干,是因为这些积水已经在棺内存在上千年了,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环境。 如果一下子把水全抽走,让棺内的物品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什么陪葬品迅速氧化。 华夏考古学刚起步的时候,没有系统的考古经验和科学性,就造成过一些操作不当,损失文物的遗憾。 现在大家践行的标准,都是无数华夏考古前辈们用自身错误总结出来的完善经验。 虽然不敢说百分百正确,但是绝对是现阶段最有效的方法。 抽水机维持着最小的功率工作,陈翰他们六人也围在棺材旁,小心翼翼的提取棺内的物品。 最先被提取出来的,肯定是那些漂浮在积水上的红色块状物。 孔建文凑近仔细辨别了一下后,沉稳的说道:“这应该是未完全腐烂的丝织品结成的块。” “而且,在这上面居然有蛆壳。” “这说明,这位墓主人可能是在天热时去世的,并且死的非常突然,突然到家里人根本来不及给他准备后事。” “所以应该是停放了一段时间后才匆匆下葬的。” “下葬时,墓主人已经腐烂了,身上穿的丝织品也腐烂了,这才会生蛆。” “这么看来,这位墓主人很有可能是突然病死的,而且是急性病。” 孔建文只是凭借着这么几小块不明块状物,居然就推测出了这位墓主人的死亡情况,甚至还精准到了死前停留了一段时间才下葬。 这让陈翰大为惊叹。 导师就是导师啊,随便露两把刷子,都够他学很久了。 这还不止呢,孔建文踱步到了棺材板旁边,伸手摸了摸棺面已经褪色掉落的差不多了的漆迹,十分肯定的说道: “棺材上刷的是单层漆,这也可以看出墓主人生前根本没有时间准备。” “所以在准备好一棺一椁后,草草刷一层漆就下葬了。” 西汉时期的人,对自己的生后事是很注重的。 平民没那个条件,暂且不谈。 但凡有一点点身份和地位的,那都是会提前为自己准备陵墓。 皇帝们在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为自己修陵,基本上是当多久皇帝,修多久陵。 下头的诸侯王也差不多如此,继承王位后就开始修陵。 贵族们虽然没有老刘家这个条件,但是至少也都是提前十来年就准备陵墓的。 有些贵族可能三十岁之后,就着手找寻风水宝地,给自己修墓了。 最迟,在四十岁时,感受到自己身体机能在下降,已经过了壮年期后,也会焦急着修墓的事。 不然那些诸侯王、列侯,或者大贵族们,怎么可能死后一下子就能有辉煌的地下宫殿,大型的墓室住? 就算这位M-105号墓的墓主人是个不到五大夫爵位的小贵族。 那再不济也应该提前准备好自己的棺椁吧? 孔建文仔细观察了一番棺板后,可以肯定这棺椁只刷了单层漆,这对贵族来说,是最最草率的做法了。 虽然还未见到尸骨,但是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墓主人是因为急性病,或者突发意外而亡。 “果然是英年早逝啊。”陈翰冲着林雅挤眉弄眼。 虽然他和导师的推测方向不一样,但是他俩得到的结论还是一样的。 在没开棺之前,他就猜测这位墓主人是个没到三十岁就英年早逝的小贵族。 果然,陈翰猜对了! 第四十四章 华夏青铜铸造工艺之极—秦剑! 棺内物品的提取过程,还是很顺利的。 M-105号墓的墓主人,毕竟不是什么大贵族。 而且根据孔建文的推断,应该是突然死亡,匆匆下葬。 所以,在他的棺椁之中,并没有太多的陪葬品。 和其他西汉贵族墓中,墓主人棺椁内金碧辉煌,甚至头枕玉枕,身睡玉席的情况不同。 这位M-105号墓的墓主人,只穿了一身丝绸衣服,便被塞入了棺中。 而且,因为长期浸泡在水中,且棺椁密闭性不太好的原因,这位墓主人的遗骨也基本都分解了。 棺内的积水被抽取了大半之后,除了一些还未完全腐烂的丝绸块之外,暂时还没发现什么很有价值的文物。 但是大家也一点都不急。 好东西肯定都是沉在棺底的。 果不其然,当棺内的积水,抽到只剩下大约四五厘米厚的时候,漆黑一片的“黑水”中,也隐约开始看到一些有金属材质的东西出现了。 “我看到了!有剑!” 眼疾手快的汪维达,立马双手伸入棺内,小心翼翼的从积水中抬起了一把得有至少八九十厘米长的青铜剑! “卧槽,青铜剑啊?!” 陈翰瞪大双眼,震惊的看着眼前这把从水中捞出时,通体依旧光滑如新的宝剑,简直惊呆了! 这把剑,一点都没有掩埋在地底两千年的风霜感! 甚至因为被放于积水中,当剑从水中被提起时,剑身还能反光! 简直...简直就像是刚被铸造出来的一样! 孔建文也连忙冲了上来,从汪维达的手中接过这把剑,惊叹连连:“这...这是秦剑啊!” “这是华夏青铜铸件工艺的巅峰杰作啊!” 青铜剑,这是华夏古代经常使用的一种兵器,也可以说是最早被研究出来的战争武器。 华夏青铜剑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商周时代,是华夏青铜武器工艺的巅峰代表。 只是,到西汉早期,随着铁的冶炼技术成熟,铁剑逐渐淘汰了青铜剑,成为了当世主流。 到西汉末年,钢铁兵器取代青铜兵器的进程已彻底完成。 考古出土的青铜剑里,大多都是以春秋和战国时期的为主,西汉青铜剑的出土数量非常少。 更遑论这位M-105号墓的墓主人还可以确定至少是汉宣帝时期之后去世的。 毕竟昭明镜是汉宣帝之后才开始流行。 在开棺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在这汉宣帝时期的墓里,会发现一把秦剑! 汉宣帝登基的时候,离着秦国灭亡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剑身灰黄色,组织细密,没有沙眼,而且剑身表面都进行了精细的锉磨、抛光!” 孔建文细细将这把剑来回检查了一遍后,非常满意的说道:“没错,这就是一把秦剑!” “而且,是一把秦朝青铜剑铸造工艺的最巅峰,最成熟时期的杰作!” “这把剑从外观和制式上来看,和秦制铜剑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具体的铜锡配比,还得送请专家鉴定。” 孔建文推了推眼镜,颇为肯定的说道:“不过我估计,这应该就是一把秦制铜剑,没准还是这个墓主人的家传宝剑。” “不然不可能泡在水中两千年不朽!” “更不可能会珍贵到放入棺椁中,与墓主人同眠。” 一把青铜剑,想要在地底两千多年都还不生锈,需要满足很多条件。 第一,最好是要在密闭缺氧的环境中,要嘛是真空状态,要嘛就是类似越王勾践剑那样,长时间被泡在地下水里,与空气隔开。 这样才能减少氧化,少氧化了自然就会少生锈了。 第二,那就是剑身必须要做防锈的措施! 越王勾践剑之所以两千五百年不生锈,最重要的原因是剑身镀上了一层含铬的金属! 铬被用于冶炼金属中时,具备高强度、抗腐蚀、耐磨、耐高温、耐氧化的特性,可以保护器物不锈! 除此之外,华夏古代还有另一种防锈措施。 那就是秦青铜剑铬盐氧化保护技术! 在青铜时代,一把剑好不好用,锋利不锋利,完全取决于冶炼的时候向铜里加入多少锡。 锡少了,剑就太会软,但锡多了,剑又会太硬,容易折断。 如何去掌握这个铜锡配比,是一件非常考验冶炼工艺和水平的事情。 并且还对青铜剑的尺寸有很大影响。 青铜剑在刚出现时,剑长只有二三十厘米,还只是短剑。 华夏历史上十大名剑中的鱼肠剑,根据推测就是一把二十厘米的短剑。 当时剑之所以短,就是因为铸剑工艺的限制,做不出又长又锋利又不容易断的青铜剑。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随着青铜工艺的进步,青铜剑的长度也普遍达到50~60厘米左右。 战国晚期时,青铜剑更是能够做到75厘米长,还依旧非常锋利好用。 而秦式铜剑,更是青铜剑领域的一大突破。 秦代的关中秦剑,普遍可以达到80厘米长,最长的甚至有95厘米! 秦剑的长度、硬度和韧性达到了几乎完美的结合,是青铜剑铸造工艺的最后巅峰! 秦始皇能一统六国,这巅峰造极的青铜剑工艺,在其中出力可不小。 要知道当时楚国已经可以制造铁剑了,并且真的造出来了,可是也并没有挡住秦国大军。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铁剑肯定是要比青铜剑好用的,更加锋利也更加轻便。 铁器代表的是先进,青铜器代表的是落后。 但是事实上,铁剑并不是一诞生就天下无敌的。 早期的铁剑,还真的比不上巅峰的青铜剑。 铁剑从诞生到完全超越青铜剑,足足用了数百年的时间! 秦国的青铜剑,不但比同时期东方六国的剑要更加长三十厘米,在两军交战之时更容易先捅到对方。 而且秦国青铜剑的锋利程度,一点都不输于早期铁剑! 早期铁剑的锋利程度和坚硬程度,都比不过秦国的青铜剑。 秦国的青铜冶炼与锻造工艺,在当时冠绝华夏,并且对其他国家的青铜工艺几乎有代差般的优势! 不只是因为秦剑锋利,还因为秦国还掌握了,给青铜剑用铬盐氧化处理的技术! 秦始皇陵兵马俑坑出土时,秦青铜剑的铬盐氧化保护技术轰动了世界! 秦始皇陵出土的青铜剑,在地下埋了二千多年,当场去土锈后,表面依旧光亮如新,剑刃非常锋利,一剑可划透12层报纸! 相关专家对出土的青铜剑、青铜矛等兵器经电子探针和质子X光荧光分析后发现。 青铜剑的表面有一层10至15微米的含铬氧化物保护层! 正是这层厚度只有微米级别的含铬化合物的氧化层,让青铜兵器具有防腐抗锈的良好性能,才能藏在地下2000余年仍然光亮如新! 而这种铬盐氧化保护技术,近现代直到1937年,德国人才发明并申请专利,并且需要在一套复杂的工业流程下才能做到! 甚至现代的铬盐氧化保护技术,也只能保持60年左右的不锈。200年前的秦人,是如何能做到在那么原始的情况下,掌握铬盐氧化处理技术的,随着秦国灭亡后,至今都仍然是一个谜团。 不过,秦人用这巅峰造极的铸剑技术,铸造出来的宝剑,却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向着世界述说着自己的传奇! 让后世华夏人,能够瞻仰到秦人不可思议的铸剑工艺! 陈翰等人面前这把,刚从棺内积水里捞出来的,便是华夏青铜剑铸造工艺的最巅峰,最成熟时期的杰作! 第四十五章 家传之宝 万万没想到,一个普通的西汉小贵族墓坑中,居然会发现一把来自秦帝国的顶级青铜剑。 要知道,哪怕是在秦国最巅峰的时期,这种能够用上铬盐氧化保护技术的青铜剑,也是极少数的。 秦始皇陵出土的青铜武器,目前总数已经超过2000枚。 可是其中只有9把剑保存相对完好,其余的戈、长剑、长铩等等都已经腐朽不堪。 而九把保存相对完好的青铜剑里,也就只有五六把是镀上了一层含铬氧化物保护层的。 剩下的几把是因为埋在地下的时候密封性好,再加上总总巧合,才没有腐朽。 由此可见,铬盐氧化保护技术在秦国肯定不是一个可以普及的技术。 也许是某位超越了时代局限的铸剑巨匠,无意之中研究出来的超前技术。 甚至可能都不具备复制性,也就做了那么一批的剑,之后就再没有做成功过了。 不然要是秦国真掌握了这种技术,作为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只做几把当做秦始皇的陪葬玩物,而不是批量制造给军队使用。 不用考虑和担心什么成本不成本的问题。 只要能做到批量制作,成本再大也可以用于给最精锐的部队,乃至于赏赐给高级将领使用,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事实上这种含铬氧化物保护层的青铜剑,只在秦始皇陵里出土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其身影了。 所以,孔建文在剧烈的兴奋了一阵后,又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这把剑是不是那种特别的秦制铜剑,还不好说,也许不锈只是因为一直泡在地下水里,缺少氧化过程。” “具体情况还是要尽快联系相关检验部门,送去实验室进行详细检查才清楚这把剑不锈的真正原因。” 孔建文嘴上说的保守,但是脸上却难掩笑意,一张老脸笑的满是皱子。 不管这是不是秦始皇陵出土的那种秦剑,它肯定是一把两千年不锈的稀世之宝没跑了! 就算这把剑没有名气,无法做到像越王勾践剑那样,成为镇国之宝。 但是光两千年不锈的这一事实,就够科研人员研究的了。 陈翰可惜的摇了摇头:“哎,就是可惜,剑身没有铭文,要是有铭文的话,研究价值就更高了。” 越王勾践剑之所以是国宝,就是因为在剑身上,有这么一行铭文。 “越王鸠(勾)浅(践)自作用剑。” 就是这一句话,让这把剑从一把单纯的两千五百年不锈宝剑,变成了“天下第一剑”! 甚至一度藏而不展,被保护的严严实实,被奉为国宝中的国宝。 “说起来也巧,越王勾践剑也是在荆州出土的,楚地多宝剑啊!”庄云鹏也有些感叹的附和道。 一听两个小家伙居然还感到遗憾,孔建文哭笑不得:“你们这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啊!” “就一个西汉小贵族的墓,能有这么一把不锈宝剑都足够让人惊讶了,还指望带铭文?” “小伙子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这把剑上没有铭文,在孔建文看来反而倒是正常的。 如果这是一把墓主人自己找人铸造的剑,那还有可能在剑身留下一些铭文。 比如“某某自作用剑”,相当于是给这把剑烙上自己的烙印。 但是这既然是一把秦制铜剑,而且是被一个小贵族收藏的,那就不太可能会带有铭文了。 倒不是秦剑不刻铭文。 只是那种刻了铭文的秦剑,显然不是这位墓主人能够染指的。 秦朝距离汉宣帝时期,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从秦朝流传下来,带铭文的宝剑在那个时候肯定已经很稀少了,在当时都是稀世之宝。 那是只有大贵族才能收藏把玩到的文物。 一个一棺一椁的小贵族,接触不到的。 “估计这把秦制铜剑,应该是这位墓主人家传的。” 孔建文推了推眼镜,又开始了他的推理。 “可能这位墓主人祖上曾经是秦国的某个小将领,后来又跟随刘邦建立了汉朝,成为了汉朝的一位中小贵族。” “这把剑就是这位家族开创之人的佩剑,他去世后,这把剑被当做家族信物代代相传。” “直到传到了墓主人这一世,这位墓主人因为什么急性病或者意外,早亡了,他们家族也因此绝嗣了,所以这把宝剑也跟随墓主人下葬。” 孔建文可不是乱猜,他的猜测是有凭有据的。 西汉是一个比较注重于武功的朝代,西汉的贵族阶级,可以说全都是军功阶级。 不管是开国勋贵,还是后来的武帝勋贵,都是凭借军功成为贵族的。 在西汉,军功集团一直都是一股左右西汉朝堂和政治的庞大集团。 要不怎么说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呢。 汉朝的贵族,都是非常尚武的,上马能领军,下马能治民。 这个传统甚至延续到了东汉末年,汉末的各路诸侯也都是领军治民一起抓的好手。 所以在西汉,贵族们以一些武器作为传家之宝,是很能理解的事情。 告诫后人不忘勇武,不忘武功嘛! 不算军功集团的满清八旗子弟们,在八国联军进BJ的时候,都还能翻出自家祖宗跟着多尔衮入关时的武器和铠甲,甚至当时用的火铳都还在。 更何况正儿八经的西汉贵族,能没有几件珍贵的武器传家? 再结合这把青铜局是秦制而非汉制,显然能保存到汉宣帝时期,除了传家之宝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而且传家之宝出现在墓葬里也很合理。 这位墓主人一看就是暴毙而亡的,而且应该是比较年轻。 那很有可能就是死得太突然了,还没来得及留下后代呢,一不小心绝嗣了。 既然绝嗣了,那不把祖宗留下的传家之宝带到地下,还留给谁啊? 所以这把秦制的青铜剑,才能够出现在一位至少是汉宣帝时期之后死亡的西汉贵族墓里。 孔建文的推断一出,陈翰那叫一个怜悯啊。 这位墓主人是真惨。 英年早逝,家族绝嗣,死后妻子还没有与她合葬。 就这么独自一人带着代表了家族传承的宝剑,深埋入了地底。 一个延绵两百年的贵族家族,就此消亡。 第四十六章 司薄之印 (求追读!!) “不对啊...” 拿着这把宝剑,孔建文又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把秦制铜剑,那按照秦国的律法规定,凡是国家铸造的兵器,必须要刻上官署和工匠的名字。” 秦国对武器制造是很严格的,要求每个工匠在制作武器时都留下属于自己的记号,这样哪个武器质量不行或者出了问题,就追责哪个工匠。 而且如果发现哪个武器没有刻上标记,那整个制造链的所有相关人员,都要受到“货一甲”的惩罚。 也就是罚相当于一套铠甲的金钱。 如果交不上,那就服劳役! 在两千年前的封建时代,这种精确到个人的责任制,有效的提高了秦国武器的质量,避免了偷工减料和粗制滥造的事情。 从秦始皇到秦二世,这套律法都是被严格执行了的。 秦始皇陵里出土的兵马俑陪葬武器,每一个都有刻上标记,从秦王政3年,到秦二世元年制造的悉数都有。 难不成M-105号墓出土的这把秦制铜剑,是非官方制作的? 但是非官方制作的,能如此精良? 孔建文再次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把剑。 这次,无比细心的他,终于在剑炳上,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剑炳上大约一块3*3厘米的位置,有二次被打磨的痕迹,明显和四周其他区域的颜色有细微变化。 看到这,孔建文心里就有数了。 八成是原本在剑炳上是有刻一行“某某年寺工某某人”的标记。 只是秦灭汉兴,因为某些原因或者是避讳,这位墓主人的家族某代贵族,将剑炳上的秦工匠标记给磨去了。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够通过制作工匠刻上的标记,来分辨这把剑的具体制造年代了。 但是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秦国的存世时间很长,但是秦朝的国祚不长,二世而亡。 而且还有碳十四鉴定法,想要知道这把剑大概什么时候造出来的,也不难。 “嚯!” “孔老师!还有握玉!” 突然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孔建文的沉思。 还在继续对棺内进行清理的苏飒和林雅,一脸兴奋的从积水中,又捧起了一物。 一块泛黄的长条圆柱形的玉石! 而且玉石上,还有单线条刻画出来的纹路,细细一看,似乎是刻了一只猪。 “喔,猪型的玉握啊!”杨翰颇为惊异的说道:“这也算是汉朝最常见的玉握类型了吧。” 古人认为死时不能空手而去,要握着财富和权力。 所以在新石器时代,下葬的先民通常都是将兽牙握在手中。 到商周时期,死者手中多握数枚贝币,因为贝代表了财富。 而到了汉代,下葬时通常就会给墓主人的手上握一只玉猪。 “猪”在汉代可不是什么贬义词,那个时候还没“笨猪”的说法呢。 传闻汉武帝刘彻小时候就叫刘彘来着,“彘”在汉代就是猪的意思。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但是能够有这么个传闻,至少说明猪在汉朝就不是一个贬义的字,不然不会编排到洪武帝头上。 事实上,在汉代猪是财富的象征。 玉猪也成为了汉代最流行的玉握。 “不止呢,这还有一个韘!”张健波也同样传来了捷报。 他也从水中捞出了一个小型的玉器,韘! 《说文·韦部》载:“韘,射决也。所以拘弦。以象骨。韦系,箸右巨指。” 韘,音通射,在商代便已经出现,是射手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用来扣住弓弦射杀猎物的工具。 最早出土的韘,是出土于商朝妇好墓。 到西汉时期,韘的发展已经很成熟了,而且还被赋予了权利的象征。 到近代,便是人们常说的扳指、玉扳指了。 张健波手上的这个韘不但样式精美,用的还是比较上等的玉。 哪怕放在水里泡了两千年,这块韘依旧晶莹剔透,带着温润暖意。 这明显要比墓主人那块都泛黄了的玉握,品质上乘好几倍。 陈翰有些唏嘘的说道:“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墓主人确实是已经家道中落了,也就舍得买一个好点的玉做个扳指了。” “再大点的玉握,就用不起这么好的玉来制作了。” 除了那把青铜剑是家传之物。 这位墓主人的其他陪葬品,应该就都是他自己的东西了,包括墓室里的那些坛坛罐罐。 汉代毕竟是推崇厚葬,去世后通常都会将自己的东西带进坟墓里。 这位墓主人的父亲乃至祖辈应该是不太会给他留下多少玉器的,只会自己带进墓里。 而陈翰几人在棺内摸摸索索了半天,最终也就只找到了这么两件玉器。 一件是专门用于丧葬的玉握,一件应该是墓主人生前常用乃至唯一的玉器扳指。 稍显寒酸了些。 不过转念想想,M-105号墓的墓主人其实也就是一个小贵族而已,能有两件玉器陪葬,已经很不错了。 是之前从棺内找到了那把珍贵的青铜剑,从而提高了陈翰他们对墓主人随葬品的心理预期而已。 实际上这样的陪葬规格,才是符合墓主人身份的。 如果在棺内找到了七八件玉器,那才是不对劲的情况。 至此,这个棺椁的清理工作,也到了尾声。 孔建文凝视着基本已经将积水抽干了的棺内,可惜的啧啧了两声。 “两件玉器也不错了...” “就是可惜,墓主人的尸骨已经被水解的差不多了,失去了研究价值。” 这位墓主人生前都已经腐烂了,甚至生蛆后才下葬的,本身尸体的保存情况就不佳。 再经过了两千年的地下水侵蚀,尸骨想要保存下来实在是有些难了。 甚至连稍微大点的完整骨骼都已经找不到了。 大家找了半天,也就找到了几颗牙齿,以及几块腿骨碎片。 不过,就在大家准备收拾收拾,重新将棺椁合上,准备结束这次清理工作时。 眼尖的陈翰,在棺内东南角的一片乌黑沉淀物里,似乎看到了一块只有一厘米大小的硬物。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一块墓主人残存的骨碎,便随意的伸手将其从沉淀物里抠了出来。 但是抠出来后,他才发现,这不是一块骨碎,而是一块小巧精美的印章! 陈翰连忙将印章上的淤泥擦拭干净。 一颗方形龟纽印章,便清晰的映入他眼帘。 龟四足立起,首上扬,尾下垂,龟背饰细纹,在印面,还阴刻着四字篆书。 由于这块印章实在是太小了,他凑近仔细辨别了一番后,才勉强认出了这四个大字。 “司薄之印” 第四十七章 此司薄非彼司薄 “出印章了?!” “司薄之印?官印还是私印?” “应该是私印吧?!” 本都要收拾收拾结束这次棺椁清理的众人,看到陈翰从棺内掏出了个印章后,立马全都围了上来,争先恐后的想要凑近看看这块印章。 对于汉墓来说,印章绝对是最为重要的一样文物,是可以确定墓主人身份的珍贵证据。 之前大家还在遗憾没有找到印章,准备明天再继续清理。 没想到这下给陈翰无意之间发现了。 离着他最近的庄云鹏,冲上来就从陈翰手上拿走了印章,放在眼前细细观看。 “司薄?” “记得宫廷女官就有“司薄”的官名,这位墓主人是个女性?不可能吧!” 落后他一步的孔建文,没好气的就给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 “司薄是隋唐的女官制度,这是汉墓!”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司簿,宫中女官名。 隋炀帝置为宫廷女官,二十四司之一,掌宫人名簿、廪赐。 隋朝时是从六品,唐朝正六品,之后至明朝都没有什么变化,一直都是皇帝后宫的女官之一。 不过,这个墓是西汉时期的墓啊! 怎么可能会有司薄的官职! 孔建文气愤的指着庄云鹏,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很显然,这是一枚私印!这枚印的主人名字叫做司薄!” 挨了骂的庄云鹏就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的,双手捧着印章送到了孔建文眼前,屁都不敢再放一声了。 他自己也对刚才那口不择言的话语感到有些丢人。 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苏飒和林雅她们,赶紧闭上了嘴。 实际上要不是庄云鹏说的快了一步,她们第一时间看到司薄时,联想到的也是官名的。 没办法,“司”这个字,在华夏古代有太浓郁的官老爷气息了。 不管是朝中六司,还是后宫二十四司,还是县衙门的各司,都是官职。 就算到了现代,国家机构里也各种有司部门。 谁第一时间会将“司”和姓名联系到一起啊。 不过孔建文已经没工夫管他们的想法了。 他拿着这块印章,仔细的辨别一番后,满意的说道:“嗯,这是一块典型的西汉中后期铜制私印,保存的还算完好。” “印面阴刻着司薄之印四字,这“司薄”肯定就是墓主人了。” “回去后翻一番地方县志和汉书,看看有没有这位墓主人的生平记载。” 庄云鹏很是狗腿的凑上前,讨好的问道:“老师,您是怎么确定这枚私印是西汉中后期的。” “如何能比较准确的给西汉私印断代啊?” 孔建文不咸不淡的瞥了庄云鹏一眼,看在他是自己学生的份上,忍住了继续开骂的心思,转头又看向了找到了印章的陈翰。 “小陈啊,你知道如何给西汉私印断代吗?” 原本云淡风轻的陈翰,一脸莫名的挠了挠头,怎么这火还烧到自己身上了啊? 不过,获得了系统增加的考古学知识后,陈翰的知识面确实是扩展了很多,这个问题对他不算难。 “老师,给西汉私印断代,通常根据印文风格、钮式特征方来辨别。” “笼统的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刘邦立汉到刘彻灭南越的早期私印风格。” “从刘彻元封年到王莽摄政的西汉中后期风格。” “最后就是新莽时期的私印,从孺子婴居摄元年到刘秀建武元年前止。” “西汉前期的私印数量较为稀少,质材多为铜玉,而且汉承秦制,袭秦章法构图。” “刻文多是玉印用鸟虫书,铜印用经“隶变”后的小篆与蟠曲宛转的缪篆,且都仅见于西汉前期私印。” “到西汉中期后,玉印数量锐减,铜印以压倒的数量优势占据主流,且成为了两汉私印的高峰时期。” “现在存世的两汉私印,十有八九都是西汉中后期的。” “西汉中后期私印普遍于姓名后加缀“印”“之印”“私印”“印信”等字,藉使印面凑成四字。” “且字体也都以正体篆书为主,春秋战国时期的鸟虫书已经被淘汰。” “至于新莽私印,又是承上启下,章法构图禀袭西汉中后期私印,钮式却又呈现出向东汉风格过渡的特征。” 陈翰只是刚刚抓着三种时期不同印文风格浅谈了几句后,孔建文就满意的点点头,打断了他:“不错,小陈在开棺之前,有专门用功钻研过啊!” “很好,做考古就是要这样,时刻保持着对知识的巩固和摄取,要手不释卷,持之以恒!” “不像某些人,学校里学的东西恐怕都忘的差不多了!” 孔建文冷冷的瞥了一眼庄云鹏,语气森冷的说道:“小庄,回去后将西汉私印断代方法和详解,抄三遍交给我!” “之后我会检查,漏一个字,就多抄一遍!” 如何对西汉私印进行断代,肯定不是陈翰那么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他只是拿了各时期印文风格的差异稍微举了几个例子而已。 实际上还有很多方面,从钮式到印面构图再到刻文笔画风格等等,都可以用来判断私印的年代。 真要整理抄写出来,恐怕没几千字搞不定。 庄云鹏苦着一张脸应了下来,在心里大骂自己,就不该多嘴问! 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想要在导师面前表现一下积极而已,没想到拍马腿上了。 只是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了。 孔建文骂了两句后,就不再管他了,举起了这枚边长不过一厘米多点,宽可能都还没一厘米的印章,耐心的向其他人教学道: “你们看,这枚印章的钮式,就是典型的薄边覆瓦形钮,且是一枚龟钮。” “西汉中后期,薄边覆瓦形钮已取代环形鼻钮,成为中后期铜钮主流。” “再加上印面于姓名后加缀“之印”二字,也符合西汉中后期私印的刻板制式。” “西汉早期的私印,是不注重一定要凑齐四字的,单字印和双字印都很常见。” “所以根据这两点,就能判断出这枚私印是西汉中后期制造的。” 陈翰他们连忙做出了一番焕然大悟的表情,又是点头,又是一副学到了的表情,立马让孔建文有了一种为人师表的成就感。 一下子,工作间内的气氛就又一片和谐了起来。 唯独只有庄云鹏哭丧着脸,欲哭无泪的。 “老师,能少抄一遍吗?” 第四十八章 168号墓 “边长1.5厘米,高0.7厘米,通高1.4厘米。” “印章暂定名,司薄之印。” 随着林雅的纪录归档,这枚司薄之印,成为了M-105号墓葬的最后一样出土物。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棺椁里里外外都被清理了一遍后,再没有发现其他的随葬品了。 只收获了一些腐烂的织物,以及一些墓主人的骨头碎片。 倒是第一天清理时发现的墓主人牙齿,被送到专业的检验机构鉴定后,得到了墓主人的死亡年龄。 这位墓主人确实和大家猜测的那样,非常年轻。 根据齿龄判断,这位墓主人的年龄在16-18岁,用英年早逝来形容都有点不太合适了。 不过根据墓坑的大小和形制判断,这位墓主人生前应该是已经结婚了,所以哪怕紧张施工,也挖了个双人墓出来。 就是他那位可能是刚迎娶的新娘,并没有为他守寡,后来应该是又改嫁了。 至此,陈翰和孔建文的所有猜测就基本上都对上了。 这位墓主人的身世应该是比较凄惨的。 作为西汉荆州贵族老司家的最后一位家主。 不但英年早逝,而且还没有留下后代,所以带着家传宝剑下葬。 更让人遗憾的是,陈翰他们接下来又大量的翻阅了荆州这边的历史文献,从西汉末年一直追溯到了汉武帝末年。 六个人足足翻了三天三夜,硬是没有找到任何和“司薄”有关的记载。 虽然华夏的历史记录,已经是全世界范围内最详细的了。 但是想要找寻到每一个墓主人的记载,也是不太现实的。 这位“司薄”去世的时候太年轻,本身可能也没有什么官职,虽然是小贵族,但是承袭的爵位估计也没多高。 如此一位人物,想要在史书上留名不太现实。 而且西汉时期还没有县志,想要弄清楚这样一位西汉时期小贵族的生平,太难了。 花了三天时间,没有找到任何资料后,陈翰他们很快就放弃了继续寻找墓主人生平的想法。 虽然两千年岁月之后,他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可至少还有一块印章,一把宝剑,替他证明,自己曾来过这个世界。 ...... 虽然放弃了研究这位墓主人的生平,但是该撰写的报告还是少不了的。 从整个发掘的过程,到每一个出土物的情况介绍,以及拍照取样,还有详细的研究数据…… “湖北荆州凤凰山105号汉墓发掘简报” 光是这份简报的撰写,就要花费陈翰他们不少功夫了。 陈翰他们这个小组埋头开始忙起了收尾的发掘简报纪录工作。 孔建文这位带队大佬可没工夫继续陪着他们。 随着凤凰山这边的汉墓群勘探工作越来越清晰后。 为了配合军方的基建工程,湖北考古所和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工作者们,开始了大规模的考古发掘工作。 凤凰山范围的整一片工地上,足足有十几个墓坑都处于正在发掘的状态。 并且后头还有十多个墓坑随时等待发掘。 根据和基建队的商讨确定,这次这座多达一百五十座墓以上的墓葬群,至少有三十五个墓葬,需要保护性发掘。 从荆州城内聘请来的挖掘工人足足有上百人,整个工地都是一副大干特干,热火朝天的景象。 孔建文自然也不能闲着。 在指导完陈翰他们开棺后,他便又立马投入了社科院考古所的其他墓葬发掘工作中。 在凤凰山的中部偏东南处,有三座紧邻并列的墓葬,分别被标记为167号墓、168号墓和169号墓。 其中,167号和169号都是两座比较小型的竖穴土坑墓,根据规模判断,应该也就只是个普通的小墓葬。 但是168号不同。 根据前期的探勘发现,这座墓虽然同为竖穴土坑墓,但是是带有墓道的! 而且墓口东西长超过六米,南北宽也超过了4.5米。 长六米,宽将近五米,这可不算是一个小墓坑了。 陈翰他们那个小组发掘的105号墓,墓主人已经是个小贵族了,但是墓坑大小也就长3.9米,宽1.9米! 而社科院考古所发现的168号墓,长度倒是没比105号墓长太多,但是宽度翻了足足两倍还有余。 墓坑更宽,这代表什么? 代表墓主人的棺椁很宽大,所以才需要这么宽的墓坑啊! 棺椁宽大,这就说明墓主人是用了多重套棺啊! 至少肯定要比105号墓的一棺一椁多,很有可能是一棺二椁,或者二棺一椁! 当然,再往上的四棺一椁或三棺两椁就不太可能了。 这是诸侯王和列侯的规格,墓口肯定得更大才对。 但是168号墓也已经非常有价值了! 这位墓主人肯定是一位西汉时期的中高级贵族! 上限是关内侯,下限也至少是二十等爵中的10等以上! 这样的人物,在西汉至少也是个县级领导人,甚至有可能是两千石级别的大官! 到这个层次,那就有可能青史留名了,没准在《汉书》中都有过他的纪录呢! 孔建文搞定了陈翰他们的开棺后,就立马又带领着社科院的其他人,着手开始进行168号墓的正式发掘工作。 这个墓可不简单。 第一步发掘就非常的麻烦。 因为墓坑的位置非常的深! 虽然在打探洞探查的时候,社科院的考古工作者在离地不到三米的深度,就发现了颜色不同的五色土。 但是当真正开始挖时,二十多个工人加上十来位考古工作者,挖完头三米后,发现在这十来厘米的五花土下方,还有一层青灰泥。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层青灰泥没有多少,估计就是墓坑上的一层封土而已。 结果,一挖就挖了两米多深! 前后加起来,挖了五米深,都没挖到墓室! 陈翰他们都整理撰写完发掘简报,并且将其录入国家专门的数字化考古平台,完成了M-105号墓发掘的所有工作了。68号墓这边,却还没挖到墓室! 于是陈翰他们小组,也被孔建文一起抓了苦力,安排到了168号墓参与发掘工作。 有了六个年轻力壮的生力军加入后,发掘进度再次加快了不少。 又是向下挖了两米多,总挖掘深度达到了7.5米时,夯土中开始出现了一些树叶、竹根、竹子筒。 当挖到的夯土,已经不再是又硬又粗的青灰泥,而是质地细腻的青膏泥时,所有人的期待感都提了起来。 这说明,终于是要挖到墓室了! 第四十九章 掀起你的椁盖板 “嚯,这墓埋的深啊!” “光是墓坑的填土就有三种。” “一层五花土,一层青灰泥,一层青膏泥。” 庄云鹏握着锄头插着腰,站在七米多深的坑底,气喘吁吁的吐槽着。 其实七八米的深度,才是汉代贵族墓坑的标准深度。 一般7-10米是西汉贵族的墓坑层,超过十米深的就是诸侯王们的墓坑深度,至于超过20米的,那就是皇帝的墓坑位置了。 像之前M-105号墓那样埋的那么浅的墓,反而是有些不正常的。 不过这也再次佐证了,那位名为司薄的墓主人,确实是草草下葬的,一切都准备的很仓猝。 “行了,这已经挖了七米多了,也到了第三层填土了,应该快能挖到墓室了。” 在一旁同样正卖力挖着填土的陈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凝视着填土里翻出来的树叶,很是惊奇的说道:“被埋在填土里的这些树叶和竹筒,保存的还挺完好啊。” 当墓室建造完成,并且墓主人下葬后,人们在回填的时候,有的时候会将一些地面上的树叶和草根之类的东西也一起填回坑内。 所以有的时候考古工作者们在发掘墓葬的时候,也会一并翻出一些埋在土里几千年的树叶和草根。 但是绝大部分,在挖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腐烂,甚至成为“干标本”了。 这都还是好的情况。 掉落的树叶埋进土里,一般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就会迅速的被分解,大自然的降解能力是非常强的。 但是这次从填土里挖出的树叶和竹子,保存情况却非常的好。 别说腐烂和分解了,甚至挖出来的时候,叶子都还是绿的,杆子也是绿的,简直就像是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新鲜树叶一样。 不过,当这些树叶被从填土里翻出,见到光后,立马就干燥枯黄了,然后迅速变成了黑色的,和碳块一样,而且整个过程快的很。 但是这样一幕景象,不但没有让随行的各位高级研究员们遗憾和可惜,反而更加激动了几分! 能有这种情况出现,说明这座墓的封闭情况非常好啊,这些封土内的树叶和竹子都长期处于了一个无氧的状态,所以才能一直在地底保持千年不腐! 那么,往好处想想,封土的封闭情况都这么好,那墓室中的情况岂不是更好? 那墓室中保存的随葬品,品相岂不是也会更加完好?! 怀着这样一个紧张期待的心情,大家伙手上的发掘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功夫也不负有心人。 再又往下挖了大约十来厘米厚的青膏泥土层后,终于,地底出现了几块硬板木的身影。 “停一下,停一下!” 一直在紧张观察挖掘情况的孔建文,连忙喊停了工人们的动作。 到了这一层,那可就不能再大力出奇迹了。 包括陈翰在内的十多位社科院考古所的专业人士们,拿着毛刷和小方铲,开始了细致的清理。 陈翰轻轻的刷开了附着在墓室上方的最后一层封土,立马一些泛黄发干的芦苇,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已经挖到椁盖板了!在盖板上还披了一层芦苇席,保存情况都还不错!” 西汉时期的墓葬,除了凿山开陵的皇帝和诸侯王们。 其他的贵族乃至百姓,大多都还是沿用从石器时代就使用的竖坑土穴墓。 这种墓葬方式,通常就是垂直向下挖出一个墓室,然后将棺椁和陪葬品放入墓室中,再在棺椁上盖上一层厚厚的盖板,封住墓室的顶,然后就可以回填封土了。 简单方便又快捷。 所以在发掘的时候,也相对简单,只要垂直向下挖,就直接能挖到墓室正上方的盖板。 不过,西汉时期的贵族墓已经更加讲究了,这座168号墓不只是有个墓坑,还有一条墓道供“施工人员”上下行走。 现在也刚好能给考古工作者们当落脚地。 清理出墓道后,这座墓的发掘就进入到最重要的环节了。 接下来只要将盖板掀起来,就能直接看到墓室内的情况了。 在确定了墓室的椁盖板位置后,孔建文也毫不含糊,立马就联系上了一辆停留在工地的小型起重机。 这玩意就是专门为开墓准备的。 一辆轮式起重机,在接到要求后,嘟嘟嘟的就开到了168号墓的发掘现场。 在等待起重机到来的时候,陈翰他们也没闲着,将整个椁盖板勘查了一番。 只是,勘查出来的结果,有点不太喜人。 棺椁之上,一共被盖了六块比较宽厚的木板,南北横列于椁室之上。 六块盖板之间,封闭的并不严密,有的接缝处较大,严密性很一般。 而严密性一般,就代表椁室并没有完全隔绝氧气。 那么,随着棺椁在地下的浮沉,就很有可能发生和M-105号墓一样的情况。 地下水渗透进椁室内! 一旦椁室内进了水,再加上密闭性不够严,那棺椁内的情况可就不会和大家期待的一样好了。 但是不管好坏,总是要开了之后才知道情况的。 等到起重机到来后,几捆大麻绳就被丢到了坑底,大家纷纷开始给盖板捆上麻绳,挂到了起重钩上。 一块又一块的椁盖板,被起重机缓慢而又稳定的拉了上去。 椁室也渐渐展现在了考古工作者们的眼前。 果不其然,最坏的猜测还是出现了。 椁室内充满了积水,甚至积水都已经淹没了内棺,肉眼能够看到的,就是一汪黑水。 “哎,这不是一个好情况啊。”李教授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有水就意味着有空气,怕是这次发掘的收获不会大了。” 本来大家是满怀期待地打开墓葬的外椁,结果看到的情况,却让人内心一沉。 为了挖通墓室,大家可是花了足足两个月的功夫,才清理完这将近八米深,横竖五米的土方。 结果看到的是一片汪洋黑水,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见此,陈翰虽然也有些失望,但是也鼓起劲打起道:“大家别急着灰心,椁室内进水了,棺内不一定也会进水。” 他们小组负责的M-105号墓,可是椁内和棺内全都进水了呢,不也找到了一把千年不锈的青铜剑嘛。 埋在土里的东西,在没有真的挖出来之前,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的。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了点。 孔建文也点点头,重整旗鼓道:“小陈说的没错,棺都还没见到呢,丧什么气!” “准备准备,去找荆州所的同事们借几台抽水机来,先把椁室内的水抽干再说!” 第五十章 巴蜀之商,通达天下! 抽水,清理椁室。 熟悉的工作内容。 第二次上手的陈翰,明显更得心应手了不少。 随着抽水机的工作,椁室内的情况,也渐渐在考古工作者们眼前清晰了起来。 比起M-105号墓,这个M-168号墓,档次是真的高级了不少。68号墓的椁室,由横梁与直板隔成了头箱、边箱和棺箱三个部分。 这里的头箱、边箱,可不是“放头颅的箱子”的意思,而是处于棺材上方,和棺材旁边的两块隔断区域。 就像是那种办公间里,被一扇扇单板隔开的工位一样。 棺箱和头箱之间,有一门二窗相通。 棺箱和边箱之间,也同样有二门四窗相同。 正是有这些相通的门窗在,所以椁室内的所有区域都积满了地下水。 不过看这椁室内的情况,也可以看得出来,在西汉时期,贵族们的椁室都是仿照生前居室打造的。 这几个被分割开的边箱,头箱,也可以看做是一间间浓缩的厢房。 而棺箱则是墓主人的“卧室”。 比起诸侯王和皇帝们直接在地下复刻出生前居住的宫殿。 没有厚实财力的贵族们,也只能在椁室里还原几分生前居住之景了。 一个独立的椁室,便是一套浓缩的“住宅”。 当然,这些隔间并非就真的只是摆设了。 墓主人的陪葬品,可都是放在头箱和边箱里的! 随着棺内的水位越来越低,隐隐约约间,大家已经可以看到棺内陪葬品的身影了。 近20位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工作者们,围在这东西长4.3米,南北宽3.1米的椁室四周,立马就投入了紧张的文物提取工作之中。 这座大椁室,可到处都是宝啊! 李教授带队,负责清理头箱,很快就从头箱里清理出了一些陪葬的奴婢木俑,以及车、船、马、牛、狗等模型的明器。 可以看得出来,头箱是专门用来放置殉葬物模型的。 而边箱,则由孔建文带着陈翰他们小组负责清理提取。 边箱的情况也挺复杂的,主要放置的是一些墓主人生前使用过的生活用具。 用漆、木、竹、陶、铜等材质制作的各种生活用具,以及和M-105墓室一样的陶仓、陶灶等生活用具的模型,大量的被整理出土。 光是漆器,就有至少一百六十件,包括一百件耳杯,二十六件盘子,六件漆盒,八个盂,四个壶,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单品。 比起所有随葬品加起来都只有三十多件的105号墓,这168号墓简直是大丰收。 “漆器都是木胎,里层涂的红漆,外层多为黑漆,并且在黑漆上用红、褐、金黄等色漆绘云气纹、云龙纹、鱼纹、豹纹和点纹等几何纹饰。” 陈翰捧着一个漆盘,简直惊艳的不行。 椁室内的漆器保存的都很完好,色彩艳丽如新,构思巧妙,线条流畅,纹饰精美! 有些漆器的器面上有细腻的针刻图案,有些漆器上有烙印文字,或者刻画文字。 总体来看,这批出土漆器全都堪称精品,没有多少漆脱落的现象,颜色也都还保持的很艳丽! 这也让陈翰他们对棺内的情况重新燃起了期待。 椁室内放置的随葬品,保存情况都还算很完好,那内棺的情况也不一定会差到哪里去! 细细观察着同伴们刚从椁室内“挖”出的漆器,陈翰很快就发现,大部分漆器的器身上,主要都刻画两种文字。 一种是用白粉书写的“仁”字,一种则大多都是用笔刀刻画或者直接烙印的“成市草”和“成市饱”。 “仁?成市草?成市饱?” 看到这些字迹时,陈翰立马陷入了沉思。 仁字的出现,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西汉的汉文帝。 汉文帝在西汉以孝治国的基础上,多添加了一个“仁”字,他的治国方针和国策便是以仁孝治国。 众所周知,一个国家,上头的政策是什么,那下头的官僚们就都会没事就在这方面表表忠心。 此为“上行下效”,从古至今不外乎如是也。 所以,发现这批漆器上都用白粉书写了“仁”字后,第一时间陈翰就联想到,是否这位168号墓的墓主人,是一位汉文帝时期的官僚? 所以他家的漆器上,才大量的书有“仁”字。 至于漆器上烙印的“成市草”和“成市饱”,倒是很容易理解。 战国晚期至汉代,官营漆器的生产比较繁荣。 而西汉时期,成都更是制作漆器的主要地点。 西汉文学家扬雄在《蜀都赋》中曾说:“雕镌釦器,百伎千工。”就是对成都漆器的工艺和生产规模的生动描述。 而现代的考古发现,也同样能和史料记载相互印证。 根据出土发现,蜀郡、广汉郡工官确以制造釦器为主。 所谓釦器,便是附加钮、环、鋬、足、铺首等金属构件的漆器,可以说是最高级的漆器。 成都做得了高级货,那肯定也做得了普通的漆器。 这批漆器上的“成市”,指的就是CD市府! 而“成市草”的“草”,在西汉通假“造”字,所以是成市造的意思。 至于“成市饱”中的“饱”字,则通假“漆+包”,多次上漆的这倒工序称为“饱”。 这批漆器上烙印了这两行字,说明这些漆器的产地便是CD市府所管辖的漆器手工业作坊。 由此,也可以看得出西汉时期的商业是非常发达的。 成都距离荆州直线距离将近一千公里,但是距离丝毫不影响两地的商业交流和互通。 光是这点发现,就足以让现代人对西汉时期的商业有更加清晰的认知与了解了。 陈翰连忙找上了孔建文,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告诉了他。 “不错,这确实是成都制造的意思。” 孔建文在详细的对比了多个漆器上的刻文后,认同的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发现。” “史书中曾经记载,巴蜀地区从秦国时期,就有非常浓郁的商业文化,世出大商人。” “秦始皇时期的巴寡妇清,后来的蜀中大商人卓氏、程郑等在史书上都赫赫有名。” “《史记·货殖列传》曾经记载,巴蜀亦沃野,地饶卮、薑、丹砂、石、铜、铁、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笮马、旄牛。” “汉初之时,巴蜀的丝绸、漆器、竹木器等商品,大批销往长江中、下游各地,巴蜀生产的铁器,也大批倾销于滇、越等西南民族地区。” “然后巴蜀商人再从滇、越地区购买僰奴和马、牛再贩卖回关中。” “通过褒斜道等道路,巴蜀北与中原、关中进行贸易,又通过长江水路,商品东达三楚,通过贵州、广西地区,巴蜀特产甚至卖到南越国的首都番禺!” “巴蜀的商人,可以说在汉朝通行天下,商通全国,凭借工商业赚取了无数财富。” “巴蜀贸易鼎盛之时,大商人们富致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堪比人君!” “这批漆器的出土,就是这段史书记载的一份有利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