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以身相许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又做怪梦了。 这是第三次。 梦中照旧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她被困在一块四壁潮湿的桥石里,压抑非常。 百姓在桥上议论纷纷,说元氏父子举兵造反,活该惨死,倒可惜了元家小娘子无辜受累,这样的绝色美人,竟落了个遭人抛尸沉河的下场。 有人说:“听说是逃到了这桥上,然后被乱箭射死的。” “啧,年纪轻轻的,才十八呢。” 又有人接话调侃:“可美人终归是美人,死了也吃香,就昨儿夜里,我还瞧见一伙人在这儿偷摸打捞。” 昨年孟春,元赐娴头一回做这梦时,只觉哭笑不得。 她好好的一枝花,却成了块千人踩万人踏的石头,遭烈阳炙烤,雨雪覆冻,日日与脏臭的鞋底板子和车轱辘为伴,这叫个什么事? 且不说父兄怎么就造反了,她倒是好奇,谁人竟稀罕她的尸首啊。 可别瞎捞了吧。她在石头里,能帮帮忙将她凿出来不? 但头回碰上如此荒诞的梦,她到底一笑置之了,直至今年孟春,再度被这梦桎梏折磨,方才察觉不对。 这第二回,梦里似乎过了很多年。 她听见有人在桥上感慨世事难料,说是当年,元氏父子惨遭皇六子手刃,不想如今,这桩谋逆案竟峰回路转,得了平反。 有人悄悄附和,说可不是嘛,瞧瞧这大半年来瞬息万变的,先是徽宁帝被逼禅位,做了空壳子太上皇,再是排行十三的幼皇子上位,由太上皇曾经最宠信的臣子辅佐登基……这样讽刺的事,谁能料想得到? 说到这里,似有车马驶近,两人当下噤了声。 元赐娴也醒了,睁眼回想一番,不由悚然一惊。 这梦怎么好像不单是梦。 她生于国都长安,九岁那年随受封“滇南王”的父亲迁居姚州,直至昨年及笄才因圣人钦点,回了趟京,得封“澜沧县主”,而后很快复返西南。 她既常年远离朝堂,对那些个腻歪的政事所知甚少,何来道理凭空梦见这些?更令人险些惊掉下巴的是,她旁敲侧击地向父亲打听了一番,发现当今圣人还真有个四岁的幼子,排行恰好十三。 细思之下,元赐娴一阵寒颤。 彼时她便已有些按捺不得,再过几日,又从留京兄长来信中得知,他近来似与朝中皇六子走得颇近。想起梦中两年后,兄长正是命丧此人之手的,她便彻底坐不住了,收拾了包袱远赴长安,意欲弄个清楚。 眼下,她正身在辘辘向北的马车里。车行两月,已离国都很近了。 …… 清早,元赐娴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心里苦闷。 这第三回梦境没什么新鲜的,多是头两次情形的重复,唯一的收获是,这回她留了个心眼,从人们嘴里分辨出了一二讯息,大致晓得了那桥在何处。 车内,婢女拾翠见她形容疲倦,鬓发湿漉,连忙捻起一方素绸汗巾替她擦拭,边道:“小娘子可是魇着了?” 她回过神,摇摇头,拿起一面铜镜照脸,掌心压压面颊:“没事,就是梦见有人夸我美。”说罢眨了两下眼,“怎么说的来着?哦,绝色。” 拾翠噙笑看她。小娘子的样貌当是生得无可挑剔。眼见得冰肌玉肤,吹弹可破,黛眉如远山,俏鼻若琼瑶,尤为惊艳的,是一双形似桃瓣的眼,秋水横波,潋滟迎人。 她附道:“那这人可是个有眼光的。” 元赐娴点点头,深以为然,完了朝车帘外问:“拣枝,再多久能到长安?” “小娘子,就快了,大约午时。” 她想了想吩咐:“改道走城东延兴门,咱们去漉桥看看。” 马车拐了道弯,待巳时过半便绕行到了漉桥。 此桥去延兴门数十里,算得上沟通西东的冲要,素是城中人与东游客折柳惜别之地,因桥上送行者莫不销魂断肠,亦称“断肠桥”。 仲夏五月,艳阳当空。漉水河面波光粼粼,如生细皴,两岸绿柳覆荫,再远些是数十棵花期将尽的槐树,白槐花铺落一地,远望宛如积了层厚实的雪。 拣枝将马车停在桥边,当先下去,掀帘向里道:“郎君,漉桥到了。”说完见元赐娴利落步出,心下不由猛地一跳。 她随侍小娘子多年,倒见惯了她艳丽姿容,只是此番远赴长安,为图行止便宜,小娘子一路皆作男装扮相,眼下身穿月白圆领长袍,头戴青黑软角幞头,足蹬乌皮靴,便似个翩然俏郎君。这一举手一投足,险些将她的魂儿也勾了去。 元赐娴略一停顿,抬脚往桥上走去。 她头一回做那怪梦,恰是昨年进京受封途中,到长安后心生好奇,便走访了附近包括漉桥在内的几座石拱桥,却不敢肯定究竟是哪处。如今好歹能够确信了。 青砖垒砌的石拱桥巍峨古朴,长不见尽头。 元赐娴在桥上站了些时辰,细细环顾一圈,忽然问身后婢女:“拾翠,你说,若城中要犯意欲出逃,选择此桥是否明智?” “漉桥通往东都洛阳一带,婢子以为,要犯经此混入繁华地界不失为良策。郎君何出此言?” 她葱根般纤白的食指点在桥栏上,轻敲了几下。话虽如此,但逃到这桥上被乱箭射死也太窝囊了,想想就很失风度。 她叹口气,不答只笑:“饿了,进城吧。” “拣枝牵马喂食未归,郎君莫不如在漉亭稍候。” 元赐娴点点头。 漉亭是设于此桥的驿站。渐近午时,桥上来往者络绎不绝,倒是这座朱瓦长亭隔绝熙攘,十分阴凉。 却不料元赐娴刚在曲栏边的美人靠坐下,便有一阵急促步声自长亭两头齐齐传来。 一群家丁打扮的男子来势汹汹,她立时戒备起身,随即听见个甜糯的女声:“不得无礼,这位可是我救命恩公!” 一副包抄架势的家丁们稍稍散开一些。一名身着鹅黄色罗衫的少女提了裙摆匆匆奔至,正是说话人。 元赐娴奇怪地瞥瞥她:“小娘子是否认错了人?” 她刚到长安,鞋底都还没踩脏,哪里救过什么人。 这黄衫少女一头乌发梳作鬟形,看来尚未成年,个头也比元赐娴矮几分,倒是五官生得十分精巧,说话间,一双晶亮的鹿目顾盼神飞。 她似乎看元赐娴看呆了,还魂后忙答:“恩公不记得了?昨年初春在这漉桥,恩公曾救奴性命,奴也曾自报家门。”说罢也不管元赐娴是否存了印象,上前几步,眼底微露羞怯之色,“奴寻觅恩公整整一年,一心只盼以身相许。如恩公尚无妻室,奴愿以此报当日之恩!” 拾翠会些功夫把式,见她莽撞凑近,下意识将手中未出鞘的障刀一提,横在她与元赐娴之间。周围家丁一骇,亦纷纷摆拳防备。 好端端的,四下霎时剑拔弩张起来。 元赐娴听她一口一个“恩公”,着实懵了懵,待仔细瞧过她脸容才依稀想起,昨年走访这座漉桥时,的确生过桩意外。 彼时桥上人潮汹涌,一男子御马不当,惊慌失措地连人带马冲进人群。她躲过马蹄后,见一旁并肩的两名娘子被冲撞得连连逼退,将将就要后仰翻出桥栏,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拽。虽未能将两人一道救了,却好歹扯着了一个,免于落水的,似乎就是跟前这名少女。 但她着实不记得人家姓甚名谁了。眼下只根据对方说辞猜得,许是她当日一心深藏功与名,匆匆离场,却因一副男装扮相惹了误会,勾了女儿家的情思。 元赐娴斟酌了一下。 看这小娘子的打扮,估摸着非富即贵,今后在这长安城,说不准还有往来,此事得尽早说明白才好。何况她这身男装是为免去长途跋涉一路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到了安定的国都,已无隐瞒的意义。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拾翠搁下障刀,刚想恢复本声与对方解释,却眼前一晃,见迎面又来了个人。 是个身穿深绯色官袍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肩宽腰窄,身量颀秀,乍见倒是丰神俊朗好姿仪,只是一双斜挑的凤目微露寒芒,叫人深感来者不善。 这一波一波的,倒是有完没完了? 四面家丁见了来人,忙散开一道口子。一旁少女也回过头去,微讶之下上前笑道:“我刚派人去请阿兄,不想阿兄来得这般快。”说罢伸手一引,看了眼元赐娴,“这位便是我与阿娘提过的救命恩公,也就是阿兄的未来妹婿了。” 这自说自话的,真叫元赐娴想掩面扶额。只是还未及动作,便先感到对面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睃巡起来,先在她腰身一落,再往上看她露在外边的一截颈项,紧接着,瞳孔骤然一缩。 这目光如有实质,叫她忽觉被盯住的那片肌肤发热,生痒。 男子却很快打消了审视,撇过头剜了妹妹一眼,朝四面吩咐:“都退下,送小娘子回府。” 少女不肯走,急道:“阿兄!我已向恩公承诺以身相许,如何能出尔反尔?女大当嫁,你与阿娘是留不住我的!再说恩公有什么不好?你瞧瞧他,可是像我先前说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男子因生了对凤目,本就是不怒自威的长相,闻言脸色更阴沉几分。 少女这下似乎有些怕他了,缩起了脑袋。 也是,听听这没良心又欠收拾的说辞,元赐娴都帮着捏把汗。 她张嘴想将先前没能出口的解释说完,好打发了这对兄妹,不料却被男子占了先机,见他微露无奈之色,不咸不淡“嗯”了一声:“的确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一位……” 他说到这里一顿,盯着元赐娴的脸道:“小娘子。”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 章 恐狗症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男子面无笑意,眼光漠然,好端端一句“小娘子”,到了他嘴里,呵出的气都是冷的。 大周朝崇尚兼收并蓄,民风自由开化,对女子少有拘束,像元赐娴这样男装出行的,倒算不上标新立异,被人戳穿原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这火眼金睛的男子看来并非古来为人称道的谦谦君子,相反,他浑身上下都透了股莫名的挑剔与倨傲,叫人觉得不大舒服。 元赐娴还不晓得,陆家这位名“时卿”的郎君,就是长安城出了名的脸比鞋底板子臭。 一旁的陆家小女陆霜妤震惊难言。 元赐娴见状,不再粗着嗓门说话,以本声与她道:“小娘子好意,我自当心领,但正如令兄所言,我并非男子。” 听这一把纤细的脆嗓,哪能不是女儿家? 陆霜妤目瞪口呆,眼光在她面上巡了几遍,才终于回过了味来,心内一刹百转千回,脸蛋也涨得通红,却继续嘴硬:“我不信,你与阿兄合伙骗我!” 元赐娴和陆时卿互瞥一眼。 这不大友善的一眼过后,元赐娴有点奇怪了。她大热天被人围堵在此,不舒爽是该的,可这男子倒怎么也一副被人欠了八百两黄金的模样? 哪有这么对待“救妹恩人”的。生了张男女通吃的脸也非她之过啊。 她没了耐性,道:“我与令兄此前素未谋面,谈何合伙?至于欺骗一说便更无稽,你若不信,改日等我恢复女儿身,再来寻我就是。”说罢皮笑肉不笑道,“天热,告辞。” 陆霜妤快哭了。 约莫是自欺欺人,她还不死心,张臂挡在元赐娴前头,不给她走,咬咬唇道:“你不留名,我去何处寻你?你这是心虚了!” 元赐娴觑了眼陆时卿:“我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叫令兄回头查查便是。” 这身官服是朝中四品官员的规制。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位子的人,怎会是简单角色?查个人嘛,再容易不过了。 陆时卿淡淡回看她一眼,冷声与妹妹道:“霜妤,回来。” 陆霜妤瘪着嘴退回去。 元赐娴向她略一颔首便不再停留。 只是她到底没能如愿,才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疑似兽犬蹬地的异响,与此同时,响起一声短促尖利的惊叫。 她步子一顿,回过头去,见一只硕大的黑皮狗不知从哪蹿了出来,箭一般朝陆时卿冲了过去,到他跟前一个猛扑,一口叼走了他腰间的一块玉玦。 “咔”一声,狗将玉玦干脆地咬成了两半,在他脚边目眦欲裂地盯着他,喉咙底一阵低吼翻滚。 惊叫完的陆霜妤见这一幕,一时也忘了执着元赐娴的离去,慌忙挡在陆时卿身前,高声道:“阿兄莫怕!”说罢扬手吩咐家丁,“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野犬拿下!” 元赐娴正扭身过来,听这一句“阿兄莫怕”,险些一崴,左脚踩了右脚。 再细瞧,只见方才神情倨傲的男子此刻脊背僵直,面白如纸,双目大睁,嘴唇发颤,哪还有半分威严气度可言。 风吹过,一颗豆大的汗珠顺他齐整的鬓角滑下,淌在他紧绷的下颌悬而不落。 他一动不动保持着负手站姿,拳头却紧攥起来,掐得指骨微泛青白。 几个家丁慌手慌脚将狗逮了起来。气氛一度非常凝固。 元赐娴呆了下,一个没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 狗一得到控制,陆时卿便飞快恢复原样,目不斜视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僵硬地侧过身来,冷冷看了陆霜妤一眼。 陆霜妤短促地“啊”一声,立时明白她干了什么蠢事。 狗是阿兄的软肋,原本这该是家族秘辛,阿兄也极力对外掩饰,可她却三番几次叫他在外人跟前露馅,以至如今朝中看不惯阿兄的人,总拿这等凶犬来调侃他。譬如滇南王留在京中的独子,元钰。 她小心翼翼觑着陆时卿,捂紧嘴巴,示意以后绝不再这般嘴快。 满京城都传遍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陆时卿咬紧牙关,强忍怒意,看向朝长亭大步流星而来的人。 相较这边的陆时卿,来人身量更健硕魁梧一些,肤色亦深上几分,行止间一派利落潇洒的武人姿态。还真就是滇南王的独子,元钰。 等他走近,陆时卿薄唇一翘,一字一顿,切齿地问:“元将军可是来寻令犬的?” 这等训练有素的猎犬哪会无故出现,必是经人授意的。眼下狗主人来了。 元钰先掠了眼元赐娴,见妹妹一副看戏模样,当未受欺凌,才将目光落回近前:“陆侍郎真乃元某知音也。”说罢从家丁手中接过爱犬,垂眼作心疼状,“哎哟,我的小黑黑,可算找着你了!”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黑皮狗立时伏低,两眼一泡泪,活像刚挨了顿揍。 元钰将狗放去地上,完了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元某忘了,陆侍郎与犬类素不投机,家犬叫您受惊了吧?” 陆时卿微笑着扯下了腰间另一块玉玦,递上前,避而不答:“令犬既是瞧上了陆某的玉玦,不如两块都拿去吧。” 元钰道声谢,抬手接了,低头道:“还不快谢过陆侍郎。” “汪汪!” 陆时卿一张俊脸僵了僵,额间的汗复又铺了密密一层。 元赐娴忍笑。 元钰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有意不暴露她身份,惊喜道:“啊呀,娴兄,你竟也在!说好今日府上一叙,我久等不见你来,这才携家犬出门寻觅……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一副要与她勾肩搭背的模样。 浮夸,太浮夸了。 元赐娴嘴角微抽,眼看陆家兄妹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恨铁不成钢地道:“阿兄,莫演了,人家知道我是女儿身。” 元钰笑容一滞,快要勾着她肩的手倏尔拐弯,转而合了掌重重一拍,对搓一番,尴尬地咳一声,向目光森冷的陆时卿道:“这个……既然如此,时候不早,咱们也散了吧。陆侍郎先请?” 陆时卿瞥了眼前边的拦路犬,保持微笑,声色清淡:“论身份品级,元将军在陆某之上,当是您先请。” 元钰摆摆手:“哎,不成不成,品级都是虚的,您也晓得,我就是个闲散将军,能跟您这圣人跟前的大红人搭上话,都是我的荣幸。还是您先请,您先请!” 两相僵持,陆霜妤踌躇片刻,咬咬唇下了决心道:“阿兄,要不我‘先请’吧,你跟在我后边!” 陆时卿的微笑保持不牢了,狠狠剜她一眼,甩了手就要开路。 “汪!” 一步迈出,忽闻一声犬吠。他蓦地一顿,一个急转身,脸色铁青地朝长亭另一头绕路去了。 陆霜妤揪着颗心跟了上去。 元赐娴再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倒在了美人靠。 元钰还嫌不够,继续添火,朝一行人背影喊道:“陆侍郎腿软慢走,当心跌跤啊!” 等人走了,他才在旁坐下,双手撑膝,向元赐娴横眉道:“怎么回事啊你,刚到长安就惹上这种人。” 这种人是哪种人? 她收起笑,神色无辜:“这可怪不得我,不信问拾翠。” 拾翠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完了道:“郎君,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想给您惹麻烦,已是极力忍耐了。” 元钰听完一拍脑袋:“都是阿兄的错。如此说来,这姓陆的兴许第一眼便认出了你,才刻意摆脸,将与阿兄的恩怨牵连给你。” 元赐娴奇怪地眨了下眼:“他怎会认得我?我不过昨年……哦,我随阿爹进宫受赏那日恰逢朔朝,倒是百官齐聚的……” 她就说嘛,她束平了胸,画粗了眉,也涂浓了肤色,他怎还如此一针见血识破她的女儿身,原是见过她这张脸。 她睨了元钰一眼:“那我倒要问问,阿兄是如何惹上‘这种人’的了。” 元钰张了嘴难以启齿,见她好整以暇望着自个儿,只好撇撇嘴道:“还不是这人怪癖太多,一见不对称、不齐整的物件摆设就浑身难受。你方才也瞧见了,他腰间一左一右垂了两副一模一样的玉玦,寻常人哪有这样的?” 她一愣,回想一番点点头:“奇人也。” 难怪被狗叼去一块玉玦,就干脆连另一块也不要了。 “可不是!你不晓得,有回上朝,我不过从百官队伍往外凸了小半臂距离,他竟就浑身不舒坦了,愣是叫官员们一个个往我这头传话,叫我端正点站整齐。圣人正讲着话呢,见底下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不高兴了,叱问咱们在做什么,他就面不改色地出列,将我站没站相的糗事讲给了满朝文武听!” “你说说,他是正四品上的供奉官,每逢朝会必要列席,我呢,我就是个不干实事的,一月也就初一、十五两日能去宣政殿见见世面,难得一回,他眼不见为净不就得了,偏要这样欺负人?” 元赐娴笑得腰也直不起,半晌抹了眼泪道:“后来呢,圣人怎么罚你们的?” 元钰更来气:“明明是他不分场合挑三拣四,圣人却只教训了我!”说罢叹一声,“甭提了,谁叫人家得圣人爱重,有恃宠而骄的本事呢。” 元赐娴原还想再笑,听到最后脸色稍变:“你的意思是,这个陆侍郎是圣人的宠臣?”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 章 艳闻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见她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元钰不明所以答:“不错。” 圣人理该不只一名宠臣,原本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元赐娴心底正装了事,一听这话便联想到了梦中情形。 此番进京,除却六皇子、十三皇子及徽宁帝这三名关键人物,她还得摸摸那个所谓宠臣的底细才是。 她长长“哦”了一声,试探道:“什么角色,年纪轻轻竟能坐上高位,还如此受宠?”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元钰此前得了消息出城迎她,匆忙之下未用午膳,到了漉桥,见陆家人不知何故堵着她,便来替她出气,眼下着实饿极,不等她答就道:“走,回府再说,今日你阿嫂下厨,给你做了好吃的。” 兄妹俩离了漉亭进城去。元赐娴一路问东问西。 元钰被缠得没法,只好道:“此人名‘时卿’,表字‘子澍’,十五岁高中探花,得圣人器重,一路青云直上,入仕七年,如今任门下侍郎,能耐得很。” 元赐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前听兄长称此人为侍郎,她道他或是六部哪处的第二把手,如今听是门下省里边的人物,便知了这一句“陆侍郎”的分量。在大周,这可是个极有分量的官。 她继续试探:“我早年离京前,对长安的簪缨世族多少留了印象,不记得有什么书香传世的陆家。” “陆子澍并非长安人士,出身算不得高。这陆家是东都的望族,虽在地方上也够排得上号,与京中权贵却到底比不得。” “东都洛阳的地方望族?”元赐娴重复一遍,“如此说来,陆家祖上或有入京为官者,攒了什么功绩?” 这不过一面之缘,三言两语,怎么还扯去人家祖上了啊。 元钰狐疑看她:“元赐娴,你给我老实讲,打听这些做什么?莫不是方才一番来往,叫你对这姓陆的生了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 她一愣之下嗤笑一声:“且不说这人脾性古怪,就你那只黑皮狗,我都敢将指头伸进它嘴里,这老大不小的却吓得那样,我岂会心存好感?再说了,”她算了算,“他如今二十二,早该有妻室了吧。” “你别说,还真没有。”元钰冷哼一声,“谅你也瞧不上这等文弱书生。你不上心最好,万莫跟京中小娘子一样见色起意,一个个对这姓陆的打算盘。阿兄我与他是结了深仇大恨的,你可记好了!” 元赐娴见他误会去了天南海北远,只得暂缓此事,撇撇嘴道了句“小心眼”,不问了。 …… 长安元府位于城东北的胜业坊。这一片靠近皇城,周边多达官显贵的宅邸,都是雕梁画栋的富丽人家。 当初元家在胜业坊建府时,元赐娴的父亲尚未建功封王,等封了王便远迁姚州镇守西南,留独子在京。而元钰只因门荫得了个从三品的武散官,并无实职,自然也无建树。故而元府始终未作扩建,宅广约二十一亩,在这权贵云集的一带不算太大。 进了府门,元钰吩咐后边仆役:“将小黑带去偏门进。” 元赐娴闻言停下,猜到他此举之意,迟疑问:“阿嫂的身子还是不好?” 元赐娴的嫂嫂因儿时一场雪难,落了病根,患上咳喘,多年来始终未痊愈,是万不可受这等兽犬毛发刺激的。 元钰隔着幞头摸摸她脑袋:“就那样,从前的事,你不必挂怀。” 她点点头,很快不想了:“我想吃葫芦鸡了,姚州的厨子总做不地道。” “想吃几只都有。” …… 元赐娴胃口大开,与兄嫂一道用膳时,永兴坊陆府的情形就不大乐观了。 陆霜妤回房后再绷不住,一头栽进被褥,放声哭喊。 实则她原还抱了些希望的,可等元钰来了,瞧见那双几乎与元赐娴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再记起滇南王膝下笼统一子一女,便当真死了心。方才在漉亭,她因顾及兄长颜面才隐忍不发,这下却是伤心上了,饭也不肯吃。 陆时卿也没好到哪去,先前下了朝就听人回报,说妹妹又跑去漉桥“守株待兔”了,气得母亲大发雷霆,便府也没回,亲手去逮人。陆霜妤派人请他相看所谓妹婿时,他已快赶到了漉桥。 一早上来回折腾,又被元钰惹得心内郁结,他哪有工夫再管不叫人省心的妹妹,进门便命仆役将前因后果禀给母亲,随即冷着脸回了房。 陆时卿没顾得上用膳,火急火燎沐浴了一场,咬着牙足足洗了快一个时辰,才觉身上没了那牲畜的气息,完了又处置了一下午公文,黄昏时分才歇。 他揉揉眉心挥退左右侍从,等房门将阖,忽然道:“叫赵述来一趟。” 赵述是陆府管家赵伯的儿子,平日多替陆时卿料理杂事。 很快有个不到二十的少年来了,在桌案前毕恭毕敬站好:“郎君有何吩咐?” 陆时卿手中执了卷书,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去查查那个元氏女。” 赵述颔首,从宽袖里抽出一本藏蓝封皮的小册子来,双手奉上:“郎君。” 他抬头一瞥:“什么东西?” “此册记录了澜沧县主迄今为止大小生平事迹。” 他一噎,先责:“谁叫你擅作主张查了的?” “郎君近来对元家看得紧,今早小娘子又与澜沧县主生了牵扯,小人心知您当有此需求,便花了几个时辰整理成册。虽尚不完善,您亦可先过目。” 陆时卿没接,蹙眉看了眼不薄的册子:“尚不完善?你是嫌府上墨水太多,用不光了是吧。一个异姓郡王女,就这点年纪,该是如何丰富多彩的经历,才能叫你写本册子?” 他怕是连芝麻点大的事也给写了,替人撰了本传记! 赵述有点无辜:“这位澜沧县主确实大有可书……”见他不悦,忙改口,“当然,说白了,也就是点无关紧要的。郎君公务繁忙,小人可拣些重点,与您从简了说。” 陆时卿冷着脸“嗯”了声,示意他讲,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翻过一页纸,继续垂眼看书。 赵述把着册脊振了一振,清清嗓讲:“要问澜沧县主的名号从何来,还得自两年前一桩举世震惊的艳闻讲起。说是彼年,尚无封号的元小娘子踏春于野,偶逢一行域外客,打头人恰是微服的南诏国储君。” “经此一面,南诏太子对元小娘子心生恋慕,后密信与滇南王,言明求娶之心。滇南王以周律通婚禁令为由,严词拒绝,南诏太子不甘,数月后,领兵一举攻入西南!” 陆时卿的目光始终落在书卷,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很快又翻过一页。 赵述却愈发起劲,高亢道:“南诏举兵入侵,边关战事胶着,我大周守备不敌,频频退守。恰此时,南诏太子发声,称若周皇令滇南王独女前往和亲,便愿就此退兵,放弃唾手可得的城池,与我大周缔结秦晋之好!” “敌强我弱,如不应,恐危及剑南。而元小娘子虽非皇家郑姓,其外祖母却是与先皇同辈的公主,令她以宗室女之名和亲南诏不失为良策。正当朝臣纷纷奏请圣人忍辱求和之际,滇南王传急报回京,恳请圣人许他十四日之期,称必将击溃敌军,若不能,则以死谢罪。” 他说到这里情绪高涨,面色通红,激越之际,顺手抓起桌案上的镇尺,道:“结果您猜怎么着?”说罢将镇尺往案上一拍,清脆响亮的“啪”一声。 陆时卿被震得抬起头来,一双眼眯成一道缝,几欲冒火。 赵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抖着手将阎王的镇尺物归原处。 陆时卿盯着他道:“结果滇南王大败南诏,翌年春,奉旨进京受赏。圣人见元氏女大喜,将因和亲之故意欲赐封的公主名号降了几等,册封她为‘澜沧县主’……” 他说到这里放慢了些,一字一顿地问:“赵述,你吃饱了撑的,讲这满朝皆知的事给我听?” 他方才一听开头就知是废话,因专注于手中书卷也懒得打断,只当他不一会儿便可讲完,哪知这小子竟说书一般唠了半晌。 赵述敛色道:“郎君说得不错。但县主进京当日,您便因公差南下,数月方归,后边这一段,您兴许就不清楚了。” 陆时卿瞥他一眼:“三句说不到重点就出去。” 赵述一凛,道:“据说册礼当日,朝中九皇子亦对县主一见倾心,过后曾几次三番恳请圣人赐婚,圣人非但不应,还将这事悄悄压了下去。” 陆时卿薄唇一勾,冷笑了声,也不知想到什么。 赵述怪道:“郎君,小人好奇,澜沧县主真如传言这般貌美吗?外边都说,这个小娘子是祸国的来头……” 他问完感觉气氛不对,想是自己又多嘴越矩了,紧张得吞了口口水。 陆时卿警告般看他一眼:“九皇子年纪尚幼,心性不定,今日瞧上这个,明日瞧上那个,图新鲜也不稀奇。至于南诏太子……你当他是心智不全,还是真没见过美人?或者你以为,南诏王是吃干饭的,任由儿子胡来?再说,你出门踏个青试试,能偶遇别国储君?” 赵述心道就他这平平相貌,出门也不管用,谁会来设计他啊。面上则敛了色,拍起马屁:“郎君眼光犀利,小人须向您学习。” 陆时卿搁下书卷,抿了口茶,“嗯”一声,脸色好看了点。 “话说回来,郎君最关切的,当是县主忽然进京一事。小人现下查探到,自姚州起始,滇南王本是派了队亲信一路护送县主的,只是不知何故,这些人都被县主半道遣返了。” 陆时卿微眯了眼,将食指关节抵在唇下,不晓得在想什么。 “至于县主进京是事出偶然,还是另有缘由,小人尚在查探……” “不必。”陆时卿打断他,“万莫打草惊蛇,此事我亲手来办。”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 章 美人出浴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长安的仲夏热得恼人,与滇南大相径庭。 元赐娴被日头毒怕了,一连几日都未出门,有一回收到了陆府老夫人送来的谢礼,说是感激她昨年施以援手,并为前几日陆霜妤的莽撞行径致了歉。 这茬也就翻篇了。她没大在意,一心念着正事,吩咐了拣枝去外头打探京中情势,一面关切府上动静。 几日下来,她觉得家里边不大对头。 她与兄长分离多年,虽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却到底不能凭纸上寥寥数言,清楚他的境况。印象里,兄长自幼不喜做功课,练把式,对政事漠不关心,更无意争名。但这些天,她却发现府上几个下人行事古怪,似乎常与他在书房谈事,且一谈就是大半晌。 这些人不像仆役,倒像豢养在府上的门客。 可兄长连个职事也没,要门客做什么?元赐娴问过两回,元钰总是避而不谈。 既然直接问不成,就套话吧。 这日午后,她找了兄长弈棋,等杀过几盘,便敲着玉子试探道:“阿兄上回来信说,六皇子赠了你一只品种难得的画眉鸟,怎么这下也不拿来给我瞧瞧?” 元钰执子的手顿了顿:“你如今喜欢赏鸟了?我明儿就叫人买只讨巧的给你玩。” “我不要,贵人送的才稀奇。” “有什么稀奇的。”元钰觑她,“没养几天就死了。” 元赐娴状似不经意地瞅他眼色,撑腮道:“那叫他再送一只来。” “人可是皇子,能听你阿兄使唤?” 她“哦”一声,失望道:“我道阿兄与他都有赠鸟之交了,理当相熟才是……” 元钰奇怪地“嘶”了一声。妹妹似乎不是执着于玩物的人啊。她既是不该对六皇子的鸟感兴趣,就是对六皇子感兴趣了? 他干脆也不落子了,肃着脸道:“阿爹来信说,你是想我了才大老远跑来长安,可我瞧着不像啊……你莫不是蒙骗了阿爹,实则此番是来偷偷相看如意郎君的吧?” 元赐娴一哽。 她当然是对阿爹阿娘连哄带骗的,否则哪能来这一趟。但兄长往这个方向误会,却也不算坏事。毕竟眼下她还无法道出实情。 莫说讯息尚少,不能断定梦境真假,便算准了此梦就是将来光景,她也不可轻易讲给父兄听。父兄都是不信神鬼邪说的人,想叫他们相信,就算拿不出真凭实据,起码也不是这般空口白话。 更要紧的是,父亲是个老顽固,碧血丹心,耿直得近乎愚忠,而兄长呢,性子略浮,耳根也软,这事该如何办才可避免起反作用,她得好好思量过。 她想了想,主意已定,笑盈盈道:“是呀。” 元钰瞠目半晌,指着她道:“好哇!是阿爹阿娘不疼你,还是阿兄冷落了你,竟叫你急着将自己泼出去?”他气得撑案站起,“上回与我打听陆子澍,这次又问起六皇子,好你个元赐娴,口气倒不小!” 竟将以貌冠绝长安的两个美男子都瞧上了!是他元钰不够好看不够俊,这才叫妹妹给人勾了去? 元赐娴起身拉他坐下,哄道:“这不是姚州的郎君不够我瞧的嘛!我也没着急嫁,就是及早物色物色。阿兄也晓得南诏那桩事,前头是给我躲了过去,可倘使再来一次呢?”她面露憧憬,“上回那个陆侍郎,我已知阿兄不喜他,这个六皇子呢?” 元钰瞥她一眼,支支吾吾犹豫一会儿,没好气道:“不妥。” 元赐娴缠问缘由,套了半天话,才得他一点模糊解释:“六皇子为人尚可,但朝中形势复杂,皇家的门岂能随便进?你趁早打消这念头。” “自先太子被废处死,储君之位空悬日久,所谓朝中形势,不就是几个皇子争个位子嘛?这样说来,难不成六皇子也是觊觎皇位的?” 元钰给她一惊:“你真是胆比天大,什么话都敢讲!” 元赐娴瞧他这反应,心里一紧。 如今的大周无一皇子是真正的嫡系。她听拣枝说,明面上有意争做储君的,是两名年纪稍长的皇子。而这老六稍幼,母家势力单薄,其人亦不得圣宠,始终境遇平平,并非众望所归的太子候选,也当无此野心。 可看兄长的态度,却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只是就算六皇子胸怀大志吧,既非放在明面上的事,她这闲散兄长又是如何知道的? 元赐娴弯身凑到他耳边:“瞧你急的,莫不是瞒着阿爹……”她拖长了尾音,道,“参与了朝中站队?” 元钰给吓得险些跳起来,堪堪稳住才道:“我哪有!你莫多想,也莫与阿爹胡说!”说罢也无心弈棋了,“天色不早,阿兄晚些时候有位贵客得招待,你先与阿嫂一道用膳去。” 元赐娴点点头,没事人似的走了,回头与拾翠悄悄道:“今夜府上有客,替我盯着点。” …… 晚膳后,元赐娴刚沐浴完,就听拾翠说客人到了,正被仆役领着往兄长书房去。 兄长显然有事瞒了她,甚至很可能也瞒了父亲,倘使这所谓“贵客”进了书房,她恐怕就再难见着了。 她吩咐替她穿戴的婢女手脚麻利点,一番匆忙拾掇后,急急跑出了院子,一头尚有些湿漉的乌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也来不及梳理。 晚风燥热,元赐娴跑得沁出了汗,拣了小道,一路到了兄长书房前的回廊停下,手扶着廊柱喘气。 她四顾几眼,正哀叹难不成来晚了一步,忽听窸窣步声从拐角另一头传来。 元赐娴抬头,不及站直,就见人绕过了拐角。不期然一个四目相对。 是个宽袍大袖的黑衣男子,木簪束发,脸上罩了个银色面具,容貌遮没得彻底,连口鼻目都只将将露出,丝毫无法分辨嘴角及眼角轮廓。 他似乎也没料到这头有人,微微一滞,停了脚步。 天色尚未大黑,有余晖自头顶廊缝漏下来。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这黄晕的光里。眼前的女子也是。 他的目光先落向元赐娴的手,见她掌心撑着廊柱,玉笋般的手指被深朱色的柱面衬得分外白净。 眼光微动,再见她琼鼻柳眉,玉肤樱唇,面颊染了层红晕,几缕湿发贴在颊边,一双眼如蒙湿雾,双唇因讶异微张,隐隐露两颗莹白小齿。 男子一顿过后,向她揖了一礼。 元赐娴回了神,直起腰背,点点头非常自然地受了,假意问他身后仆役,拖长了声道:“这位是——?” 仆役答:“小娘子,这位先生是郎君的贵客。” 果然打听不出什么来。跑了半天,连人家白脸黄脸都不知道。 见他颔首示意告辞,元赐娴有些不甘心,抢步上前,先他一步叩响了元钰的房门。 她这一动作,身上花间裙晃晃荡荡,皂荚与花露的香气霎时钻进男子鼻子,叫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元赐娴笑眯眯地,不看他也不解释,朝里道:“阿兄,我有东西落你书房了。” 元钰道一句“进来”。 她这才看向身后男子,照仆役对他的称呼道:“先生也请进。” 他似乎十分守礼,又向她颔了一次首。 元钰闻声忙迎出来,面露敬意:“先生来了。”再朝快步向里的元赐娴低声道,“落了什么与我说,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 她摆摆手,语气随意:“我自己找找就成。” 元钰一噎,只好先给客人请座,一面道:“舍妹鲁莽,如有得罪,还请先生担待。” 元赐娴一边满屋子翻找,一边竖起了耳朵,听见男子道:“将军客气了。” 是一个十分低沉浑厚的声音,听来似乎比弱冠年纪的兄长年长许多。 元钰与他在桌几旁坐下,见元赐娴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等了半晌催促道:“赐娴,你倒是落了什么?我这正要谈事呢。” 她从桌案底下站起,自顾自拨了拨额前碎发,毫无愧色地道:“阿兄谈就是了,管我做什么,我找到了就会回去的,不耽搁你正事。” 元钰只好向对面人干笑了一声。 男子目不斜视,脸被面具遮挡,看不出情绪。 元赐娴装模作样半天,再不见俩人开口,看兄长打定了主意不给她听,只好作罢,借屏风遮挡,弯腰将绣在鞋上的一颗珍珠死命一拽,拽了下来,惊喜起身:“哎!” 她将珍珠捻在指尖晃了晃:“阿兄,我找着了!” 元钰头疼地看她一眼:“那就赶紧回房去。” 他这妹妹的演技,估计是师承他的,一样的拙劣浮夸。 她含笑走来:“是,阿兄忙。”完了指指小几上的荔枝,示意对头男子吃,“先生,这荔枝很甜的。” 男子再度颔首还礼,目光顺势在她裙裾一掠,看了眼那只露了一角的杏色丛头履,很快移开。 等元赐娴走了,元钰才尴尬道:“叫先生见笑了。” 他摇头:“令妹率真纯正,何来见笑一说。” 元钰都觉得这是反语了。 当初阿娘给妹妹取名“赐娴”,眼瞧着多好的寓意啊,不想叫她半道跑偏了,没文雅起来,反倒是打马球,踢蹴鞠,还生了一肚子坏水。尤其这些年身在广阔自由的西南地界,又有阿爹阿娘宠惯,简直是横着走的。 他兀自叹气,随后问起正事:“先生此番主动相约,所为何事?” 男子道:“将军可曾替县主考虑婚嫁事宜?” 元钰一愣:“先生何出此言?” “在下此番是替六皇子来送定心丸子的。殿下见将军踌躇难择,称愿纳县主为妃,以表诚意,并承诺,若事成,余生必将与县主荣华共享,相敬如宾,若事败,亦将力保县主及元家上下性命无虞。” 元钰神色一紧。 男子薄唇微抿,问:“将军试想,倘使有了县主与殿下这层关系,说服令尊……是否可说轻而易举?”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5 章 任君采撷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几日后,元赐娴收到一封金粉洋洒的帖子,是邀她去芙蓉园赏花的,署名郑沛。 她晓得这人,是朝中病恹恹的九皇子,册礼当日,曾与她在大明宫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父亲被圣人留下议事,她与兄长一道回府,半途碰上了他的轿撵。 这人看她的眼睛都直了,硬是拦着不给她走,满嘴调笑。兄长见他胡搅蛮缠,来了气,凶了他一句。 结果郑沛两眼一翻,气晕了。听说后来犯了头风病,在床上咿咿呀呀躺了个把月才好。 她是眼下才知,打她进京,郑沛已几次三番意欲登门拜访,都被宫人拦下了,这才只好辗转托人送来帖子。 不过,素来不喜他的兄长竟收下了。她觉得里头有鬼。 元钰将帖子交到她手里时,神色不大自然:“你若懒得应付就算了,阿兄替你回绝,不怕他。” 她当然懒。这个九皇子在梦里不曾留名,大约并非要紧角色,且上回留给她的印象着实太差。这等为人轻浮的好色之徒,若非碍于身份,她一定要找人拧断他的胳膊。 她干脆道:“我不去。” 元钰沉吟一下:“……倘使六皇子也一道去呢?” 她一愣之下亮了眼睛:“当真?” 元钰将她前后神情变幻瞧得一清二楚,心里头说不好是什么滋味,嘴上道:“阿兄骗你做什么!若单只是那登徒子,自然一早回绝,哪还来过问你的意思。”说罢试探道,“你上回不是与阿兄说……” 好歹有机会见见梦中仇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元赐娴不等他说完就道:“好,我去。” …… 翌日,元赐娴的嫂嫂姜璧柔陪她一道去了芙蓉园。 芙蓉园地处城南,临曲江池畔,绿水青山,亭台楼阁,风光无限。眼下正是赏水芙蓉的好时节,郑沛邀约元赐娴来此,想来颇费了一番心思。 元赐娴看上去兴致不错,与姜璧柔一路说笑。两人被婢女领往一处依山傍水的竹楼,待渐渐入里,晒不着日头了才将帷帽摘去。 到了最顶上,见小室阁门大敞,正中摆了张宽敞的长条案,案边三名男子席地而坐,皆是珠袍锦带,玉簪束发,乍一看,很是风流名士的做派。 元赐娴一眼瞧见最靠外的一人,脚下步子不由一顿。 怎么陆时卿也在啊。还穿了身扎眼的银朱色,生怕亮不瞎人似的。 一旁姜璧柔见她顿住,也跟着一停。那头三人注意到这边动静,止了谈笑,齐齐望来。 元赐娴被这阵仗一震。 模样都生得不赖,这排排坐的,倒有几分任她采撷的意思。 她念头一转,目光越过陆时卿,看起居坐当中的一人。 这人穿了鸭卵青的圆领袍衫,袍上绣暗银云纹,发间饰浅碧玉簪,当是六皇子郑濯了。看姿态温文尔雅,竟是貌如其名,熠熠濯濯,并非她想象中的暴戾模样。 郑濯察觉到她的打量,朝她微微一笑,略有几分不符他身份的谦逊。 元赐娴却在想,倘使梦境是真,倒是人不可貌相了。当然,面上也回了他一笑。 如此你来我往笑过,有人坐不住了。最靠里的郑沛蓦然站起,朝这向迎来。 他年纪小,面庞稚气未脱,此刻两眼发直,脸泛红光,似是瞧见美人通体舒泰,连病痛也去了个干净,一路紧盯着元赐娴不放。 她穿了身水红色襦裙,水绿色的裙带束成双蝶结,当中串一对精致银铃,乌发挽三分落七分,发间缀一圈银饰,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郑沛读过点风物志,晓得西南一带不少人偏好银饰,较之周京别有一番风韵,霎时便觉如姜璧柔这般一身素雅的妇人实在太黯淡了,到了两人跟前,直接略过她,与元赐娴招呼:“娴表妹!” 元赐娴已故的外祖母是先皇的异母妹,说起来,徽宁帝算她表舅,郑沛非要唤她一声表妹的话,倒也没错。 只是这叫法,真叫人结结实实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按捺了一下心中不适,与嫂嫂一道给他行万福礼,却是刚起了个头,就被他摁住了手背,听他满腔柔情地道:“娴表妹不必多礼……” 元赐娴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在姚州能横着走,可到了长安身份就不够看了,尤其还有个惨绝人寰的梦境提醒她谨言慎行,便更不会在这吃人的地界随意交恶。 但她也非事事愿忍。 她将手一把抽回,朝郑沛皮笑肉不笑道:“九殿下,实是抱歉,赐娴有洁癖。” 跟在后边的拾翠适时递上一方锦帕给她擦拭。 姜璧柔悄悄拉了把她的袖子,示意她忍忍,点到为止。 眼见郑沛脸都白了一层,郑濯忙起身来打圆场,笑道:“我头回见识所谓洁癖,还是在陆侍郎这里。与子澍比,县主想来已是轻微的了。” 元赐娴看了眼低头抿茶的陆时卿,心道这人的毛病可真多啊。她才没什么洁癖,装的罢了。 有了这台阶,她也就顺势下了。毕竟郑沛的母亲位列四妃,算得上得宠,娘家也是个势大的,真得罪了他,她怕也没好果子吃,便给完巴掌忙送糖,朝他笑问:“九殿下,不知这位是——?” 郑沛见她认得自己,却不认得郑濯,马上高兴了,屁颠屁颠过来:“这是我六哥!” 元赐娴假作恍然大悟状,给郑濯行了个礼,继而随他往里走去,一面问:“那照六殿下方才的意思,难不成换作陆侍郎,便要剁了自己的手不成。” 陆时卿偏过头来,狭长的凤目一眯:“县主真会说笑。” “倒的确常有人这么夸我。” 见元赐娴和姜璧柔双双落座,郑沛也跟了进去,搭话道:“那可曾有人夸过娴表妹仙姿玉色,人间难觅?” 元赐娴好似听不懂他的示好,点点头:“有啊,也是陆侍郎。” 陆时卿没说话,眼底流露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 她笑着解释:“不过陆侍郎当时的措辞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郑濯好像不大敢信,诧异问:“子澍还会夸人?” 陆时卿面露不悦:“一时嘴滑。”说罢大概觉得牙根有点痒,低头又抿了口茶。 元赐娴注意到,他手边这只白釉玉璧的茶瓯与案几上其余几只样式不同,约莫是自己带来的,心道果真是洁癖不假。 郑沛暗暗好奇元赐娴是如何结识陆时卿的,却怕美人再生气,不好当下揪着问,指了案上碗碟里的时令瓜果道:“娴表妹安心吃,这些瓜果干净得很。” 郑濯见他说话间略过了姜璧柔,替他补道:“元夫人也请。” 姜璧柔原本就是作陪来的,自然也不在意,含笑垂眼:“多谢殿下。” 这栋竹楼笼统八面,一面镂门,七面临窗,一窗一景各不相同。 郑沛比照窗景,从芙蓉园的春秋说到冬夏,紫云楼说到蓬莱山,听得元赐娴都替他口渴,一连吃了好几颗荔枝,嘴里得闲便答应几句。 等他停顿间隙,她看了眼对面一点吃食未碰的郑濯,问:“六殿下不吃荔枝吗?很甜的。” 她这一句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郑濯抬头,笑看她一眼。 元赐娴吃相大方,不似寻常女子含蓄遮掩,却偏雅致得很,这玲珑透白的荔枝到了她饱满艳丽的唇边,不知何故,忽然叫人垂涎欲滴起来。 他便顺势吃了一颗,完了道:“的确很甜。”又问一旁一直干饮茶的陆时卿,“子澍不吃几颗解涩?” 陆时卿轻飘飘看了眼案几上的荔枝,冷声道:“您爱吃就多吃些。” 郑濯也不恼他这态度,朗声一笑,照他的话又吃了一颗。 元赐娴赞道:“殿下是识货的,这时节的荔枝汁多肉肥,再味美不过。” “县主若喜欢,我回头差人送几筐新鲜的到元府。” 她毫不客套:“那就多谢您了。” 郑沛见状,脸色又白几分。 今日原是他邀约了元赐娴的,哪知半道碰上六哥和陆时卿,这俩平常看起来很正经的家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听他去向,竟一股脑粘了上来。 这俩人都大他四岁,在他眼里就是年老色衰的,故他本不放在心上。谁想这下元赐娴与他俩千丝携万缕,独独对他极尽敷衍。 难不成如今的小娘子都觉老一点有味道? 郑沛也不扯四时风光了,问道:“娴表妹可有兴致泛舟,去水对岸瞧瞧?” 元赐娴往竹楼下边望一眼:“主意是好,只是家嫂体弱,不宜长时日晒。” 郑沛心道那敢情好啊,登时喜上眉梢:“如此,元夫人便在此地稍坐。”说罢吩咐四面婢女,“你们几个好生招待,不许怠慢了。” 姜璧柔颔首,悄悄给元赐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行事注意分寸。 …… 一众人便下了竹楼。 郑沛叫人准备了两只小小的独木舟,眼见得实无半点皇家气派,除去艄公,每只约可容二至三人,再多怕就得挤翻了。 元赐娴一瞧便知他是想撇开郑濯和陆时卿,与她共舟。 她看了眼郑濯,发觉他也恰好在看自己,如此一眼过后,便故作不经意地望向宽阔的水面,问:“四人两舟,殿下预备如何安排?” 也不知是在问哪个殿下。 郑沛刚想答,却听郑濯抢先道:“莫不如投琼吧。”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6 章 求娶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郑沛气噎,狠狠瞪了郑濯一眼,却恼不得元赐娴不给面子。毕竟人家的确喊了“殿下”,是他慢答一步。 郑濯眼底露出几分无奈笑意。 这个澜沧县主倒机灵,方才与他对了眼色,显然是意欲与他共舟的意思,却偏要他来做这恶人,好独善其身。 元赐娴毫不心虚地点点头:“这主意有趣。便令掷得奇数者一舟,偶数者一舟,如何?” 如此一来,岂非得凭天意?郑沛气得都快犯病了,正要拒绝,却见她说完这句,忽然偏头对他笑了笑。 这素齿丹唇,灿然一笑震得他没说上话来,半晌才恍然惊觉,此笑非笑,那轻盈檀口分明是向他比了个嘴型:奇。 原非美人不依,而是羞怯了,这才拐着弯来! 他心中释然,春风得意道:“好,就使这法子!” 很快有婢女送上了四颗骰子,四人各执一颗,在一面木盘上依次抛掷。 郑沛当先掷了个奇数,喜滋滋地瞧着余下几人,见郑濯紧接着掷出个偶数,浑身都畅快起来。 元赐娴倒没这想掷什么就掷什么的本事,见状,掂了掂手中骰子,看一眼郑濯,一脸“就靠你了”的神情。 郑濯淡笑一下,示意她放心。 她得了暗示,一把将骰子掷出,一瞧,果真是个偶数。 郑沛登时傻眼。 难不成是他自作多情会错了意,方才元赐娴的一笑,单单只是一笑而已? 陆时卿觑一眼捏着块磁石,在木盘底下小动作不断的郑濯,随手掷了个奇数,在郑沛还摸不着头脑时便往独木舟走去,停在岸边回头道:“九殿下,您先请?” …… 元赐娴如愿与郑濯上了一条船,当先离岸而去。 郑沛愁白了脸,呆了半晌才踩上木舟。不知是因日头晒人,或者心内气恼,他坐下时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进水里去。 陆时卿往后退避几分,像生怕他将病气过给自己,坐在对头不咸不淡道:“殿下如有不适,下官可随您一道回岸上去。” 眼见元赐娴和郑濯的木舟渐渐行远,他咬咬牙:“不必。”又吩咐艄公,“赶紧跟上!” 湖面宽阔,水芙蓉袅袅亭亭,碧叶红花铺了大半池,木舟在其间须得缓行。好在撑篙的艄公功夫娴熟,轻轻巧巧几避几绕,便叫船悠悠往前驶了去。 只是对郑沛而言,这几番晃荡就不大轻巧了。不一会儿,他便因接连弯绕脑袋发晕,胃腹翻腾,一股酸气渐渐上涌到了喉咙口。 他竭力按捺,不料前头又逢一大片水芙蓉。艄公的长篙一撑,木舟一晃,他便再憋不住,“哇”地一口,眼看就要吐出来。 对头陆时卿脸色大变,慌忙起身退开,因木舟狭窄,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只得“噗通”一声跃下了水。 与此同时,郑沛呕出了一大滩脏污。恰逢风过,汁液飞溅一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元赐娴和郑濯闻声蓦然回首,双双错愕。 见心上人望过来,满身污秽的郑沛恨不能昏死过去,偏吐完了一身舒畅,想晕还晕不了。 艄公大惊,慌忙抛下长篙,向他请罪。 陆时卿也不比郑沛好几分。他人在池中,浑身湿透,满面泥渍,鬓角还往下淌着水珠子,一只手如攥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杆碧绿的莲枝,周身团簇了一圈红艳的水芙蓉。 这场面,真当得起香艳二字。 一片死寂里,响起个脆生生的笑声。 他一听便知是谁,回头狠狠剜了元赐娴一眼,不料这下剜在她帷帽垂落的白纱上,倒叫她不疼也不痒。 岸上仆役已朝这向赶来。郑濯也吩咐艄公往回撑去。 等到了陆时卿跟前,元赐娴撩起白纱,低头望着他解释:“陆侍郎莫怪,方才失笑,实是为您出淤泥而不染的风华所折。” 陆时卿浑身一抖。 他已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丫头何必提醒他,池子里满是淤泥,实则也不比郑沛的秽物好上多少! 郑濯失笑,吩咐岸上人去照管郑沛,随即起身伸手向陆时卿道:“来。” 元赐娴见状,赶紧叫拾翠走去船头稳稳,以免两人动静太大叫这不靠谱的木舟翻了,却见郑濯一把拉起了陆时卿,而脚下的船依旧十分稳当,几乎连晃都没晃。 她看了眼他发力的胳膊。 能如此轻松拽起一名与自己身板差不离的男子,必是底子深厚的练家子。郑濯此人,兴许的确并非面上瞧来这般文气。 陆时卿抖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骨节都在打架,刚缩着手脚在船尾坐下,泥水便从头到脚缓缓淋淌了下来。 元赐娴忍笑递去一方锦帕:“陆侍郎,您擦擦?”见他面露嫌恶,她补充道,“想来这帕子比眼下的您干净一点。”说完,笑着拿指头比了个“一点”的手势。 陆时卿咬牙,死盯着她不动。 郑濯朗声大笑,吩咐了艄公回岸去,见元赐娴还伸着手,便接过她的帕子塞进陆时卿手心,替他收了,道:“回头我替你收拾九弟,你且回府好生沐浴歇息,今日就莫去教十三弟学问了。” 陆时卿终于“嗯”了一声。 元赐娴闻言笑意微滞,问:“陆侍郎平日都教十三殿下做学问吗?” 郑濯见他约莫吐不出话来,替他答了句“是”。 三人一道上了岸。 郑沛颜面尽失,早已落荒而逃。陆时卿这般模样,自然也被仆役送回了府。岸上只剩了元赐娴和郑濯。 两人本是心照不宣,预备趁泛舟独处说话的,这下倒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郑濯开门见山地问:“县主方才何故与我共舟?” 元赐娴示意拾翠退远一些,莫叫旁人靠近,完了答:“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大费周章与家兄串通,辗转来见我,应是有话与我说。而我欲与您共舟,自然是想听听您的话。” 元钰那个蹩脚的演技可谓漏洞百出,元赐娴早便猜到了究竟。想来是郑濯与兄长商量好了见她一面,然后蹭了个郑沛的方便。 她语出直接,郑濯眼底微露讶异,道:“县主直爽,我也不兜圈子。我此番前来,是想求娶县主。” 元赐娴觉得,这一句求娶,就像在说“要不今儿个午膳吃馄饨”一样。 他面色无波无澜,她便也听得平静,微微仰首注视他道:“殿下想娶我,何不与家兄、家父商议,或请圣人赐婚?拿这事问我,且不说是否有悖礼数,恐怕也是毫无意义。我若应了,您一样还得回头请长辈做主,我若不应,您便抛却这念头了?” 郑濯答:“县主与旁家娘子不同。我若不先过问县主心意,盲目请旨,因此惹恼了滇南王,恐将难以收场。我亦知此番失礼,故而借了九弟的名头前来。当然,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县主应我,该走的礼数,必然补齐了一样不少。” 这话听来勉强算得上诚恳。有南诏太子那桩事在前,估摸着郑濯也清楚滇南王多疼爱女儿,想来询问他老人家多半一场空,怎样抉择,还得听元赐娴的,不如直接点。 元赐娴点点头:“那么殿下为何想娶我?” 郑濯微微一滞。 她笑了笑:“殿下不问我便罢,既说意欲听我心意,至少也该给我个应了您的理由不是?若真叫我抉择,想娶我的人不少,何必非得是您?” 郑濯起先并无窘迫之色,听到后来却目光微动,似乎被问住了。 她继续笑:“倘使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九殿下,兴许还能理直气壮说一句,他想娶我是因我长得好看。您呢?”见他仍不开口,她牵了下嘴角,“殿下诚意,我已看得分明,告辞。” 她转身就走,郑濯下意识脚步一移:“等等。” 元赐娴回头,见他犹豫了一下说:“今日是我唐突,然此时此地不宜言事,如县主不厌弃,三日后,我将派人登门与令兄详议。” 她静静望他半晌,道:“如此,三日后,我再决定是否考虑殿下的提议。”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7 章 良配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一路思量着回了府。 方才在芙蓉园,她千方百计与郑濯独处,是想探探他究竟意欲何为。这下,她大概有些头绪了。 如她未猜错,兄长必然与他建立了政治上的合作关系。然兄长清楚,父亲一心忠君,别无他想,尤不喜玩弄权术,故而此事很可能无法得到滇南的支持。 但倘使她这做妹妹的嫁给了郑濯,一切就不一样了。 对郑濯而言亦是如此——笼络身无职事的兄长本无用处,其根本在于借此拉拢手握重兵的父亲。 而正当兄长无计可得父亲支持之际,她恰好进京,给了这桩事一个突破口。 说白了,郑濯此番就是来掳她芳心的。只是他未曾料想,竟被她这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当面质疑真心,故而方才一时语塞了。 想通了这些环节,元赐娴的心里却是愈发困惑:既然郑濯与兄长是如此关系,为何元家最终死在了他的手里?究竟是前者卸磨杀驴,还是后者临阵变节?元家举兵造反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当夜,她满腹疑问入了眠,不料竟再次回到了那个梦境。 梦中小雨淅沥,混杂了些许寒意,一点点渗进青石板里。像是冬天。 四面人声寂寂,能听见雨珠落在伞面,激起的微弱噼啪响动。大约是有人撑了伞站在桥上。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还是找不见吗?” 有人回:“主子,小人们已捞了整整一夜,您也在这儿枯等多时,这样下去实在不是法子。” “继续找……”这人的声音有了几分颤抖。 “您不宜在此逗留太久,不如先回,一有消息,小人们立刻向您回报。” 他沉默半晌,“嗯”了一声,拖了步子缓缓离去。 留在桥上的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主子既是主动请缨捉拿了元氏父子,如今又何苦执着于县主生死?便县主还活着,也不可能释然这杀兄弑父之仇啊。” 有人回:“元家上下已无人,毕竟也是主子曾经的未婚妻,总得收殓……”说罢亦是长叹一声。 梦到这里,元赐娴蓦然惊起,一身淋漓大汗。她看了眼窗外,日上三竿,草木葱茏,正是一片仲夏丽景,哪有什么寒冬冷夜。 但梦中人的声音太熟悉,那所谓“主子”,分明便是昨日与她在芙蓉园分别的郑濯。 那些人说什么来着?她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曾经? 她抓着头发冷静了一下。难道说,郑濯与元家反目成仇,是因这桩婚约的破裂?可她起先究竟为何成了他的未婚妻,后来又为何解除这桩婚约呢? 她唤来拾翠,问:“阿兄可在府上?” “小娘子,郎君在呢,一早来过一趟,听说您未起,便叫婢子们莫吵醒你。” “替我穿戴。” …… 元钰此刻正在书房来回踱步。 一旁的姜璧柔见状嗔他:“你莫瞎走了,瞧得我犯晕。” 他这才停下来,面露歉意:“我这一急就忍不住。”又问,“照你意思,赐娴真是中意六皇子?” 姜璧柔昨日得元钰嘱托前往芙蓉园作陪,格外注意细枝末节,闻言答:“泛舟的前后经过都已与你讲了,我在竹楼上瞧得一清二楚,若非郎情妾意,何来这般种种?” 元钰急得抓了脑袋:“那,那我是不是不该拦着赐娴?” 郑濯派来的先生与他提议这桩姻亲时,他本该想也不想就回绝。不论他是否答应助他夺嫡,都不会将妹妹的终身大事当作筹码。 他之所以替元赐娴应下邀约,是因见她前次对郑濯表露了不一般的态度,怕她真是中意此人,便不好一棍子打死,预备探探情形再说。 姜璧柔觑他一眼:“难不成你这做阿兄的还想棒打鸳鸯?照我昨日所见,六皇子品貌俱佳,堪为良配。且我听说,他府上几名姬妾都是圣人硬塞去的,想来也绝不是贪色之徒,否则哪至于这个年纪了,还未纳正室,未添子嗣?” 元钰摇摇头:“我没说六皇子不好,只是皇室里边情形复杂,你不明白。” 他未将朝堂政事讲给姜璧柔听,妇人家约莫只当单纯相看妹婿,不像他这样瞻前顾后。 姜璧柔闷声道:“但赐娴的性子你也晓得,她瞧上了什么,哪是你拦得住的……” 她刚说到这里,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小娘子……”是仆役的声音。 元钰当下迎出去:“赐娴。” 元赐娴叫了句“阿兄”,往里瞥了眼,朝姜璧柔笑了笑:“阿嫂也在呢。” 元钰一瞧她这古怪笑意,便晓得方才的话多半已给她听了去,想了想回头道:“璧柔,你先回房去。” 姜璧柔点点头,垂眼退了出去。 等屋里只剩了俩兄妹,元钰问:“方才躲哪了?” 元赐娴指指后窗:“那儿。” 他失笑:“好了,你阿嫂也走了,有什么话就说。” 她不请自坐了,先道:“阿兄莫误会,我是猜你不愿阿嫂掺和朝堂上弯弯绕绕的事,怕她多添忧思伤身,这才支走她的。” “你与阿兄生分什么。我都晓得。”说着过来揉了下她脑袋,“怎得,你这丫头竟要与我谈政事?” 元赐娴沉吟一下:“是,也不是。我想问问阿兄,是否希望我嫁给六皇子。” “阿兄上回便与你讲过,皇家的门不可随意进。至于我方才与你阿嫂说的,你也该听见了。” 她点点头:“阿嫂兴许听不明白,但我懂了。六皇子意欲娶我,是想你与阿爹站在他这边,来日有需,可供他驱策。当然,这事对我元家一样有好处。谁不想做从龙重臣,飞黄腾达?何况我嫁了六皇子,日后或许就是皇后了。” 她语出直接,叫元钰不由一噎。 她继续道:“阿兄就莫再瞒我了,我知这桩婚事是笔交易,也瞧得出来,你颇是赞赏看重六皇子,怕已与他有了不少私交。你兴许也曾想过撮合我与六皇子,好说服阿爹支持站队,可是?” 被当面拆穿隐秘心事实是尴尬,元钰苦着脸道:“赐娴,你莫怪阿兄。” 元赐娴知他在京的难处,怎会怪他。要怪只怪梦境吊人胃口,没能一次将消息吐全,否则她也不会叫元家如眼下这般,落得个贼船易上不易下的局面。 她摇摇头:“我不怪阿兄,只问一句,倘使我不愿嫁给六皇子,阿兄可会逼迫我?” 她心内虽仍诸多疑惑,却笃定了不可再走梦中老路。不论前后经过如何,与郑濯订亲,只会叫元家与他绑在一块。可最后登基的人又不是他。 元钰有些讶异:“你不愿嫁?你不愿嫁是好事啊。阿兄本就舍不得将你牵扯进来,争取阿爹支持有旁的法子,何至于牺牲你?” 元赐娴相信这话。但梦里,她也的确做了郑濯的未婚妻。这说明,这桩婚事在某个时候切合了徽宁帝的利益。 她道:“可是阿兄,怕就怕这事由不得咱们。我瞧六皇子似乎万事俱备,只欠我应,或许早已得了圣人首肯。如圣人有心撮合呢?” 元钰一噎。是了,若非过了圣人这关,郑濯哪敢向他作出那般重诺?记起当日那位先生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愈发觉得妹妹有理,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元赐娴起身,来回踱了几趟步:“倒也不至于毫无回转余地。倘使圣人主意已定,赐婚便是,何必由得六皇子过问我意思?圣人是不会与咱们元家撕破脸皮的。”想起梦中境遇,她换了个说法,“至少眼下不会。圣人便真有意叫我做他儿媳,也必然希望我是心甘情愿的,这样,他老人家还能卖元家个面子,成人之美。” 她紧蹙的眉头渐渐松了,笑道:“我不愿嫁,便只有一个法子——趁陷入被动前,先发制人。” “怎么个先发制人法?” “倘使我先一步与旁人订下亲事,圣人总不好乱点鸳鸯谱了吧?” 元钰恨恨一拍大腿:“理是这个理,可怎么说来说去,还得将你嫁出去啊!” 元赐娴心道嫁人有什么的,左右早晚都得嫁,总比惨死好吧。 元钰却越想越急:“终身大事如何能急得来,你随便找个人嫁哪成?莫不如这样,你赶紧打点行装回姚州去,这边阿兄给你顶着,天高皇帝远的,也逮不着你。”说罢就来推她。 “哎!”元赐娴搡开他,“阿兄急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滇南又不真是咱们元家的!”她前世理当未来眼下这一趟,不还是被赐婚了。 “再说,所谓先发制人只是缓兵之计,能拖一时则拖一时。咱们能订亲,也能退亲不是?真要嫁了,还能和离呢!” 元钰真服了她,退一步道:“可这匆匆忙忙的,你能与谁订亲去?不成,此事还得去信与阿爹商议才是。” “阿兄可是忘了,这些年你寄去姚州的信,隔三差五便会被人偷拆察看?你莫不是摆明了要叫圣人晓得,咱们在谋划什么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要急死阿兄!” 元赐娴觑他一眼:“有什么可急的?我心中已有良配人选,至于能不能成嘛……”她摸摸脸蛋,“阿兄,我美不美?” 元钰给他问得一愣,张着个嘴点点头,道:“美若天仙,美不胜收,美绝人寰。” “那就成了。” 他傻住:“什么成了?怎么就成了?谁给你成了?” 元赐娴没答,反问:“上回在漉亭,陆侍郎给了你一块玉玦,你搁哪去了?” 元钰险些跟不上她这脱缰野马一般的思路:“当然是丢了啊!我个大男人,要他的玉玦做什么,咱们小黑也不稀罕啊!” 元赐娴恨铁不成钢般叹口气:“倘使我没记错,那似乎是块青白的软玉?”见他显然已忘得一干二净,她便不与他废话了,“得了,我自己想法子吧。” 元钰点点头目送她走,完了才后知后觉想到——等等,元赐娴所谓的良配,难道是陆时卿?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8 章 表白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永兴坊陆府今日迎了位贵客。 一大早,六皇子郑濯登门拜访,称来探望昨日在芙蓉园落水受惊,卧床不起的陆侍郎。 陆时卿人在房中,和衣靠着方卧榻,阅览一卷棋谱,见了他就恼:“你来做什么?” 郑濯大笑不止:“这不是见咱们陆侍郎没去上朝,来望一望?我瞧你气色不错,怕是嫌昨日那茬丢脸皮,才躲起来了罢!”见他意欲起身,他忙打个手势拦了,“你我间就不必多礼了,坐着吧。这桩事,还得我给你赔不是。” 陆时卿便没拘礼,轻飘飘觑他一眼:“下回再碰上与那澜沧县主有干系的事,勿再拖了我一道。” 昨日一早,他从宣政殿出来,原是要回府的,愣是给郑濯拉去了芙蓉园,结果便碰上了倒霉事。 郑濯握拳咳嗽一声:“恐怕不成,今日我还真就是为此女来的。” “怎么,你二人昨日不曾谈妥?” “此女七窍玲珑,并非可随意糊弄的主。” 他嗤笑:“怕是你这副皮囊不够人家瞧吧。” “你行,你去?” 换来陆时卿一个眼刀子。 郑濯也就不说笑了,问:“你看,可是元世琛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否则她何以一上来便质问我是否真心求娶。” “世琛”是元钰的字。 陆时卿摇头:“不像。”他沉默半晌,扯了下嘴角,“她此番进京,曾有滇南王亲信随行,但这批人却被半道遣返了,你可知为何?” 郑濯深想一下,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她清楚,一旦滇南王的亲信踏入这座皇城,必将给朝臣落下话柄,参到圣人跟前去。由此看来,此女心思并不简单,又恰在你争取到元世琛支持的节骨眼进了京,当有所图谋。” 郑濯起先频频点头,听到最后却忍俊不禁:“一个小丫头能图谋什么?”问完又皱了下眉,“或者,是滇南王的意思?” 陆时卿摇摇头,示意暂且不好说。 “不论如何,总得再听听元家的意思。我与她有个三日之约,到时,你如前次那般,再替我做一次说客。” 陆时卿一时没应,抬眼道:“圣人令你结这门亲,乃是一石二鸟之计。你欲将计就计,我不拦你,但你须得清楚,这条路很危险,对你,对元家,都很危险。” 他不以为意一笑:“怕什么,这不是有你把控周旋?” 陆时卿瞥瞥他,到底没再说别的,应下了。 …… 后日一早,陆府收了一摞厚礼:一对成色上佳的玉玦,一对玲珑秀致的香囊,一对巧编细织的同心结……像是谁家小娘子将能够表意的信物一股脑倒了来,且不知何故,还都是一双一双的。 陆老夫人宣氏和陆小娘子陆霜妤望着这堆信物陷入了沉思。 宣氏凤眼微眯,静静审视着它们。 她只有一个儿子,这些东西是给谁的,不言而喻。但曾经收礼收到手酸的陆府已有一年多不曾见过这等场面。 原因是,昨年初春,她的好儿子非常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当朝嫡公主的示爱,一时闹得满城风雨。此后,长安的小娘子们个个有贼心没贼胆,生怕与她儿成了,便给贵人惹了不痛快,小命难保。 她打量半晌,越想越奇,问仆役:“哪家小娘子如此有胆气?” 仆役答:“回老夫人的话,这些都是元家送来的……” “啊?”陆霜妤一张嘴张成枣儿大。 “元家人说,前头有一回,澜沧县主的家犬咬坏了郎君的一对玉玦,故来赔个不是。” 陆霜妤郁卒了好些日子,茶饭不思的,好容易缓了过来,闻言又勾起了伤心往事,咬咬唇道:“她想给阿兄赔不是,送对玉玦来就是,这香囊和同心结算怎么回事?”说罢去扯宣氏袖子,“阿娘,这个澜沧县主必是瞧上阿兄了!” 这么简单粗暴的事,不是明摆着的? 宣氏觑她一眼:“那是当然。人家不瞧上你阿兄,还瞧上你?” 陆霜妤嘴一瘪:“阿娘——!”她究竟是不是亲生的啊! 宣氏这会儿没工夫搭理她。她想了想问丫鬟:“前头你们与我说,子澍从芙蓉园回来时,身上揣了方锦帕,看样式似乎是女子的。那方锦帕眼下何处?” “回老夫人,郎君当场便叫人丢了。” 宣氏眉头一皱:“那锦帕上边可绣了什么字样?” “这个婢子就不清楚了。但婢子听说,当日在芙蓉园里头的娘子,除了已为人妇的元夫人,便是澜沧县主。” 宣氏眉头舒展开来,妙啊,妙啊,偏头小声吩咐:“你们去查查,这锦帕是否确实出自元小娘子之手。”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个男声:“不必查了,就是她的。”正是听闻送礼人动静,来了正堂的陆时卿。 他眉头深蹙,进屋就道:“阿娘,您无缘无故的,又想乱点什么鸳鸯谱?” 宣氏觑他:“什么叫无缘无故?你瞧瞧这些物件,可都是元小娘子送来的。若非阿娘想的这般,你倒给我说出个清清白白的缘故来?” 陆时卿脚步一滞,低头看向案上的匣子。鸡翅木制,品类不俗,纹路完整,未有拼补,莲瓣图样对称,看着……倒不难受。 但他望见里边物件后,却将眉蹙得更厉害了:“你们几个赶紧的,拿下去验毒。” 宣氏面露惊色。 他上前解释:“阿娘,事出反常必有妖。元将军与我素来不对付,此物或是他借了澜沧县主的名头,拿来调侃我的。儿尚有要事在身,先不陪您了。”说罢告了个退,还跟丫鬟补充一句,“等等,也别验了,直接丢了就是。” 宣氏拦不住他,只好由他去,心里道一声可惜。 陆时卿疾步回房,来去踱了几趟步,记起前日郑濯的交代,终是从箱柜里取出了一张银色面具,又拿起案上一块玉笔枕,嵌入墙内凹槽,等暗门缓缓移开,弯身下了密道。 …… 元府里头,元赐娴得小厮回报,听说礼已送到,便给他们打了赏,完了撑腮坐在妆镜前,不知在思量什么。 拾翠和拣枝瞧她这阴测测的神情,都心生惧意。一个道:“小娘子,您还想做什么,不如及早与婢子们讲,这赶出来的活儿终归不够精细。” 她偏头见两人眼周好大一圈青黑,笑道:“这回的香囊与同心结做得不错,暂且不需别的了,你俩好生歇息,晚间不必服侍我。” 拾翠点点头:“可这法子行不行啊?婢子听人讲,陆侍郎压根不近女色,兴许好的是男风呢!” “哪来的传言?我怎么没听说。” 拣枝接话:“传言大抵添油加醋,却也是无风不起浪。您瞧这陆侍郎,二十有二了,正房空置,姬妾也无,这些年,长安多少小娘子前仆后继,趋之若鹜,一个都没成。婢子昨日替您出去打探,还听说了一桩厉害的事。” 元赐娴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小娘子可知韶和公主?那是当朝皇后独女,出了名的相貌标致,可惜十六岁下嫁侯府,没几日便守了寡。十九岁时,也就是昨年,韶和公主瞧上了陆侍郎,有意再嫁。结果您猜陆侍郎怎么回绝她的?”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听闻他十九丧父,该是拿守孝作了借口吧。” 拣枝摇头:“若是如此,倒还算留了情面。小娘子有所不知,韶和公主左眼下边生了颗美人痣,但右眼下边却没有,陆侍郎说,他瞧了浑身难受,一眼都不能多看,实在无法与贵主共度余生。” 后来,京中便渐渐生出了陆时卿不好女色的传言。毕竟连天仙儿似的韶和公主都不爱,估计这辈子是瞧不上哪个女子的了。 元赐娴哭笑不得。 拾翠愁容满面:“陆侍郎连如此贵人都不放在眼里,小娘子当真要迎难而上?” 她话音刚落,便听房门被人叩响。仆役来报,说郎君请小娘子去一趟书房。 元赐娴记起与郑濯的约定,想是上回那位先生到了,连忙过去,到后与元钰讲:“我就躲在屏风后边,阿兄切记照咱们昨夜商议的来。” 元钰听外边脚步声渐近,点头示意她放心,推她躲了进去。 来人正是陆时卿。 元钰心虚,见他坐下后似有往屏风那头瞧的意思,抢先拉回他的注意力:“先生因舍妹两度奔波,有劳了。” 陆时卿心道可不止两度,这都四度了,声音则伪装得十分到位:“将军客气。” 见他未再企图偏头,元钰松口气:“殿下意图,实则元某已十分清楚,不必劳您重复。倒是您与我数次相交,我却始终不知您姓甚名谁,一直以‘先生’称呼……” 他话只说一半,料想对方能懂。 先前一来出于礼貌,二来因知晓这等幕僚向来身份隐秘,他从未探究过此人。今日这一问,是元赐娴的交代。 陆时卿不卑不亢地答:“鄙姓徐,名善,您随意称呼即可。” 元钰听见这名字怔愣一下,讶异道:“您莫不是……莫不是浔阳居士徐从贤,徐先生?” “幸得将军听闻赏识,徐某受之有愧。” 屏风后的元赐娴也很意外。 徐善的名号,她身在姚州也略有耳闻。听说此人擅弈,十几年前,在江州浔阳大败彼时的国手许老先生,从此一战成名。因过后行事低调,几不露脸,且寄情山水,常年隐世,故而被世人称作“浔阳居士”。 她虽嘱托了兄长询问此人身份,起先却并未对其坦诚相待抱多大希望。但很显然,倘使对方意欲造假,就该选个名不见经传的来,而非浔阳居士这样的角色。毕竟如要辨别真伪,很可能一盘棋便够了。 看来这一次,郑濯是抱了诚意来的。 只是话说回来,像徐善这样的清白隐士,究竟是如何被请出山的? 元钰的小心肝颤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平静,原先的气势一下弱了一截:“徐先生拨冗前来,元某便开门见山地答复您了。” 他清清嗓子,将事前背好的说辞倒了出来:“观今之大周,储君之位空缺日久,而圣人却因先太子前车之鉴,久未有新立打算,只一味钻研制衡之术,猜忌无常,愈发加剧了朝野动荡,以至党派林立,人心不齐。” “如此情状之下,于私,殿下欲一展宏图,于公,殿下欲针砭时弊。而对元某来说,独善其身虽好,可眼见圣人这些年对元家所行防备之事,却觉实无可能。为免令元家彻底沦为帝王猜忌的对象,制衡的棋子,元某理该及早择明主而栖。这便是元某与殿下合作的初衷。” 陆时卿静静听着,余光却注意着屋内那盏花鸟屏风。 元钰继续背:“舍妹若嫁与殿下,便是殿下给元家的一颗定心丸子,亦是元家给殿下的一颗定心丸子,无疑可谓锦上添花。但元某以为,既已有如上初衷,令我与殿下心意契合,不添这朵花又有何妨?” 这番答复滴水不漏,实在厉害。 陆时卿一听就知他有备而来,再多劝说,怕要适得其反,便道:“徐某已明白将军的意思,必将原封不动转达于殿下。” 元钰将元赐娴交代的话如数背完,已紧张得汗流浃背,差点忘了还有一茬,赶紧补充:“能得您理解便是最好,这桩婚事,并非元某不愿促成,实是舍妹已有心悦之人。此人您兴许也知道……” 陆时卿眨了两下眼,作洗耳恭听状。 元钰眉头紧蹙,恨恨一拍大腿一咬牙,不情不愿道:“便是咱们朝的陆侍郎!” 陆时卿面具后边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精彩。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9 章 倒追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最终,陆时卿被客套而热情地送了出去,往元府一扇不临街的偏门走。 元赐娴沿后窗绕路,与他在廊下来了个“偶遇”,亲口致歉,套话说了一堆,可惜道:“烦请先生替我转告殿下,殿下雄才大略,令我倍感钦慕,我亦欲结识深交,却实是心有所属,怕与殿下过多交往,来日招致陆侍郎误解,故而只好辜负殿下厚爱了。” 他想说,陆侍郎是不会误解的。但他不能。 陆时卿心里翻着大浪,面上却纹丝不露,颔首还礼,示意无妨,等回了马车,才摘下面具,恨得咬紧了后槽牙。 好了,这下叫他怎么跟郑濯交差去! 他离府后,元赐娴也被元钰逮了回去。 兄妹俩前些天因陆时卿争过一晌。元钰说得嘴都烂了,愣是拉不回这死犟的,眼下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赐娴,你要使这缓兵之计,阿兄不拦你,可张家李家都有好看的郎君,你何必非死磕陆家?你瞧瞧陆子澍在长安的破人缘儿便晓得了,就他那个难搞的德性,迟早叫你磕得头破血流!” 元赐娴摸摸额头觑他:“说得怪瘆人的,哪有那么夸张?”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你说你,偷摸着来也算留了余地,眼下故意讲给了外人听,岂非便是昭告天下?” 她点点头:“我元赐娴瞧上了谁,就是要昭告天下,尽人皆知的,不一日传遍长安城都不行。”她笑盈盈地扯了下他袖子,“阿兄就莫费口舌了,快与我说说,陆侍郎平日一般几时下朝,回府都走哪个路子?” …… 翌日,元赐娴就去堵人了。 对陆时卿此人,她有自己的打算。阿兄说得不错,倘使单为一时权宜,的确不是非他不可,甚至此人可算下下之选。柿子还拣软的捏呢,她找个硬得硌牙的,自讨苦吃做什么? 可她接近他,却是为了长远谋虑。 阿兄闲散在京,许多事无从详细打听,她姑且只得相信梦里的,走一步看一步。 她算过了,徽宁帝的确有不少偏爱的臣子,但要符合梦里人的那句“最宠信”,眼下看来,恐怕还真非陆时卿莫属。 论官职,他是门下侍郎。本朝设此官两名,同是门下省第二把手,为天子近侍,可出入禁中,平日多接触朝廷机要,亦参与诸政务定夺。身在此位,如得圣人爱重,来日很可能登顶相位,成为翻云覆雨的主。 论事迹,她听说,前些年有一回徽宁帝遇刺重伤,气息奄奄之际,不唤宦侍,不唤儿子,偏偏着人唤来了陆时卿,足可见其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更要命的是,照前次芙蓉园内郑濯所言,此人还是十三皇子的老师。 倘使陆时卿便是多年后参与谋划逼迫徽宁帝禅位,辅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人,那可就非常有意思了。 陆时卿下朝后照旧坐马车回府。 今日非他当差随侍圣人,故而稍微清闲一些,不料正闭目养神得怡然,马车倏尔一个急停,叫他撑在案几上的手肘一滑。 他皱起眉,朝外道:“生了何事?” 车帘外迟迟未有动静。 他再唤一声:“赵述。” 一个哆嗦而激越的声音响了起来:“郎……郎君,我,我瞧见仙女儿了……” “……” “一个骑宝马的仙女儿!” “……” 陆时卿被他颠三倒四的话恼得一把掀开了车帘,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秋水盈盈,横波滟滟的眸子。 女子一身俏丽胡装,上穿杏红翻领长袍,下着波斯裤,腰配承露囊,足蹬金锦小蛮靴,正高踞一匹淡金色的汗血马,笑意融融地望着他。 他认得这匹马,是昨年徽宁帝赏给元钰,贺他新婚的。 他也认得这个人,是元赐娴。 她在马上笑问:“陆侍郎,真巧啊,您这是往永兴坊去吗?” 陆时卿的手捏在帘子上,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向她颔了颔首以示招呼。 她笑得更高兴:“我就住在您斜对角的胜业坊,与您只隔了一条大街。” 陆时卿无意多做停留,状若未闻地道:“狭路难行,县主先请。”说完却迟迟不等赵述动作,他偏头一看,见这小子哈喇子都流到下巴了,只得恨恨咬牙道,“赵述……!” 赵述连忙回魂,连“哦”几声,一手去提缰绳,准备掉转马头让路,一手一抹口水。 陆时卿不忍见如此污秽场面,眉头一蹙就要放帘,却被元赐娴给打断:“陆侍郎,大热天的,您上朝辛苦,我这儿有个冰鉴,里头盛了酸梅汤,您喝不喝?” 她提了提手里的匣子,含笑等他答。 他放帘的手一滞,弯唇道:“大热天的,县主出门也辛苦,不如还是自己喝吧。”说罢手一松,搁下了帘子。 元赐娴也不恼,一夹马腹上前,隔着帘子说:“陆侍郎,您这会儿不想喝,兴许等会儿就想喝了……” 陆时卿当她是要劝说自己收下冰鉴,正想说“不必”,却听她顿了顿道:“我送您回府,倘使您这一路改了主意,叫您的马夫唤我一声就是。” “……” 陆时卿险些以为他听岔了,却见她紧接着吩咐起了赵述:“赵大哥继续赶车吧,我这马跑得快,跟得上。” 玩真的? 赵述被这声“赵大哥”喊得神魂颠倒,好歹还保持了些微清醒,回头问了句:“郎君?” 陆时卿是不惧这点激将把戏的,“呵呵”一笑:“那就听县主的,回府。” 马车辘辘向前驶去。很快,他就再笑不出第二声。 本道元赐娴是说笑威胁,却不想她当真说到做到跟来了。不论车行如何快,帘外的踏踏马蹄都一路紧随。 是了,论起速度,谁还能比得上圣人御赐的汗血宝马不成? 然后,更叫他不能忍受的事情发生了。 他听见街头巷尾,百姓们对这匹扎眼的骏马议论纷纷,而这个高踞马上的女子,与众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老丈,我这马漂亮吧?对对对……我这是送咱们朝的陆侍郎回府呢!什么,风大,您听不清?哦,我说啊,我这是送咱们朝的陆,侍,郎——回府呢!” “阿婆,您问陆侍郎是谁?您有所不知,咱们朝的陆侍郎可厉害着呢,十五岁就高中探花了……您孙儿这么小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这位小娘子,你说你仰慕陆侍郎?哦,这个不可以,因为咱们陆侍郎名花有主了,他……” “元赐娴!”陆时卿忍无可忍,咬牙打断了她。 她立时听话地打住,笑呵呵地与众人挥别:“……啊,时候不早,乡亲们,咱们来日再话。” 陆时卿这辈子第一次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招摇过市。等远离了嘈杂一带,他深吸一口气,冷声叫停了马车。 元赐娴俯下些身子,凑到车帘边殷切地问:“陆侍郎,您方才唤我何事?” 车内一片死寂,半晌,传出个平静的声音:“劳烦县主一路相送,此地已离寒舍不远,您将冰鉴交给我的仆役便好。” 早这样不就完了嘛。何必热得她满头大汗呢。 元赐娴也实在晒得慌,一刻不愿多停,将匣子递给赵述,完了再次俯身道:“陆侍郎不必客气。实则论品级,我在您之上,但您见了我,不下马车,还直呼我名,该不是目无尊卑,有意冒犯,而是想亲近我的缘故吧?” 这话陆时卿没法接。 马车里传出清脆的“嚓”一声,像是谁将宣纸一把揉成了一团。 元赐娴笑了一声:“您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这酸梅汤您趁凉喝,咱们后会有期。” …… 陆时卿一路阴着张脸回了府。 他身后,赵述提着匣子屁颠屁颠跟着,一路碎碎念:“郎君,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澜沧县主呐!哎哟,可真是……” 可真是美到叫人深感言语之贫乏,措辞之无力啊! 他这边正苦于找不出词儿形容,忽见老夫人迎面走来,当下闭嘴。 陆时卿停步,绷着的脸缓和了些:“阿娘。” 宣氏笑着上前:“儿啊,阿娘过些日子去替你置办几身秋衣,你回头来房里挑拣挑拣图样……”她说到这里一顿,目光在赵述手里边的匣子顿住,“这是何物?” 陆时卿给赵述使个眼色。 他忙乐呵呵地答:“回老夫人,小人今儿个撞了桃花,半道碰见个小娘子,非要将这匣子送给小人,说是里头装了酸梅汤,给小人解暑的。” 宣氏笑意不减:“是嘛,那可真是好福气。” 陆时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阿娘,儿先回房了。” 宣氏点头示意他去,等人走远面色一敛,与身旁丫鬟道:“这混小子,真当他阿娘是没见过世面的!那匣子眼瞧着便是上等黄花梨制成,且雕工如此精致,哪里是赵述能惹来的桃花!你们快派些人去打听清楚。” 赵述撒谎撒出一身汗,跟陆时卿一路到了他卧房门口,小声问:“郎君,这酸梅汤?” 陆时卿停步,回头:“你不怕被毒死就喝。”说罢便将房门移开,“砰”一声阖上了。 赵述一路念叨着“怎么会有毒呢”退下了。 陆时卿冷静了一晌,等他聒噪的声音远去,蹙眉站在屋里一面铜镜前,掸了掸衣襟,张嘴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复又整了整腰带,换了副非常冷漠的态度,道:“阿濯,有桩事得跟你讲明白……”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回踱了两次步,将脸色放和缓了些,重新对镜道:“阿濯,我左思右想,此事当及早与你说明。昨日我与你讲,澜沧县主回绝了你,却不知缘由,实是我一时难以启齿,与你撒了谎……其实她……” 他再度停下,深吸了口气,摇头重来:“阿濯,想来你已听闻城内动静,此事你万莫误解,我与……” 他咬咬牙,再摇头,再重来,如此几番过后,实在气恼不堪,提高了声道:“这个元赐娴……!” 恰此时,房门被叩响。 外边宣氏震惊难言,默了半晌才得以开口,朝里问:“儿啊!你将元家小娘子藏屋里了?”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0 章 会情敌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霎时住嘴,僵愣在原地。 等他回神,请宣氏进,时辰已漫长得有些可疑。 宣氏一进屋就东张西望起来,第一眼看他床帐,第二眼看他桌底。 陆时卿头疼不已:“阿娘,没有谁在里边,您……”他克制着没动气,“来,您坐下歇歇。” 宣氏满腹狐疑地坐下,道:“那你神神叨叨的,跟谁讲话?” “我……诵书。” “哪个书上还写了元小娘子,你当阿娘好欺?”她觑他一眼,突然问,“阿娘问你,韶和公主叫什么名?” 这怎么又扯上韶和公主了?他一面亲手给宣氏斟茶,一面答:“儿怎会记得。” “早些时候的岑三娘呢?” 陆时卿一脸“岑家还有三娘吗”的表情。 “那柳七娘,叶四娘,白六娘,沈九娘呢?”见儿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都是打哪来的”,她愈发笃定道,“记不得吧?谅你也记不得这些个向你抛过枝条的小娘子!” 陆时卿点点头。他不单记不得,甚至怀疑这些都是阿娘眼下信口编的。 宣氏铺垫完了,终于扯着正题:“既然如此,你怎就记得了元家小娘子叫什么?” 陆时卿一噎。 他哪里知道自己是怎么记得的。先前在马车里一时情急,不知怎得就脱口而出了。他记性又好,过了嘴的名儿,想忘也忘不了。 想到这里,他蹙蹙眉,暗道不好。 见他答不上,宣氏冷哼一声:“阿娘可都差人打听清楚了。如今整个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都晓得有个谪仙神女般的人儿驾了匹金灿灿的宝马亲送你回府。你还敢瞒阿娘酸梅汤的事?”说罢不等他解释,便击了击掌。 一名丫鬟从敞开的房门进来了,手中端了个玉盘,上边赫然便是元赐娴送来的酸梅汤,只是换盛在了陆时卿惯用的白瓷碗里。 陆时卿满眼错愕。 “汗血宝马多稀罕,阿娘还是清楚的,放眼长安,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枣红的,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这酸梅汤的,不是元小娘子是谁?”宣氏说完叹口气,“当年阿娘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你阿爹时,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里送炭柴,暑中熬凉汤……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颇费一番心机……” 她说着,拿巾帕揩了揩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你既已收下,又何至于转手他人,辜负人家元小娘子的一片心意!若换作阿娘,如此遭遇,必要伤心不止,流泪三千……!”说罢,她凤眼一眯,纤手一扬,“这汤阿娘给你验过了,没毒,喝!” “……” 陆时卿垂目瞧着那碗酸梅汤,良久,皱了皱鼻子。 有时,他也跟陆霜妤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从桥洞底下捡来的。因为他的阿娘可能不记得了,他不吃酸食。 …… 很可能伤心不止,流泪三千的元小娘子还真遭遇了挫折。 宣政殿三日一朝,而陆时卿呢,隔日便要当差随侍徽宁帝,顺带教十三皇子读书习文。她掐指一算,往后这半月,他至多只四天可能整日不出府门。如此看来,她逮人的机会该数不胜数才是。 但偏偏接连几日,她都没能摸着他的踪迹。 大概是陆时卿换了路子躲她。倒还挺能耐的,这个坊钻到那个坊,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她百无聊赖坐在园中乘凉,随手摘了几朵花,将花瓣一瓣瓣择了丢进池子里去。 姜璧柔在一旁陪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怜香惜玉点,莫要折腾这些花了。” 她叹口气:“我怜香惜玉了这些花,谁怜香惜玉我呀?” “这不是有六皇子吗?昨日,你阿兄与他朔朝上碰着了。人家见了你阿兄,一点脸色没摆,只道无缘便罢,也不强求,只是如你心意有变,亦愿再候佳音。你说,如今你爱慕陆侍郎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人家都丝毫不在意,岂不真是对你情根深种?” 元赐娴也听兄长说了这事,当下皱眉道:“都是贵人的场面话罢了。” 姜璧柔盯她看了一晌:“赐娴,你可是对六皇子有什么偏见?这良人难觅,你日后可莫要悔。” 元赐娴一滞。她这个嫂嫂,看起来像真不晓得兄长与郑濯在谋什么路。也不知是元钰瞒得太好,还是姜璧柔当真太单纯。 她道:“阿嫂甭劝了,我就是喜欢陆侍郎。”完了还补上一句,“喜欢得不得了!” 她说罢似乎觉得无趣,继续低头择花,不一会儿,却见拾翠疾步走来。 元赐娴抬头问:“怎得,可是有了陆侍郎的消息?” 拾翠摇头:“小娘子,贵客来访。” “哪门子贵客?” “韶和公主。” 她“哦”了声,疑惑道:“韶和公主是谁?” “便是拣枝此前与您提过的,早先下嫁侯府,后来守了寡的那位嫡公主。”拾翠提醒完奇怪了一下。这位贵主可说是小娘子最强劲的情敌了,这么要紧的事,怎得她却不上心呢。 元赐娴这下记起来了,恍然大悟道:“是她啊。”又问,“她来我元府做什么?” “婢子不清楚,只知贵主点了名想见您。” 元赐娴便捎上拾翠和拣枝,一道去了正堂,一眼瞧见正中上首坐了个一身浅绯色骑装的女子,束男子发髻,未施粉黛,相貌平平,左眼下边一点黑痣。 她上前给人行万福礼:“赐娴见过贵主,贵主金安。” 元赐娴举止端正利落,丝毫挑不出错。 下首却施施然站起个人来,声色清淡道:“县主恐怕行错礼了,这位是我的贴身婢女。” 她闻言偏头望去,只见下首也坐了个一模一样打扮的女子,看容貌五官,确与那所谓婢女有别云泥,杏脸桃腮,很是一副娇娇惹人怜的模样。这一模一样的黑痣长在她眼下,才称得上是颗添彩的美人痣。 元赐娴倒不明白贵人一上来就整这出是何意,毕竟给婢女行个礼也不会叫她少块肉。她淡笑了一下:“恕赐娴眼拙,这样一瞧,果真是贵主姿容……略胜一筹。” 郑筠脸色稍稍一变,很快复又笑起:“县主请坐。”说罢给上首婢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回规矩的地方。 元赐娴便将她迎回了上首,坐在对头问:“贵主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她摇摇头:“无事,打马路过胜业坊,想起这些日子,阿爹常提起你,便过来瞧瞧。” 元赐娴眼底微露意外之色:“幸得圣人惦记,赐娴受宠若惊。”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番客套话,郑筠看了眼外边当空的日头,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宫看着十三弟用膳了,这孩子顽劣,宫人都捉不住他。” 元赐娴不动声色起身相送,心里悄悄转了个念头。 听说十三皇子的生母是个婕妤。四年前,这温姓婕妤早逝,刚足月的皇子便过继给了当时的德妃,如今的梁皇后。 郑筠既是梁皇后所出,想来当与这个弟弟关系匪浅。但她在梦里却不曾听闻韶和公主的消息,也不知她后来如何。十三皇子登基,她这个长公主大抵也得了荣宠富贵吧。 行至府门,郑筠脚步一顿,回头道:“县主何日得闲,便来宫中望望阿爹。他老人家昨日还念叨,说你来长安也有大半月了,竟不曾记起他。” “圣人日理万机,不得召见,赐娴哪敢随意叨扰。如今既有贵主相邀,便不客套了,过几日一定赴约。” 过几日,趁咱们陆侍郎在宫里的时候,一定赴约。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1 章 面圣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挑了陆时卿随侍徽宁帝的日子进宫,一到丹凤门便得了郑筠相迎。 宣政殿还未散朝,郑筠便提议领她到宫里边四处逛逛。元赐娴点头应下,与她共乘一顶轿撵,见她依旧一身男儿装,随口问:“贵主平日爱好骑射?” 郑筠摇头:“算不得爱好,强身健体罢了,倒是不如县主技艺精湛。” “贵主过奖。” 自打郑筠来过元府,元赐娴便留意起了此人。她听说这位贵主生性文气,只是昨年初春意外落了次水,险些歇养不过来,后得了太医勤练筋骨的嘱咐,便学起了骑射把式,如今常作儿郎扮相,与贵胄子弟们一道打马出游。 元赐娴倒觉得,这些个玩闹事,与这位贵主的气质挺不相符的。 郑筠莞尔道:“你不必一口一个贵主,我与你也算见了三回,如此便太显生疏了,叫我韶和吧。” 元赐娴偏头看她,微有不解:哪来的三回? 郑筠解释:“我听霜妤说,昨年初春,是你在漉桥救了她?” “是这样不错。” “那就是了,当日我也在场。” 元赐娴想起来了。当日桥栏边站了两名娘子,她因力不能及,只拽着了一个。原来落水的那人是郑筠,难怪当时瞧见一群侍从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往下跳。 她正作回想,又听郑筠讲:“得亏你刚巧去到漉桥,救了霜妤……”她说到这里一顿,见元赐娴未接话,才笑了一下继续道,“否则我的罪过便大了,毕竟当日,是我主动邀她一道出游的。” 元赐娴觉她这一串话茬拗得生硬,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也是一股浓郁的探寻味,当下不大舒服地撇过头去,牵了下嘴角道:“没能顺带救了贵主,是赐娴之过。” 郑筠尴尬地收回目光,跟着笑了下:“何过之有?何况我也无碍。” 季夏时节,余热未消,日头依旧十分毒辣。轿撵上虽悬挂了幔帐以作荫蔽,却到底不如屋里凉快。 元赐娴怕热,根本没心思赏景,何况这大明宫真正好看的风光都在里边,郑筠却一直与她在外围走来绕去,她便更是无趣。倒难为这位贵主还兴致颇高地指指点点。 她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等宫人回禀说圣人已下朝,连忙奔了“救星”去。郑筠也未留她,与她话别便由她走了。 …… 元赐娴跟宫人去了紫宸殿的前堂。这里是徽宁帝日常起居的地方,碧瓦朱甍,雕栏玉砌,一砖一石都耀目奢靡。 入殿门后,远远就见圣人埋首桌案,似在阅览公文。下首位置坐了深绯官袍的陆时卿,时不时答圣人几问,偶尔抿上一口茶,很是闲适的模样。至于研磨、拟文之类的杂事,好像根本用不着咱们陆侍郎动手。 元赐娴第一回晓得,竟还有如此惬意的随侍法,简直比帝王过得还舒坦。 待走近,她看了眼陆时卿手边的茶瓯,发现果真与徽宁帝案上那只样式不同。 一般臣子进不到紫宸殿议事,此人非但朝进暮出,还因特殊癖性,在这里配备了专门的茶具,真是被纵得毫无章法。 但徽宁帝瞧上去着实很喜爱这个臣子,听他说了句什么,便放声大笑起来,言语举止间犹待亲子。 见元赐娴走近,两人才停了笑谈。陆时卿垂眼抿茶,一副没瞧见她的模样。 她偷瞄他一眼就挪开,向上首行礼。 徽宁帝请她在陆时卿对面落座,眉毛挑得老高:“赐娴方才第一眼瞧的,似乎不是朕?” 她也不遮掩,笑答:“陛下明察秋毫,赐娴瞧的是陆侍郎。” 他听了大笑,一面偏头问陆时卿:“朕这表外甥女,可是可爱得很?” 陆时卿抬起眼皮。 元赐娴在对头撑腮瞧他,半晌,听他无波无澜地道:“陛下明察秋毫,您说可爱,便是可爱吧。” 他答得不情不愿,她却似乎很受用,冲他眨眨眼:“多谢陆侍郎夸赞。” 陆时卿撇开眼不看她。 徽宁帝瞧两人一来一往,大抵觉得有趣,便干脆搁下了公文,与元赐娴话起家常来,先问她父母近况。 她答:“家母身子康健,家父经上回与南诏拼死一役,新伤累旧伤,筋骨难免不如从前,不过也算歇养得不错。”说罢愁眉苦脸叹了口气,“都怪赐娴,惹出了那样的祸端,害陛下您寝食难安,日夜记挂。” 徽宁帝摆摆手:“是南诏欺人太甚,如何能怪你。” 她像得了宽恕一般,连忙附和:“陛下说得对极了!这个南诏太子实在过分,您说他若长得与陆侍郎一样俊俏也就罢了,偏却是那般贼眉鼠目!得亏您疼我,宁愿兴兵迎战,也不肯将我远嫁!” 徽宁帝见她如此感恩戴德,神情不免自得起来:“不过费几个兵卒罢了,你是朕的表外甥女,朕不疼你,疼谁去?” 元赐娴面上笑得娇憨,低头却露一抹不易轻察的讥嘲。 陆时卿不好觑徽宁帝,便觑了她一眼。两个戏精凑一块,假情假意得叫他都不忍听。 大殿里边和和美美,几番家常话过,元赐娴又跟徽宁帝讲起滇南的山水风光,说得那叫一个生动有趣,活灵活现,到了最后却猛然一个转折:“但赐娴觉得,还是长安城最好看。瞧瞧这儿的屋舍,严整开朗,合了最正统的大周风韵,绝不是姚州那处浮于表面的富丽可比的!” 这一番欲扬先抑,悬崖勒马的好功夫,真美到了徽宁帝心坎里去。 他心里边欣慰,一高兴就说:“既如此,朕便下旨,仿照大明宫的楼阁样式,给你在姚州盖一间府邸怎么样?” 这哪是盖府邸,恐怕得造出个小宫殿来吧!如此大兴土木,却真是咱们圣人做得出的事。 元赐娴心中生厌,面上却不露,一阵喜色过后,很快又是眼底一黯。 徽宁帝觉得奇怪,敛了色刚要发问,就听她蹙眉道:“如此自然是好,可是……”她抬起点眼皮子,看对头的陆时卿,“可是倘使姚州有富丽堂皇的府邸,长安有风流倜傥的陆侍郎,赐娴就不知该作何抉择了……” 徽宁帝一愣之下,大笑起来。 被拿来与砖瓦作比的陆时卿脸色不大好看。这俩人真当他不在吗? 等圣人笑完,她苦着脸道:“这盖府邸的事,陛下还是容我再考虑考虑。”说着,又娇羞地看了陆时卿一眼。 徽宁帝见状无奈摇头。女儿家的心思太明显,他这年逾半百的老头都觉自己杵在这里十分碍眼了。 他沉吟一会儿,跟陆时卿说:“赐娴离京多年,想来已不记得多少长安风光。陆侍郎今日不必去教泓儿念书了,就陪朕这表外甥女到城里边四处转转吧。” 陆时卿面色一僵。 元赐娴微露窃喜,柳眉一扬,得意洋洋地问:“陆侍郎,怎得,您想抗旨吗?” 徽宁帝笑了一声,学她语气道:“陆侍郎,怎得,你想抗旨吗?”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2 章 长安西市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绷着张脸出了紫宸殿,跟在元赐娴身后一言不发,一路到了宽绰的宫道,见她突然停下,回身笑问:“陆侍郎,咱们去哪?” 他抬起点眼皮:“随县主高兴。” 元赐娴沉吟一会儿:“那去您府上好不好?这样我最高兴。” “……” 见他眼色冷了几分,她很快道:“我跟您说笑呢。”说罢继续往前走。 陆时卿跟上,过不一会儿见她又停了,回过头仰着脸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陆侍郎,有个问题,我想请教您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外边传言说您不好女色,喜男风,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提早告诉她一声,她还是不白费力气了。 陆时卿偏头,飞了个眼刀子过来,看看她快要碰着他肩的下巴,隐忍道:“县主,您的脂粉,好像抖在我肩上了。” 他是嘴毒惯了,想故意说点难听的,好叫她自重,却不料她脸比墙厚,不退反进,不过僵了一瞬,便笑嘻嘻道:“哦,对不住,我给您吹干净。” 说着,象征性地往他一粒白屑不见的肩头吹了几下。 这几口气,准确无误地喷到了陆时卿的耳垂。他瞳孔一缩,痒得抖了一下,下意识往外躲开一步,神色尴尬。 元赐娴一愣。她是不甘被他三言两语打击,才偏做些没脸没皮的事,不想效果如此出乎意料。她抬眼盯住他耳根一抹可疑的红晕,突然觉得他不必回答了。 她知道答案了。 她心情很好地拍拍手:“吹干净了,陆侍郎,咱们走吧。” …… 元赐娴说想去西市逛逛。 大周历史上曾有一任皇帝为防官商勾结,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后来规矩日渐松动,到了如今已无明文条例,只是哪个官员成日往市集跑,被有心人盯上告一状,仍可能惹嫌疑。 陆时卿年纪虽轻,政敌却攒了一箩筐,他不禁怀疑,元赐娴是想使坏。 当然,他无所畏惧。 长安西市相当繁华,行肆林立,奇货云集。街上人潮熙攘,车水马龙,除却寻常百姓,也有不少来往商旅,包括远道而来的异国客。 元赐娴有七年没来过这里了。 到附近时,她瞧见坊门前停了支商队,被一名年青门吏拦着不给进。领头男子正与他交涉,言语间神情不悦。 这门吏也是年轻气盛,嚷嚷着坚持要开箱查验货物。 两相僵持,道口被堵了个死。她等得不耐,叫停了马车,令婢女留在这里,当先徒步向前,游鱼似的往人群里钻。 陆时卿坐在后边一乘马车里,见状跟着下来,走在她侧后,艰难地左挡右避,以免碰着四面推来挤去的人。 等两人到了坊门附近,前边的僵持也结束了。 一名老吏急急奔来,给了年青人一记板栗:“吴兴纪家的人马你也敢拦!耽误了贵人的生意,你可担待得起?” 元赐娴听了这一耳朵,回头好奇问:“陆侍郎,吴兴纪家是个什么来头?” 陆时卿侧身避过一名大汗淋漓的商贩,抽空答她:“江南一带有名的绸庄,曾出珍品上贡宫中,在长安风评不错。” 他说这话时心不在焉,看也没看元赐娴,眼光一直落在商队货物上。 她看看他,再看看那批人,奇怪问:“您很喜欢纪家的绸缎吗?” 陆时卿收回目光,没答。 元赐娴也没大在意,继续往里走,七拐八绕地到了间小吃铺。铺子匾额上提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萧记馄饨。 她当先跨进店门,拣了临窗的小方桌坐下,向杵在原地的陆时卿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头,随即唤来店小二,叫了两碗馄饨。 陆时卿上前,垂眼看了看跟前的条凳,迟迟未有动作。 元赐娴见状,从袖子里抽出一方锦帕来,起身擦了一遍他的条凳,然后道:“陆侍郎,您请坐?” 他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大约并不认为她的帕子多干净,但终归还是强忍着坐下了。 元赐娴便收起锦帕回了座。 等两碗馄饨被端上来,陆时卿低头看了眼,蹙眉道:“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我知道您不吃。”元赐娴笑了一下,瞄一眼四面众多吃客,“我想吃两碗,又不好意思,您替我遮掩遮掩不成?” 陆时卿没说话,嫌弃地看一眼方桌案上的两碗馄饨,将头撇向窗外。 元赐娴便埋头吃了起来。 白净的瓷碗里浮了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馄饨皮子滑嫩,肉馅肥而不腻。她一口一个吃得酣畅,不一会儿就吃空了一碗,连汤汁也一滴不剩,完了一句话不说,迅速将空碗搁到陆时卿面前,与他那只对调了一下位置,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时卿懒得说话,只当没瞧见,继续望窗外,看一个点心铺的伙计蒸馒头。 他身在长安多年,为避嫌却很少来西市,如此景象更不曾得闲看过,眼下刚好拿来打发时辰。 一屉馒头出笼了,热气氤氲,隐约可见一个个的雪白滚圆躺在屉布上,远远瞧着暄软松嫩。 陆时卿看馒头的时候,元赐娴在看他。她腹中微饱,吃第二碗的动作慢了许多,闲来无事就瞅瞅他。 大周贵女瞧男子的眼光十分挑剔,脸要清秀俊逸,但不女气,身板要挺拔硬朗,但不粗犷。 看对面这人,面如冠玉,唇似抹朱,偏又五官深邃,有棱有角。个子高,身板实,却又绝非五大三粗,反如量裁过一样颀秀。尤其当中一把窄腰,被这金玉带一掐,瞧来相当筋道。 说句公道话,元赐娴觉得,陆时卿这副皮囊满足了长安小娘子的一切幻想。 至于对她来说,反正,还挺下饭的。 陆时卿从包子铺移开视线的时候,恰好瞥见元赐娴这直勾勾的眼神。 她竟然一边喝汤,一边盯着他的腰……腰看? 他脑袋里哪根弦“嗡”一声响,整个人一懵,感觉像有蚂蚁缓缓爬过小腹,又痒又麻,头皮都要炸,忍不住挺胸收腹,坐得端正起来。完了又觉哪里不对,想要遮掩,却苦于手边无物,只好拿眼瞪她。 元赐娴却浑然不觉,一边盯着他的腰,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 陆时卿忍无可忍道:“敢问县主,您到底是在吃馄饨还是……” 还是……吃他啊! 元赐娴真没察觉他眼里愠色,给他吼得一愣,半只馄饨挂在了嘴上。 得亏她心态好,没呛着,在他灼灼注视下,缓缓将半只馄饨塞进了嘴里,咀嚼,咽下,指着自己问:“我……看起来不像在吃馄饨吗?” 陆时卿一噎,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不远传来个声音:“……对,我家老夫人就要一碗馄饨,您给多放些葱花。” 他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回头。 元赐娴不明所以跟着望了过去。那边所谓的“老夫人”察觉到他俩目光,也是一个疑惑,抬起头来。 齐刷刷六目相对。 来人正是宣氏。 是了,陆时卿记起来了。这家萧记馄饨是长安的老字号,曾得先皇称道,不单寻常百姓,也有许多贵人十分钟爱它的口味,时有纡尊来此,或雇请师傅上门去的。他的母亲也是这间铺子的常客。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微妙起来。对面宣氏的神情也很复杂,先是震惊,再是恍然大悟,继而露出了点……激越? 激越个什么? 元赐娴一头雾水。揣摩了一下俩人长相,终于回过了味来。 陆时卿瞥了元赐娴一眼,起身向宣氏走去,低声道:“阿娘,您想吃馄饨叫下人来一趟就是了,怎么还……?” 宣氏是来替他置办秋衣的,完了顺道来这里吃碗馄饨。但她此刻无心答他,见他杵在跟前挡死了元赐娴,挥挥手示意他莫碍眼,道:“你走开些,挡着阿娘做什么!” 陆时卿头疼地道:“您别误会……” 他话没说完,就听身后响起个脆嗓:“陆老夫人,您找我?”元赐娴歪着个身子从他后边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望着宣氏。 陆时卿一挪步,再次将她挡死:“阿娘,您先回府去吧。” 元赐娴起身,绕过他来到宣氏跟前:“陆老夫人,您大约不认得我,我是元家赐娴。” 她这自称可谓毫无架子。宣氏见了人,不由眼前一亮,颔首道:“老身见过澜沧县主。” 她摆摆手:“您叫我赐娴就行了。”说罢伸手一引,笑说,“您来这边与我和陆侍郎同坐?” 宣氏点点头,看了被视若无物的儿子一眼:“那老身便不客套了。” 她随元赐娴过去,在条凳上坐下,目光一扫桌上空碗,面露诧异,回头看儿子。 陆时卿当然晓得她在奇怪什么,他从未用过外边的碗筷,自然也不可能因元赐娴破例。他忙上前来,开口解释:“不是……阿娘,这些都是……” “陆侍郎陪我走街串巷的,饿坏了。”元赐娴抢先颠倒黑白地解释。 陆时卿咬着后槽牙看她,知她是觉一口气吃两碗馄饨怪不好意思的,忍了忍就不当面揭穿她了,深吸一口气,撇开头不说话。 宣氏看看儿子,再看看元赐娴,面上笑意更盛些。 元赐娴没先动筷,等宣氏的馄饨被端上来,才与她道:“陆老夫人,您也喜欢葱花?” 陆时卿不善地瞥她一眼。这近乎套得可太明显了。她拿一张巧嘴哄完了徽宁帝,还准备哄他母亲? 偏宣氏也跟徽宁帝一样,一点不觉她搭讪刻意,笑着点点头:“是,这汤汁就得合了葱花一道才香。” 元赐娴皱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么,完了问:“但您似乎不吃姜?” 宣氏这下有些讶异了:“县主如何晓得?” “我闻出来的,您这馄饨馅里没有姜味。” 陆时卿偏过头来,低头看了眼那碗馄饨,皱皱眉。宣氏的确是不碰姜的。可这馄饨皮子裹得这么严实,葱花的味道也盖得浓郁,她又不曾凑近闻,怎会嗅出馅里少了什么? 莫不是暗中查过他母亲吧。 宣氏笑起来:“县主可真灵光。” 元赐娴回她一笑:“您快趁热吃。”说罢大约怕她拘束,当先动起筷子。 陆时卿默然坐在一旁,直等她俩将馄饨吃干净,热切话别了,才道:“阿娘,儿尚有公差在身,不能送您回府了。” 他说到“公差”二字时,重重看了元赐娴一眼。 但宣氏好像没懂,神情欣慰地瞧着儿子,一脸“阿娘是过来人,明白明白”的模样。 陆时卿扶额送她离开,回头瞧见元赐娴笑望着自己,面露不耐之色。 她却浑不在意道:“陆侍郎,吃饱了撑得慌,您能陪我上街逛逛吗?” 他想说她吃了整整二十四只馄饨,能不撑吗?碍于圣命,还是忍了,示意她先请,然后跟了上去。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3 章 夜探荒郊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西市多胡商,金银珠宝,新鲜玩物数不胜数,元赐娴一路走走停停,起初还时不时与陆时卿搭几句讪,趁机博博好感,后来便只记得搜罗异域珍奇,随手将一样样物件往后递,一时也忘了此人很可能是未来帝师。 一个时辰下来,等元赐娴回神,陆时卿的双手已是满满当当,连臂弯都挂了好几串红红翠翠的珠玉。他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看得出是极力忍耐。 因陆时卿未来得及换官服,四面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眼光——拿这么大的官当随从使,这家小娘子厉害哩! 元赐娴瞧瞧他们,再瞧瞧手里这只鎏金四曲银碗,想陆时卿兴许只有拿脑袋顶着它走了,便放弃了要的打算。 她凑到他跟前,露出些讨好的笑,从他手中分了点物件出来,再将他左右臂弯的珠玉摆回颜色与位置都匀称的样子,然后抬头道:“陆侍郎,咱们打道回府吧。这些物件就找个邸店寄放,一会儿我派人来取。” 陆时卿耐着性子等她安置这些零碎之物,结束后恨不得马上与她分道扬镳,往坊门方向走了一段,途经丝帛行时便停了步子,道:“陆某尚有要事在身,县主请先回吧。” 元赐娴回头,见他停在一间名叫“锦绣庄”的丝绸铺前边,垂落在门口的幌子上写了个“纪”字。 记起他此前看纪家商队的眼神,她拿手指指匾额:“倘使您说的事,是逛这间铺子的话,我也想进去瞧瞧。” 陆时卿叹口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当先转头跨过了门槛。 元赐娴一笑,跟了上去。 这时辰,店里边客人不多,倒是店伙计们都冒了头,一双双合力搬着大木箱,来来往往地忙碌。看这样子,似乎是在安置刚到的那批货物。 掌柜一瞧陆时卿的打扮,知是贵人来了,连忙搁下手边杂事,将账簿交给账房先生,躬身迎上来:“这位郎君可是替尊夫……”他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元赐娴的少女发髻,忙改口,“您身后的小娘子置办衣裳来的?” 陆时卿倒也没拆台,回头看了元赐娴一眼,与掌柜淡淡道:“就拿今日店里新进的绸缎出来挑拣。” 掌柜面露难色:“这位郎君,实在不巧,这批绸缎已被一行胡商预定了……” 陆时卿扯了下嘴角:“如我出三倍的价,您可愿转手卖我?” 他这话一出,四面伙计的神情立刻警惕起来。 掌柜一噎,眼神闪烁几下,苦着脸道:“郎君,非小人不愿,实在是这买卖之事,讲求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陆时卿笑笑:“如此,便不为难掌柜了。” 元赐娴却忽然上前:“可我想为难,怎么办?” 陆时卿扫了她一眼。 她回看他一眼,与掌柜笑说:“掌柜的,这先来后到的说法,当然依您,但我这大老远跑来,腿脚都酸了,您的伙计又这样大张旗鼓地在我跟前晃来晃去,不瞧一瞧箱里的绸缎饱眼福,实在叫我心痒。我就看几眼,不碍您做生意吧?” 这掌柜已然上了年纪,头发都花白了,但元赐娴这一套娇俏的笑,跟对陆时卿惯常施展的一模一样。 陆时卿突然觉得她叽叽喳喳的,特别聒噪,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 元赐娴“哎”了一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袖子:“你不许走!”然后压低声道,“圣人布置的差事,得我说完了才算完。” 他蹙眉看了眼被她拽得皱巴巴的衣袖,一把甩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负手站在了原地。 元赐娴也没大在意他这股不客气的劲,继续磨掌柜,磨得老头直冒了一头的汗,点头哈腰道:“成,成!小娘子稍候,小人这就替您安排。” 她偏头看了眼恰好往这边来的两名伙计,目光在俩人吃力的脚步上一落,指着他们手里的木箱道:“不必劳动掌柜安排,我就瞅瞅那箱吧。” 掌柜赔笑,招手喝住俩人。两名伙计对视一眼,合力搬来箱子,小心翼翼轻放到地上。 箱子落地一刹,元赐娴的耳朵微微一侧。 不料掌柜刚将箱子开了道口子,便有人从后院匆匆跑来,附到他耳边道:“掌柜的,胡商到了,急着要见货呢。” 元赐娴竖耳听见这句,定睛往开了一半的箱子里望了一眼。 掌柜回头将箱子阖上了,抹把汗:“小娘子,实在抱歉,胡商到了……您看,要不……” “要不我下回再来好了。”她一笑,竟是说不执着就不执着了。 陆时卿见她瞧完了,抬步就走。 元赐娴倒不知他何故摆脸色,小跑几步跟上去道:“陆侍郎,您等等。” 他停下来回头看她。 她似乎也没别的意思,叫他在这里稍候,然后去了趟对街,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油纸包,将其中一包递给他,道:“您没用午膳,这胡饼给您回去路上充饥。” 见他似有推拒之意,她紧接着说:“吃不吃是您的事,给不给却是我的礼数。” 陆时卿低头看了一眼,仍旧道:“不必。” 她只好再搬出徽宁帝来:“拿上它,您才能回去交差。” 他皱皱眉接过了油纸包:“如此,告辞。”说罢便不再管她,当先往坊门走去。 元赐娴望着他的背影撇撇嘴,等回到元府,火急火燎地吩咐拾翠给她拾掇一身便装出来。 拾翠看一眼外边天色,一面替她解繁琐的衣裙一面忧心道:“小娘子,您才回来又要出门?不出一个时辰,日头可就落山了。” 她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陆侍郎好像在查什么案子,我跟去瞧瞧。你若不放心,与我一道就是。” 元赐娴大概猜得到,吴兴纪家的绸缎里头有猫腻。 方才在锦绣庄匆匆一瞥,她目测了一下箱子的深浅,不觉如此数量的绸缎,能叫搬箱伙计吃力成那样。比较了箱子的外围高低,更觉底下很可能藏了个暗层。 再回想伙计搁下箱子时格外小心的动作,与箱子落地一刹发出的一丝脆响,她觉得,里头可能盛放了类似铜器或铁器的东西。 当然,除此外,更要紧的是陆时卿的态度。 绸庄究竟有何猫腻,她不在乎。她想知道陆时卿查它做什么。倘使她未猜错,他接下来多半要去一探究竟。 拾翠道:“婢子当然与您同去,只怕郎君晓得了要生气。” “怕什么,我留个字条。”元赐娴胡乱将发间钗饰拔了个干净,又问,“那包胡饼办妥没有?” 她买的两包胡饼都涂了稀罕的酱料,味道独特浓郁,倘使陆时卿将它拎回马车,多少有迹可循。 拾翠点点头:“拣枝已拿去给小黑嗅了,从西市沿途循去,如若顺利,该能顺着味儿找到陆侍郎,您安心等吧。” …… 等到拣枝传回消息,说有了胡饼的下落,元赐娴便捎上拾翠溜出了府。 但她最终却在距西市坊门不远的一片草丛里看见了那个油纸包。 元赐娴低头瞧了眼满嘴酱汁的黑皮狗,一阵气噎。 这个陆时卿真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解风情! 一旁拣枝一脸为难:“小娘子,只能查到这里了,是婢子失职。” 她摇摇头,颓丧望天,早知就冒险一些,直接跟踪他了。 拾翠道:“小娘子,既然陆侍郎有心防备,咱们多半跟不上,不如回府去。倘使晚了,郎君该担心了。” 元赐娴点点头,回头刚准备上马车,却见一支商队从西市坊门走了出来。 是一行服色殊艳的域外客,看起来像回鹘人的打扮。前边一众骑骆驼的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跟在队尾的,有几个蒙了面纱,侍婢模样的姑娘。 骡马拉了满车的货物,里边有几只檀色的木箱十分眼熟,箱角刻了吴兴纪家的徽记,恰是元赐娴在锦绣庄见过的那一批。 距离店伙计那句“胡商到了”已过去许多时辰,但她不觉奇怪。想来掌柜本就没打算给她看货,只是叫伙计演个戏,借以托词罢了。真正的胡商应是后来才到的。 元赐娴笑着叹口气。 陆时卿啊陆时卿,人算呢,是比不上天算的。 …… 一炷香后,元赐娴和拾翠混入了回鹘商队,拣枝留下安置两名被敲晕的侍婢以作善后。 暮色昏黄,天边血日高悬。 蜿蜒的商队从金光门出,缓缓西行。元赐娴薄纱覆面,徒步落在队尾不扎眼的位置。打头几个高鼻深目的汉子和着脆亮的驼铃一路引吭高歌。至于唱的是什么,她就听不懂了,想来约莫是回鹘语。 众人起先走的都是寻常路,等远离城门却改了道,七拐八绕地往偏僻地带去。元赐娴曾随父亲行军,这点路还不觉辛苦。 天色大暗时分,商队在一处郊野的贫民区落了脚。 这一片屋舍低矮密集,都是筑造简单的土胚房。回鹘人到后,将货物一箱箱往下搬,运往一间平房。 元赐娴跟着其余侍婢浑水摸鱼,在一座土屋前生火烧水,等到几个领头的大汉放松警惕,坐在火堆边吹拉弹唱,饮酒炙肉,才给拾翠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留在这里,随后悄悄绕去了屋后。 她方才已大致记下了平房位置,举目一望便找准了地方,避过门前几名看守人,猫着腰来到一扇启了一半的后窗,将碍事的裙装敛到小腿肚打了个结,刚想撑臂跃入,却被什么玩意儿舔了下脚踝。 这触感湿热,还有那么点厚实,她头皮一麻,险些要跳起来,猛一回头,却见是小黑。 它正吐着条大舌头,非常憨厚地仰头望着她。 “……”这傻狗怎么跟来了! 元赐娴干咽了一口口水压惊,倒是体味到了狗吓人的确可能吓死人。她给它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朝下指指,示意它留在这里别乱跑,完了也不管它懂没懂,回头跃进了屋里。 不料脚还没落地,她就被一双不知从哪冒出的手拦腰一翻,一阵天旋地转。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4 章 宝贝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对方大约是想趁她跃下窗子一瞬身形不稳,将她翻个颠倒,好钳制住她。 四下一片漆黑,元赐娴将溢到喉咙口的惊叫竭力咽了回去,人在半空头下脚上,急中生智,大力反手一抱,死死缠住了男子的大腿。 哪知这人给她一抱,竟然浑身一抖,放弃了钳制,抬脚拼命想甩了她这牛皮糖。 元赐娴被甩得头晕目眩,手一软,“砰”一下后背着陆,歪斜着摔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颗夜明珠不慎从男子袖中滑出,滚落在地。 这间平房是严实的木板门,不透窗纸,瞧不见里边光亮。但这动静还是叫外边几名守门人低语了起来。 元赐娴听不懂回鹘语也知道,这种情况嘛,肯定是有个耳朵好的跟众人说里边有声,其余几个就叫他别疑神疑鬼。 她摔得腰酸背痛,掌心撑地,苦着脸抬起眼来,借夜明珠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真是陆时卿。他穿了身窄袖掐腰的玄色劲装,正低头瞧她未被面纱覆盖的一双眼,辨认出她是谁后,微露无奈之色。 元赐娴回瞪他。看什么看。既然晓得是她了,能不能拉她一把啊? 陆时卿在她满目愠色里弯下了腰。 她刚觉此人还算有点良心,却见他手一拐,捡起了那颗夜明珠。 “……” 等不到援手,元赐娴只好自力更生,默默爬起,却尚未站稳,就见一团黑压压的庞然大物从窗子口跃了进来。 她霎时大骇,还来不及伸手去接,就听四只狗蹄子齐齐落地,重重一声闷响。比她刚才摔下来那声足足响上好几倍。 我的老大哥哟! 外边守门人再度低语起来,窸窸窣窣一阵响,似乎有人掏了钥匙准备进来察看,又有人出言阻拦。 元赐娴一面疑心陆时卿在此安插了内应,一面紧张地举目四望,寻找掩身的地方,突然被他一把拽过手腕,带往一旁一只开了盖的木箱。 她心下了然,挣脱了他的手,慌忙回身先将窗子合拢,然后去扯小黑。 陆时卿身形一顿,想阻止她这个荒唐的举动。 此刻如从后窗跃出,便再难潜入,故而找个箱子躲藏是最好的选择。叫狗留在外边,守门人查不到究竟,自然会以为方才的响动是这牲畜的误闯。她画蛇添足做什么? 元赐娴不欲理会他。小黑是阿兄的爱犬,绝不能给人宰了,要躲一起躲,这种卖狗求生的事她做不出。 守门人的钥匙已插入了锁孔,陆时卿只好妥协,恨恨看她一眼,当先跨进木箱卧倒。 元赐娴紧随在后,拖着小黑横躺下来,在来人进门一刹顺利阖上了盖。 她这边松了口气,陆时卿的呼吸却紧了。 木箱并不如何宽敞,大半都装了绸缎,如此并排侧躺两人一狗,左右毫无缝隙,上下也不过一点冗余。小黑挤在中间,一身肥膘拱着俩人。 元赐娴隔着狗都感觉到了陆时卿的颤抖。 他后背牢牢贴住箱壁,两眼紧闭,双睫震颤,像极了饱受风摧雨残的娇花。 虽不晓得他究竟何以怕狗怕成这样,元赐娴却也忧心他心胆俱裂,猝死在此,叫她背上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她边竖耳听外边人动静,边轻拍了下小黑的肚子,示意它跟自己换个位置。 小黑心领神会,狗蹄子一跨。 元赐娴艰难地挪了下身子,给它腾地方,却不料这狗实在太胖,被它一挤,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撞,毫无保留地……面对面贴上了陆时卿。 陆时卿蓦然睁眼。 俩人的鼻尖已快碰着,只剩一张薄薄的面纱挡在中间,近至呼吸相闻。但更要紧的不是这里,而是往下的位置,突然叫他觉得好软好饱满。 他惊诧了一刹,略松了一下手,借夜明珠微弱的光亮垂眼一看。 元赐娴眼下穿了回鹘人的翻领衫,领口本就开得低,加上方才一番颠倒折腾,衣衫略有不整,原先遮挡了前襟的面纱也偏去了一侧,眼见得雪山是雪山,沟壑是沟壑。一对汹涌磅礴的浑圆被挤得像要夺裳而出一般,紧紧贴着他的衣襟。 夏天穿得少,就这样几层阻隔,仅仅聊胜于无罢了。 陆时卿不颤抖了,也忘了什么狗不狗的,从头到脚蹭蹭蹭烧了起来。 不知何故,他忽然记起白日在西市看见的馒头——热气腾腾的,雪白的,浑圆的,暄软松嫩的。 他的喉结不由自主滚了一下,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抬头了。 他脑袋轰然一声大响,窘迫得死命往箱壁贴,恨不能穿箱而过,闭上眼意图凝神静气,却反倒因此更清晰地感受到那副紧贴着自己的,柔若无骨的娇躯……等等,母亲常挂在嘴边的《大宝积经》怎么念的来着? 屋内脚步纷乱,回鹘人还在举着火把来回翻找搜查。 箱子几乎是密封的,一阵过后,两人的喘息都是一口比一口重。尤其元赐娴,根本记不得身躯相贴的羞涩,因为她已快被压迫得窒息了。 她晓得陆时卿的后背已贴死了箱壁,只好伸肘去推小黑,看它是否能挪挪,哪知这厮不知误解成了什么,反往她这侧靠了靠。 她气得一口血淤在胸间没地儿吐,见陆时卿眉头深蹙,双眼紧闭,想他约莫还在怕小黑,也不敢推他,以免他一个胆战大叫出声,只好苦着脸确认了眼箱顶高度,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摸索到箱底一个着力点,挣扎着撑起了上半身。 如此脱离了包围圈,她无声大吸几口气,一刹重获新生。 陆时卿却快死了。 她抬起上半身时,那团柔软之物重重擦过他胸膛,直接将他点了个着。原本隐隐安分下来的烙铁不受控制地再度昂头。 如此情形已可谓相当危急。只要元赐娴稍稍往前倾上一分,就能被戳个正着,意识到这个男人怎么了。 他睁开眼来,警惕地望着她。 元赐娴被盯得一阵莫名其妙。她又不是狗,他这是什么眼神? 她也警惕起来,将松散的领口往上提拉了一把,又因侧身撑体费劲,为调整姿势,微微曲了一下腿。 陆时卿心中警兆突生,慌忙伸手一挡,阻止她的腿靠近。 她一愣,顺他这动作往下看去。 陆时卿自知衣裳贴身,一眼就能叫人瞧见顶天的帐篷,心内一惊,慌忙捂住她的眼睛。 元赐娴更纳闷,偏要看个究竟,一面掰他的手,一面拿膝盖顶过去。 他没法,只好抬腿死死绞住她的下半身。 她还不服气,边拧他的手,边横肘撞他下巴。 陆时卿避无可避,一怒之下放倒了她,抬身将她整个人牢牢压在了下面。 是真的压在下面,后背压胸的那种压,没在风月话本里见过的那种压。 “……”元赐娴嘴一张,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这场无声的肉搏就这样在陆时卿“压倒式”的胜利中结束了。 元赐娴头昏脑涨,喘息不能,想抬手推他,又因箱内太挤,无处施手,欲哭无泪之际,狠狠掐了把他的腰泄愤。 这一掐却没掐进肉里。他似乎很紧张,浑身绷得像铁一样,见她似乎还想再来一把,干脆攥住了她的手。 元赐娴吃痛之下察觉到他掌心滚烫,满是细汗。 她瞅瞅近他咫尺的小黑,哭笑不得。这下知道怕了? 到底是哪门子宝贝,值得他这样奋不顾身藏着掖着啊?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5 章 英雄救美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见元赐娴肯安分了,便稍稍抬起些身子减轻她的负担,松手解除了对她的钳制,而后深吸一口气,按捺下与人贴肤相处带来的不适感,闭上眼静听外边响动。 哪知下一瞬,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细弱风声。 他蓦然睁眼,就见一只狗蹄子无限放大,直冲他脑门而来! 原是一直傻愣着瞧俩人打架的小黑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准备来搭救主子了。 陆时卿呼吸一紧,慌忙偏头躲去。 元赐娴亦是大骇——哎哟我的小乖乖,这么好看的脸,你是要犯罪啊! 她赶紧抬臂一挡,一把将狗爪子搡开了。 小黑一腔忠心仿佛喂了狗,见主子似乎被压得很开心,知是自己多事了,缩起脑袋撇过头,不再看她。 元赐娴哭笑不得。这一个个的都太难伺候了。 回鹘人到底没搜出什么来,再过一晌终于死心走了。门锁“咔嗒”一声落上的瞬间,陆时卿抬手推开了箱盖。 元赐娴跟着爬出来,扶着箱沿无声喘息,一边愠怒地盯着他。 陆时卿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尴尬地背过身去,低头做正事。 她来之前,他原就是在翻找箱中物件的。 元赐娴也好奇里边到底装了什么,一下转移了注意力,蹲在一旁看他将绸缎一捆捆取出。等暗层被撬开,竟见是一堆崭新锋锐的箭镞。 陆时卿似乎并不意外,从怀中抽出一块黑布垫手,捻起一枚放到光下瞧了瞧,而后物归原处,阖上箱盖,朝她抬抬下巴示意走人。 元赐娴从小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箭镞,自然也不执着这个,跟他一道悄悄从后窗跃出,心道这些回鹘商人买卖做得挺大,心却也挺粗,竟叫俩人一狗如此轻易来去。 …… 等绕过耳目,远离了贫民区,来到一片蔓草丛生的旷野,元赐娴才得以放心说话,蹲下来教训方才害苦她的小黑:“姓黑的,你这身肥膘该减减了知道吗?回头我就告诉阿兄,叫他给你每顿减食二两肉!” 小黑苦着张狗脸“呜”了一声。 前边陆时卿闻声停下,回过头来,就见她摘了面纱,揪着小黑脖颈上一块皮子,眼神凶狠,与她身上裙装一样红艳的唇瓣一张一合,叽叽咕咕话个不停:“……我晓得你是好意,但你可知踩人不能踩脸?你叫陆侍郎毁了容貌,京中多少小娘子得没日没夜鬼哭狼嚎?这是作孽,以后再不许了!” 一个能够驯服狗的女子是值得尊敬的。 陆时卿怀着敬意多看了她几眼,目光从她白净秀致的颈项缓缓下移,直至瞧见“明月照沟渠”的旖旎景象。 头顶清浅的月光落到这一处,都好似艳丽了几分。 一阵风吹过,旷野上的蔓草窸窸窣窣晃荡伏倒。他突然有了望天的心情。 月朗星稀,不见河汉,明朝应当是个好天气。 他在原地望月半晌,不见她起身,只好主动开口:“县主可训完了?” 元赐娴絮絮叨叨的嘴霎时闭上,起身道:“好了好了,差不多了。” 他继续问:“敢问县主今夜跟踪陆某来此,是何居心?” 她微微一滞,随即摆出理直气壮的神色,答:“我没跟踪您呀,我是偶然察觉这队商人不对劲,自己找来的,哪知会碰上您?对了,与我同来的还有一名婢女,我得去接应她。”说罢转身就要遁走。 陆时卿也懒得再追究胡饼的事了,喝住她:“回来。” 元赐娴回头,见他皱了皱眉道:“不必多此一举,自有人助她脱困。” 这样看来,他果真安排了内应。 她点点头:“那就多谢陆侍郎援手了。”她道完谢,又问,“您准备怎么回去?” 陆时卿没答,转身往路对头走了一截,牵来一匹事先缚在此地的马。 元赐娴的眼睛一下便亮了:“您能载我一程吗?” 陆时卿没说好不好,目光触及她过分下滑的衣襟,先问:“县主自己的衣裳呢?” 她不知他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愣了愣才答:“不在这里。” “宵禁了,您穿回鹘人的衣裳会被夜巡的金吾卫拦下盘问,到时,将给陆某带来麻烦。” 哦,绕了半天弯子,就是不肯带她回去的意思? “那怎么办?您可有多余的衣裳?” “没有。”陆时卿一指她手中面纱,“您戴上它遮一遮前边衣襟,叫人瞧不出这是回鹘装就行了。” “……”这样就瞧不出了?怕不是哪来的瞎子吧。 见她呆着不动,他不耐道:“还请县主不要耽搁陆某时辰。” 莫名其妙,凶什么。元赐娴撇撇嘴将面纱重新覆好,见他高踞马上,朝她冷声道:“上马。” 瞧这嘚瑟样! 她忍气往他身前钻,不料他却一拨马头避让开了去:“后面。” 她仰头诧异道:“前边坐得稳,您叫我去后边,我会摔的。”他又不可能允许她抱他腰。 元赐娴说完,记起他先前在箱子里的怪异举动,好奇道:“陆侍郎,您前边可是藏了什么不能叫我瞧见的宝贝?” “……” 她一边问,一边狐疑地往他身前瞅,眼光笤帚似的扫来扫去。 陆时卿冷静多时,支起的帐篷早已落了,却仍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一时也没了敬称:“我数三下,你不上来就自己骑狗回去。一,二……” “别呀!我上来,上来就是了。” 元赐娴乖乖坐去了后边,心内百思不得其解,等马疾驰而出,被风一吹,才醍醐灌顶般灵光乍现,“呀”了一声。 陆时卿一扯缰绳勒马,回头蹙眉道:“别一惊一乍的,真摔了再叫。” 他说完就要扬鞭,却见她小心翼翼戳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陆侍郎,您方才是不是支帐篷了?” “……” 她说什么?是他理解的那个帐篷吗?等等,她怎么还懂这个? 陆时卿二十来年悉心构筑的男女观念瞬间崩塌了。 他彻底呆住,迟疑问:“……你说什么?” 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元赐娴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 这下,陆时卿不得不直面现实了。 他保持着扭头看她的姿势咬牙切齿道:“……元赐娴,你哪听来的这些,知不知羞?” 瞧他这反应,元赐娴便知自己多半猜对了。 实则也不能怪她晓得太多,实是先前随父从军,一不留神在军营里听了些大老爷们的荤话。她悟性高,不小心就懂了。 元赐娴有些憋屈,质问道:“怎么是我不知羞?明明是您才对。陆侍郎,您是不是喜欢我啊?” 长安城里,向陆时卿抛过枝条的小娘子的确多得能凑个百家姓,却当真无一如此直接,如此……没脸没皮。 他像瞧人间仙葩一样瞧着她,非常肯定地答:“不是。” 元赐娴一把扯下面纱,再出口时带了些指责的意味:“您若不喜欢我,怎么当着我的面支帐篷?难不成您对谁都这样吗?” 她话音刚落,远远传来一声刺耳马嘶,抬眼一看,见是前边道中央有人急急勒马,马蹄高高扬起再落下,马上人险些一个趔趄摔下来。 她一眼认出来人。正是兄长。 完了,她刚才是不是讲得太大声了。 元钰从十万分的震惊中回过神,立时翻身下马,抽了马鞭紧紧捏在手里,疾步朝这向走来。 元赐娴见状,赶紧也下了马。陆时卿看了兄妹俩一人一眼,叹口气,跟着落了脚。 元钰腿长,怒气冲冲几步便到,破口就是一阵大骂:“好你个禽兽不如的陆子澍,你对我妹妹做什么了你!” 他话未说完便抬手扬起了鞭子。元赐娴大惊,脑袋一空,一个箭步挡在陆时卿身前。 然而“啪”一声鞭子落下,她却一点没觉着疼。 元赐娴一愣,起先下意识紧闭的眼睁了开来,就见一条手臂横在她额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一道狰狞的红印。 陆时卿徒手接了这一鞭。然而马鞭不是软鞭,元钰暴怒之下也未留余力,这一下接归接,势头是止住了,却难免自伤。 元赐娴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压惊。 吓死她了,她刚才一定是被什么神魔鬼怪附身了,才会跑来英雄救美的。这劈头盖脸的一下要真给她受了,恐怕英雄的容貌就再得不到美人芳心了。 元钰瞠目瞧着俩人,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他是万万没想到元赐娴会替人挨鞭子的,等反应过来,这泼出去的水已收也收不回。亏得陆时卿还有点良知。 他傻愣得忘了收手,陆时卿也捏着鞭子一动不动,低头怔怔瞧着脸色煞白的元赐娴。 元赐娴却在想:完了完了,未来帝师的手,未来帝师的右手啊!这下梁子结大了! 她瞧着陆时卿皮开肉绽的手背,将鞭子从俩人手中拽下来,丢在地上,冲元钰道:“阿兄,你做什么呀!” 元钰被她吼得一懵:“我……” 她上前一步,将陆时卿挡死了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阿兄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上刑了!你可知陆侍郎这只手将来是要做什么的?” 元钰一头雾水,气势全无:“做什么的……?” 陆时卿也不明白,偏头看她。 为挽救两家人即将破裂的关系,元赐娴一本正经地拍起马屁来:“陆侍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博古通今,告往知来;足智多谋,算无遗策;高瞻远瞩,明见万里……他这只手,将来是要匡扶天下的!你这一鞭子下去,毁的可是大周的江山社稷!” “……” “……”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6 章 动容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这小祖宗真是什么话都敢讲,也不怕传到圣人耳里去。 元赐娴说得口干舌燥,自觉肚里墨水甩尽,便回头去捉陆时卿的手:“陆侍郎,您要不要紧啊?” 陆时卿闪躲了下,没给她碰着,神情漠然道:“陆某无碍,请县主先行归府,我与令兄有事相商。”说完看了眼元钰。 她心霎时凉了半截:“您不是要对我阿兄不利吧?” 陆时卿往元钰身后瞥了眼:“难道元将军今夜未带人马随行?可能遭受不利的,怕是陆某才对。” 元赐娴顺他目光,朝黑漆漆的前路瞅了瞅,又跟兄长道:“那阿兄可千万不能欺负陆侍郎。” 这墙头草! 元钰心气郁结,恨恨道:“你这丫头……小心我拧你胳膊肘!先回去,拣枝就在前边不远候你。” 她撇撇嘴,闷闷地转身走了,刚走几步又回头叮嘱:“你们有话好好讲,不许打架啊!” 两人都没理她。 她便站定了道:“你们应好了我才走。” 陆时卿和元钰齐齐叹口气,异口同声道:“知道了。” 等她走没了影,元钰才道:“舍妹既说元某不分青红皂白,还请陆侍郎给个解释,元某好听一听。” 陆时卿笑了笑:“元将军,今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回去问县主便是,陆某嘴里的解释,您听了也未必信,何必多此一举?” 元钰一噎。 他淡淡道:“我留元将军在此,是想问一句,您预备何时令县主回姚州?” 怎么的,这是要赶人? 元钰横了眉:“陆侍郎眼下是以什么身份掺和元某家事?咱们赐娴爱在长安住多久就住多久,与您何干?” 陆时卿默了默道:“此事的确与陆某无干,却和您元家息息相关。元将军可曾听闻‘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说法?” “山林之外风雨飘摇,老虎令豺狼替它把守山口,护卫百兽。有一日,一只狼崽闯进了虎洞。老虎忌惮豺狼凶猛,亦碍于它对山林不可或缺之用,任这只狼崽在里头玩乐,好吃好喝供它。” “但狼是狼,虎是虎。焉知表面看来慈眉善目的老虎心里不是想着,将狼崽牢牢捏在手心,好免去或有一朝,豺狼伙同百兽将它拖下王座的威胁?焉知百兽心里不是想着,尽心竭力讨好这只狼崽,好叫豺狼的爪牙为己所用,借以撕碎它们的老虎?” 元钰的神情闪烁起来。 “这是危机四伏的山林,是百兽相争的天下,饿豹饥鹰,群敌环伺……与虎周旋,不是这只天真的狼崽该做的事。” 他说到这里一顿,朝元钰颔首:“陆某言尽于此,告辞。” 陆时卿说完,回身上马,扯了缰绳正欲扬鞭而去,却听元钰暴跳如雷道:“什么老虎,什么豺狼!陆子澍,你这舌灿莲花的,讲了半天不就是嫌弃咱们赐娴?我原还不赞成你俩这事,如今看来……”他一捋袖子,“我还真就不信我元家搞不定你了,打也要把你打成我妹夫!” “……” 跟元家人沟通怎么这么困难?是他的暗喻太含蓄了吗? 陆时卿见他一副要冲上来暴揍自己的样子,忙打了个手势止住他:“元将军,您方才答应县主什么了?如你我二人不能和睦共处,恐令她伤心。” 元钰脚步一滞,嘴唇一抿,挥挥手示意他走:“今夜暂且放过你,改日再见,你若还是对赐娴爱搭不理,非叫你吃我拳头不可!” …… 陆时卿回府已是夜深,等彻底沐浴干净,处理完伤口已将黎明,他便干脆不睡了,穿戴齐整后,上了马车往大明宫去。 他到紫宸殿时算得上早,差人通禀后,得知徽宁帝正与尚书左仆射张治先议事,便肃立在殿外稍候。 云破日出,金光普照。他颀长的身影投在脚下的汉白玉石阶上,十一銙金玉带掐腰,在日头下光彩耀目。真要说有什么不谐和之处,怕就是右手手背那一圈惨白的纱布。 他先前给自己包扎时,甚至想过往左手来上一圈一模一样的,到底忍住了。 陆时卿笔挺挺候了许久,不见张治先出,便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这只手,稍稍蹙了下眉头。 他昨夜失控了。他是郑濯的谋士,倘使不是因这一鞭一时动容,绝不会对元钰说那些。 一炷香后,殿内出来个紫色官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是张治先。 陆时卿回过神,略一抬眼,上前:“下官见过张仆射。” 张治先以尚书左仆射之身兼同平章事之名,官从二品,是朝中真正掌实权的宰相之一。他捋捋胡须:“陆侍郎夙兴昧旦,勤勉敬慎,是我大周之才。” 陆时卿颔首道:“论此八字,下官不及您千一,更不及圣人万一。” 张治先“呵呵”一笑,眯缝着眼走了,经过他身侧时一顿,偏头低声说了句:“勤之一字本是佳话,陆侍郎却莫使错了道。” 陆时卿转了个身,面向他继续颔首:“下官谨记张仆射教诲,来日必循张仆射之道。” 张治先脚步一停,两撇胡须都抖了抖,回头嗔视着他。无知小儿,不过做了个门下侍郎,便妄称来日将循宰辅之道,还是在这紫宸殿前,好大的口气! 陆时卿接着笑:“张仆射年事已高,还请一路慢行,小心脚下。大周与圣人可不能没有您。”说完,一本正经揖了一礼,将人彻底气走了。 徽宁帝宣了陆时卿进殿,见人笑问:“陆侍郎方才又与张仆射斗嘴皮子了?” 陆时卿给他行礼,回道:“臣惶恐,何敢不敬张仆射。” 徽宁帝还想说笑,抬眼瞧见他作礼的手却是一惊:“陆侍郎这手……?” 他还未来得及答,便有一名宦侍匆匆入殿,凑到徽宁帝耳边小声道:“大家,有元家消息。” 徽宁帝看了眼陆时卿,未压声,道:“直说便是,子澍不是外人。” 宦侍便略直起一些腰背:“大家,暗探来报,说元将军连夜送了澜沧县主出城,看方向应是去姚州的。” 徽宁帝有些意外,挑眉沉声问:“可知何故?” 宦侍答不上来:“这个,探子未说……” 陆时卿淡淡眨了两下眼,忽然拱手上前:“陛下,臣知道。” 徽宁帝示意他讲。 陆时卿一字一句从容道:“昨日,臣奉陛下之命随澜沧县主在外出游,在西市锦绣庄内偶见端倪,循踪查去,于长安城外郊野探到一支可疑的回鹘商队。不料县主缠臣缠得紧,一路悄悄跟随而至,因当时情势所迫,臣无奈与她共进退,待脱身已是下半宿。” “元将军深夜不等县主归府,忧心之下出城找寻,待见了臣与县主,心生误解,大发雷霆,与臣起了口角争执。县主却一味袒护臣,将他气得不轻。臣想,元将军之所以令她回姚州,便是因与臣不和,不愿她和臣再生牵扯。” 徽宁帝听完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一个个的,年轻气盛!如此说来,你这伤,莫不是叫世琛这孩子弄的?” 陆时卿颔首:“正是如此,叫您见笑了。” 徽宁帝拿手虚虚点他:“朕一心想将赐娴留在眼皮底下看着,你倒好,竟惹得世琛给人送回去了!你说说,眼下如何是好?” 他沉默许久才道:“臣知罪,听候陛下发落。” 瞧他这不情愿的模样,哪里像知罪了。 徽宁帝思量片刻,问宦侍:“人到哪了?” “大家,听说刚出城呢。” 他点点头,跟陆时卿道:“你也是无心之过,发落便免了,戴罪立功,将县主迎回来就是。”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7 章 圣心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一默,抬眼道:“陛下,不可。元将军知臣不喜县主,如今臣这一去,岂非叫他疑心是您的意思?如此,您欲将县主控制在京的计划,不免暴露。” 徽宁帝被气笑:“朕瞧你就是嫌弃朕的表外甥女,巴不得她回姚州,好图个清静!” 陆时卿颔首不语,似作默认,半晌听他与宦侍讲:“但子澍说的也有理。这样,吩咐下去,等世琛回城,就叫人假扮山匪做场戏,将赐娴先引回城中。记得,切勿伤人,手脚干净些。” 陆时卿眉头微微一蹙。 宦侍领命退下后,徽宁帝给陆时卿赐了座,关切起别桩事:“昨夜可有收获?那吴兴纪家果真有猫腻?” 陆时卿的目光在宦侍远去的背影上粘连片刻,很快回神:“臣留意吴兴纪家已久,昨夜在他们的货物里发现大批崭新的箭镞,是军器规制不假。不过,倘使臣所料不错,这些猫腻是有人故意叫臣发现的,目的便是借刀杀人。” 徽宁帝眯起眼来,心里约莫有了数,感叹道:“朕的这些个儿子啊——!”完了又问,“你方才说,赐娴与你一道去了郊野。她可清楚这些?” 陆时卿摇头:“县主不知始末。” 徽宁帝似乎安心了些,道:“既说到元家,朕想与你聊几句。你可知方才张仆射来朕这里所为何事?” “臣不知,还请陛下解惑。” “以张仆射为首的一干朝臣向来对元家抱有成见。早在当年,朕给元易直封了郡王,他们便提醒朕,滇南王势头如日中天,不得不防,尤其是他那个淌着点郑家血脉的儿子。朕便将世琛当作质子,下旨强留他在长安。” “昨年南诏入侵,又是他们,非要朕忍辱求和,令赐娴和亲南诏。朕晓得他们的心思,元易直护女心切,多少将因此与朕生点嫌隙,他们就乐得见他与朕不和。可后来,这些人瞧了姚州来的急报,又改口了,希望朕允战。” 他冷笑一声:“朕还能不知他们的意图?他们暗暗希望滇南兵败,元易直便可如军令状上所言以死谢罪。可这些人哪里料得到,如此危急的情状,滇南将士竟众志成城,力挽狂澜,叫大周反败为胜。” 陆时卿一直含笑听着。 徽宁帝又道:“滇南打了胜仗,元易直威震边疆,大获民望,他们又坐不住了,上书叫朕试探他,瞧瞧他是否有反心。朕便下旨令他携赐娴进京受赏。结果呢,元家大大方方,身正不怕影子歪地来了。元易直若真图谋什么,如何有胆叫一双儿女都落到朕的眼下?尤其此番,赐娴孤身来到长安,更是他赤胆忠心的力证不假。” 陆时卿笑着点点头。 “然而张仆射却不这么想,他方才来此,给朕出了个荒唐的主意——要朕将这丫头安进后宫。” 陆时卿神情一滞,眼中一抹异色闪过。 徽宁帝眼尖瞧见了,问:“你也觉着不妥?” 他很快恢复平静,答:“何为妥,何为不妥?陛下,凡事皆有两面。张仆射所言,的确有助于您掌控县主及元家,此为利也。但县主是您的表外甥女,且前有九殿下对其爱慕倾心,这桩事说给天下人听,终归不是美谈。” “再者,并非人人皆懂圣心,此举到了朝臣眼里,也可能误解您是想提拔元家,到时,难免又是一场暗流涌动,血雨腥风,此为弊也。” 徽宁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朕倒无此念头,原还想叫六郎娶赐娴的。” 陆时卿当然知道这事,嘴上却怪道:“莫非此前芙蓉园……” 他话说一半,徽宁帝便冷哼一声:“是朕叫六郎去的。一来打消九郎的念头,二来令赐娴与六郎见上一面。结果呢,朕的苦心,都叫你搅了!” 陆时卿连忙起身拱手:“是臣的不是。当日六殿下与臣在丹凤门巧遇,见臣闲着无事,便邀臣同往。臣未多想,岂料……” “岂料你竟抢了六郎的风头!眼下朕的六郎留不住赐娴,你说说,该如何赎这罪?” 陆时卿早知会这样。老皇帝与他“推心置腹”唠了半晌,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这最后一句来的。 如他识趣,这时候就该说一句:臣愿替陛下分忧,娶县主为妻,助陛下将元家牢牢捏在手中。 但他不想识趣。 只是如此情状下,也不可能对圣人直言“不娶”。 他思量了下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您若要臣娶县主为妻,臣自然不敢不从。可依臣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不论是您赐婚,或臣请媒说亲,最终到底得看滇南王意思。姚州与长安远隔千里,实有不便,莫不如等岁末,滇南王与王妃照制进京时再作打算。陛下既已有妙计令县主回城,应也不急一时。” 他说完这些冠冕堂皇的,又道:“您此刻心中必然怨臣,臣也不怕说来给您笑话,臣不喜县主,实是因此女克臣。臣与她数次相交,无一回不狼狈,今次还挂了彩。臣怕迎了这尊大佛进门,过不了多久,您就再听不见臣在您跟前耍嘴皮子了。” 徽宁帝起先一脸严肃,听到后来放声大笑:“罢了!你是朕的臣子,也非儿子,这婚姻大事,朕不好逼你太过。但你也得有个准备,免得哪日朕一不高兴将你卖给元家,你还一口气缓不上来。” 陆时卿颔首应是,将帝王哄妥帖了,才恳切道:“陛下,臣昨日查案,一宿未眠,元将军这一鞭子也着实厉害,您可否容臣告假一日?” 徽宁帝点点头,交代了几句案子的事,令他回去好生歇息。 陆时卿上了宫外的马车却并未安歇,将手上纱布一层层拆去了,唤来赵述吩咐:“想个法子将这伤口遮去。” 赵述进到马车里边,看了眼他触目惊心的手背,不由一骇:“郎君这伤如何来的?” “别废话,我赶时辰。” 他连忙点头:“法子是有,就是……疼了点,也脏了点,您确定要使?” “你尽管办就是。” …… 陆时卿的马车疾驰出丹凤门的一刻,含凉殿的宫道上,一名宫婢碎步而过,与候在尽处的韶和公主郑筠低声道:“贵主,打听着了,澜沧县主欲回姚州,圣人不肯放行,派人……” 郑筠听完,淡淡问:“陆侍郎呢?” “陆侍郎称病告假,今日怕不会来含凉殿教十三殿下念书了。” 她苦笑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宫婢欲退,又被她唤住:“等等。派两个探子去永兴坊附近转转,如陆侍郎出府,盯紧去向,回报给我。” …… 陆时卿回府后,遮掩了手背伤口,将一名仆役招来房中,问:“消息。” 这名叫曹暗的人答:“元将军未归,圣人的人马已去往郊野待命。郎君准备赶过去?” 他摇摇头:“来不及,也没必要。但我得去元府一趟,等元世琛回,交代他几句。” “郎君可是担心,澜沧县主自山匪行迹中猜到事情原委,一生气便与圣人撕破脸皮?” “她倒不至如此鲁莽。我是怕元世琛得知真相后,一时冲动闹去宫中。” 曹暗点点头,问:“您还是从密道走?” 陆时卿“嗯”了声,捎上面具,临走前一指府门方向:“门口那两个来盯梢的,给人家送碗茶水去,道句辛苦。” 他一惊,也不敢询问是谁派来的探子,忙应是。 陆时卿移开暗门,弯身准备下密道,突然一顿,回头严肃道:“等等,换送酸梅汤吧。” 曹暗微微一愣,下意识问:“为何?” 就在他以为自己多嘴了,郎君不会答时,却见对面人皱了皱眉头,道:“因为实在太难喝了。” 难喝的东西,合该与人分享。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8 章 舍得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确是天未亮就上了南下的马车。 昨夜元钰回府后,一句话不说就要赶她去姚州。她起先一头雾水,硬是被他拖上了马车,像犯人似的押送走,后来静心想想,方才明白过来。 阿兄突然如此,想必是听陆时卿说了什么。她虽不知具体,却也大致猜到几分。 长安波诡云谲,她留在这里,固然能替阿兄行事把关,盯牢徽宁帝与六皇子,也有机会到陆时卿或十三皇子跟前博博好感,却难免存在风险。倘使有朝一日,朝廷与滇南撕破脸皮,徽宁帝必将拿她掣肘父亲。阿兄已赔在了京城,她再搭进去,便是给元家更添艰难。 想到这里,她到底不再挣扎了。去留各有利弊,本难取舍,但既然阿兄作了抉择,她又拗不过他,顺势而为也非不可。 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她将梦境内容讲给兄长听,告诫他接下来如何作为,然后回到姚州,与父亲分析朝中形势,叫他醒悟圣人对元家的态度,再与他商议自保的策略。 至于陆时卿这座靠山,她也没打算放弃。对她来说,长安是易进不易出的地方,如能顺利离开,便也可再度回返。 她打定了主意,待出了城,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山道,就将一路护送她的元钰喊进马车来,又把两名婢女与跟在两侧的一队随从斥远。 元钰见她不闹了,刚松口气,掀帘却见她神秘兮兮压低了嗓门道:“阿兄,我有要紧话与你说,但你得先起誓,不论如何,绝不讲给第二人听。” 他一愣:“什么玩意儿?我拿什么起誓?若说漏了嘴,次日就秃顶?” 她剜他一眼,此刻没说笑的心思:“就拿我与阿爹阿娘的性命起誓。” 元钰一惊:“说什么呢你!”说完见她神情肃穆,不知何故,也生出几分慌张来,嗫嚅道,“……成成。” 听他一字一句承诺好,元赐娴才小声道:“阿兄,我呢,得了上天的启示,晓得了几件将来事。这第一,两年后,咱们元家将因……”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觉直言不妥,便拿指头沾了茶瓯里不饮的茶水,在檀木小几上写下几个字:谋逆重罪被满门赐死。 元钰瞪大了眼睛。 她继续道:“第二,届时请缨捉拿咱们的人,是……” 她复又沾水写字:六皇子。 元赐娴将关键讯息一一说明,再向元钰解释了梦境始末,与她此番来到长安的缘由。 接二连三的噩耗叫元钰惊得半晌说不上话。良久,他摸了摸她的脑门:“赐娴,你没烧着吧?你……你莫不是在陆子澍那里受了刺激?要,要不阿兄替那小子掳来,送去姚州入赘咱家?” 元赐娴头疼扶额。她这阿兄,回回遭受打击,就嬉皮笑脸作掩饰,好像如此便可自欺欺人了。 她道:“咱们元家这些年是什么处境,阿兄比谁都清楚,否则你这最是乐得无事一身轻的人,哪会去掺和那些事?我方才说的,来日究竟是否可能发生,你心里有数。” 元钰微微一滞,冷静了下,到底正经了些:“……可这太邪门了,没道理啊!就算是真的,老天凭什么给你梦见这些个事?” 这个元赐娴也不知道。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指不定上辈子谁给我烧香拜佛了呢?” 元钰皱皱眉:“总之,我觉得未必可信。” “我起始也是将信将疑,才没盲目与你和阿爹讲。可这些日子以来,我接连跟徽宁帝、六皇子、陆侍郎相处了一番,却愈发觉得梦境种种有迹可循。”她叹口气,“阿兄,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也不逼迫你,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有个警醒。我这一走,至快也得岁末才能与你再见,你万事皆要当心。” 元钰的眼光柔和下来,拿粗糙的指腹蹭蹭她脸蛋:“阿兄知道。” “以咱们家目前与六皇子生出的牵扯看,不可能说脱身便脱身,在我与阿爹商议出对策前,你得先稳住他和那位徐先生,却切记留足退路,莫替人做抛头颅洒热血的事。至于陆侍郎与十三皇子……我不在长安,就得靠你拉下脸讨好他们了。” 元钰“啧”了一声,心有不爽,到底想她走得安心些,勉强应下了。 元赐娴见状笑一声:“好了,真要死也得两年后呢,阿兄就送到这里,回去吧。” “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元钰掀帘下去,回头嘱咐,“记得每到一个驿站就传封信报平安!” 元赐娴点点头目送他上马,放下了帘子。 …… 元钰回府后就闷去书房思考人生了,过不久,听说徐善来访。 他心里奇怪,将人迎入,请座后问:“徐先生行色匆匆的,可是有急事?” 陆时卿略一点头,如前几回一样伪了声道:“徐某冒昧请问将军,县主是否离了京?” 元钰尽可能表现得平静自然,但元赐娴的话到底在他心里投了波澜,叫他无法全心信任眼前的幕僚。他因此略几分狐疑,问:“先生如何知晓?” “是六殿下的耳目从宫中得来的消息。徐某今日登门,是想告诉将军,县主恐怕暂时走不成了。” 他一愣,脸色大变:“此话何意?” 陆时卿假借郑濯的名义,称是奉他之命前来,将徽宁帝的打算大致说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往下讲,就见元钰蓦然撑案站起:“简直荒唐!”说完便是一副欲往外走的架势。 陆时卿猜到他去向,起身阻止:“县主聪慧,想来应付得来,何况圣人并无伤害县主之意,您去了不免冒险,不如在此静候。” 元钰回过头来:“应付得来也不成!我这做兄长的,还能眼睁睁瞧着妹妹被人戏弄吓唬不成?刀剑无眼,倘使有个万一呢?先生舍得,我不舍得!” 陆时卿一噎,僵在原地,素来能言的嘴竟说不上话来。 元钰移开门,脚步一顿,语气和缓了些:“多谢先生特来相告,元某有分寸,不会大张旗鼓,连累六殿下布置在宫中的耳目。我请人送您回。” 他说完便走,不料还未踏出院子,便见一名仆役急急奔来,道:“郎君,小娘子回了!” 仆役话音刚落,元赐娴就灰头土脸地出现了。她身上裙裾破了好几处,袖口还沾了几根杂草,走路一瘸一拐的。拾翠和拣枝一左一右搀着她。 元钰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她:“这是伤着哪了?圣人果真派人堵了你?” 元赐娴抹了把脸蛋上的灰泥,笑道:“连阿兄的眼也瞒过了,看来我这戏做得不错。我没伤着,只是恐怕暂时走不了了。”她说罢掸掸衣襟,奇怪问,“阿兄如何晓得,是圣人堵的我?” 元钰没答,一个劲捏她肩背检查:“真没伤着?” 她抬抬胳膊,踢踢腿:“我好得很,就是演给那几个毛贼看的罢了!” 元赐娴说完,一抬眼瞧见远处廊下站了个人,宽袍大袖的一身黑衣,银色面具覆脸。她登时一愣,压低了声道:“阿兄怎么不早说,徐先生在府上?” 元钰回头一看,摸摸鼻子答:“我给你吓得不轻,忘了……”说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圣人派人堵你的消息,是他替六殿下送来的。但阿兄方才一激动,口不择言,好像有点得罪他了……” 元赐娴无奈。叫他稳住稳住,怎么竟一转头就将人惹了! 兄妹俩窸窸窣窣低语,陆时卿等他俩说完,才上前说:“既然县主无碍,徐某便告辞了。” 元钰这会儿冷静了点,赔笑道:“先生来去匆忙,不如用些茶点再走。” “多谢将军美意,徐某还是不叨扰了。殿下命我前来,一则确认县主是否平安,二则提醒将军此事该如何善后。如今看来,县主无恙,且已有应对之法,就不必徐某多言了。” 元赐娴一身狼狈,怪不好意思跟陌生男子说话的,但到底心中有疑,便也不拘泥了,问:“先生所言应对之法为何?” 陆时卿颔首道:“抓捕歹人,捅破真相,闹到圣人跟前对峙——此为下策。饶过歹人,装聋作哑,咽下这口气——此为上策。上策之上,佯装受伤,令圣人心生愧意,便是上上之策。县主已做了最好的选择。” 元赐娴朝他一笑:“先生知我。我送先生。” 陆时卿依旧垂着头:“不必劳烦,县主且安心歇养。” “先生替我元家筹谋奔波,我送您是该的。何况我又没真伤着。” 她坚持要送,陆时卿也不好推拒,免得话多露了破绽,一路沉默着与她到了后院偏门。临走前听她道:“还请先生替我谢过殿下关切。” 他点了下头。 元赐娴又问:“不知先生平日忙吗?” 陆时卿扮演徐善时便似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举止神态,甚至是眼神,皆丝毫不露锋芒,闻言有礼道:“徐某一介布衣,岂会忙碌。” “如此便好!”元赐娴笑了一声,“我有个不情之请。” 陆时卿直觉不是好事,面上则谦恭道:“您但说无妨。” “我仰慕先生棋艺已久,如先生哪日得闲,我想请您赐盘棋,叫我饱饱眼福。” 陆时卿一默,稍稍垂眼。 元赐娴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笑道:“先生可以拒绝的。” 他摇摇头,示意并非不愿:“县主哪日想观棋了,差人与徐某通个消息便是。” 她狡黠一笑:“那就一言为定了。” 陆时卿颔首退出,上到马车后,突然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这个元赐娴又想整哪出?她对他一个示好不够,如今还要与徐善黏糊?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19 章 送早食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回府后,命曹暗给郑濯传了个信,讲明今日之事,以免他借了他的名头,改天却在元家面前穿帮。 曹暗比赵述稳重许多。陆时卿私下的门路多是由他在疏通。 他办完了事,回报道:“郎君,六殿下差人带了个话,说韶和公主近来小动作频繁,请您留意。” “我知道。”陆时卿淡淡道,“今日的两名探子就是她安的。” “莫非她晓得了您与殿下的私交?” 陆时卿摇头:“此女政治嗅觉不算敏锐,派来探子不过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多作计较。倒是她在皇后跟前说得上话,皇后又惯会与圣人吹枕边风,这点该提防提防。” 曹暗想,所谓鸡毛蒜皮,便是指男女情爱之事,恐怕韶和公主是从哪处得知了澜沧县主离京的消息,因此来探郎君反应。不过郎君送汤一举已叫这位贵主十分下不来台,想来短时间内,她必不敢再自作聪明。 “郎君如何看待澜沧县主的政治嗅觉?小人以为,她接近您,当是另有所图,并非贪您的……”他咳了一声,“倒像出于什么目的,故意讨好您似的。” 陆时卿知道他漏掉的词是“美色”。他点点头,示意他所言不错。 越是相处,他便越无法小觑元赐娴,尤其今日在元府,听过她与他不谋而合的策略,便更下意识对她的举动翻来覆去琢磨猜测。 他很难相信,她的接近是单纯的,却偏又捉摸不透,她究竟图什么。 毕竟她也不像清楚他与郑濯的暗中谋划。 曹暗又问:“如今圣人也发话了,郎君预备如何处置这桩很可能落您头上的婚事?” 陆时卿眉心一蹙:“我已将此事拖延到了岁末。既然眼下无法送她回姚州,且走一步瞧一步,看看她究竟意在何处。” “小人倒觉得,其实郎君未必要躲着县主,您既是瞧不透她,何不多瞧瞧?” 他不置可否,低下头研究棋谱了。 …… 元赐娴歇了一天,翌日请厨房做了些早食,准备了几瓶伤药,生龙活虎跨出了院子。 她是注定回不得姚州了。圣人连如此不上道的路数都使了出来,便是打定了主意留她。她若想方设法南下,一来可能再次受阻,二来,说不定将惹他疑心。 对此,她倒也没什么怨的,毕竟走有走的好,留有留的妙。只是早知如此,就不将梦境吐露给元钰了。瞧瞧兄长对徐善不甚客气的态度,就知他沉不住气,恐怕从今往后,六皇子那处的交道,还得多由她出面才行。 她走到半道,恰好碰上晨起射弋的元钰,被他拦了下来:“你这一大清早的去哪?” “我替阿兄赎罪去。” “你该不是要上陆府,瞧陆子澍的伤势吧?”见她点头,元钰皱皱眉,“你过来,阿兄给你说几句。” 他如今已然知晓妹妹接近陆时卿的真实目的,起始大不赞同,嚎得哭天抢地,说元家有难,却要靠她出卖色相周旋,都是他这做阿兄的无用,愧对阿爹阿娘,愧对列祖列宗…… 结果他嚎了半天,被元赐娴一句“陆侍郎长这么好看,我又不吃亏”给堵了回去。 等元赐娴凑过来,元钰交代道:“听阿兄跟你分析分析眼下情势。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照我看,上回险些叫你挡下的那一鞭子,必然给陆子澍不小的震撼。他跟着圣人做事,最了解圣人心思,讲了个豺狼虎豹的故事,劝阿兄送你回姚州,虽说是摆明了不愿娶你,但其实也有不希望你身陷囹圄的意思。所以你别灰心。” 元赐娴昨日已听他讲过那个故事,提起鞭子,她仍心有余悸,想了想道:“阿兄说的有理。” “但你也切莫高兴太早。这男人嘛,‘动容’和‘动心’不一样,‘为你好’和‘对你好’,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元钰清清嗓子,自觉有了用武之地,道:“说简单点,劝你回姚州,这是一时动容,想为你好。但肯留你在京,护你无虞,才是真的动心了,想对你好。” 元赐娴恍然大悟,长长“哦”出一声。 “阿兄敢保证,陆子澍已不像起始那样讨厌你了,或者对你初具好感,但要说愿意庇佑你,甚至庇佑咱们元家,恐怕还差不少火候,你得继续往里添柴。” 元赐娴一指身后婢女手里的药箱和食盒:“我这正要去添呢。” 元钰敛了色道:“但也别添过了!像上回那样孤男寡女深夜独处的事,再有第二次……元赐娴,我打断你的腿!” 她心道也不是孤男寡女,还有小黑呢,却到底没狡辩:“我知道,阿兄放心吧,我肯定不叫自己吃亏的!” 元钰就不再婆妈了,挥手示意她去。 …… 元赐娴到永兴坊陆府时,递了个名帖以表正式。仆役一见,忙迎她入里。 陆府与元府占地差不多大,但要说瞧上去,倒是前者更显宽绰一些。大抵是因此处布置简单,少添繁饰,多不过几株花树盆栽。 元赐娴觉得这是有道理的。毕竟陆时卿怎可能接受假山那种怪石嶙峋的玩意儿呢。就连府里的花树都被剪裁成了圆润齐整、左右对称的模样,一板一眼毫无意趣。 初次登门总得含蓄些,她碍着礼数没多瞧,听闻陆时卿人在书房,也没非要闯了去,老老实实等在了正堂。 陆时卿听下人说澜沧县主拜访,当即便想退避,却不料宣氏一早就去了晋昌坊的大慈恩寺,只得硬着头皮到正堂,尚不及进门,就听见个俏嗓道:“这是我一早请萧记的师傅包的馄饨,你们拿下去,等老夫人回了再下锅……” 她倒是将他家的下人使得很顺手啊。陆时卿阴沉了脸,等跨进门,却是脚步一滞。 上首女子穿的是藕荷色襦衫,下边配了鹅黄色长裙,这看似不大谐和的两色撞在一起,到了她身上竟意外合眼。她身上那件襦衫是时兴的半臂款式,袖口宽松,露一截玉臂,白瓷一样的肌肤晃得整个屋子一片雪亮。 元赐娴吩咐完下人,一眼瞧见他站在门口,笑着与他挥手招呼:“陆侍郎早啊。” 这手一挥,素色的屋子更亮堂了。 他上前道:“陆某见过县主,不知县主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元赐娴认真接了他的套话:“陆侍郎真该来迎我的。您这府太大了,我昨日伤了腿脚,一瘸一拐走了半天。” 陆时卿一默。她倒很懂做戏做全套的道理,想骗徽宁帝,便连他也骗上了。 恰是这无话片刻,被唤来见客的陆霜妤到了。小丫头穿了丁香色的宽摆襦裙,过来给元赐娴行礼,完了就退到兄长身后去。 十四岁的小娘子藏不住心事,元赐娴瞧得出,她神色恹恹,很是勉强,兴许还在为当初漉桥一事耿耿于怀。 但她没大在意,继续与陆时卿道:“陆侍郎,咱们也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了,您怎么都不问一句,我是怎么伤的腿脚?” 谁跟她同生共死过了?陆时卿忍耐问:“请问县主是怎么伤的腿脚?” “昨日我本想回姚州去的,半道碰上山匪,打斗时一不小心伤着了。” 这话倒也算符合实情。昨日那伙人来“劫财”,与她的随从动了粗。她被拾翠和拣枝护卫着往都城方向退,初始真道是山匪,后来瞧他们追赶的路线才起了疑心。 她趁乱观察了一下那伙人举刀的手势与落刀的位置、力度,断定他们受过特殊且统一的训练,绝非出身草莽。最终将诸多疑点前后串连,猜到了徽宁帝头上,就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把自己摔进了路边泥地里。 元赐娴答完,见兄妹俩还杵在原地,一指一旁椅凳:“都坐呀。”等他俩坐下,又吩咐拾翠,“将早食端给陆侍郎。” 她大老远跑一趟,就为给他送早食? 陆时卿微微一愣,一时也忘了说,他已吃过了。 拾翠提了个双屉的食盒上前去。 元赐娴跟着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她说到这里,突兀地停住。 哎,不妙,下人做了什么来着,她给忘了! 站在她身侧的拣枝一慌,小声提醒:“荷花粥。” 她赶紧接上,尴尬一笑:“……荷花粥。您尝尝。” 陆时卿的脸霎时黑了。露馅露得这么明显,当他是聋子吗?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0 章 裹伤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当真吃不下了,原本想拒绝得温柔一点,但既然她只是糊弄他,他就不客气了,道:“县主好意,陆某心领,但我已用过早食。”说完,伸出仿佛十分高贵的指尖,将东西远远推开。 一旁陆霜妤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缓缓推移,眼瞅着这双屉的食盒,像在瞧是否有她的份。 元赐娴这时候没工夫注意她,掩饰了面上心虚,道:“那改日我来早一些,这样就能赶上您吃早食的时辰了。” “县主伤了腿脚,理该安生歇养,陆某不劳您惦记。” 她赔笑:“怎能不惦记,您也受伤了啊!实则我今日正是来探看您伤势的。”她往他手背瞥瞥,“您的手好些了吗?” 陆时卿昨日从元府回来便裹了伤药,缠回纱布,低头看一眼道:“已处理妥当,并无大碍。” “我带了伤药来,是拿家父琢磨多年的方子制的膏子,寻常地方找不着。”她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些瓶瓶罐罐的来。 元赐娴本想将几瓶药撂下就走的,想起方才的窘迫事,便想弥补一下,道:“我给您换个药,重新裹下伤吧。” 陆时卿将手掩回袖中:“不敢劳烦县主,您将药留下,陆某已是感激不尽。” 又是套话。 元赐娴不太高兴了,不理他,直接吩咐一旁几名丫鬟:“你们几个,给我打两盆清水来。” 陆府的下人就比陆时卿听话多了,被她飞俩眼刀子,便碍于她的身份不敢不从,乖乖去打了水来。 陆时卿皱皱眉:“陆某换了药裹了伤,县主便愿意回府了?” 元赐娴点点头,神情严肃。 他只好叹口气,低头拆纱布。 元赐娴提着药箱站起来,还记得要演出一瘸一拐的模样,等到他跟前,瞅见他狰狞的手背,却是吓了一跳,敬称都不见了:“这是处理妥当的模样?你可是不想要这手了啊!” 他手背上长长一道鲜红的薄痂,伤得深的几处都有了化脓的迹象,着实触目惊心。 一旁陆霜妤也吓得不轻,瞠目问:“阿兄怎么伤得这么重?” 想他恐怕不好意思答,元赐娴便替他解释:“被我阿兄打的。”接着回头吩咐,“拿盐末子,热水和棉帕来。” 她说完就抓过了他的手。 都说十指连心,陆时卿给她一抓,心都好似被什么古怪的力道震麻了。他下意识要抽出指尖,却听元赐娴一声娇喝:“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他浑身一僵,顿住不动了。 陆霜妤和满屋子的丫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景象太诡异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们的郎君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们的郎君,还没被掀翻了。 陆时卿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头。自郊野一场“肉搏”后,他对旁人贴肤触碰的容忍程度似乎变高了,方才不过轻微克制,竟就压抑下了那股嫌恶。 元赐娴等来仆役,当着他的面,拿清水净了手,然后泡好盐水,挑着棉帕道:“会有点疼,您忍忍吧,忍不住可以叫的。” “……”她想让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叫。 元赐娴令人搬了椅凳来,在他膝前坐下,一手捏着他的指尖,一手就着沾了盐水的棉帕替他擦拭清理。 这盐水碰了伤口,明明该是疼的,陆时卿却觉痒得慌,忍不住微微一颤。 元赐娴只当他是疼的,没大在意,边忙边问:“您既是处理过了,没道理坏成这样,这伤口先前可是裹了药粉?” 他稍稍一默,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裹了药粉,是昨日去元府前盖了层妆粉。效果挺不错,加以宽袖遮掩,丝毫不露破绽,却的确加重了伤势。他原本打算一早换药,结果因几份公文耽搁了。 元赐娴叹口气:“您这伤口该用药膏,不能用药粉的。您说您这手要是废了,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陆时卿抬眼,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元赐娴本想说,他这手要是废了,她阿兄摊上的罪可就大了,话到嘴边,见他仿佛有那么一丁点期待的眼神,马上嘴一瘪道:“我可得心疼了!” 陆时卿心里嗤笑她演技浮夸,嘴上却也没戳穿,冷冷瞥了瞥她。 陆霜妤在一旁干瞪着眼,瞧他们一来一往,委屈得嘴都瘪了。没有她的早食就算了,如今还成了如此多余的存在。 她曾以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自己中意的郎君其实是个小娘子,且是个比她还好看的小娘子。眼下却知,这还不是最残忍的。更令人伤心的是,这个小娘子,竟然想做他的嫂子。 元赐娴继续低头干活。 浓黄的脏水一点点被挤出,陆时卿瞧了,胃腹一阵翻腾,抬眼却见对面人很是耐心,如扇的长睫扑簌簌眨着,神情一反常态地柔顺,难得像是真心实意对他的。 见她包扎的手法娴熟老练,纱布的折角也藏得滴水不漏,一晌功夫便如做好了一件饰物,陆时卿微微有些奇怪。 他起先抑制住了好奇心,等她忙完,拿一旁盆中清水净手时,忍不住出言试探:“县主裹伤的手法倒是精湛。” 被人夸总是高兴的,元赐娴没想到他在套话,得意洋洋道:“从前军中医士忙不过来时,我常去帮忙。” 陆时卿稍稍一愣,蹙眉问:“军中?” 她脸色微变,跟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在他锋锐的眼色里坦诚道:“我跟阿爹行过军……”说完凑到他跟前来,弯下腰小声道,“阿爹叫我莫讲出去,以免被有心人传扬得不好听……您可要替我保密啊。” 陆时卿坐在椅上仰头看她,稍一颔首。滇南王是大周唯一的异姓郡王,自然树大招风,惹人嫉妒。女子从军,放在旁人身上或是巾帼美名,换了元家,却可能被讲得不干不净。 见他应下,元赐娴又笑看陆霜妤:“陆小娘子,你也是。” 她笑起来眼如弯月,叫人根本无法说个拒绝的词,陆霜妤想也没想便如捣蒜般点了点头。 元赐娴转头收拾药罐子,一面交代陆时卿夜里该换哪瓶药,完了想起桩事,回头问:“陆侍郎,我有些话跟您说,您可能叫陆小娘子和这些下人先且退避?” 陆霜妤一把揪住了陆时卿的袖口,警惕问她:“你想对我阿兄做什么?” 元赐娴一脸无辜,她能做什么啊,瞧她这模样又觉好笑,故作暧昧道:“是长辈们的事,你莫管。” 陆时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见他神情尴尬,不知想去了哪,她笑吟吟地补充:“真是长辈们的事。陆侍郎,事关回鹘商队,我有些疑虑想与您说明。” 陆时卿飘忽的心思一下就被抽了个干净,挺直了腰背,敛色吩咐道:“都下去。” 等屋内众人走空,元赐娴才坐在他对头问:“陆侍郎晓得回鹘人的货物里头,装的是什么箭镞吗?” 陆时卿当然知道,嘴上却答:“陆某替圣人查案,只负责上达实情,其余一概不管。” 口风真紧。她只好道:“我说说我的看法,您听听是否有理。这些三翼的箭镞不是普通玩物,而是军器。从吴兴纪家到长安锦绣庄,再到这队回鹘商人……绝非一般的小打小闹。” 陆时卿随口附和了声“嗯”。 “但见此事牵涉越大,越是关系到要紧人物,我便越觉其中或有陷害的成分。” 陆时卿稍稍一滞,这下抬起眼来:“此话怎讲?” “疑点太多了。譬如西市坊门前,商队与门吏尤其张扬的对峙。又譬如锦绣庄内,店伙计与掌柜轻易露出的破绽。再譬如郊野平房,看似严密,实则漏洞百出的守备。我起始想,他们兴许只是做些不干净的小买卖,但当瞧见那些箭镞,再回想当日种种,便觉奇怪了。能干出这等‘大事’的人,怎会频频犯如此低下的错误?倒说不定是谁想借此陷害谁,才故意布置了这些,叫人发现的。” 她说到最后,悄悄观察陆时卿的脸色,却见他神情如常道:“陆某知道了,明日便将县主的意思禀给圣人,请他决断。” 又是这个拒人千里,分毫不露的态度。元赐娴打听不出什么,只好放弃。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如此无话片刻,两人突然齐齐偏头朝槅扇外看去,异口同声道:“谁?” “啪”一声什么物件落了地。躲在槅扇外企图听墙角的人慢吞吞将东西捡起,走了进来。 正是去而复返,满脸心虚的陆霜妤。 陆时卿冷眼训斥道:“这听墙角的本事,是谁教给你的?” 陆霜妤鼓着嘴道:“这不是没听成嘛,你俩耳朵这么灵光……”她瞅瞅元赐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瞧外边天阴了,晚些怕有雨,来给县主送伞。”说着,提了提手中一柄油纸伞。 陆时卿晓得她不过寻个借口罢了,厉声道:“还敢狡辩?你可是太久没抄书,手痒了?” 陆霜妤一脸委屈:“阿兄何必当着外人面凶我……也没见你对县主凶过一字半句的……” 她说到后来,声儿越来越轻。元赐娴听见“外人”一词尚觉不舒服,听全了后边这句,突然高兴起来。 陆时卿的确没这样凶过她嘛。 她一高兴,就准备替陆霜妤解个围,大方道:“好了好了,听墙角这事,我也常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时卿飞过来一个眼刀子。 怎么的,使完了他的仆役,还要替他管教妹妹了? 元赐娴见他不悦,清清嗓子折个中道:“但下回不能再犯了。今日是我,若换了要紧客人,可就叫你阿兄面上不好看了。” 陆时卿觉得这句还有理,看一眼妹妹,叱问道:“听见没?” 陆霜妤心情复杂地瞅瞅一唱一和的俩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1 章 赴约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叫陆霜妤回房去,完了看看元赐娴:“县主也请早些回府,免教元将军担心。” 元赐娴看一眼外边阴沉天色,到底也嫌下雨了麻烦,道:“好吧,我明日再来一趟。” 他眉头一皱:“还有明日?” “当然了,您这伤头两日最要紧,我再替您裹一次。” 陆时卿叹口气:“陆某明日一早要去上朝的。” “那我等您回府了再来就是。” 见他还要推辞,她赶紧打个手势止住他:“您就别多说了,我这是为您好。照您先前那个蠢笨的裹伤法,将来肯定得留疤,您该不想右手长道疤,左手却没有吧?到时若叫我阿兄再打您一鞭,还不知能不能打出一模一样的呢!” “……” 陆时卿头疼,头疼得想不出理由拒绝她,只好得过且过,先请仆役送走这尊大佛再说。 元赐娴交代他几句吃食上的事,演了瘸子出门去,到府门前却见该已回房的陆霜妤攥着油纸伞站在那处,揪了张小脸,一副有话与她说的样子。 她上前问:“陆小娘子是在等我?” 陆霜妤垂眼,摇头:“不是。”手却不停扭着伞柄,像是紧张才有的小动作。 元赐娴笑了一声:“那我可走了。” “哎!”陆霜妤脚步微移,喊住了她。 她原也不过作个势罢了,回头问:“怎么?” “我想跟县主说,您……”陆霜妤犹豫半晌,终于提了声气道,“您不要妄图打我阿兄主意!阿兄早便与韶和公主情投意合,只是圣人不肯答应这门亲事,担心阿兄做了驸马,仕途受阻,才迟迟不赐婚的!” 元赐娴微微一愣,突然笑起来,问:“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陆霜妤一惊,心虚道:“没……没有谁教我,我实话实说罢了!” “那你跟我讲讲,他们是如何的情投意合?” 她略镇定一些:“阿兄隔三差五便去含凉殿教十三殿下念书,贵主也常在一旁……一旁……”她“一旁”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转而道,“总之,阿兄是喜欢她的,阿娘也喜欢她。今日一早,贵主还陪阿娘去了大慈恩寺。” 元赐娴拖长了声“哦”了一下,道:“好,我晓得了。” 陆霜妤觉她态度奇怪,小心翼翼问:“您晓得什么了?” 她露齿一笑:“多谢霜妤妹妹提醒我,含凉殿和大慈恩寺,的确是两处收买人心的好地方,我会妥善利用的。” 陆霜妤一噎,也没注意她换了称呼,诧异道:“你……你这人怎得讲不听呢?” 元赐娴反问她:“你当初误认我是男子,对我一见倾心,苦苦寻觅我一年,其间怕也有人劝你放弃。你呢,你听了吗?” “我……” 见她无话可说了,元赐娴淡然一笑,从她手中抽出油纸伞:“好了,这伞我收下了,你赶紧回,就等着有天叫我嫂嫂吧。” 她说完不再停留,回头上了马车,留下陆霜妤呆呆杵在原地。 …… 说来也巧,元赐娴经过永兴坊巷口时,恰有一辆马车擦着她的车帘过去。赶车的拣枝见状,朝里问:“小娘子,您往后瞧瞧,那可是陆老夫人的马车?” 她刚巧在思索宣氏与韶和公主的关系,闻言叫停,掀帘探出头去,只见那檀色马车果真停在了陆府门前,片刻后下来两个人。一个确是宣氏不假,另一个一身素裙,细胳膊细腰的,眼瞧着便是郑筠。 两人有说有笑跨进了府门。 拾翠问:“小娘子,您要不要杀个回马枪?” 元赐娴冷哼一声:“不杀,回家。” 拾翠见她不高兴,也就不敢多嘴了,待近了胜业坊,才听她重新开口:“不对,我瞎置什么气,我又不是要嫁给陆老夫人的。”说完朝车帘外道,“拣枝,折回去。” 拣枝忙将马车驾回陆府,勒了马却迟迟不见元赐娴动作,怪道:“小娘子,咱们到了,您不下去吗?” 元赐娴打个哈欠:“去做什么,闹事?我就瞧瞧郑筠何时出,与她打个照面,你替我瞧着些。” 她说完便闭目养神起来。 拣枝盯牢陆府府门,生怕错过,却是左等右等,小半个时辰过去,依旧不见郑筠。正是两眼发酸的时候,忽有一名陆府丫鬟碎步走来。 这丫鬟到了她跟前,有礼道:“这位小娘子,我家郎君有句话,说是带给澜沧县主的。” 元赐娴蓦然睁眼,掀帘问:“什么话?” 丫鬟给她行个礼,然后道:“回县主,郎君说,您的马车复返之前,他便已请韶和公主回了,您这样是等不着人的,趁雨还未下起,早些回家吧。” 她交代完,便见元赐娴眉间团簇的阴云一刹消散无踪,笑得抹了蜜似的:“我晓得了,这就回,明日再来。” …… 翌日,元赐娴说到做到,又跑了趟陆府,却也未多停留,给陆时卿换好药就回了胜业坊。确信他的伤势已不会恶化,接下来,她就不再出门了,安安心心“养伤”给圣人看。 徽宁帝显然不觉她一个黄毛丫头有如此心机,压根就没疑心她伤势是假,接连派人送了许多御贡的药材与滋补品,及好些哄她高兴的珍奇玩物,说是天子脚下出了这等糟心事,是他这个表舅的不是。 元赐娴心中冷笑。她可从未将圣人当表舅。她的外祖母当年不过是不得宠的庶公主,与先皇的关系本就不如何亲近,如今再隔一代,哪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倒是她与兄长骨子里淌了几滴郑家的血,便叫老皇帝惶惶不可终日了。 如此闲了一阵,眨眼便过了季夏。 孟秋七月,早晚天气稍稍凉下一些,午后的日头却仍灼人。元赐娴被秋老虎闹得烦躁,待在府中,百无聊赖之下记起了徐善,就叫阿兄派人去报了个信,问他是否得空赴上回的口头邀约。 她自然不是想与徐善探讨棋艺,之所以如此,是因此前他来报信,叫她感到了郑濯的立场与善意。至少眼下看来,他们的确是元家的盟友。既然这样,她就不该盲目排斥。长安情势复杂,能与郑濯晚些成为敌人,或者扭转上辈子的局面,不成为敌人,总归是好事。 当然,既有梦境提点,她不可能全心信任郑濯,尤其那个徐善始终不肯真面示人,更叫她对他身份存疑。她前次提出邀约,便是准备试探一二。 翌日,陆时卿以徐善的身份,受邀来了元府。 他这些日子着实忙得焦头烂额,但元赐娴一个口信,却叫他不得不将天大的公务都抛诸脑后。毕竟“徐善”讲了,他一介布衣,并不忙碌,如推拒邀约,不免叫她起疑。 陆时卿调整好姿态,去到元府花厅,就见元赐娴站在窗前逗弄一只画眉鸟,看上去心情极佳,眉眼弯弯,堆满笑意。 他步子一顿,停在了门槛处。 怎么,她整整十六日不曾探看他伤势,连个口信也无,如今却很期待见到徐善吗?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2 章 博弈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听见动静撇过头来,见他就笑:“先生来了!” 陆时卿避免与她对视,如往常般颔首垂眼道:“徐某见过县主。” 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提起窗前一只紫檀镶金丝的鸟笼给他瞧:“先生觉得好看吗?” 他看了一眼,问:“您问鸟,还是鸟笼?” 元赐娴俏生生一笑:“看来先生是觉得,鸟和鸟笼里头,一样好看,一样不好看了。” “是。徐某以为鸟笼好看,鸟不好看。” “为何?” “因为鸟在笼中。” “先生果真是性情中人。关在笼里的鸟失了活气,自然不如外头的。”元赐娴将笼门打开,看了一眼仍旧乖乖停在里边的画眉鸟道,“您瞧,在笼里待久了,即便我愿意放它,它也不肯走了。 陆时卿道个“是”字。 她便将鸟笼递给了婢女,叫她们拿下去,伸手示意他坐在棋桌对头,边道:“我不喜欢养鸟,叫阿兄给我买了只来,是想瞧瞧,寻常的画眉鸟是否好养活。” 陆时卿似有所悟:“县主是奇怪,上回六殿下送给令兄的那只画眉鸟,为何不过几日便死了吧。” 她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他解释道:“那只画眉鸟经特殊驯养,能以叫声传信。殿下早先不全然信任令兄,虽递了消息来,却也给鸟喂了毒,以免落下把柄。” 元赐娴似乎对他的坦诚很满意,点头道:“令画眉鸟以叫声传信,已比鹦鹉以言语传信安全许多。其后,先生又叫我阿兄在寄往滇南的书信中提及此鸟,故意给圣人的探子瞧见,从而反叫他打消疑虑。实是妙极。” 陆时卿稍稍一默,学了她先前那句话道:“什么都瞒不过县主。” 她淡淡一笑,招来两名棋童:“不说这些了,我请先生来,是想观棋的。” “您想观何种棋局?” 她沉吟一晌,道:“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在浔阳大败许老先生的那局棋?家父痴迷棋道,曾花重金求彼时一战的棋谱,却尽遇上些江湖骗子。” 陆时卿出口带了丝笑意:“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当日,徐某与许老先生在浔阳江头偶遇,一时兴起,想对上一战,奈何手边无子,便以口述之法决了胜负。自然是没有棋谱留下的。” 元赐娴恍然大悟:“难怪。” “既然县主想瞧,徐某再口述一遍就是,如令尊有需,您可绘成棋谱与他。” “如此,不会坏了先生的规矩?” 他淡笑一声:“徐某没什么规矩。” 两名棋童走上前来,一人手中执一只棋罐,照陆时卿所述,一个落黑子,一个落白子。 “起东五南九,东五南十二,起西八南十,西九南十……” 四下静谧,人语声低沉轻缓,落子声脆亮明快,元赐娴听着,觉得心里痒酥酥的,像被细草拂了一般。她看似垂眼撑腮,注目棋局,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浔阳江该是很美的吧,她突然想。 有春风杨柳岸,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和须白长眉的老者,有未能传唱于世的绝代棋谱,唯独没有皇城的尔虞我诈,就像她非常贪恋的滇南一样。 正是这神游天外之际,她突然听见对面人唤她:“县主?” 她刹那回神,见棋局密密麻麻已被铺满,慌忙道:“我在。” 陆时卿似乎并未瞧懂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憧憬之色,问道:“徐某已下到决胜负的一步了,您可想试试解这棋局?” 她一时没答,叫棋童与四面仆役都退了出去,而后反问道:“先生,浔阳的山水好看吗?” 陆时卿稍稍一愣,道:“好看。” “您从前在那儿,平日得闲都做些什么?” “垂钓。” 元赐娴笑了笑:“那您为何来了长安?这里连鱼虾都比别处狡猾,很难钓着的。” 陆时卿沉默许久才道:“世浊身难清。县主觉得,倘使有朝一日,长安的山塌了,水干了,浔阳又当如何?” “浔阳也将再无鱼虾。” 他点头:“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您想救浔阳的鱼虾,却为何选择了六殿下?” “殿下来寻徐某时,徐某曾有三问。第一问他为何而来。他答为天下。第二问他,天下在圣人手中,与他这不得宠的庶皇子何干。他说——‘阿爹喜掌权术,可权术治得了阿爹的心疾,却治不了阿爹的天下。我想令四海腐木焕然,枯草重生,能人志士有才可施,苍生黎民有福能享,八方诸国皆贺我大周强盛,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元赐娴目光闪烁,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第三问呢?” “徐某问他,如有一日得天下,将以何治它?既非权术,那么,是弯弓骏马,还是金银钱粮。” “殿下如何答?” “德化民,义待士,礼安邦,法治国,武镇四域,仁修天下。” 元赐娴默了一默,笑起来:“先生怎知,殿下所言不是空话?” 陆时卿似乎也笑了一下:“话本就是空的。徐某拿耳朵听空话,用眼睛看实事。” 她牵了下嘴角,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时卿见状,淡淡垂眼,转了话茬:“县主还观棋吗?” “当然。”她的目光扫了一遍棋盘,“您方才问我是否要试试解这一步决胜棋……我若解开了,可有奖赏?” 陆时卿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知她不可能解开这盘难局,故而放心道:“您想要什么奖赏?” “我说笑的,您将这棋局给我瞧了,是我该谢您才对。过几日,我与阿兄设个小宴,您可愿赏光?” 他摇头婉拒:“不过一局棋,何必劳师动众。” “那我与您打个赌。倘使我解开了下一步棋,您就得赴宴。” 陆时卿顿了顿,仍不信她有这通天的本事,伸手示意道:“您请。” 元赐娴却没再钻研棋局,起身到一旁提了支笔,蘸了墨后,回到棋桌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落笔将一颗白子涂成了黑子,然后笑看陆时卿:“先生,我解开了。” 陆时卿瞅着棋局,霎时噎在原地。这个女无赖真是……! …… 元赐娴顺利与“徐善”有了回头约,送走他后唤来拣枝,拿起手里绘制完毕的一篇棋谱道:“有桩要紧事,你替我南下跑一躺浔阳,拿了这棋谱去拜访许老先生,探一探他的口风,切记别给人盯上了。” 拣枝应下了,问:“小娘子是想求证徐先生的身份?” 她点点头,叹口气:“听闻徐从贤幼年丧父失母,已无故亲,如今三十而立,却始终未有妻室,知他多一些的,恐怕就是许家人了。” 拣枝见她神色恹恹,关切问:“小娘子心情不佳?” 她摇摇头。 她只是在想徐善方才的那番话。郑濯既有如此光明志向与清白理想,又怎会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暴虐肮脏事?他与她元家究竟因何结怨,难道真是婚约变故如此简单? 拣枝见她不答,开解道:“婢子不知徐先生与您说了什么,但归根究底,他从前是山水闲人,如今却是政客。政客之言,字字攻心,意在说服对方,为己谋益,您莫被常情左右,轻信了他。” 元赐娴沉默着不置可否,片刻后换了话茬,问:“拣枝,我几日没出门了?” “有十来日了。” 她笑笑:“我近来待在家中,不去扰陆侍郎,一来确实得演给圣人看,二来也是因了阿兄教我的欲擒故纵之法。你说这日子够不够叫他惦念我?”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婢子觉得,陆侍郎这心但凡不是石头做的,便多少会惦念您。倒是您再不去扰他,可就得叫他误会您知难而退了。” “也是。”她敲敲桌案问,“明日可有朝会?” “明日不是上朝的天,但陆侍郎或许会去教十三皇子习文。” 元赐娴抿唇一笑:“好。”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3 章 情话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不过白日里多念叨了几遍郑濯,夜里便竟听他入梦了。 似乎仍是她死后不久的事。她听见郑濯在桥上嗓音低哑地道:“我花了三天三夜,翻遍了漉水也没能找到她,是你吧,你把她的尸首带回去了,是吗?” 这一句似问非问。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拳头。 他闷哼一声,似乎一个踉跄摔在了桥栏边。 紧接着,对方一拳拳砸下来。 郑濯被打得咳嗽不止,喘着粗气断续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她?是了,我怎会没看出来?这么些年了,我早该发现的……”他说完放声大笑。 应他的却是愈来愈密的拳头。 元赐娴好奇揍人的是谁,拼命竖耳听上边动静,哪知她心里一急就醒了,醒来只瞧见头顶干净的承尘,和窗外早秋清晨尚算宜人的日头。 她从床上蓦然跳起,一气之下,险些怒摔被褥。——这位兄台,您别光顾着砸拳头,能不能说个话啊! 她坐在床沿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整理线索:看来是她死后,郑濯派人打捞她的尸首,却被一个爱慕她多年的男子给捷足先登了。而这名男子既下如此狠手,将他往死里揍,是否说明,郑濯的确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她果真还是不能轻信了徐善。 元赐娴愁眉苦脸喊来拾翠,道:“拾翠,你去查查,长安城跟六皇子相识的郎君中,有没有谁可能偷偷摸摸爱慕我的。” 拾翠给她吩咐得一愣:“小娘子,这该如何查?” 她抓着头发叹口气:“也对。” 她一定是被这吊人胃口的梦境气糊涂了。 只是到底也不算无从下手。从郑濯说话的语气,及拒不还手这一点看,她觉得梦中俩人应当年纪相差不大,且相识已久,交情颇深。于是道:“那就给我罗列个名单,将长安城所有与六皇子年岁相当,关系匪浅,且认得我的男子都给找出来。” 拾翠领命,见她疲惫得一头倒回被窝,忙道:“小娘子,您昨日说过今早要进宫的,眼下日头都高了,您还继续睡吗?” 元赐娴脑袋刚沾枕,一下又撑起来:“哎,我忘了!快快,替我穿戴。” …… 元赐娴先去紫宸殿面见了徽宁帝。老皇帝很“惦记”她,这些日子几次三番派人询问她伤势,说若无事了,一定来宫里给他好好瞧瞧。 她便去给他瞧瞧,与他唠了些话,然后问起陆时卿的下落。 徽宁帝当然晓得她的心思。毕竟他也听说了,她腿伤第二日还曾一崴一崴地去探望陆时卿,想是当真对他这臣子死心塌地得很。 他便成人之美,牵个线搭个桥,差人送她去了含凉殿。 含凉殿地处太液池畔,傍水而建,是消暑避夏的好地方,燥秋时节亦比旁处安逸,远远瞧着,琼楼玉宇,朱檐耸峙,如近蓬莱。 徽宁帝赐居此殿予十三皇子,大约也是宠爱这个儿子的。 元赐娴被宫人领到殿内一处园子,见陆时卿正坐在一座八角凉亭里,手执一本书卷,翻阅得十分闲适,四面也没个人打扰。 不见幼皇子,她心里纳闷,四顾一番,这才发现不远一座高阁上还有两人。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娃正端坐案边写字,想来就是十三皇子郑泓了,另有一人在旁指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他的字迹,正是他名义上的嫡姐郑筠。 她瞅瞅楼下陆时卿,再瞅瞅阁上郑筠。哦,这就是陆霜妤上回说的“一旁”啊。这“一旁”可离得真“近”。 元赐娴心情登时便妙起来,人未到声先至:“陆侍郎。” 陆时卿闻声抬头,见到她倒是略微愣了一愣,只是下一瞬便记起她昨日做下的无赖事,皱皱眉没搭理她,复又低下头去。 高阁上的郑筠也听见了下边动静,起身站到了围栏旁。元赐娴仰头向她行了个礼。 她朝她微一颔首,回头跟弟弟说了句什么。小家伙似乎好奇,扭了扭身子,扯了脖子往下望。 元赐娴便朝郑泓笑了笑,给他也行了个礼,等姐弟俩重新回座,才坐到陆时卿对头的石凳上,与他搭讪道:“陆侍郎,好久不见,您的伤可好全了?” 她也知道好久了? 陆时卿抬起眼来,冷冷道:“劳县主费心,已好全了。” 元赐娴往他手背瞅瞅,见痂已褪去,只是伤口处肤色微红,看来果真无事了,便继续道:“那就好。”又问,“您不去教十三殿下写字,怎得坐在这里看书?” 陆时卿一边垂眼翻书一边气定神闲地答:“等殿下写好了陆某布置的课业,陆某自然会去查看。” 她“哦”一声,阴阳怪气道:“可是这样,韶和公主一个人在上边多无趣呀。” 陆时卿执卷的手一顿,淡淡道:“陆某的差事是教十三殿下念书,并非令韶和公主感到有趣。” 她叹口气,继续试探:“您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他似乎冷笑了声:“世间香玉数众,陆某怜惜不过来,县主若太闲,不如去做做善事。” 听他这一句比一句淡的口吻,怎么也不像陆霜妤说的,与郑筠情投意合的模样嘛。 元赐娴高兴道:“我不闲,您我都管不过来呢,旁人与我何干?” 陆时卿恰好在翻书,还没抬头看她,光听见这句,手便已禁不住颤了一下,却还是掩饰过去了,继续低着头淡淡道:“是吗?” 呵呵,那她昨天见的人是谁。 元赐娴伸手作发誓状:“千真万确。若非腿脚不便,我一定日日来探望您的。” 陆时卿一声不吭。 呵呵,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根本没受伤。 见他态度冷淡,元赐娴就不再自讨没趣了,道:“好了,您看书吧,我看您就好。” 陆时卿的手又是一颤。这丫头怎么了,半月多不来烦他,他还道她已死了心,岂料如今一上来就噼里啪啦朝他撂情话。 这还叫他看个什么书?实在不是他沉不住气,她这样撑腮坐在他对头,一瞬不瞬灼灼盯着他,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人,总也得感到不自在吧。 更何况,前有元赐娴目光似火,后边高阁上还有道寒芒时不时扫来,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陆时卿心里不自在,翻书的动作自然就慢了。元赐娴发觉,他这会儿看一页书的时辰,放在先前大约都可看五页了。 今早来前,元钰跟她讲,这欲擒故纵的精妙之处,便在于“若即若离”四字,如今她已冷落了陆时卿十来日,是时候该向他示示好了。眼下看来,此法果真奏效,阿兄诚不欺她。 不过元赐娴觉得,陆时卿还能看书,这火候便仍是有些不够。她想让他连一页书都念不进去。 她冥思苦想一阵,计上心头,伸手将发间一左一右对称的簪子拔去了一支,然后小声叫他:“陆侍郎,您这是在看什么书呐?” 陆时卿闻声抬头,这一眼却见她发间少了支簪子,一下便浑身不得劲了,皱皱眉低头道:“《盐铁论》。” 然后他就再也读不下去了,余光时不时往她头上瞥,哪怕极力克制了眼珠子转动的方向,却因心底存了印象,难以忽视,浑身都跟着躁动起来。 一炷香的时辰,他就没翻过一页书。 他受不了了,将书“啪”一声搁在了石案上,问她:“县主,您左边那支簪子呢?” 元赐娴心中窃喜,伸手摸摸脑袋,面上诧异道:“哎,我簪子呢?我怎么少了一支簪子?” 陆时卿沉着脸,深吸一口气:“在您的袖子里。” “……” 这洞察力也忒强了些。元赐娴硬着头皮将簪子拿出,一面碎碎念:“咦,怎么跑到我袖子里去了?” 陆时卿打断她,语气隐忍:“请您戴上它,以正仪态。” 元赐娴不甘心,还想再摆他一道,往四面瞅瞅,道:“可这里没有铜镜,我该怎么戴?要是戴歪了,仪态也不正吧?” 这是个好问题。如果她戴歪了,他还得难受。 陆时卿陷入了沉思,忽听她道:“要不——您给我戴吧?” 她说着凑过来,身子几乎越过了半张石案,一下便叫他嗅见一股淡淡的花露香气,似桃似杏,直沁心脾,仿佛将他从头到脚淋淌了一遍。 陆时卿有心退后,却鬼使神差般没有动,微眯着眼,仰头望进她含笑的双目。 他可能不得不承认,这双水汽氤氲的眼……真的非常蛊惑人。 所以,在能够出口拒绝她前,他的手已经接过了她递来的簪子。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4 章 醉酒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这情状真可谓骑虎难下。陆时卿一下便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元赐娴原是心有不甘,想逗逗他的,倒也没希冀他如此好说话,眼下不免意外,低头怔怔瞧着他的手。 但她还记得把握时机,很快回神,提醒他:“陆侍郎?” 正神游天外的陆时卿被他唤回魂来,微一蹙眉。 不就是一支簪子,抬手一插,便可换来由外到里身心舒坦,有什么不划算的?于是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坐好。” 元赐娴乖乖坐了回去。 他绕到她身后,犹豫一晌,在不碰着她发丝的情况下,将簪子一点点缓缓推了进去,与右边那支对称得毫厘不差。 碧珠连缀,衬得她一头乌发黑曜一般。 大功告成,他手一顿,迅速移开,回座。 元赐娴不碰也晓得,陆时卿的手干出来的活,必然精致妥帖。她冲他一笑:“多谢您。” 陆时卿满脑袋都是方才绕去她身后时映入眼帘的,一头如瀑如缎的青丝,恍惚之下嘴边词乏,只“嗯”了一声,便继续翻开那本《盐铁论》看了起来,良久后,却听对面人再次小声唤他:“陆侍郎——” 他抬眼瞥她,眉头刚欲皱起,却见她面露难色,指了一下他手里的书道:“我是想说,您这本卷子拿反了。” “……” 陆时卿低头一看,霎时脸黑如泥,问道:“县主不曾听闻反本溯源的道理吗?” 元赐娴一懵,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她听过这个词啊,可这词是这么个意思吗? “您该不是想说,反着拿本,便能溯源?” “对。”陆时卿面不改色,坚决不将书卷拿正,道,“正是此意。” 大周的百姓知道徽宁十一年出的,学识渊博的探花郎私下竟这样一本正经误人子弟吗?元赐娴心情复杂地望望天,却终归未戳穿他,陪他看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的“反本”,直到他上到高阁,去查看郑泓的课业,方才离了含凉殿。 她出园时恰好碰上郑濯,听说他准备去教郑泓习武。 元赐娴有些奇怪,小皇子这年纪确实该拉拉筋骨了,但据她所知,先前圣人都是叫二皇子照管此事的,如今却怎么轮到了他。 四面都是宫人,她便未多问,与郑濯简单打个照面就过去了,回府后叫兄长留意近来朝中形势变动,又与他商议起徐善的事:“我已叫拣枝去了浔阳,但一来一回不免费时,少说也得月余,且未必就有结果,我思忖着,还得双管齐下,找机会瞧瞧他的真容。” “咱们既是不能与六皇子撕破脸,便也不可直接扯了徐先生的面具,这真容哪是那么容易瞧的?” 元赐娴笑笑:“他二人不笨,怎会察觉不到,我元家至今仍未全盘托付信任?说白了,这就是层窗户纸。我们可以捅,只是法子得妙,得给彼此留足明面上的余地与情面。即便他们瞧出端倪,也只当我们是对这桩合作心有顾虑,而非怀抱敌意,这样就足够了。” “如此说来,你已有对策?” 她点点头:“三日后,徐先生将来赴宴,到时咱们就在小院设席,四面不置仆役,待酒过三巡,阿兄假意起身方便,剩下的交给我。” …… 三日后黄昏时分,陆时卿再度以徐善的身份来了元府,应的是元赐娴上回耍无赖迫他接受的邀。 他被仆役领到一间露天小院,一眼瞧见一大桌子玉盘珍馐,正中一只姿态妖娆的烤全羊,再看桌对头元家兄妹异常热情的笑容,不免心生奔赴鸿门之感,一时望而却步。 元钰只当他含蓄,笑着招呼他:“徐先生,快快请坐。” 陆时卿赶场子赶得身心俱疲,不知兄妹俩今夜布置了什么陷阱给他跳,朝两人各一颔首,入了座席,坐在长条案对头。 元赐娴挽起薄袖,亲手给他斟酒。 呵呵,她对“徐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恐怕已不记得前几日含凉殿里,他给她插簪子的恩情了吧。 他心内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点头致谢,道:“徐某不善饮酒,还是以茶为代吧。” 元赐娴当然不勉强他,又给他斟茶,完了道:“先生动筷吧,没有旁人了,家嫂这些天回娘家探亲,不在府上。” 元钰跟着介绍案上吃食,一件件地说:“这奶汁炖鸡十分鲜嫩,先生尝尝。还有这通化软牛肠,丁子香淋脍,水晶龙凤糕……” 陆时卿点点头执了银筷,夹了几根羊肉丝到碗中。元赐娴以为他爱吃这个,手疾眼快地将这一盘换到他跟前。 四面未设仆役,整个小院就只三人,兄妹俩饮酒,陆时卿吃茶。起始席间多只聊菜色,等天色渐暗,元钰的话却越来越多了,从幼年踢蹴鞠被砸满头包,说到洞房夜在新房门槛绊了一脚,然后关切起元赐娴的亲事。 他面露醉色,拍案道:“赐娴,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将陆侍郎捉来给咱家当上门女婿?” 陆时卿脸一僵。 元赐娴忙去捂他嘴,一面向对头歉意道:“我阿兄醉了。” 他默默吸口气,平静道:“无妨。” 元钰却是真醉了,不高兴地挥开她的手,道:“阿兄连欲擒故纵的宝典都教你了,你怎么还……”他说到一半,再次被捂住嘴。 陆时卿面具后边的脸色越发难看。 元赐娴哭笑不得。她的确交代元钰多喝些酒,如此便可顺理成章起身去方便,哪知他会喝过头。 她赶紧朝对面人赔笑:“我阿兄酒后胡言呢,先生回头可莫告诉旁人,免得这话传到陆侍郎耳里。” 不好意思,已经传到了。 陆时卿觉得这戏没法演了,有那么一瞬很想拍案而起,但他最终仍以强大的克制力平复了心境,然后吐出一个“好”字。 不料元钰还闹,这回干脆站起,一脚踩在了凳面上:“不过赐娴啊,你说要扮成小厮混进陆府……” 元赐娴心里急,慌忙伸手再拦,一边拖他胳膊一边道:“我先将阿兄送回房,先生在此稍候。” 她说完就拽了元钰走,留下陆时卿举头望月,内心愤然。 哦,亏他熟读兵法,竟险些败在一招欲擒故纵上。难怪他这些日子莫名感到魂不守舍,原来并非对元赐娴暗生情愫,而是被算计了。 呵呵,这丫头还准备扮成小厮混进他的府邸?当他陆府的家丁护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简直痴人说梦! 他宁愿与狗为伍,也绝不可能叫自己就此栽她手上! 陆时卿心底一刹呼啸过一万匹脱缰的野马,等马奔完,元赐娴回了,他也恢复了平静,嘴挂微微冷笑,眼藏温柔一刀。 元赐娴一回来就向他赔罪,说了一堆歉意的话,而后道:“叫先生见笑了,我自罚三盏。” 没听说过给人见笑就要自罚饮酒的。作为徐善的陆时卿本该非常善解人意地拦下她,但他现在不想拦。罚,该罚,能不能再罚三盏? 元赐娴饮下三盏酒,坐回他对头,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照先计划,她是准备等元钰离席,四下无人,装醉耍酒疯,逼得徐善不得不躬身送她去后院,然后途中找机会掀他面具的。 她方才已在酝酿醉态,奈何阿兄掉了链子,叫她不得不清醒了一把,眼下虽狂饮三盏,若马上醉倒,恐怕不能令人信服,还得多喝点才是。 她想了想,计上心头,忽而重重叹了口气。 陆时卿这时候就不得不问一句:“县主何故叹气?” 她压压眼角,道:“阿兄是酒后胡言,有口无心,却勾起了我的伤心事。”她说完,斟酒又饮一盏。 陆时卿心里冷笑一声,面上道:“县主有何心事,不妨说与徐某听。” 元赐娴作伤秋悲春状,再叹一声:“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君心冷似铁,一腔妾意随水去——”说完举盏再饮。 陆时卿牙都酸倒了,咳了一声:“既然如此,县主何不抛却此意?” 元赐娴抬手止住他:“先生,情之一字,岂可容人轻易抛却?便他心冷似铁,对我不过虚与委蛇,我亦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陆时卿嘴角微抽。这酸词倒编得顺溜,然而虚与委蛇的不是他,明明是她才对吧。 元赐娴一面念叨一面拼命灌酒,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等豪饮得差不多了,便水到渠成假作醉态,开始说颠来倒去的话,指着桌案咯咯地笑:“先生您瞧,这只乳猪生得好壮!” 陆时卿瞥瞥那只烤全羊,“嗯”了一声,又见她低头把玩杯盏,瞧着头顶月轮在里头的倒影道:“咦,吴刚!先生,我瞧见伐桂的吴刚了!” “……” 元赐娴仰头将酒液抿尽,再定睛往盏底细看,惊叹道:“哎,他不见了!”说着踉踉跄跄往桌底下钻,“跑哪儿去了?”见找不到,又跌跌撞撞往一旁一棵槐树走,抱着粗大的树干,含着哭腔问,“你知道吴刚去哪儿了吗?” 陆时卿想扶额。他四顾几眼,不见一名仆役,只好走到她身侧道:“县主,您醉酒了,徐某请人送您回房。您的婢女在哪里?” 元赐娴回头怔愣看他:“咦,陆侍郎?” “……” 怎么,她醉酒的时候眼能穿墙? 陆时卿浑身流窜的血液都差点凝固了,却见她下一瞬憨傻地笑起来,伸手拽他胳膊:“陆侍郎,您怎么上我家来了?您来得正好,您能帮我找找吴刚吗?” 不能。她想得美。 见她只是胡言,他松口气,温柔而不失风度地将她的手捋下来,正经道:“县主,徐某不是陆侍郎,您能告诉徐某,您住的院子在哪里吗?” “院子?我不住院子,我住,”她打个酒气十足的嗝,往上指指,“我住天上,我是仙女儿!” “……” 她说着又来拽他胳膊,边摇边问:“陆侍郎,我长得不像仙女儿吗?” 陆时卿沉默,在她快要将他胳膊摇断的时候无奈答:“像。”见她双颊酡红,笑如痴儿,只好继续道,“您在这里稍候,徐某去替您唤几名仆役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哪知后背却突然贴上一副娇躯,紧接着,一双玉臂攀上了他的脖颈,那个女流氓几乎挂在他了身上。 他蓦然一僵,就听她在他耳边咕哝道:“不行,陆侍郎,您不能丢下我……” 她言语讷讷,声细若蚊,清冽而灼烫的酒气却准确无误地喷在他的耳廓,叫他不由一颤。随后,他感到一捧火从头烧到了脚,小腹如蚁爬过,其下“帐篷”义无反顾地支了起来。 陆时卿一时惊至无言。这样也能情动?她是不是在他吃食里下了药? 他想甩开她,却因身前尴尬情状不敢胡来,四肢僵硬,屏息冷静半晌,道:“县主,您当真认错人了。” 他说完这话又觉别扭。难道他眼下是陆时卿,便可由她放肆了? 元赐娴却状若未闻,趴在她背上继续闹,一面捶他一面道:“陆侍郎,您背我回房!” 背,背她个鬼! 他皱皱眉,怒上心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甩了她,不料刚将那一双玉臂抓在手里,欲回身推她,却被她勾缠住了足踝。 这一回身就是一绊,他一个重心不稳撞倒了她,眼看她的后脑勺就要磕到树干上,下意识便伸手将她往怀里拽。 元赐娴低呼一声,顺势朝他怀中倒去,与此同时,状似不经意横肘往上一撞,撞向了他的面具。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5 章 金屋藏娇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时机、方向、位置,一切都算计得恰恰好。 可元赐娴饮下的酒是实实在在的,她是当真有些喝过头了,才得以借微醺之意演得如此逼真,也因此百密一疏——这一撞出手绵软,在力道上差了点。陆时卿的面具并未全然脱落,只是歪了一角。 但她仍旧保持了起码的神志,人尚在他怀中,便抓紧机会抬头瞄。 这一抬眼却是一惊:他露出的小半边脸颊,皮肤皱皱巴巴,密密麻麻堆叠着色泽浅黄、凹凸不平的条块状斑驳物,如爬满蝇蛆一般,边缘落了点点白屑。 只一眼,元赐娴就吓得惊叫出声,一下从他怀中挣脱,脑袋一空,下意识踉跄退了一步。 然后她看见对面人慢条斯理地将面具摆正,仿佛什么也未发生,向她略一颔首道:“一时情急,请恕徐某冒犯,县主可曾受伤?” 他语声低沉而平淡,反倒元赐娴怔愣了几个数才道:“我没事。” “那就好。县主的酒醒了吗?” 这一问着实令元赐娴有些窘迫。她因潜藏在心底的敌意,只觉他戴面具是为掩饰真容,未曾善意地猜想,他或许真有难言之隐。而如今,他恐怕已知晓她这酒疯是装出来的了,却还给留了情面。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点点头:“醒了。”完了低垂了眼睑道,“对不起,我……” 陆时卿从未见过她这副吃瘪模样,可心里竟也不觉如何爽利,反倒莫名焦躁起来。他沉默一晌,面上依旧不露分毫:“无妨。” 这云淡风轻的“无妨”二字,听在元赐娴的耳朵里,便觉他是受伤了。她心里愈发内疚,慌忙摆手解释:“先生,我不是有意……” 她说到一半顿住。应该说,她的试探是有意,惊叫却是无心,绝非出于对他这异于常人的脸感到嫌恶的缘故。她只是被吓了一跳。 陆时卿淡淡道:“徐某知道。” 她都没来得及解释,他知道个什么?元赐娴苦着脸瞅他,半晌直言:“冒昧请问先生,您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县主当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目光忐忑而诚挚:“我无心揭您伤疤,只是在滇南认得不少医术高明的能人异士,您说出来,或许我可帮您。” 陆时卿似乎笑了一下,背过身,负手道:“三年前,徐某应殿下之邀,来此做他的谋士,不料进京途中遭遇了刺客。殿下派来护送我的随从尽数牺牲,我也身负重伤,后来幸得山野医者救治,保住了性命,但治伤期间所用药草,却叫徐某脸上留下如此痕迹,自此无法根除。” 元赐娴眉头微蹙:“山野医者治不好的顽疾,未必旁人不行,您可曾去到别处求医?” 他摇摇头:“皮囊无谓,何况欲杀徐某之人,如今已道徐某身死,恢复容貌未必是福,县主不必替我筹谋奔波。” 她沉默一晌,道:“先生大义,令我钦佩。我为方才失态向您致歉,日后再不会如此了。”说完低下头去。 陆时卿目的达成了,却真不习惯她如此低眉顺眼,正奇怪她何故作这番姿态,突然听她道:“其实先生心情,我有几分感同身受。我身上也有无法根除的疤痕,起始很长一段时间都觉难以接受,日子久了方才释然。” 陆时卿微微一愣,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元赐娴近来在试探自己,也得到了拣枝南下的消息,故而早便对今夜这场“鸿门宴”有所预料,事前做足准备,想吓她一吓,叫她就此打消掀他面具的念头,一劳永逸。却未曾料想会是如此情状。 这看起来很是没心没肺的丫头为了安慰他,竟揭了自己的短。 倘使换作徐善,眼下必不会多问,但他终归是陆时卿,所以他道:“疤痕?” 元赐娴状若无事地点点头,笑起来:“先生不知,我可是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 哪有人自己夸自己英雄的。听见这话,陆时卿嘴巴想笑,心里却是一阵堵得慌。 他记起前次她与他讲的,随父从军一事,问:“滇南战事频繁不错,却也不至令您千金之躯冲锋陷阵,令尊何以叫您上战场?” 她敛色答:“前年南诏入侵,有一战情况危急,阿爹被敌军围困山中,几名留守后方的副将举棋不定,我心里担心,然后……”她摸摸鼻子,“然后就带军冲过去了。” “……”她这轻描淡写的,是当肚子饿了,下碗馄饨吃? “但我没添乱,我救出阿爹了。”她神情骄傲地道。 好好好,知道你是英雄了。 陆时卿望着她,心内百感交集。世人皆道澜沧县主祸水红颜,殊不知当年一举,不过是南诏离间滇南王与朝廷的阴谋。而彼时被骂得狗血淋头,加以无稽之罪的这个小姑娘,却在人们瞧不见的地方,为了大周出生入死。 那个时候,她才十四岁。 他始料未及,一时竟觉如鲠在喉,突然后悔今夜出此下策,却只能讲徐善该讲的话,淡淡道:“县主豪情,令徐某心生敬意,只是刀剑无眼,不论情势如何危急,您也该爱惜自己。” 元赐娴笑笑:“倘使先生身在滇南,目睹了彼时惨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说了这么些话,酒劲缓缓上头,被风一吹,脑袋愈发昏沉,整个人一晃,忍不住按了按酸疼的太阳穴。 陆时卿脚步一移,险些要去扶她,手伸到一半才觉不妥,转而拱手道:“县主早些歇息,徐某告辞。” 元赐娴也的确没气力说客套话了,请人送他出府,回房一头倒在床沿,叹了口气。 阿兄实在太不靠谱,害她平白多喝了这些酒,以至醉熏之下一时动容,竟与徐善讲了推心置腹的话。 那可是郑濯的人啊。她这是怎么了。 * 陆时卿一路沉默着回到陆府,一言不发干坐在卧房,直至夜深,曹暗前来提醒:“郎君,您不去处理下脸吗?” 这脸是他给做的手脚,贴抹那些脏物时,郎君嫌得连铜镜也不敢照,浑身足足起了三层鸡皮疙瘩,如今一遭回府,却竟不赶着擦洗了。 他真怕郎君的脸留点什么瑕疵啊。这对旁人而言兴许无伤大雅,于郎君却是致命的打击。 毕竟,瑕疵可能不对称。 陆时卿闻言神魂归位,一下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完了径直冲向净房,“备水!” 曹暗着实无辜,怕他尚有旁事交代,便一直候在外间,待见他沐浴出来,收拾妥帖,才问:“郎君今夜可还顺利?” 陆时卿恢复了脸容,神情却淡淡的,只“嗯”了一声。 他作出如此牺牲伪装,自然该顺利。元赐娴耍酒疯,他起先将信将疑,但当她跌进他怀里,他便知一切是假了。 她抬肘的一刹,他算计得当,微微偏了些头。彼时天色大暗,唯借月光视物,哪怕面具彻底脱落,她也未必瞧出端倪,何况他只露了一小块脸颊。 但他却并不如何高兴。 他问:“曹暗,你扯谎骗人的时候,心不心虚?” 曹暗一句快到嘴边的“恭喜郎君”顿时收了回去,颔首严肃道:“皇天在上,小人对郎君忠心耿耿,绝无半句虚言!” “……”陆时卿绕过他,拣了张椅凳坐下,“对牛弹琴。” 曹暗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又听他问:“那名叫拣枝的婢女,果真去了浔阳?” “回郎君,县主手下婢女并非简单角色,一路避开圣人耳目,连咱们的人都甩掉大半,眼下尚不能确定行踪,只知是朝南去的。” 陆时卿点点头:“应该是浔阳不错。既然她够能耐,就不必跟了,叫他们撤吧。” 他说完缓缓眨了两下眼。 其实元赐娴的确够聪明了,但人都是有盲点的。他将一张脸藏着掖着,她便自然而然将注意力放在他面具背后,而忽视了他的手。 她来陆府给他裹伤的那天,他不是没担心过这一点,后来两次拜访元家,都将伤疤做了精细处理。幸而她到底只是怀疑“徐善”身份有假,却如何也不曾将他二人联想在一块。否则,她一天到晚围着他转,迟早瞧出端倪,到时就不是面具与宽袍遮掩得住的了。 所以,在不必要的情形下,陆时卿仍旧不想与她走得太近。 想到这里,他抬头吩咐:“这几日注意府上守备,多添些人手。” 曹暗惊问:“郎君这是要防谁?” 他叹口气:“那个丫头说要扮成小厮混进来。” 哪个丫头?曹暗一愣之下明白过来,迟疑道:“郎君可是今夜从元府得来的消息?如此恐怕不妥,您若严防死守,岂不令县主疑心,是‘徐先生’向您告了密?” 陆时卿一噎。他今夜怕是无酒自醉了,还不如下人想得通透。 他抬手虚虚点着自己的前襟道:“照你意思,我还得故意给她放行,以证清白?” 曹暗咳了一声,小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想得美!” * 当夜,曹暗被陆时卿轰了出去,翌日黄昏再来他书房,叩门道:“郎君,来了!” 陆时卿刚巧人在门边,便亲手移门,往外道:“什么来了?” 他问完便兀自明白过来,皱皱眉:“怎么这个时辰来?”他刚叫人备了水想去沐浴的。 曹暗心说这是澜沧县主决定的,他哪里知道,面上问:“郎君放是不放?” “不放。” 陆时卿说完,径直往净房方向走,却听身后再次传来曹暗的声音:“郎君当真不放?” 有完没完了?他停下来回头问:“你这么想放?” 曹暗低头道句“不敢”,突然听陆时卿“嗯”了一声:“你跟随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全然忽视你的提议。我是不想放的,但既然你觉得有必要,那就放吧。” 他好像也没这样说吧。 见郎君面露质疑之色,曹暗慌忙道:“是,小人的确是这样提议您的。那个……为免县主四处查探,有所发现,小人故意给她一个送茶水的机会,干脆放她来您书房吧?” 这样也好,终归她意在他,若不给她指条明路,叫她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反倒摸到了府邸里边的密道,恐怕才更糟糕。 陆时卿对他这点机灵劲很满意,点点头示意他去,回身将书房里边的要紧文书拾掇起来,完了迟迟不见人来,无所事事之下便在案上铺了张宣纸,挑拣了支笔,随手画了几株兰草,落几笔便朝房门方向望一眼。 真是,送个茶水也磨磨唧唧。 直等到一幅兰草图画完,房门才终于被叩响。陆时卿清清嗓子,淡淡问:“谁。” 门外人似乎也清了清嗓,然后粗着个嗓门道:“郎君,老夫人请小人给您送茶水。” 一听就是元赐娴的声音,偏陆时卿还得装作不知道。他道个“进”字,垂眼思考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扮成小厮的她——是惊讶还是愤怒,茫然还是冷漠? 不料未等他思考出结果,元赐娴就自曝原形了,一面走近一面笑道:“陆侍郎!” 他迅速入戏,抬头,眼底一刹闪过无数种情绪,三分惊讶三分茫然三分冷漠,然后以恰到好处的一分愤怒质问:“怎么是你?” 如此一番过后,他在心里叹口气。自从给这丫头缠上,他天天做不成正经事,演技倒是日益精进了。 元赐娴笑盈盈地瞧他:“是我,陆侍郎,您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我惊喜你个芙蓉花! 他一双狭长的凤目一眯,瞧了瞧她唇上贴的两撇黑胡子,及一身藏蓝色的粗布短揭,靠着椅背道:“县主,如陆某未瞧错,您眼下是在私闯民宅。照大周律法,陆某可报官抓您。” 元赐娴理直气壮摇摇头:“不是的,您误会了。” 陆时卿好整以暇地等她解释。 “过几日便是七月半,到时鬼门大开,阴气甚重,我怕您这里不安生,闯入些牛鬼蛇神的,因此趁日落昏黄,以身犯险,亲自来试试您府上的守备如何。”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得跟真的似的。 陆时卿笑了声道:“恐怕世间并无牛鬼蛇神,有的只是县主您吧。” 被拿来与妖魔鬼怪作比的人一点没动气,神情严肃道:“陆侍郎,我是认真的。”她说完,四顾几眼,随手拣了他手边一支笔,扯过一张宣纸,弯身涂涂画画起来,转眼,一幅陆府的简易地图便跃然纸上。 她指着上边几道口子道:“您这几扇不临街的侧门守备太过疏漏,我动动手脚就进来了。” 陆时卿心道他若不有所疏漏,她眼下如何能站在这里指点江山,面上则作了悟状:“哦,多谢县主提点,陆某改日必然重新整顿这几处。” 元赐娴直起腰身瞅他:“那不行,您得给我留个门呀。” “您放着大门不走,为何非得从偏门过?” “您的意思是,欢迎我走大门?” 陆时卿一噎,从她手中抽出笔,搁回笔架子,道:“不欢迎。”说完看她脸容一眼,皱皱眉,“您的胡子歪了。” “哦。”她应一声,吃痛扯下几撮毛,小心藏进袖中,然后端端正正站在一旁。 陆时卿自顾自收起那幅兰草图,见她杵着不动,问:“您还有事?” 元赐娴捶捶腰背:“陆侍郎,我替您安危着想,奔波劳碌了这一趟,您都不请我坐下喝口茶吗?” 他叹口气:“您请自便吧。”见她跑去倒茶水,又补充,“桌上那套白瓷茶具不准碰。” 元赐娴回头瞥瞥他,暗暗道句“小气”,换了一套青瓷的茶具使,等喝够了,就十分“自便”地在他对头坐下来,东瞅西瞅看他的书房。 与外边一样,他这书房也是布置得一板一眼,甚至连一旁博古架的框子都是上下左右对称的,槅子里也没摆什么稀奇的古玩珍宝。毕竟许多有价值的物件,通常凑不齐两副。 元赐娴撇撇嘴,叹口气。这还算什么博古架,干脆拆了好了。 陆时卿将画收起,缚好绸带,见她唉声叹气,也不知对他这书房有何不满,冷冷道:“天色将晚,县主如有不适,早些回府较好。” 她赶紧收回目光,摆手示意未有不适,然后拼命找话茬:“其实我来,还有桩要紧事与您说。” “您说。” “是什么来着……”她沉吟半晌,终于记起个能说的事,“哦,我前些天从含凉殿出来,碰上六殿下去教十三殿下学武,直觉不太对劲,朝中可是生了什么事?” 陆时卿微微一滞,抬眼道:“您一个女孩家,管这些做什么?” “好奇,我是个极富好奇心的女孩家。” “……” 陆时卿原本不想与她谈这些,但记起昨夜她安慰他的话,再看她眼下一身灰扑扑的打扮,这态度便是如何也强硬不起来了,低低“嗯”了一声:“是有些动静。” 元赐娴好奇是真,却未妄想从陆时卿嘴里撬出消息来,不过没话找话罢了,闻言诧异道:“您愿意告诉我?”说着凑他近些,小声道,“是什么呀?”一副很期待他与她分享小秘密的样子。 他咳了一声,先解释:“也不是什么秘密,过几日就满朝皆知了。” “我比朝臣先知道的,就是秘密。”她笑得自得,“不过您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 她说得不错,哪怕她比朝臣早知一刻,也是他走漏了消息。陆时卿真觉自己该离她远点,如今竟连口风都把不牢了。 他暗恨片刻,道:“二殿下犯了事,圣人预备将他幽禁在府,令他闭门思过,不止是十三殿下的武艺,包括原先由他掌管的金吾卫,都将一并移交给六殿下。” 元赐娴将这消息在肚腹里消化了一番,突然问:“您口中的‘犯事’,该不会与咱们上回在长安郊野的发现有关吧?” 陆时卿瞥她一眼,似乎略有意外,然后道:“是。” 元赐娴唇瓣微张,惊诧道:“了不得。”又问,“可我上回与您说,这兴许是桩陷害,您可曾回头求证?” “该作的求证,陆某都已作了,圣人也很清楚事情原委,不劳县主费心。” 她“哦”一声,神情有些失落。 陆时卿挑眉:“县主似乎很担心二殿下。” 元赐娴一噎。这人太狡猾了,竟平白给她丢个如此要命的签条,若传去圣人耳朵里,岂不得误会元家站了二皇子的队。 她解释道:“我是见不得人无辜受冤,定罪容易脱罪难,理该谨慎处置。但既然您说圣人已查明真相,二皇子的确犯了事,我自然也无话可说,不过是眼见折了个储君人选,忧心大周的将来罢了。” 陆时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县主倒挺忧国忧民的。” 元赐娴心道那可不,刚要开口再说,忽听房门被叩响,宣氏的声音传了进来:“儿啊,你在屋里吗?” 两人都是脖颈一僵。 听不见答应,宣氏继续道:“儿啊,阿娘进来了?” 陆时卿和元赐娴对视一眼,齐齐跳起,险些俩脑袋撞在一块。 两人一个是不想以这等偷摸姿态出现在未来婆婆眼前,一个是不愿母亲心生误解,逼得他上元家提亲。 陆时卿赶紧出言阻止:“阿娘,您等等。”然后四顾几眼,给慌手慌脚的元赐娴指了个方向。 元赐娴心领神会,急忙奔去。他则疾步赶到门边,平静了一晌,理理衣襟,移门道:“阿娘,您找我有事?” 宣氏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往里扫:“你屋里可有旁人?” 陆时卿肯定摇头:“没有。” 宣氏一脚跨进屋,一面忧心忡忡道:“阿娘听说有名仆役得了我的吩咐,给你送茶水来,可阿娘却不曾有过如此交代,可别是谁要害你啊……”她东张西望一番,问,“真没人来过?” 陆时卿默了默,坚决道:“没谁来过,一直只有儿一人,阿娘放心。” 宣氏“哦”了一声,看看他身上旧袍衫,怪道:“早先你不就请人备水了,怎还未去沐浴,这水都要凉了。”说着往净房方向瞅了眼。 陆时卿不由绷紧了腰背。他平日爱干净,书房也连了个净房,夜里如有公务未完,便会在晚膳后先在此沐浴。方才元赐娴就是被她撵去了里边。 他忙道:“儿临去前,记起点事未做完,便耽搁了。” 宣氏的眼底已然染上几分狐疑,嘴角却仍挂着笑意,道:“成,你在外间忙,我去里头瞧瞧水凉了没。入秋了,夜里天冷,可马虎不得。” 陆时卿一听,慌忙伸手阻拦:“阿娘,我有分寸,不会冻着自己,您去歇着吧。” 宣氏却铁了心要进去,一把搡开他的手,面上依旧笑得十分温柔:“你与阿娘客套个什么?阿娘试试水就回。” 拦不住了。陆时卿也不好真与母亲动粗,只得跟在她身后进到里间,正要头疼掩面,却见净房里头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 他疑惑之下松了口气。宣氏也是步子一顿,目光在里头来回扫了一遍。 这净房陈设简单,一眼便能望尽,此刻屏风收拢,窗子也是从里扣合的,看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宣氏眼中狐疑渐渐褪去,走到门前几只木桶边,弯身摸了摸外围桶壁,道:“还是温的,赶紧倒水沐浴吧。” 她说着往屋里一只浴桶努努下巴。这一努却是一顿。 等等,这浴桶好像挺大的啊。 陆时卿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见她似乎想上前,便抢先拎起木桶,道:“好,我这就沐浴了,阿娘回吧。” 他边说边拎了水往浴桶走,待走到桶边低头一看,不由眉心蹙起。 元赐娴跟朵蘑菇似的抱臂蹲在里边,正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不是她不懂跳窗的道理,实是因窗子扣了锁,她若选择逃走,必将发出声响,方才听见外间动静,一时情急,只好一脚跨进了他的浴桶。 宣氏见他不往里倒水,再次心生疑窦,问:“怎得了?” 陆时卿回头道:“没,就是瞧见桶壁有些脏物,不过不碍事。” 他说完便拎起了木桶,往里倾斜,跟元赐娴比了个口型:让开。 这桶笼统就这么点大,她能让去哪啊。元赐娴不肯依,苦着脸拼命摇头。 陆时卿实在没法,只好拣了块空点的地,避开她将水浇了下去,完了再去拎另外几桶,一桶桶往里倒。 宣氏这才信他,交代他几句,出了门。 等她彻底走远,泡在水里的元赐娴“哗啦”一下站起,胡乱抹了把面上水渍,冲屋里佯装准备解腰带的人吼道:“陆时卿,你过分——!” 陆时卿被她吼得一懵,连她喊他名讳都没注意,见她狼狈不堪,尴尬地偏过头去,咳了一声:“我……” 他说不上话,一眼瞧见巾架上的手巾,便摘下来目不斜视地递给她:“你擦擦。” 元赐娴人在水中,气得猛一挥拍,水花一下四溅开来。得亏她眼下穿了小厮的粗布衣裳,湿了也不过贴身一些,不至透出肌肤来,否则她可能会想剜了陆时卿的眼。 她冷冷道:“我不擦。就你有洁癖?就你爱干净?我才不用你的手巾!” 陆时卿皱皱眉,撇过头来,十分君子地将视线维持在她脖颈以上,解释:“是新的。” 她一噎,仍旧赌气道:“新的也不行,你碰过了就不行!” 陆时卿深吸一口气。他嫌弃了别人这么些年,当真头一回被别人嫌弃。 他叹了一声,提醒道:“小祖宗,你人都在我浴桶里。”还嫌弃什么他的手巾。 提起这茬,元赐娴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骑虎难下,不好当着他面爬出,便又拍了次水花泄愤,直叫水溅得他满脸都是,才道:“你出去。”然后接过了他的手巾。 陆时卿能怎么办呢,见天色渐暗,给她点了个烛,便灰溜溜去了外间,半晌,听见里边传来喷嚏声响。他眉头一蹙,敲了敲槅扇以示疑问,果不其然听元赐娴哭丧道:“我穿什么呀……?” 他低咳一声:“木施上的衣裳……也是新的。”是新的,不过是他原本准备换的。 元赐娴看了眼,揉揉鼻子咕哝道:“不行,穿你衣裳回去,我阿兄会打断我腿的,你得给我弄身女装来。” * 陆时卿最终找了陆霜妤帮忙。 元赐娴在她险些掉了下巴的神色里,接过了一身崭新的秋衣,换上后憋屈地回了府。 翌日,陆霜妤不情不愿地到元府探望她,问她是否感了风寒。元赐娴可没这般娇贵,却因瞧出她是奉兄长之命前来,便故意擤擤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给她听。 果不其然,当日傍晚,陆府就差人送来了一堆药。 接连几天,元赐娴都没再往陆时卿跟前凑,预备装个病,叫他好好歉疚一番。直至七月半,徽宁帝在罔极寺躬身主持盂兰盆法会,钦点了元家兄妹到场,她才与他打了个照面。 佛教传言,盂兰盆节是解除亡亲苦厄之日。所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在佛教兴盛的大周,下至百姓,上至皇室,都会在这一天设斋供僧,去往寺庙超度、拜忏,也祝愿在世的亲人延年益寿。 罔极寺是专供宫廷朝礼的皇家寺庙,位于长安城东北的大宁坊内。元赐娴得了圣命,身着玄衣,与一众皇室子弟一道随驾,跟在帝王车舆后边徒步而行,远远便见佛塔耸峙,日出的金光洒在塔尖,笼罩得整座寺院巍峨而肃穆。 元赐娴是宗室女,非正统皇室,因此挨在队伍后方。当然,比陆时卿等一干文武官员靠前一些。 到了罔极寺,圣人的车舆落了地,金吾卫开道,一路引众人往庙内道场去,前方,七面写有大周历代帝王名号的巨幡猎猎翻卷。 四下寂静,甚至能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朗朗诵经声。 跨进门槛时,元赐娴瞧见前边徽宁帝的步子不知何故顿了一顿,等上前,才见地上躺了只奄奄一息的秋蝉,想来他方才约莫是在避开它。 倒非圣人真有如此仁心,而是眼下这等场合,杀生是触犯祖宗的大忌,将为大周招致祸患。这样一只小小的秋蝉,倘使是圣人不小心踩着,尚可只手遮天,若换作旁人,或将换来杀头的罪名。 元赐娴扯扯一旁元钰的袖子,示意他脚下当心。 这盂兰盆法会的第一项仪式便是将祖宗们迎入道场。 庙内道场布置开阔,正中一张数丈长的祭台上整整齐齐摆了供品,正前设一只硕大的青铜祭鼎,里边盛满香灰,旁侧站了大周贵人圈里最有名望的虚圆法师,及其名下几个出色的僧人子弟。 金钟撞鸣,传来三声清音,宫人们高举七面赤底玄字的巨幡入内,徽宁帝紧随在后,从僧人手中接过三柱细香,照虚圆法师口中悼词祭天礼拜,接着便轮到后方诸皇亲,拜完一个,退出一个,再进一个。 皇亲数众,如此一阵过后,元赐娴已等得百无聊赖,只好盯着前边贵人们的后脑勺发呆。倒是郑濯上前的时候,递香的僧人手一抖,不小心将香灰撒落在了他的手背,叫她神思一下归了位。 这新鲜的香灰该是滚烫的,僧人一惊,慌忙就要请罪。郑濯却打个手势止住了他,大约是不愿如此场合多生事端。 元赐娴觉得奇怪,为何其余人都好端端的,轮着郑濯就出岔子了。 她心生疑窦,想找机会查探一下他的伤势,等他自道场退出,经过她身侧时,便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膏,拦下了他。 她之所以随身携带药膏,也是因怕被香灰烫伤,有备无患的缘故。 郑濯微微一愣,见元赐娴指了指他的手背,朝他比出个口型:擦擦。 他笑了笑,无声回她一句“多谢”,继而抬手接过药膏,涂抹好了再递回给她,朝她颔首示意别过。 元赐娴不动声色瞧了眼他手背上的烫红,也朝他略一颔首,回头目送他离去,却突然对上一道寒芒。 文官队伍里,一身祭服的陆时卿正望着她,一双斜挑的凤目几乎眯成了一道缝。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6 章 026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实则元赐娴的气早就消了。陆时卿此人,她是不奢望他低声下气道歉的。他能拐着弯托陆霜妤上门慰问便已难得,何况当日那茬,说到底也算她的过错,因此她晾他这些天,并非当真不愿理他,而是走了个“战术”。 正如此刻,她瞧见他冒火的眼神,偏不给他好颜色瞧。玉指一伸,将碧绿的瓷瓶捻着转了一圈,确信晃到他眼了,才缓缓收回袖中。 陆时卿心中冷嗤一句“幼稚”,理了理衣襟,目视前方,神情倨傲。 元赐娴便也扭过了头来,暗暗垂眼回想郑濯的伤势。 方才凑近一瞧,她发现,僧人失手抖落的香灰大多撒在他袖口,手背处则十分轻微。如此一点烫红,于武人而言不过像被蚊虫叮了一口,真要说是谁刻意为之,似乎没什么道理。 她想,大约是她过于关注郑濯,杯弓蛇影了。可等了一晌,当她打消疑虑,上前去接僧人手中的细香,却复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细香的味道,与郑濯身上的香灰不一样。 她伸出的手一顿。给她递香的僧人也是一愣,却见她很快笑了下,仿佛什么也未发生,接了香去到祭鼎礼拜,继而退出了道场。 元钰先她一个作礼,出来后放慢了步子等她,见她跟上,偏头小声问:“方才何事?”他注意到她有一瞬停顿。 此刻人多眼杂,元赐娴摇头示意无事,待去到举行下一场仪式的大雄宝殿附近,才压低了声道:“阿兄,你闻闻这香灰。”说着抬起袖子来。 刚刚作礼时,她趁僧人不注意,掸了掸细香,留了撮香灰在袖子上。 元钰低头一嗅,不明所以道:“有何不对?” “阿兄拿到的细香,与我这袖子上香灰的气味,及祭鼎里边的,想来是一样的。” 他点点头。 “可六皇子身上的却有些不一样。” 元钰知道她这妹妹五识素来灵敏,却到底心存疑虑:“如此细微差别,你可会闻错?” 元赐娴摇摇头道:“当真不一样,大抵都是佛香,却混了些别的什么。”她皱眉回想一番,“我好像在滇南哪处闻过这气味。” 说话间,兄妹俩已来到大雄宝殿,见殿外都是行完祭礼,驻足歇息的皇室子弟,便不好再多言。 元赐娴稍稍一掠,没寻着郑濯,倒一眼瞧见郑筠孤身一人跪在殿内蒲团上,双手合十对佛礼拜,看背影很是虔诚。在场的皇室子弟多是碍于圣命才来的,唯独她,似乎是真心向佛。 她打量了郑筠一番,忽然明白当初何以觉得这位贵主不像爱好打马出游的人了。 此人的举手投足都透了股十分厚重的气韵,她的声色是淡的,眼神是淡的,倘使真要有个形容——她很像一名长斋礼佛的出尘者。 这世上似乎没多少能叫她打起精神的东西。当然,可能除了陆时卿吧。 元赐娴感觉得到,郑筠对她的一切注意,都是源于陆时卿。 郑筠礼拜完,回身见她站在殿门口,含笑上前,先与元钰打了个招呼,继而问她:“县主也来礼佛?” 元赐娴看了眼殿内金光闪闪的释迦牟尼像,摇头道:“不是,我不信佛。”说完似觉此地此言不妥,笑了笑补充道,“不是很信佛。” 郑筠淡淡眨了眨眼:“如此,县主可信轮回?” 她似乎认真思索了一番,最终不答反问:“贵主呢,您以为这世间可有轮回?” “世间种种,信则有,不信则无。”郑筠微微一笑,“我信因果,也信轮回。” 她说完便与元赐娴告辞,去候在一旁的婢女处取囊饮水了。 元钰见状“啧”了一声,悄声感慨:“你们女孩家真是堪比毒蛇猛兽,这明枪暗箭的,一个字能有八个意思,听得我脊背都凉。” 元赐娴觑他一眼,刚欲回嘴,却不知因这番话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怎得了?怪吓人的。”元钰问。 “阿兄,我记起来了。”她扯了下他的袖子,拉他到无人处,然后道,“你知道的,滇南有各种各样的毒蛇,我刚去到姚州,特别怕这东西。阿爹便寻来一种专门诱蛇的药草,将咱家府邸附近的蛇都给灭了个干净。” 元钰敛色问:“你是说,六皇子身上有这药草的气味?” 元赐娴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元钰一刹想通了其间环节,问:“那咱们?” 她脸一揪,踌躇一晌道:“……也不好眼睁睁见人家着道吧,毕竟眼下,他也没做对不起元家的事,咱们还在一条船上呢。” 元钰点点头:“阿兄找他去。” 她拦住他:“别。你的身份比我敏感,少在人前与他打交道,我去。” 元赐娴四顾一番,找了个僧人询问,得知郑濯似是被谁喊去了罔极寺的南寺门。 她谢过后便匆匆往那处赶,到时果见郑濯正与几名侍卫说话,手中拿了一张羊皮图纸,像在商议什么,见她来,稍稍一顿,眼色疑问。 这南寺门连了外墙,墙沿下便是一排浓密的矮丛,瞧上去着实是藏蛇的好地方,元赐娴心惊胆战地朝他脚边掠了一眼,疾步上前:“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濯点点头,将手中羊皮图纸交给侍卫,刚欲随她走,却听脚边矮丛一阵窸窸窣窣响动,不过一刹,一条赤身银纹的细蛇一跃半丈高,直向他手腕袭来。 他蓦然抬眼,一手扯了元赐娴往身后掩,一手一把抽出旁侧侍卫腰刀,横剑一拍,剑柄过掌,刀锋倏尔落下,直接斩烂了蛇身七寸处的心脉。几番起落,前后不过两息,快得一旁几名侍卫连个步子都来不及挪。 元赐娴脸色煞白,瞧着瘫软在地,血肉模糊的赤蛇,吓得连惊叫都忘了,一阵急促喘息。 天晓得,不怕狗的元赐娴真的很恶心蛇,甚至幼年时候,曾被这玩意儿吓晕过。 她原是不曾预计到会与蛇正面交锋的,紧赶慢赶来提醒郑濯,哪知晚了一步,撞到了蛇口上。早知便由阿兄出面了。 郑濯还攥着她的手,因此感到她掌心潮湿而发凉,满是细汗。他回头看她:“你可还好?” 元赐娴不太好,甚至眼前都冒了星子,微微犯晕,她咬了下舌头,感觉到一点腥甜,勉强支撑住了,回神后将手一把抽出,摇摇头:“我没事。”然后提醒道,“殿下,您杀生了……” 郑濯“嗯”了一声:“我知道。” 见他神色平静,眼底毫无意外,元赐娴略有不解,皱皱眉刚欲再问,无意一眼,却见寺门前站了个人。 陆时卿负手原地,不知望了这边多久。 郑濯远远瞧他一眼,问元赐娴:“县主方才寻我何事?” 一旁站了好几名不知敌友的侍卫,她不好直言,低头看了眼蛇尸,暗示道:“已经无事了。” 郑濯便明白了她的来意,笑说:“我恐怕不得不向阿爹请罪去了。”然后扔了剑,朝陆时卿招招手,示意他来。 陆时卿神情很淡,到他跟前,朝他颔首行礼,听他道:“陆侍郎来得正好,县主受了惊吓,烦请您送她回殿。” 见他点头应下,郑濯便大步流星地走了。一旁几名侍卫紧随其后。 陆时卿瞥一眼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元赐娴,伸手一引:“县主也请吧。” 她点点头,不欲露出怯色,岂料方才强撑着僵持了太久,一挪腿便是一阵软倒之意,一个踉跄险些跌跤。 陆时卿下意识伸手去扶,等被她拽紧了胳膊,却记起她素来能编擅演,冷声问:“县主方才不是与殿下说,您没事吗?” 元赐娴这回却真没装。大抵是对陆时卿没什么敌意,在他跟前稍微放松一些,她被蛇恶心的后劲就上头了,一时耳内嘶鸣,眼前也一点点发黑,胃腹翻腾之下几欲作呕,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拽着他胳膊的手一点点垂了下来,身子一歪往后栽去。 陆时卿一愣,这下不敢再疑,慌忙伸手扶稳她,见她晕厥,只好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挪去一旁,一面掐她人中位置,一面低声唤她:“元赐娴!” 元赐娴到底体格不算娇弱,被他掐了几下就醒转了,醒来发现头下枕了他的腿,而他靠在墙根处,似乎蹭了一身的灰。 但她这时候照顾不了他的洁癖,只觉晕厥过后,口舌极度干燥,抬眼张嘴,有气无力道:“陆侍郎,我渴……” 能认得他陆侍郎,那就是没事了。 陆时卿瞥瞥她,从腰间摘下随身携带的水囊,替她拧了囊盖却突然一顿,提醒道:“这水囊我喝过了。” 她不是很嫌弃他碰过的东西吗? 元赐娴刚淋淋漓漓下了一层冷汗,实在口干,一把抢过水囊就仰躺着往嘴里灌,喝够了才得以继续说话:“……您真记仇,我收回那日嫌您的话成了吧。”说完手肘撑地,欲从他腿上起来。 陆时卿看她行动困难,便帮了她一把,然后冷冷道:“哪日?我不记得了。” 她觑他一眼,低哼一声:“不记得拉倒。”完了似乎恢复了些血气,拖着步子往寺门走。 陆时卿眉头紧蹙,不太爽利地瞧了眼衣角的灰泥,叹口气,将水囊别回腰间,跟了上去。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7 章 027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腿软走得慢,听他跟上,回头道:“陆侍郎,您可别将我被条蛇吓晕的事讲给旁人听,都说虎父无犬女,这事会给我阿爹丢面子的。” 陆时卿落她半个身位,闻言一瞥她,没说话。 她便自讨没趣地扭过了头,刚走两步,却听身后响起个淡淡的声音:“陆某不是令兄,不会总捉着人短处不放。” 元赐娴一刹明白过来,陆时卿是在说阿兄揪着他软肋,三番五次拿狗吓他的事情。 她讪然一笑:“这事的确是阿兄做得不对,我早便说过他了,您放心,有我元赐娴在,这长安城没人敢再欺……” 她说这话时回头瞅着陆时卿,话未完,恰好遇见台阶,忽地脚下一空,一个踉跄,亏得是站稳了。 陆时卿知道她没能说完的话是什么,叹口气道:“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她撇撇嘴:“那您倒是别走我身后啊,也不提醒我一声。” 陆时卿方才也是出了个小神,才没注意她脚下,闻言觑她一眼,到底走快了一步。 元赐娴得以与他并肩就高兴了,一高兴就神采奕奕了:“您不要小看我,我胆儿不小,只是独独畏蛇而已。都怪姚州那地界不安生,早些时候,王府尚未落成,城中到处都是乱民流寇,我只得跟阿爹阿娘暂且简居在野。我运道不好,隔三岔五便踩着蛇,有一回,甚至碰上一条爬了我的床!” 陆时卿微微一滞,脱口而出:“公蛇?” 她一愣。是公是母有何要紧?他这重点似乎放错了罢。 她道:“我没吓昏就很好了,怎知是公是母?公蛇怎么了?” 陆时卿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过度了,“哦”了一声,道:“听说公蛇更容易咬人一些。” “是吗?”她将信将疑看他一眼,“如此说来,方才那条……” 元赐娴说到一半顿住,捂了捂胃腹。 还是不作回想了。先前一时晕去,其实也不全因了蛇,是郑濯的刀法实在骇人,眼见蛇身被砍成两截,断头烂骨,捣得血肉模糊,她才略受不住。 她换了个话茬:“陆侍郎,我怕蛇是有原因的,您怕狗呢?” 也不知这一句揭了陆时卿什么伤疤,难得比平日和善些的人一下便阴沉了脸,道:“没有原因。” 这个陆时卿当真阴晴不定,前脚日出后脚雨,道是有晴却无晴的。 元赐娴也便不再追问了,一抬眼见大雄宝殿已在近前,却是一幅相当凝重的场面,不由稍稍一愣。 一干文武官员正神情尴尬地垂手候在殿外,殿内围拢了一圈皇室子弟,当中跪着腰背笔挺的郑濯,徽宁帝铁色铁青地站在他前头,拿食指虚虚点着他,一副怒至无言的模样。 郑濯微微颔首,道:“儿已知罪,听凭阿爹处置。” 徽宁帝似乎被气笑,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拍拍掌道:“你说说,你罪在何处……罪在何处?” “儿奉阿爹之命,代二哥掌管金吾卫,负责今日罔极寺周边巡视警戒,却布置疏漏,未曾察觉暗伏于草丛的赤蛇,此为罪一。阿爹千叮咛万嘱咐,三令五申道法会当日须忌杀生,儿却一时失手,致蛇丧命,此为罪二。” “这好端端的,哪来如此凶猛的毒蛇?”徽宁帝深吸一口气,抬眼瞧见杵在殿门前的元赐娴与陆时卿,朝两人招招手,“来。朕听侍卫讲,你二人当时在场,赐娴,你说说,此事是否有可疑之处?” 元赐娴心里“哦”了一声,将整件事给捋了个明白。 前些日子,二皇子犯了事,徽宁帝剥了他手底下许多权,令郑濯暂代掌管金吾卫。郑濯一朝得势,惹人眼红忌惮,是以有了今日遭人算计的事。 算计他的人料准了他将背上两条罪名,却不知他其实早有防备,不过是将计就计。 郑濯很了解徽宁帝。他清楚两点。 第一,实则圣人并未多信佛,杀不杀生,不过是做给世人瞧的。他痛恨的根本不是盂兰盆法会上死了条蛇,而是将这件事捅给天下看的人。 郑濯身边的几名金吾卫并非真正归心于他,生了这等事,便急急忙忙回禀给圣人,巴不得满朝皆知,殊不知,他们此举才是真正触犯了天子的大忌。 第二,以圣人多疑的性子,凡事必要拐个弯思虑,一定猜得到其中阴谋。故而事发后,郑濯非但不作争辩,反倒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罪。如此,无疑便可博得圣人心疼与同情,亦可彰显他并无争夺储君之位的心思。 眼下,徽宁帝就是不愿郑濯如此低声下气,想给这个儿子讨个公道,捉出事件的主谋。 这一招将计就计着实厉害,元赐娴只想到了阴谋这一层,未曾考虑通透,方才真是多此一举了。 她与郑濯暂且是一条船上的人,既想明白这些,自然不会当众戳穿什么,便讷讷道:“陛下,赐娴方才给那赤蛇吓得不轻,未曾留意别处……”她说罢瞧了眼陆时卿,“不如您问问陆侍郎。” 女孩家嘛,徽宁帝倒也理解,便再问陆时卿,听他答:“陛下,臣方才离殿下与县主远,亦未瞧明白究竟。只是那赤蛇果真凶猛,若是不除,恐怕殿下与县主都将遭遇不测。臣以为,所谓‘事急从权’,杀生固然是大忌,却怎能因此耽搁了人命?当然,殿下未能排查危机,令今日身在罔极寺的陛下您,皇族宗亲及满朝文武皆陷入了潜在的威胁中,实是失职。是以臣以为,陛下当对殿下罚一半,恕一半。” 虽仍捉不着真凶,但这番话却是一针见血,戳进了徽宁帝心坎,给了他一个中庸的解决之法。 元赐娴瞅了眼陆时卿,更觉此人不简单了。自回鹘商队一事后,她不是不曾试探过他对朝政的态度,却总见他藏得滴水不漏,包括眼下。他始终就像一个一心只为圣人着想的忠心臣子,三言两语替他化解尴尬,以委婉的法子劝诫他不宜当众查案…… 至于谁才是陆时卿心目中的储君之选,或者他究竟是否有支持的对象,实在令人无从分辨。 如此僵持下去,自然不是个事。徽宁帝点点头道:“陆侍郎说的有理,暂且就这么办。” 这盂兰盆法会便半道匆匆结了,徽宁帝一连下了好几道旨,作了善后,完了便以疲乏为由先行回宫,叫上了元赐娴和陆时卿陪驾。 元赐娴就知道老皇帝不可能轻易放过她这个见证人,等到了紫宸殿,被赐了座,听他问起:“赐娴,朕问你,你先前何以刚巧去到南寺门,何以忽然寻起朕的六郎?” 这个问题,她早就盘算好了,且她相信,如圣人欲对口供,以郑濯的思路,必将与她使同一套说辞。 她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罐药膏来,道:“陛下,赐娴是给殿下送这个去的。道场祭礼时,我见殿下被香灰烫伤了手,便将这药膏借他抹了一次。当时我欲将它赠与殿下,但殿下谢绝了,因四面人多,我便也未坚持,直至后来祭礼完毕,我思忖着,还是把它给殿下送去为好。” “但朕听侍卫讲,你与六郎讲,欲借一步说话。既是送药膏,何以躲躲藏藏?” 元赐娴心中不免几分讥嘲。老皇帝分明什么都盘查过了,和和气气把她请来这紫宸殿,却将她当犯人一样审问,显然并不多信任她。 她闻言再度作踌躇状,看了一眼对面的陆时卿:“陛下,这您就得问陆侍郎了!” 陆时卿瞥她一眼,大抵是表示:与我何干。 她低哼一声:“赐娴半道察觉自己被陆侍郎尾随了,哪还敢明着将药膏给殿下?我与殿下只是表兄妹情谊,却难保陆侍郎不会心生误解,便只好与殿下请求借一步说话,然后偷偷将药膏塞给他。” 陆时卿一噎。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根本就没发现他尾随她好吧! 不对,他什么时候尾随她了! 元赐娴继续道:“那个药膏,我先前给陆侍郎也送过一份,他若瞧见我将一样的东西给了殿下,一定是不高兴的。陛下,您眼下害我穿帮了。” 这招祸水东引着实奏效,竟听得徽宁帝一时哑口无言,半晌看向陆时卿,问:“是了,朕还未问子澍,你倒说说,你又为何去到南寺门?当真是如赐娴所言,尾随她而至?” 陆时卿的确是跟踪元赐娴去的,却非出于什么情情爱爱的缘由,是见她心急忙慌去寻郑濯,怕她猜到什么,坏了他们将计就计的策略。 但他眼下却不得实言,只好故意不大舒服地笑了一下:“陛下,‘尾随’一词恐怕不够精准。是县主鬼鬼祟祟在先,臣不过为了您的安危着想,去查探一下罢了。” 这种情况,陆时卿越是不承认,越是找由头,便越将引诱徽宁帝往小情小爱处想。 听了这话,原本心情十分不佳的老皇帝竟忍俊不禁起来,瞅瞅陆时卿,再瞅瞅元赐娴,与一旁宦侍道:“这俩孩子,你瞧瞧这俩别扭的孩子!”说罢叹了口气,道,“成了成了,你二人回吧,此事容朕好好考量考量。” * 元赐娴就和陆时卿一道出了,一路到了丹凤门外,该要分道扬镳的地方。 见四下侍卫站得远,她笑眯眯地凑到陆时卿耳边:“陆侍郎,是不是得谢谢我,方才在圣人面前替您遮掩?我知道您不是因为我去的南寺门。您说您究竟抱了什么目的呢?” 陆时卿冷冷瞥她一眼:“陆某也知县主不是为送药膏去的南寺门,您呢,您又抱了什么目的?” 元赐娴一噎,随即摆出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道:“我就是不说,您奈我何?” 陆时卿嗤笑一声:“刚好,陆某也不想说。” 他说完便向她颔首以示告辞,往候在不远处的马车走。走了一截,回想起元赐娴方才那个态度,忽觉恨得牙根痒,便解了腰间水囊,仰头喝了一口,却还未能将这口水咽下,便被身后人给再次唤住。 他停步回头,就见元赐娴的脸上一瞬间堆叠出无数种浓烈的表情,像是怜悯,像是同情,像是揪心。 他微微一滞,忘了将水咽下,然后听见她相当为难地道:“陆侍郎……您的水囊,我喝过了呀……” 陆时卿脸色一变,猛地一咳,呛出半口水来。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8 章 028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说来也奇,这盂兰盆法会上一杀生,不久,果真天降灾祸于大周。没过几日,七月末旬,朝廷得到消息,淮南大雨为灾,突发洪涝,冲垮无数农田房屋,尤以舒州灾情最为严峻。 徽宁帝原本拖延了对郑濯的处罚,预备捉出阴谋的主使人,可洪涝消息一传开,群臣百姓议论纷纷,都说如此无妄之灾乃是六皇子触怒上天所致,这形势便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必须当即给出个交代。 因此,老皇帝只好对外宣称,盂兰盆法会当日意外,确是六皇子布置失当,行事鲁莽,现将他手中的金吾卫掌管权收回,并罚其接下来一整年,每月初一、十五皆要去到罔极寺闭门诵经,替大周祈福,以偿杀生恶行。 在朝臣们看来,如此责罚着实不小。 诵经原本无妨,可规定的期日却等于剥夺了郑濯参与每月朔望大朝的机会,至于金吾卫就更不必说——这支亲军不单负责圣人出行安危,亦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可说是卫戍京师最要紧的一环。郑濯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政绩因此复归于空。 长安城里,不少人私下都传,六皇子就是个笑话,这权到了手里头,还没来得及焐热就丢了。但元赐娴知道不是。 如此明显的陷害算计,圣人如何能不心知肚明?不过事出无奈才作此抉择。这一出,表面看来是罚,实则却叫郑濯得了最难得的圣心。如元赐娴未猜错,老皇帝给完天下人交代,接下来必将悄悄补偿这个儿子。 此外,掌管金吾卫看似风光,聪明人却晓得,这个差事几乎百害而无一利。左右金吾卫各设上将军一人,从前是直接向圣人负责的,直至数年前,徽宁帝以年事渐高,不再躬身处置军务为由,令二皇子代为监察。 但事实上,这许多年来,二皇子一直处在这支亲军的边缘,从未能够令金吾卫对他言听计从。 多疑的老皇帝岂会真将如此要紧的权力下放,当初之所以如此,是因先太子野心勃勃,甚至有了及早拉他下龙座的心思,故而欲叫二皇子做一颗用以制衡的棋子。 既然二皇子努力了这么些年,也未能摆脱棋子的命运,郑濯又何必徒劳尝试?他丢了这个掌管权,免去被圣人当成下一颗棋子,免去被其余皇子嫉妒眼红,实在是个好事。 元赐娴当真佩服郑濯及徐善的筹谋。只是前者既不缺卧薪尝胆之品性,又不缺高瞻远瞩之智慧,且拥有因母家无势而令圣人较为安心的出身,为何最终却没能上位?十三皇子登基,他又得了个什么终局? 元赐娴忍不住叹口气。眼下看来,对郑濯此人,元家既不好惹,也帮不得。摆在眼前的这条路,实在太难走了。 * 仲秋时节,秋老虎渐渐消停,天微微凉了下来。临近八月半的一日,郑濯去永兴坊拜访了陆时卿,说是中秋佳节快到了,送份饼礼来。 两人实则很少私下会面,多是逢年过节,合情合理的日子才有明面上的走动。这次郑濯来,自然并非为了送礼,而是与陆时卿当面议事,顺带替他践行的。 淮南灾情已得了初步纾解,但此次舒州受灾尤为严重,为免当地生乱,朝廷预备派个官员前往劳问巡慰,督查赈灾。这个担子,落到了陆时卿的头上。 他这一走少说两月,如舒州生点什么意外,怕得更久,自然有些事须交代郑濯。 两人在书房议完正经事,陆时卿不是特别情愿地提到了元家:“别的没什么,但我南下了,也就意味着‘徐善’不在长安,若是元家给我递消息,我必无法现身,到时还得由你想个法子蒙混过关。” 郑濯觉他这恹恹的神情挺好笑的,问:“怎么?县主不单缠陆侍郎,还缠徐先生?” 陆时卿瞥他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被她缠过,你就知道厉害了。” 郑濯朗声大笑:“我可没这福气。”又道,“但说真的,我不像你天生奇嗓,拟不出徐先生的声色,到时如果穿帮,面上很难看的。” “总之这事交给你了,办不妥也是你该吃的果子,与我无关。” 他说得没心没肺,郑濯也不恼,点点头道:“行吧,你安心南下,县主那边,我会替你顾好的。” 陆时卿一噎,飞了个眼刀子去:“替我?省省吧你!” 郑濯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你就别抱侥幸了。等你此次回到长安,也快岁末了,我看县主短时间内不会死心,待滇南王进京,你就准备好去提亲,吃吃他老人家的拳脚吧。” 陆时卿脸已黑了,他却乐此不疲:“这拳脚功夫不够,恐怕过不了滇南王那关,你早些办完事回来,到时我教你几招,练练你。” “郑濯。”陆时卿咬牙切齿道,“过几日就是十五了,你还是先好好诵你的经吧,碰上认不得的字,我也能教你的。” 郑濯大笑不止,揍了他肩胛骨一拳,道:“得了,我走了,一路顺风。” * 八月十三,陆时卿拾掇好了行装,比徽宁帝吩咐的期日提早三天离了长安。临走前,宣氏出言留他在家过了中秋再启程,他却以灾情紧急为由,坚持当日就走。 但其实灾情早便和缓了,舒州也非缺他不可,他不在长安过节,是怕元赐娴找上门来。这等良辰,她怎会不来扰他,到时若缠他不放,岂不麻烦。 清早,陆时卿逃一般出了长安城,一连赶了两日路,过了数个山道,在中秋当夜入了商州地界。 他此行去往淮南,明面上是疏灾,暗地里却奉了徽宁帝的命,身负更要紧的差事,为免招摇,便是一切从简,乘了辆并不如何阔气的马车,就连随从也只捎了赵述与曹暗两名。 因这两日下过场雨,耽搁了些行程,当夜便没来得及进城。陆时卿欲低调行事,并不打算与当地官员打交道,在宵禁后令人破格开城门,便决计忍耐一下,露宿在野。 当然,以天为盖的是赵述和曹暗,他不吃风,睡在干净整洁的马车里。 两人替他择了处地势平坦,靠近河川,无天灾及野兽威胁的地方落脚,一个跑去拣柴生火,一个开始清理周遭。 人在山野,泥巴和杂草就算了,但郎君绝不能忍受鸟兽的粪便。 皓月当空,映照得河面波光粼粼,纵使未生火堆,四面也一片敞亮。偶有风过,远处的群树便是一阵簌簌沙响,声色通透而清爽。 陆时卿在马车里待得闷气,预备等赵述清理完下去缓缓,朝外问:“赵述,你好了没?”这一问却迟迟不听答应,他只得耐着性子再唤一声,“赵述。” 赵述的声音缓缓响起:“郎君……我,我见着仙女儿了!” “……”这一刻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 陆时卿微微一愣,皱眉道:“荒郊野岭的,你说什么胡话?” “郎君,我没扯谎,真是澜沧县主来了!”他说完,一把扯开了陆时卿的车帘。 猝不及防地,陆时卿抬眼就瞧见了一身月白交领长袍,幞头束发,背着个包袱,站在水岸边的元赐娴。 他手中拿来打发时辰的书卷一下从小几上滑落下去,激起“啪”一声清脆响动。 然后,他听见她笑着说:“陆侍郎,是我,您激越个什么呢?” 不是激越,是惊吓。 陆时卿下了马车,人还未到她跟前,便已冷声道:“你来商州做什么?” 他连敬称都没使,该是有些生气,但元赐娴依旧笑盈盈的,提了提肩上鼓鼓囊囊的包袱:“我来陪您过中秋佳节。” 他站定在她跟前,严肃道:“你跟踪我两日,就为来陪我过个中秋?” “是啊。”她点点头,“您不感动吗?” 陆时卿当真不喜被人刺探行踪,何况的确公差在身,没工夫与她嬉闹。上回她在胡饼上动手脚的事,他已忍耐着未去追究,如今再来一回,自然气恼。何况她心也太大了些,就这样孤身跟了他两日,也不知夜里睡的是何处,都不怕遇见歹人。 他蹙起眉,质问道:“元赐娴,你如此纠缠我,究竟意欲何为?” 元赐娴猜到他会不高兴,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论他如何训斥,她一直笑就是了,她相信他一定不忍心气她太久的。 她答:“陆侍郎,我纠缠了您这么久,您难道还瞧不出来吗?我心悦您呀!” 陆时卿果真噎住了。她的确纠缠他多时,却是头一次跟他表意。 他因此怔愣在原地,感觉头顶的月光好像哗啦啦洒了他一头一脸,叫他整个人突然变得光芒四射,轻飘飘得快要飞起。 他倏尔想到,当初长安郊野,也是如此月朗星稀的夜,她蹲在旷野蔓草丛中训斥一只蠢狗。映入他眼的,是艳丽的唇瓣,修长的颈项,雪白的肌肤,深邃的沟壑。 他骗她说,穿回鹘人的裙装将被金吾卫盘查,叫她蒙了面纱遮掩前襟。其实不过以为这香艳一幕不该给更多人瞧见罢了。 陆时卿停止往下回想,觉得心内莫名无比烦躁。 他为何总对月光下的元赐娴气不起来? 他将眉头拧成个“川”字,到底态度好了些,道:“陆某公差在身,耽搁不得,请人送县主回长安。” 元赐娴晓得自己已成功了一半,继续磨他:“不成不成。我追了您两日,实在疲乏不堪,眼下再赶不动路了。何况您的随从当中无一女子,您竟叫我深夜与别的男子同行同处吗?” 什么叫“别的”男子……这话好像不太合适吧。 陆时卿吸了口气,问:“县主当真孤身来的?” “当真!”她点完头,突然摆手道,“不对,也不是孤身。我还带了样您不太喜欢的……” 陆时卿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在他惊疑不定时,忽见她身后,被月色照得白茫茫的空地,现出了一道姿态妖娆的阴影。 个头很大,脖子仰扯得很风骚。是一只狗。 他被气笑,手指着那个方向问:“元赐娴,你竟带了这东西来陪我过中秋?”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29 章 029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这东西,他不是不太喜欢,而是太讨厌了。 陆时卿刚怒火中烧质问完这一句,远处小黑就抬了狗蹄子朝前做了个扑跃的假动作。他心底一憷,伸出的食指弯了弯,下意识后撤一步。 元赐娴见状一愣,道是小黑吓唬他,回头却见它安安分分趴在地上,看起来十分老实。再瞅瞅跟前脸色惨白的陆时卿,她的神情茫然起来。 陆时卿又好气又好笑。是不是元钰给这蠢狗喂多了核桃肉,叫它变聪明了? 他发指道:“它刚才……!”他说到一半,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这话说出来,倒像是个被恶霸欺凌后,企图叫夫君作主的怨妇。 他平静了一晌,脸渐渐恢复了血色,余光紧盯住小黑,故作漠然道:“深夜不便行路,县主今晚就在此处歇脚,但烦请您管好……”他说到这里,见小黑直起狗身,一副要冲上来的样子,喉结一滚,颤声道,“您的爱犬。” 元赐娴早就跟小黑打好招呼,叫它不许靠近陆时卿周身一丈距离了,闻言笑道:“您放心,它这次一定会乖的。我也不是故意将它带来,实在是阿兄怕我沿途有险,才硬叫我捎上它,说一路好有个照应。” 陆时卿心里“呵呵”一笑。如今的世道又非人人惧狗,真遇了险,这只蠢狗能护卫得了她什么。元钰分明是担心他对他的宝贝妹妹图谋不轨,这才派它来震慑他。 图谋不轨?他是那种人吗? 他不大舒服地走开了去,在马车边坐下,拧开水囊,仰头饮水。 元赐娴瞥瞥他身下杌子,不免感慨他出行挑剔,然后从包袱里抽出一张帕子,铺在他身旁的泥地上,刚预备如此将就,弯身却触到了一张凳面。 就在她屁股快要落地的一刹,似乎谁眼疾手快地将一张小杌子垫在了她下边。 她一愣,扭头就见身后赵述流着满嘴的哈喇子,正腆着脸对她笑。 陆时卿回头盯住他:“谁允许你把我马车里的杌子搬出来的?” “郎君,您这杌子闲着也是闲着,怎能叫澜沧县主千金之躯席地将就呢?” 元赐娴觉得这个小伙子很有前途,朝他一笑,掏出一块以红绫包裹得十分喜庆的月饼,递给他道:“多谢赵大哥,这个给你吃。” 赵述一舔哈喇子,刚伸出双手准备去捧,就听陆时卿冷冷问:“水烧完了?” 他蓦然停住,神情幽怨。 陆时卿却毫无同情地道:“去,我要净手净面。” 赵述只好悻悻走了,悄悄与一旁默默生火的曹暗去吐苦水。 元赐娴一只手还伸着,笑问陆时卿:“那您吃?” 陆时卿瞅她一眼,撇过头去,冷冷道:“不必了。” “陆侍郎,所谓‘千里送月饼,礼轻情意重’,您怎么着也吃一口。” 他不搭理。好男儿不为一只原本要给别人的月饼折腰。 她叹口气:“好吧,我给赵大哥他们送去。”说罢作势起身。 陆时卿却比她更快一步,长手一伸就将她手里的饼接了过去,然后咳了一声,说:“给我就行,等他们干完了活,我再拿给他们。” 元赐娴心里觉得他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哦”了一声,将一大个油纸包都给了他:“那这些都给他们。” 他接过,放在了一旁。 她继续认真叮嘱:“一定要给他们的,您可别偷吃了。” 陆时卿飞了个眼刀子过去,刚欲质问她究竟给谁过中秋,却忽觉哪里不对,摩挲了一下手里微热的月饼,道:“元赐娴,你跟我扯谎?方圆三十里地都无人烟,这月饼却是热的,你从哪里弄来的它?” 元赐娴一噎。百密一疏,将这茬给漏算了。 她沉默一下,估摸着陆时卿一喊她名,就是生气了,声势弱了一截,实言道:“是拾翠快马加鞭给我送来的……”又伸手作发誓状,“但她送完就回去了,我眼下真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很可怜的。” 陆时卿早知她满嘴鬼话,也不想计较究竟哪句是真,笑了声道:“您爱自讨吃苦就随您,只是陆某的马车容不了您,此处天大地大,您请自便。” 元赐娴可不会妄想他能将马车让给她,见他没赶人就已很满足了,与他闲话几句,等夜深了,便十分自觉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硕大的细网,四顾一番,系去了一旁的两棵矮树。 陆时卿净了手与面就预备歇息了,回头见她拉网的动作娴熟,大抵早有准备,便懒得管她,吩咐赵述与曹暗守夜,随即一头钻进马车,和衣躺了下来。 虽非深秋,但夜里到底是有些凉了,此地又临近河川,湿气较重,他闭目躺了不多时,就被一阵灌入车内的风激得睁开了眼。大约默了几个数,他起身撩起车帘一角,看了眼元赐娴的方向。 她蜷缩成一团,侧卧在两棵矮树间的兜网里,似乎睡熟了。底下守着小黑。 他皱皱眉,犹豫是否要下去,套了靴子却对上那双虎视眈眈的狗眼,只得恨恨放下了帘子,重新回到车内床榻。却是躺了好半晌也没能入眠,直至第二阵风再次灌进来,他终于复又坐起,咬咬牙,朝兜网方向走去。 这是陆时卿自七年前某个事件后,头一次主动靠近一只犬类。他为此几乎走三步,退两步,好歹到了跟前,却听它朝他狂吠起来。 他四肢僵硬地停驻原地,预备隔着几步距离唤元赐娴,倒见她自己醒了,揉揉眼盯了他一晌,才似反应过来:“陆侍郎?” 陆时卿嘴唇微颤,看了眼狂吠不止的小黑。 元赐娴立刻醒悟,叫它闭嘴,然后爬起来,坐在网中问:“您找我吗?” 她这被网兜住,睡眼惺忪的样子倒是好笑。陆时卿忍了,板着脸深吸一口气:“你睡我马车里去。” 元赐娴几疑自己听错了,确认道:“我睡您马车,您睡哪里?” 陆时卿一指她的网,又道:“把狗带走。” 她颇是担忧地道:“可您睡得惯吗?”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大概是叫她别废话的意思。元赐娴只好翻身下了兜网,拍拍小黑示意它跟她走。 陆时卿补充道:“除了床铺和被褥没法,车内的物件一概不能碰,叫狗留在外面。” 元赐娴方才被吵醒,脑袋比平日迟钝一些,“哦”了声就往马车方向去了,走到半道,听见身后陆时卿翻身上网,然后,兜网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动。 她蓦然醒神,猛一回头,想出言阻止,却已经晚了。 兜网吱嘎了几下,两边的绳结齐齐断落,“砰”一声,陆时卿被网裹着,仰面摔落在地。 他摔得非常安静,甚至没有发出一丝闷哼,像是直接傻住了。 元赐娴僵了那么一瞬,慌忙奔去扶他,道:“……陆侍郎,您还好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是陆时卿思维如此迅捷之人,也怔愣着未能答话,被她搀着坐起后,一把扯开当头兜缠的网,难以置信地问:“元赐娴,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她哭丧了一张脸,手把着他的肩,踌躇道:“可能……可能是您的身躯太伟岸了吧……” 她绝对不能告诉他,是她忘了提醒他,这个网本就只够承受她这样的分量。 赵述和曹暗察觉异响,也赶到了此处,一耳朵听见这句,齐齐一个踉跄。 身躯伟岸?主子是对县主做了什么,竟叫她体会到了“身躯伟岸”这种高深莫测的词? 陆时卿气得一把甩开她的手,自顾自起身,指着她道:“我回马车了,你爱睡哪睡哪。” 元赐娴瞧着无法再使的兜网犯了愁,忽听赵述道:“郎君,是您弄坏了县主的网,总不能叫县主露宿在野吧?” 元赐娴心道这回可真不是陆时卿的错,她眼下彻底醒了,明白了他早先是好心才来与她换地方睡的。倘使换作她,落得如此结果,恐怕也得生气。 她摆摆手示意赵述不必替她出头,不料陆时卿见他俩一来一往,似乎愈发怒上心头,三步并作两步就回了马车。 元赐娴在外来回踱步,愁于今夜该何去何从,忽忆起方才,陆时卿落地时似乎是左肩先磕着的地,照那番动静瞧,很可能是破皮了。 她思索一番,从百宝袋一般的包袱里翻出瓶药膏来,去敲他车壁,问:“陆侍郎,您睡下了吗?”不听他答,她便继续问,“您不说话,我可进来了。” 陆时卿这下很快道:“睡了。” 车帘内分明透着烛光,他说什么瞎话。 元赐娴迟疑问:“您是不是伤着了?我随身带了药膏,您要擦擦吗?” “不需要。” 那就是真伤着了。元赐娴有点内疚,继续道:“我给您擦个药吧,完了就不扰您了,明早天一亮,我保证回长安去。” “不必。” 她却坚持道:“我能进来吗,陆侍郎?” 陆时卿沉默一晌,一个“不”字方才出口一半,她就因他接二连三的推拒没了耐性,一把掀开了车帘。 这一掀,就见他光裸着半身坐在榻沿,正拿了块润湿的帕子擦拭肩膀,看见她,他瞠目着浑身一僵,迅速将帕子一抖,遮住了胸前的两朵红梅。 元赐娴傻盯着他,木讷地眨了三次眼。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0 章 030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她不是没见过汉子打赤膊,行军路上,许多事在所难免。但她从来不晓得,竟有男子能将赤膊打得如此好看。 掀帘一刹惊鸿一瞥,见宽肩窄腰,如玉锁骨,精致肌肤在昏黄的烛火里熠熠生辉,似珍似珠,紧实的纹理像被雕琢过一般流畅,委实当得起“惊艳”二字,甚至惊艳得叫世间小娘子都自惭形秽。 元赐娴一双眼像笤帚似的往他上半身扫了一遍,在扫到他拿帕子遮住的两点时,突然觉得耳根有些烫,鼻端有些热。 她缓缓仰头,将视线移至车顶,然后手一松,把车帘放了下来,好似什么也未发生地退了出去。 陆时卿抖完帕子后便再无动作,在元赐娴火辣的眼色里,始终浑身紧绷,目瞪口呆,直至她平静离去,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她为何不惊叫?听赵述讲,一般风月话本里,女主人公碰上如此情状,都会惊叫的。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如此前一般,车壁被“咚咚咚”敲了三次,元赐娴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能进来吗,陆侍郎?” “……”这是表示忘却前事,重来一遍的意思? 他一扔帕子就开始穿衣裳,三两下收拾妥帖,然后声色平稳道:“进。” 元赐娴吸吸鼻子,掀了帘子,递出一瓶药膏:“给您的。” “哦,多谢。”陆时卿的脸上挂着见接使臣一般的微笑,伸手接过,态度良好。 她也回他一个非常端正礼貌的笑容:“您请慢用,告辞。” “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两人僵硬地对话完,待帘子阖上,一个拔腿奔向河边,一个一头栽进被褥。 * 左右长夜都已过了一半,最终便是谁也没睡马车。陆时卿表示外头其实挺凉爽的,元赐娴也相当赞同,两人就一人搬了张小杌子坐,对月冷静了半晚,彼此无话。 黎明一刻,元赐娴如释重负,一脸肃穆地向陆时卿辞行:“前路漫漫,请陆侍郎多多保重。” 陆时卿依旧微笑:“县主亦是。” 赵述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拔草,手肘杵杵曹暗:“郎君和县主怎么了?好像哪里怪怪的。” 曹暗回头看了一眼,摇头:“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就被陆时卿招呼了去,得令护送元赐娴出商州地界。 元赐娴本想拒绝,但她眼下当真不能直视陆时卿,昨夜一幕一直脑袋里头挥之不去,哪怕他如今齐齐整整穿好了衣裳,在她看来仿佛也是光裸的一般。 她因着心里尴尬,便没说什么,捎上小黑逃似的走了,由得曹暗跟在身后。 实则元钰根本不放心她孤身出城,此行不止小黑和拾翠,随行的另有十名护卫。她的马也拴在远些的地方。她估计陆时卿该猜到这点了,因此只是叫曹暗策马跟上,并未考虑她将如何回去。 元赐娴的人手就在十里外候着,见时辰差不多便赶来接应,不久就与她碰上了头。她见状勒了马,与一路沉默跟在后头的曹暗道:“曹大哥,我的护卫来了。陆侍郎身边比我缺人,你请回吧。” 不料这是个一根筋的,哪怕见她随从数众,也坚决不肯违背主子的话,非要亲眼见她出了商州不可。 元赐娴拗他不过,只好算了,扯了缰绳正要继续扬鞭,无意间一低头,却见脚下略有些泥泞的土里坑坑洼洼许多凹陷,一直往她与陆时卿昨夜歇脚的方向延伸了去。 她重新下马,弯身捻了撮土,在指间揉搓了一下,凑到鼻端一嗅。 拾翠见她神色不对,问:“小娘子,有何不妥?” 她蹲在地上扒拉了几下泥土,判断道:“是新鲜的马蹄印,单向,看数目不少于二十匹,覆盖在车轱辘印上。”她抬头看了看高踞马上,候在前方的十名护卫,“咱们的马先前可曾到过此地?” 拾翠摇头:“不曾。” 她皱皱眉,往四面瞧了瞧:“这就怪了。看这情形,此行人应当是在陆侍郎经过后才来的。可从此往前只一条道,我昨夜几乎一宿未眠,倘使真有数十人策马经过,没道理瞧不见。”她说罢问曹暗,“曹大哥,我来之前,可有谁经过你们身旁?” 曹暗摇摇头,下了马,察看了一番脚下痕迹,神情严肃道:“县主,我恐怕得先回了。” 元赐娴疑惑起身:“你的意思是?” 他似乎有些焦急:“小人担心郎君。” 元赐娴稍稍一滞,招呼了护卫跟上,然后道:“我跟你一起回。” 倘使昨夜的确有一行人策马途径此地,却不曾在河畔现身,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掩身在了附近。至于这行人可能将做什么,瞧曹暗紧张的模样,元赐娴不问也知道了。 她掉转了马头,抬手就扬了一鞭子。护卫们紧跟在后,待飞驰出约莫三里地,忽见她手一挥,竖掌止住他们。 拾翠和曹暗一夹马腹上前,神色疑问,听她道:“不对。” 她自顾自说完,扭头问曹暗:“昨日下过场雨,陆侍郎经过此地,是在雨前还是雨后?” 他脸色大变,肯定道:“雨前。” 那么雨后,车轱辘印一定消失了,何以方才却是马蹄印覆盖了车轱辘印的景象,且竟如此清晰? 她一刹心如鼓擂,仔细望向前方,就见不远的泥地上方,拉了一根极细的银色丝线,丝线缠绕在道旁一左一右两根钉在泥地深处,相当隐蔽的柱子上。若她方才心急忙慌策马过去,恐怕早已被绊倒了。 待她这向一发出落马声,埋伏在周围的敌人就会趁势而上。 对方要的不是陆时卿,是她。 拾翠和曹暗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目色警惕地朝元赐娴围拢了去。 但到底敌暗我明,她虽未上绊马索的当,却早已落入对方视线,很快,一前一后齐齐响起“哒哒”的马蹄声,眨眼间,一群玄衣男子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1 章 031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到得此刻,元赐娴反倒不心慌了。对方设下如此圈套,说明十分了解她的底细,可她却对他们的身份毫无头绪。她得冷静下来,才可能想出应对之法。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行不速之客:前后笼统二十五名男子,身下都是好马,个个劲装短打,身材魁梧,黑色面具覆脸,使的是以长柄著称、适宜对付骑兵的陌刀,远远瞧着,刀面上似乎没有特殊纹路。 他们并未给她太多思考的时辰。打头的那个抬手一刀挑断了绊马索,继而朝前一挥,两边的人马都没下就齐齐冲上,与元赐娴的护卫们杀开了。 元赐娴被围拢在当中,一言不发。拾翠晓得她在观察敌情,就未出言打扰,刚好曹暗也是个话不多的,两人便沉默着骋马挥刀,将意图近她周身的玄衣人驱散。 元家的护卫虽也算好手,却难敌这些人有备而来,长柄的陌刀劈砍□□,很快就将他们通通扫下了马。一晌工夫,四面便氤氲起了血腥气。当一名护卫的脑袋被陌刀挑飞,断口血流如注的时候,风雨不动的元赐娴终于白了脸。 她的确从过军,见过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惨景,却到底一直得阿爹庇护,多只远观,极少亲历如此杀戮场面。哪怕上回营救阿爹,也是在后方遥遥指挥。眼下这些人手段之残暴,着实令她心惊肉跳。 这一带近来多雨,双方交手不多时,原本晴明的天就阴沉了许多,霎时间飞沙走石,昏黄如暮。 她看一眼天色,在此起彼伏的刀剑入肉哧响中微喘了几口气,避免注目满地的泥血与尸首,镇定下来,与拾翠低声道:“看他们的阵形。” 拾翠跟随元赐娴多年,与她早生默契,一听就明白了。虽说眼下双方交手不比军队作战,但聪明的杀手哪怕再占上风,为了减少伤损,也不会乱打一气,故而即便看上去形散,却必有规律可循。 如此一眼望去,她就发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对方的目的是杀人,照理说该一路冲锋,可这阵形却很像一对护翼。他们在一边杀,一边保护着谁。 元赐娴见她察觉端倪,继续小声道:“打头的指挥只是幌子,不是真正的头领。那人可能是他们的主子,你给曹大哥作掩护,杀过去。” 曹暗听见这句,与拾翠对了个眼色,然后道了句“县主小心”便策马驰出。 事实证明元赐娴的确猜对了。对方见拾翠和曹暗来势汹汹,大有直捣龙穴之势,不得不放缓了杀人的脚步,收束了一些去护卫主子,如此,元赐娴这边剩余的寥寥几人便缓上了一口气。 却不料,恰此刻,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大雨滂沱,撒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拾翠和曹暗劈刀猛砍的势头被迫减缓,如此一来,这擒贼先擒王的计划便注定失手了。两人面临的杀招层出不穷,一边忙于砍杀,一边焦心地回头观望情势,就见身后元家护卫渐渐不敌,元赐娴逼不得已下了马,拣了把障刀亲手对敌。 很快,十名护卫尽死,瓢泼大雨里,雾蒙蒙的,只剩下她略有些单薄的身形。 元赐娴学过武,却未杀过人,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跟前,几招把式到底不够看了些,何况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就败下阵来。 一名杀手人在马上,弯腰将她一捞,抓了她牢牢锢在身前,继而扬鞭疾驰而出,像是要抢头功。 拾翠见状,不管不顾吃了敌人一刀,急急忙忙去追,曹暗一抹脸上雨水,拼死替她挡住蜂拥而上的杀手。 元赐娴被身后男子劫持着一路颠簸,动弹不得分毫。她喘息一阵,勉强开口道:“你不想死,就勒马。” 因浑身都被冷雨浸湿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男子理都没理她。 她继续说:“我还有援手,就在前边不远。你的弟兄眼下被我的护卫缠了脚步,一时追赶不上,你孤身劫持我,绝落不到好下场。是抢功要紧,还是性命要紧?你先勒马,在原地等你的弟兄来,我一样逃不掉,如此岂不更稳妥?” 男子仍旧没有说话,甚至毫无波动。 元赐娴破罐破摔地笑了一下,提高了声:“这位兄台,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真的,我的人就快来了,你这是在往刀口撞。你信不信,我数三下,你就会从马上摔下去。” 这种鬼话,元赐娴自己都不信。她知道,哪怕她数三十下,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是劝不动他勒马,只好说点话叫他分神,看是否有机会捅他下去罢了。 她冷得嘴唇都在打颤,缓缓数道:“一,二……” 此名杀手似乎当真定力非凡,连抓着她胳膊的手都不曾挪动一寸,可就在元赐娴绝望喊出“三”的一刹,头顶突然响了个惊雷,男子一声闷哼,真的从马上摔下去了。 元赐娴脑袋一懵,抬头望天。 这样也行?莫不是说,这便是传闻中的五雷轰顶? 她一时怔愣得忘了动作,身下马换了主人,失去了掌控,大概不肯驮她了,一颠一颠地想将她甩下去。等她反应过来,伸手去扯缰绳,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边,已是回天乏术,低呼一声也跟着落了下去。 落马一刻,元赐娴想,上苍既有好生之德,叫雷公助她一臂之力,也许不会叫她摔得太惨。 然后她果真没摔得太惨,将将坠地一刹,一双手穿她胁下而过,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下一瞬,她在另一匹飞驰的马上,被谁从背后圈住了腰。 这个人沉声质问她:“元赐娴,这就是你所谓从过军的骑术?” 她听了这声音,蓦然回首,就见陆时卿黑了张脸,正微眯着眼瞧她。她被冻得思维迟缓,忘了回嘴,愣愣抬头望天。 陆时卿被气笑:“不是雷打的,是我。” 她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的袖箭,彻底明白过来,奇怪道:“您怎么来了?” “你不想我来,我可以现在就扔了你。” 她赶紧摇头,拽紧了他圈在她腰上的胳膊,连声道:“想想想,我当然想了!您可千万救人救到底!” 陆时卿看了眼她满身的血泥,与挂在长睫上的雨珠子,叹口气,没再说话,搁在她腰上的手臂却收紧了几分,继续扬鞭往前。 元赐娴安心了点,问他:“您来时瞧见拾翠和曹大哥了吗?” 他点点头:“他们掩护我来的。”说完补充,“他二人能自保,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对方随时可能追上来。” 她“哦”一声,抱臂缩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雨势渐渐弱了几分,但元赐娴当真冻得熬不住了,何况陆时卿也是浑身湿透的,挨着他也不暖和。良久后,她哆哆嗦嗦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陆时卿却答:“你以为我知道?” 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就笔笔直一条荒路,也不知何时是头,元赐娴心内绝望,脑袋却是灵光一现,朝四面瞅瞅,道:“再往前约莫十数里,会有两个岔道,您择西边走,那条路原是官道,附近有处废弃的驿站。” 陆时卿垂眼看她:“你怎么晓得的?” “我跟踪您的时候在那儿歇过脚……” “……” *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好歹到了驿站躲雨,为避免马流落在外暴露行踪,便将它也牵了进去,拴在屋后马棚。 这驿站原就是个小的,单个屋子,门窗都破败了,挡不牢风,墙角还有老鼠打过的洞,若非元赐娴昨日在此歇脚,清扫过一番,恐怕四面要更邋遢一些。但眼下也不如何干净就是了,毕竟积了太久的灰。 陆时卿甫一进门便望而却步。 元赐娴瞅瞅他:“陆侍郎,您眼下没命挑剔了,将就将就吧。”她说完,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头栽往一卷稻草铺盖。 她昨日离去时并未收拾此处,此刻地上还留了好些稻草卷和柴火,及几个火折子。 陆时卿也知道她说的不错,只好勉强按捺下浑身发痒的不适,去察看柴火是否受潮,好容易拿火折子打着了火,回头却见她睡熟了,叫了好几声都不听答应。 他只好在她跟前蹲下来,伸手晃了晃她胳膊:“先别睡。” 元赐娴人是醒了,眼皮却沉得睁不开,伸手一顿乱挥,险些拍了他一耳光,说:“我一宿没睡,又被追杀一路,实在太累了,您不要吵我……” 陆时卿躲开她的手,记起昨夜的尴尬事,咳了一声,道:“你把衣裳弄干了再睡。” 她摇摇头,小声咕哝:“我没事的,我不娇贵的,得不了风寒……您比较要紧,您把自己弄干了就行……”说完就没了声。 陆时卿心里冒火,把她连着稻草铺盖一道往火堆边拖。 “哎……!”元赐娴给他拖得醒了神,伸手拽住他胳膊,“停停停……我自己走!” 他松了手,一努下巴示意她赶紧的。 元赐娴累得站不起来,只好手脚并用爬去了火堆边,抬了头有气无力道:“陆侍郎,我穿着衣裳哪里烤得干啊。” “那就脱了。”他蹙眉说了一句,然后背过身去,走到墙角。 元赐娴看了眼他的背影,踌躇问:“我怎知您不会回头?” 陆时卿似乎“呵”了一声,学了她前头的话道:“县主,您眼下没命挑剔了,将就将就吧。” 她叹口气,只好把外裳先脱了,预备烤干了再换里衣,抬眼见陆时卿脚下已然滴淌了一圈水渍,看他也怪惨的,就道:“陆侍郎,您将外裳脱了给我吧,反正烤一件也是烤,两件也是烤。” “不必。” “您不要逞强,您若是感染风寒倒下了,谁带我逃命?” 陆时卿被她气得不轻,扯了腰带,头也不回将外裳朝后一丢。 元赐娴伸手接过来,一面烤一面打哈欠:“我怕我烤着烤着就睡着了,您跟我说说话。您是如何知道我遇险了的?” 他冷哼了声:“你的好狗。” 他赶路赶得好端端的,被那牲畜硬是咬着衣角拽下了马车。天晓得他是如何能够在那等情形下听懂狗语的。 元赐娴闻言微微一愣。是了,她都没注意,小黑似乎早就不见了。大概是趁乱去找陆时卿报信的吧。 “小黑呢,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陆时卿不耐烦道。他管一只狗做什么。 元赐娴给他这语气一堵,就说不上话来了,想想叫他无缘无故与她一道亡命天涯也挺过意不去的,半晌低声道:“对不起啊,陆侍郎,害您淌这浑水。” 陆时卿微微一滞,道:“习惯了。” 反正每次她粘着他,就准没好事。 他不过信口一说,元赐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许久问:“我是不是总害人倒霉。” 陆时卿斟酌了一下,答了个较为中庸的说法:“还好吧。” 但他不知道,在女孩家耳朵里,“还好”就等于“是”了。所以元赐娴一点没被安慰到,反倒叹了口气:“若不是我非要跑出来,他们也不会被阿兄派来保护我。” 陆时卿这才晓得她在思虑什么,闻言差点扭头看她,靴尖一转才记起不对,忙回过头,道:“与你无关。” “怎么没关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陆时卿来时也目睹了那番惨状,的确骇目惊心,平日挺开朗的人一时颓丧也情有可原,他皱着眉头在想这话该怎么聊下去才好,过了一会儿,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他皱皱鼻子,蓦然转身,就见元赐娴歪倒在稻草铺上睡着了,两人的外裳堆在旺火边,被烧了个正着。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抢救,却只来得及捞出两件残破的衣袍。 陆时卿缓缓起身,穿着件单薄的里衣,在仲秋时节的凉风里凌乱颤抖。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2 章 032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两件外裳,一件少了袖子,破了前襟,一件缺了下摆,没了衣领。 他要这两堆破布有何用! 陆时卿气得想将那安然酣睡的罪魁祸首拖起来,低头一瞧却是一滞。 元赐娴在雨里泡的时辰比他长,里衣也都湿透了。方才她忙于烤外裳,身上却未干多少,此刻薄薄的白衫仍旧紧贴着躯干,将她纤细的腰肢衬得格外玲珑秀致,甚至隐隐透出玉白的肌肤来。 这回不比上次在浴桶里,彼时她穿了小厮的粗布衣裳,宽大厚实,湿了也瞧不出究竟,眼下却当真一览无余。得亏她也晓得自己的相貌容易惹祸,出远门便穿男装,裹平胸脯,否则此刻的场面兴许更“触目”一些。 但饶是如此,陆时卿脑袋里也已火星迸溅了。 他撇过眼,深呼吸三回,平复一晌,叫了她一声。 元赐娴没答应。 他杵在原地踌躇半天,最终叹口气,拣起地上兴许已称不上衣裳的两堆破布,想了想,找了处瞧上去干净点的,撕了一截布条下来,覆在眼上,在脑后系了个绳结,然后去剥她湿透的里衣。 陆时卿竭力避免触碰她的肌肤,等蒙眼褪下她身上的白衫,后背已然紧张得下了一层汗。剩下的裹胸布,他是当真下不去手拆了,只好暂且不管。 他吁出一口气,又摘了她的幞头,松散了她的发髻,摸索了一下,拿起她烧没了一截的外裳,就着略干净些的里层给她擦头发。 头发得擦干,不然等她醒来,哪怕没染风寒也得闹头痛。 陆时卿动作得很小心,生怕碰着不该碰的,却不料过分轻柔的擦拭伺候得元赐娴太舒服了,这妮子睡梦里若有所觉,竟然歪了歪脑袋,将他当成娘亲似的,拿脸蛋蹭了一下他的手。 “……”这活没法干了。 蒙着眼,凝脂一般凉爽熨帖的触感明晰得抓心挠肺。陆时卿屏息凝神,觉得差不多了便草草了事,预备拿外裳给她将就盖上。 为了盖准,他不得不就着布料试探位置,不意在她腰间摸着了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像是一道疤痕。 他手下动作一滞,皱了下眉头,有心弄清究竟,犹豫再三,沉声道:“元赐娴,蛇来了。” 元赐娴没动静。 很好,看来是绝对不会醒了。 他便移开了垫手的布料,轻轻触碰上去,发现这疤痕大抵是在后腰处,竟有三寸之长,近乎狰狞,当初应该伤得非常深。 他一怔,记起他以徐善的身份去元家赴宴当夜,听见她说的话。 她的确没有说谎。 他霎时什么奇怪的旖旎心思都没有了,像有一盆水从头淋到了脚,心都是凉的,起身攥了她的里衣,认真去烤火。 * 稻草铺盖不舒服,外头又是连声的惊雷,元赐娴到底没能睡久,醒来低头一看,呆了几个数,捂紧盖在身上的破衣裳,连滚带爬坐了起来,就见陆时卿正背对着她,坐在火堆边烤她的里衣。 她瞠目结舌:“陆……陆……”陆了半天也没陆出个什么。 陆时卿听她醒来,心里不免一声叹息,眼看衣裳就快干了,原本可以深藏功与名的,这下麻烦了。 他没回头,将她的里衣往后一丢,恰好砸准了她的脑袋:“穿上。” “不是,等等……”元赐娴抓起衣裳回想一番,莫大的震惊之下也没了敬称,“你给我脱的?” “没有。”他非常肯定地道,“是我帮你脱的。” “……”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不一样。“帮”是好心,“给”是禽兽,两者有别云泥。他依旧背对着她,挑起手边一截布条,示意他方才是蒙眼施手的。 元赐娴一时语塞,愁眉苦脸地低头看看自己,再抬眼瞅瞅他仿佛十分正直的背影,刚欲再说什么,突然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很急,混杂了泥水飞溅的响动。 她一惊,飞快穿妥帖了里衣。 陆时卿显然也听见了,知这驿站显眼,如是对方杀手来了,绝无可能放弃查证,便没打算躲藏,语速极快地问:“对方是谁,想要什么,可有头绪?” 这些事他早先就想问她了,见她实在累极,才拖延到了眼下。 元赐娴挑拣了最要紧的讯息答:“不清楚具体身份,但队伍里有他们的主子。应当是想活捉我,而非取我性命。” “待在这里别动。” 陆时卿留了这句交代便朝外走去,移门一刹,七、八名杀手驰马而至,打头的那个正是元赐娴此前判断出的,这些杀手的主子。 他下了马,透过破败的门窗,一眼瞧见了屋内乌发披背,衣衫狼狈的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时卿脚步一移,遮挡了身后窗洞。见他只是定定望着元赐娴的方向,却久未开口,他笑了笑道:“不想阁下竟还有闲心在此逗留。” 听见这句,男子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陆时卿身上。 陆时卿负了手道:“早在先前,陆某便以鹰隼传信了商州刺史,如今,阁下脚踩的这块地界已被彻底封锁,不出一炷香,临县千数守备军便将赶至此地。您若抓紧撤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您也可以趁这一炷香的时辰杀了我。只是不巧,陆某眼下并非朝廷的侍郎,而是象征圣人的钦差,一旦我死在这里,封锁的就不止是商州了。届时,包括十六州在内的山南东道都将成为囚笼一座,北面京畿亦会被惊动。如您是大周人士,便等于是在与圣人为敌。如您非大周人士,”他说到这里淡淡一笑,“便等于是在与整个大周为敌。” “四海州县,亿兆疆土,这片王域,您踏得进来,却未必走得出去。陆某就在这里,挑衅大周君威乃至国威的机会也在这里,您想带走她,不妨先杀了我试试。” 雨势渐止,天光明朗了几分,四面寂静,窗柩上悬挂的水珠一滴一滴缓缓往下淌着,他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晰地传进屋子里。 元赐娴捂着衣衫,透过窗洞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等他说完最后一句,有那么一瞬,她似乎不记得这个人是大周未来权倾朝野的帝师。只知他是陆时卿。 打头的男子一动不动静默原地,最终,往元赐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翻身上马,打了个“撤”的手势,策马飞驰而出,一字未留。 陆时卿像什么事没有似的推门回来,见元赐娴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眉梢一挑:“怎么?” 她回了神,摇摇头,不知何故觉得有点燥热,没话找话一般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您特别有气势。”说完补充道,“穿着里衣跟人对峙也特别有气势,特别叫人崇敬。” 陆时卿的脸黑了。 她最好期待对方是大周人士,否则他丢脸丢出国门,一定饶不了她。 见他走近,元赐娴咳了一声,拿破衣裳将自己包裹得更牢一些,然后问:“您何时放出的鹰隼,一炷香后,咱们就有救兵了吗?” 他嗤笑一声,在火堆边坐下:“我哪来的鹰隼?” 元赐娴一噎。敢情他是空手套白狼。 “您就不怕,他们当真杀了您?” 他觑她一眼:“如果他们不在意杀我,昨夜在河岸边就该动手了。不过一笔算计,你不必太感动。”说完一指稻草铺,“现在可以睡了。” “既然没救兵,他们发觉上当受骗,去而复返也未可知,我不睡了,雨都停了,咱们还是赶路吧。” “谁说没救兵?”他瞥瞥她,“我没有长翅膀的鹰隼,还没有两条腿的仆役?” 哦,这话是说,赵述已经去报信了,只是没鹰隼快,恐怕所谓封锁与支援都得晚一步。 见他料准了对方不会再回头,元赐娴就背对他躺了下去,重新睡着了,再醒来已是黄昏,她隐隐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很多人来了,睁眼就见陆时卿已然穿戴齐整,手上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似乎正准备叫醒她。 见她自己睁了眼,他便将衣裳递给她:“换好了出来。” 元赐娴瞅了眼窗外,见兵卒们一个个都十分老实地背对此处,就安心穿戴起来,拾掇好了推门出去。 陆时卿听见身后动静,扭头看她,道:“我已传信给你阿兄报平安,但商州封锁了,你暂且出不去,京城的人马一时半刻也赶不来。我差事在身,不能陪你耽搁在这里。” 元赐娴撇撇嘴“哦”了一声:“那您去忙,给我找个地方落脚就……” 她话没说完便被他打断:“所以你随我一道南下。” 元赐娴一愣,一时欢喜,拽了他胳膊道:“真的啊,陆侍郎?” 四面兵卒偷偷移目,向两人投来暧昧的眼色。 他咳了一声,低头看一眼,示意她把拿开手,注意分寸,然后道:“只是权宜之计,待嫌犯被捕,你就回去。”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3 章 033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天晚日暮,疾雨如注。 急骤的凉风透过窗洞灌入陈旧破落的驿站。头顶一个惊雷炸响,将屋里交缠的一对身影照得雪亮通明…… 陆时卿在辘辘的车行声中醒来,蓦然坐起,盯着从车帘缝隙透进来的晨曦瞧了半晌,急促喘息。 眼前复又掠过梦里一幕一幕——细嫩的小臂缠着他的脖颈,湿漉的乌发如藤蔓一般,抓触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他肩上攀绕。玉软花柔的小娘子腰肢款摆,叫他四体百骸一刹酥碎。 琳琅雨声里,骨腾肉飞,魂颠梦倒。 陆时卿怔愣了几个数,低头看了眼身上亵裤,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峻,露出了近乎震惊的神情。 * 已经是翌日了。昨日黄昏,商州刺史替陆时卿和元赐娴作了安排,给两人各置一辆宽敞阔气的马车,派当地兵卒一路护送他们去往邓州。 车行一夜,约莫辰时,陆时卿叫停了车队吃早食。 他确因耽搁了行程预备赶路,沿途都不打算进城,但也未到得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将就用膳的地步。 他一叫停,元赐娴就从后头马车兴冲冲跑下来了,端了个装着吃食的青碧色玉盘,凑到他车帘边喊:“陆侍郎,我能进来与您一道吃早食吗?” 陆时卿一听这脆生生的声儿就炸头皮。天晓得,在梦里,她是如何拿这把嗓子叫他失控的。 但这能怪她吗?不能吧。他得讲点道理。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问:“为何要与我一道吃早食?” 元赐娴如今是不敢随便掀他帘子了,安安分分站在外边答:“马车里头的婢女只会一个劲地阿谀奉承,实在太无趣了。我想找人说说话,您总不好叫我喊赵大哥吧?” 哦,那的确不能。赵述这个见色忘主的,今早还与他说,元赐娴打了一个喷嚏,要不要替她寻医问药。 他拿一句“多事”打发了他。一个喷嚏罢了,还能打上天不成。 他沉默一晌,道了声“进”。 元赐娴就撩开帘子进去了,面上堆满笑意,将玉盘往他跟前小几一搁,坐在了他对头。 陆时卿抬头瞥了眼她扶在盘沿的手,见果真如梦中轻拢慢捻的柔荑一般模样,不由心神一荡,继而皱了下眉头。 这个古怪的梦太要命了,简直叫她成了一剂行走的销魂药,以至她眨个眼撩个发都成了对他的蛊惑。 幸而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 他的目光在她玉盘里的吃食一落,不太舒服地问:“你这盘里的糕食面点,怎么都是一类一个的?” 看看他的,可都是成双成对,十分吉祥如意的。 元赐娴一愣之下答:“她们给的吃食太多了,说这个是当地的名点,那个又是数年难得一品的什么春露冬露神仙露熬的,我吃不下,就一样拣一个尝尝。”她说完,见他不爽得连小米粥都喝不下去了,就道,“您别赶我走,我马上吃,您的眼睛就不难受了。” 见她抬手便要将一块雪白的水晶饼塞进嘴里,陆时卿忙出言阻拦:“慢点吃就行。” 元赐娴张着个嘴顿住,正欲眼泛晶莹,突然听他道:“你阿兄今早传了回信来,说倘使你有一丝闪失,就叫我血债血偿。你噎死了,我赔不起。” “……” 元赐娴收敛了感动,撇撇嘴,低头慢慢吃了起来,饱腹后与陆时卿闲话:“我方才刚醒的时候,见赵大哥拿了您一身脏衣裳去丢。您可是没人伺候,将茶水洒了?” 陆时卿正放了勺粥到嘴里,闻言猛地一呛,险些失态,平复了一下,咽下后才低头“嗯”了一声,看起来竟有几分心虚。 她恍然大悟般“哦”了声,然后道:“您怎么连茶水也能洒?莫不如这一路,我白日就与您同行,替您端茶递水,夜里再回后头马车里去。” 其实商州刺史送了好些个婢女给陆时卿献殷勤,都被他打发去了元赐娴那边。他平素就不习惯别人端茶递水,因为嫌脏,一向自己做惯了,怎会没人伺候就出洋相。 但他有苦说不出,只好不解释,直接拒绝:“不必了,消受不起。” 元赐娴扒拉着小几凑他近一些,瞅着他道:“您就当我还您救命恩情了成不成?给我个挑衅……不是,尊崇大周君威乃至国威的机会吧,敬爱的陆钦差?” 她靠他这般近,眨着双柔情似水的眼,巴巴地望他,说的还是从他嘴里学去的话。陆时卿眼睑微垂,神情到底一点点软了下来,说:“就今日一回,下不为例。” 元赐娴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 得寸进尺的“道理”她还是听过的,能一道吃早食,就意味着能留在他马车里,能有一回,就意味着能有第二回。 她怎知嫌犯何时被捕,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合该将每一日当作最后一日,一时一刻都不放过。 但陆时卿是当真消受不起她的伺候,不过由她坐在一旁看他办公罢了。一上午过去,等批示完最后一叠有关赈灾事宜的公文,见她无趣得昏昏欲睡,他也生怕这无边的困意蔓延给自己,便打算跟她说说话。 正好,他也的确有事问她。 他喝了口茶,缓了缓道:“昨日打头的男子,身形可有眼熟之处?” 元赐娴冷不防听他开口,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回想了下道:“似乎没有。” “倘使这批人可能来自域外,你心里可有数?” 元赐娴拧眉道:“莫非是南诏?” “此话怎讲?” “若说与我结了梁子的域外人,大抵就是南诏了,且这些人的暴虐手段也确实像他们的作风。可这太不可思议了。商州靠近京畿,已是我大周政治的心脉位置。南诏人怎可能这般来去自如?” 陆时卿笑了一下:“倘使有内应,为何不能?” “您可是查到了什么?” 他摇摇头:“正因查不到,才觉是如此。” 昨日他跟对方说的那番话,不单是威逼退敌,更有试探的意思在里头。若他们真是大周人士,其实未必走得如此干脆。 元赐娴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陆时卿想了一晌,觑着她道:“南诏太子曾逼婚于你,你应当见过他,记得他的长相吧。” 他这眼神轻飘飘的,盯得她一阵莫名心虚。 她答:“见是见过的,但我哪里记得人家长什么样,他又不是您陆侍郎。” “上回你在紫宸殿,与圣人说他长得贼眉鼠目。”言下之意,她分明是记得的。 “是吗?”元赐娴眨眨眼,“可贼眉鼠目是个贬义词呀!您不会不高兴吧?” “我为何不高兴?”陆时卿语声清淡,似乎南诏太子是狗是彘都与他无关,“我只是问你,昨日的男子是否可能是南诏太子。”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元赐娴讪讪一笑,开始认真回想:“我记得,南诏太子名‘细居’,为人算是能谋擅武,论身形,比您高大魁梧几分……” 她没回忆完就被阴沉了脸的陆时卿打断:“你就说是不是,有无可能,与我比较个什么?” 元赐娴无辜瞅他:“我眼里头就您一人,您还不许我拿您作个参照了?” 陆时卿一噎。他这前一刻忧虑后一刻欢喜的,简直像得了什么心病。 意识到这一点,他愈发感到烦躁,脸色更不好看了些:“别油腔滑调的,谈正事。” 元赐娴与细居的确在两年前春野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日落西山,她牵了马在溪边饮水,碰上他来问路。她不知他身份,并未多作留意,指了路就策马离去,隐约记得此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肌肤是深蜜色的,有一口极其浑厚的嗓音。 若说后来有何交集,便是在战场了。他派兵困了她阿爹,她领军救援,拼死将南诏守备破了个口子,助阿爹突破重围。 但昨日的男子面具覆脸,一字未言,当真无从考证。不过身形倒是基本吻合的。 她事无巨细地与陆时卿讲了,听他“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 五日后,钦差队伍横穿邓州,入了唐州地界,转而由唐州刺史接手陆时卿的一切出行事宜。 过了唐州便是淮南道,但陆时卿不知何故突然放慢了步子,在唐河县落了脚。 拾翠和曹暗就是这一日得以捎着小黑赶至,与他们会合的。两人都受了不少伤,好在未威胁要害,见到元赐娴和陆时卿,气也没来得及喘上几口,便将查探到的最新消息一股脑回报给了主子。 曹暗道:“郎君遇刺的消息当日便传到了长安,圣人震怒,当即命人彻查此事,直至今早有了些许进展。” 陆时卿不愿声张真相,叫世人晓得有群身份不明的男子想掳元赐娴,故而对周边各州的说辞都是自己遇刺了。 当然,这事瞒得了地方官吏,却瞒不了徽宁帝,只是他也顾忌元家,为免案子水落石出前,叫元赐娴无辜惹上流言蜚语,便一样如此对外宣称。 陆时卿问:“如何?” 曹暗答:“实则也不算圣人查得的。是昨夜,京兆府刘少尹无意在长安城附近发现了一行踪迹诡秘的玄衣人……” 陆时卿嗤笑一声,看了眼一旁同样神情难以置信的元赐娴,冷冷道:“他刘少尹莫不是在与我玩笑吧,还是说这些杀手被雨淋坏了脑袋,竟自己往刀口撞?”他饶有兴趣地问,“然后呢,这行人是何去向?” 曹暗踌躇一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道:“郎君,他们去了韶和公主的公主府。” 元赐娴微微一愣,肯定道:“不可能。”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4 章 034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郑筠曾几次三番对她加以意味不明的试探,她自然并不如何喜欢此人,但却也绝不会因此便以偏见、蒙昧的眼光看她,反倒错放了真正的凶手。 她说完这句,陆时卿未置可否,似乎在思量别的什么。 元赐娴道他对郑筠心存疑虑,盯着他解释:“陆侍郎,不可能是韶和。其一,上回那批人的手段您也瞧见了,如此规制,已可称得上死士,她一个公主有何能耐、胆量在圣人眼皮底下培养这样的下属?如真有此事,便说明她非简单角色。但既非简单角色,又何以蠢笨到为了点微末小事冒此大险?一旦圣人查明真相,怀疑她豢养死士的居心,她怕连性命都得丢了。” “其二,若说韶和当真对我心怀敌意,无非便是因了与您的情爱纠葛。既然如此,她该巴不得我就此消失才对。可这批杀手的目的却分明是活捉我。这点该如何解释?其三,如您所说,除非这些人坏了脑子,否则怎可能往京畿方向逃逸?刘少尹也是,我倒宁愿相信他出门被天降的巨石砸断了脚趾,也不觉他能‘无意’发现他们的行踪。” “再有其四,您也说怀疑他们是域外人。”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得非常好笑,“如此便更是奇了,这男女间的风月情难不成能当饭吃?谁会因了个不知算不算数的情敌通敌叛国呀,莫不是她韶和公主真爱您爱得疯魔了?” 她有理有据,言之凿凿,陆时卿却只是静静坐在长条案的对头,神情淡淡地望着她。韶和公主如何,他不清楚,也不欲清楚,但他知道,元赐娴没有疯魔。 当他已然因她随口一句话,莫名无法克制悲喜情绪,她却依旧如眼下这般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她几乎不必多作思考,便能分析得如此精妙,是因为她在局外,冷静而清醒。韶和公主无法激起她心底的涟漪,他也无法。 当然,她说的都是对的。很显然,此事的确与郑筠无关。 良久,陆时卿才扯了下嘴角,道:“我知道不是她。” 元赐娴奇怪地瞅瞅他。既然早就知道了,怎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思考如此之久。 未等她想通,陆时卿突然出言斥退了曹暗和拾翠,等屋里只剩了她,才缓缓道:“元赐娴,你答我一个问题。” 他神情肃穆,元赐娴一头雾水道:“您说。” “自先太子被废,朝中再无嫡出皇子,稍年长些的老二与老三一直被朝臣寄予下一任储君的厚望。其中,三皇子是如今大周唯一一位实封的亲王,替圣人代理淮南,治下物阜民丰,除却现今这回天降洪涝灾祸,多年来也算安稳。” “二皇子则军功赫赫,早年曾联合回鹘大败突厥,替圣人消除了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只是前些日子,他私造、偷运箭镞,与回鹘往来密切,叵测居心令圣人倍感失望,反倒一直名不见经传的六皇子得了提拔。”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元赐娴听得认真,却越听越糊涂,终于忍不住问:“陆侍郎,您究竟想问什么?” 陆时卿似笑非笑道:“我想问,老二、老三、老六,你元家对此三人是何态度看法。或者说,他三人中,可有谁与你元家关系较近一些。” 元赐娴不晓得她是不是看错了,她总觉得,陆时卿问这话的时候,眼底隐隐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期待。 可她哪管得了他期待什么,眼下是圣人身边最宠信的臣子抛了个要命的问题给她。她这一开口,可不知答案会传到谁的耳朵里。 她忙是坚决道:“我元家向来不参与这些个勾心斗角的,不论谁做储君,只要大周好,大周的百姓好,就好。”说完,竖掌作发誓状。 陆时卿看了眼她雪白的掌心,嘴角微扯。她好像都在他跟前发誓成瘾了。大概前头的每一次,都跟眼下这次一样是假的吧。 他默了默,望着她的眼睛继续平静道:“如你信我,就说真话。” 元赐娴被他瞧得一阵心虚,脑袋转得飞快。 这是怎得了,难不成她在长安的阿兄捅了什么篓子,叫陆时卿对元家与郑濯的关系起了疑心?还是说,他纯粹是在诈她?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斟酌了下,肯定道:“陆侍郎,我当然是信您的,但我已经说了真话了。” 陆时卿淡淡眨了两下眼,撑案站起,踱到窗边,负手许久才说:“知道了。” 毕竟在元赐娴的梦里,陆时卿最终辅佐的是十三皇子,她因此生怕他晓得了什么,此后与元家起政治冲突,刚欲试探几句,却听他背对着她道:“刺客的事,你暂时不用管了。我与县令有事谈,你回吧。” 元赐娴听他语气淡淡的,好像也不似动怒,只好暂且搁置此事,出了房门。 * 此地是唐河县朱县令的府邸,因陆时卿在当地有些事得处理,便说好了在这里客居两至三日。元赐娴就住在与他相邻的院子,中间一道矮墙相隔。 从他院中出来,跨过月门,她一眼瞧见拾翠站在前头,似乎已等了她半晌。 见她来,拾翠往四面瞅瞅,压低了声道:“小娘子,有个消息与您说。” 元赐娴努努下巴示意她里边说话,回了主屋,阖上门窗,才问:“何事?” 拾翠道:“拣枝回长安了。” 元赐娴微微一滞,下意识扯了她的袖子紧张问:“可是徐先生的身份有了结果?” 拣枝是在七月初被她派去江州拜访曾经的大国手许老先生的,照理说八月初就该回了。但前些日子,她传回一次消息,说临时遇上点事,须进一步查证,故而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因书信来往不安全,元赐娴彼时也就未着急盲目地询问她究竟遇上了什么。 拾翠点点头,道:“拣枝不负所托,见到了许老先生,一番迂回试探之下,大致能够确信,徐先生给您的,确是当年与许老先生在浔阳江畔一战的棋谱不假。拣枝得到如此结果便打道回府了,不料半途里复又被许家人请了回去。” 元赐娴眉头一蹙:“何故?” “您可知许老先生的嫡孙女许三娘?” 她摇摇头:“没听过。” “这位许三娘是江州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当然,也随了她的祖父,棋艺颇高。许三娘如今已有二十四,却始终未嫁作人妇,素日里爱好云游,此番离家数月归来,听许老先生讲了棋谱的事,便急急忙忙派人请回拣枝,打听徐先生的下落。” 元赐娴似乎猜到了什么,却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讲。 “据许三娘说,她与徐先生曾有过一段情缘,但三年前有一日,徐先生突然不辞而别,此后再无音信。她找了他整整三年,翻遍大江南北也不曾得一星半点的线索,故而恳求拣枝,倘使知道徐先生的下落,务必给她指条明路。” “未经您允许,拣枝不敢擅作决断,既怕错过此番确认徐先生身份的绝佳机会,又怕事情闹大,惹了他的不快,便没将话说死,只告诉许三娘,棋谱是她偶然所得,而她并不知晓所谓徐先生究竟在何处。许三娘却坚持欲循此线索查探下去,拣枝就将她暂且带回了长安,给她在城中找了处宅子安顿,预备先稳住她,等您回了再做决定。您看,此事如何办才好?” 拾翠说完,见元赐娴眼光呆滞,似神游天外,迟疑了下,试探问:“小娘子?” 元赐娴蓦然回神:“哦,你说什么?她找了他整整三年,然后呢?” 拾翠一愣。小娘子这是怎么了,竟漏听了那么一大段。她不敢多问,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元赐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罢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既是徐先生的旧识,就问问他的意思吧。但直接问不妥,还得拐着弯来,我不在长安,终归不放心阿兄来做此事。” “小娘子预备如何?” “我去隔壁院子,找一趟陆侍郎。” 她略一踌躇,回头往院外去了,到得陆时卿书房槅扇前,叩响了三下门。 陆时卿正与朱县令说事,闻声问了句“谁”,辨明她的声音后,躬身来移门,见了她,眉梢一挑,问:“怎么?” 元赐娴觉得他还是怪怪的,竟然亲手给她开门,且目光灼灼,简直像要烧穿了她的脸皮,也不知是否仍旧在因站队之事试探她。 她犹豫了一下,迟疑道:“陆侍郎,我方才回屋考虑了一下,虽说长安抓了批假嫌犯,但嫌犯再假,也算抓着了。刚好我也出来很久了,阿兄阿嫂都特别记挂我……”她说到这里,觉得陆时卿的眼光一点点冷了下去,莫名叫她有些气弱,“那个……所以我想跟您请个辞,回长安去。” 元赐娴垂眼说完,抬头瞅了瞅他,却见他脸色仿佛冷得结了一层冰霜。 她回想一番,赶紧补救道:“我不光是为阿兄阿嫂,也是替您着想。您瞧您如此日理万机,我一直在旁叨扰,多不好啊!” 陆时卿拿眼刀子刮了她很久,确信足够刮得她脸蛋疼了,才冷笑一声道:“元赐娴,你想得美。”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5 章 035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当真有点恼。起初听她敲门,他道她是想通了,来与他坦白元家和郑濯的事的,故才兴致勃勃-起身开门,不想却是一盆冷水从天而降。 但他恼的不是元赐娴,而是如此沉不住气的自己。 因此脱口而出这一句后,他便后悔了。被她一次次轻易撩拨得心思浮动,已然够叫他不甘和难堪,倘使心思外露,岂不叫她嘚瑟,叫她误以为他已被彻底攻陷了。 美色当前,身是堂堂正正儿郎,心非岿然不动木石,一时被迷惑再寻常不过,等几日,等他忘了那个疯癫的梦就好了。 如是自我安慰了一番,见元赐娴显然非常吃惊,他当即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将槅扇大敞开来,然后朝里道:“朱县令方才说,有桩天大的要紧事,须得澜沧县主帮忙才可办妥,是吧?” 他说完,再扭头跟元赐娴解释:“我已跟朱县令应下此事,所以你暂时不能回长安。” 元赐娴恍然大悟。她就说嘛,陆时卿一向很烦她在他跟前晃,怎会不肯放行。 她问:“有何要紧事?能帮的我一定帮。” 陆时卿怎么知道有哪门子要紧事。他看向坐在书房下首位置,瞧上去又憨又胖,油光满面的中年男子,道:“这个,还是请朱县令与你说吧。”他说完便事不关己一般,负了手背过身去。 朱县令两撇黑黝的胡须一抖,乌溜溜的眼珠子一遍一遍来回滚,万分紧张地盯着陆钦差的背影:哎呀,怎么个情况,天地良心,他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陆时卿却丝毫没有回头解释的意思,仿佛他不现编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出来,改日就扒了他的皮。 大人物一个转身,考验小人物的时刻就到了。 朱县令脑袋里一刹间山崩海啸,风雨大作,在陆时卿的背脊越来越僵硬时,一个踉跄,慌手慌脚奔上来,到得元赐娴跟前,点头哈腰一阵,拱手道:“是这样,是这样的……县主,咱们唐河县吧,它……它出了个贪官!对对,贪官。这个贪官吧……他特别贪!不仅贪财,还贪色!” 元赐娴不明所以地瞧着他。 朱县令在陆时卿八月飞雪一般寒凉的背影里,终于编出个说辞:“可偏偏此人十分狡猾,竟叫下官无论如何也捉不着他的把柄。下官就想啊,县主您玉貌仙姿,是不是能够诱他露出马脚……” 陆时卿蓦然回首,瞧着滔滔不绝的朱县令,先是惊诧,后是震怒。 元赐娴也是猛一偏头,看的却是陆时卿。他这是叫她去色-诱一个贪官? 她难以置信地问:“陆侍郎……您竟答应了朱县令这样的事?” 陆时卿也没料到小人物被逼急了,竟如此口不择言,挑了碰不得的刀口上。他矢口否认:“不是,他起初并非这样与我说的。” 朱县令真想抽自己三百个大耳刮子。他怎说出了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就他这脑子,恐怕永远都是个县令了! 不,眼下得罪了贵人,还是在人家陆钦差的生辰得罪的,他大概连县令都做不成了。 他忙接连抽了左右脸俩耳刮子,道:“下官僭越,下官僭越了!” 元赐娴管他僭越不僭越。便是一百个朱县令叫她去色-诱别人又如何,她不高兴的是,陆时卿答应了如此提议。 他这是将她当成什么人了。 她一时气恼,冲他道:“陆侍郎,我知道我在外边风评不好,许多人提到我,都得喊我一声祸水。可南诏太子也好,九皇子也罢,我从未主动招惹他们,也就对您做过些没脸没皮的事。”她说着说着,大约委屈上了,见陆时卿微微错愕,却毫无辩驳,便更是生气,“您想色-诱贪官,上什么醉红楼醉黄楼醉青楼找漂亮的小娘子去,她们可比我精通!” 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说完扭头就跑。 陆时卿似是想去追,脚步一移复又顿住,到底抿了唇默在原地。 朱县令浑然是被吓傻了,屁滚尿流告了退,回去后一心想着该如何弥补这桩过失,百思不得其解,便去寻素来聪慧的县令夫人说明了此事。 听他将事情始末讲完,县令夫人一眼参透其中玄机:“这事根本不是你的过失,陆钦差与澜沧县主谁也没气你。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俩的心结,旁人哪里解得了?你想将功赎罪,莫不如给他们制造个解铃的机会……” 朱县令猛点几下头。 * 今日八月二十二,的确是陆时卿的生辰。往年这天,总是宣氏替他大肆操办,如今恰好撞上公差在外,自然就省了,哪怕前头朱县令一见他便献殷勤,问他可要设个宴,他也是一口回绝。 但晚膳时,虽菜色一切如常从简,他却在桌几正中瞧见了一碗长寿面。 陆时卿瞥瞥恭候在旁的朱县令,目光质疑。 朱县令腆着脸笑:“陆钦差,您不许下官设宴,可这长寿面还是该有的,否则便是下官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呵呵,他若懂人情世故,至于给他捅出个大篓子吗?元赐娴可在屋里闷了一下午,未曾踏出过房门半步。 陆时卿也懒得与他计较了,问:“县主呢?” 朱县令忙答:“下官已差人好生去请了。” 他话音刚落,果见元赐娴来了,穿了身瞧上去过分厚实的男袍,头发束得一干二净。 今早她与陆时卿在唐河县落脚后,原本是换回了女装的,眼下摆明了对下午的事心有芥蒂,才故意如此。 陆时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元赐娴却看也没看他,坐下后就低着头自顾自动筷了。没毛病,反正她最大。 她不是风月话本里,一点点委屈就绝食的小娘子,再生气也得吃饭,不吃饭,吃亏的是自己。 所以哪怕她脸很臭,却也吃得很香。 朱县令继续腆着脸笑,站在一旁给她介绍席间菜色,一盘一盘指点,眼见得那手势都是绕着正中那碗长寿面走的。 等他说得口干舌燥,快接不上气的时候,元赐娴终于开口问他:“这怎么像是长寿面,朱县令府上有人过生辰?” 机会来了!把陆钦差今日生辰的真相告诉澜沧县主,叫俩人亲近一下的机会来了! 陆时卿听见这一问,夹菜的筷子一顿。 朱县令心中大喜,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的……!” 元赐娴却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便重新低头吃饭了。她心绪不佳,不欲多言,原也不过随口一问,既然不是就算了。 朱县令张着个嘴愣在原地。这就完了?正常人下一句不该是继续追问的吗? 他刚欲出言将话茬绕回去,却突然觉得有点冷——席间气氛好像有点凝固。低头一瞧,原是陆钦差的筷子和澜沧县主的筷子夹着了同一根秋葵。 两双筷子一双夹了一头,两人都顿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那绿油油的秋葵看,像是谁也不肯相让。 一晌过去,两人齐齐松筷,去拣别的菜,下一瞬却又夹着了同一块童子鹅肉。 好家伙。朱县令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见陆钦差这次很快收回了筷子,像是想将鹅肉让给县主,可县主却也跟在他后边搁下了筷子,面无表情地说:“我吃饱了。”然后起身就走。 朱县令脸都苦绿了,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见陆钦差也撑案站起,一句话未留回房去了。 * 陆时卿回房后歇了一晌便去沐浴了,等拾掇完毕,翻读了几本公文,召来曹暗询问刺客案的进展。 曹暗回禀道:“郎君,照长安现今的动静瞧,凶手应该找好了替罪羊。此人知道圣人多疑,遇事必要弯绕思虑,一层布置是不够的,故而先嫁祸给了韶和公主。圣人一定与您及县主一样,不会轻易接受这个结果,而一旦他往里深入查探,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另一个替罪羊,也就是凶手真正欲意栽赃的人。但小人想不通,这个即将倒大霉的人是谁?” 陆时卿略一思索:“二皇子。” 曹暗一惊:“二皇子如今已然日落西山,谁还不肯放过他?” 他摇摇头:“表面看来是在嫁祸二皇子,最终目的却是阿濯乃至元家。上回盂兰盆法会,虽未有证据直接证明是二皇子陷害了阿濯,但依照当时的利益关系看,圣人心中多半已认定是如此。也就是说,在圣人看来,他的二郎近来是在针对六郎的,而如今,一个针对六郎的人却向元家下了毒手……你以为,这将给圣人提供一条怎样的思路?” “圣人会觉得,元家兴许与六皇子有牵扯。”曹暗霎时下了层冷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此人心思高妙,一石二鸟之计着实狡诈!郎君,咱们该如何应对?” 陆时卿笑了笑:“计策虽妙,却可叫他未成先夭。你想想,圣人既要顺藤摸瓜,该从谁查起?” “刘少尹。想来刘少尹已被凶手收买,到时指不定在御前供出什么来。” 他冷笑一声:“那就叫他永远也没这个机会开口。” 曹暗颔首应是,正欲告退去办,突然想起桩旁事,踌躇道:“郎君,县主似乎心情不好,您是否该去与她解释几句?” 陆时卿默了默没说话。 他继续小心翼翼道:“小人知道您顾虑什么,您无非是担心,她别有用心地接近你,万一晓得了您暗藏多年的幕僚身份,令您无法再站在绝佳的位置操控朝局,从而耽搁了大事。但照小人看,县主哪怕并非绝对的真心实意,也必然不是想害您。您可晓得,她遇刺当日,缘何回头中了埋伏?” 陆时卿这下抬起眼来,眼色疑问。 他便将刺客令元赐娴误会陆时卿遇险的经过讲了,然后道:“县主若一点不在乎您,彼时怎会心急忙慌走回头路去救您?今日也是,那不上道的话是朱县令讲的,可她偏偏生了您的气,可不正是因了她无所谓朱县令如何看她,却在意您吗?左右都是误会一场,您与她解释几句也不花多少力气……” 未听他将话说完,陆时卿便已接连变幻了神色,到得最后倏尔起身,一阵风似的走没了影,不料方至月门,就见门槛对头来了个人,正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往这儿走。 是元赐娴。 两人倏尔齐齐停步,惊讶对望。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6 章 036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天色已然昏暗了,今夜无月,倒是满天星斗熠熠灿灿,河汉纵横分明,将整个唐河县笼在一片瑰丽的光泽里。 珠星粲然,一门之隔,自然也瞧得清彼此的神色。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晌,元赐娴先道:“陆侍郎。” 陆时卿轻咳一声,“嗯”了一句。 “您可是来寻我的?”她继续问。 他微微一滞,一个“是”字临嘴一滑,转而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他方才当真脑袋一热就冲出来了,其实并未想好合适的说辞,加之元赐娴出现得突然,便想先拿“散步”做借口缓一缓。 陆时卿答完又问:“你怎么?” 元赐娴撇撇嘴,很小声地哼了一下,瞅着自己的鞋尖说:“我也睡不着,出来走走。” 他“哦”了一声:“那就走吧。”说完转身往外头去。 元赐娴在原地愣了几个数,意识到这似乎是邀她一道散步的意思,方才抬脚跟上。他似乎刻意压小了步子,所以她很快就与他齐平了。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横穿过一整个院子,却突然异口同声道:“我……” 陆时卿停下步子,偏头看她,大抵是叫她先说的意思。 元赐娴转过身面对他,犹豫了下道:“对不起,陆侍郎,其实我是来与您道歉的。” 陆时卿倒是被她这话惹懵了:“你道什么歉?” “方才听院里小厮说起,我才知今日原是您的生辰,若我早晓得,就不与您置气了。反正寿星最大,生辰这天,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的。” 她的语气闷闷的,听来并不如何高兴,像是勉强迁就他。 陆时卿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元赐娴点点头,看了眼天色,补充道:“天亮之前可以。天亮以后,我可能会重新生您的气。”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头顶心看。陆时卿垂眼瞧了她一会儿,笑得颇是无奈:“天亮也不用生气了。朱县令说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元赐娴微讶之下抬起头来。她的确记得他下午否认了一句,但她没信。毕竟朱县令怎可能当着钦差的面信口雌黄。 “他怎敢骗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陆时卿没法解释,推诿道:“我哪知道他何故突犯失心疯?你只要晓得我没答应过那种事就行了。” 元赐娴面露狐疑:“我不信。”说完补充道,“除非您发个毒誓。” 他一噎:“什么毒誓?” “倘使您眼下是在骗我,天亮之前就将粘一身狗毛。” 真是够毒的。他一时被气笑,却还是照她说的,一字一句发了誓。 元赐娴这下才算勉强信了,心情不错地拍拍手道:“好吧,暂且信您了。” 陆时卿瞥瞥她,刚预备叫她回房歇息,却忽听一阵“咕噜噜”的响动。他目光一动,下移至声来处——她的肚子。 元赐娴早在“咕”声落,“噜”声还未起的时候便尴尬地抱紧了肚腹,不料还是被他察觉了,只好讪讪笑道:“陆侍郎,我晚膳没吃饱,本来靠您一口气撑着,现在原谅了您,肚子一下就空了。” 陆时卿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晚膳吃得不少,没怎么动筷的怕是我吧?” 是哦。她点点头:“那您难道不饿吗?” 他肯定道:“不饿”。话音刚落,寂静的夜却再度被一阵“咕噜噜”的声响打破。 陆时卿一愣。这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吧。一定不是。 元赐娴却已捧腹大笑起来:“您这人真是口是心非!” 他瞧着眼前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半晌叹了口气:“我叫人拿些吃的来,一份送到你院里,你回去等吧。” 元赐娴却摆摆手拦下了他:“夜都深了,何必再扰人家,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陆时卿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一炷香后,两人偷偷潜入了朱府的灶房。元赐娴猫腰打头阵,陆时卿拗不过她,被迫殿后。再往外,灶房门口蹲了被主子喊来望风的小黑。 元赐娴心里奇怪,这朱府好歹是个县令府,怎得家丁如此之少,尤其灶房周围,竟连个看门的也无。 陆时卿却明白了。估摸着是朱县令有意叫他和元赐娴今夜无忧无虑“畅游”朱府,这才将人都给撤了。所以当元赐娴在灶房摸着黑,艰难地找吃食时,他非常干脆地打着了一个火折子。 元赐娴一惊,抬手就要去灭火,压低了声道:“会给人发现的!” 他侧身躲开:“被发现如何?他朱县令还能报官抓了你我?” 哦,说的也是。 陆时卿见她不反对了,便就着火折子的光,点亮了屋子里的油灯。四面一下灯火通明,干净的灶台上摆了好几筐新鲜的蔬菜,还有和好的面团,只是搁久了,似乎稍稍有些发硬。 元赐娴一愣,嘀咕道:“怎么没有现成的吃食啊。” 陆时卿晓得这必然也是朱县令的手笔,觑她一眼:“方才谁说要自己动手的?” 她皱了下脸:“是我说的不错,可我以为只要端几个盘子就够了。我不会做菜啊。”她说完,略带期许地望向陆时卿,“或许您会?” 回答她的当然是一个眼刀子。 他一个男儿,还有洁癖,必然厌恶烟气冲天的灶房。元赐娴对此倒也理解,只是没吃食可怎生是好,她快饿死了。 陆时卿见她饿得面如菜色,叹口气道:“还是叫人吧。”说罢转身就走。 元赐娴一听这话却不依了,扯住他袖子说:“别别,我试试,万一我天赋异禀呢?” 万一她天赋异禀,做了碗好吃得令人永生难忘的面,从此抓住了陆时卿的肚腹,叫他再也无法割舍她呢?何况今日是他的生辰,下碗面再合适不过,简直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元赐娴心里已经开花了,充满干劲地撸起了袖子,打水净手。 陆时卿见她一副仿佛要揍人的架势,虽不敢苟同,却好奇她能做出个什么来,便站在一旁未加阻拦,直至瞧见她拿了把庖刀,一刀就往面团上劈去。 “啪”一声,发硬的面团被拦腰砍成两半。 “……”陆时卿虽是头一次进灶房,却也知道,和面绝不是这样和的,要不怎么不叫砍面? 他回忆了一下上次在长安西市,观察点心铺伙计做包子的场景,然后目不忍视地道:“我来吧,你去切菜。” 她刀工这么猛,切菜总行吧。 元赐娴也觉得如此操刀似有不妥,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笑道:“那就麻烦您了。” 陆时卿净完手就去和面了,边和边叹息。他究竟是倒了几辈子霉才会碰上元赐娴,如今竟连下人的活计也要过手。 元赐娴在旁清洗苋菜,一面瞅他,对他的手法赞不绝口:“陆侍郎,能被您如此揉搓,这块面团真是三生有幸了!” 也不知她这句话戳着了什么要紧的念头,陆时卿动作一顿,忽然浮想联翩起来。 他记得,在那个荒诞的梦里,他也曾这样揉搓过什么。 他直直盯着手下雪白的面团,飞快压抑下-体内一丝异样,默不作声继续和。 元赐娴勉强切好了菜,除去刀挥得稍微猛了点,险些劈裂了砧板以外,倒也未生什么意外,只是干完活偏头一瞅,却被陆时卿手中根根都有小指那般粗的面条吓了一跳。 她好像没吃过这样的面。 但她不好意思挑三拣四,违心夸赞道:“陆侍郎,您实在太厉害了,这活做得真精致。” 陆时卿哪里听不出她的心里话,觑她一眼,却也不想谦虚,毕竟他初次尝试,能摸索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就道:“好了,你下面吧。” 她备受鼓舞地点点头,待将食材与面条一一摆好,拿起锅铲,却蓦地一愣。 她皱眉思索一番,忍不住问:“咱们是不是少做了点什么?” 陆时卿洗完手回头一看,视线下移至堆满了柴火的灶洞,疲惫道:“是忘了生火。” 他只得再一头扑回了灶洞。 很快,灶房里就烟火气弥漫了,陆时卿一边坐在小杌子上烧柴,一边问上头元赐娴:“火够了没?” 元赐娴哪里知道分寸,见一锅水半晌都未烧沸,就一直道:“不够不够,继续添!” 陆时卿便一捆一捆往里扔柴火,等她说“够了”,他一张俊脸已然被烟熏灰,狼狈得不辨面目。 元赐娴见了,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手一抖往锅里撒了一铲盐,气得陆时卿一头栽进水里抹脸。 虽说过程兵荒马乱了些,但当清汤寡水的苋菜面出锅,两人其实还是抱了一点希望的,一人抽了双筷子,站在灶头前,端了个瓷碗面对面瞅着彼此,似乎都在等对方先下口尝试。 踟蹰半晌,元赐娴道:“不如我数三下,咱们一起动筷子?” 吃个面而已,又没毒,这么麻烦做什么。陆时卿皱皱眉:“不必了,就我先吃吧。”他说完,夹起几根粗面塞到嘴里。 元赐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却见他神色始终如一,未曾有一丝一毫变化。 她忐忑问:“怎么样?” 陆时卿慢条斯理咽下面条,然后平静道:“挺好的,你吃了就晓得了。” 元赐娴心中一喜,赶紧下筷,刚塞了根面条到嘴里却是面容一僵。 太,太咸了!她的亲娘哟! 陆时卿微笑望她,故作疑问状。 她瞅瞅他,只好继续试着嚼了一下。 啊呸,太,太硬了! 元赐娴快哭了。所以他是为了骗她将面条吃下去,才故意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扭头就想将东西吐了,却听对头人沉声咳了一下,仿佛在警告她。 这面是他辛辛苦苦和的,她就这样吐了,不合适吧? 元赐娴自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却是咸得泪花都溢出来了,咬着面条含糊而憋屈地道:“您若有本事吃完,我也绝不浪费。” “你说的?” 见她点头,陆时卿冷笑一声,低头就吃了起来。 元赐娴瞧得目瞪口呆,却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只好埋头跟上他的脚步。 陆时卿起先还是风雨不动的,吃到后来也终于演不下去了,眉头深蹙,嘴角抽搐。元赐娴更夸张,一边冒泪花,一边硬着头皮往嘴里猛吸猛灌。 直至两碗苋菜面都见了底,两人才“啪”一下齐齐将搁下瓷碗,一边嚼着嘴里还没烂的面条,一边愠怒地盯着对方。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7 章 037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两人费力吞咽下一嘴的面条,突然又不想搭理对方了,沉默着收拾了碗筷,熄了油灯步出,忽见守门的小黑四仰八叉,肚皮朝天躺倒在地。 元赐娴一惊,小跑上前,未及靠近便先闻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她一愣,这才注意到一旁有一坛被咬破了封口顶花的陈酒。 这…… 陆时卿后脚上前,见状也是一噎。 那坛酒原先摆在灶房门口,估摸着也是朱县令给他准备的。他不觉自己与元赐娴已到了孤男寡女,深夜对饮的地步,故而方才便装作了没看见,不料这傻狗望风望得太萧瑟寂寞,竟偷来了喝,还喝了个酩酊大醉。 元赐娴蹲身拍了拍小黑的肚皮,低声唤道:“姓黑的,醒醒!” 姓黑的纹丝不动。 她叹口气,又去揪它眼皮,捏它爪子,将它浑身挠了个遍,一顿下来却仍是徒劳无功,只好将小臂探过它身下,想将它抱起来。 这一使力却没抱动。她回头看看陆时卿,见他站在半丈外负着手,一脸的事不关己不愿靠近,无奈之下便再来了一次,吸气,屏息,心中默念:三,二,一,起——! 却依旧抱不动。 元赐娴犹豫一晌,复又回头望向等在原地,神色略有不耐的陆时卿,叫了他一声:“陆侍郎……” 陆时卿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与狗的方向:“贵干?” “我抱不动小黑,您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他被气笑,偏过头来,难以置信道:“你在跟我说话?” “那不然呢?”她瘪着嘴蹲在地上,可怜巴巴眨着眼瞅他。 陆时卿一下就记起当初她像朵蘑菇一样蹲在他浴桶里的模样,心底莫名一软,却仍旧坚决拒绝:“不可能。” 元赐娴蹲着身朝他挪了两步,仰头道:“咱们打个商量呗……” “没得商量。”他深吸一口气,忍耐道,“你先回去,吩咐人来抱一趟就是了。” 她想想也对,道了句“好吧”便起身放弃了,刚欲随他回去却突然想到什么,止住他:“等等。” 陆时卿停步回头。 “陆侍郎,您可还记得,您方才与我发了个毒誓?” 他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猜到她心内所想,想装作没听见,抬脚就走,却被她扯住了袖子,听她道:“您抱着小黑回去,若是一根狗毛也没沾,我就彻彻底底信您了!” 他嘴角微抽:“那你爱信不信。” 元赐娴松开了他的衣袖,垂眼道:“我明日就回长安了,您怎忍心叫我负气出走。” 陆时卿心道她不负气难不成就不走了,换了敬称淡漠道:“动怒伤身,县主还是想开一点,为了陆某不值得。” 她撇撇嘴:“好吧,那您先回房,我再去抱抱小黑看。” 陆时卿略一颔首:“您请便。”说罢不再停留。 元赐娴又蹲回地上去抱小黑了,手上却没使力。 她当然不是执着于小黑,也并非故意如此不善解人意,触犯陆时卿的底线,更没再为白日的事生气,只是她明日就要回长安了,临走想试探试探他。 她不是木头,瞧得出陆时卿近来对她的态度转变,但他毕竟很少将情绪外露,她实在不能确信,他对她究竟有了几分心动。倘使他能为了她的无理取闹,连狗都抱上一抱,她就大概清楚了。 元赐娴装出十分费劲的模样,略有些忐忑地默默数数,决计数到一百再走,可等数到了一百,回头不见他来,她又有些不甘心,打算再数一百。 如此几个循环往复,连她自己都忘了已数到第几个一百,直至腿脚麻木才停下来。 好吧,她放弃了。陆时卿的心肠还是挺硬的。 元赐娴撑着膝盖艰难起身,愁眉苦脸地敲敲小腿肚,正欲打道回府,忽听身后一声叹息。她心中一喜,猛然回头,果见陆时卿站在不远的地方蹙眉瞧着她。 她面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朝他兴冲冲道:“陆侍郎,您怎么回来啦?” 她就明知故问吧。 陆时卿什么话也没讲,上前几步,一撩袍角蹲下,伸手去抱小黑。他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几乎可以寸为计。 当他的手距离小黑的皮毛只剩咫尺之遥时,元赐娴不知何故心如鼓擂,慌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好了好了,算了。” 陆时卿顿住,抬头看她,露出略有些疑问的眼色。 元赐娴见他真上当了,心底不免有些歉疚,赔他个笑,将他拉起来:“我与您说笑的,您便是不抱,我也不会再生您的气了,咱们回吧。” 他便一言不发地跟她走了,等送她到月门才道:“明日一早我得去见几个官员,到时你自行离去,不必再与我招呼。” 元赐娴点点头:“接下来这一路,您多多保重,我在长安等您回。” 陆时卿略一点头,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复又回头道:“对了,曹暗得了消息,称刺客案有了进展。” 元赐娴上前几步问:“如何?” “凶手真正想嫁祸的并非韶和公主,可能是二皇子。” 他说完便当真回去了,元赐娴将这话在脑袋里滤了几遍,一路咀嚼着进了房门,突然低低“啊”了一声。 候在屋里的拾翠被她一吓,忙询问是何事。 元赐娴神情紧张,阖上了门窗道:“拾翠,咱们不能见徐先生了。” * 翌日,陆时卿果真一早便离了府,直至黄昏时分才回,跨进院门便见元赐娴正在廊下踱步,看上去像在等他。 他略微一愣,问她:“你怎么还在这里?” 元赐娴闻声抬头,瞧见他,三两步下了石阶,笑盈盈道:“陆侍郎,我不回长安了。” 准确地说,不是她不回长安了,而是不再有必要回长安了。昨夜听陆时卿讲了刺客案的进展,她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环节。 这桩事,看似是有人想陷害二皇子,最终目的却是将元家与郑濯推进火坑。眼下是非常时期,她绝不能与郑濯,包括徐善有任何接触,免得被起了疑心的圣人抓住把柄。不单许三娘的事得搁置一旁,阿兄那边,也须派人去提醒。 既然回了长安也无法见到徐善,她当然选择留在陆时卿身边继续磨他。 不过,她不会告诉他真相。 所以她道:“我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您,我陪您去淮南,完了与您一道归京好吗?” 陆时卿抿嘴一默,皱皱眉:“淮南一堆乱子等我处置,你去了耽误事。” 她撇撇嘴:“您都被我烦了一路了,难不成还未习惯?” 他一噎,一把抽出身后曹暗手中一叠公文,留了句“随你吧”,便一边低头翻阅,一边往书房走了。 曹暗一路跟在他身后进屋,回头将房门阖上,才低声问他:“郎君,您对县主使计了吧?她突然决定不回长安,可是您将刺客案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陆时卿一边忙着提笔拟文,一边淡淡道:“你前些日子也查到浔阳许家的动静了,她此番必然是因许三娘才欲打道回府,既然‘徐善’不在京城,我理该拖住她的脚步,使个计又有何妨?” 他这口吻听来公事公办,曹暗闻言颔首道:“郎君英明。”说完,咳了一声。 陆时卿听见他这略有些暧昧的咳嗽,不大舒服,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仰靠住椅背,叹出一口气来。 正如曹暗所想,他当然不是没有私心的。昨夜元赐娴蹲在灶房门口,埋头数数的时候,他也几乎煎熬了一路。 他从一开始就看清了她的试探,所以起先动怒了,一如此前每一次感觉到她对自己不真诚的用心。 他知道,一旦他回头,就意味着中了她的计,意味着他的心思将暴露在她跟前。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却无法控制自己往回的脚步。于是在那进进退退的一路,他仔仔细细考虑了个清楚。 逃避不了的事,他选择不逃避。但他也是自私的。既然他已然无法自拔,便也不会叫元赐娴得以独善其身,收放自如。 昨夜是他的投降,也是他的反将。 接下来这一路,她一刻也别想逃。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8 章 038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后日一早,元赐娴随陆时卿离开了朱府,出唐州入淮南道,过申州、安州、黄州,在九月初入了蕲州地界。 淮南当地的官员奉三皇子,也就是平王之命前来接待,一个县一个县几乎无缝衔接,仿佛上头一句话,下边立刻千呼百应。 且元赐娴发现,在毗邻京畿的山南东道见到的官员大多过分殷切,点头哈腰,阿谀奉承不断,甚至无人记得陆时卿此番是南下督办赈灾事宜的,对二人的招待极尽奢靡,但淮南各州县的行事做派却截然相反。 一路所见,哪怕是小吏,对陆时卿也是不卑不亢的模样,且言语间三句不离灾情,又是询问下一批赈灾粮资何时能到,又是关切朝廷对防止灾后瘟疫蔓延有何举措。招待二人的吃食,虽说不得寡淡,却也绝谈不上如何精致,一个个都讲是为了“与民同素”,望他们多多海涵。 元赐娴着实对淮南官吏的齐心感到吃惊。陆时卿的态度却始终淡漠疏离,多不过对他们点个头,嘴边从未挂过动听的话。 有一回,元赐娴问他,这些人瞧上去也是忧国忧民之辈,多抚慰他们几句,令上意下达,岂不利于安定民心,这般不给人家好脸色瞧,恐怕遭人诟病。陆时卿却只答了她四个字:过极则罔。 见她似乎一时未明白过来,他问:“倘使这场灾祸生在你阿爹治下,滇南的官吏可能通通做到这般?” 元赐娴想了想道:“不能。” “滇南战事频繁,官官民民,身家性命皆系于你阿爹,尚且不能够保证天灾临头万众一心,素来安稳的淮南突逢大祸,又何以在短短月余内做得如此?” 被他这样一问,元赐娴就觉自己段数还是低了一些,再作一番回想便认清了,这一路的官吏与其说真心为民,倒不如讲是出于什么缘由,做戏给朝廷看的。只是到底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他们的演技太用力了。 想到这里,元赐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怎么觉得自己的演技也挺用力的,陆时卿如此火眼金睛看穿了那些官吏,岂不是也将她的招数洞悉得明明白白? 元赐娴陷入了反思,一连几日都未做故意讨好陆时卿的事,也没跑去他马车里烦他,直至将出蕲州的一日傍晚,天降暴雨,舒州临界一带突发山洪,泥石阻路,车队被迫离了官道绕行,却因野路地势恶劣,致使陆时卿的马车深陷泥潭,待曹暗及随行的几名小吏齐心协力将它拱出,又不小心弄坏了榫头,叫车轱辘直接脱车而飞,马车亦随之轰塌散架。 陆时卿站在雨里,脸色很不好看,在旁给他撑伞的赵述也吓了一跳,后边一辆马车内的元赐娴见状便顾不得“反思”了,赶紧叫拾翠下去接他。 拾翠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过来,提高了声道:“陆侍郎,天凉雨疾,县主请您先且去到她的马车避风。” 陆时卿瞥她一眼,略一颔首,与众人交代几句,回头走去。他身后,曹暗悄悄搓了搓发红的手。 这马车造得太好,榫头塞得太牢,天晓得郎君云淡风轻的一句“废了它”险些叫他断了指头。但他痛并快乐着。 瞧着郎君奔向幸福的背影,曹暗露出了欣慰而骄傲的笑容。 陆时卿掀帘便带入一股冷风,元赐娴打了个哆嗦,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嘴唇冷得一颤,便没来得及开口叫他擦擦。 但他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将帕子接过去搁在一边,一句话没讲就开始解腰带,三两下除去了外袍。 元赐娴傻愣了几个数才记得该避讳,飞快地眨了眨眼,撇过头去。 她估摸着陆时卿是早被她看过,且因马车散架,一时愤懑,便干脆破罐破摔了,但她到底不习惯这样,实在有点坐立难安,偏头避着听了一会儿雨声,问道:“您擦好了吗?” 陆时卿却根本没继续往下脱,只是将微微润湿的外袍晾在马车里罢了,闻言反问:“早就好了,怎么?” 她一回头,就见他果真端正坐好了,虽没了外袍,却一寸肌肤都没外露。 季秋时节的天比两人初初离京冷上许多,太薄的衣裳已然穿不住,故而陆时卿外袍里边并非里衣,而是添了个贴身的薄衬。他这一脱,既不至于衣衫不整,像上回在商州驿站那般狼狈失度,偏又露出了紧掐的腰封,一把劲腰,硬朗线条展露无遗。 元赐娴一眼之下呼吸一滞,咕咚一下咽了声口水。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简直比脱光了还惹人遐想,她脑袋里又有他裸身的画面了。 但他如此穿着到底还算得体,再避就显得太矫情了,元赐娴只好直视着他,若无其事转了话茬道:“没什么,只是催催您,此地距爆发山洪之处不远,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她这是在虚张声势,暗示自己方才并未误会他准备脱衣,更非因了紧张才撇开目光,而只是透过车帘观察周遭罢了。 陆时卿掠了一眼她微红的耳根,气定神闲道:“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我方才已命人去前方探路,很快就能找到落脚处。”何况他在吩咐曹暗废马车前就瞧过四面,这里不会遭山洪波及,且再过一刻,雨也该停了。 元赐娴点点头“哦”了一声,默了默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咦,拾翠呢,为何没与您一道进来?” 当然是被曹暗拖着一道去探路了。 陆时卿心里呵呵一笑,面上冷漠道:“不知道。” 元赐娴觉得这样也好,此番独处算是天意,并非她刻意制造,该不会叫陆时卿觉得她居心叵测。 她静了一晌,等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就准备抓紧时机“干正事”,将这几天落下的“近乎”一次“套”全了,笑道:“既然如此,左右眼下无事可做,咱们忙里偷闲下盘棋吧。” 陆时卿道了句“随意”,等她从小几底下拖出棋盘棋罐,一件件摆好,伸手拿了颗玉子就准备落下。 元赐娴“哎”了一声,止住他:“您怎么先下?” 他眉梢一挑:“有何不可?” “您比我多吃了六年的饭食,不让我几子就罢了,哪有抢占先机的道理?”她语气微微娇嗔,听得人骨头都酥。 这俨然是与他脱外袍一举旗鼓相当的勾引了。 他稍稍一默,刚欲说话,忽听车壁被人敲响,紧接着传来曹暗歉意的声音:“郎君,情形不妙,方圆数里都未见人烟,今夜恐怕得露宿在野了。” 陆时卿的脸色随之阴沉下来:“你是与赵述待久,做事没谱了,毁了辆马车不够,连个落脚的地方也寻不着?” 元赐娴觉得曹暗瓢泼大雨跑了老远也怪可怜的,替他向陆时卿说了句好话:“睡外头也无妨,这马车里头有床有榻,挺安逸的。” 曹暗却主动揽罪道:“县主,此番确是小人不对,露宿本没什么,但郎君的马车坏了,今夜再找不到住所,您二人就不得不在一处将就了……” 被他一提醒,元赐娴蓦然醒神,张了张嘴,一时没说上话来。 曹暗的语气非常沉痛,叫她不太忍心苛责。 她想了想朝外问:“陆侍郎的马车确实修不好了吗?” “少了几个要紧的榫头,实在拼不回去了。” “咱们不是还有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里“住”了小黑。 曹暗继续沉痛道:“那辆着实狭小,也就够您的爱犬睡睡,原本就待不了人,何况里头装了您的随行之物,如今因郎君马车被毁,又安置了好几叠厚计一尺的公文……这些东西相当要紧,搬出来不合适,万一落雨淋湿就遭了……” 陆时卿眉头深蹙:“那就继续赶路,到找见住处为止。” 曹暗为难劝诫:“郎君,天色暗了,且这野路不比官道地基夯实,如此实在太危险了。” 陆时卿闻言看了元赐娴一眼,似乎在询问她的意思。 她揪着张脸踟蹰道:“小命要紧,还是不走了吧……先找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大不了我将马车让给您,在外头找块石头睡就是了,总归是您比较要紧……” 哦,这是在以退为进了。明知他不可能叫她睡石头的。 陆时卿微笑着指了下眼前的棋盘道:“公平起见,谁赢了谁睡马车,一局定胜负。” 元赐娴想了想应下了,暗道陆时卿该是想将马车让给她的,只是不好意思说,才给自己寻个台阶下,使了如此迂回的法子。 果不其然,他也不抢着先下了,让了她三个子,以至接下来的局势一直是她遥遥领先。 元赐娴暗暗觉得陆时卿面冷心软,实则对她还是挺好的,且于她的确有切切实实的救命恩情,她一直摆着利用他的心态接近他,似乎不太妥当。如此神游一番过后,却忽听对面人切齿道:“元赐娴,你能不能专心点?” 她神魂归位,低头看一眼棋局。 不好,她怎么要输了…… 难怪陆时卿生气,他这样让她,她都赢不了,岂非枉费他一片苦心。 她赶紧警醒着落子,不料却回天乏术,救棋无门,一路节节败退,全凭陆时卿频频相让,才将她必输的结局扭转回来,勉强送了她一个平手。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问:“和棋了……该怎么算呀?”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39 章 039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照理说,对弈和棋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但眼下,两人的确陷入了一场永也无法区分胜负的死循环。 元赐娴只道她神游坏事,却不晓得,陆时卿本就是奔着平手来的。毕竟主导和棋,实则比叫她赢难上一些。 他一推棋盘,皱眉道:“等入夜再说。”似乎未有再下第二盘的意思。 元赐娴想想也是。像陆时卿这般死鸭子嘴硬,连肚子饿了都要口是心非的人,将相让之举做得如此明显,哪还会下次,故而也不好多作要求。 这场暴雨持续的时辰果真不长,等两人对弈结束已然止了,马车便拐了个道,往事先挑拣好的,一块可防山洪侵袭的平整高地驶去。 等到了那处,一切布置完毕,拾翠给元赐娴和陆时卿送来了及早准备的口粮,接着又与曹暗、赵述一道去安顿那几名随行的小吏。 四面未有遮挡的地方,众人皆只拿蓑衣勉强避雨,只盼夜里天晴才好,却不料待到将要入睡的时辰,复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细雨最湿衣,如此情形虽不至惹来旁的危险,却容易叫人受凉。 元赐娴一看外头,便不好意思故伎重施,拿以退为进的策略赶陆时卿出去了。 方才她已趁天晴做了许多尝试,譬如想法子将另一辆马车里的物件搬到这里来,叫他睡她的床铺,她则去后边挤,却是丈量了一番,发觉那处实在不够宽敞,叫她折着个身子躺一晚,还不如在外头吃风舒爽。 陆时卿一直未开口做决定,忙着在她马车里头阅看几封长安送来的要紧文书。元赐娴是有分寸的,一般不扰他办公,却是困意来了,不得不主动问:“陆侍郎,您的‘再说’可有了结果?” 他执纸的手一顿,抬眼看她,似乎想了一下才记起这回事,淡淡道:“你歇下吧,我看文书,顺便等雨停。” 言下之意,大概是准备等会儿去外头将就。 元赐娴倒是点了烛也能睡着,却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回想起他让棋的事,更过意不去,踌躇道:“我还是等您的睡处有着落了再歇吧。” 她说完便继续撑着眼皮捱坐在一旁,脑袋像小鸡啄米一般,时不时往下一顿一顿地垂,待猛一撞空就醒了神,揉揉眼睛继续陪他熬。 陆时卿今日几番举措,无非是利用了天时地利人和,意图唤醒这丫头沉睡许久的“良心”,但见她真上了当,却又突然生出几分不忍,尤其看她这副强撑的模样,心软了,计也就没了。 半晌,他终于合拢了手中文书,抬头蹙眉道:“你睡。” 元赐娴面上摆手拒绝,心中暗暗一喜。她困了是真,心里感怀也是真,但这“小鸡啄米”的表象却是假的。 她看了天上云雾,预计这雨至少得下大半宿,故而思虑一番,已然做了决定,叫陆时卿睡在她马车里头了。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叫他对自己生出足够的怜意来,否则晚些时候,孤男寡女身处如此逼仄的地方,万一他对她不轨怎么办。 见她如此坚持,陆时卿叹口气,起身掀帘道:“我出去了。” 来日方长,还是不急于今夜了吧。 元赐娴却“哎”了一声,一把扯住他袖子:“陆侍郎。” 他回头,垂眼看了看她攥在他袖纹处的葱白玉指,呼吸一滞。她的确有扯他袖子的习惯,但这回却与以往不一样。 陆时卿略抬起些眼皮看她。这般情形,如此动作意味着什么,她究竟知不知道? 她显然是知道的,很快道:“您与我一道在马车里过夜吧。” 陆时卿略一挑眉,没说话。他觉得她还有下文,默了片刻果真听她继续说:“不过您也知道,我阿兄阿爹特别凶,眼下拾翠也在外边,这事肯定要给他们晓得了,我怕您回京被打断腿,所以请您稍微委屈一下……” 嗯,他怕是会被元家人打断腿的,而且是第三条。 陆时卿作洗耳恭听状。 元赐娴踌躇了下道:“我拿根绳子绑了您,这样回头也好给家里人有交代。” “……”这丫头还挺会玩。 陆时卿扯扯嘴角,似乎并不十分赞同:“不了,我睡外头。” 她撇撇嘴:“您若淋病了,我过意不去……为了补偿您的损失,您睡床铺,我睡脚榻,我保证,除了阿爹阿兄那处,绝不宣扬此事,叫您落面子。” 她考虑得倒算通透,他回头重新坐下,问道:“你确定?” 元赐娴点点头。 陆时卿便被一根布条捆了双手,睡在了她的床铺。当然,被褥换了他自己的。方才马车被毁,曹暗及时抢救了那些物件。 元赐娴则将她原先的被褥铺在了脚榻上,熄烛后和衣躺下。 没了烛光,马车里又是一片寂静,外头潺潺雨声清晰可闻,细微的窸窣响动一遍遍拂过元赐娴的耳朵,一直痒到她心里去。 她方才将陆时卿的手绑得相当完美,使的是阿爹教她的无解捆法,本道万事妥帖,终于得眠,却不料起先十足的困意眼下竟会消散无踪。 她心里奇怪,明明上回在驿站面对他时尚且未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此番何故如此紧张。 兴许是晓得了他那点心意的原因吧。她想。 元赐娴久不成眠,无趣得翻来覆去,东想西忖,半晌,听见陆时卿叹了口气,便如蒙大赦,问道:“陆侍郎,您睡着了吗?” 陆时卿淡淡的声音响起来:“睡着了。” “……” “您怎么睁眼说瞎话?”她碎他一句。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动个没完,叫我如何睡着?”他回道。 马车里不够暖和,元赐娴打个寒颤,擤了下鼻子,将自己裹得如同蚕蛹一般,只露了颗脑袋在外边,笑嘻嘻道:“那咱们说会儿闲话。” 说她个鬼。陆时卿其实也后悔一时心痒,留在此处过夜了。天晓得她一直窸窸窣窣乱动,于他是如何的煎熬。 见他不答,元赐娴自顾自道:“陆侍郎,您去过江州吗?” 这问题倒叫他转移了注意力。两人此刻所在的蕲州与江南西道的江州相邻,她之所以问这个,怕是触景生情,思及“徐善”了吧。 哦,跟他睡在一个马车,却想着别的男人。陆时卿心里“呵”了一声,嘴上平静道:“去过一回。” “何时去的?”她追问。 “昨年春,你随滇南王进京受封之时。” 元赐娴一愣:“我在宫中行册礼的那日,您不在长安吗?” “不在。” 这就怪了。既然陆时卿当初未曾见过她,此前漉亭初遇,怎会一眼认出她来?她刚欲出言询问,却听他抢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赐娴到底有些心虚,稀里糊涂答:“哦,听说这时节,鄱阳湖的螃蟹特别好吃。” 好吃就找“徐善”给她钓啊。 陆时卿心内嗤笑,面上沉默。 元赐娴见他不再说话,换了话头问:“对了,方才我瞧朝廷送来的文书谈及修缮淮水河堤的事,说朝臣们对此各执己见,有几名极力不赞成。淮南洪涝为灾,与淮水河堤松垮脱不离干系,自然该吸取教训,好好修缮,这些人何故反对?我不太明白。” 反对修缮河堤的算六皇子一个,她绕来绕去,说白了还是关切徐善的心思。毕竟郑濯的一言一行都是他在背后谋划。 陆时卿心里不舒服,却破天荒般答了她:“他们不是反对修缮,而是欲意延迟此举。就近前而言,稳固河堤确是治水利民之策,却绝非如今的大周有本事完成的。你可知眼下举国上下有多少贪腐官吏?” “修缮淮水河堤少说得征用数万名壮丁,可上边下拨的工钱却将被地方官吏一路克扣,到了他们手中,恐怕连顿口粮也混不上。久而久之,河堤没修好,反倒民怨沸腾。何况在此之前,如何征用壮丁也是个麻烦。” “地方官吏为了交差,配合徭役,必然不管百姓意愿,四处拉人,不肯听的便以武力征服,这等事,便是朝廷派十个钦差也未必管得过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到时淮水沿岸的百姓受苦不说,有心人亦可能利用这一点趁虚而入,打击大周统治。你说,是暂缓修缮河堤,找寻他法补救赈灾合适,还是令整个大周在不久的将来陷入战火合适?” 他最终结论道:“欲要治水,必先治贪。这些反对的声音并没有错。” 元赐娴噎住了。一则感慨徐善与郑濯的真知灼见,二则意外,看似对民生十分淡漠的陆时卿竟也作如此之想。 见她一时说不上话来,陆时卿唇角微弯。 元赐娴对“徐善”生之莫名的心思,其实他大约有点理解。“徐善”的皮囊显然并非什么优势,其身上最吸引她的,莫过于那份胸怀。而所谓“伴君如伴虎”,为避免圣人对他诸多举措的真正用心起疑,作为陆时卿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掩饰这一点,恐怕给她留了狭隘的印象。 因此他今夜才耐着性子与她长篇大论了一番,预备沾一沾“徐善”的光,矫正她的想法。 元赐娴沉默半晌,低低“嗯”了一声,眨眨眼道:“您说的对。” 大周的未来能有如此一位帝师,应该是光明的吧。她第一次这样真心地想。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0 章 040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听他说了半天国事,元赐娴好歹有些困意了,却是心底冒出个疑问,突然很想得到答案,便继续缠着他道:“您既然心怀苍生,当初是不是也与其余朝臣一样咒骂了我,南诏事起,他们说我元家为一己私利不识好歹,非要付诸武力,害得边关将士百姓多添战火折磨……您彼时也是支持我前往南诏和亲的?” “不是。”陆时卿实话道,“是我私下劝说圣人接受你阿爹的军令状,出兵迎战,拒绝和亲的。” 元赐娴稍稍一滞,忽而抬起眼问:“为何?” 他那时候都不认识她,肯定不是出于私心了。但她还是有些好奇。 似乎是察觉到她扬起的目光,陆时卿微微偏头,分明一片漆黑,却好像瞧见了一双流光溢彩的雾眸,正切切地注视着他。 黑暗里想象的感觉太强烈了,他紧了紧捆在手腕的布条,别回头正经答:“所谓‘和亲’,当是以止战为最终目的,与异族捐弃仇怨,维持亲睦的策略。譬如对进退有度,如今与大周交好的回鹘、吐蕃等,锦上添花未尝不可。但于南诏就行不通了。此番南诏行迹恶劣,原就是以挑衅的心态兴兵起战,倘使和亲,等同于屈辱妥协。” “其后,南诏必然得寸进尺,四面诸族亦可能纷纷效仿,届时,国将不国,君将不君。若大周已到了需要一个女子牺牲自我,委曲求全才得以立国的地步,何不将疆土拱手让人,给黎民苍生谋求一个更好的统治?” 这最后一句听得元赐娴胆战却又沸腾。 陆时卿继续道:“何况南诏的心思很明显,便是离间滇南王与圣人。一旦你嫁了,圣人必将愈发对你阿爹心生芥蒂,唯恐他投靠南诏,甚至有朝一日,可能将刀子动在他头上。” “滇南根基不稳,朝廷虽有善战者,却无人比你阿爹更熟悉南诏,更能胜任镇守西南的要职。一旦圣人自斩臂膀,南诏铁骑越过关门,便将如入无人之境,到时才是大周将士百姓灾难的开始。你元家以战止战,何过之有?我又为何支持你和亲?” 如果说,修缮河堤的事叫元赐娴头一回感受到了陆时卿对大周百姓的善意,这些话,便令她对于求得他的庇佑,第一次真正有了信心。 她没多说什么,攥着被角小声道:“陆侍郎,谢谢您当初替我说话。”虽然不是为了她。 她的语气难得的诚挚,不同于往日的虚与委蛇,陆时卿笑了一下,没出声,心里却叹口气。 方才的话是他心中所想不错,可那是对明君讲的,与徽宁帝如此言说便是徒劳无功。彼时他为了叫他放弃这场即将板上钉钉的和亲,是以权术利弊假意劝说。 那些不大磊落的说辞若叫元赐娴听见,恐怕她就谢不出来了。 但于他这尴尬的身份而言,比手段更要紧的,永远是目的。 良久后,他听见元赐娴一声声浅而匀称的呼吸,想是她终于肯睡了,便也跟着阖上了眼。 * 翌日清早,元赐娴却是在床铺上醒来的,醒来就见陆时卿坐在辘辘行进的马车里拟写公文,她乍一眼没觉得不对,待反应过来却是一愣。 她怎么从脚榻到了床铺的,陆时卿的双手又是如何解放的? 她瞠目问:“您叫拾翠来过了吗?” 陆时卿头也没抬,淡淡道:“没有。” “那您这是?” 他搁下笔,从袖中抽出一片薄刃来给她看。大概意思是,他自己割断了布条。 “……” 哇,他好不要脸! 元赐娴气得拍被而起,昨夜对他积累的好感霎时一扫为空,质问道:“你给我弄床上来的?” “不是弄。”陆时卿看她一眼,皱皱眉,“你一个女孩家,稍微注意一下用词,说得文雅一点,以免惹人误会。” 弄字怎么了?舞文弄墨也是弄,吟风弄月也是弄,不文雅吗?他自己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怪她。 陆时卿可能也觉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咳了一声,解释道:“脚榻凉,你半夜冻得发抖,抖得我睡不着。” 所以他竟是半夜便摆脱了束缚,且与她换了被褥。他没惊动她,肯定是悄悄抱她上榻的了。 可他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肯睡她钻过的被褥了。 他南下这一路可真越来越随便了啊。说好的洁癖呢,啊? 元赐娴心里凄苦,偏偏如上回在驿站一般,听完他非常正义的解释,她的指责便少占了几分理。 如此情状,实则她俨然已可义正辞严地叫他对她担责,但她想叫他心甘情愿庇佑元家,一味强扭必然行不通,现在急着较真,她就输了。她得沉住气,将这几笔账记好了,待时机成熟再拿来说事。 于是她收敛了一下波动的心绪,平静道:“那就多谢您照顾我了。” 陆时卿执笔的手一顿,笔头摁在纸上,晕出一团难看的墨迹。 怎么回事,这与他想象中的情境不太一样。她为何不趁机逼他娶她?他都暗暗盘算好,打完腹稿了,她竟如此轻描淡写放过了他? 那他费尽心机设计这一场同宿做什么。 元赐娴见他神色滞涩,仿佛受了什么挫折打击,瞅着他笔下墨迹问:“陆侍郎,您这是怎么了呀?” 陆时卿回神提笔,将废了的公文揉成一团,重新铺纸,微笑道:“没事,想到民生疾苦,一时惆怅罢了。” 元赐娴也不知信是没信,笑眯眯地道:“哦,大周有您,真是大周之幸。” * 过了蕲州,便是陆时卿此行的目的地舒州了。 其实昨日那点雨水本不至爆发山洪,坏就坏在前些日子持续不断的大雨令这一带山体十分松垮,如此一遭便等于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叫舒州原已被控制的灾情再度蔓延,城中又添一拨流离失所的百姓。 陆时卿和元赐娴是黄昏时分到的舒州城,刚巧碰上附近一批灾民涌入,将城门堵了个死。这些人大多是来讨粥喝的,也有部分为了寻医问药,总归都是要命的事,故而哪怕门吏不断高声呐喊,多数人也是置若罔闻。 一个年轻的门吏见状,将一名老人一把推搡在地,拿手中长刀指着他喝道:“一个个的,都是没长耳朵?咱们陆钦差的车驾到了,你等还不速速避让!” 这一句高喝终于叫吵嚷的众人安静了。有人怒目圆睁,回头看了眼后边的钦差队伍,扶起摔折了手腕,疼得嗷嗷直叫的老人,破口骂道:“这他娘的钦差是怎么个玩意儿,能这样欺负人?” 他说完,啐出一口唾沫。几个壮汉附和他骂起来,妇孺孩童则哆嗦着不敢吱声。 那门吏长刀一横就要砍他脑袋,忽听一声轻斥:“住手。” 这声不高,却听来脆亮明晰,他手下动作一顿,偏头就见钦差的马车里下来个人,一身天青色圆领棉袍,肤白唇朱,眸光艳丽,落在他身上的眼色却是深浓的嫌恶。 元赐娴朝这向快走几步,到了老人跟前,一手抬着他胳膊,一手摸向他的腕骨。 她干净白皙的手搭在老人沾满污泥的腕间,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似在察看他的伤势,突然抬眼笑问:“老丈,您家住哪里?” 老人疼得头冒冷汗,见她穿着富贵,不敢得罪,勉强答:“李……李家村。” “您的家人呢?” “儿子儿媳今早已经进城了,我脚程慢……” 元赐娴露出些宽慰的笑意:“我一会儿就差人送您找他们去。” “谢……” 老人正要道谢,话没说完,忽听手腕处传来“咔嗒”一下骨头碰撞声。他一惊,张着嘴瞧着元赐娴,连疼也没反应过来。 元赐娴笑:“您脱臼了,我就是跟您说说话,叫您少疼些。但您放心,儿子儿媳还是会给您找的。” 四面众人都被她这手法惊呆了,一愣过后一涌而上。 “钦差,钦差!我这手也给山石砸着了,疼得厉害,您给我瞧瞧!” “钦差菩萨,我家小儿跌了一跤,一直呕着……” 他们是错认她了。 元赐娴被众人围得喘不过气,混乱中,一只手忽被什么人给牵了过去。她一骇,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谁胆敢非礼本钦差! 她慌忙就要使力挣脱,却先一步被这人掩到了身后,抬眼一瞧才发现,原是真钦差来了。 陆时卿面向众人淡淡道:“我的小厮医术不精,方才只是侥幸治了这位老丈的伤。再有一刻钟,数十石口粮及一众医士就会到舒州城了,还请诸位在城中沿道临时搭建的避雨棚耐心等候。” 谁是他小厮啊。元赐娴暗暗腹诽一句,却见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起先动手打人的那名门吏,认真思索了下,问道:“我不认得你,你是平王手底下做事的吗?” 这话一出,原本一听粮食来了,欣喜低语的流民们齐刷刷扭过头来。 元赐娴心里暗叫一个爽字。 眼下这场闹剧看起来小,实则事关重大。她人在车里,听见门吏的话就觉不对劲了。陆时卿并未着急进城,本就是安排百姓先入的,此人显然受了谁的指使,欲意挑唆朝廷与百姓的关系。 在场的虽只是一小批灾民,但所谓坏事传千里,谁知往后情形将如何演变。天灾临头,本就是人心惶惶,再被有心人一搅和,民众揭竿而起,就成了大乱子。所以她当即下了马车,阻止门吏杀人,不想叫陆时卿与朝廷吃哑巴亏。 徽宁帝的确不是个明君,但有人趁世道正乱,使出如此下作法子,不得不说用心更加险恶。 只是这事解释起来并不简单,一百句也未必摘得干净,元赐娴未料陆时卿只用一问,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心里头突然对他生出几分崇拜来,一时也忘了,她的手还躺在他掌心。 门吏显然被问倒了,慌忙颔首道:“小人一介门吏,不曾见过平王。” “那你见过我?”陆时卿看似很好脾气地笑问。 他摇摇头:“小人也未曾见过陆钦差。” “既是如此,你何来胆子以我名义滥用私刑?” 这罪名扣得大了。门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两条腿抖个不停。 原本骂陆时卿的壮汉“呸”了一口,朝他歉意道:“陆钦差,对不住啊,老子骂错人了!” 陆时卿竟然非常友善地对他一笑,指着就差尿裤裆的门吏道:“但他有一点说对了,朝廷不少你们口粮,你们推来挤去,是徒增乱子。”他说完,看向方才朝元赐娴求医的一名妇人,“您家小儿就是这样跌跤的吧。” 妇人捣蒜般点头。 陆时卿又看了眼地上的门吏:“你起吧,下不为例,好好安排他们进城去。”说完便不再停留,牵着元赐娴往回走。 身后一众百姓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滴溜溜地转。 他们村是不是太落后了,现在外边钦差和小厮的关系,已经是这样的了?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1 章 041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走了两步,被后头灼灼的目光一提醒,低头一瞧,方才意识到陆时卿还牵着自己,不由心肝一颤。 了不得,她被未来帝师牵手了,这是走在一条通往人生巅峰的路啊。 元赐娴激动得心跳有点快,斜目瞅陆时卿侧脸,却见他一本正经得仿佛只是顺手牵了只羊,忍不住想叫他也波动波动,感受了一下他略微有些粘腻潮湿的掌心,小声道:“陆侍郎好像很紧张啊?” 陆时卿心中的白浪已经掀起千丈高了,面上则目不斜视淡淡答:“嗯,第一次瞧见这么多百姓,是有点紧张。” 他就唬人吧。 元赐娴模棱两可地道:“我也是第一次,心里还有点小小的羞涩呢。” 她语气暧昧,他当然听懂了,却仍旧不动声色作沉着状:“哦,以后多见见就行了。” 元赐娴心道他想得美,继续拿暗语撩拨他:“百姓这么可爱,您心里是个滋味,甜吗?” 她越说越过头,陆时卿一噎,掌心溢出更多汗来,避重就轻答:“没觉得可爱。” “可是我瞧着……”元赐娴凑到他耳边,眼波流转,吐气如兰,“很可爱啊。” * 陆时卿浑身都是酥的,真不知自己是如何才回到马车,只是一心想着松手他就输了,便是任她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实则他的表面功夫不差,就说先前在百姓跟前吧,平素十分淡漠的人,眨个眼就能演出相当亲民的模样,奈何碰上了元赐娴这个攻城锤,一路猛攻强打,硬是捶得他耳膜鼓动,心胆俱颤。 故而等流民散尽,马车驶入舒州刺史安排的一处宅邸,他就一言不发回房冷静去了。 元赐娴也心满意足跑去沐浴,一面思考方才城门前的闹剧。 陆时卿饶恕门吏一举可说做得漂亮。一则是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彰显朝廷仁德,安抚民心。二则也是放长线钓大鱼,借此顺藤摸瓜揪出指使者。 当然,由他当时质问门吏的那句话,元赐娴推断,这事恐怕跟淮南的地头蛇平王脱不离干系,其实也不必大费周章地查了。 兴许是有了如此先入为主的想法,待几日后,平王从东边扬州赶来与陆时卿商议赈灾后续事宜,她下意识就对此人有了几分防备。 尤其翌日,陆时卿出外视察水情晚归,平王单独找她弈棋,她便更是心生警惕。 她记得徐善说过,他曾在入京替郑濯效力的途中遭人暗杀,险些性命不保。彼时她出于礼貌未曾多问,后来不止一次思考过这桩事,一度以为,所谓刺客恐怕与朝中二皇子或三皇子,也就是平王有干系。 眼下平王突然与她对弈,是否别有用心,欲意试探什么? 她拿不准主意,却也无法直言拒绝,便与他下了盘毫无水准的棋以作敷衍,然后借口困倦,打了几个哈欠,回房去了。 幸而这瞧上去颇是危险的人物并未久留,过了些天,待舒州灾情稳定,平王也就回了扬州。 陆时卿大半月来皆是早出晚归,元赐娴不好扰他公务,便争取每日与他问个早晚好。 闲暇在府时,她偶然听说,原来他当初在商州附近不曾惊动当地官吏,是打算隐匿行踪揪几个贪官的,结果因她遇刺,不得不一路大张旗鼓,自然也就打草惊蛇了。故而后来,他才在山南东道与淮南道的交界处唐州逗留了三日,目的便是确保赈灾物资的顺利运送。 元赐娴觉得她给朝廷添了麻烦,心里颇是过意不去,再见陆时卿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俨然到了献殷勤的好时机,接下来几日就苦练起了厨艺。 在剁裂第十块砧板,叫曹暗、赵述、拾翠,乃至小黑都叫苦不迭,瞅见端着碗的她就扭头逃奔以后,终于有了飞跃与突破,成功煲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青菜豆腐汤来。 没错,为了与民同素,她选择了如此含蓄的食材。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陆时卿最终并未喝到这一碗经过群众肯定的汤,原因是,元赐娴在送汤路上截胡了一封信。 一封从长安寄来的信,一封写给陆时卿,落款“韶和”的信。 元赐娴半道折返,汤也不送了,倒给了小黑喝,然后偷揣了信回房。 听说夜宵喝青菜豆腐汤的陆侍郎在房里等了半晌,最终等到了两手空空的元赐娴。她十分优雅地闯进他的书房,十分优雅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丢在他的桌案上:“陆侍郎,有您的信。” 她思来想去,做不出偷拆的缺德事,还是把它拿来了。 陆时卿一瞥鲤鱼纹信函上的落款,略微一愣,道:“你借韶和公主的名头写信给我做什么?” 哇,这反应真是堪称完美,一句话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否认了此前与郑筠一切可能的信件往来。 元赐娴差点就要动容了,可看了眼信函上“子澍亲启”四字,还是觉得不可轻信了陆时卿。若他们是头一次有这等往来,人家也喊得太亲密了吧。她这样没脸没皮,都没喊过他“子澍”。 她觑他一眼,不买账道:“我这些天苦练厨艺,哪有空写信给您?您睁眼好好瞧瞧,这可是韶和公主亲笔。” 元赐娴此番确实误会了陆时卿,他方才真是以为她与他闹着玩的,毕竟郑筠此前的确从未写信给他。 他“哦”了一声,接过信来看,瞟了眼信函封口处完整的火漆图样。 元赐娴低哼一声:“没拆过,不用检查了。” 陆时卿瞥她一眼:“想看怎么不拆?” 哎呀,她是不是听错了,这语气怎么有种莫名的宠溺。元赐娴心里一喜,面上故作不服:“谁说我想看了?” 陆时卿扯了下嘴角:“那幸好你不想,如果你拆了,我可能就报官抓你了。” “……” 元赐娴头一次自作多情,气得咬了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忍耐。 好,这局算他赢,下局她还是条好汉。 陆时卿说完就低头拆信了,倒也未有叫元赐娴回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将信笺展在了她眼下。 但她这种时候也是好面子的,哪里会眼巴巴去瞅信的内容,反倒一个劲瞧着头顶梁柱,作出不感兴趣的避嫌模样。 信笺只一张,不过寥寥几句问候,陆时卿掠了一眼,抬头见她这般,突然起身就走。 元赐娴一愣:“您去哪,不看信了呀?” 陆时卿淡淡道:“我去方便,你也管?” 她一噎,飞他个眼刀子,等他去了净房就猫了腰,轻手轻脚绕到他桌案前,将摊在上边的信一字一句默读了一遍,边读边注意四面动静,不想陆时卿仿佛掉进了茅坑一般,半天才回。 这时辰俨然已够她读上三遍,她早就退到原位了,继续杵在他桌案前望天。 陆时卿回座后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提笔蘸墨,在信笺上落了一个圈,圈出个字来。 元赐娴被这番动作吸引,也不死撑了,低头看去,见他笔头顿了顿,复又圈出个字,如此几番过后,拼凑成了一句四字讯息:归途小心。 她微微一愣,继而明白过来这是藏在信中的暗号,发指道:“您还装得跟韶和没通过信似的,这暗号都使得炉火纯青了!” 陆时卿觑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她何故提醒我归途小心,是否可能是有人要刺杀我。” 元赐娴一噎,咕哝道:“您还计较这些,左右我是与您一道回的,您有危险,我肯定奋不顾身替您挡刀子呀!” 他嗤笑一声,大概是没信,解释了她前头那问:“不是我与她的暗号,是有一回陪十三皇子猜藏头诗,她也在旁,大约听去了罢。” 元赐娴“哦”了一声:“真羡慕……” 陆时卿觉得好笑:“你羡慕她?”他跟郑筠一年说的话,也比跟她一日说的少好吧。 “是呀。”元赐娴却认真而肯定地道,“我是真心羡慕十三皇子,小小年纪竟能学会藏头诗。” “……” 中计了。 陆时卿眉头一皱,继续研究信上暗号去了。 元赐娴成功掰回一局,心情大好,便不再摆谱,凑到他身边一道瞧起了信,看是否还有其余讯息,却是半晌也未发现下一个字。 她蹙眉自语道:“究竟是要您小心什么呢?也没见说明白。” 陆时卿心里却大致有数了,合拢了信,引着油灯烛火燃成灰烬,道:“想杀我的人很多,敢动手的却不过几个罢了。” 元赐娴见他似乎未当回事,便也不再忧心了,这一次真诚道:“您就放心吧,我跟您保证,您这回暂时是死不了的。” “……” 元赐娴是认真的,毕竟在她的梦里,他还能活好多年呢。 但陆时卿听这话却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道:“这回死不了,下回死?” 她自知用词不合适,讪讪一笑:“下回也不死,一直不死。” 那也不太好,都成妖怪了。 陆时卿不知该气该笑,挥挥手打发她:“不早了,我要睡了。” 元赐娴先前做汤做得累,眼下也有点乏了,点点头打个哈欠,转身带门出去却似乎想起什么,停住了问他:“陆侍郎,韶和怎么叫您‘子澍’呀?” 陆时卿抬头答:“称呼我表字有何不可?大周上下,除去尊卑,不论男女,都可如此称呼我。” 言下之意,好像是暗示元赐娴也这样叫。 但她岂会甘心于这样一个千万人都能叫的称呼,露了齿狡黠一笑,道:“那叫您‘陆时卿’的,是不是就少了?”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2 章 042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被黑着脸的陆时卿赶回了房,一路思忖着韶和的事。 距离商州遇刺案已过了月余,当地的刺史与县令自然是无能逮住那批杀手,而长安那边也是个不了了之的结局。 对此,徽宁帝给元家的交代是,韶和一时鬼迷心窍,铸成此等大错,故罚她去往罔极寺带发清修,未经诏命允许,永不得再踏入宫门一步。 只是这桩事传出去有损皇室声誉,对元赐娴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听事,徽宁帝与元钰商量后,便只手遮天瞒了下来。因此旁人只当郑筠是哪天不小心触怒了圣人,才被封了公主府。 但这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当事者。元赐娴得到消息的当日就去问了陆时卿。毕竟他与她说过,韶和这一层只是迷惑人的假象,凶手真正要嫁祸的人是二皇子。 陆时卿跟她解释,原本是这样不错,刘少尹在栽赃给韶和后,被圣人召去询问案情,其间不胜圣威,交代出来,说实则是二皇子请他陷害韶和的。 相较韶和,圣人自然更相信这等手笔是二皇子所为,却不料还未来得及深入探查,就得到了刘少尹暴毙身亡的消息。 刘少尹前脚呈完供词,后脚就被灭口,圣人因此疑心起了他所言是真是假,之后又未能找到确凿证据来定二皇子的罪,虽心知韶和多半是无辜的,也只好将明面上的结果暂且交代给元家了。 元赐娴听完这番经过,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徐善和郑濯。刘少尹必然是他们派人杀的。这两人着实擅长揣摩圣心,在最好的时机除掉了刘少尹,叫圣人晕头转向,疑虑难消,令原本很可能波及元家与郑濯的一桩阴谋不攻自破。 虽说元家危机解除了是个好事,但她也无法眼睁睁看韶和因此做了替罪羊。情敌不情敌的,是一码事,真相却是另一码事。 人在府中绣花,罪从天边扣来,倘使她是韶和,恐怕都要气得吐血。 元赐娴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京后找个机会面圣,请他下诏饶了韶和。不论圣人作何想法,左右这事本就是给元家的交代,只要她不计较就行了。 * 舒州的灾情一日日稳定下来,险些大范围爆发的灾后瘟疫也被陆时卿控制得差不离。再过半月,约莫十月中旬,这趟公差便告结了。 元赐娴随陆时卿一路北上,大致照原路回返,但她发现,相较来时,陆时卿安排的路子多是官道,而很少绕野。 记起韶和的提醒,她便明白了此举的含义,却是行了二十来日,到了京畿附近,都未曾遇到任何威胁。也不知是陆时卿防备得当,叫对方知难而退了,还是韶和的消息出了偏差。 因入了治安较好的京畿,徽宁帝也派了一队金吾卫恭迎陆时卿回京,她便彻底放下了警惕。 临到长安的前一日黄昏,陆时卿吩咐金吾卫替一行人安排一家客栈落脚。 元赐娴心中疑惑,再赶几个时辰路便能入城了,他怎突然放慢了脚步,因天气太冷,懒得下马车,便叫拾翠替她问问。 拾翠就往前头陆时卿的马车去了,完了向元赐娴回报:“小娘子,陆侍郎没答婢子。曹大哥说,兴许是他乏了,想歇息一晚再走,您若着急,可叫金吾卫先送您入城。” 她摇摇头:“都在外头三个月了,也不急这一时,就明日再动身吧。” 当初在舒州,陆时卿最忙的时候三天三夜都未阖眼,也没听他喊过一句“乏”,元赐娴心里很是奇怪了一阵,却到底没多在意。 因这一路不是“风餐露宿”就是“与民同素”,加之用不惯淮南一带的吃食,她着实想念京菜风味,眼见能在像模像样的客栈落脚,便挥土如金般叫了一桌子晚膳,美其名曰“决定准备自掏腰包请陆侍郎吃一顿好的”。 客栈酒保依言送菜到她房中,最后上了个分格的陶瓷锅,每个格子各置猪鸭牛羊肉,与菜蔬一道烹煮,热气腾腾,沸出香气的一下四溢开来。 元赐娴太久没认真开荤了,饿得受不住,赶紧叫拾翠去隔壁请陆时卿,不料等了半天,却听说他根本不在客栈。 方才落脚时,她明明瞧见陆时卿进了隔壁厢间的,眼下天都要黑了,外边又是天寒地冻的,他跑出去做什么。 元赐娴这下当真按捺不住了,拐出去正欲敲响隔壁的门,却被走廊尽处的曹暗给拦了下来。 这里是二楼厢间,曹暗似乎是从一楼上来的,身后跟了个端了盆清水的酒保。 元赐娴皱皱眉。客栈已被金吾卫安排包下,此地没有旁人,清水必然是给陆时卿准备的,可他不是不在客栈吗? 曹暗拦下她,神情自然地道:“县主,郎君出去办事了,请您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她一指他身后酒保:“那这清水?” 他“哦”了一声:“是郎君事先吩咐酒保送去他房中的,等他回来净面。” 元赐娴作恍然大悟状,笑说:“不必麻烦酒保了,这水给我吧,刚好我想去他房中瞧瞧,看布置得是否安适。”说完就要上前接过面盆。 曹暗这下似乎有点急了,伸手阻拦道:“这事怎能麻烦您。您早些用膳吧,等郎君回了,小人第一时间通报给您。” 她笑了一下,收回手道:“好吧,不难为你。”说完转身就走。 曹暗悄悄吁出一口气,等她回了,就从身后酒保手中接过面盆,急急入了陆时卿的厢间,瞧了眼躺在床榻上的人,走近道:“郎君,您可还好?” 这事还得从昨日说起。昨日夜里,郎君突感风寒,起始症状稍轻,他便也未多在意,不料今日,郎君却是头痛如劈,越烧越厉害,无奈才只得找了客栈落脚。 因郎君不愿对金吾卫与县主透露病情,故而他只派赵述一人去请了大夫,眼下尚未见归。 陆时卿面色潮红,咳了几声,蹙眉瞥他,不答反问:“打发走了?” 曹暗自然晓得他在说谁,点头道:“但县主聪慧,恐怕已察觉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忽听身后窗子“啪嗒”一声,似是被人从外撬开了,继而有个脆生生的女声响了起来:“我当然……聪慧了……!” 他猛然回头,就见元赐娴十分吃力地扒着窗沿,艰难道:“这二楼的窗子太难爬了……曹暗你……还不快来救我!” 曹暗一慌,生怕她跌下去摔断了腿,也来不及请示陆时卿,赶紧回头将她拉扯进来。 元赐娴双脚甫一沾地,便向陆时卿的床榻疾步走去,不舒服道:“陆时卿,你可真行,病成这样还想瞒我。” 自上回见了韶和的信,元赐娴幡然悔悟,觉得“陆侍郎”这一称呼着实太疏离了,非常不利于培养感情,却偏又不想与旁人一样叫他“陆子澍”,无外人在场时,便没规没矩直呼其名。 陆时卿起始次次都要脸黑,后来听惯了,也就懒得再纠正她。 他叹口气,伸手将幔帐扯下来,冷冷道:“曹暗,送她回房。” 元赐娴被这层厚实的幔帐隔绝在外,瞧不清他脸色,只是听他嗓音低哑,含混浓重的鼻音,便知情形不太好,想是感了风寒,就没对他这不客气的态度动气,跟曹暗道:“他烧糊涂了,你别听他吩咐。大夫呢,可派人去请了?” 陆时卿忍耐着咳了几声,道:“曹暗。”示意他赶紧送客。 曹暗左右脚打架,不知听谁才好,跟元赐娴说:“县主,大夫就快到了,您就听郎君的,先回吧,免得病气过给了您。” 元赐娴不肯走,气道:“我从小到大就没染过风寒,谁有本事将病气过给我?过给我也好,刚好试试是什么滋味。”说完就要去掀陆时卿的幔帐。 陆时卿烧得乏力,阻拦不及,亏得是曹暗眼疾手快,捏住了幔帐口子,苦着脸道:“县主,实话与您说,郎君兴许不是一般的风寒,您千万莫逞一时之气。” 元赐娴一愣,停下了手:“什么意思?” 见陆时卿未出言反对,他继续解释:“郎君在舒州时,曾意外接触过一名疫患……” 他话说一半,元赐娴也就明白了,却是懵了许久也未能反应过来,半晌骇道:“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舒州的疫情虽被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内,但患上疫病的却也无一痊愈,为免扩散,俱都落了个焚尸的下场。 曹暗现在是在告诉她,陆时卿可能染了无法治愈的瘟疫?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在她梦里活得好好的啊。 元赐娴愣在原地,许久后,突然想到一个致命的漏洞。 上辈子,陆时卿的确活得好好的,但这辈子,她为了自保接近他,纠缠他,撩拨他……他南下的一路,也因她生出种种意外与变数,那么,他的命格因此改换,有什么不可能的? 元赐娴呆滞地眨了眨眼。 她就是那个致命的漏洞啊……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3 章 043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恰此刻,房门被人叩响,曹暗想是赵述请来了大夫,忙去开门。 等那白胡子青布衣的老头到了近前,元赐娴方才回神,赶紧让去一边,腾地方给他。 “劳请先生替我家郎君瞧瞧。”曹暗紧张道。 老头上了年纪,行动略有些迟缓,慢慢掀开幔帐,一眼之下却踉跄大退,惊骇道:“是瘟疫,瘟疫啊!” 元赐娴一愣之下被气笑:“先生,您可连脉都没号!” 老头拼命摆手,不敢靠近:“号了这脉,老朽就没命了!这恶疾是疫病无疑,非老朽见死不救,实是老朽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子,还请诸位行行好,高抬贵手,另请高明!” 陆时卿费力撑起上半身,面露几分无奈,看向曹暗:“曹暗……” 却是话到一半就被元赐娴厉声打断:“你住嘴,一边歇着去!” “……”她就是这样对待病患的? 元赐娴骂完陆时卿就撸起了袖子,一把揪过老头的衣襟,恶狠狠道:“你空口就能断病,还怕这点瘟疾?” 老头哆哆嗦嗦,缩头缩脑道:“小娘子,瞧您这面相也是讲道理的……” “谁说我讲道理?你见过哪个讲道理的长得这么标致?”她打断他,将他一把掼到陆时卿床前,“别废话,就是瘟疫也得给我治好了!” 曹暗见老头一头磕向床塌,吓得“嘶”出一声,赶紧上前将人扶起。 陆时卿看着都疼,目不忍视,看向元赐娴道:“你放他去,我没……” “你住嘴,一边歇着去!” “……” 可怜陆时卿又一次被堵了话头。 老头心中暗叹出门忘看黄历,竟遇上这么个女恶霸,战战兢兢给陆时卿号了脉,抖着手写了张也不知有用无用的药方,完了就被请到楼下厢房“小住”了。 女恶霸说了,诊金三倍,食宿全包,但他若医不好人,就别想直着身板出去了。 病榻上的陆时卿见状,数次欲开口解释什么,却是嘴一张就被元赐娴一个眼神杀住,几番过后,干脆彻底闭嘴了。 当然,除了不许他拉拢帐子,不许他乱动说话,她已然很是往“贤妻良母”四字靠近,前前后后忙个没完,又是拧帕子给他敷额擦面,又是给他端茶递水的。 曹暗看了眼被幸福燃烧着的郎君,默默退了出去。 陆时卿体力不济,原本很是困倦,见赶不走她,只好阖眼睡觉,奈何元赐娴每拿凉手探一次他的额头,都叫他跟打了鸡血似的睡意顿消。几次过后,他心力交瘁,等她再度探身过来,便闭着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别折腾了,你让我睡一觉成不成。” “你睡就是了!”她莫名其妙道,说着捋下他的手,顺带探了探他掌心温度,又去摸他额头。 这触感熨帖而细腻,陆时卿叹口气:“你这样我怎么睡。” “我瞧从前阿爹生病的时候,阿娘都是这样照顾他的呀……” 她这尾音拖得十分委屈,陆时卿微微一滞,睁开眼来看她,这才见她瘪着嘴,注视着他的一双眼微微泛红,像是当真很担心他,且还有几分他看不太懂的内疚在里头。 方才闭着眼时听她语气强硬,他还道她没多大在意,或者根本未信大夫的话。 他目光闪烁,似乎有点愣住了,半晌回了神,蹙眉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别听曹暗胡扯,我没接触过疫患,是近来乏累,昨日又与金吾卫在外谈事,吹多了冷风罢了。你回去歇着。” 元赐娴垂眼叹息道:“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你不用安慰我了,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虽然眼下还没能叫你心甘情愿娶我回家,但你要是因为我死了,我一定会好好守寡的。只是你陆家可能就后继无人了……” “这样,我将来给霜妤找门合适的亲事,一定叫她第一个儿子姓陆。至于你母亲,我也会当亲娘一般照顾。对了,你在洛阳老家还有什么要紧的亲人吗?我把他们接到长安来,好吃好喝供着。” “……” 看着一脸“我已替你考虑周全,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吗”的元赐娴,陆时卿缓慢而木讷地眨了三下眼。 她在说什么,他要死了? 陆时卿还没来得及发问,忽听有人敲门,回头见是曹暗送来了熬好的汤药。 元赐娴起身接过瓷碗,叫他退下,然后将药端到床前道:“起来,我喂你喝药,怎么着也死马当活马医吧。” “死马”陆时卿撑肘坐起,被烧得有些迟钝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他在舒州时,的确为控制疫情,数度奔波于乡民间,但印象中却并未与疫患有所接触,今次风寒,也应当只是疲累吹风所致。 最开始听曹暗胡扯,他头昏脑涨,一时未反应过来,就没及时出口质疑。后来见大夫那般态度,自然当是曹暗将人买通了,元赐娴着急的时候,他也是想解释的,无奈被她一次次打断。 再然后,得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一时心痒,想着晚些再说,直至睁眼见她眼圈发红,才心生不忍,讲明了真相。 但她竟然没信,且连他的身后事都揣摩好了,一副他当真命不久矣的模样。 这令陆时卿感到了颠覆。难道说,是他脑子烧坏想错了,曹暗并不曾为了增进俩人感情欺骗元赐娴,他当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接触了疫患,此刻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就着元赐娴递来的匙子,喝了几口药,回忆了一遍她方才所言,后知后觉般震惊道:“元赐娴,我当真染了瘟疫?你说是你害的……你给我下毒了?” 难不成他误会了,韶和叫他防备的不是政敌,而是元赐娴? 她一愣:“说什么呢你?毒死了你,谁给我做靠山啊。” 陆时卿微微一滞,这下反应倒快,抓住了重点道:“找我做靠山?” 她自知失言,却想到陆时卿能不能活着回长安还是个问题,因心内歉疚,就没否认,低低“嗯”了一声,改编了一下前因后果,解释道:“我有天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死得很凄惨。梦里头,菩萨告诉我,长安城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郎君,我若能找到他做靠山,这个梦就不会成为血淋淋的现实。” “……” 陆时卿嘴角微抽,心道她扯谎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但见她神情认真,却又不由怀疑她所言是真。 毕竟这个听起来非常荒诞的故事,的确能够解释她这半年来的各种行径。 不过,他不是要死了吗? 他扯下了嘴角:“那我死了怎么办,长安城还有旁的郎君,你准备换下一座靠山?” 元赐娴心道她可没山能靠了,历史都给她改变了。她叹口气:“我不都说了要守寡了嘛,不找了,听天由命吧。” 陆时卿觉得她这自暴自弃的样子挺好笑的,想了想道:“你把曹暗给我叫来,然后等在门口。” “怎么,你要交代遗言吗?” “……” 怎么会有这种拼命咒靠山死的人? 他无奈道:“是的,交代遗言,人之将死,想来你会尊重我的意愿,不做听墙角的事。” 元赐娴一脸不舍地走了,安安分分在门口等了半晌,才见曹暗灰头土脸地出来,看起来似乎被臭骂了一通。 她来不及多问,赶忙一头钻进陆时卿房里,守回他床榻前,认真问:“还需要我帮你叫谁吗?” 陆时卿一噎。 他已问过曹暗,这事就是他捣的乱子,大夫也是被买通的。但眼下,元赐娴这样殷切地瞧着他,他根本没法启齿说她被骗了。 他张张嘴,踌躇好几回,最终拧眉道:“……没有了,你回房睡去吧。” 元赐娴说什么也不肯走。陆时卿本就疲累声哑,又因心虚,说的话便毫无威慑力,愣是没能赶走她,加之喝了治风寒的汤药,眼皮也着实撑不住了,被她连拖带拽按倒以后,沾枕就不省了人事。 再醒来已是三更末,他睁眼便发现元赐娴枕着他的被角,趴睡在床沿,指尖还探在他的手心。 厢房里炭火已烧干净了,烛火也将将就要燃尽,透过昏黄的光晕,他瞧见她黛眉微颦,蜷曲的长睫在眼下扫出一道浓密的阴影,琼瑶一般的玉鼻微微发红,似乎是被冻的。 陆时卿揉揉眉心,叹口气。他怎么就睡过去了。 他轻手轻脚掀了被褥,下榻后弯身下去,一手抬了她一只胳膊,一手穿扶过她的小腿肚,架势都做好了却蓦地顿住,盯着她那对近在咫尺的饱满唇瓣,滚了滚喉结。 他突然想起她口中那个无稽的梦。实则相较他曾以为的,她接近自己是为了刺探政要机密,那番有关靠山的说辞更令人感到舒适。 诚然,她接近他是为了利用他,但他有值得她利用的地方,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给她用了又如何?他就做她的靠山,然后讨点他该得的回报。 他缓缓低下头去,临要触及她的唇瓣,却再次停了下来。 算了,下回吧,等他这“瘟疫”痊愈了再说。 陆时卿缓慢而郑重地将她抱起,送回了隔壁。 * 翌日,元赐娴在大亮的天光里醒来,等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一个激灵慌忙翻身下榻,跑出去刚欲敲陆时卿的门,却被走廊里的赵述唤住了。 他神情犹豫,似乎有话跟她讲。 元赐娴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扶住了门框道:“你有话直说,我受得住。” 赵述就鼓起勇气直说了:“县主,您长得这么好看,小人着实不忍见郎君与曹暗继续欺骗您,将您耍得团团转。” 她一愣,皱眉不解。 他继续道:“郎君只是染了风寒,今早烧便退了,什么瘟疫不瘟疫的,都是假的。昨日我亲眼瞧见曹暗拿金子买通了大夫,就在您杵在郎君床前发呆的时候。” 元赐娴神情一滞:“你再说一遍?” 赵述揪着脸道:“小人不能再说了,这就向郎君领罚去。” 他话音刚落,元赐娴跟前的房门突然被移开,移门人衣饰体面,精神饱满,瞧上去果真已经无事。 陆时卿站在那里,似乎松了口气。赵述叫住元赐娴的时候,实则他听见了,却没出来阻止。总归纸包不住火,不如叫他死个痛快吧。 元赐娴的确已经冒火了,睫毛微颤几下,质问道:“陆时卿,你当真骗了我?” 陆时卿点了下头。虽说昨夜有许多次阴差阳错,这骗局也非他本意,但他确实在弄清真相后,不曾第一时间与她解释,他是该认的。 元赐娴一时怒至无言,难以置信似的笑了一声,盯了他半晌,回头朝楼下道:“拾翠,收拾行李,回家。” * 约莫午时,元赐娴便回到了元府。 元钰早先就得到消息,知她今日归来,待下人回报说小娘子到了,兴致勃勃出去迎她,跨出府门却见只她和拾翠,以及一队小心翼翼跟在后方,不敢靠近的金吾卫,不免怪道:“陆子澍呢?他竟敢不送你回府?” 元赐娴原本也是思念兄长的,眼下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冷哼一声道:“死了。” 元钰大惊,拽住她胳膊:“你说什么?陆子澍死了?怎么死的?” 元赐娴瞥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被我扎小人扎死的!”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4 章 044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钰“蛤”出一声来,看了眼拾翠,眼色疑问。 拾翠朝他抖抖眼皮,打了个暗号,示意她跟陆侍郎吵架了。 他无声拖出长长的一个“哦”,跟着抖抖眼皮,意思大抵是嘱托她顾好小娘子。 元赐娴见状,飞了他们一人一个眼刀子道:“你俩干嘛,眼抽筋啊?”说罢气鼓鼓地转身就走,走出几步,扭头补了一句,“阿兄,你可晒黑了不少啊!” 元钰最恨别人说他黑,因为如果他不黑的话,估摸着能和陆时卿及郑濯一道排个“长安三美”。他一时气得不轻,朝她背影吼道:“元赐娴,你欠收拾了,谁给你惯出的这股泼蛮劲!” 元赐娴却早就走没了影,他暗暗平复了一下,吩咐了几个仆役将马车内的行李以及小黑卸下,然后走向跟在后边的那队金吾卫。 满朝皆知,圣人前日派了金吾卫前去恭迎陆钦差回京,但眼下这队人却跟着元赐娴到了这里,想也知道,必是陆时卿的交代。 金吾卫可不是他元家能随便差使的人物,他疾走一段,朝打头那个红甲拱手道:“今日天寒,诸位护送舍妹回府,一路辛苦,去里头喝碗热汤吧。” 一队人见元钰走近,齐齐下马,当先一人回道:“将军好意,我等心领,只是弟兄们赶着回去向圣人复命,就不耽搁了,告辞。” 元钰本来也就是客气客气说个场面话,闻言略有些尴尬地咳一声,道:“等等,你附耳过来。”待这年轻的侍卫疑惑凑近,他才继续问,“陆侍郎是如何交代你们的?说给我听听。” 侍卫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答说:“陆侍郎叫我们一路跟着县主,马头距车尾十二丈,一分不能远,一分不能近。” 元钰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很好,回去复命吧。” 他也就是想试探试探,陆时卿现在对元赐娴是个什么态度,才多问了这一句。眼下算是有了答案。 这一句“十二丈”看似简单,却有学问在里头。远一分,若有危险,则金吾卫鞭长莫及,近一分,以元赐娴的脾气,估计就要嫌烦撵人了。 看来妹妹此行不虚,陆时卿这是对她日益上心了。 他心已定,便去了元赐娴院中,打算当个和事佬,叫她别置气了,到时却听说她刚去沐浴,只好到她书房等。 这书房是元赐娴不在府上的三月间新辟出来的,如今里头的摆设也算一应俱全。只是早先她人在外头,拣枝不敢乱动她的东西,刚刚得了她的首肯,才吩咐仆役们将原先放置在她房里的一些玩物与书卷挪到这里来。 元钰坐了半晌,瞧下人们忙进忙出,百无聊赖之下想着左右无事,便也起身替她拾掇拾掇,安置一摞书时,却不意从其中一卷里头带出一张薄纸。 白纸黑字,写了长长一串名字,他分辨了几个,发现这些人都是长安城的年轻郎君。 元钰一懵,招手示意拣枝和拾翠过来,拿了纸问她们:“赐娴这是背着我选夫呢?” 拾翠看了眼答:“回郎君,不是的。约莫四月前,有一回小娘子吩咐婢子将长安城中与六皇子年岁相当,关系匪浅,且认得她的郎君都找出来。婢子查探后,却发现六皇子与人交往多是淡如水,实在少有关系匪浅者,或者说,至少表面是瞧不出来的,便只好将私下与他有过丁点往来的都给算上了。” 元钰点点头,又看了一遍名单:“那怎么没算上陆子澍?” 拾翠一愣,凑过去瞧了瞧,讶异道:“还真是。婢子天天听小娘子念叨陆侍郎,反倒将他给漏了。” 她刚说完,就听一个声音杀了进来:“算上他干嘛?反正也不可能是他。” 是元赐娴来了,满身都是花露的香气,看这样子估计是沐浴沐得特别狠。 元钰拿了纸起身:“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你查这个做什么?” 四面都有仆役在,她不好多说,道了句“没什么”就敷衍过去了。四月前,拾翠给她名单的时候,她就已发现少了陆时卿,但多他一个也没用。她是在找梦中暗恋她多年的人,像陆时卿那种拿鼻孔看人的怎么可能是。 元钰也就没多问,见她还气着,劝道:“你这丫头还没气消?来,坐下与阿兄说说,陆子澍究竟是如何惹恼了你?” 元赐娴不想说。旁的就算了,至多就是浪费了点她的良心与感情,但要紧的是,她因误会他不久人世,将寻他做靠山的事给交代了出来。 她最气的其实是这个。被陆时卿骗出了心里话,得知她并非真心,她这半年来的努力可不都得功亏一篑了! 见她不答,元钰继续道:“哎呀,要不阿兄现在就找人揍他一顿?” 她瞥他一眼,低哼一声:“你想吃牢饭呀?他厉害着呢,动不动就要报官抓人的。” “怎么,他还敢抓未来大舅子?” 元赐娴闻言一愣。 见她这模样,元钰解释道:“哦,你还不知道。前些日子圣人数次召我议事,有一回谈及你的婚事,听他意思,大概是有意给你和陆子澍赐婚,说等到腊月,咱阿爹阿娘来了长安再详商。” 元赐娴险些惊至拍案:“这么要紧的事,怎么没人过问我的意见?” 元钰觑她一眼:“你都追陆子澍追到舒州了,满朝都知道你的意见好不好?真要过问,恐怕是得看看人家肯不肯娶你才对。” 元赐娴给气懵了。 哗,三月不见,她这阿兄是给谁灌了迷魂汤药! 她起身道:“我后悔了不成?我不嫁了,叫他娶自己去罢!” 元钰怔愣一晌,挥退了下人,待房中只剩了元赐娴才道:“赐娴,你不是说,陆子澍是未来辅佐十三皇子登基的帝师,咱们得及早拉拢这座大山做盟友吗?” 元赐娴叹道:“原本是这样不错,但我近来突然想到,其实历史未必就会照原先的轨迹走,毕竟因了我诸多参与,许多事都不一样了。就说陆时卿吧,你怎知这辈子他还能前程似锦?说不定就沉迷了我的女色,一事无成了呢?” 她说的好有道理,元钰竟然无言以对,他滞了半晌,问:“那依你看?” “不撩了不撩了,先让我歇歇,观察一阵子再说。” * 元赐娴确实奔波累了,一连歇了好几日,直到拣枝提醒她,许三娘已在长安城中等了数月的消息,方才一拍脑袋醒了神,开始着手安排此事,叫人给徐善传了个口信,大致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徐善并未拒绝邀约,只说翌日要事在身,怕得晚一些时候才到。元赐娴便先一步去了与许三娘约定的地方,到了漉水河畔,见霜气氤氲的岸边停泊了一只窄小狭长的乌篷船,船篷以竹篾编织得十分精巧,隐隐可见船舱里头的船板被漆成了丹色。 这是江南水乡可见的景致,长安实是少有。 船舱里头的人听见脚步声渐近,弯身迎出,见到元赐娴似乎略有几分讶异,却很快收敛了,朝她微微一笑,竟也不问她是谁。 她不探究元赐娴,元赐娴却没忍住,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番。 眼前的女子乌发蝉鬓,杏眼朱唇,霞飞双鬓,容色俏丽得一点不似二十四的年纪,身段也是恰到好处的婀娜丰腴,并非元赐娴早先想象的瘦弱模样。穿着打扮说不上简素,樱草色的群装裙裾繁复,珠饰琳琅,倒是不像一般“才女”的姿态。 元赐娴一眼之下回她一笑,简单解释道:“先生有事耽搁了,很快就到。” 许如清略一颔首:“外边冷,到船里来吧。” 元赐娴下了岸,跟她入到船舱,一下便嗅见一股清冽的酒气,低头一瞧,才见船板正中一只红泥小火炉上烫了一壶酒。 她突然记起方才所见,许如清脸色酡红,似乎的确饮了酒。 见她目光落在酒壶上,许如清笑了一下,问:“喝碗酒暖暖身子?” 元赐娴摆手:“不了,谢谢。” 她总觉得这气氛有点莫名的尴尬,好像不是喝酒的时候。 许如清却似乎没大在意,请她坐下后,一边斟酒一边道:“这乌篷船是我自己编的,花了两月多,前些天才做好。”她说着抿了口酒,笑道,“我第一次遇见他,也是在这样一只乌篷船里。彼时我随祖父出游,在浔阳江头碰上他来拆我祖父的台。” 她说的大概就是十二年,徐善和许老先生对弈的事了。 元赐娴没说话,静静听着。 许如清继续道:“那个时候他才十八,我更是只有十二年纪,许多事都不懂。第二次见面,却是三年后一个春夜,我十五及笄的时候。还是一只乌篷船,我把他灌醉了……” 她说到这里,瞧了眼元赐娴未出阁的模样,笑道:“你还小,是我喝多失言了。” 元赐娴的确未经人事,可她都将话说得如此了,她岂会不明白,便抿唇一笑带过了。 恰此刻,船外传来拾翠的声音:“小娘子,徐先生到了。” “好。”她答应一声,看了眼对头的许如清,起身道,“你与先生就在此叙旧吧。” 许如清点了下头。 元赐娴弯身出去,一眼就瞧见宽袍大袖,木簪束发的人正往乌篷船缓步走来。 她朝他略一颔首以示招呼,心里却想着许如清方才的话,一时没留意脚下,跨上岸时踏偏了一步,在结了霜的泥地上一滑,眼看就要栽倒。 陆时卿真没想到元赐娴还有这般“精彩”的发挥,想也没多想,就一把拽了她的胳膊往怀里带。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5 章 045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很快就懊悔了,他这手欠的!别说这不是徐善该做的事,他是忘了活在人家阴影下的恐惧了吧。 可无奈身体比脑袋转得快,人都撞进怀里了,他也不好再给推回河里去,见元赐娴站稳了,便立马松开她,后撤一步道:“徐某失礼了。” 元赐娴惊魂甫定,摆手道了声“谢”,也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何故因这一桩意外的亲密有些心虚,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之下,就见身后女子伫立在船尾,目光直直穿过她,落在她的对头。 她清晰地瞧见,许如清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似乎是因为听见了那句“徐某”。 她突然有种奇怪的狼狈感,与两人各一颔首,匆匆走了。 陆时卿竭力保持着脖颈扭向,克制着自己没去看她,随许如清入了乌篷船。 元赐娴尚有正事与他谈,便没立即离去,而是退回到岸上等俩人。她远远瞧见候在船头的艄公一撑长篙,叫小船往河心缓缓驶了去。 乌篷船中却并非她想象中的情状。许如清请陆时卿在里头坐下后,叹了口气:“子澍,是你吧?” 陆时卿似乎也没打算瞒他,伸手摘下面具,恢复了本声,歉意道:“师母,叫您白走一趟了。” “不算白走,三年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你学得很像。”许如清给他斟了碗酒,苦笑道,“倒是只有你会承认我这个‘师母’,可别给他听见,否则他又该不高兴了。” 陆时卿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皱皱眉头。 许如清自顾自道:“三年前有一日,我收着他的来信,信里说,他要去云游四海,短则五年十年,长则永无归期。我找不到他,跑来长安问你,结果你给我的解释与他的说辞一模一样。” 然后她就未归家。 他说要云游四海,她就翻遍四海找他。 “三个月前,听祖父说起棋谱的时候,其实我也知道不应该是他,却还是怕万中有一,不敢错失。带我来这里的人叫我干等了两月多,直到你公差归京,方才那位小娘子才给了我消息。我就猜大约是你吧。”她说到这里笑了一声,“子澍,我没他想得那么不堪一击,你又何苦帮他骗我。你告诉我吧,他是怎么走的?他临走前……痛吗?” 陆时卿突然觉得舌涩,沉默一晌道:“老师在进京途中遭人暗杀,我赶到时,他已只剩了一口气,强撑着写下了给您的信,叫我替他寄去江州。我将他就近葬在了洛阳。” 许如清听了,沉默许久,再开口却是笑着的:“这世上他最惦念的,果然还是我。”又说,“洛阳好啊,牡丹开得漂亮,我刚好想去看看。” 她说完,仰头饮下一碗烫酒,搁下碗后问:“是谁做的?”这回语气冷了许多。 陆时卿略一蹙眉:“师母,这些事有我,您就别管了,老师也不希望您插手。” 她点点头,倒也没再坚持,笑着感慨:“你说说他,跟我做对无忧无虑的野鸳鸯多好,非要管什么天下苍生呢。” 陆时卿抿了抿唇:“这世间从来不缺‘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的人,少的是像老师一样‘无道而现’的志士。老师没来得及做的事,我会替他完成。” 许如清看他一眼:“难为你了。” 他摇头:“老师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没什么难为的。” “去年春,江州闹饥荒,你奉命前来视察,可晓得那里的百姓背地里说你什么?” 陆时卿想了想,饶有兴致问:“或许是圣人的走狗?” “倒是知道得清楚。”她觑觑他,“怎么,你竟一点不在意?” “我为何要在意?”他笑笑,“我以‘走狗’的方式做我该做的事。世人越是误解我,就表明圣人越是信任我。” 许如清低低应了一声,朝已经离得很远的河岸努努下巴:“也不在意人家元小娘子如何看你?” 陆时卿一噎。 这话问得就跟打了他一耳光似的。 他起始当然不在意,因此不论她当初怎样套话,试探他的政治立场,他都是一副“哦,好的,我会转告圣人”的模样,结果这次南下,为了塑造光辉正义的形象,架子也不摆了,谱也没了。 见他语塞,许如清笑出声来。 陆时卿觑她一眼:“您怎知是她,她方才跟您自报家门了?” 许如清摇摇头:“她没说。我是看你反应猜的。毕竟澜沧县主追求陆侍郎的风月故事,街头巷尾到处都在传。” 陆时卿愣了一下:“这事都传去江州了?” “那倒没有,是我来了长安以后听说的。”见他松了口气,许如清笑道,“不过我瞧老百姓的小道消息还是不准,哪里是澜沧县主追求你呢,分明是你思慕人家吧。” 陆时卿又噎住了。 许如清继续没心没肺道:“不是我打击你,我瞧她对你老师态度不一般,我都瞧得醋了。” 可不是! 陆时卿终于找到能够诉说此事的盟友了,脸色不好看地道:“别提了。” 许如清也有点生气:“你说你,借你老师名头就借吧,怎么还给他惹朵桃花?我不管你为何非得借这名头,先前是我不晓得,如今既然知道了,就必须摘干净了他这朵桃花。” 陆时卿心道那敢情好啊,问道:“师母可有良策?” 许如清撩了撩额前碎发,自信道:“有啊。” “请师母赐教。” * 一刻钟后,托腮坐在岸边,远远望着河心的元赐娴,突然瞧见那只小小的乌篷船剧烈地摇了起来,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一下,晃得像要散架一般。 她震惊地盯着河心一圈圈荡漾的涟漪波纹,半晌,瞅了眼一旁同样非常讶异的拾翠。 拾翠伸手覆住她的眼睛,仿佛肯定了她心中所想:“小娘子,这徐先生太孟浪,您还是别看了……” “孟浪”的“徐生生”正黑着脸,手足无措地坐在船舱里,瞧着对头蹬船蹬得费力的许如清,目不忍视道:“师母,您差不多行了……” 许如清气喘吁吁道:“不行……!我跟你讲,女人最了解女人,这次以后,保管她什么心思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陆时卿咬牙切齿:“她若有一日晓得了我的身份,回想起这一幕,您叫她如何想我?您这不是帮我,而是在给我挖坑跳。” 她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不是帮你啊。我就是不许她觊觎你老师。你要是不叫我做完这场戏,我回头就跟她告密,把你的事抖得一干二净!” 她说着,把脚蹬得更用力一些,边道:“我没叫你跟着一起摇,就已经很是‘为人师母’了。” 陆时卿无奈望天,叹息一声,感受着船的晃幅,为难道:“但您是不是蹬过头了,哪有……”哪有这么剧烈的。 许如清“噗”一声笑出来:“子澍,你该不是没开过荤的童子鸡-吧?” “……” 陆时卿忍耐道:“您请注意为人师母的措辞。” 许如清边摇边笑:“你老师不在了,自然该由我指点指点你。你记好,这是你老师的晃幅,你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然元小娘子会嫌弃你的。” “……” 陆时卿听不下去,嘴角微抽,敷衍道:“学生谨遵师母教诲。” 许如清却没完了,继续嘱咐:“哦对了,你记着时辰啊,时辰上也得加把劲。” 他咬牙应下,切齿道:“您快点吧,今日天寒,她穿得少。” 许如清觑他一眼:“不许用你老师的名头关心她。” “知道了。” 许如清终于肯停,叫船头被颠得一头雾水的艄公将船驶回去,然后假作脚步虚浮状,弯身下船,朝岸上走去,等到了元赐娴跟前,笑道:“听说县主与阿善尚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回了。” 元赐娴倒不奇怪她会晓得自己的身份,想是徐善与她说的,但心中对方才一幕到底存了几分尴尬,便未多言,只朝她点点头。 许如清向她略一颔首就走,走了几步又似记起什么,回过头来,贴着她的耳朵悄声道:“你与陆侍郎的事,我也在长安城里听了不少。我教你啊,咱们女人这嘴,不是拿来哄男人耳朵的,费尽心思编一百句情话,不如亲他一口管用。你若不信,下回试试,保管事半功倍,手到擒来。” 许如清自觉也算替陆时卿做了件好事,说完就“深藏功与名”地走了,留下元赐娴呆在原地。 陆时卿下船时恰见两人咬耳朵这一幕,却不知许如清说了什么,心里着实好奇得发痒,偏不能以徐善的身份询问,只好憋着口气踱到元赐娴跟前,刚想开口,就见她脸蛋微微泛红,像是被冷风吹的。 他本想问她,今日除却带许三娘来见他外,另有何事与他相商,这下却是一顿。他非常想说:岸上太冷了,有什么话上船再谈吧。 但他答应了许如清,不以老师的身份关心她的。 元赐娴见他欲言又止,问道:“先生想说什么?直言就是了。”说完恰好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陆时卿这下再没憋住,道:“外边天寒,县主还是随我到船上说话吧。” 他说完,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发生这种事,他也不想的。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6 章 046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元赐娴瞅了眼他身后的乌篷船,清清嗓子:“不了吧,我不冷……” 她的神情三分尴尬七分谨慎,正与许如清所料一般,开始退避“徐善”了。陆时卿该为此感到高兴,可瞧见她这仿佛大受打击的模样,竟是于心不忍,生出了想宽慰她的冲动。 他默默咬着后槽牙忍住了。 毕竟这宽慰一出口,不单膈应师母,也膈应自己,还会陷已故的师长于不义。 良久后,他解释道:“是徐某有些畏寒,县主如不介意,可否借您马车小坐?” 元赐娴低而短促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先生请。” 她说完便转身,当先往马车所停的路口走去,一路疾步在前。 这脸丢大了,她竟误以为徐善是在关切她。 陆时卿看她这急匆匆的背影,心又软了,上前几步,咳了一声道:“县主出门也该多添些衣裳。” 元赐娴微微一愣,倒不是因他这句话感到奇怪,而是他的那声咳嗽,叫她觉得跟陆时卿很是相似。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当初与陆时卿在一起,她时不时惦记徐善,如今与徐善在一起,却又想起陆时卿。 她这是得了什么毛病啊。 元赐娴赶紧收拢了遐思,道:“多谢先生关切。” 两人走了长长一段路,一前一后入了宽绰的马车,元赐娴斟了盏茶,递给陆时卿,客气道:“先生畏寒就喝点热茶吧。” 陆时卿却并未伸手去接。 他深知这趟回京后,掩藏身份一事必然较从前困难得多,毕竟元赐娴已相当熟悉他。 马车内再宽绰,比之外头也是逼仄的,他的手长得又白又好看,此前南下一路肯定给她留了相当鲜明的印象。他不能露馅。 见他不接,元赐娴就将茶瓯搁在他面前,讪讪收回了手。 她突然记起方才在乌篷船里瞧见的热酒。 徐善来元府赴宴时,曾说他不擅饮酒。但到底是他不擅饮酒,还是因了曾经酒后的一段过往,便不愿再与旁的女子共饮?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见她神情略几分尴尬,陆时卿又忍不住做得太绝了,补救道:“多谢县主,徐某晚些时候再喝吧。” 她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县主昨日在口信中提及有事与徐某相商,还请问是何事?” 提到正事,元赐娴就不再拘束退避了,忙道:“哦,是这样,我随陆侍郎在舒州时,碰见了三皇子平王。别的倒没什么,就是有一回,他邀我一道对弈,我在想,这事是否与先生有关?” 陆时卿当然晓得这事。当初他出外忙碌,留元赐娴单独在府,虽知平王不至于对她不利,却到底不太放心,因此布置了许多眼线。 他道:“应该是有的。” 元赐娴皱了下眉:“他果真是想透过我的棋艺,窥探我是否与您有来往?” 陆时卿点点头。 “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她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过即便不留,其实也无大碍,毕竟我只观过先生一局棋。” 陆时卿也是这样考虑的。他研究老师棋法多年,都未全然参透里头的奥妙,何况元赐娴了。故而当初,她想与他对弈,他也没拒绝。一则,他与老师的水准尚有距离,二则,她也不曾领会老师棋艺的精髓。 他点点头:“此事无妨,但平王既已生疑,便还会有别的动作,徐某会谨慎对待,多谢县主提醒。” 平王大概以为元赐娴无甚心机,年幼可欺,否则也断不会这样打草惊蛇。 元赐娴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客气,又问:“如此说来,三年前刺杀您的便是平王?” “不错。当初我做了些动作,叫平王误道我是去替二殿下谋事的,并未暴露六殿下。只是近年来,朝局日渐朝着利于六殿下的方向发展,平王心生疑窦,便重新回过头来审视了当年的事,因此猜测徐某或许没有死,且很可能效力于六殿下。至于滇南王与六殿下的关系,他尚且拿不准,故而才对您暗中试探。” 元赐娴下意识心头一紧:“平王既已猜到这般地步,咱们岂不岌岌可危?” 陆时卿摇摇头:“平王怎样以为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圣人作何感想。县主暂可安心。” 如果他真是徐善,现在不论是他与郑濯,或是元家,的确都岌岌可危,但好在他是陆时卿,只要控制住徽宁帝,平王就暂且掀不起大浪来。 元赐娴被他这话一提点,猛然领悟了什么:“这样说来,商州那批杀手的内应怕是平王罢!他知自己无能除掉我元家,便想叫原就忌惮我阿爹的圣人来做此事。他助南诏掳我,若事成,则我阿爹必然受到掣肘,因此被逼照南诏的意思行事,或将令圣人误道我元家叛国……” “而即便事败,他也想好了嫁祸他人的计策,不仅能够再度打压二殿下,也可顺利使得圣人对六殿下与我元家的关系生出疑虑。幸好先生足智多谋,叫这计策半道夭折了。” 陆时卿似乎笑了一下,默认了他的作为,没有说话。 他感觉得到,经过南下这一路,元赐娴对“徐善”和郑濯已经有了些微共事的信任,不再像先前那样频频试探了。 元赐娴也刚好在想这一点。她因梦境缘故,始终无法对郑濯和徐善彻底放下戒备,但此番前者在朝堂上为民生疾苦据理力争,叫圣人放弃对淮河河堤的修缮,后者又巧破平王计谋,助元家逃过一劫,她实在很难毫无动容,故而今日才会与徐善商讨这些。 不过瞧徐善这运筹帷幄的模样,她估摸着自己的提醒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元赐娴沉默一晌,道:“先生对平王有把握就好。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了。今日之事,还希望您不要责怪我。” 陆时卿似乎略微愣了一下:“徐某为何责怪县主?”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先生想必也猜到了,许三娘之所以会来长安,是因我派人将您的棋谱拿去试探了许老先生。” “这没什么。”他淡淡道,“便是做笔买卖交易,双方也得开诚布公地谈妥价钱,查验货品,何况是事关性命前途的政治合作。县主对徐某存有疑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您行事谨慎,心思玲珑,我与殿下反而该为有如此盟友而感到庆幸。” 果真是说客,实在太会说话了。 元赐娴笑了一下,谈完了正事,记起许三娘,自觉不该与徐善独处太久,便道:“先生怎么来的,可要我送您回去?” 陆时卿当然听出了她的逐客之意,原本也打算走了,却是心有一计,不施不甘,便厚着脸皮道:“那就有劳县主了。” 元赐娴一噎。她就是客气客气,他怎么听不懂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先生不必客气,您住哪里?” “永兴坊。” 她“咦”了一声,叫外头拾翠驱车去往永兴坊,完了道:“您与陆侍郎是邻居?” 陆时卿点点头:“倒也可以这么说。永兴坊里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原本自然轮不着徐某,但六皇子觉得那处适合注意朝臣动向,便给我安排了一处私宅,表面看来,徐某是长安富户。” 陆时卿这话倒是真的。他每次以徐善的身份办事,都会由陆府密道先到那处私宅,从私宅大门出,办完了事再原途回返,以杜绝暴露的可能。 元赐娴闻言不免有些好奇,问:“那您也监视陆侍郎吗?” 很好,问出来了。他说这些,就是为了将话茬自然而然地引到自己身上。 他颔首答:“他也是其中之一。” 元赐娴“哦”了一声,继续问:“您可知他这几日在忙什么?” “陆侍郎夙兴昧旦,应当不外乎是忙于政务。县主近来未与他联络?” 她撇撇嘴,摇头。 他见状笑道:“看您这样,该不是与陆侍郎拌嘴了吧。” 元赐娴略微一愣,瞅瞅他:“先生慧眼。” 陆时卿心中暗暗激动一把。一切进展得太顺利,接下来就剩借徐善之口劝和了。 为免她起疑,他按捺下急切的心情,缓缓道:“县主若不嫌弃,可与徐某说道说道。” 元赐娴上回装醉,就曾与他吐露过有关陆时卿的“心事”,眼下倒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简单道:“起因便是他得了风寒,却骗我说是瘟疫。” 他沉声“哦”了一下,奇怪道:“据徐某所知,陆侍郎似乎不是这等坑蒙拐骗之辈。” 元赐娴低哼一声就没了下文。 陆时卿面具后面的脸懵住了。“哼”是怎么个意思? 他试探问:“嗯?” 元赐娴沉默着没答。 实则她事后仔细回想过,陆时卿当时确实不是存心骗她,甚至曾多次出言解释,是她非不肯听,听完又非不肯信。在这事上,他是算不得错。 但他怎么竟一连几日都不找她,好像南下一路都成了泡影似的,又恢复到了离京前的态度。 本来嘛,的确是她寻人家做靠山,姿态低一点,继续死缠烂打也没什么,但自打知道他有了些微动情,她难免就变得贪婪一些,希冀他何时也能主动一回,故而有意等了几日。 但如今看来,陆时卿兴许是晓得了她接近他目的不纯,所以厌弃她了,否则岂会毫无作为。 好呗,厌弃就厌弃。谁还离不了他了?指不定他这辈子就是个靠不住的草包呢。她现在跟六皇子也混得不错。 想到这里,她突然听徐善打了个喷嚏,忙收回神思,眨眨眼奇怪道:“我在心里头骂陆侍郎呢,怎么反倒是您打了喷嚏。” “……” 陆时卿憋着口气,非常和善地道:“哦,您骂他什么?” “没什么,怕污了先生的耳朵,还是不提了。” 提啊小祖宗! 他忍了这么些天,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元府,拉不下脸登门道歉,偏又没等到她来陆府,可就指着今日能从她嘴里套出点话来。 陆时卿哀叹一声,有心再问,却怕说多了惹她起疑,只好闭嘴,到了永兴坊,最后来了一招:“多谢县主一路相送,既是到了这里,您不妨顺道去陆府瞧瞧,闷气生久了终归容易得病。” 他觉得,他应该赶得及变个身的。 不料元赐娴却油盐不进,一副并没有这番打算的模样:“劳先生费心了,您一路慢走。” 陆时卿只好灰溜溜下了马车。 等他离去,听了一路的拾翠朝马车内道:“小娘子,您觉不觉得徐先生奇奇怪怪的?” 元赐娴“嗯”了一声:“是与此前有些微不同。但许三娘口中的徐先生,不是与我们瞧见的更不一样吗?说白了,我们也不真正了解他。” “这点不错,但婢子以为,徐先生好像对您过分关切了。他既已与许三娘有了那般牵扯,还当了您的面……又怎能如此无愧于心,叫您多添衣裳,叫您当心身体,连您与陆侍郎的架也劝。” 元赐娴闻言没有说话。 拾翠则继续道:“总之,婢子觉得徐先生不好,至少在男女之事上不好,如此多情,倒还不如像陆侍郎一样冷情呢,您该提防着些。” 元赐娴不想随意臆测徐善的品性,却清楚自己该与他保持距离,故而道:“我晓得的,我以后不会再主动邀约徐先生了。” 她应完,觉得吹久了冷风有些疲累,便斜倚着车壁小憩,不料脚下炉子烧得太暖,叫她舒适得一下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回到了许久不曾梦见的漉桥。 这一次,她听见桥上响起个陌生的女声:“殿下终于放弃打捞了?” 后边说话的像是一名婢女:“看来是的,皇子妃。但婢子听周管家说,殿下在外忙碌,恐怕近来都不会回府。” 女子冷笑一声:“他只是不想看见我罢了。” “您切莫生怒,以免动了胎气。” “这孩子就算生了下来,也是要露馅的。阿爹叫我爬殿下的床,说一旦这桩丑事宣扬出去,滇南王一定不会委屈了女儿,誓必要与殿下解除婚约,到时皇子妃的位子便是我的了……可得了这位子又如何?殿下根本从头到尾都未碰过我,就连孩子也是……” 婢女压低了声音打住她:“您可千万莫将这话往外说!您要记得,这就是殿下的亲骨肉,与殿下再不相像也是。您看,元家自作孽不可活,造反的事都干了出来,如今澜沧县主也死了,可不是天要助您?只要您生下这孩子,来日方长,何愁得不到殿下的心?” * 元赐娴是被拾翠喊醒的,一时没缓过劲,睁眼仍觉似置身梦中,被冷风一灌才回过神来。 她神情恍惚地下了马车,边往府内走,边眉头紧锁,回想梦中陌生女子所言,路过花厅时突然被人叫住:“赐娴回来了。” 她一个激灵回神,停步扭头,就见姜璧柔与一名面生的妙龄小娘子正站在阶下望着她。 元赐娴朝姜璧柔微微一笑:“阿嫂。”完了示意她身边的小娘子,“这位是?” “是阿嫂的从妹,比你年幼两岁,你叫她‘灿儿’就是了。” 她点点头,尚未开口招呼,就听姜璧灿很甜地喊了她一声:“赐娴姐姐好!” 元赐娴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嘴边。 这个声音……哦,真是一出好戏啊。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7 章 047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这个声音与她梦中所谓的“皇子妃”相比,虽略显稚嫩了些,却是同一人无疑。 据梦境看,大致情形便是姜璧灿使计爬了郑濯的床,而郑濯则被诬陷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这种阴损的招数实则不难想象——下个药叫男方不省人事或醉倒,一夜过去,女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何况姜璧灿还是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郑濯不碰她,她就找别人碰她,当真怀出个孩子来。 姜家在长安也算望族,姜璧柔出身的长房境况倒是一般,但姜璧灿的父亲却是官居三品的大理寺卿,故而这二房是不太好得罪的。倘使发生了那样的事,恐怕郑濯的确无法坐视不管,而元赐娴也必然不可能再嫁给他。 原来两家人的婚约是这样破裂的。 元赐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郑濯这样宦海沉浮多年,见多了皇室阴暗,勾心斗角的人,竟会栽给一个看起来不过有点小聪明的丫头。想来这背后应该还有她暂且不清楚的弯弯绕绕。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对头的阿嫂。如此手笔,姜璧柔身为与元家关系密切的姜家子女,不会不知情吧?如若知情,她又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元赐娴脑袋转得不停,面上却不过僵了一瞬便掩饰了过去,笑道:“我最喜欢嘴甜的了,阿嫂这个妹妹长得也水灵,可有了婚配?” 姜璧灿抢着答:“没有呢!赐娴姐姐都还没嫁,我怎么好赶在你前头。” 哦,可不是赶在她前头了?抢的还是她的未婚夫。 元赐娴虽对郑濯不曾抱有特殊的情谊,但在梦里,他毕竟是她正经的未婚夫。有人使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设计她的婚事,甚至设计元家,她当然不可能舒心。 但她仍旧笑眯眯地道:“那我抓紧些,你就能排上号了。” 姜璧灿甜甜地应个好。 姜璧柔也在一旁笑。 元赐娴见她笑归笑,却瞧上去略有些精神不济,便道:“天寒地冻的,阿嫂有孕在身,就别站在风口说话了。叫阿兄晓得,可得怪我没眼力见。” 姜璧柔有孕的消息,是元赐娴回京后方才得知的。她初初听闻这桩喜事,还很替阿兄高兴。毕竟以阿嫂多年咳喘的病弱体质,要想怀上孩子着实不易,否则也不至于成婚近两年才有动静。 她估摸着,姜璧灿今天也是因了这个由头,才来探望长房姐姐的。 姜璧灿闻言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道:“不怪赐娴姐姐,是我太没眼力见了,我这就搀阿姐回去。”说完又问,“赐娴姐姐也一道进屋来?” 元赐娴笑了下:“我先去沐浴,一会儿再来。阿嫂,你叫下人给我备些点心,我玩饿了。” “知道了。”姜璧柔嗔看她一眼,一面跟姜璧灿道,“赐娴跟你一样,老爱跑出去闹腾……” 元赐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待四下无人,压低了声吩咐身后拾翠:“把后院的下人支走。” * 一刻钟后,元赐娴假意沐浴,绕经后院潜到了姜璧柔主屋的后窗下,猫腰蹲在墙根,将耳朵贴近了窗缝。 这是她元府,她想听个墙角还不算难事。 姜璧柔的声音很低,但元赐娴耳力灵敏,能分辨个大概。 她听见她含了几分哭腔道:“灿儿,阿姐该怎么办?大夫前些天给我诊了脉,说我这身子根本生不了孩子,便是如今侥幸怀上也必然保不住。近来天寒,我的咳喘本就时常发作,不喝药怕是不成,可一旦喝了药,腹中孩儿肯定就没了。阿姐真是走投无路了……元家只有世琛一个儿子,不可能许他无后,这妾室进门只是迟早的事……” 姜璧灿沉吟片刻道:“阿姐,大伯与我阿爹的意思是,终归性命要紧,咳喘万不可不治。至于妾室,说到底就是给元家留后的,这礼法规矩摆在那里,姐夫的心也在你身上,你又怕什么?” “怕就怕世琛的心不在我这里。这两年来,我不是毫无察觉,世琛娶我,兴许还是因我儿时的那桩意外,想要替赐娴赎罪……” 元赐娴不由喉间一哽。 那桩意外也算压抑她多年的心事了。 彼时她尚在长安,与姜璧柔是非常要好的玩伴,常拉着她漫山遍野地跑,有时也喊上阿兄一道。 七岁那年冬天,她和姜璧柔出游在野,因了点口角争执不欢而散。她扭头就往林外走,不料归途碰上了一场毫无征兆的风雪,险些被困林中,好不容易才拣了近路脱险。 她在林中摸索时本想回头找姜璧柔,却被身边婢女给拦下了,出林后又冻得厉害,双腿都没了知觉,纵使忧心她,也不可能亲身去寻,就将原本候在林外的护卫派了出去。 不想姜璧柔与她的婢女竟在风雪里胡乱走到了林深处,大半个时辰后才被元家护卫救出,过后又染了风寒,自此落下了病根。 当日是元赐娴在哪本杂记里见到了什么寒冬才有的新奇花草,因此拉了姜璧柔去野林采的,也是她嫌护卫烦,才叫一干人都等在了林外。至于口角争执,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当先负气走掉的还是她。 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她为此内疚得天天往姜家跑,恨不能替姜璧柔受过。 但姜家却不欢迎她,且就此和元家闹僵了。是后来元家封王,迁居姚州,两家人的关系才渐渐缓和。 元赐娴多年未再踏足姜家,直到十四岁的时候,听说阿兄与姜璧柔定下了婚约。 儿时的意外已成陈年旧事,姜元两家的子女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人若是真心欲结连理,元赐娴当然高兴。但她就怕阿兄是为了她。 那年岁末进京,她拿此事问了元钰,却被他敲了一个板栗。 他跟她说:“想什么呢你?你未来嫂嫂是这世上除了咱阿娘以外最好看的,你可不许坏了阿兄的好事!” 她彼时常年远离长安,到底不了解阿兄近况,又因尚未及笄,对男女之事颇为懵懂,年节期间见阿兄和姜璧柔当真十分亲密,便打消了疑虑…… 元赐娴贴着墙根,暗暗攥紧了袖口,继续听屋里两人说话。 姜璧灿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阿姐,灿儿心有一计。既然你说,姐夫是因愧疚才娶了你,咱们就拿愧疚彻底绑住他。儿时的事毕竟已过去许久,如若再生一事,就不怕姐夫变心了。” 元赐娴似乎猜到了姜璧灿的意思,果不其然听她继续道:“这孩子虽说注定保不住,却也该有他的用处。只要阿姐将孩子没了的事归咎于元赐娴,不就得了?” 姜璧柔迟迟没有开口,犹豫一会儿道:“你叫阿姐考虑考虑。” “阿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要是狠不下心,来日可得受苦。法子我都替你想好了,若诬陷元赐娴故意而为,姐夫必然不会相信,所以咱们就给她安个无心之过。我一会儿与她套套近乎,过几天叫京中几名要好的小娘子一道来元府玩。到时,投壶也好,蹴鞠也好,我见机行事,一定叫她‘失手误伤’你……” 良久后,姜璧柔终于应了下来:“……好。” 接下来,屋里便没了声音。 元赐娴原路回返,忍不住被气了个笑。 这个姜璧灿,很是个“妙人”啊。 她回到房中,招来拣枝询问:“阿兄可在府上?” 拣枝答:“郎君出门了,还没回来。” 她点点头,又问:“前些天有大夫来给阿嫂号脉,结果怎样?” “大夫说夫人胎象平稳,一切都好。” 既然如此,此人就是被姜璧柔给买通了。 她想了想吩咐:“三件事。第一,备笔墨纸砚,我要给阿兄写个字条。第二,去找当日的大夫,撬开他的嘴。第三,替我收拾行装,我准备离家出走几天。” 拣枝一惊:“离家出走?” * 当日深夜,元赐娴顶着寒风,一路避开夜巡的金吾卫,来到了永兴坊陆府的偏门。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使姜璧柔有心祸水东引,法子实在数不胜数。哪怕不是投壶、蹴鞠,当了她的面跌个跤,滑个步也行。到时她为了避祸,还得在自己家中防贼似的时时戒备。那活得多累啊。 最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就是离家出走。她不在家,谁能阴她? 她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子,叹出口气。 眼下她无处可去,只好便宜一下陆时卿,给他个赎罪的机会了。 月黑风高,墙更高,她掏出个黑布巾蒙住大半张脸,在拣枝的帮助下慢慢爬了上去,却是一条腿刚跨过墙沿,还没来得及往下跳,就惊动了四下守夜的仆役。 十数名小厮擎着火把从四面八方匆匆跑来,当先一人冲她喊道:“来者何人,胆敢夜闯民宅!” 哦,元赐娴记起来了,上回她偷摸来陆府,曾跟陆时卿说,他家的守备很有问题,应该改一改。 现在她把自己给改进坑里了。 拣枝在墙下仰着头急切道:“小娘子,您赶紧下来,婢子带您撤吧。” 元赐娴低头小声说:“撤什么撤!你自己走,别给抓包了!” 她在陆府能出什么事?就是笃定了陆时卿再怎么厌弃她,也不至于拿她如何,才敢如此有恃无恐,上天入地。 不过她倒真不想惊动除了陆时卿以外的人,免得叫人家笑话,就粗了嗓门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是你们郎君的拜把知音,夜路此地,顺道前来拜访,烦请各位……通报一声?” 底下的人显然不信她的鬼话,眼看好几个壮汉就要爬上来撵她,她一股脑飞快道:“你们家郎君今年二十二未婚长得风流倜傥英姿飒爽身边最得力的两名仆役一个叫曹暗一个叫赵述他怕狗有洁癖见不得不成对的东西就连书房里的博古架都是左右对称的……我真是他的拜把知音啊!” “……”听起来,的确非常“知音”,尤其是博古架这样私密的讯息。 小厮们停止了上前撵人的动作。元赐娴松了口气,正想请他们通报一声,却见廊下疾步走来两人,远远瞧着,前头那个便是被惊动了的陆时卿,后头是擎了火把的曹暗。 她如蒙大赦,跨坐在墙沿朝那向招手道:“子澍兄!” 陆时卿脚下步子一顿。 这个粗着嗓门的声音,他实在相当熟悉了。 他一顿过后走得更快,待步至墙下,瞧见元赐娴朝自己挤眉弄眼的模样,不由头疼起来,清清嗓子,朝四面吩咐道:“都退下。” 等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了“留灯”的曹暗,陆时卿才仰头看向墙上人:“三更半夜的,你这是跟我闹哪出?” 元赐娴一把拽下了蒙面巾,以便他瞧见她全部的“美色”,然后楚楚可怜道:“我被阿兄赶出来,无家可归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8 章 048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陆时卿差点以为自己耳背了。 向来视妹如宝的元世琛竟会做这等令人发指的事?如此行径,明明是他这一类兄长才干得出来的。 但元赐娴的神情委屈得很认真,憋着嘴道:“阿嫂有喜了,阿兄不疼我了,就因我晚膳时抢了阿嫂一只鸡腿,便跟我急红了眼……你说,这与将我扫地出门又有何异?我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气不过就离家出走了。眼下我连个住处也无,只能来投奔你,你不会忍心见我流落风尘吧?” “……” 流落,流落她个鬼风尘啊! 陆时卿往四面看了看:“你一个人?” 元赐娴点点头:“千真万确的一个人。这回连小黑也不愿意跟着我了。”说罢拿手背压压眼角,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他闻言偏头问曹暗:“惊动老夫人了吗?” “应当没有。” 元赐娴见他瞻前顾后的,赶紧插话道:“都说高处不胜寒,这墙头实在太冷了,你考虑归考虑,能不能先让我下去暖和暖和?” “……”陆时卿抬头看了眼她萧瑟的侧影,叹口气,朝她伸了只手示意道,“下来。” 元赐娴小心翼翼把另一条腿也跨了过来,动作间突然记起许如清口中事半功倍的方法。亲一口太便宜陆时卿了,投怀送抱一下却倒是未尝不可。毕竟她不想落地以后再被他撵出府门。 她主意已定,非常巧妙地一个失足,“哎哟”一声,连人带包袱栽了下来。 底下的俩人魂都险些给她吓丢,齐齐上前一步伸手去接,但到底是陆时卿在前,元赐娴便稳稳栽进了他怀里。 他臂弯一沉接着了人,却先眉头一皱,当即抱着她转身回头,看了眼曹暗情急之下丢掉的火把,质问道:“你刚才想做什么?” 急得火把都丢了,他想抢着做什么? 曹暗僵手僵手地默默捡起火把,不敢抬头看俩人,垂着脑袋道:“小人一时手滑,请郎君赎罪。” 陆时卿沉了声冷冷道:“去东跨院安排个住处,动静小点。” 元赐娴心中一喜,面上却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个劲地拍着胸脯。 见曹暗忙不迭走了,陆时卿才低头看她。 这丫头跟他玩阳谋呢。知道他没法不接,就这样踢天弄井的。 瞧他落下的目光微微发寒,元赐娴有点心虚,有心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只道色诱不能停,赶紧伸臂缠抱住他的脖颈,咕哝道:“那个,我腿软走不动了,你抱我去……” 陆时卿的眼神一下就变了味道,从一柄锋锐的刀子直接化成了沸得滚烫的铁水,他撇开眼冷静了一下,抱着她往东跨院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抱她。手感是熟悉的,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尤其她那双潋滟逼人的眼就这样直勾勾盯着他下颌,好像随意都准备凑上来咬他一口,着实叫他心头野马乱撞。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只是迈着沉稳的步伐,不动声色地把头偏到了一个能将他这皮囊之美展露淋漓的角度,然后淡淡道:“不先与你阿兄打个招呼?他再来一鞭子,我可就真不能匡扶天下了。” 元赐娴心道她当然是早便与阿兄留好了字条的,却不好跟陆时卿讲,就假意生气道:“我不想理他。” 陆时卿便也没再坚持。毕竟这一出是正中他下怀的。 他没能以徐善的身份劝和,后来去请教了师母,问此事何解。许如清忙于收拾行装,准备去洛阳,只留了六个字给他:登门致歉可破。 他想想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便算计好了,明日十五,恰逢望朝,到时能在宫里见到元钰,从他入手,顺理成章走一趟元府不失为良策。 现在倒好,省了他一桩事。 他暗自出神,手上力道便松了一点,元赐娴只觉自己小半个身子都悬在外边了,连忙扯住他道:“你抱紧点啊,我都要摔下去了!” 陆时卿醒了神,皱眉冷冷道:“这么麻烦就自己走。”话没说完却已收紧了双臂,将她整个人往里一卷。 这下太紧了,他的玉佩都硌着她腰窝了。 但元赐娴不敢再出声嫌他,就悄悄伸出手,想把那玉佩拽起来挪个地方,不料这一拽,仿佛启动了什么机关,竟是“唰”地一下扯散了他整根腰带。 元赐娴大惊失色。 陆时卿浑身一僵停了步,垂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和他松散了的衣袍。 “我……”她瞠目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误将他腰带上的玉钩当成玉佩了,“不是故意的……”说完慌忙抬手,想给他扣回去。 不料这解衣容易穿衣难,她两只手抖巴抖巴,愣是没能扣成功。 陆时卿只知自己现在腾不出手,莫大的震惊之下也忘记了,其实他完全可以放她下来的。而等到他脑子足够利索,一切都已为时太晚。 只听远处,谁倒吸了一口气凉气,惊声道:“我的儿啊……!” 元赐娴动作一顿,浑身都崩住了。 陆时卿也是一僵,缓缓抬起头,看到了站在对头廊下的宣氏。 从宣氏的角度,只瞧得见一个不辨面容的瘦弱男子躺在儿子的臂弯里,仰着脑袋费力地捣鼓他松散的腰带。 没错,元赐娴当然是穿了男装出门的。 这下误会大了。 宣氏是被先前的动静吵醒,特意起夜察看的,见状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愣了半晌,疾步上前来。 元赐娴脸都热了,拼命把脑袋往陆时卿腰间埋,拒绝被未来婆婆看到。 宣氏到了俩人近前,气得话都讲不利索:“好呀你,你这是做得什么!阿娘这些年为了你的婚事可说是操碎了心,给你物色这家的小娘子,张罗那家的小娘子……你现在竟是告诉阿娘,你竟然……你……!陆家就你一个儿郎,你可对得起你死去的阿爹?” 她这是误会他有龙阳之癖了。 陆时卿有苦难言,只好一把抽了元赐娴的发髻,等她一头乌发披散下来,道:“不是,阿娘,你误会了。” 宣氏一愣。哦,瞧这黑瀑般的长发,好像是个小娘子。 她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劲了:“好呀你,你这是做得什么!你与这不明不白的小娘子行那苟且之事,可对得起澜沧县主?” 陆时卿、元赐娴:“……” 宣氏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凤眼一挑:“你回京以后是如何与阿娘保证的?你是不是答应阿娘说,等滇南王进京了就去元府提亲的?” 元赐娴猛一抬头看向陆时卿。 陆时卿低头看了她一眼,矢口否认:“阿娘,我没答应过您!” “你竟还敢与阿娘出尔反尔了?”宣氏自顾自顺顺心口,“你现在就把这人给我扔出府去,今夜有她没我,你若执意留她,就是不认我这阿娘!你记住了,除了元小娘子,谁也别想进我陆府的门!” 陆时卿和元赐娴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底看见了妥协的味道。 元赐娴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理了理被他拨乱的头发,露出脸迟疑道:“陆老夫人……您这样说,我是很高兴没错……但是我被我阿兄赶出家门了,您今夜若不收留我,恐怕就再也瞧不见我进您陆府的门了……”说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宣氏一眼看清她容貌,大惊之下,看了眼正狼狈扣腰带的儿子,将她一把拉到身后护住,然后再次对着陆时卿骂了起来:“好呀你,你这是做得什么!人家元小娘子走投无路前来,你竟没规没矩,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情!” 陆时卿:“……” 元赐娴被宣氏挡住了大半个人,咬着唇瓣不好意思地瞧着他。 陆时卿也不想解释了,反正他估计是捡来的,干脆认罪道歉:“阿娘,千错万错都是儿的错,儿从明日起,给您抄三天的佛经,以正德行。” 宣氏这才低哼一声,勉强接受了,一面拍抚着元赐娴的手示意她别怕,然后问她:“他本来要带你去哪?” 元赐娴朝陆时卿宽慰似的笑了一下,答道:“东跨院。” 宣氏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东跨院跟他的正院就隔一道墙,他这是故意的!” 陆时卿:“……” 她继续道:“你别中了他的圈套,今夜住到我那儿去。” 元赐娴心里苦。她想中他的圈套,特别想中他的圈套啊。 却是面上必须作出感激的模样,握着宣氏的手道:“多谢陆老夫人收留。” * 元赐娴就在宣氏隔壁屋住了一夜,到了鸡打鸣的时辰,悄悄溜了出去,凭借上回来陆府时的记忆,一路猫着腰东躲西藏,摸去了陆时卿的院子。 并非她不安分,实在是她今天得出门办趟事,须找他帮个忙。 她昨天将梦里的线索串连起来想了一遍,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郑濯注意姜家。 首先,姜家算计他,无疑是瞧上了他将来可能登顶帝位这一点,想攀龙附凤的。 其次,照推断,元家落败于两年后的冬天,而那时,姜璧灿尚未诞下子嗣。这就说明,姜家对郑濯的算计最早也得在后年年初。而现在,郑濯尚在走“暗路”,包括姜家在内的多数人,该都还未察觉他的野心。 照理说,她完全可以再观望一阵子,不必急着与他摊明此事。但关键是,她想起了一桩事——早在她初来长安时,姜璧柔一直在撮合她与郑濯。 彼时元赐娴也曾奇怪,她身为阿兄的枕边人,是否当真如此单纯,丝毫不知元家与郑濯的私下往来,眼下终于得到了答案。 姜璧柔不可能不知道。她拼命撮合俩人,实则为的并非结果,而是想通过这桩婚事,通过他们兄妹俩,试探郑濯的夺嫡之心。 就像当初元赐娴为了试探元钰,骗他说自己想嫁给郑濯,结果就套出了他的话,猜到了元家和郑濯的关系。 也就是说,姜璧柔早在数月前就知道了一切,且多半已将此事告诉了她的二叔,朝廷的大理寺卿。而这件事,是上辈子没有发生的。 这一世,元赐娴在十六岁的仲夏来了长安,很可能导致郑濯提前暴露在了姜家面前。 她为此没有了顾虑郑濯究竟可不可信的时辰。面对姜家时,他就是她的盟友。 郑濯因盂兰盆法会杀生之事,被罚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得去往罔极寺诵经祈福,所以她选择今天去探望同样在那里清修的韶和公主,找机会跟他碰个头。 她进到陆时卿的院子,一眼就见他穿戴齐整,步履匆匆往外走,看来是准备去上朝的,赶紧拦了他,说明来意。 陆时卿听完一挑眉梢,不舒服道:“探望韶和公主,为何非得选十五?”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49 章 049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因为十五……”元赐娴沉吟了下,指指天上将隐未隐的月亮,“的月亮比较圆。” 陆时卿心里嗤笑一声,嘴上道:“你去就是了,问我做什么。” 她笑眯眯地拽住他胳膊:“我这不是没车嘛。” “……” 陆时卿的脸黑了一层。他还以为她是来征询他意见的。 他微笑着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我陆府家徒四壁,就一辆马车,现在要拉我去上朝。” * 被马车拉去上朝的陆时卿最后迟到了。等他到宣政殿的时候,徽宁帝已开始听朝臣们上奏。他便默默站去了队尾,恰好排在元钰后头一个。 不料圣人也是闲得慌,听奏报听到一半,瞥见他姗姗来迟,竟也不顾那仍在滔滔不绝的臣子,朝他的方向点了一下感慨道:“陆侍郎入仕七年,头一回上朝迟到啊。” 满朝文武闻言都回过头来看他。 陆时卿的心在滴血。刚才他本想拒绝元赐娴,却被她好一顿软磨硬泡,心道虽不全然顺路,送她一程就送她一程吧,反正时辰也还早。结果一等他答应,她就得寸进尺了,竟说她怎能空着一双手去探望韶和,便借他陆府下人做了些早食。 等点心出炉,再送她去罔极寺,他这马车折来折去的也就迟了。 他不在乎这些人的眼光,他在乎的是,七年风雨无阻,在大周宛如神话一般,日日都将上朝时辰恰得一分不差的他,人生路上从此有了一个污点。 迟到一次是难以容忍的,所以不如明天也迟到吧。 陆时卿心里这样想着,面上拱了手就要出列领罪,却见徽宁帝挥手示意不必。 方才被打断的官员继续上奏,前边元钰却站不住了,保持着面向圣人的姿势,抬起脚尖,后仰一些,悄声道:“你干什么去了!” 因知他不会轻易答应,元赐娴此番离家是先斩后奏的。留给他的字条也言简意赅,说她又做梦了,梦见这几天不去陆府住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元钰今早初初瞧见字条时火冒三丈,但他能怎么办,万一硬是把她接回来,害她丢了性命呢? 只是他到底也是男人,晓得妹妹的美貌对陆时卿而言是如何的致命,因此还是不放心他,尤其见他竟然破天荒地迟到,更是不知遐想去了何方。 陆时卿压低了声答:“问你的好妹妹去。” “你把她怎么了你!” 他皱皱眉,刚想再说,忽听一旁一名须白眉长的官员咳了一声,继而向他投来鄙夷而不耻的眼光,与此同时,上首徽宁帝也发问了:“陆侍郎,依你看,此策行是不行?” 陆时卿不动声色出列,看了眼方才发言的官员,颔首道:“臣以为,郁司业此策虽好,却亦含偏颇之处,若想对症下药而规避其害,恐怕还须再商议斟酌。” 徽宁帝频频点头,然后道:“陆侍郎所言在理,郁司业此策暂且驳回。” 元钰见状,真觉陆时卿一心二用的本事神了,回过头小声问:“郁老头刚才在说什么?” 却见他一脸漠然地答:“鬼知道。” * 元赐娴到了罔极寺后,询问了寺人韶和公主所在,听说她清修之地是一间单独辟出的庵堂,但每日清早都会在大雄宝殿诵经,便往那处去了。 早在回到长安的第二日,她就进宫面了趟圣,说明自己愿对郑筠既往不咎,希望圣人能够对她网开一面。 老皇帝本就对韶和心有愧疚,再被元赐娴一哄哄得心花怒放,便直夸她大度,答应了此事。只是圣意刚刚下达就收回也不是好看事,便说等到腊月冬至,大赦天下之时再免了韶和的罪。 郑筠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元赐娴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眼神都是黯的。她从蒲团上起身,朝她笑了一下:“县主怎么来了。” 一句问话,抑扬顿挫全无,丝毫没有烟火气。 元赐娴也不想跟她玩虚的,见四下无人,便直说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圣人答应我了,冬至就将你接回去。” 郑筠面上无波无澜,未见意外之色,只说:“劳烦你,但这里挺好的。” 元赐娴总觉得每次跟郑筠说话都特别压抑,好像在跟个七老八十,看尽了世态炎凉的人打交道一般,闻言不自在地笑了下,转了话头,做了些客套的场面功夫,问了她些许近况。 俩人闲谈了一会儿,忽听殿外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元赐娴一回头,就见一身玄衣的郑濯跨进了大雄宝殿的殿门,见到她似乎略有一些意外,继而朝她和郑筠各一颔首,以示招呼。 她今日不过借了郑筠作幌子,实则就是来找郑濯的,方才正愁不知上哪找他,眼下倒是松了口气,面上则讶异道:“六殿下怎也得闲来了罔极寺?” 郑濯微微一笑:“不是得闲,是没办法才来的。” 元赐娴故作恍然大悟状:“瞧我这记性。”完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我给贵主带了些早食,既然殿下也在,就一起用吧。” 郑濯似乎与郑筠这个位份比他高的嫡出妹妹并不如何相熟,说话时还不如跟元赐娴单独相处时随便,拘谨道:“不了,你们吃就行。” 郑筠也没说什么客气话。 元赐娴却在吃食里做了手脚,故而不得不暗示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我今日带的是殿下爱吃的山药糕,您就吃一块填填肚子吧。” 郑濯并不爱吃山药糕,就算爱吃什么,也不是元赐娴会知道的。他立刻便明白了究竟,面上却未有表露,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伸手来拿糕点,在她眼色暗示下,取走了一块底下粘了字条的,然后慢条斯理地将纸捻藏在了指缝。 与此同时,元赐娴也转头分散郑筠的注意力,与她道:“贵主也拿一块?” 郑筠却并未接过,抬头道:“县主随我去小室用早食吧。” 元赐娴看了郑濯一眼,确信他已得到消息,就跟郑筠去了后边庵堂的小室。 郑筠的步子难得显得有几分急躁,到了焚着沉檀的小室,转身却又恢复了平静,请元赐娴坐后,一言不发。 元赐娴便主动问:“贵主可是有私话要与我讲?” 郑筠笑了一下,问:“县主与我六哥相熟?” “几面之缘罢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借了我的名头特意来见他?” 元赐娴早料到郑筠就算猜到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也一定是往男女情爱那一面想,故而不会误了大事,闻言笑道:“贵主现在是在替陆侍郎打抱不平吗?” 郑筠没有说话。 元赐娴继续道:“不劳您替他思虑。”她说着指了下跟前的食盒,“这是陆府下人的手艺,您尝尝吧,我先走了,陆侍郎也快下朝来接我了。” 郑筠的眼底露出一抹异色,见她起身告退,很快回神叫住了她:“等等。” 元赐娴回头,眼色疑问,却见她面容惨淡,苦笑了一下,半晌都未出声,最终只是道:“天寒风大,县主慢走。” 她点点头转身走了。郑筠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庵堂门前的小径,叹了口气。她刚刚是想跟元赐娴说,这一次,她一定别再辜负陆时卿,辜负谁都别再辜负陆时卿了。 * 承蒙这一个“慢”字,元赐娴在前殿等了许久,才等到下朝回来的陆时卿。为免惹人眼,她没再去找郑濯,身边又一个丫鬟也无,当真风中萧瑟了好半天,一钻进陆时卿的马车就抱怨:“圣人拖朝了呀?你怎么这么慢。” 陆时卿想说他已经够快的了,原本下朝后,哪怕不必去紫宸殿随侍徽宁帝,也会被一群想套他近乎的官员围得水泄不通,要不就是碰上几个品阶在他之上的来找茬挑刺。 今天倒好,圣人一说散朝,前脚刚走,他一个转身,后脚就跟着跨出了宣政殿,任后边紫一串,绯一串,青一串的喊他,也当作没听见一般走了。也就是元钰追上来的时候,跟他多说了几句废话。 但他不想告诉她这些,免她得意忘形,便冷冷道:“你以为我很闲?”说罢敲敲跟前的小几,示意她自己看。 元赐娴顺他所指低头一看,发现他笔下密密麻麻都是她瞧不懂的梵文。 哦,这是在给宣氏抄佛经赔罪呢。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腰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帮你一起抄,反正都是鬼画符,看不出字迹的。”说着就自顾自翻他纸笔,然后照葫芦画瓢地描摹起来。 陆时卿想她闲着也是闲着,起先并未管她,等她画满了一张纸却是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道:“你知道梵文也有对称之道吗?” 元赐娴当然不知道了。 陆时卿干脆抽回她手里的笔道:“别描了,我看着心烦。” 元赐娴撇撇嘴:“你也是读书人,怎能剥夺一个人的上进求学之志?我不会,你教我就是了啊!”说完,诱惑道,“手把手的那种教哟……”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 第 50 章 050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这话说的,陆时卿脑袋里都有画面了。 但他今日已向她妥协数次,总想讨点什么回来,便准备吊她一会儿,拒绝道:“有这时辰教你,不如是我自己抄来得快。”说完便继续低头描文了。 元赐娴一时没料到他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高兴地想,理是这个理不错,可所谓男女相处之道,哪是讲理的。两个人一道花三两倍的时辰,去做原本一个人便能很快完成的事,这叫情趣。 她重重哀叹一声,说了句“好吧”,然后挨着车壁,将下巴磕在他桌案前,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眼巴巴地看他运笔。 陆时卿忍耐着冷言旁观了一晌,觉得差不多了,便搁下笔道:“怎么,真想学?” 元赐娴磕了磕下巴。 “可我一般不收学生,除非对方的束脩礼足够诚意。” 这束脩礼便是入学敬师的礼物酬金。元赐娴若是这下还瞧不出他的计谋,可就枉读了多年兵法了。 哟,原是跟她耍心机,想她亲他一口呀。 她偏不上当,摸摸袖子,掏出个钱袋子来,委屈道:“这是我眼下全部的家当了,你点点,不够的话,等我与阿兄和解了,再问他讨来补给你……” 陆时卿一噎。他还道她昨夜主动搂他脖子,扯他腰带,已是开了窍,找准了投他所好的法子,不想竟是白搭一场。 他恨铁不成钢,奈何说多了便得暴露心中所想,只好叹口气接过了钱袋:“是有点少,先将就吧。”然后把笔塞到她手心,招呼道,“过来。” 果然不亲也能成事。元赐娴靠过来挨着他端正坐好,听见他说:“握笔。” 她又不是三岁小儿,握笔自然没有问题,且姿势很是准确到位,但陆时卿却非说她不对:“谁教你这样写字的?” 鸡蛋里挑骨头。没被她亲着就这样报复她啊。 她觑他一眼:“我阿爹教的,干什么,你想跟他打一架试试?” 哦,打不过,不打。 他咳了一声,继续挑刺道:“擫,押,钩,格,抵,你这哪个指头是对的?” 元赐娴心里啧了一声,好了好了,不就是想手把手教她嘛,给他这个机会了。 她摊开手示意他教。 陆时卿就顺理成章地绕臂过来,圈住了她大半个肩,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拨好摆正,才道:“悬腕。” 元赐娴的耳朵被麻了一瞬,若非定力好,差点就要软倒在他身上了。 她的苍天哟,这男人怎么突然用如此低沉诱惑的声音跟她讲话,还把气都喷在她耳垂上。 元赐娴还没回神,就听陆时卿再度催促道:“落笔。” 她“哦”了一声,压腕下去。 这马车里的手把手写字着实不便,因一方没法全然退到另一方身后去,只能别扭相贴,俩人便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到得后来,元赐娴几乎倚在了陆时卿身上,而陆时卿也将下颌搁到了她肩头。 这种情状,自旁观者的眼光看,已然很难分辨到底是谁在勾引谁。 外边车轱辘一圈一圈滚着,马车里却静悄悄的,蘸个墨都似能听见响动。元赐娴心如鼓擂,险些被这亲密的姿势惹得吃不消,感觉到身后陆时卿心跳得不如她快,一个不服,挪挪屁股,坐到了他腿上。 陆时卿一颗心一下便猛撞了起来,差点蹦出嗓子眼,见她如此怡然自得,咬咬牙把脸一侧,贴住了她的脸。 这下换成元赐娴快要无法呼吸了。 撩拨复撩拨,撩拨何其多! 人与人之间为何互相伤害?心跳得这么快,是不要命了呀! 然而谁先躲闪便意味着谁先认真了,谁先认真便意味着谁先输了,俩人谁也不肯被撩倒,都想着拿最后一根稻草压死对方,最后眼一闭心一横,一个回头,一个低头,嘴对嘴碰上了。 “……” “……” 四唇相接,四目相对。 好家伙,想到一块去了。 陆时卿和元赐娴保持着嘴贴嘴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都在等对方先移开,结果竟是谁也不肯动,直到一阵冷风忽然灌入马车。 “郎……”掀开车帘,想说到家了的曹暗霎时呆若木鸡,迅速手一松,把帘子放了下来。 他傻杵了一晌,立马转身逃奔。不得了不得了,等郎君反应过来,他会被杀掉。 曹暗转身奔向府门的一刹,陆时卿和元赐娴也回过神来,齐齐妥协,各自往后大跳了一步,对视一眼后,双双一个抢步挤着对方冲出车门。 元赐娴临走还不忘扯了那张写满梵文的鬼画符遮脸。 陆府里,正坐在庭院当中吃冬枣的陆霜妤眼看着素来沉稳的曹暗一路鼠窜,一名拿纸遮脸的不明女子紧随其后,最后,是她那连迈个疾步都很少有的,一向气定神闲的阿兄飞奔而过。 她把嘴张成冬枣大,问身边的丫鬟:“他们都被鬼追了吗?” 问完才觉还有个更要紧的问题值得探讨:“刚过去那个小娘子又是谁?” * 元赐娴本该回元府了,毕竟她昨夜只说叨扰一晚,但由于刚才情形特殊,陆时卿连赶她的念头都没来得及生,她也是不管不顾一头冲了进去,故而就这样不明不白留了下来。 宣氏见状,道是他俩人商量好了的,自然也不会下逐客令,吩咐下人做了一桌子好菜,到了午膳时辰却没见陆时卿,差人问了才知,他身体微有不适,不来吃了。 已然恢复了平静,坐在桌案旁的元赐娴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陆时卿还是输了。 对头陆霜妤见状皱起眉头,质问道:“我阿兄身体不适,县主怎如此高兴?”她看起来仍是不太欢迎元赐娴,方才得知她欲在此借住几宿的时候就撅起了嘴。 元赐娴怕未来婆婆听了这话误解,忙道:“霜妤妹妹,我没有高兴,我是在担心你阿兄呢。”说完怕她不信,指指自己的脸蛋肯定道,“我担心起人来就是这个表情。” 宣氏却似乎看出了什么苗头,联想起下人说的,方才俩人一前一后奔进来的场景,更是诸事了然于心,招呼道:“不必管他,我们吃就是。” * 用过午膳,陆霜妤拎着个食盒打算去探望一病刚好,一病又起的阿兄,却被宣氏给截胡到了元赐娴手中。 元赐娴见状一噎。她其实还没完全缓过劲来,一点也不想去见陆时卿,可眼见宣氏这般殷切注视着她,又怎好说个“不”字。毕竟她如今可是个吃白食的。 她只好腆着脸笑笑,说她一定送到,亲眼看着他吃下去,一到陆时卿的书房却见里头空无一人,问了下人才知,他已经在净房沐浴半个时辰了。 这洁癖该不是擦了半个时辰的嘴唇罢! 元赐娴不太高兴,把食盒往桌案上重重一搁,憋着口气等他出来,百无聊赖之下瞧见一旁搁了本梵文注书,便随手拿来翻阅。 她突然记起,方才陆时卿握着她的手,写下的那篇梵文好像跟佛经里的那些鬼画符长得不太一样。 他该不会其实写了首情诗给她吧? 元赐娴突然有点兴奋,从袖中抽出那张纸,对照着注书一个字一个字翻译起来,待眼花缭乱一顿找,头晕目眩地注解完一看,脸却是黑了。 什么玩意儿?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这不是《战国策》里头的《邹忌讽齐王纳谏》一文吗?开头讲的是身长八尺,容貌光艳绝美的邹忌对着镜子问自己的妻子,他和城北那个美男子徐公谁更好看,然后他的妻子答:“您美极了,徐公怎么比得上您呢!” 陆时卿写这么一篇东西是在暗示什么?倘使这文中的邹忌是他的自喻,而这妻子是指她的话,那城北徐公是谁? 徐善?没道理啊。陆时卿怎么会知道她和徐善的交集。 郑濯?可他不姓徐啊。 她正一头雾水,忽听净房的门“咔嗒”一声被移开,抬头就见陆时卿身着单衣站在那处,看见她如同见了鬼一般,一个转身,夺门而回了。 再出来时,他衣着齐整,仪态端庄,朝她微微一笑:“不知县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她是不是回到五个月前了。 元赐娴把牙咬得咯咯响,偏不给他装傻,直接问:“为什么亲我一下就要去沐浴?你给我解释清楚了。” 装傻失败的陆时卿一噎。 他有什么办法?从马车里下来后,他的帐篷一直急吼吼地不肯消停,他沐浴是在自救。 但他怎么开得了口跟她说,是因为她太好抱,太好亲了。 他这难以启齿的模样看在元赐娴的眼里,便道他是在嫌她脏了,她气得拍案而起,冲到他面前,仰头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然后恶狠狠道:“你有本事再去洗啊!” 喜欢咬定卿卿不放松请大家收藏:()咬定卿卿不放松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