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宫 紫禁城的路巷,悠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初雪刚落,路上那往日瞧着气派的朱墙绿瓦被白雪掩盖,看着阴恻恻的,就是扫上一眼都无端地让人心尖儿发颤。 白茫茫的雪路尽头忽然出现一抹突兀的艳色。 八抬的华丽软轿无声彰显轿中之人身份的贵重,扛着轿子的太监神色肃穆,无声而有序地快步前行着。 忽然,轿子中探出一只修长的大手,那只手撩开轿帘,向外看了看轿外那高高挂起、有些残破的牌匾,接着出声道:“停。” 身侧的侍从闻言抬眼,然而看到面前的牌匾却是猛地打了个哆嗦,颤声出口劝说道:“王爷,您要来这?这地方……可是不干净啊。” 那人沉吟了片刻。 “无妨。” 侍从不敢忤逆,也只得一挥手,示意停轿。 他撩开轿帘,殷勤而小心地搀着轿中之人下轿。 轿中人挥手道:“在这等候,本王进去,探探故人。” 说着也不顾侍从的反应,迈步进了那写着“冷宫”二字的大门。 来人每走一步,耳边都不时传来发疯的女人因为冻饿而发出的怪叫声,更有在雪中卧坐者,见了来人周身打扮顿时眼前一亮,不管不顾地便朝着那人扑了来,好似意图扒下个什么似的。 来人对此显然有所预料,还未等那女人凑近便漠然地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一巴掌就将人打飞了出去。 他的力气显然极大,扑上来的女人被这一推之下便仰面砸在雪地中,后脑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就这样晕死了过去。 这一巴掌显然也有震慑之意,余下蠢蠢欲动的,见了这一下便都颤了颤身,缩着脖子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继续在只有零星火星的火盆旁取暖。 男人仔细掸了掸方才碰到了那疯女人的袖角,这才重新拢好大氅,径自绕过小路,踩着染血的雪地,一步步朝着冷宫深处前行。 冷宫最深处的破椅上,正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 女人一头乌压压的长发有些散乱,显然是被强行摘下了发簪珠钗所致。 她的手上脸上尽皆灰尘,许是被关在冷宫多时,周身都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她上身的衣裳还算完整,只是裙面上尽皆脏污的血渍,将明黄色的苏绣凤袍都染成了深棕色。 她的面颊因为饥饿而明显的凹陷,面颊颜色苍白,嘴唇却是鲜红的——她显然中了入骨的毒,俨然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她没中毒前是何等的倾城国色。 男人看到她便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推开那半掩的木门。 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嘎拉拉”声,沈清漪闻声便抬起头来。 男人逆着雪光而立,突如其来的白晃晃惹得她一阵眼晕。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光便看到了门口的男人。 只见那人身穿一件价值千金的重紫色毛氅,头戴绒帽,脚踩羊皮靴,形容昳丽,俊逸无双的皮相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沈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为何是他…… 男人显然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却没说什么,只是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这短暂的一辈子不知被人叫了多少声皇后娘娘,可皆没有此刻这般的刺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尊,却偏偏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他此刻前来,必然是恨她的吧。 她不怪,也没资格怪他的落井下石 眼前的人,是在前朝之中运筹帷幄,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楚峥越。 其父临江王的一生已是传奇,十七岁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先皇龙颜大悦,当众赞其为常胜将军,二十二岁便蟒袍加身,成了永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异姓王。 俗语道:虎父无犬子。 其子楚峥越便是应了这句话,同父亲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江王十七岁立下第一场战功,而楚峥越却是十五便打下了第一场胜仗。临江王二十二岁才得了一个王爵之位,而楚峥越二十二岁时,便已架空了皇权,出入御书房如家常便饭。 朝堂纷争在他看来,恍若俯瞰掌心纹路。 虽未曾获封,却已是朝堂众人心中当之无愧的摄政王。 相比起父亲,他的手段更添了几分狠戾雷霆,让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他能够以一己之身坐上这样的位置便已难得,偏偏还生了一副天下无人能及的皮相。 京中对他芳心暗许的贵女并不在少数,可他偏生过了弱冠之年却依旧未成家。 闺中贵女或好奇或疑惑,皆猜测摄政王妃会是哪家闺秀。 而就在沈清漪嫁入宫中的八年前,她将将及笄的那一天,摄政王楚峥越亲自跨马,带了整整一百抬珠光宝气的聘礼,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下将花轿停在了太傅府。 若那时沈清漪上了花轿,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那该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段佳话。 可她没有。 她未给楚峥越一丝颜面,当众拒亲,接着转头便投入了那出了名纨绔草包的梁王赵宪的怀中。 这一举动,同当众打楚峥越的耳光又有什么两样。 沈清漪捂着肚子,望着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庞,声音因为隐忍着剧痛而带着些沙哑。 她颤声:“楚峥越,你是趁我没死,刻意赶过来看我笑话的么?” 楚峥越闻言却未答话,只是站起身来伸手脱下肩上大氅,一言不发地披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他俯视着她的脸,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轻声道:“你曾为了赵宪那个草包而拒亲与我,我只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可否有一丝一毫的悔过?” 沈清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楚峥越腰间所挂的,用蹩脚的针脚绣出了一个“漪”字的香囊出神。 是他…… 原来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她为了报恩,不惜倾尽全家之力,助那出了名纨绔的梁王赵宪登基。 不过一饭之恩,她却用了一生来偿还。 可到头来,竟是她的一厢情愿。 报错了恩,爱错了人。 甚至还因为赵宪而拒婚楚峥越,让这位骄傲的摄政王被赵宪羞辱,沦为整个京中的笑谈。 原来,楚峥越才是她该倾尽一生去爱的良人。 可笑!可笑! 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啊,竟让她在临死前才知晓她做错了什么! 她强忍剧痛想要说话,可是腹中的剧痛却逐渐地加剧,她才张口,一口黑血便“噗”地流了满身。 多年来循序渐进下入饭食中的毒早入五脏,如今毒气攻心。 曾经艳绝天下,能够眼高于顶拒绝摄政王,仅凭一己之身便能送不学无术的草包皇子登上大统的沈氏皇后,就这样一命呜呼。 她是多么骄傲的姑娘啊,即便是死,她也是要坐着死的。 可她的眼睛依旧瞪得老大,似是不甘,似是愤恨。 楚峥越伸出手为她颌上眼皮。 他没有收回披在沈清漪身上的大氅,只穿着那一身暗红色蟒袍,沉默着离去。 他再无法听见身后女子那未曾说出口的话。 如何不悔呢? 今生,是我负你。 若有来生,我必用尽一切来偿还…… …… 楚峥越走出冷宫,侍从赶忙迎上,见他没了外袍正要询问,谁知抬眼看到了楚峥越的脸却更是瞪大了眼睛,连主子丢了大氅之事都给抛在了脑后。 “王爷,您怎么哭啦?” 楚峥越怔了怔,伸手在面上一抹。 果真有湿润液体划过脸颊,滴入雪中。 他顿了顿,道:“许是风大。” 他重新坐入轿中。 “起轿吧。” ------题外话------ 大家好,我是流光,我带着新书走来啦~ 第二本重生文了,前一本书收获了一些书友读者啦,虽然为数不多,但是流光每一个人都记得,希望新书大家也能够继续支持,比心心!! 《摄政王》这本的话基本每天都会更2000字以上,无特殊情况不会断更,每一个评论和反馈我都会看嗒,么么啾!! 朝代架空,请勿考究,比心? 第2章 重生 永昌七十二年。 太傅府此刻大门紧闭。 残阳似血,便照的那挂着狰狞兽头的大门格外鲜红。 每每有人打太傅府门前路过却皆是不约而同,深深地留下一句惋惜的长叹。 府内东院的绣榻之上正静静躺着一个眼睛蒙着纱布的少女。 少女此刻好梦正酣,同屋的两个俏婢眼下挂着乌青,显然已经甚久未曾睡过好觉,趁着少女安眠,便东倒西歪地躺在圈椅上,睡得是七荤八素。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少女忽然手指一动。 她迷迷糊糊地呢喃出声。 “水……” 这一声便吵醒了那入眠轻些的绿衣婢女,她睁开眼睛,将这一字听了个正着。 她先是困惑,回过神儿来便猛地惊醒,接着赶忙摇晃着身侧的同伴,急切道:“流萤,流萤!快别睡了!姑娘好像醒了!” 流萤被她晃得勉强睁眼,看了少女一眼打了个呵欠复又闭上,撑着额角,口中不以为然道:“这个时辰,姑娘且睡得香呢。你别扰我,我都两天未曾合眼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完全,鼾声便已响起。 床榻上的少女紧跟着又唤了一声。 “我要水……” 绿衣少女见流萤实在劳累也不再催促,连忙倒了香茶端到绣床边,撩开床帐将床上少女小心翼翼地扶起,一勺一勺将茶水喂进少女的口中。 沈清漪意识模糊,下意识做着吞咽的动作,一口口的吞咽之下只觉唇齿留香,干渴的嗓子逐渐被浸润,意识也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她缓缓睁眼,可是视线却被一抹白雾阻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玲珑身影,那身影见她醒来便搁下了手中的瓷杯,轻轻巧巧地开了口。 “姑娘,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这话一出,睡得正香的流萤便也精神了过来,一路小跑到床边看到缓缓坐起身来的沈清漪顿时惊得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 流萤疑惑道:“姑娘眼疾这几日以来晌午都要多睡两个时辰,今日怎的起身这样早,莫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清漪摇了摇头,敷衍着道了一声:“我没事。”便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那头绿衣婢女正端来提前晾凉的药碗,口中则道:“叶大夫说了,再喝上两副药,您的眼睛必然会痊愈……姑娘!” 她眼见着沈清漪扯下眼上所束的纱巾顿时大骇,撂下碗就想上前阻止。 谁知只见榻上少女俨然正瞪着一双眼,呆呆地盯着流萤发着怔。 “流萤……” 她缓缓唤出流萤的名字,末了目光紧接着又转向了端着药的绿衣婢女。 “轻罗……” 见姑娘精准叫出二人的名字,轻罗与流萤先是不可置信的怔了怔,紧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流萤性子急些,此刻也顾不得如何,当即便冲出门去,口中还不住嚷嚷着:“姑娘的眼疾痊愈啦!” 留下的轻罗红着眼眶,喋喋不休地捧着药碗说着什么,可沈清漪却是置若罔闻,只是盯着掌心发着愣。 眼前的葇荑晶莹剔透,五指修长纤细如玉葱,显然是一双养尊处优,未曾劳作过的手。 她抬眼望着屋中的陈设。 红木的桌椅矮凳,桌上的瓷瓶之中饰着大朵大朵雕刻精巧的水晶花,各位名家的古玩字画铺了满墙,让整个屋子瞧着便肃穆了些。 她头顶的床架上正搭着琉璃色的纱帐,那是她一向喜爱的颜色。三十多个小指大小的玉铃铛不时叮当作响,与水似的流苏交错开来装饰着床榻四角。 沈清漪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一切。 她不顾轻罗的阻拦,掀开被子爬下床,望着镜中倒映出的人。 只见镜中少女眉如远山,眼如秋水,鼻若悬胆,齿如瓠犀。虽还年岁尚小,却不难看出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坯子。 沈清漪望着镜中稚嫩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她在前世执掌后宫多年,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可此刻偏生由不得她不信。 她真的重生了。 此刻便是前世刚刚同赵宪那个混蛋有牵扯的开始,而从方才轻罗和流萤的话中她也猜出了,此刻必然就是她眼疾才痊愈之时。 她记得那个时候在国子监习绣香囊,绣得倦了些,一时贪玩便溜出了国子监。 她抱着才绣好的香囊独自溜去后山游玩,谁知却在爬树时失足落水,后脑撞在了水中的巨石上,这一下便眼眶一疼,当即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不会水,又瞎了眼睛,胡乱挣扎之间被水流冲到了下游,幸得有义士不顾危险入水相救,为了沈清漪的名节,那人在入水之时还细心的将双眼和双手皆缠了布条。 沈清漪被水溺得半死,隐约间只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人水性极好,等到上了岸,她只来得及将亲手所绣的香囊送至那人的掌中,许诺了一句报答之言便昏死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时,她已被一辆马车,安全送回了太傅府中。 她急切的想知道究竟是谁将自己送回府中,可当日太傅与夫人未在府中,负责接待的小厮只知那马车气派,言语之间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清漪受了惊吓,又瞎了眼睛,因此不曾知晓那人究竟生的什么模样,只隐约记得在昏迷间摸到了那人的腰带上绣着的一块巴掌大的祥云锦龙纹。 皇家等级森严,即便是皇家人,能够将祥云龙纹穿身之人也并不多,再加上那人水性又是出其的好,想来并不难认。 因此等到前世眼疾病愈之时,沈清漪自然急切地开始找寻当日救她之人。 她事后才知当日自己落入的河水下游不远处正是皇家猎场附近,她落水那日不少皇子贵族都在此处赛马打猎。 大家闺秀礼仪周全,私自打探皇亲贵族的下落有失颜面,因此沈清漪便只得趁宫中宴饮时观察四周的王孙子弟。 记得她十四那年,外出征战的临江王楚璋打了胜仗凯旋回朝,绥元帝大悦,设宴庆功,宫宴之上,宫女为二皇子赵宪倒酒时不慎打翻了酒壶,酒液洒了他满身。 酒过三巡,赵宪喝得醺然,一时上了头竟不管不顾,当众就脱下了染脏的外袍,惹得众人因嫌恶而频频皱眉。 这唏嘘声自然引得沈清漪抬眼,谁知正好看到了赵宪内衫的腰带上所绣的金龙云纹。 赵宪为人虽是出了名的纨绔,却也是出了名的水性好,在沈清漪落水当日亦是在皇家猎场之中同众人比着骑射。 竟是条条皆中。 沈清漪心中惦念着救命之恩,又身在深闺,平日并未见过多少公子,虽知晓赵宪草包,却在认定之下潜意识的对赵宪改观,只当这人大智若愚,又是个不拘小节之辈,便自然而然的对赵宪倾了一颗真心。 第3章 算计 沈清漪满心满眼唯有赵宪,却并未看到在楚璋身侧,对自己频频侧目的临江王世子楚峥越那火一般炽热的目光。 宴会散去后,楚峥越便对沈清漪青眼有加,可沈清漪已心有所属,自然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避之不听,更甚于后来当众拒亲,让他丢尽了脸面。 楚峥越身为临江王独子,身份贵重,生得倜傥潇洒,甚至因为父王的身份而身穿皇子才能上身的祥云锦龙纹。 沈清漪后来目睹赵宪平日那不可一世的小人模样,又见楚峥越身穿龙纹,并非未曾怀疑过当日拯救自己之人是楚峥越,可她早已打听过,她落水那日在皇家猎场赛马打猎的皇家子弟之中,并无楚峥越。 更何况京城人尽皆知,临江王世子自小不识水性。 等到沈清漪发觉楚峥越是有意藏拙而放出不懂水性的传闻时,楚峥越早在多年前就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而她,却已经头戴凤冠,坐上了赵宪身侧的皇后之位。 多年在前朝后宫的翻腾筹谋间,她早已发觉了赵宪是个彻底的小人,只是木已成舟,她也唯有这样一直一叶障目地坐着她的后位。 赵宪顺利登基后却依然未改其小人本性,在后宫纳了无数妃嫔,每日夜夜笙歌不问朝政不说,更是听从奸妃挑唆,将沈太傅一家削权流放,导致沈家死伤大半。 沈清漪本下了决心意图同赵宪和离,可这个时候偏偏怀了孩子,沈太傅与沈夫人终归又在流放的途中留下了一条命,沈清漪便也唯有咽下百般苦楚忍气吞声。 谁知中秋月圆,沈清漪在吃下宠妃柳贵妃送来的杏花酥忽觉腹痛难忍,请了太医来一瞧,这才知自己毒入五脏,如今发觉为时已晚,却是药石无医,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也受了连累断了命脉。 沈清漪肝肠寸断,小产后便拿着那碟杏花酥夜半跪于赵宪身前鸣冤,谁知赵宪竟不分青红皂白,当即便将只剩一口气的沈清漪打入了冷宫。 若非当日楚峥越进宫议政时不忘于冷宫探望,让她亲眼看到那枚她绣了“漪”字的香囊,她恐怕致死也被蒙在鼓中,抱着被救命恩人亲口所杀的怨念含恨而终。 沈清漪一向自诩聪慧,可如今回首在看,前世的自己却是猪油蒙了心,幸得老天有眼,让自己一朝重生而回,竟当真将她有了挽回的机会。 她对着镜子抚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今生今世,她必不再同赵宪那个城狐社鼠之辈有所瓜葛,再不负楚峥越的一片真心。 正想着,流萤已经回了屋来,笑盈盈道:“姑娘,大公子和五姑娘看你来啦。” 沈清漪闻声连忙回头。 随着流萤的侧身,只见一位身穿锈红锦袍,头戴雕花玉冠,黑发高束的谦谦公子手挽着一个眼如清溪,年岁尚小的女孩并肩跨入门槛中。 沈清漪眼神一动,连忙起身迎上,压抑着心中的万般感慨,挤出笑意对着二人招呼道:“大哥,五妹。” 沈忆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沈清漪的眼皮,轻声道:“你的眼睛,当真已经大好?” 沈府大公子沈忆年,是沈清漪一母所出的嫡出胞兄。 沈清漪记得前世沈忆年听闻她得了眼疾,便抱着宗卷连夜赶回了京城,守在她的住处旁几乎是衣不解带的照料,直待沈清漪眼疾大好才离京。 沈家书香门第,这沈忆年作为嫡长子倒也争气,十五岁便考上了进士,被派去江陵中做了知州,因着为官清廉,不畏惧当地绅豪断案公正,在后年便顺利的升官,迁往烟庆府做了知府。 可这样一个本该前途大好的名门公子,却在前世因为刚正不阿,查到了朝中重臣收受贿赂的证据,又不肯被收买而被联手弹劾,绥元帝虽不舍,却也只得将他交于大理寺卿审判。 官官相护之下,沈忆年便被贬黜为庶人,最终死在了沈家流放的路途之中。 沈清漪想起前世便觉心中酸楚,为求掩饰赶忙握住哥哥的手,抿出笑意道:“多亏大哥照料,三妹已然大好,大哥不必再牵挂,烟庆府事忙,大哥这几日照料妹妹实在费心,却也不该耽搁了公事。” 只听沈忆年身侧的女孩抢声道:“嫡姐眼疾才好,不知长兄辛酸,这几日长兄每日白日照料嫡姐,晚上便批示送来府中的宗卷,您瞧,哥哥活生生累瘦了一圈呢。” 说着便用一双戴了碧玉镯的小手费力地卷起了沈忆年的袖口给沈清漪看。 这一动作逗得沈清漪忍不住抿唇一笑。 她俯身,用手捋去女孩散落在额间的碎发,笑道:“五妹妹又长高了些,可说起话来却还是这般得稚气,你只说哥哥瘦了,却不知你这小脸儿瞧着也清瘦了不少。” 沈忆年亦是勾了勾唇角,道:“五妹妹一直惦记着你,饭都不肯吃,成日把送到她房中的吃食都偷偷用手绢包起来,若非听了你大好的消息,恐怕今日清灵还不肯用饭呢。” 被说穿了傻事沈清灵顿时红了脸,狠狠地捶打了沈忆年一把,口中则嗔道:“坏兄长,要你多嘴!” 沈清漪看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幼妹,心中亦是感慨良多,伸手便忍不住将她抱在了怀中。 沈清灵是她姊妹之中年岁最小的一个,为府中周姨娘所出。 虽是庶出,但府中姨娘不多,周姨娘为人本分,沈清灵又生的玉雪可爱,自小与沈清漪更是亲近有加。 沈清漪出阁前因着出席宫宴时展露头角,被绥元帝当众称赞为“绣面芙蓉一笑开”,故而艳绝天下,成了人尽皆知的美人。 年岁尚小的幼妹沈清灵在虽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可沈清漪却知,七年后的沈清灵却教她还要美上三分,更是与户部侍郎的独出嫡子两情相悦,而顺利的定下了亲事。 明明是一段两心相悦的佳话,可当日已经登基的赵宪在宫宴上见了沈清灵的容貌竟起了色心,不顾群臣反对将沈清灵纳入后宫。 沈清灵与情郎分别,肝肠寸断,入宫半年便得了重症卧床不起,最终在宫廷的纷争之中香消玉殒。 而侍郎公子听闻了她的死讯亦是哭哑了喉咙,趁着家人不在便偷偷一条腰带挂在梁上,追随沈清灵而去了。 如今眼见着幼妹还活蹦乱跳的,沈清漪自然怜爱。知晓妹妹担忧自己,便吩咐轻罗递了花糕来给沈清灵压惊,口中则道:“好了,都是一家人,刚刚醒来,姐姐也未曾用饭,不如先吃些茶,晚些你便随我一同去见祖母,可好?” 第4章 下套 沈清灵嫣然一笑,一对潋滟水眸便盈盈一动,煞有介事地让去一旁,伸出手道:“阿兄阿姐,这边请。” 说着便雀跃得率先奔出了门去,脖子上的金项圈随着她的动作而叮铃作响。 沈清漪与沈忆年兄妹看着幼妹的背影,不禁相视一笑。 兄妹三人结伴来到沈老夫人的院落。 大丫鬟钟灵是个过了年岁未嫁的老姑娘,年岁同沈清漪的母亲差不离,伺候在沈老夫人身边多年,为人实诚又稳重,沈清漪兄妹自小受她的照顾,对她亦是格外敬重。 她此刻正迎着夕阳光在院中做着活计,抬头见了沈清漪一双眼睛顿时又惊又喜,连带着活计也忘了做,带了些细纹的眼睛都闪了光,忙不迭地将众人迎入屋中,口中还不忘报喜:“老太太,咱们三姑娘的眼疾已然大好,带着大公子和五姑娘来见您喽!” 沈老夫人年岁大了,格外怕热,此刻正倚在红木摇椅上假寐,面前搁着一缸早化成水汤的冰块,身侧的毓秀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着扇儿。 闻声,老人便睁开了一双眼睛。 “祖母!” 沈清漪一见沈老夫人,顿时泪如泉涌,哭着便扑进了祖母的怀中。 沈老夫人搂着她也是无比的怜爱,浑浊的眼中也不由得湿润。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拂去沈清漪的额发,望着孙女的眼睛,试探道:“我的阿瑶,当真能看见了?” 老人家话问的都小心翼翼,似是怕惹了孙女难过,沈清漪点点头,道:“承蒙祖母挂怀,孙儿的眼睛已经大好。” “好了就好啊,好了就好……”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对身后的大公子沈忆年和五姑娘沈清灵招了招手。 “忆年啊,还不快带小妹坐我身边儿来?” 沈忆年应了一声,牵着沈清灵的小手走到了沈老夫人的身畔。 沈清灵睫幔微垂,规规矩矩地冲着沈老夫人行了礼。 沈老夫人是明元县主的亲生女儿,出身书香世家,年轻时也是个门庭若市的美人,如今虽是迟暮却也雍容,沈家又殷实,沈老夫人的衣着吃食便都不肯将就,沈清灵这样谨小慎微的小庶女在她跟前便不自觉被威慑,格外拘谨惶恐。 沈清漪眼睛见好是喜事,自从眼睛得了疾症后又不曾好好用饭,较之从前活活瘦了一大圈,沈老夫人瞧着都心疼,钟灵便在沈老夫人的示意之下张罗着传了晚膳来。 饭桌上边吃着饭,沈忆年便询问道:“祖母,不知父亲母亲这是去了何处?竟连阿瑶眼疾见好这样大的事也不见人影?” 沈老夫人笑呵呵地给:“他们啊,去翰林大学士的府中喽。今日袁夫人给你娘下了帖子,你爹与大学士又有些仕途上的事要说,便一同去了袁家。” 说着沈老夫人又笑吟吟地望向身侧的两个小孙女:“那袁家姐姐,你们可有印象?” 沈清漪咬着筷头,仔细的在脑中搜罗那袁家姑娘生的是何模样。 隐约记得是个模样周正,举止爽朗的女中豪杰来着?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边沈清灵已经乖巧地点了点头,奶声道:“灵儿记得袁姐姐,前年祖母做寿袁姐姐来做客时,还曾为我拾过落在树梢上的纸鸢呢。” 这一提之下沈清漪便想起了这袁姑娘是谁。 韩林大学士袁未期娶的是周提督家的女儿,那周家女儿自己就是个标标准准的将门虎女,嫁入袁家后将个袁未期吃的死死的,后院里连个妾都没有,生出的女儿袁晚宁便也是个武家性子,直爽伶俐,口齿过人。 因着袁夫人不舍,这袁晚宁虽已过了十七却还未曾定亲,成日与京中众纨绔插科打诨,可口碑却是不错。 前年沈老夫人做寿,袁晚宁随着爹娘一同前来贺寿,在寿宴上哄的老人家笑的合不拢嘴,如今骤然提起,想来祖母必然是对这位袁姑娘印象极深。 想到此沈清漪便了然,紧随沈清灵之后点了点头,道:“自然记得。” 沈老夫人笑呵呵一指沈忆年道:“你们不妨说说,那袁家小姐同你们大哥可否相配?” 这话一出,沈忆年的面上顿时蒙上了一层绯红。 他不由羞赧,道:“祖母……!” 沈清漪姐妹不由偷笑。 沈清漪终归是在前世嫁过人的,单瞧沈忆年的反应便知,他待那袁家小姐自然是有情的。 而沈清灵这丫头古灵精怪,身为深闺女子平日无趣的很,自然对这种儿女情长的故事格外敏感。 见两个妹妹贼兮兮地窃笑,沈忆年的面色不由得又涨红了几分。他道:“祖母,当着妹妹的面怎可说这等话?没的让两个妹妹笑话。” 沈老夫人道:“这话不对。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眼瞅着还有两个月就要行冠礼了,那袁丫头才比你小两岁,上次她来咱们府里我瞧着你你对那丫头也顶好,二人也正般配,你说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沈忆年低头不语,连耳尖和脖子都红透了,沈清漪便知哥哥羞臊,又深觉自己已然笑够,便也不再拿哥哥玩笑,因而边为沈忆年夹了个烩鹅肝边出口解围道:“哥哥莫要挂怀,祖母是见你为妹妹的眼疾担忧,所以借你的问话儿逗你玩笑呢。” 沈老夫人闻言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沈清灵在旁扒着碗中甜丝丝的桂花蜜粥,一直瞪着一双讨喜的大眼睛盯着哥哥姐姐们。 她忽然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为什么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哥若是喜欢袁家姐姐,那不妨让袁家姐姐提亲,娶哥哥过门不就是了?” 沈清漪正喝着一口果茶,闻言没忍住,一口便喷了出来。 沈忆年倒是未曾如何,只是眉梢忍不住轻颤,起身添菜时还被椅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 待这顿饭用过尾声,沈太傅夫妇才回府来。 沈夫人文氏率先跨门而入,见过了老夫人才走到女儿的身侧,关切地端详了半晌,见沈清漪双眼恢复如常,这才舒了一口气,笑道:“婆母怎的这样早就传饭了?” 第5章 戳穿 老夫人与这个儿媳相处一向是不错,闻言便笑道:“今儿午饭吃的不爽利,瞧见阿瑶眼疾痊愈便起了胃口,这才传了饭来,你忙了一日,坐下同吃吧。” 那边沈忆年惦念着未曾处理好而挤压一处的宗卷,吃了饭后便匆忙道别离开了咏絮院。 文氏含笑道了一声是便坐下,转眼见离去的沈忆年面色还未曾褪去绯红,不由好奇道:“呦,外头明明降了暑气,怎的老大的脸色这么红润?” 老夫人笑道:“刚同忆年提了一嘴那袁家的姑娘,忆年便红了脸,我瞧着那袁家丫头极好,忆年也到了娶亲的岁数,也该张罗张罗喽。” 沈夫人笑道:“老大正是忙于仕途的时候,人家晚宁姑娘若是嫁来岂不是要独守空闺?再说老大钟情人家,可人家姑娘还不知对他是什么态度,老太太可别点错了鸳鸯谱。” “罢了罢了,我也老了,这些小辈儿家的事没你看的通透,只一样,老大对那袁家姑娘当真是一片真心,我也喜欢那丫头,若是人家姑娘有意,可别耽误了二人的好姻缘。” 沈夫人笑着应下,道:“是是是。婆母上了年岁,倒愈发热衷于给这些小孩子家的牵红线了。” 老妇人笑啐了她一口:“讨打!” 这婆媳二人说笑间,老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道:“舞华长公主前儿个听说了阿瑶得了眼疾,赏了不少贡缎到咱们府中。 “我昨日听了些消息来,说临江王在边关打了胜仗,半月后回朝,想来那时陛下必会设宴款待,这若是入宫赴宴,你可要将这些儿女全都带入宫中去么?” 文氏思量了片刻,道:“忆年不日便要回烟庆府,来往实在不便。经年只比忆年小了半岁,到了年岁自然要去瞧看瞧看各家贵女。阿瑶眼睛才好,该待她去宫中走动走动,同宫中诸位贵人跟前报个平安。至于流年和清灵二人年岁尚小,想来还不便入宫,那等场合束手束脚的,难保会失了规矩。” 老妇人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你执掌府中中馈多年,这安排极为稳妥,便依你所言,这般做就是了。” 文氏笑道:“多谢婆母赞赏,媳妇也只是按规矩做事罢了。” 众人说过了话后便各自离去,沈清漪见天色尚早,便打算去见见刚刚回府的父亲。 她带着流萤来到书房,门口的中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姑娘先回吧,陆尚书来了,看老爷的样子还有的是话说,姑娘不妨先回去歇着,等老爷聊够了想来便会去看您的。” 太傅沈临在朝堂之中是出了名的老油条,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走上了太傅之位,平日无事便是到各处权贵家走动,又谨小慎微的唯恐得罪谁,因此京中权贵也乐得同他交际,连带着沈府也常常有人登门造访,同沈太傅关系好些的对沈府简直比对自己府走的还要顺脚。 沈清漪哭笑不得,却也知晓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性子,便也不再勉强,道:“那好吧,晚些再同我父亲相见就是了,记得告知父亲一声,我可来过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直到夜幕降临时,沈清漪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然而反应过来却已是晚了,中阳按照她的吩咐当着陆尚书的面如实禀报了此事,那陆尚书一向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又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自然是极喜爱她,回了府便将她眼疾痊愈之事恨不能宣扬的全京尽知。 待次日,沈清漪睁开眼睛时,整个沈府都几乎被各位京官送来的礼物尽数吞没,府中前来道喜之人络绎不绝,异常热闹。 沈清漪在轻罗和流萤的帮助下扒着墙头,看着人头攒动的前院不由得咂舌惊叹道:“我父亲旁的不行,人缘当真是没的说,瞧瞧,这人多的,知道的是我眼疾大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给我相看夫君呢。” 流萤闻言不由得吃吃笑道:“姑娘这话可说错了,若是您当真有一天要相看夫君,只怕整个京城同您年岁相当的男子都会挤入咱们府里,又怎会只有这几个人?” 而轻罗却是有些忧心忡忡道:“姑娘快些下来吧,若是让旁人知道您在此偷看,怕是不好。” “怕什么?我只是瞧看两眼,又不会吃人,就算被父亲知晓也不会如何的。” 沈清漪浑不在意,说着话时一眼扫见了朝着某处步伐匆匆的沈忆年。 她奇怪道:“咦,那不是我哥哥……?” 正说着,却打眼看见沈忆年目光所及之处的花廊之下正站着个身穿对襟裙衫,身形高挑的紫衣美人。 那美人正站在一株花树之下静静地赏着花,神色聊赖,却正是昨日祖母所提起的袁家的女儿袁晚宁。 沈清漪神色一亮。 祖母虽说上了年纪,却依旧是眼明心亮,瞧着沈忆年那匆匆的步伐和微红的面颊,便知他对这袁家姑娘必然是有意的。 袁姑娘性子好,生的也好,袁大学士家中又无妾室,若是这袁姑娘当真嫁给沈忆年做妻子,想来家中必然热闹有趣。 她生了好奇之心,眼见着沈忆年已同袁晚宁搭了话,她眼珠一转,索性跳下高梯,指挥着轻罗与流萤二人抱着梯子,跑去了离二人更近的一处高墙。 同花廊相近的高墙比方才更高些,即便是梯子也够不到顶处,沈清漪废了不少力气却听不见什么,她索性一蹬梯子,整个人都攀在了墙上。 幸得有花树遮掩,沈忆年与袁晚宁二人便并未曾发觉她,便给了她兴致勃勃偷听的机会。 “袁姑娘!” 袁晚宁闻声回头,见是沈忆年,便笑道:“原来是沈公子,竟然未曾发觉你在此,是我冒失了。” 沈忆年涨红了脸,道:“怎会?袁姑娘是我府上贵客,袁姑娘想来还未曾认真赏过我府上风光,要不,我带姑娘好好转转?” 沈清漪险些笑出声来。 沈忆年真是读书都读傻了,袁晚宁又不是一两次来沈府了,又怎会连府邸都未曾逛过?想来他必然是想与袁晚宁同行又找不得机会罢了。 然而还没等她幸灾乐祸地出口嘲笑,袁晚宁却爽朗一笑道:“好啊,那就多谢沈公子了。” 沈忆年受宠若惊,当即便乐不得地伸出手道:“那……袁姑娘这边请。” 眼瞧着两人走远,沈清漪不甘心地想再听上两句,谁知手一滑,人便整个坠了下去。 身后的两个丫头眼见着沈清漪摔下去,吓得是面无血色,一前一后地便冲了出去。 沈清漪亦是吓得心脏骤停,幸得有花树交错的枝叶挡了一下,让她不至于直坠下去,但这迎面而摔还是吓得沈清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却未发生,所坠之处不是布满石土的草地,反而是一个温热而柔软的怀抱。 沈清漪吓得脑中空白,下意识地便搂住了那人的脖颈,末了亦是死死地不肯睁眼,过了半晌,估摸着那抱着她的人也是在是不好意思再被她搂着,开了口,说出的话中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无奈。 “沈姑娘,你没事吧?” 第6章 欺主 沈清漪本是惊魂未定,可听到这声音,她的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便睁开了眼睛。 饶是她听到声音时便料到了搂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的呼吸还是不由一滞。 只见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上眉如墨画,目似明星,鼻若山脊,薄唇冷冽,身穿暗花红底窄袖锦袍,发束白玉冠,腰扎洒金蹀躞,一眼看去打扮得与京中纨绔无甚区别。 他此刻不过十七八的年岁,可那份独一份的俊美桀骜已然初显——正是前世几乎架空了皇权的摄政王,楚峥越。 同记忆中那摄魂夺魄的男子相比,此刻的少年少了三运筹帷幄的从容,多了五分还未沉淀下的青涩。 却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琅琅若华,俊逸无双。 因着年岁尚小,所以他眼底的野心还未完全能够自如的掩藏,可这份若有似无的野心却在俊逸的容颜上多添了两分让人着迷的邪肆野性,更令人想要不自觉地亲近。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沈清漪的心底不由五味杂粮。 是他…… 前世的一切如走马灯花,在脑海中不自觉地一一略过,男人的一颦一笑皆与此刻还身为少年的楚峥越所重合。 她想着前世因她丢尽脸面的楚峥越,想着临死前,楚峥越温柔而带着难以察觉的痛苦的眼神,想着落水时,楚峥越扎着布条的手臂,心中不由得泛起层层酸楚,让她的一双眼不自觉地湿润。 而就在沈清漪打量楚峥越时,楚峥越亦是在望着她。 清灵娟秀,肤如凝脂,美目流盼,姿容上乘。虽是还尚未及笄的年岁,却已称得上一句祸国红颜。 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楚峥越此刻亦是略略失神。 他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那日狼狈水中的瞎眼少女。 原来,她生得其实是这般模样…… 二人相互凝望,微风适时地卷下花树上弱不禁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了两人一身。 有暗香浮动,将此刻的情形添上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柔情。 楚峥越眼看着沈清漪的眼中浮现出了不甚明了的神情,似是在透过他,望向另一个身处悠远之处的人。 这眼神令他莫名不悦。 半晌,少女才回过神来,颤声开了口。 “你是……临江王世子?” 方才那莫名的悸动才冒了个头,却似是在沈清漪出口的刹那瞬间黯淡。 他骤然收起了刚刚那一抹不甚明显的温柔。 当初落水时他分明记得沈清漪瞎了眼睛,又昏倒在了他的怀中才是。 更何况当日,他亦未曾向沈清漪透露过有关自己身份半分之言。 沈清漪一个深闺贵女,又是如何仅凭一眼就认出他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就是临江王世子的? 而那边,绕墙而来的轻罗和流萤也已赶来,打眼见楚峥越姿态亲密地怀抱着沈清漪,两个侍女不由大骇,流萤性子急些,怒气冲冲地便冲上前去,一把便上前去掰楚峥越的胳膊。 虽对沈清漪生了怀疑,但楚峥越秉承着不能打草惊蛇的想法,还是不动声色地如一个寻常男子那般将沈清漪轻巧放下。 轻罗赶忙拉着小姐退后,流萤立刻将沈清漪护在身后,怒目而视着楚峥越,直言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对我家小姐无礼!” 沈清漪看着护在身前的两个侍女,不由心下一暖,却还是赶忙出口替楚峥越解释:“是我方才掉下围墙,世子爷路过便施手搭救,你们俩可莫要错怪了世子爷。” 楚峥越淡淡扫过,见沈清漪身前的两个侍女依旧盯着自己虎视眈眈,不由心中冷笑,暗道连两个婢女都不认得自己,沈清漪知晓自己身份之事便着实可疑,便接了话头,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本世子不好在此久留,告辞。” 接着一双眼便在沈清漪脸上扫过,留给沈清漪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后便告了辞。 见楚峥越走得利落,轻罗流萤这才放下护在沈清漪面前的胳膊舒了一口气。 “虽说是救人,可抱在怀中也太过轻浮了些,瞧着他衣着和这等作风,想来便是那传闻中的临江王世子吧?奴婢一向听说此人性情古怪,今日瞧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流萤怒气冲冲地呵斥着楚峥越方才的轻浮举动,却半晌不见沈清漪搭腔,她心下奇怪,转过头来,却见沈清漪怔怔地望着楚峥越离去的方向,眼睛发直,俨然已经痴了。 流萤和轻罗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小姐,试探着扯了扯沈清漪的袖子。 “小姐……?” 人没拽动,却见沈清漪嘴一张一合,似是在呢喃着什么。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凑近,只听沈清漪喃喃道:“唯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一句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二人闻言登时如临大敌,流萤也顾不得旁的,张开五指伸手在沈清漪的眼前一晃,沈清漪这才回过神来,不满地啧了一声,看向流萤道:“你干嘛呀?” 轻罗道:“不怪流萤多嘴,小姐,这临江王世子在外的名声也着实有些……虽说他不像寻常纨绔那般流连花草沉迷酒色,可是就连奴婢都听说过一些有关世子的风言风语。 “人人都称此人睚眦必报,性格孤僻,一向不得临江王的宠爱,能否继承世子之位都是两说,小姐千金之躯,位比郡主,即便是嫁予王侯都算不得高攀,这天下好男儿那样多,小姐可莫要因皮囊而这般轻易交托真心啊!” 沈清漪回过神来,正要为楚峥越辩驳,又想到自己是重生而回,两个侍女此刻对未来身为摄政王的楚峥越是蒙在鼓中,心道此事不好与她二人言明,便搪塞道:“我只是觉得此人容颜过人,称赞两句罢了,哪有你二人说得那般不堪?你们两个小丫头,年岁不大,怎的想法这样多?” 轻罗忧心:“可是……” “好啦,快,帮我找找大哥和袁姑娘去哪了,若他二人成了事,咱们家今后才真算热闹。” 沈清漪笑盈盈地推着轻罗的肩膀,硬生生地将她掰转了身去。 一旁的流萤见此不由噗嗤一笑,本就是个好动性子,便迫不及待加入了玩闹之中,主仆三人便闹作一团。 沈清漪望着眼前还生龙活虎的两个丫鬟,心中不由感触良多。 ------题外话------ 这两天先少更几章哈,等我存存稿后日更五章,爱你们~ 第7章 道喜 轻罗与流萤是母亲文氏亲自挑选,由她自小养在身边一同伺候长大的丫鬟,两个丫鬟一静一动,皆聪慧美貌,待她一向是忠心不二,却因她识人不明而双双落得早早夭亡,香消玉殒的结局。 前世她因为一心思慕梁王,在拒亲楚峥越后嫁予梁王为妃,一直苦心孤诣地辅佐着梁王赵宪。 她身在深闺,却依旧拼尽全力,斗垮了太子赵琥和心机深沉的蜀王赵旭,九死一生,好容易才将赵宪捧上帝位,而轻罗,便是死在了皇权的争斗之中。 赵宪登基,刘家功不可没,而第一个被纳入后宫为妃的刘家嫡出二女儿刘慕言早因沈清漪的容颜手段有所耳闻,于是为了将沈清漪拉下后位,不惜自伤己身,污蔑沈清漪意图陷害自己而想要给沈清漪扣上一个善妒的名声。 轻罗自知自己的美貌本就树敌颇多,便干脆当众装作失控而大骂沈清漪,独自扛下了罪名,在暴室中受尽刑罚也不肯供出沈清漪指使,最后被活生生虐待而死,死状惨不忍睹。 沈清漪甚至还来不及为她收尸,便得知了她被一张草席草草包了尸体丢入了乱葬岗中之事。 而流萤,则是被她落着泪,亲口命人处死的。 流萤的美貌不输轻罗,两人情同姐妹,自轻罗死后流萤痛哭了一夜,大病了一场,事后为了给轻罗报仇,她多次进言要沈清漪处死刘慕言。 可沈清漪为了刘家能够顺利辅佐赵宪,便一时不肯动刘慕言,流萤不知其中弯绕,一则心痛轻罗,二则因轻罗之死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便对她生了嫌隙,于是干脆趁夜只身潜入刘慕言的宫中,欲行刺刘慕言。 谁知却被早有察觉的刘慕言请君入瓮,亲手抓获。 沈清漪为了保全自身,只得亲口下令,处死了流萤。 可即便是她亲口下令,流萤也未曾有过陷害她指使之意。 她眼中的绝望,沈清漪只怕一辈子也是忘不掉的了。 如今想来,两个侍女待她分明是分外真诚,若非她识人不明,也不会落得两人与她离心,最后双双惨死的下场。 今生,她不止不会再负楚峥越的一片真心,亦会护好家人,护好轻罗与流萤,再不要让自己遗恨终生! 而与此同时,一只鸽子混迹在沈府中的飞禽之中“咕咕”飞过,丝毫未曾引得人注意。 直到看到身处水榭中遥遥而立,若有所思的楚峥越它才隐隐受了翅膀,最后向下俯冲,落在了楚峥越的指上。 楚峥越抚了抚它的背羽,从它脚下的信筒中取出一张纸条来。 看罢,他便不动声色地用火折子将纸条烧毁,黑色的纸屑尽数落在了水面。 接着,这俊美昳丽的临江王世子便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座十分气派的宅院。 周围皆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自然无人注意到这一向冷漠孤僻的世子爷的离去。 除了沈清漪。 她支走了流萤和轻罗,本欲溜到楚峥越身边对他道一句隔了两世的谢,谁知她翻遍了整个沈府也没再见到楚峥越的身影,询问了看门的小厮才知道,那位玉树临风的世子爷早两刻之前便冷着一张脸离去了。 沈清漪不由有些气馁。 沈太傅在朝中虽说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但对武将却一向是敬而远之。 毕竟高官往往是高楼起,高楼塌,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的武将。 谁也不确定谁会是下一个因为功高盖主而死的韩信。 更何况是楚家这等受了天子赏识,甚至因功勋被封为异姓王,屡受封赏的功臣。 是实实在在的大厦将倾。 因而照理说即便是知晓了她眼疾大好之事,楚峥越也不该出现在此才对,她本以为楚峥越是为她而来,可现下楚峥越离去得这般利落,她的想法便着实自作多情了些。 沈清漪不由疑惑。 前世楚峥越分明对她颇为瞩目,甚至在她及笄前日便迫不及待上门提亲,她原本一直以为是因她落水楚峥越施救时对她一见钟情,但现在看来,难不成,其实楚峥越并非是因此事而对她注目? 想到这种可能,沈清漪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了刚重生那般的雄心满志,能够顺利将楚峥越拿下的把握。 然而虽说受了些挫败,但沈清漪显然不打算偃旗歇鼓。 还有半个月,打了胜仗的临江王便会凯旋回朝,绥元帝必会如前世那般设宴招待,作为的临江王世子的楚峥越自然没有不前往赴宴的道理。 想到此,沈清漪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扬起了斗志。 她倒要看看这次楚峥越还能逃到哪去! “咦,三妹妹?你怎么在这?”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吓得沈清漪一惊。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来,见身后是一大一小两个公子,这才舒了一口气,惊魂未定道:“二哥四弟,你们两个吓死我了。” 大的那个银衫红袍,容如刀削,右耳上挂着一条长及胸前的流苏耳挂,一头墨发也用彩色长绳扎束成一条条细细的鞭子再合成一股,瞧着分外讲究。 虽花哨,但因为五官深邃,轮廓利落,瞧着虽比寻常爱美的女子还要打扮得更俏丽三分,却丝毫不显女气,一看便知是个形容独特的男子,一身打扮颇有番邦外族的味道。 小的那个一袭湖水色直缀,年岁同五姑娘沈清灵相仿,小小年纪便文绉绉的,故作老成地扳着小手。 沈清漪私下里常说,待他若长大了,必然是第二个沈忆年。 这一大一小两人全身上下除了容貌有几分相似外,余下皆是毫不相干,站在一处丝毫不像兄弟,倒像是两个无关的人似的。 大的那个便是府中王姨娘庶出的二公子沈经年。小的那个,则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四公子沈流年。 沈流年摇头晃脑,小小年纪偏做出一副之乎者也的样子摇头晃脑,颇像个只知读书论道的老学究,煞有介事道:“书上说:‘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嫡姐,如今您已不再独有木樨花,不必枕上读书,门前听雨,又为何还在此黯然伤神?” ------题外话------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一句出自宋:李清照的《摊破浣溪沙》 此举意译:在枕上读书闲暇舒适,门前的风景在雨中更美。终日里陪伴着我的,只有木犀花。 形容的是作者病中状态,这里引用了一下哈。 第8章 相遇 沈清漪看见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就哭笑不得,道:“谁说我在黯然伤神?我只是瞧着那边外人多,有些怯生罢了。” 二哥沈经年扬起眉毛:“‘怯生’?你都敢偷溜出国子监一个人去猎场游玩,竟也说得出‘怯生’二字?” 沈清漪啧了一声,不示弱地反驳道:“二哥你少笑话我,前些天为着你在休独倚醉酒之事,母亲可是生了大气,如今见我眼疾见好才将你放出来,我昨日便听说了你偷溜出府之事,我都未将此事告知母亲,如今你不领情就罢了,倒赶来笑话我,我倒想问问你,我还是不是你亲妹妹啊?” 相比起沈忆年的稳重,沈经年与她只相差一岁,虽非一母所生,但沈经年教养在文氏膝下,兄妹二人自幼在一处长大,同旁人便更亲近些,斗起嘴来也是毫无顾忌。 因此沈经年闻言便扬眉道:“是么?” 他戏法一般从掌心“变”出一条水头极好的浮雕平安佩,沈清漪一见登时眼睛一亮,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伸手就要去抓,却被沈经年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手掌,让她抓了个空。 “原本溜出去是为了给我眼疾刚好的亲妹妹求这平安佩来,看来我那妹妹似是不慎欢喜,唉,既然如此,我这就闪人,省得讨人嫌。” 说着便作势要走。 沈清漪连忙上前拦住他,软了嗓子别别扭扭地撒娇道:“好二哥,我错了,这就给你赔不是。” 沈经年这才得意地一笑。 他将平安佩亲自挂在沈清漪腰间,正要说什么,四弟沈流年忽然“咦”了一声,看着某处忽然背过身去,一本正经地捂着眼睛,扯了扯的袖子,口中依旧是那副老夫子的腔调:“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偷听墙角,实非君子所为。” “听墙脚?” 沈经年与沈清漪异口同声。 沈流年摸索着指了指身后。 兄妹二人转头一看,果真见他们的大哥沈忆年与一个身姿高挑,容颜美丽的紫衣少女边说着话,边朝着这边走来。 沈清漪大事不好地一跺脚。 “不是让轻罗她们帮我盯着哥哥和袁姑娘嘛,两个臭丫头,又偷懒!” 二公子沈经年莫名:“你盯着大哥做什么?” 沈清漪眼见着二人朝这边来,也没空解释了,便道了句:“之后再同你解释”便推着二哥和四弟钻进了一旁的灌木中躲了起来。 四公子沈流年这下也不老神在在了,咬舌头的样子透出了一丝慌张:“偷偷偷……偷看墙角,实非君子所为……我先走了……” 说着便手脚并用地要开溜。 沈清漪赶紧扯住他:“臭小子,你必然是要去跟大哥报信,给我待在这,别打扰哥哥跟袁家姑娘!” 沈流年结巴:“我,我哪敢报信,我要是报信嫡姐你不扯了我的舌头才怪。” “少废话,二哥,快拦住他。” 沈经年是个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盯着那赏花同游的二人正看得津津乐道,见此也不含糊,当即毫不犹豫就叛变了沈流年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跟着妹妹极为默契地一个捂住他的嘴,一人箍着他因为抗议而剧烈挣扎的手脚,将他彻底地制服了。 四公子沈流年这下是没辙了。 三人屏声静气地偷偷听着沈忆年与袁晚宁的对话。 袁晚宁随手扯过廊上倒吊下的花搁在鼻尖,双目微合地轻嗅,姣好的侧颜别说是沈忆年,就是沈清漪看到都忍不住,捂着嘴,用口型“哇”地惊叹了一声。 沈忆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说出的话也是没头没尾,二人寒暄了片刻,袁姑娘撂下花枝子转头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直言道:“你喜欢我?” 这年轻的知府显然没想到袁姑娘这般彪悍,会这样坦荡地询问,不由有些尴尬地支吾了两声,但许被直言询问,片刻后他的神情反而轻松了下来,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在下心悦袁姑娘已久。” 袁晚宁闻言笑道:“既然心悦我,这么久又为何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直说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沈忆年叹道:“可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府,烟庆府并不算富庶之地,即便我喜欢袁姑娘又如何?袁姑娘是该遨游天际的大雁,而非我这等小小地方官所能及得的。” 袁晚宁闻言便忽然收了笑意。 她身后是大片紫色的藤萝,她亦是一身紫衣,被簇拥其中,看起来如花神降世,高挑修长的身形,转瞬的刹那即便是如云的紫藤萝亦是为之倾倒。 她似是第一次直视沈忆年,一双眼中透着那一股子同方才完全不同的认真。 她道:“国祚太平我可以能歌善舞,国运动荡我也可以征战沙场。我既能山川赏雪,亦能纵马踏花,我能吟诗作赋,又能抚琴作画,男子所能所有,我无一不能,甚至男子不能的,我也可以,我又如何肯囚困于宅院之内,屈居男子之下? “如你所言,我想展翅而飞,因此自然不肯单单做认人把玩的笼中雀。 “公子的承诺,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要的,却是能够在婚后同我的夫君并肩而行,而非屈居其下,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后宅妇人。 “我想未来我依旧能走遍名山大川,赏遍万里江河,看昆山的月,赏千秋的雪,我希望我所嫁之人是能与我并肩而行的天涯浪客,而非囚困与我的枷锁,无关身份地位,我对夫君所求,无非‘公平’二字。 “若沈大公子当真做得到,无论天涯海角,晚宁自然不离不弃。” 她的话让在场之人——自然包括在花丛里偷窥墙角的沈清漪兄妹——都不由默然。 沈忆年沉默着向后退了两步,半晌,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袁晚宁似是早料到了这个结果,见此丝毫未曾惊讶,只是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继续坐在廊中赏着紫云一般大片大片的藤萝花。 ------题外话------ 有反转嗒~ 第9章 宫宴 目睹哥哥的离开,沈清漪下巴险些惊掉了。 她也不顾四弟弟沈流年如何了,松开手道:“大哥疯了吧?他不是心悦袁姑娘已久么?袁姑娘所言并无过分之处,他又为何临阵脱逃,做这等令人不齿之事?” 她的手一松动,沈流年便如释重负地顺势推开她的手,闻言依旧是一副万事皆明了的小大人模样,高深莫测道:“嫡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天底下哪有女人不顾家宅的道理?为女子者,便要遵循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方才不算——”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二公子沈经年冷不丁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沈流年,你别忘了,母亲是女子,王姨娘也是女子,你的三姐,你的五妹妹,都是女子。” “……” 沈经年的话像是什么咒语,沈流年张了张嘴,这一向自诩高人的小崽子忽然就好像哑了嗓子,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然而还没等兄妹三人再说什么,却见一个人又匆忙忙地跑了来,手中捧着什么,脑门上全是汗。 正是去而复返的大公子沈忆年。 他气喘吁吁,可一双眼却闪着颇为动人的光,坚定而深情,像是要将袁晚宁立刻溺在眼中一般。 袁晚宁因为意外而微怔。 沈忆年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入袁晚宁的手中,喘着粗气道:“这是我一早准备好的礼书,还请袁姑娘过目,可要添置些什么或缺之物,若袁姑娘愿意,明日忆年便请父亲母亲做主上门提亲。” 袁晚宁似是大吃了一惊,她惊愕地捂住嘴,一双眼隐约有泪光闪动。 这一向落落大方,一向是巾帼不输须眉的姑娘第一次流露出女儿家特有的娇羞欣喜,让她本就美丽的容颜上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光。 她声带哽咽,颤声:“沈大公子,你……” 沈忆年伸手摘下一株开得正艳的紫藤萝,亲手佩戴在袁晚宁的发上,望着袁晚宁的眼睛认真而炙热,惹得袁晚宁的面上无端染上了一层绯红。 沈忆年亦是脸红到了耳根,却依旧坚定地望着袁晚宁一字一顿。 “自当初在休独倚与你一见,我便被袁姑娘勾走了三魂七魄,那时我便发誓,此生除了袁姑娘,忆年眼中再容不得旁人。 “袁姑娘,别说是游遍山川,看山巅的雪,赏天边的月,即便你想居于悬崖峭壁,海浪深处,风餐露宿,我沈忆年也无一丝怨言。 “袁姑娘,你可愿嫁我?” 沈忆年的询问让袁晚宁咬着唇,方才飒爽的模样竟似是在刹那间消退,再没了丝毫踪影。 沈清漪激动地掐着二哥的手,浑然不知沈经年被她掐得生生痛歪了嘴,却怕打扰了此刻好不容易氤氲出的气氛,也只得强行憋在嗓中,吐不出,咽不下。 然而没等到袁晚宁的答复,沈清漪便看到了一粉一绿两道倩影,如鲜花碧叶,同样的俏丽明艳,却让沈清漪暗叫不好。 轻罗和流萤四处张望着,应当是在找她,眼看着流萤指着这边拍了拍轻罗说了句什么,沈清漪便知两个侍女显然已看到了暗处的她。 她暗道不能让二人坏了事,便冲着两个侍女拼命打着眼色,二人却是一头雾水,性子直些的流萤将双手拢在嘴边,直言出口:“小姐,你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花廊背人,明处唯有沈忆年与袁晚宁二人,暗处唯有沈清漪三兄妹,流萤这句话一出,那浅尝即止的暧昧氛围便被无情地打破,沈忆年与袁晚宁两双目光齐齐地落在了在灌木丛中的沈经年三人身上。 “……” 五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为首的二哥沈经年率先拉着弟妹起身从灌木中现身,强自笑了笑:“大哥,未来嫂子,经年等只是偶然在此路过,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我们都没听到。” “……” 未来嫂子都唤上了,后面两句便是妥妥的欲盖弥彰。 他的话让此刻的气氛更降低了几分。 袁晚宁率先反应过来,面上的颜色登时更深了三分,旁的也再顾不得,当即转身跑没了踪影,唯剩沈家兄妹们在紫藤花下面面相觑。 二公子沈经年扬起眉毛。 “大哥,你还在这看着做什么?快追啊,一会儿我们几个没嫂子了!” 沈忆年这才如梦初醒地一拍脑袋,抱着礼书追上去了。 好戏被轻罗两人打破,沈清漪不由有些窘迫,待众宾散去她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回了闺中,她便有些闷闷的聊赖。 前世她眼疾大好之事未曾张罗到陆尚书面前,因而便无今生的宴席,自然也无今日兄长与心上人的花廊定情。 她想着沈忆年对袁晚宁的动情告白,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起今日与楚峥越的偶然相遇。 他,为何骤然前来? 又为何不告而别? 他今生待自己的心思,究竟是否还如前世那般? 因着前世弥留之际楚峥越的那番话及他腰间的香囊,沈清漪便一直下意识地以为他对自己有情。 诚如沈忆年所言,心中若当真有了心爱之人,又哪里还装得下旁人? 她前世一向觉得沈忆年这个大哥的性子太过憨厚,却不知他的赤子之心偏生才是将“感情”一事看得最为通透。 只因惊鸿一瞥,便认准一人,从此再不肯将旁人纳入眼眸半分。 沈清漪脑中反复盘旋着前世一袭蟒袍,双眼幽深如潭的楚峥越,又想起今日在花树之下的骤然对望。 她清楚记着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刹险些漏跳一拍。 可楚峥越望着自己的眼中除了刹那间的惊艳之外,丝毫没有如前世那般的深情。 即使前世的他掩藏得再好,沈清漪也捕捉的到。 就如同猎物对捕捉自己猎手的敏锐直觉。 可今生,她未曾在楚峥越的眼中捕捉到分毫。 心头泛起莫名的烦躁。 她干脆将自己丢入锦被之中,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一个浑身笼于墨色的人在夜色的掩藏之下悄然睁开了邪肆如狼的双眼。 掌间利刀,悄然出了鞘。 第10章 发难 “呼……呼……” 深夜静寂,便显得那狼狈的气喘声在无人的街巷之中响彻得格外突兀。 有人面带惊恐,连滚带爬地朝着前方的大路上奔跑着,不时惊惧地转头回望。 黑影带着寒光惊略而过。 前方骤然出现岔道,逃命之人显然对这条街巷极为熟悉,毫不犹豫地便拐进了右边地形更为复杂的小巷之中。 他的脚下七绕八拐,在某一刻忽然闪身,眨眼间便孤注一掷地躲在了一条在夜色的掩藏之下一般人必然注意不到的隐蔽之处。 他隐匿其中,屏声静气,一片寂静之中,他只能听到自己胸口因为跑得太久而传出的剧烈咚鸣声。 不知躲了多久,他只觉自己心口那咚咚乱蹦之物已如夜色一般归于平和,他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打算探出身侧堆积的杂物一看究竟。 然而还没等他第一步迈出去,他便猛然僵在了原处。 这条街巷荒废已久,常年无人居住,那么这些一人多高的“杂物”,又是从何处而来? 豆大的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淌,滴落在了地上。 他眼看着“杂物”转过身来,那双眼如地狱修罗,带着邪肆的笑意。 原本柔和的月色被折射出分外锋利的光芒,将男人的双眼晃出了惊惧的颜色。 ——紧接着,便是血溅三尺。 男人紧靠着墙,脖子被割断了大半,却还是挣扎着起了身来,拼尽全力狠狠扯住了杀手的手腕。 杀手不耐地“啧”了一声,转过身毫不留情就是一脚,直踹得男人飞将出去,砸在墙上又狠狠摔在地上。 接着杀手便消失在了天幕之中。 月色的掩埋之下,杀手便未曾发觉男人捂着方才被踹过之处,面上那得逞的笑意。 他沾着脖子上的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地上写了什么,接着,便眼神一散,登时便没了力气。 然而,夜色却没平静多久。 又一次打破寂静的赫然是一匹马。 这匹马轻而易举地便拦住了杀手。 杀手眉头微蹙,马上之人轻轻巧巧地摇着折扇,裸|露在外的手腕上扎着一条手帕,上面暧昧的幽香冲散了血腥气。 他脖子上还有一个暧昧的红印,在这暗夜之中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杀手皱了皱眉,许是嗅到了那一缕幽香,他不由有些嫌恶,道:“你又去哪鬼混了?” 马上的清隽公子笑道:“你杀人,我又无事可做,自然该去睡美人——长夜漫漫,怎可辜负?” 他笑得格外轻佻。 杀手没理他,自顾扯下了面上的黑色面罩,一双眼即便在夜色中也似星辰一般,闪着一缕令人胆寒的冷漠寒光,衬托得那格外俊美出众的挺鼻薄唇都冷酷了许多,连带着周身的血腥气都不甚突兀。 赫然是从沈家悄然离去的楚峥越。 清隽公子轻巧巧地下马丢给他一个包袱,道:“赶快把衣裳换了,莫要被旁人瞧看出端倪来。” 他说着又不由奇怪:“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天底下究竟有何等难搞之人,竟能让我大哥屈尊亲自出马取其项上人头?” 楚峥越冷目一扫,淡淡道:“你的话问得有点多了。” 清隽公子笑道:“也罢!也罢!既不想说便不说,我倒不信,旁人蒙在鼓中,我还猜不出其中关窍!” 他似是知晓楚峥越不会回答他一般,合了扇子正色道:“父王传了消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过十日光景便会抵京,圣上已下旨设宴接风,这些日子你可要将善后之事处理干净,若是你筹谋之事被父王知晓,他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楚峥越简短道:“知道了。” 他同清隽公子擦肩,自顾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来,道:“这两日,京中可曾有哪家闺秀在私下找画师寻过我的画像?” 正跨马跨了一半的清隽男子不由莫名:“你的画像在那些贵女手中早传得满京都是,但这近日……倒的确没有听那些画师说哪家姑娘被你所迷,以至于要寻你的画像睹物思人的。” 他不解:“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 楚峥越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白日里的那双望着自己,泫然欲泣的眼瞳。 他不由哑然,半晌才道:“没什么,问问罢了。” 说罢不等对方的回答,便飞身上了屋顶,眨眼间没了踪影。 清隽公子不由冷笑。 “这棵老铁树,难不成是想要开花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似是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不甚可能,便自顾地嗤笑了一句:“荒唐。” 接着便一甩马鞭,踏着带着腥气的风飞奔而去。 …… 有常胜将军威名的临江王依旧是宝刀未老,大破敌国,凯旋而归。 绥元帝设宴,名为其涤尘,实际一则为了安抚重臣,告知天下,自己的赏罚分明。 二则,便是有意将临江王推向众矢之的,以重赏之名让他树敌朝中,四面楚歌,临江王便唯有紧紧依靠着他这棵身为帝王的大树方才好乘凉。 否则,在未来的某一日,若临江王不愿杯酒释兵权,便唯有玉石俱焚一条路可走。 前世身处后宫多年的沈清漪如何不知帝王之心。 天下尽知的宴席一设,世人便会大赞帝王仁慈,可若临江王稍因军功有得意之意,那么只怕落在临江王府头上的,便是“功高盖主”四个大字。 她嘴角一挽,在落了座后便下意识地望向了临江王的下首处。 临江王之下,正依次端坐着三个眉眼有些肖似的男儿。 为首的自然是楚峥越。 他的衣着相比起沈府相见时正式了些许,去掉了那些繁复的装束繁饰,他的容色在人群中依旧分外醒目。 他左手边正坐着个冷面肃目的玄衣公子,那公子好似一块不会融化的千年寒冰,浑身上下皆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此人亦是表里如一,冷心冷面,前世的沈清漪便未曾见他笑过。 她记得这冷面公子是楚峥越的同胞二弟,名叫楚峥宜。 同他相比,那隔着个楚峥宜同楚峥越说着话的少年便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不。 沈清漪在心中否定了自己。 应当说,是生动得有些过分了。 若说楚峥宜是冷心冷面,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此人便可以说是生怕旁人看不着他似的。 在这等场合,这少年的手却依旧惬意地摇着掌中折扇,笑意轻浮,举止轻佻得有些过分,甚至还似有似无地向四周抛着媚眼,惹得沈清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这个人,沈清漪亦是认得。 ------题外话------ 端午节快乐呀~么么啾 你们吃咸粽子还是甜粽子? 第11章 北方有佳人 前世楚峥越一步步走上摄政王之位,以一己之力定八方,平匪盗,豢私兵,广纳怀才不遇的寒门及空有一身抱负却不被看好的世家子弟,水滴入海般一点点逐渐渗入朝堂,在不知不觉间将朝中原本根深蒂固的世家老臣们尽数取代。 而这暗中在其中奔走周旋,出力最多之人,便是眼前这形容轻浮的楚家三公子,楚峥阳。 此人为人油滑,巧舌如簧,虽不似两位兄长那般自幼习武,但沈清漪相信,此人即便身处绝境,必然也能仅凭一己之力翻身。 而她能得出此等结论,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前世一处山贼分外猖獗,楚峥宜曾受了长兄的命令带人前往剿匪,险些将山寨一锅端,只可惜那伙山贼早听到了风声,便顺着密道逃了大半。 也该着楚峥阳倒霉,正提着个折扇在街上溜达着呢,因着一张侧脸同楚峥宜生得太过相似,又都姓楚,那些山贼便认错了人,一麻袋兜头将他带走劫掠去了山寨中。 等到楚峥越兄弟赶上山搭救的时候,却见楚峥阳提着个折扇,锦衣华服上连块衣角子都没脏,坐在虎皮椅上笑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 身后则是相互抱着头痛哭流涕的山贼,见了楚峥越一行人,更是哭着喊着要归顺楚家军,要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征战效力。 于是一场剑拔弩张,便因为楚峥阳而演变成了家和万事兴。 即便是前世已登上后位的沈清漪闻得此事,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楚峥阳的手段。 正盯着楚峥阳想着前世之事,耳边却忽然传来隐约的笑声。 沈清漪略略侧过头去,余光瞥见身后两个姑娘以团扇遮着唇,望着楚家三子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左边的道:“皎皎你瞧,这楚家的三公子当真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清隽俊美,只可惜那副脂粉样子实在是有些讨人嫌。” 叫做皎皎的贵女道:“绮湘你别闹,这场上放眼望去,自然还是世子爷最英武俊美,即便是他的两个胞弟也不及他的风华,只是……” 皎皎说到此便噤了声。 绮湘笑着接了话道:“只是这位世子爷实在是个震惊全京城的废物,文不成武不就,骑射皆是下下等,性情又孤僻。 “听我哥哥说,此人还有个怕水的毛病,见着水都两股打颤,整个就是京城的一大笑柄,真是浪费了这一身出众皮囊。” 她说着又似是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似是在替楚峥越惋惜。 见两人不再多言,沈清漪便收回了目光。 她流盼场中,果真在楚峥越兄弟附近看到了梁王赵宪、国舅爷孟逸。 这孟逸是明瑶皇后的亲生幼弟,仗着个国舅爷的名号欺男霸女,与梁王赵宪是一丘之貉,在淮京之中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偏生这明瑶皇后护短得很,京中便无人敢对他如何,真被他欺负头上也都装聋作哑,自认倒霉地任他横行。 这孟逸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是个眼高于顶的货色,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仗着父亲是开国八公之一,对临江王楚璋更是不屑,偏偏又对功勋在身,手握兵权的楚璋无法,于是便将一腔不满尽数发泄在了楚峥越身上。 而前世便是在这场宴上,这孟逸喝醉了酒,当众起了身,借着酒劲儿指着楚峥越大骂其老子是英雄,却生出了个草包废物,其后的各种污言秽语简直是不堪入耳。 他指着楚峥越,借着酒劲儿高声道:“这楚家上下,细算族谱,竟也唯揪得出临江王一个有用之人,峥宜与峥阳两个小子虽说年岁尚小也未有什么功勋,但一武一文,说出去倒还不算丢人。 “只有你楚峥越一个,简直就是草包中的草包!每日里就是东游西逛游手好闲,却又自认清高不肯与京中子弟为伍,实际上背地里头,也——也不知道你都在做什么勾当!只怕临江王府要毁在你这废物的手中!呸,在座之人,唯你一个废物!” 如此云云。 这番话不止难听到了极点,更是惹得众人厌恶不已,偏一个个又不敢得罪皇后与护国公孟家,一时间便是全场缄言。 楚峥宜与楚峥阳此刻不过两个小儿,虽有公子之名,但终归镇不住场,便也不好说什么,即便是临江王也是哑口无言。 而绥元帝虽设宴招待,但这等场合亦是恨不能楚峥越反驳两句,借机敲打楚家,因而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孟逸两句也就罢了。 前世的沈清漪年轻气盛,一向不喜这些拜高踩低之徒,又见楚峥越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眼中闪过杀气,便知他必然隐忍不发,一时间便起了身来,落落大方地举杯笑道:“今日王爷凯旋,我等小女子虽身处闺阁,可面上也有光,世子爷必然与有荣焉。不知王爷与世子爷可否赏脸,饮下我这闺阁女子所敬的酒?” 她这一番话,众人的目光登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孟逸一见自己才当众大骂楚峥越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起身敬酒,不由不悦,抬眼盯着那起身的女子看了半天,却因为醉眼晕花看不清那女子的长相,拼命揉了半天也是枉然,索性便不看了,拍开一旁被沈清漪的容色惊艳而企图阻挠他的赵宪的手,指着沈清漪怒道:“敬酒?这等废物,死不足惜,你还给他敬酒?” 却听那清亮女生不卑不亢,从容应答道:“国舅爷行事这般嚣张,天不怕,地不怕,是因永昌兴盛,帝王英明。由此可见,能够让让世子爷兄弟三人养成这样的金相玉振,便知临江王教养得好。” 她环顾四周,望向在座的每一个人,说出的话愈加铿锵有力。 “正因帝王英明,临江王骁勇,在座之人才得享太平,但骁勇善战乃是动荡之地的美德,战,是为永昌百姓不必流离失所,而非丰功伟绩。 “世子爷能够因游手好闲惹得国舅爷都看不惯,可见永昌之昌盛,连武将之子亦不必征战沙场,可待世子爷当家时,必然天下太平,既然天下太平,那么又何须世子爷青出于蓝?” 沈清漪的一番话引得全场寂静,孟逸登时语塞,哑口无言,再无话可辩。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今天来晚了!!给大家鞠躬道歉呜呜呜呜!!QAQ 第12章 解围 亦是因为她这般铿锵之言,绥元帝当即便亲自抚掌,笑赞她“绣面芙蓉一笑开”、“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君子。 而当时的沈清漪说罢,更是下意识地望向了楚峥越的方向。 楚峥越原本紧扣在杯壁上的手已然松动,一双眼亦是回望着她。 二人的目光触及一处,又不约而同地瞬间分开。 她很难说自己有没有刹那间的心动。 沈清漪想。 回过神来,场上座位排列皆如前世一般无二,而前世的始作俑者,孟逸那杀千刀的王八蛋眼下则是满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模样跟一旁的赵宪等人谈笑自如着。 帝后还没到场,上酒的宫侍想来还在路上忙活着,算着时辰,应当还有一会儿才到。 沈清漪的一双眼瞟向楚峥越。 楚峥越依旧与两个弟弟在说着什么,未曾注意到她的目光。 沈清漪搭在膝上的手握紧,暗下决心。 即便今生楚峥越对她还无甚情谊,可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她不能不报。 与其让孟逸羞辱楚峥越她再出口解围,倒不如从一开始便阻止孟逸的发难,如此才不至让楚峥越再孤立无援,沦为众人的笑柄。 但,如何做? 她有些头疼地挠了挠额角,下意识地四处乱看,手肘忽然触碰到了一个人。 她转头,正同今日一同前来赴宴的二哥沈经年的目光对到了一处。 沈经年不明所以地同她对视着,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表情中便带了些询问。 沈清漪贼贼一笑。 她眯起眼,冲着哥哥勾了勾手指。 “哥,求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沈经年看着她这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表情不由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干嘛?” 他警惕。 沈清漪附在他耳边这这那那地说了一番,闻言,沈经年那警惕表情便随着她的话而舒展下来,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意,接着便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起身离去了。 帝后的尊驾还未到,此刻大殿中的气氛便是分外轻松,众人都各自说着话,便无人发觉不知不觉消失的沈经年。 沈清漪嘴角勾着笑,静坐原处。 永昌并不十分忌讳公开场合男女的关系,沈清漪的身侧除了沈太傅和沈经年之外大多是未出阁的女子。 贵女们基本皆是与家中姐妹或闺中密友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唯有一个沈清漪坐得端端正正,修长雪白的脖颈与清丽的下颌形成了一条极为优美的弧度,如一只浮游水上的天鹅,颇有鹤立鸡群之态。 正与哥哥们说笑的楚峥阳说笑间只觉余光处扫见一抹亮色,待定睛朝着北处细看,打眼见了天鹅似的美人,不由以扇身敲着手掌笑赞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从前不知此话何意,今日却恍然大悟,总算是见着了。” 楚峥越淡淡扫了三弟一眼,道:“花花公子一个,装什么文人墨客?一见个姑娘家你就走不动路,在你眼中,只怕世间各个都是绝世佳人。” 楚峥阳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扇子否定了他的话,笑道:“非也非也,自今日起,旁人我只怕是再轻易称赞不得了。” 这楚峥阳一直是个花花肠子,虽说在女子跟前是巧舌如簧,但在兄弟们面前一向是个不会轻易夸赞女儿家的性子,今日这一言楚峥越与楚峥宜便知他并非玩笑话儿,便下意识地起了好奇,纷纷抬头望去。 谁知不必细找,兄弟二人打眼就看到了一个身穿玉色宫装的姑娘端坐脂粉堆中。 那姑娘十三四的年岁,生的杏面桃腮,颔首如娇花照水,抬头似香荷摇曳,美目流盼,一身仙气,美得格格不入。 果真是个一眼就能看到的美人。 楚峥宜一向是个不近女色的性子,只扫了一眼便避过头去,无甚反应,楚峥越则是盯着沈清漪微微一抿唇。 他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两人花树下的对望。 是她…… 他稍稍压制住脑中的回忆,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 而那边,沈清漪察觉到了似是有一抹目光在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莫名地转过头,却是一无所获。 不多时,便见一个个端着酒壶的宫女宦官鱼贯而入。 孟逸等人当众狎亵婢子是常事,又是皇亲国戚,一来二去的,便再无宫女肯为他及其狐朋狗友们敬酒,因而走到孟逸身边的,便是一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宦官。 那宦官一言不发地为孟逸赵宪等一众交好的纨绔子弟斟了酒。 其中一个在那宦官凑近时便不耐地挥了挥手,一把夺下酒壶,口中道:“下去吧下去吧,老子瞧见阉人,吃饭的心情都丢了。” 那宦官也不恼怒,低声道了一声“喏”,便转身离去了。 他转头的刹那,垂在耳边的帽扣便轻微晃了晃,一张侧脸便正正落在了楚峥越的眼中。 唇红齿白,侧脸优越,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顽劣笑意——这张脸,他竟隐约觉得有几分面熟。 可他不常在宫中走动,又为何会觉得一个宦官眼熟? 他皱眉想了想,忽然明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沈清漪正侧着身子为母亲文氏斟着,某个角度来看,同方才那宦官颇有几分相似。 他若有所思,目光在沈清漪身边一转,果真见她身边放着一杯酒,似是为谁所斟。 楚峥越的心中便明了。 方才那假太监,应当便是沈清漪的兄长。 只是不知,好好的贵公子,大费周章地扮作太监只为给孟逸等人斟酒又是做什么? 他心中生了疑,便不动声色地饮着酒,一边默默观察着沈清漪的方向。 不多时,便见一个衣着装扮独特的公子悄没声儿地溜回了沈清漪的身侧坐下,冲着妹妹得意地挑了挑眉。 沈清漪见此便了然,知晓哥哥是得了手。 酒酣胸胆尚开张,在场之人饮酒笑闹,氛围在酒香之中逐渐放松开来,孟逸不时瞥向楚氏父子的眼神也是愈加不善了起来。 而那些狐朋狗友早知护国公不喜临江王之事,见孟逸神色不善,便唯恐天下不乱,一个个的皆出口怂恿孟逸给楚家点颜色看看。 然而还没等孟逸起身,太监尖细的声音便传来—— ------题外话------ 昨天出门去了一天没开电脑,真是抱歉抱歉呜呜呜,今天给大家更三章qwq 有小伙伴吐槽我封面丑……真的很丑咩,丑的话我换喽。。 第13章 她的目的 “皇上皇后驾到——!” 太监的声音格外高亢尖锐,虽是在门口,却也几乎要将众人的耳膜穿透。 见是绥元帝与明瑶皇后两尊大佛驾临,众人便纷纷起身跪地,齐声道:“参见皇上,参见皇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绥元帝握着明瑶皇后的手一路走上龙椅,可见两人夫妻恩爱,待帝后落座,绥元帝才开口,道了一声:“平身吧。” 众人道了谢后便重新落座,沈清漪抬眼望着龙椅上的绥元帝,即便他端坐其上,眼角嘴角处遍布着代表岁月的皱纹,就连明黄的龙袍也已掩不住他佝偻的倦态。 沈清漪不由微微动容。 这位皇帝三十继位,最小的十九子如今也已到了束发之年。 自永昌开国开始,除了初任皇帝在世时国富民强,可以说是鼎盛天下之外,余下的几个皇帝便是一个不如一个,到了先帝更是沉迷不老之术,每日沉迷跟着妖道修仙炼丹,荒废朝政。 等到他真的因为吃了“仙药”而驾鹤仙去后,便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了当时匆匆继位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绥元帝。 绥元帝是先皇后正嫡所出的大儿子,自从先帝去世后,那些开国老臣便自诩功勋,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众人表面上臣服这个而立之年登基的太子,可暗流涌动之下,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龙椅。 然而绥元帝也的确是个好皇帝,虽说不及开国皇帝,但他深谙赏罚之道,虽然娶的是护国公孟家的嫡长女,但孟家的兵权早被他一早削去,为的便是避免外戚干政之事。 而他虽然打压却又有意重用临江王的原因,便是因为临江王的三个儿子,各个是个顶个的草包。 二公子楚峥宜虽然自小习武,但一想是个冷心冷面的性子,只知铁腕,不知重赏,即便真让他独当一面地领兵只怕也是不堪大用。 三公子楚峥阳也不过一个油嘴滑舌的文臣胚子,每日流连花街柳巷,好色之名早烂了大街。 而身为世子爷的楚峥越更不用说,每日游手好闲,从不同京中勋贵为伍,性格孤僻,虽说皮囊出众些,但说破天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实在没出息。 三个嫡子名声在此,更何况临江王自己也识趣,从不提携三子让其带兵,绥元帝自然放心。 可他到底老了。 那些暗潮涌动下萌芽而出的阴谋,从未被掐灭过。 沈清漪不由叹了口气。 她的一双眼不自觉地瞥向那在公子贵女口中登不地大雅之堂的楚峥越。 却好巧不巧,正发觉楚峥越亦是在望着她。 两人的目光尴尬地碰触在一处,沈清漪没料到会同他对视,登时面颊一红,尴尬地别过了头去。 楚峥越却是挑了挑眉,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沈清漪想着未来七年那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在心中感慨。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绥元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击了击掌,不多时,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珍馐佳肴便被奉上。 觥筹交错,水袖歌舞,酒过三巡,绥元帝当众重赏了临江王,毫不吝啬地大赞楚璋乃是永昌的肱股之臣。 这表面上夸赞,实则是在告知众人,楚璋这块肥肉正搁在砧板上,等着在场之人用尽浑身解数将其宰杀。 临江王冷汗涔涔,经历两朝,对其中弯绕自然是心知肚明,因而不由惶恐,强行挤出的笑容便是格外僵硬。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常胜将军如今颤巍巍地当众叩拜,口中除了谢恩之外,便是连道:“惶恐!” 见他如此反应,绥元帝便是甚为满意,他笑呵呵的模样颇为慈祥,道:“楚卿快起,今日是为你洗尘的接风宴,何必如此拘礼?快坐,快坐。” 临江王这才舒了一口气,重新归了坐。 在他落座后,楚峥越兄弟三人便互相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兄弟的眼中,皆是讽刺。 对父亲,对皇帝,亦或是对自己。 而那边,因为临江王这般做小伏低的态度,被众人怂恿着一心想要侮辱楚璋的孟逸此刻便蠢蠢欲动着意图站起身来。 却不想,他还没起身,便听到一个悠扬清亮的女声响彻殿中。 “王爷大胜,乃是陛下慧眼识人的缘故,今日王爷大喜,是百姓之福。臣女等虽身处深闺,却是与有荣焉。这一杯,臣女斗胆借酒献佛,敬陛下,敬王爷!” 孟逸微怔,挑衅的话便因为这敬酒词而堵在了嗓子眼儿。 妈的,这话一出,若他此刻再开口嘲讽,岂不是等于变着法儿地骂皇上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么? 话头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活像吃了个苍蝇,怎样都不爽快。 他心生不悦,转头望去,却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那举杯敬酒的赫然是个钟灵毓秀的绝色美人。 美人打扮在规矩之内的华贵,玉色宫装愈发显得她肤如凝脂,金钗簪花地装饰了满头,两侧长长的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略略摇晃,更衬云鬓花颜,妩媚又清纯,颇有盛世仕女的作风。 他眼睛微直,却因想到自己方才被这美人打了脸,不过片刻却又被此人惊艳,若被旁人知晓只怕笑掉大牙都不为过。 想到此,他恼怒中不由又带了些尴尬,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的梁王赵宪想要让他为自己解围。 然而目光一到,却见赵宪刚刚送入口中的酒正顺着嘴角流淌而出,将他胸前的衣裳都沾湿了一块也不知,一双眼更是一眨不眨,恨不能将眼珠子抠出来贴在沈清漪的身上的模样,便知梁王是被这女子迷住了。 见此情形,孟逸不由无言,暗自骂了一声重色轻友,理了理起身亲自开了口。 他的一双眼轻蔑地落在了楚峥越的身上。 “姑娘既然第一个敬了陛下与王爷,那我再敬只怕成了马后炮,想来这酒也不如姑娘所敬的香甜,既如此,我这杯酒,便敬给——”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话头却戛然而止,接着,五官便扭曲到了一处。 众人看着他这般古怪的反应,亦不由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14章 她知道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孟逸却是神色古怪,想要张嘴,却好像发不出声音似的又立刻闭合。 连一向宠爱他的姐姐明瑶皇后都皱了皱眉,出口询问道:“鹤之,你这是怎么了?” 鹤之是孟逸的小字。 若是寻常,孟逸早就做出一副幼弟模样地装着乖巧模样跟皇后撒娇卖乖了,可今日,他却连皇后的话都不曾理会,依旧是咬着嘴唇扶着桌子,五官都险些扭成一团。 终于,许是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勉勉强强地冲着帝后拱了拱手,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请容臣弟前往更衣……” 还没等大家将这破碎的音阶连接成一句能勉强听懂的人话,孟逸早已憋紫了一张脸,抓着侍从的手连滚带爬地离去了。 等到众人发觉发生了什么时,便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沈清漪亦是得逞般挽着嘴角,笑了。 这孟逸一向是个欺男霸女的,在场官位比护国公低的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窝囊气,如今他在宫宴上出了丑之事,只怕待踏出宫门那一瞬便会传遍整个淮京城。 而未发笑的,唯有楚峥越一人。 他望着低头笑得贼兮兮的沈清漪,若有所思地转着掌中酒杯。 原来,方才她让沈家公子所做的,便是这件事。 倒不知,她与孟逸之间,又有何渊源…… 一向与明瑶皇后不甚对付的苏贵妃之妹、定西侯夫人苏妙依摇着团扇,妩媚娇笑道:“一向听闻国舅爷为人举止得当,皇后娘娘甚为宠爱,臣妇早有听闻,只可惜一直不得见,竟没想到今日好容易有幸得见,果真如传闻那般,皇后娘娘,当真教弟有方。” 她话中的阴阳怪气实在太过明显,引得旁人忍不住发笑。 整个淮京人尽皆知那孟逸狗改不了那啥的劣根性,就算是绥元帝再如何因为与明瑶皇后伉俪情深而对孟逸装聋作哑,亦是对京中传闻有所耳闻,便也即刻品出苏妙依这番反话中的意味深长。 潜台词便是正因皇后娘娘太过纵容幼弟,这才导致他如今当众出丑的尴尬局面。 这苏妙依与苏贵妃姐妹背靠苏家,苏家前些年病逝的安国公地位同护国公平齐,这苏家双姝皆是美人,一个入宫便得了贵妃,也算盛宠,又生了两子一女,在后宫地位举足轻重。 一个嫁予了定西侯为妻,膝下有两子,两个儿子也有出息,这苏妙依便早早被封了诰命,即便是在淮京贵妇圈也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就算面见长公主亦是不必行礼。 因而即便对面坐着的是皇后,这苏妙依的语调也是咄咄逼人得紧。 谁让两家人互相不对付? 更何况苏贵妃递出的信也常常抱怨明瑶皇后借身份欺压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把柄,她自然要为姐姐出这口恶气。 明瑶皇后自然是不肯示弱,仗着自己与绥元帝的情意当即便直言道:“哦?难不成定西侯夫人的意思,幼弟乃是长姐教导缘由,那么定西侯夫人今日当众议论本宫,难不成便是苏贵妃教导的缘故?” 闻言苏妙依扇子都不摇了,扬着一对画得精致的黛眉正要说些什么,便听绥元帝道:“朕的皇后疼爱幼弟不假,但方才所言也的确不无道理,苏夫人是贵妃的幼妹,与贵妃姐妹情深,想来必然知晓手足相亲,又何必要置喙明瑶的姐弟之情呢?” 这绥元帝都发话了,苏妙依自然不敢再多言,也只得悻悻地低头道:“臣妇知晓。” 沈清漪正往口中送着八仙迎春的手不由随着绥元帝的话一顿。 手足相亲……? 这话也亏得绥元帝这个天家之人说得出口。 前世绥元帝病危,沈清漪为了将赵宪送上帝位,在其背后出谋划策,原太子赵琥,蜀王赵旭为了将这个后来居上出现威胁的弟弟手刃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三人那步步惊心的残杀争斗即便是此刻的沈清漪回想起来依旧是不由心惊。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想到此,望着眼前精致的饭菜不由略略恍惚,似乎自己还身在后宫,是那个每日独守空房,苦苦等着帝王驾临的皇后娘娘。 她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将方才的想法祛除脑内,目光便下意识地扫向了赵宪的方向。 赵宪一直盯着她发着愣,那神色如前世他骤然见到了长大成人的沈清灵是一模一样,显然是为她的容颜所倾倒。 沈清漪盯着他那张天杀的脸,便想到了前世自己瞎了眼误以为他是自己救命恩人之事。 前世若非有她在背后筹谋,就赵宪这榆木脑袋,又哪里能与心机深沉的蜀王和太子一较高下而坐上帝位? 重来一世,如今她这个狗头军师不再效忠与他,倒不知赵宪在她的挑拨之下还能不能在这两位哥哥的手中讨得丝毫活路。 狗咬狗的戏码最是喜闻乐见。 她拭目以待。 沈清漪的嘴角不由牵起浅浅的笑意。 然而她这嘲讽的笑容落在赵宪的眼中,便是美人倾城,登时便不知所以地怔住了,下意识地就想做些什么,谁知却碰翻了前来添酒的宫女手中的酒壶,衣裳便湿了一大片。 那宫女吓了一跳,赶忙跪地求饶道:“还望梁王殿下饶命!” 梁王赵宪眼下一心牵挂在沈清漪身上,哪里顾及得上她,口中一边嘟囔着不妨事不妨事,一边随手便将外袍脱下,露出衣裳里子上的金龙云纹图样。 沈清漪望见那龙纹图,嘴角冷意更甚。 若非因这龙纹,她也不至认错救命恩人。 前世的自己,当真是报恩心切,错信奸人。 而楚峥越依旧在盯着她的反应。 沈清漪此刻盯着赵宪带笑的表情落在楚峥越眼中,便有些耐人寻味。 先是见他便脱口而出他的身份,后又戏弄国舅孟逸,让他当众出丑而此举却又不像是同孟逸有何恩怨,而是好似女儿家独独为了戏弄人而做此事一般。 此刻又挂着一脸盈盈笑意注视那纨绔蠢顿的梁王赵宪,如此一番行径,即便是他,一时间竟也猜不出她的目的来。 这沈家女究竟在谋划什么? 他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第15章 钓“鱼” 冷面冷心的二公子楚峥宜早注意到了大哥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方才被楚峥阳称赞为绝世美人的姑娘,不由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兄长,你可别学三弟那般,被美色冲昏头脑。” 楚峥阳闻言不由抗议:“说谁呐?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是不是?” 楚峥越与楚峥宜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双双无视了他。 楚峥越淡淡:“只是觉得那沈家贵女举止有些可疑罢了,同旁的都无干。” 二公子楚峥宜扫了长兄一眼。 “如此最好。” 似有看不见的火花在兄弟二人之间蔓延。 打破了这看不见的火花的是个提着酒壶上前添酒的侍从。 那侍从穿着不甚显眼的衣裳,分不清是寻常宦官还是哪家的侍从,但因着今日前来参宴的朝臣甚多,那些身份贵重,不喜欢宫人伺候的王侯带入门的仆从家眷也不少,一时间便也看不出什么来。 那侍从边低头倒酒边嘴皮子飞快地上下碰着,噼里啪啦不间断地一口气说道:“世子爷,散宴后酉时三刻平南侯府,我家侯爷有请。” 楚峥越低着头,嘴唇嚅动的幅度几乎微不可见。 “知道了。” 待那侍从离开,楚峥越抬眼,正见平南侯慕文清冲他一笑,遥遥举杯。 楚峥越勾唇颔首,仰头饮下盏中酒。 三公子楚峥阳忽然笑道:“呦,哥哥快瞧,那美人儿在看你呢。” 楚峥越下意识地望去,果真见沈清漪极不自然地急忙忙收回了目光,然而她朝着平南侯的方向扫过的那一眼却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楚峥越随着她这一眼,心中疑团自是如雪团般越滚越大。 她方才那一眼,似是知晓自己与平南侯的关系。 又或是,她只是注意到了平南侯凭空朝自己举杯敬酒的动作? 可,当真会这般巧合? 若正如前者猜测,那么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楚峥越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指下意识的一捏,所持的金酒盏壁上便留下了两个凹陷的指印。 而对面的沈清漪丝毫不知自己引起了楚峥越的杀意,她方才便认出了那为楚峥越倒酒的是平南侯的人,此刻便托着下巴,默默在心中理着楚峥越同平南侯的关系。 她历经前世,自然是知晓平南侯是楚峥越的人。 这平南侯慕文清与楚峥越相识多年,自从老侯爷死在战场上后他便承袭父亲爵位,虽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因无军功,难以服众,这平南侯的名号便生生成了个空壳。 即便是绥元帝也不甚重视他,想来是觉得怜惜这老侯爷的儿子当家得早,给一个吃喝不愁的尊荣地位便也罢了,倒也不指望他真的挣得什么功绩。 但说这平南侯的确是有才之人,倒不如说楚峥越实在是个慧眼识英的人物。 许是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躲在暗处蛰伏的孤狼性子,因而便极为能够发掘那些被遗忘的沧海遗珠,为人更是杀伐果断,既腹能撑船,又狠得下心。 赏罚分明,又有知遇之恩,如平南侯者,感激涕零都来不及,自然是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沈清漪不由若有所思。 虽说她自信自己有能够仅凭一己之身左右皇权的本事,但她笼络人心的手段的确不及楚峥越半分。 她倒该好好从中取取经。 …… 其乐融融虽是假象,但因着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这场接风宴还是一副“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模样。 酒色混着脂粉香,眼前虽是一群勋贵子弟,可一副副醺然而醉的模样还是让人眉头紧皱。 沈清漪看在眼中,暗暗叹息。 若非永昌众官家勋贵皆如此,一个个都拼了命的盯着皇位,又何至于让她能够这般轻易地将赵宪送上帝位。 永昌皇族,无人可用。 她在心中冷笑,恭敬起身告退。 沈太傅夫妇因为沈忆年之事着急同大学士袁未期商讨两个孩子结亲之事,再加上怕自己在这孩子们也拘束,想着女儿身侧有沈经年相伴,又在天家近旁,必无人敢放肆,于是一早便告了辞。 因而此刻,沈经年兄妹便结伴离去。 这眼看着沈清漪告辞,喝得有些上头却一直偷偷瞩目着她的赵宪哪肯就这么任她离开,打了个酒嗝便绕过醉倒在桌的众人跟着溜了出去。 二公子楚峥宜盯着面前的酒杯漫不经心:“兄长,赵宪可跟着那姑娘去了,兄长不去护花?” 楚峥越连瞥都没瞥一眼,目不斜视。 “没兴趣。” 楚峥宜未在多言。 一旁的老三楚峥阳扬了扬眉,一言不发兀自惬意地摇着扇子。 而那边,还没等沈氏兄妹走到门口,赵宪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皇家之人养尊处优,后宫中又各个是大美人,既然是美人所出,那么容颜自然是不会差到何处,再加之这赵宪此刻努力凹出一个正经模样,瞧着便人模狗样,也算是个翩翩如玉的佳公子。 他骤然上前,与哥哥说笑的沈清漪不由被吓了一跳,见是赵宪不由娥眉微蹙,却没说什么,只是福身而拜,恭敬道:“参见梁王殿下。” “快起,快起。” 赵宪伸手想去扶,一旁的沈经年警惕地咳了一声,他才悻悻地缩回手。 沈经年看出了他的来意,便向前两步将妹妹护在身后,语气不善道:“梁王殿下,虽说青天白日,但小妹如今还未出阁,您骤然拦截在此,是否会对小妹的名声有些不好?” 赵宪连忙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瞧见沈姑娘美貌,想询问一句,不知沈姑娘如今可定下了亲事?” 这话实在太过直白冒犯,沈经年嘴角一垮,面上已显出了怒色,他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有一只柔如锦缎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沈经年转头,见妹妹一双美目了然地望着自己,便知沈清漪是要自己亲自答话,便皱了皱眉,还是让了路。 沈清漪施施然上前,脆生道:“不瞒梁王殿下,臣女还未曾订下亲事。” ------题外话------ 我家这两天电路维修,白天都处于停电状态,我尽量更新== 第16章 重来 梁王赵宪一听,登时心头一喜,然而还未等他欢喜的笑意完全绽开,沈清漪已再次开了口。 “这自古娶亲,一向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事事更有孝义二字在前,如今我两位哥哥皆未定下人家,清漪自然不能轻易定下亲事,否则岂不违背孝道,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她盈盈水目望向赵宪,笑道:“梁王殿下忠厚温润,是陛下最疼爱之人,更是令人见之云胡不喜的君子,想来殿下也必然能理会清漪的孝道之心不是?” 她眼如秋波,如会摄魂夺魄的精怪,扫上一眼便酥倒了半边,即便是让赵宪当场砍下头来都愿意。 更何况她字字未提拒绝,却字字都在拒绝,拒绝得还如此巧妙,偏让人生不起气,反有种被美人欣赏倾慕的得意,赵宪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身后的沈经年不由目瞪口呆。 这话说的,真是高啊。 这丫头从前对着自己的时候怎么说不出这么多好听话儿来? 赵宪被美人拒绝,却也未曾沮丧,反而下意识心生出“若沈家的大郎二郎定了亲事自己自然就能求亲沈家三姑娘”的想法,便也不再说什么,欢欢喜喜地便离去了。 沈经年看着他春风遍布的背影,不由惊愕,不敢相信道:“就……走啦?” 沈清漪道:“那不然?大庭广众,他难不成还敢纠缠妹妹不成?更何况有哥哥在旁,他胆敢纠缠,膀子只怕都会被哥哥卸掉。” 她笑嘻嘻搂着沈经年的胳膊,仰头笑得傻兮兮:“二哥你说是不是?” 沈经年赶紧“嘘”了一声。 沈清漪自知失言,赶忙抿紧了嘴。 兄妹两人便一前一后地离开。 才走出宫门,打眼便见平南侯府的马车刚刚离开。 沈清漪一见这马车便想起宫宴上这平南侯与楚峥越暗自交流消息之事,又想到楚家三子还未出来,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 她松开沈经年的胳膊,道:“一向听闻御花园风景极好,只是未曾细细逛过,趁着今日陛下龙颜大悦,我想去御花园走走,哥哥不妨先回去罢?” 沈经年道:“这梁王对你有所意图,你孤身在此,若再遇到梁王可如何是好?” “这梁王吃醉了酒,等下了宴回府倒头就睡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心思逛什么御花园?” 沈清漪边说边笑嘻嘻地牵起等候在马车旁的两个侍女的手:“再说有流萤和轻罗陪着我,她们俩机灵着呢,稍有风吹草动,早就叫人来了。” 沈经年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知晓沈清漪这个妹妹聪敏过人,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主,便点了点头,道:“也好,那你早些回府,可别让爹娘着急。”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些回去吧。” 沈清漪一副狗腿模样推着沈经年进入马车,亲自目送着马车离开方才舒了口气,又雄心壮志地折返回了宫门。 见沈清漪只在前门小径处不紧不慢地左一步右一步地游荡,全然不像打算如方才所言前往御花园的模样。 轻罗二人不由心生奇怪,流萤询问道:“小姐不是要去御花园赏花么,为何一直在此逗留?” 沈清漪笑道:“我何时要去赏花?分明是想钓鱼才是。” 轻罗与流萤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钓鱼?” 沈清漪也不解释,只是继续悠闲地在小径中央来来回回地穿梭。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后,才远远地看见三个颇为显眼的公子从殿中漫步而出。 左边的玄袍革带,发用铜冠束得一丝不苟,连额前的碎发都一根不乱,下巴削尖,凤眼灼灼,整个人如一把锋利的长剑,冷酷而肃穆。 右边的谦谦如玉,一头长发扎着一条坠着水色流苏的发带,笑容清朗温润,相比起那棱角分明的楚峥宜,他的衣着便更为随性,广袖长衫,折扇在手中翻飞如蝶舞,带着略略轻浮的暧昧俊美。 而被二人簇拥其中的则尤为瞩目,剑眉冷傲,星目如华,身穿紫红暗纹锦袍,腰扎皇亲方能扎束的玉带,烈如骄阳,艳似秋枫。 沈清漪望着三人,用团扇遮住勾起的唇角。 看来可以下钩了。 她佯装赏花的模样,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家三子,待三人走近,她才轻咳一声,摇着团扇走出小径,恰到好处地刚好拦在楚峥越的跟前。 “世子殿下,这么巧啊。” 她笑意盈盈。 楚峥宜、楚峥阳,轻罗与流萤一齐默了默。 她是真的没看到我们么? 楚峥宜二人想。 巧? 若没记错,小姐您好像在这候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了…… 轻罗与流萤想。 而楚峥越低头看着她,迎着她的莹然笑意却是面无表情,未曾有什么惊讶的反应,似是早料到了她会在此现身似的。 “何事?” 他直言。 “那个——” 沈清漪本以为他会因为始料不及而惊讶,希望却落了个空,反而被他这直白的问话噎了噎。 被五双眼睛注视着,都等着她说话,一时间便冷了场,想了想,她只好道:“前日在沈府多谢相救,我——” “哦。” 楚峥越说完,径自绕过了沈清漪,如同方才的插曲根本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往前走。 追上去的楚峥阳惊讶:“大哥,你竟还有这英雄救美的一段历史?” “话多。” 楚峥越甩来一记眼刀,楚峥阳便识趣地噤了声。 沈清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转身,楚峥越和楚峥宜只给了她两个同样俊美挺拔的背影,唯有老三楚峥阳正笑眯眯地转头望着她,见她看过来还冲她抛了个风骚无比的飞吻。 沈清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忙浑身发毛地避开,转头不确定地询问道:“他……他刚刚跟我说的是,‘哦’?!” 见两个侍女一头雾水的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她不由呆愣原处,望着那三个风格迥异的背影发呆。 前世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她记得真切,前世自从这场宫宴结束后,楚峥越便对她颇为瞩目,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旁人口中的形象,对她是百依百顺,掏心掏肺的程度就差为她摘星星捧月亮了。 这辈子面对着她的主动“赏脸”,他竟然对她“哦”?! 沈清漪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第17章 是他?! 虽连着碰钉子,可沈清漪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她不死心地追上三人,不管不顾地咬着唇拦在了楚峥越面前。 她担忧楚峥宜与楚峥阳两人再坏她的事,她干脆抽出手绢隔在手中,扯住楚峥越的手便走。 两个侍女见此登时如临大敌,赶忙便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执着折扇的手臂眼疾手快地阻拦。 轻罗与流萤险些撞上那只手,也只得被迫停下。 而那只手的主人则慢悠悠绕到两人面前收了手,笑呵呵地道:“有便宜也是你们姑娘占我大哥的,你们又何必要去耽误他们俩花前月下?” 而那边沈清漪一直将楚峥越扯到花径之中才松开手。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这般大胆之事不由面颊微红,暗自给自己打了气方才仰起脸来,鼓起勇气盯向楚峥越。 “世子爷,你觉得……我生的如何?” 她指着自己的脸询问。 楚峥越闻言,便略略思索,接着忽然俯下身去,吓得沈清漪呼吸一滞。 反应过来才发觉楚峥越只是在低头打量她而已。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沈清漪一番,恨不能将沈清漪身上盯出个洞来,可眼中偏生没有半分情意,尽是平和。 那神情如端详一朵花,一个美貌但空洞的瓷器一般,无甚半分区别。 沈清漪看着他的眼神,便不由泄了气。 半晌,似是终于透过躯壳看透了沈清漪的本质,他才肯简明扼要地说出了一句颇为中肯的评价:“雪肤花貌,倾世美人。” 沈清漪听了这话眼睛便“咻”地亮了,方才泄了的气便又跑了回来,连忙趁热打铁道:“那你对我真的——” “沈姑娘。”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 是那永远冷着一张脸,好像旁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楚峥宜从楚峥越的身后走了过来。 楚峥越径自离开,对沈清漪余下的询问似是没有丝毫的兴趣。 沈清漪急切想追:“世——” “沈姑娘。” 楚峥宜一个箭步便拦在了她身前。 他的一双狭长凤眼格外凌厉,如寒冰而做的刀,仿佛能够将人整个穿透,看得沈清漪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楚峥宜察觉了她的动作,却是紧逼上前,略略躬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沈姑娘,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若姑娘再敢纠缠我兄长,可别怪我不客气。” 沈清漪想要避开楚峥宜的眼睛,却不知为何,眼睛好似在这刹那不听使唤了一般。 原因自然不会是因为楚峥宜的眼睛多好看。 而是她总觉得,若她敢不盯着他,下一刻便会被他当场掐断脖子一般。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明明怕得要命,可头却固执地没有点下去。 “哼。” 楚峥宜似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说完话便跟上了此刻早到了宫门口的楚峥越。 原地便唯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沈清漪。 在旁目睹了这一切的轻罗与流萤连忙上前,轻罗紧张地检查着自家小姐的脸,蹙眉道:“那楚二公子也真是太不合规矩了!竟离小姐的脸那样近……若是被旁人瞧见可怎么好!” 流萤则是忿忿地叉着腰,望着刚走的楚家三子气冲冲道:“牛什么啊?我们家姑娘容貌门第皆是数一数二,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好不好!真是不识好人心!” 虽知晓流萤是为自己好,但受了挫败此刻依旧惊魂未定的沈清漪还是颤声开口道:“隔墙有耳,莫要多言。” 流萤一心想为她出气,但经历今日之事,她自然明了了沈清漪对楚峥越早存的心意,不由叹息道:“小姐,世子爷既待您无意,您这又是何必?” 沈清漪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额头上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沁出汗珠,晶莹莹地流下,将她脸颊上的脂粉晕开。 她该庆幸自己今日的妆容并不十分厚重,否则只怕早出了丑来。 只可惜此刻她显然没这个心思去想这些。 她盯着楚峥越消失在宫门外,口中下意识地呢喃。 “就算他现在真的对我无意,我也一定会让他重新爱上我的……” 一定。 …… 而此刻,百里之外。 一个华贵衣着,续着美髯的中年男人坐在马车中,半卷的车帘遮挡着他的半张脸,能看到暴露在外的嘴角下垮,神情分外阴沉。 身边人恭敬呈上一杯茶,那人接住,但显然无心品尝,只随意呷了一口润润嗓子便搁在了木案边。 侍从道:“少国公稍安勿躁,公子对此处极为熟悉,且一向谨慎,应当不会有事。” 男人“嚯”地掀开车帘,面上一双威严虎目铜铃似的扫过地上诚惶跪伏在地的侍婢,怒道:“足有十几日,你们竟才发觉公子不见了踪影,养着你们难不成是吃白饭的么!” 男人生得同明瑶皇后有三分肖似,赫然是明瑶皇后孟缥与小国舅孟逸的嫡长兄、护国公府的少国公孟甫。 伏在地上的婢女战战兢兢道:“公子那日孤身外出,说要出去小住两日,我等跟着不便,这才……” 还没等解释完,孟甫身侧的侍从便厉声道:“放肆!公子如今不见踪影,你竟还在此狡辩?” 婢女连忙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婢不敢!” 孟甫道:“你们几个,最好盼着你们家公子没事,否则,老夫一定要了你们的命!” 然而话音还未落,便有两个侍卫匆匆赶来,孟甫抬眼,见两人神色严肃,身后亦无人跟着,心中便涌起不祥来。 那些侍婢为了自己的命自然是在心中祈祷着公子无事,但抬眼见了那两个侍卫的表情,便心下一沉,暗道了一句凶多吉少。 侍卫们沉声禀报,虽已尽力委婉,孟甫还是眼前一花,险些仰面摔过去,侍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不由老泪纵横,拍案呜呼叫着:“我的儿!”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哭晕过去。 半晌,他勉强收了眼泪,才道:“我儿的尸体何在?带我去见他!” ------题外话------ 才知道原来昨天是高考啊啊啊啊,给大家加个更!! 第18章 定情 那两个侍卫不敢耽搁,赶忙转头带路。 侍从扶起颤巍巍的孟少侯。 死角里果真躺着个早已死于非命的公子,正是孟家嫡长孙,孟敕。 那原本该端坐雅间,惬意地食着瓜果,与旁人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此刻却张着嘴,瞪着一双几乎凸出的眼,仰躺的身子浸在血泊之中,死状惨不忍睹。 孟甫颤着手为他掩上眼皮,两行清泪顺着浑浊的眼徐徐滑落。 丧子之痛,这才过中年的男人似是刹那间老了十几岁,连额间的皱纹都悄没声儿地又多添了几道,让人瞧着不由辛酸。 他无声地呜咽,半晌,才忽然抬头,一双虎目似是重新燃起了烈火,道:“凶手何在!此事……究竟是谁所为!” 侍卫头领跪地道:“公子死状蹊跷,此处荒凉,我等一时也推测不出何人所为,不过……” 孟甫转头怒视着他:“不过什么?有话直说!” 侍卫头领道:“我们在公子的身上看到了一个鞋印,那鞋印花纹奇特,我等觉得蹊跷,便将起拓印了下来,还请少国公一看。” 那侍卫头领示意手下上前,身后之人立刻呈上了一个绘在纸上的图样。 孟甫一把抢过,一见那鞋印,登时瞪大了眼睛,接着猛然站起了身来。 “是他?!” …… 而与此同时,正有一双靴子踏入平南侯府的大门。 来人头戴黑纱斗笠,正是天儿热的时候,他身上却紧裹着一件不甚明显的粗布衣,身上的肌肤是一寸不漏。 他一言不发地冲着门口的护卫亮了亮玉牌,护卫便一眼不发地打开门,放他进入。 进了门,便有内侍迎上去,将他领入堂中,亲自为他奉了茶来,口中道:“请爷在内堂稍后,我们家侯爷即刻便到。” 来人点了点头,也不出声,只自顾地品着茶。 不多时,平南侯慕文清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只穿着一身单衣,微敞的衣领隐约露出坚实的胸腹,模样生的也算周正俊朗,只是有些许突兀的魁梧。 许是刚刚才从武场回来,他正挂着一头颈晶莹剔透的汗珠子,一头长发蜿蜒地贴着他麦色的肌肤上,衣领下还能看出他胸前带着明显的起伏。 慕文清随手从架子上拿下一件外套草草披在身上穿好,大口饮下侍从递来凉水,又胡乱地用巾帕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大跨步入门来。 他在来人的面前顿住,恭敬拱手,颔首道了一声:“世子爷。” 来人搁下茶杯,捏住兜里的边缘将斗笠摘下,一张脸似精雕细琢过,毫无瑕疵,耀目光华——正是临江王世子楚峥越。 他抬眼,眼中的锋芒丝毫不再有意图掩盖之意,看得那年轻的侯爷周身一颤,下意识地便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楚峥越手指轻叩桌角,道:“如何?” 平南侯慕文清落座,道:“如侯爷所料,孟家前日便察觉了不对劲,如今孟甫已亲自带人前往搜寻,想来不日便会发现孟敕的尸体。” 楚峥越眼中闪过冷笑,道:“真是一群废物,我原以为孟甫那老狐狸必然早早发觉了自己儿子不见了踪影,没想到这老子做得竟也不称职,真是枉费了我们的一番心思。” 慕文清道:“这刘家与孟家决裂是早晚的事,世子爷同我也只是推波助澜,将窗户纸提前捅破罢了。” “这护国公孟家一心拥戴着明瑶皇后所出的太子赵琥,显然打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楚峥越撑着额角道,“其实虽说赵琥被封了太子,凭他的本事也是不足为惧,只是他背靠孟家,实在不好对付罢了。 “倒是刘家这株墙头草最为棘手,面上与你一般拥附蜀王,但这刘氏一家最为狡诈,瞧着他们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只怕早对你起了疑心。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让刘家断了与孟家结盟的可能,方能让刘氏慌神,两虎相争,咱们方才得利其中。” 慕文清道:“这刘家次子刘慕之在朝堂颇为作为,若是被他发觉了端倪……?” 楚峥越坐直了身子,眼中尽是平和。 “这刘家仗着依附蜀王赵旭,一向是眼高于顶,这刘家大郎已身在朝中,这刘慕之再青云直上,幼女刘慕言凭借兄父的光若再高嫁,整个朝堂岂不是就剩刘孟二家分庭抗礼了?” 慕文清道:“世子爷的意思是……” 楚峥越淡淡:“如果不识好歹的话,那就没必要留着。” 慕文清了然了他话中的杀意,含笑道:“明白了。” 吃了半盏茶,他忽然如想起了什么一半有些贼地一笑,道:“说起这刘慕言,我隐约记着,那姑娘似乎对世子爷颇为青睐的模样,世子爷若将她纳入怀中,这刘家岂不自然就成了世子爷的掌中之物?” 楚峥越没出声,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慕文清笑道:“玩笑话罢了,世子爷不必多心。” 楚峥越摩擦着杯壁,盯着碧色的茶水上的茶梗与茶叶片,漫不经心:“我绝不会因为朝堂之争辜负一个女人。” 饶是慕文清闻言也不由微怔。 片刻后他才重新捡回笑意,道:“没想到世子爷才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胸怀如此抱负,竟也铁汉柔情,文清当真佩服得紧。” 然而恭维话说了半晌也不见楚峥越回答,抬眼望去,却见楚峥越赫然在盯着茶水愣着神,一双眼幽深如潭水,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俨然是什么也听不进了。 而楚峥越的脑中早已随着那番话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双清亮的眼。 她在宴上因为孟逸的出丑而低头浅笑,娇怯怯地拂袖掩着花瓣似的唇,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狡黠俏丽,让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再不舍得将目光离开半分。 她曾踟蹰着,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出口询问:“世子爷,你觉得我生的如何?” 她红着脸,一双眼亮的像是天边最美的一颗星。 缤纷落英之下,她眉眼如画,耀如春华,百花都为其失色。 即便是他,望着她时甚至都会忍不住失神。 她说她喜欢自己,可她究竟是从何得知他的身份,又为何会无端怂恿兄长戏弄孟逸,又为何会望着对自己举杯的慕文清丝毫未露出惊讶的模样? 这个美艳绝伦的姑娘,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第19章 潜入 楚峥越越想反而越疑惑于自己的猜测,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盯着茶水看了半天,抬眼便看到了正偷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嘴角的慕文清。 他轻咳了一声,一口将手中的半杯香茶饮入腹中。 许是喝得太急,一时间竟未尝出味道来。 就连心跳,也莫名地加了快。 楚峥越捂住心口,不由皱了眉头。 他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反应。 …… 而此刻,临江王府,听溪院五岳楼外。 墙外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梯子,一只纤细而白皙如玉的手狼狈地攀在墙头,伴随着的是稍稍有些剧烈的气喘声。 攀上墙头之人抬手想要擦一把汗,谁知手一滑,脚下便险些踩空,差点便摔下去,脚下亦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幸亏她及时地勾住了墙边,这才有惊无险地停住。 待站稳后,沈清漪不由后怕地低下头,冷汗都下来了。 这次可没有楚峥越在下头接着了。 底下把着梯子的流萤亦是提心吊胆:“小姐你轻点,这声音也太大了,别把王府侍卫招来,若被老爷夫人发现我帮你跑来假扮王府侍女的话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 沈清漪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帮你顶着,放心吧,没事儿。” 她坐上墙头,趁着这休息的片刻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她浑然不觉,此刻角落中遍布的各个暗卫正用看傻子的表情盯着她。 喘够了气,她才轻巧地跃下墙头,有弹性的双腿毫不费力地便滑到了地上, 她此刻扎着双螺髻,身穿简单的软绫襦裙,俨然一个俏丽的小侍婢。 今日想说的话并未说出口,既然报答不得,她便要好好一探究竟。 看看究竟是她自作多情,还是楚峥越这厮当着两个弟弟的面死鸭子嘴硬。 只要让她接近楚峥越,弄清他究竟有没有如前世那般将自己所赠的香囊偷偷地佩戴在身上,她自然便有了答案。 因此她才带着流萤在此踩点,蹲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买通了临江王府的一个侍女,这才顺利地换了衣裳,潜入府中。 前世她身为皇后,也曾随赵宪一同来此做过客,因此对王府中的草木还算得上熟悉。 但那时终归是客人,如今她骤然以“婢女”的身份造访,倒也颇感新鲜。 临江王年岁渐长,又陪着先帝打了半辈子的天下,眼光还是多年前的眼光,整个府邸的装束皆是古香古色,瞧着反倒有种正气古板的武将气息。 倒不知楚峥越喜欢什么样的装扮。 还没等她思索出个子丑寅卯,早有管事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后,毫不客气地照着她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道:“傻站着干嘛呢?后头一堆杂活儿正缺人手,你还不赶紧帮忙去?” 沈清漪被打得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本能地转身,那管事见了她的相貌登时愣了愣,她趁着对方愣神的机会连忙吐了吐舌头,转头就是个脚底抹油。 那管事回想起方才那女孩的脸不由微怔,自言自语道:“府里何曾有过这样貌美的侍婢?是新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带笑的声音:“不错,兄长亲自领进门的人,你自然是不知的。” 管事转头见了来人,连忙颔首道:“三少爷。” 楚峥阳惬意地摇着折扇,慢悠悠道:“人可是大哥亲自领来的,但大哥这个人一向是不喜欢被旁人揣测心意,这怎么做,你心里可明白?” “亲自领来的?” 管事的狐疑地重复了一遍,话头刚落便恍然大悟地一拍头,道:“原来如此……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美滋滋地掉头而去了。 楚峥阳合上折扇,挑眉扫了楚峥越所住的一眼五岳楼一眼,自言自语道:“成日笑我流连花草,如今有这位沈姑娘,美艳绝伦又热情似火,我倒想看看,你这等正人君子究竟挡不挡得住这般猛烈的攻势。” 他将扇子抛起又接住道:“小弟不才,可就等着看好戏喽,可别让我失望。” 他抿唇一笑,复又摇着扇子悠悠朝着府外而去。 而此刻,浣衣房中。 管事背着手,翘着胡子,煞有介事地做出一副凶恶模样,目光巡视过众侍女,众人见了他纷纷道一声好,唯有卖力洗着衣裳的沈清漪未曾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埋头洗着衣裳。 管事大声地咳了咳。 沈清漪自幼娇养,哪里真的自己洗过衣裳,手被搓破了皮也没跟眼前的这些湿衣服和解,正被手上的伤口痛得直皱眉,听到了咳嗽声才反应过来,连忙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管事随手拿起盆里的衣裳看了看,忽然一把甩在盆子中,道:“这洗的什么呀,啊?你瞧瞧这领口,这袖子,让你来做工,不是让你偷懒来了知不知道?” 沈清漪听在耳中,撇了撇嘴,未曾言语。 管事道:“你们几个,衣裳都给她,若今天洗不干净就甭吃饭了,洗干净为止!” 说完,便装模作样地踱着步子慢悠悠离开了。 这眼见着这新来的美貌侍女被管事的训斥,众粗使女工便收到了暗示,纷纷将手中的衣裳纷纷倒在了沈清漪的盆中,有人甚至故意使坏,将水盆朝着沈清漪身上一扬,沈清漪一时躲闪不得,当即便被淋了个透彻。 虽是艳阳天,但夜色将至,还是冻得沈清漪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正好喷了那喷水之人一脸。 那喷水之人呸了一声,嘟囔了一声晦气便骂骂咧咧地转头出了浣衣房。 虽被淋了满身水,可沈清漪倒觉得无所谓。 前世在后宫,什么样不堪的手段都见过,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她亦可维持母仪天下的端庄秀丽。 更何况她今日前来特意脂粉未施,此刻的模样就算再狼狈也不会晕了妆容惹人笑话,再说她知晓男人的劣根性,瞧见她楚楚动人的弱势模样比之寻常美人只怕更怜爱三分。 因而她也并不急,只是镇定地坐下,继续慢悠悠地搓洗着面前小山一般的脏衣裳。 不多时,衣摆上沾着血的楚峥越便回了听溪院。 ------题外话------ 电路还没修好这两天更少点,我尽量码字哈,只有晚上趁来电才敢开一会儿电脑,想爆更但是没有网,我那点流量实在撑不住啊呜呜呜TAT 第20章 侍奉 楚峥越进了院门,早有暗卫现了身,利落地抱拳跪地道:“参见世子爷。” 他抽出手绢低头擦着血迹还未干的手:“可有事禀报?” 暗卫颔首道:“今日有一个女子扮作府中侍女翻墙入门而来。” 楚峥越的手微微一顿。 暗卫接着道:“属下见那姑娘身手笨拙,又是只身一人,便未曾惊动她,虽是如此,但难保是有人派来对世子爷施以美人计借机打探,不知世子爷看来,要不要……” 他伸手在脖子处做了个“杀”的手势。 楚峥越继续擦着指缝间沁入的血渍,漫不经心:“那姑娘生得是何模样,可看清了?” 暗卫想来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询问,不由顿了顿,片刻后才道:“属下未曾细看,只觉得那姑娘生得美貌异常,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精怪,也正因此,属下才生了疑来。” 楚峥越垂着眼,默默将手绢收起。 果然是她…… 他不动声色:“人去哪了?” 暗卫道:“已被钟管事派去了浣衣房。” 楚峥越点点头,道:“去将管事的叫过来。” 片刻后钟管事便乐颠颠地赶来,道了一声:“世子爷。” 楚峥越道:“听说你派了个姑娘去浣衣房?人呢?” 钟管事立刻露出了“小的就知道”的表情。 他嘿嘿一笑。 “小的这就将那姑娘叫来,世子爷等候片刻。” 说着,不等楚峥越说下句话便美滋滋地小跑而去。 楚峥越:“……”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似的? 聪慧如他却也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劲,索性便不想了,迈步进了门去。 不多时,形容狼狈的沈清漪便被送入了楚峥越的屋中。 钟管事道:“还请世子爷慢用,哈。” 离开后还不忘贴心地将门关上,独留沈清漪和楚峥越两人在屋中。 这隔了半个屏风,能看到沈清漪的衣角还在狼狈地向下滴着水,水滴的声音打在花纹繁复的薄绒毯上发出此刻听来愈加清晰的闷响,一时间便愈发尴尬。 意识到自己此刻浑身狼狈,沈清漪急忙低下头去。 她手忙脚乱地抬起袖子捂住脸背过身去,心中暗自祈祷着楚峥越别看到了自己的相貌再将自己赶出去。 而她这一整套的动作正落在楚峥越的眼中。 楚峥越挑了挑眉,也不戳穿她,只是淡淡道:“新拨来伺候的?” 沈清漪尽量压低声音:“……是。” 楚峥越啧了一声:“怎么弄一身湿?受欺负了?” 沈清漪道:“没有,我——我自己掉水里弄得。” 楚峥越嘴角勾了勾。 隔着个屏风都能嗅到她身上的皂角味,那群粗使侍从一向是拜高踩低的货色,看到这么个娇小的小姑娘,不成为众矢之的才怪。 他想着在宫宴上沈清漪戏弄孟逸的模样,心道这丫头分明不像个肯受气的心性,如此忍辱负重之为潜入他的房中,倒不知背后指使她之人究竟是什么角色,能够让她这般死心塌地,不惜以色相相惑。 他眼珠一转,决定按兵不动,让这丫头自己露出马脚。 他撑着额角,道:“过来伺候。” 沈清漪震惊抬眼。 过去……伺候?! 他说的……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般伺候吧?! 他……他难不成寻常便是这般对待婢女的? 沈清漪想到最令人不齿的那种猜测,登时吓得双腿打颤,暗自后悔今日之举。 然而若此刻逃跑,又怕身份暴露,前后都是坑,沈清漪便踯躅在了原地。 “让你过来没有听到么?” 冷不丁楚峥越的催促声传来,沈清漪一激灵,生怕楚峥越起疑,便低着头像只鹌鹑似的一步一蹭着慢慢挪了过去。 幸亏楚峥越许是太累,撑着额角半阖着眼,眉稍尽是疲倦。 “世子爷……要我,啊不是……要奴婢怎么……怎么伺候?” 沈清漪结结巴巴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楚峥越没睁眼:“揉肩捶背,不会?” “啊?” 沈清漪微怔,又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提着湿哒哒的裙角上前,一副小狗腿模样地为他奋力揉起肩来。 两人便就这样维持了半天。 直到沈清漪的力气渐渐用尽,楚峥越也一直阖着眼皮没出声,就在沈清漪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太累不幸猝死之时,楚峥越才冷不丁开了口。 “这么点力气,就敢来我屋里做贴身的侍女?” 沈清漪不爽:“敢问世子爷,做您的侍女干嘛要力气大?难道您是残废,需要侍女抱着您出门不成?” 楚峥越:“……” 他眉尖微不可闻地一颤。 好样的。 他睁眼斜睨向沈清漪,沈清漪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赶忙缩回手,低下头恨不能将脸整个埋进胸口。 楚峥越似笑非笑:“话说得这么硬气,又为何不敢抬头?” 沈清漪没好气咕哝:“长的太丑,不敢污了世子爷尊目。” 楚峥越没搭碴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边看边道:“去为本世子打水来,本世子要沐浴。” 沈清漪继续抗议:“你刚还说我力气小,怎么打水?” “你去是不去?” “……世子爷稍等,奴婢这就为您打水来。” 灰溜溜地一路小跑。 隔着屏风,朦胧能看到小姑娘憋着个包子脸,双手双脚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才拖进来一个浴桶,又来来回回地不知跑了多少趟才将水打满。 等到一浴桶都打满,沈清漪原本湿透的衣裳都干得差不多了。 她也顾不得旁的了,当即便冲到一旁,拿起茶就倒了一杯,自顾饮了个干净。 天知道她何时做过这么重的活儿! 喝完茶,她只觉自己双眼都睁不开了,一仰头便干脆利落地倒在了鸡翅木雕花圆椅上。 昏昏欲睡时,却听楚峥越又慢悠悠地开了口道:“做了这么点事就偷懒?还不过来,帮本世子宽衣沐浴?” 沈清漪闻言不由一个激灵。 就知道这家伙果然是轻佻无度! 她在心里不知骂了楚峥越多少句,但因为实在太过困顿,还是认命地爬起来,只盼着楚峥越早些睡下,她好借机休息片刻。 她起了身来,为楚峥越脱下外裳磨磨蹭蹭地挂在一旁,又盯着楚峥越里头的圆领袍咽了咽口水,半晌,才视死如归地闭了眼,颤巍巍地冲着楚峥越的衣领伸出手—— 第21章 授受不亲 然而手伸到半空,手腕便被人一把握住。 沈清漪只觉那手微凉,掌心带着一层薄茧,是极为陌生的触感。 她小心翼翼地睁眼看去,却见握着自己的赫然是楚峥越。 而楚峥越的一双眼则是侧着脸盯着她的手,神情若有所思。 沈清漪不由心头一紧。 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她心中忐忑,却浑然不觉自己早暴露了个彻底,而楚峥越则是在看她手上被磨出的伤口。 沈清漪显然自小养尊处优,一双手白皙如玉,透亮如雪,莹润纤细的指尖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喜欢花粉丹寇地染上各种颜色,单单一双手不加修饰便已着实令人挪不开视线。 可此刻这白玉般的手上却左一块右一块地起了红肿,有些地方还磨破了皮,被水泡得有些浮肿。 许是方才因他的命令去搬了浴桶来,有的地方伤口被崩裂,露出红艳艳的肉,红白交杂,莫名惹人心痛。 楚峥越正盯着她的手出神,沈清漪颤巍巍的声音却在旁响起。 “那个,世子爷,男女授受不亲哦……” 楚峥越回过神来,松开了她的手,不动声色道:“谁让你碰我衣裳了?去将外裳送去浣衣房。” “……哦。” 喜怒无常的臭男人。 沈清漪噘着嘴抱起地上的衣裳,走了没两步,忽觉鼻尖嗅得血腥,低头一看,只见手中衣裳上分明染了大片的血色,她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啊”了一声松了手,又赶忙捂着嘴向后退了两步。 楚峥越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转过头来,盯着沈清漪道:“怎么了?” 沈清漪浑身哆嗦着:“没,没什么……” 她不敢再去拿地上的衣裳,提裙子就朝着门口跑去,脑中唯剩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回家! 哪知她的手刚刚将门扯开一条缝,一只手就狠狠地拍在了门缝上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门被关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门外领着几个下人修剪花枝的管事不由吓得一激灵,心惊肉跳地盯着五岳楼还在不断摇晃的大门,心道没想到自己家世子爷看着正经,背地里竟然这么会玩。 没想到啊! 他识相地带着众人离开。 而此刻,门内的沈清漪正抓着门栓,浑身不住地发着抖。 方才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此刻正抵在门缝上,身后有人慢悠悠道:“你在怕什么?” 沈清漪颤声:“奴婢……奴婢什么也……没没没……没看见……” 楚峥越抓住她还握在门上的手,一把便将她扯地转了个身,沈清漪的背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身后的门上,整个人都被他整个禁锢在了怀中,再挣扎不得。 沈清漪在这一刹那脑中便是一片空白。 完了,这下要暴露了—— 然而绝望了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不正是借机试楚峥越腰上有没有自己香囊的大好机会么? 她当即便一不做二不休,一把便搂上了楚峥越的腰。 许是她的动作太过突然,楚峥越没意识到她会做出这般大胆的动作,竟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推开。 沈清漪本就孤注一掷,倒是没想到自己没被推开,便干脆作死作到底,在楚峥越的腰间摸了起来。 楚峥越的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木香,莫名温柔,他的腰比想象中更要纤细而结实,怀抱亦是比想象中更要温暖,沈清漪险些沉醉在这短暂的温存间。 她强行抛开那不断上涌的羞涩,手不断在楚峥越的腰间摸索着。 这个是玉佩,不是香囊。这个是令牌,不是她的香囊。这个荷包的料子这么差,真的好没品味—— “扑通!” 正专心致志地摸着楚峥越腰上的沈清漪忽然被人大力地抱起,还没来得及尴尬,她已被人一把丢入了方才她才打好的水中。 那浴桶的大小足以将沈清漪整个淹没其中,四面八方都是水,迫不及待地往鼻间钻。 那极具压迫性的窒息感令她下意识地不住挣扎,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什么,便如救命稻草一般攀上,这才成功地钻出了水面。 她大口喘着粗气,抬头才发现那张俊美冷酷的容颜同自己近在咫尺—— 她与他,正身处同一个浴桶之中。 她意识到了这点,不由吓得险些失声,顿时想逃,却被楚峥越一把搂住腰身,迫使她紧贴着他的身体。 水温适中,上面还冒着氤氲的热气,让两人的脸都浸透在朦胧中,都能够清楚地察觉到那异常猛烈的心跳。 竟一时辨不出,心乱的人,究竟是谁。 楚峥越盯着她,在她脸上清楚地读出了惊慌,羞怯与心虚,他登时了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掐着她的双颊迫使她盯着自己,吐出的温热气息令人莫名燥热。 他凑近她的耳朵,压低的声音刻意未曾掩盖话中的杀气。 “沈清漪,究竟谁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样的大小姐不惜牺牲亲身相诱……?” 他慢慢离开,直视沈清漪的双眼,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清漪微怔,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怒气便窜了上来。 她一把推开楚峥越的身体,扶着浴桶沿站起身来,美目怒视楚峥越道:“你觉得,我是来探听你的奸细?” 楚峥越抓着她的手将她抵在桶壁上,道:“难不成你想说,不是?” 沈清漪心一横,冲口而出道:“我只是想做你的女人,不行么?” 楚峥越挑眉。 他又向前逼近了一分,道:“听沈姑娘的意思,是对我有男女之意?” 见沈清漪点头,他又道:“那敢问沈姑娘,究竟喜欢我什么?” 沈清漪张了张口,却不由哑然。 总不能说因为前世自己负了他,所以今生想要弥补才会如此吧? 楚峥越只怕不把她踹出去才怪。 见她哑口无言,楚峥越才挽唇道:“既然答不出来,如何说的出‘喜欢’二字?” 他松开手,坐入桶中,抱臂道:“我不过一个闲散世子,实在无意与沈家交恶,若沈姑娘当真想要探得什么也最好放弃,否则若再有下次,本世子可不知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还请沈姑娘识相些,自己滚出去。” 沈清漪的眼中随着他的话渗出泪花。 她最后一次出声询问。 “你对我……当真没有半分心动?” 楚峥越垂下眼皮。 “我——” 然而还没等他回答,沈清漪忽然头重脚轻地向前一栽,正砸在楚峥越的肩头。 楚峥越下意识地扶住她,但在触及她脸颊时却不由怔住。 触及之处,尽皆滚烫,反而浸在水中的手脚却是显而易见的冰凉。 “沈清漪?沈清漪?” 他唤着,怀中少女却毫无反应。 他连忙在她额上一探。 ------题外话------ 第一次上pk啦,这几天都会更两万,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打赏,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跪求跪求让我晋级!tat 第22章 楚峥越是个表里不一的主儿 额头滚烫得简直能煎蛋,怪不得方才她的脸那般红。 楚峥越本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红了脸,此刻才发觉,她是因为病症。 是了,大晚上被兜头泼了一身脏水,没换下湿衣裳便折腾了十来次为他倒水,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只怕也撑不住。 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能撑这么久…… 楚峥越的目光落在了沈清漪满是擦伤与青肿的手上。 “啧,真是养尊处优的命。” 他任命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将沈清漪抱出了浴桶。 …… 嘶…… 沈清漪的眼睫一动,睁开眼睛,却是一片虚无。 她茫然地望着四周。 入目皆是混沌,什么也看不见,就如前世后脑砸在石头上得了眼疾那般。 沈清漪困惑。 这究竟是在哪? 身上为何这么冷…… 她无助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缩起,四面八方忽然传来若有似无的笑声,她惊慌地四处瞧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察觉到那笑声愈来愈近,似乎马上就要将她整个吞噬…… 沈清漪无处可藏,只能蜷缩得更紧,掩耳盗铃似的捂住耳朵,那些逐渐迫近的笑声却似能穿透她的手钻入她的耳中,一点点的侵蚀进她的身体。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助地哭泣着。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究竟谁能来救救我? 眼前无尽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轻唤她的名姓。 “沈清漪,你命不该绝。” 沈清漪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那只手,终于,黑暗褪去,眼前出现大片的光明,甚至于有些刺目—— “楚峥越!” 她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额上,竟已被汗珠浸湿,凉涔涔的难受。 “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沈清漪转头一看,正是满目关切的轻罗。 沈清漪的目光落在轻罗手中所握的浸湿的香巾上,显然是正要为她敷在额上。 沈清漪环顾四周,熟悉的床帐,熟悉的满墙字画,分明是她的房间没错。 可她怎么记着自己方才是在楚峥越的房中来着…… 她掀开被子,道:“我怎么回来的?” 轻罗道:“姑娘糊涂了?是临江王府的世子爷送您回来的呀。” 沈清漪愣了愣,道:“什么?” 轻罗为她掖好被子,解释道:“昨夜您突发高热晕倒在了临江王府,世子爷正好路过,便将您送回了府里,您忘记了么?” “我……我突发高热?” 沈清漪揉了揉后脑,后知后觉才想起昨日在临江王府中发生之事。 先是被泼了水,接着是神色微妙的王府管事,再接着是一个带着木质香气的怀抱…… 她似乎曾问他:“你对我,是否当真没有半分心动?” 他是如何回答的来着? 他到底回答了有,还是没有? 她为何不记得? 沈清漪眼神直直地盯着水似的床帐双目一眨不眨地发着愣,看得轻罗心里毛毛的,见她魔障了一般,连忙壮着胆子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一挥,道:“姑娘,你,你没事吧?你的眼神好生吓人哦。” 沈清漪回过神来,搪塞道:“无事,我只是——” 她的话头忽然止住。 接着低下了头。 原本湿淋淋黏在身上的衣裙早被脱下,换上了一件质地上乘的水碧色绣白木兰花襦裙。 就连床边案子上所搁的钗环翠玉也不像是她昨日佩戴的,瞧着那质地,倒比她寻常所用的钗环更为贵重,毫无使用过的痕迹,像是刚刚才从珍宝斋中取出来一般。 沈清漪不由想到了一个不甚真实的可能。 她转头询问道:“这衣裳……是谁替我换的?” 轻罗狐疑:“换衣裳?换什么衣裳?姑娘自从回来便一直昏迷,唯有夫人,二少爷和五姑娘挨个前来看过两回,哪换过什么衣裳。” 得到这答案,沈清漪的眼睛便“咻”地亮了。 难道衣裳是楚峥越派人为她换得? 她随手拿起一根玉钗,却发现自己手上昨日所受的伤口已愈合了大半,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显然不是她寻常所敷的脂粉的香气。 再瞧这玉钗,是以整根毫无瑕疵的碧色玉石所雕刻,连上面一环扣一环的流苏都是用精细的手艺一点点掏空的,可见价值不菲。 似是心底原本打蔫的小芽重新焕发出生机,又在心底爆开,扬起一片甜,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 真是看不出来…… 斗志在这刹那又重新扬起,沈清漪心下忍不住开怀,掀了被子起身便要下床。 “不好了姑娘,今儿朝中出了大事了!” 流萤忽然急吼吼地提裙入门来,轻罗皱眉:“流萤,姑娘刚醒,你忙三火四的,吓着姑娘怎么好?” 沈清漪道:“流萤一向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流萤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我父亲惹了谁不快招了麻烦回来?” 流萤赶忙道:“不是不是,不是老爷,是护国公府的少国公,今日在朝上,听闻他当着百官的面大骂刘御史,说他纵子行凶,还连磕了几个响头,老泪纵横地求陛下为他做主。” 沈清漪疑惑:“纵子行凶?这刘御史一向是个谨慎的主儿,刘家大郎刘慕英更是无利不起早之人,杀了孟敕可以说是百害无一利,好好儿的,刘慕英又怎会对孟敕出手?” 流萤道:“可不是?但这事说出来也是稀奇,听闻刘家大公子前几日约了孟敕公子会面,结果这两位公子便双双失踪了足足十几日,眼见着找着了孟公子的尸体。 “那尸体上有个血脚印,脚印的图样分明是刘大公子同孟公子出门时所穿的花样子,刘大公子前些日子去的鞋铺都是孟家的产业,一眼便认得出来。 “再加之十日前在休独倚,孟公子和刘大公子吵得甚为凶狠也是许多人瞧见的,包括刘大公子发给孟公子的请柬也都白纸黑字,就连刘大公子自己也是百口莫辩,怎么也抵赖不了,少国公更是以命相逼,称若是不给一个交代便当场脱下乌纱,再不还朝。” 沈清漪听罢不由噗嗤一笑。 这帮子老臣总是仗着功勋丝毫未曾将皇帝放在眼中,如今更是当众逼迫绥元帝,即便是他护国公家占理,可这样变相的逼迫又是将绥元帝的面子置于何处? 第23章 一箭双雕 沈清漪忆起前世,便忍不住暗自在心中冷笑。 这群老东西的做法还真是从未有过一点进步。 这太子赵琥与蜀王赵旭一向是分庭抗礼,明瑶皇后所出的太子自然倚靠着孟家,而刘家这墙头草,表面上依附赵旭,实则这刘家大公子刘慕英早与孟敕暗中勾结,背地里早就打起了背叛赵旭,投奔太子的注意 待刘家为首的老臣反水,赵旭自然孤立无援,待赵琥登基,这刘家自然摇身一变,从赵旭党羽变为了忍辱负重方才拥护太子登基的功臣。 只可惜这刘家肚子里算盘打得响,实际上却没那么容易。 前世孟敕惨死,条条证据皆指向刘慕英,刘慕英百口莫辩,可眼下显然不是动刘家的时候,绥元帝便意图将此事含糊下去,便试图平复孟甫,待查明真相再处置了刘慕英不迟。 谁知少国公孟甫却不肯罢休,掀得满城风雨,甚至在外传出了绥元帝苛待老臣之名,绥元帝面上倒是没什么,背地不知掀翻了多少奏折,险些真的发落了刘慕英。 最后还是刘家次子刘慕之瞧出了些端倪,发觉孟敕之事只怕有旁人从中作梗,甚至怀疑到了楚峥越头上。 然而楚峥越那般警惕之人又怎会坐以待毙,一开始便早安插了眼线在刘家,知晓刘慕之发现了是自己动手,干脆见招拆招,反而因为刘慕之而坐实了刘慕英杀人之事。 人证物证俱在,刘家被逼上绝路,绥元帝不得不除。 刘家倒了台,这孟家有了交代便更为猖獗得意,甚至以储君功臣自诩,没过多久,这孟家便被斩草除根。 也正是因孟家之举,才导致明瑶皇后与绥元帝离心,明瑶皇后郁郁而终后,太子赵琥没了靠山,又因皇后死后而失了绥元帝的宠爱,地位便大不如前,连带着蜀王赵旭也被牵连,这才给了赵宪这个草包后来居上的机会。 沈清漪幸灾乐祸之余却忽然顿住。 前世因为刘家与孟家式微才导致蜀王和太子的失势,而当时也险些将楚峥越牵扯其中,虽然楚峥越未曾暴露,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绥元帝会因此事对楚峥越起疑,那么楚峥越的摄政王之路岂不多了坎坷? 若她将刘慕之怀疑的目光拨向梁王赵宪的话…… 那这刘家与孟家岂不就会无止境地斗下去之余,赵宪岂不也会被迫卷入朝堂争斗之中? 如此,既能坑赵宪一把,还能帮楚峥越提前化解危机,岂不美哉! 她倒想看看,赵宪没了她这个狗头军师,能不能和太子与赵旭这两头猛虎相争。 哼! 想到此,沈清漪便眼珠一转,登时有了主意。 她起身吩咐道:“轻罗,去取纸笔来。” 轻罗应下,在桌上铺好纸笔,沈清漪以羊毫笔抵着唇角,细细思索了半晌,方才落笔纸上。 流萤好奇凑过去,只见沈清漪一笔一划格外认真,瞧着笔触却不像在写字,倒像是在作画一般,倒是有趣。 她不由好奇,跟轻罗咬耳朵:“轻罗,你说姑娘这是画什么呢?瞧着怪有意思的。” 轻罗“嘘”了一声:“别打扰姑娘,瞧着姑娘这模样,必然是打着什么有趣的主意。” 流萤吐了吐舌头:“姑娘的心眼简直比蜂窝还多,我瞧着这样子,指不定是谁又要倒霉了。” 她笑得贼兮兮:“你说会不会是戏弄那位临江王世子?” 她八卦期间沈清漪已画完了想画之物,她提起纸来吹干了墨迹,口中道:“说我什么坏话呢?” 流萤尴尬:“流萤不敢!” 沈清漪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后者哎呦哎呦地乱叫,不住地告饶,沈清漪道:“再敢胡说,就拧掉你的小嘴,看你再乱说。” 流萤瓮声瓮气地委屈:“姑娘,可您捏的是鼻子。” 沈清漪这才松开她,还没等流萤松口气,她又扯着流萤的耳朵,边拖着流萤往外走边道:“走,陪我出府一趟。” 轻罗在旁看得是目瞪口呆,不由心惊胆战地摸了摸耳朵和鼻子,摸完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赶紧将案上的发簪一把抱在怀中,追出去道:“姑娘,您头发还没梳呢!” 最后的结果便是沈清漪带着两个丫鬟坐在马车中,流萤轻罗一左一右地手拿篦子为她梳着发髻。 沈清漪欣赏着自己的大作,是怎么看怎么顺心,流萤为她簪发钗的时候正正好瞄上。 这一眼,她可算是看清了上面画的是什么,却不由大吃一惊,篦子都险些脱了手。 她吓得面无血色,掀开车帘仔细看了一圈方才悄声道:“姑娘您疯啦,这东西……怎能轻易临摹?若被发觉了,可是要杀头的!” 沈清漪叠好那张纸揣入怀中仔细收好,道:“怕什么?我既然敢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让人发觉此事是我所为,这东西可是个能逆转乾坤,颠覆云雨的宝物,我既然想让它伤别人,那么断然是不会伤了自己的,放心吧。” 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流萤知晓她一向不做无把握之事,便放了心来。 ——才怪。 她想起昨日沈清漪扮作侍女偷溜进临江王府,甚至还发了高热回府就不由后怕,心中暗道,这自从沈清漪对那喜怒无常又游手好闲的临江王世子爷生了情意后行事便比从前更无甚章法,不由令人担忧。 轻罗有些担忧:“奴婢虽不知姑娘在筹谋什么,但姑娘千万要珍重自身才好,奴婢等只愿姑娘无事才好。” 闻言,沈清漪不由心下暖热,伸手握住轻罗还拿着篦子的手,又牵住流萤紧紧握紧,道:“轻罗,流萤,你们俩是我自小养在身边的丫鬟,我一向拿你们当姐妹看待,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全你们。 “虽说我只是个女子,你们只是外人口中的奴婢,但沈府的荣辱盛衰同我们亦是息息相关,世道对女子不公,但我们决不能顺应天命。 “既然不能上战场厮杀保家卫国,那便做好能为之事,这世道,咱们也能逆转。” 轻罗与流萤眼神随着她的话而坚定,最后重重点下头去。 车子“吱嘎”一声停下。 流萤掀开车帘,察看马车外的匾额。 “姑娘,岷玉斋到了。” 第24章 狐假虎威 岷玉斋是一家地处偏僻的玉雕小店,许是因着地址太过偏僻,生意也甚为清冷,屋中只有一个老先生在拿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好玉在精雕细琢着。 沈清漪随手抱起一个斗篷来穿上,还不忘用兜帽将自己笼罩得严严实实,连半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方才才梳好的头发自然是连个毛都看不见了。 轻罗:“……所以,小姐一早便做了戴兜帽的打算?怪不得出门都无谓头发有没有梳好……” 沈清漪无辜:“你一早又没问过我喽。” 轻罗:“……” 真是再也不想搭理自家小姐了。 虽是这么想,但她还是尽职尽责地跟上了沈清漪的步子,沈清漪却扬手阻止道:“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在马车上等我,不必跟着。” 接着便下了车去,自顾地进了岷玉斋中。 轻罗看向身边的流萤,流萤挑眉无奈地摊了摊手,接着便仰面倒在了身后的小榻上舒舒服服地眯了眼睛。 而那边,沈清漪已踏入了岷玉斋的门槛。 老先生只略略抬眼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姑娘前来是有何事?” 沈清漪道:“早闻师傅是出自平阳玉神之后,早闻得师傅大名,小女子今日前来,自然是想找先生定些杂件儿,不知先生肯不肯接。” 老人哑着嗓子道:“得看姑娘想定什么,若是定杀人放火之物,那在下可是断断不肯的。” 沈清漪拿出那张纸展开,一把拍在木案上。 那老人看了纸上所绘之物,当即正雕着玉的手就抖了。 他颤着手搁下玉雕与锉刀,道:“姑娘……此物,老夫可不敢接。” 沈清漪道:“二百两黄金。”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姑娘若出得起这些银子,想来有的是人愿意接,何必要为难老夫?” 沈清漪挽唇一笑。 “可此物,却唯有师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替我送往临江王府!”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正是楚峥越原本搁在腰间的临江王府令牌。 这自然不会是楚峥越心甘情愿拱手相送的,而是她在被楚峥越扔进浴桶中时偷偷摸走的。 这叫贼不走空。 得不到他的人,得到他的令牌也是好的。 老人惊愕:“你是……” 沈清漪道:“不错,小女子正是世子爷的人,师傅难不成要忤逆世子爷不成?” 老人道:“既是世子爷的人,要仿制这梁王的印章又是为何?” 沈清漪笑道:“既是世子爷的命令,自然有他的用处,这里还有一封给世子爷的信,还请师傅雕完了梁王府的印章后记得将这封信一并交予世子爷。” 老人道:“明白了,不知姑娘要老夫何时雕好?” 沈清漪挑眉:“明日午时前,我希望东西到世子爷的手上。” 老人犹豫:“明日?” 见沈清漪一言不发他便知没有商量的余地,便颔首道:“知道了,姑娘请回吧。” 沈清漪挽唇道:“告辞。” 等上了马车,她掀开兜帽才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 正偷懒的流萤连忙挪了地方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一会儿就一头汗?快喝口水润润。” 她为沈清漪倒了茶来,沈清漪大口饮下,道:“大热天戴个兜帽,换你你不热?” 流萤想了想,无言以对:“……倒也是哦。” 沈清漪道:“快走快走,可别让店主发觉今日来此的人是我。” “哦哦哦。” 流萤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快些回府。” 马车应声而动。 马车中过堂风穿过,倒也凉飕飕的舒服,主仆三人分饮着香甜的果茶,模样好不惬意。 车外忽然传出隐隐约约的骚动声。 车子骤然而停,主仆三人被震了震。 轻罗询问:“怎么了?” 车夫道:“这……轻罗姑娘,前头的路被挡住了,我瞧着似乎过不去啊。” 最好信儿的流萤好奇掀开帘子探头看去:“咦,前头发生何事了?怎么乱糟糟的堵着路?” 沈清漪道:“下去看看。”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这才看到众人围观的中心趴着个口吐鲜血的男子,正被一群人围在其中殴打。 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儒雅清俊,虽形容落魄,却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书,任由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他背上,却还是死死地护着书卷,不肯避让半分。 沈清漪端详那地上挨打的男人,眉头便微不可闻地一蹙。 怎么是他?! 而一旁正站着个吊儿郎当的花衣男人,男人满脸酒气,盯着手下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妈的,碰上这穷酸书生可真是晦气,给我照死了打,真打死了爷罩着!打!” “住手!” 却忽听一个清亮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闻声下意识地看去,便不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却见出来的赫然是三个美人。 两个的丫鬟一绿一粉,如春花柳叶,一个是娇俏伶俐,一个是柔婉温柔,如花开并蒂,各表一枝,虽是侍女,却比寻常家大小姐都要更精致上三分。 两个侍女已是美人,而身在二人身前的姑娘便更称得上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色美人了。 只见她身穿一袭水碧色裙裳,梳着华贵端庄的牡丹髻,因着还是姑娘,后脑便垂落了几条扎得纤细的小辫子搭在肩头,珠玉琳琅地装饰了满头却不显繁复,反而更衬得她的容颜清冷如仙,竟全然不似凡间人。 她这一现身,打人的也不打了,围观的也不看热闹了,一双双眼睛皆望着她。 那花衣男人更是看得眼珠子都直了,连忙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沈清漪。 他随手拉起一个方才打人的打手:“爷是看错了么,怎么……这画上的仙女儿还下凡来了?” 那打手望着沈清漪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道:“国舅爷,您没看错,的确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儿正在那站着。” 孟逸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似是想去碰触那大美人,却不想她身后的小美人之一却上前一步,怒斥道:“还请国舅爷不得对我家小姐无礼!” 孟逸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缩回了手,一双眼上下地打量着沈清漪道:“嗬,那倒是我失礼了。” 沈清漪在心中冷笑,心道这登徒子在接风宴上曾见过她,想来那时他一心在丢脸之事上,竟一时未认出她来。 她懒得自我介绍,一双美目毫不露怯地望着孟逸,敷衍地福了福身道:“小女子参见国舅爷。还恕小女子斗胆问一句,国舅爷当街打人之举是否太过无礼了些?” 第25章 拿什么谢 八角的楼,四方的阁,台上伶人水袖飞翘,蜂腰半折,银铃声伴着欲语还休的琵琶声,看客各个衣着鲜亮,是面色红润,心宽体胖的模样。 一匹缎面,价值千金,却被台上伶人轻而易举地撕扯成段段狼狈,只为听那一声畅快的裂帛之声,如此场面,当真称得上一句穷奢极欲。 想来妺喜在世,恐怕也要称一句甘拜下风了。 此处,便曰做休独倚。 休独倚足高百尺,上饰着五彩的瓦,琉璃的灯,水似的帐幔,雪肌似的窗,一餐价值千金。 若登于顶上,便如能摘下明月一般。 范希文道:明月楼高休独倚。 休独倚亦是因此而得名。 一舞罢了,折扇翩翩,清润如雪的佳公子跟着众人抚掌道了一声“好!” 有美款款献酒,丹寇红酥,肌肤碰触出若有似无的暧昧,美人望着他的一双含情目欲语还休,似是在无声地相邀。 公子一笑,饮下杯中酒,在好美人耳畔悄然低语,引得美人面颊羞红,抽了香帕在他胸口,口中娇嗔一句:“讨厌。”却被一把握住手腕。 相视一笑间,全然再不用旁言,便预示了今夜的覆雨翻云。 美人娇怯怯离去,狐朋狗友之一将方才一幕看在眼中,口中笑道:“三爷不愧是风流才子,连休独倚的柳香姑娘都甘拜三爷怀中,真是佩服。” 楚峥阳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投缘,说得上两句话罢了,能得柳香姑娘的垂青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我该荣幸才是。” 另一人笑道:“哈,楚兄可是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楚兄眠花卧柳的本事是整个淮京顶尖儿?来来来,快给咱们楚兄斟上,撬开他的嘴,咱们也好取取经!” 此人的玩笑话引得众人笑作一团,然而笑着笑着,忽有一人盯着窗外双眼一亮,指着何处道:“楚三爷,若这等的美人你也能哄上榻,我便服了你!” 楚峥阳笑道:“天下可还有我拿不下的女子不成?” 然而顺着那人指尖回首一望,却是愣了,转过头来,那股子轻浮都似是在瞬间收敛,道:“别玩笑,这可是我家大嫂。” 好友登时一怔,重复道:“大嫂?” 他稀奇地抻脖子细看,又“咦”了一声,道:“你这大嫂怎么会跟那孟国舅走到一处,瞧着那剑拔弩张的样儿,好像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了似的。” 楚峥阳闻言便下意识地望去。 他方才称之为大嫂的美人眉宇清冷,目光灼灼道:“还恕小女子斗胆问一句,国舅爷当街打人之举是否太过无礼了些?” 那一向是欺行霸市的孟国舅闻言却怔了一怔,看看地上被打得口吐鲜血的男子,再看看沈清漪,不由瞪圆了一双醉眼道:“呦呵,这小子一副穷酸相儿,却能引来个绝色美人儿替你出头?稀奇,真是稀奇了!我今儿倒是头回儿见着!” 沈清漪优雅抚耳,道:“国舅爷抬举了,小女子倒是不屑做什么美救英雄之事。只是小女子着实好奇,这位公子究竟哪里得罪了国舅爷,要遭此殴打?” 孟逸道:“我跟弟兄们正喝酒呢,这孙子卖他的破书,我懒得搭理他,就骂了他两句儿,没寻思他上来就是说我们是群何不食肉糜的蛀虫,打死他都算轻的!” 却听沈清漪笑道:“原来闹的人尽皆知就是因这等小事?” “嘿你这死丫头——” 还没等孟逸发作,沈清漪又道:“从前在梁王殿下身边常见国舅爷相伴,这一向觉得国舅爷与梁王殿下是同道中人,小女子曾见梁王殿下因小女子家中兄长还未娶妻便搁置下了提亲之意,可见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瞧着国舅爷与梁王殿下是同样的气度不凡,玉树临风,小女子一向是仰慕不已,想来国舅爷这等英武之人该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然不会真的与这一个小小的书生的无心快言计较吧?” 台上的楚峥阳闻言险些笑出来。 没想到他这位大嫂倒是真真正正的巧言善辩,言语之间既抬高了孟逸,又在言语间似有似无地扯出梁王做挡箭牌,打消了孟逸对她垂涎的念头。 话中的潜意便是:我背靠梁王,此人我救定了,你还敢不放人? 楚峥阳佩服地抚掌,心中暗道,不愧是大嫂,这巧妙救人之举,当真高明。 因着句句都是夸赞之意,孟逸便也没有发火的理由,指着沈清漪张了张嘴却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反而觉得方才的火气都好像莫名其妙散了。 虽知道沈清漪的话是溢美之词,但他还是不由心生飘飘然。 毕竟又有谁不喜欢被美人称赞? 半晌,孟逸索性便不说了,撂下手道:“罢了,今日看在美人的面子上就饶了这废物一命,走!” 说罢,他还不忘在转头前扫沈清漪一眼。 沈清漪盈盈而拜:“恭送国舅爷。” 待孟逸一行人走后,沈清漪才递了个眼神给身后的流萤,流萤上前伸手正要将那书生搀扶起身,书生却连忙避开她的手,自己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男女实在授受不亲……” 流萤撇了撇嘴,道:“我一个姑娘家都未说什么,你一个男人家还顾忌此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无礼了你呢。” “流萤,不得无礼。” 沈清漪斥退了流萤,接着对那书生道:“公子受委屈了。” 书生的手都被踩得变了形,他强忍痛意对着沈清漪作揖,道:“多谢姑娘相救,小生必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沈清漪笑道:“举手之劳,谁要你报答?公子手受伤了,轻罗,带他去附近的医馆疗伤。” 书生道:“这怎么好意思!” 流萤道:“我们家小姐吩咐了公子就接下,何必要推辞,凭白辜负了我们小姐的一番好意。” 那书生不由尴尬,也只得道:“那就多谢小姐美意了。” 沈清漪挽唇一笑,道:“谢,那倒要看你拿什么谢。” 第26章 未雨绸缪 书生似是没料到沈清漪会如此说,不由微怔,道:“姑娘此言何意?” 沈清漪笑道:“公子眼下除了空口两句感激,又能拿什么谢我?” 书生道:“这……” 沈清漪道:“今日救命之恩,公子自然该谢,可本小姐什么都不缺,今日之举不过是随意之举,公子感激与否,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大,公子又何必浪费口舌?” 见那书生沉默不语,她便笑着转过身去,对轻罗道:“等公子治好了伤,记得拿锭银子给公子做赶考的盘缠。” 接着转身而去。 还没走几步,她又忽然停下。 接着,她微微侧过头来。 “若公子有朝一日登上高位,切勿忘记淮京沈家。” 那书生望着她的半张侧脸不由失神。 他目送着沈清漪离开,口中喃喃。 “淮京,沈家……” 轻罗在旁轻唤,他方才回过神来,自知失礼又不忘羞愧地低下头去,接着跟着轻罗匆匆去了一旁的医馆。 身处休独倚二楼的楚峥阳一行人正将方才一幕整个看入眼中。 一人笑道:“古有白蛇西湖报恩,今有英雄街上一诺,还真是有趣儿,妙哉,妙哉。” 楚峥阳却未接茬,反而摇着折扇,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我这大嫂,倒不像是会轻易做美救英雄之举的人…… “这事,可是有意思。” 他含笑饮下一口酒,收回了目光,继续和旁人插科打诨。 而那边沈清漪浑然不觉自己的举止被人看了个全程。 坐上马车,流萤便不解道:“姑娘,那人不过一个落魄书生,姑娘又何必要理会他?” 沈清漪漫不经心望着窗外风景:“此人不畏权贵,当众便看透孟逸此人本性,更当众申斥,可见其眼光毒辣,性格耿直,且你瞧他今日挨了打也不忘护着怀中书本,便知他是个当真将所学之物当做宝物的,这样的人才,将来入朝登上高位是指日可待,如今他有难,我们自然该雪中送炭才是。” 流萤恍然:“原来如此!小姐当真聪慧,是奴婢蠢顿了,全然没发觉这层,真是惭愧。” 沈清漪牵了牵嘴角。 其实,她方才也没想这么多。 救此人,也只是因为前世见过他罢了。 这看似落魄的书生名唤谢憧之,眼下虽落魄,可实则却是未来的状元郎。 状元虽是状元,只是中举之人中他容颜实在出挑,于是便破例行状元服冠,以探花之举游街,是无上的荣耀。 而此人在前世时曾因得罪孟逸险些被使绊子,幸亏楚峥越早将其收入麾下,这才有了截获二鼎的荣耀,最终步入官场,官拜二品,乃是前世楚峥越的得意干将之一。 沈清漪知晓此人有才,将来在朝中必然有一番作为,因此她才刻意在他跟前明了自己是沈家人,又强调了报答一词。 如此,将来沈家若当真如前世那般生难,这谢憧之便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他还是楚峥越的人,将来在楚峥越耳边提及她一二,楚峥越自然会觉得她沈清漪人美心善,是个该交之人。 沈清漪想到此不由沾沾自喜。 她简直都想到了将来楚峥越羞惭地对她道歉,称自己从前错怪了她这等绝世好姑娘,以后定然迷途知返的样子。 谁能比她更机智! 她嘿嘿傻笑着倒在了流萤的肩上。 流萤嫌弃:“小姐,你笑得好奸诈哦。” 沈清漪回过神来,连忙闭上嘴,捶了她一把,道:“怎么跟我说话呐,没大没小。” 车轮扬起飞溅的尘土,马车在主仆俩的打闹中扬长而去。 翌日,临江王府。 正在院中赤身练武的楚峥宜忽见眼前一闪,一把匕首正插着一封信正中木桩之上。 楚峥宜皱了皱眉,随手拿起白巾拂了一把自己的脸,接着拔出那封信来,细细读阅后不由蹙眉。 “大哥何时吩咐过人去过岷玉斋……?” 他皱眉收了那信,随手掏了件衣裳亲自前往大门。 岷玉斋派来的人正坐在待客的前堂吃着茶,一见楚峥宜,连忙起身拱手拜过:“二爷。” 楚峥宜落座,道:“东西拿来了?” 小厮道:“诶诶,拿来了,拿来了。” 他边说边从怀里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拿出一巴掌大的方盒递到楚峥宜手中,道:“还请二爷替世子爷验过。” 楚峥宜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方玉印,上写“梁王”二字,赫然是照梁王印所仿。 他立刻关了盒子,脸色不善地拍案怒目喝道:“大胆!梁王府的玉印,你们也敢做了送来?难不成是要造反不成么?!” 那小厮不由懵了,连忙跪地道:“二爷息怒!此物的确是世子爷吩咐所做,小的实在不敢欺瞒!”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二爷请看!这也是世子爷派去吩咐之人给的,说待此物雕刻好,便要立刻与这封信一同送来府中,此事千真万确,小的万万不敢欺瞒二爷啊!” 他那一副痛哭流涕两股战战的样子瞧着分明不像扯谎。 楚峥宜自信无人有胆子能在自己这幅活阎王模样的跟前面不改色地说谎,便也不言语,只自顾地拆了信封。 纸上字迹娟秀纤巧,落笔收笔处轻揉慢捻抹复挑,很显然是出自女人之手。 上头的内容大致是说这梁王印是送给世子爷的礼物,若想利用孟敕之死偷天换日的话,此物必不可少,还请世子爷珍重。 末了也未曾见到落款。 楚峥宜眉头更蹙紧了几分。 这信是出自女人之手,可楚峥越一向是个不近女色的,院子里连个近身侍奉的侍女都没有,更何况是派女人前往岷玉斋这等隐蔽之所? 他的脑中无端浮现起一个人来。 他眼神暗了暗,收了信封后不动声色道:“可见到了吩咐你做事的人?” 小厮连忙道:“见着了,见着了!是个穿着大斗篷的姑娘,身形纤细,身上带着一股子好闻的香气,虽没见着生的什么模样,但听声音就知道必然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第27章 夺嫡之争 楚峥宜脑中的影子随着小厮的话愈发清晰,渐渐汇聚成一个身着玉色宫装的绝色美人的模样。 前些日子沈清漪扮作侍女潜入王府之事他也是听到过一些风吹草动的。 这女子的信中提及了孟敕之死,又做了这梁王府的印章送来,点名是送给大哥的“大礼”。 难不成她当真知道些什么? 这个女人对大哥一直有所图谋,又屡次三番地行一些冒险却又看似误打误撞却屡屡正着重点之事,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你怎么知道那女子就是世子爷的人?” 小厮不知他为何如此问,但还是如实答道:“哦,那姑娘手拿着世子爷贴身的令牌,所以——” “贴身的令牌?!” 楚峥宜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也懒得再同那小厮多说,转头就走,临走时丢下一句:“你先回岷玉斋复命去吧。” 接着便随手向后抛了一块银锭。 那小厮连忙接住那银锭子,面露喜色地用袖子擦了擦,又咬了一口,这才美滋滋地离开。 而那边,楚峥宜已经怒气冲冲地推开了五岳楼的大门。 楚峥越正倚在窗炕处就着阳光默读兵法。 他罕见地穿一身杏黄色圆领窄袖袍,一头黑发利落地用杏黄色发带高束头顶,优越的额头衬托深邃的五官与流畅的下颌线条,是骄阳下最美的一道风景。 “大哥!” 楚峥宜的一声大吼让他不由皱了皱眉,便合上了兵书,懒懒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楚峥宜一把将手中的东西敲在炕桌上,道:“你自己瞧瞧!” 楚峥越一头雾水地拿起那方盒子,还没等拆开就听到一个懒懒的声音边打哈欠边说道:“大早上的,这是要瞧什么啊,怒气冲冲的?怎么,二位哥哥莫不是又要切磋切磋武功不成?” 一个蓝衫公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笑嘻嘻地倚着门框。 他眼下挂着乌青,头上还风骚地簪了朵花,手中正贪凉地摇着一把折扇。 瞧他那满面的春风与衣领上的胭脂色,便知他昨夜必然是折腾了一宿,只怕是趁着美人熟睡时才溜回来的。 楚峥越嫌恶地皱了皱眉。 “退出去,脏兮兮的别进我的门。” 楚峥阳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哪里脏?放心,干净着呢。” 楚峥越道:“少装傻,臭小子,又出去眠花卧柳,也不怕染上什么脏病回来,别进来污染我房间。” 楚峥阳啧了一声,依旧是厚着脸皮迈进门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楚峥越的对面,合上了扇子道:“要是两位哥哥再一时想不开切磋切磋,那小弟立刻回去,何苦来你这。” 他说着又随手夺过楚峥越手中的盒子自顾打开,楚峥宜“诶”了一声却来不及阻止,楚峥阳便已将里头仿制的梁王府印章拿了出来捧在手中端详。 “哎呦呦,这梁王府印做得好啊,大小笔画同真正的梁王印竟都丝毫不差,想来若同真正的梁王印搁在一处,那梁王也是分不出真假的了。” 他伸出手,将梁王印倒搁在手中递到楚峥越面前,笑道:“想来此物是哥哥为了孟敕之事命岷玉斋做的吧?为的,便是将那梁王卷入夺嫡之争,从而撇清干系。” 他笑着将梁王印抛入楚峥越怀中,道:“哥哥且说,是也不是?” 楚峥越皱眉,道:“此物非我命人所做。” 他说完又转头盯着三弟道:“你为何会笃定此物与孟敕有关?” 楚峥阳抛着扇子笑道:“天底下会那般谨慎注意到鞋底子细节从而嫁祸刘慕英的人只怕唯有我大哥一人,我那日可是说了,这世上无事能瞒得住我。” 楚峥越乜了他一眼,拿起那印端详:“那你又如何知晓,这梁王印必然在孟敕之事上有用?” 楚峥阳笑得风流:“很简单,那孟甫之人仗着护国公的功勋一向倚老卖老,想来必然会对这一向得力的儿子之死而对刘家心存怨恨。 “这虽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那护国公是大哥你自小长大的平南侯的杀父仇人,这孟逸是护国公的幼子这梁王赵宪与这孟逸一向是蛇鼠一窝,只要将梁王扯入皇位之争中,孟逸那蠢货必然会受牵连,到时即便这孟家便是无论如何都撇不开被陛下生疑的结果。 “而那刘家的次子刘慕之心细如发,难保不会查到些蛛丝马迹,但哥哥想来早就在他府上安排好了眼线,若刘慕之真的察觉了什么必会秘密送往宫中,有了这梁王印,便可称有梁王在背后指使。 “到那时,无论是蜀王,梁王还是太子,都逃不开干系,皆会被陛下所疑,因此只要这印着梁王亲印的书信在刘府搜出,无论这三方如何争斗,哥哥在其中自然都是渔翁得利。” 他说得头头是道,笑意也随着所说愈加自信,说到最后甚至扬起脸来,得意洋洋地将折扇抛到空中,那副摇头摆尾的模样简直将“快夸我”三个字写了满脸。 一直在旁不说话的楚峥宜凉飕飕地道:“这梁王印是沈家那女子派人送来的。” 被抛到空中的折扇啪嗒落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楚峥阳头顶上。 楚峥阳尴尬地捡起折扇,别过头去“哦”了一声。 楚峥宜面无表情地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提去了一旁坐冷板凳,自己则到楚峥阳方才所坐之处撩袍落座,道:“虽说老三这小子一向不靠谱,但话却是在理,想来那位沈姑娘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只是,这沈姑娘,究竟是如何知道这孟敕之死同大哥有关的?” 那边那遭瘟的楚峥阳又啃着瓜果开了聒噪的尊口:“不对啊,这岷玉斋的掌柜可是咱大哥的人,为何会听沈姑娘的话?” 他的笑容荡漾了起来,那笑容看得楚峥越和楚峥宜对视了一眼,都达成了想要联手将他轰出去的共识。 楚峥阳似是没看见两个哥哥那微妙的眼神,继续添柴加油,大咧咧地聒噪:“莫不是这岷玉斋掌柜的也知道了沈姑娘是咱们未来大嫂?” 第2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 楚峥宜默默地掰了掰拳头。 他结实的拳头被掰得啪啪作响,楚峥阳轻咳一声,识趣地转过了头去,佯装欣赏窗外的花草鸟雀。 摆平了擅长在旁添砖加瓦的楚峥阳,楚峥宜这才转头对楚峥越道:“听岷玉斋派来的小厮说,沈姑娘是用长兄的贴身令牌才下令做了此物送来府中,倒不知这令牌究竟是长兄亲手所赠,还是她利用美色借机在长兄身侧盗取?” 那边支棱着耳朵偷听的楚峥阳又开始了:“哎呀,那肯定是大哥亲自赠送啦,那沈姑娘美不似凡间人,咱们大哥心动也是很正常——哎呦!” 最后一声惨叫是因为被楚峥宜一脚踹出去后发出来的。 紧接着大门被忍无可忍的楚峥宜“砰”一声关上。 楚峥阳悻悻地摸了摸秀挺的鼻子,扬了扬眉毛,眼珠一转无声一笑,蹑手蹑脚地绕去了后院。 楚峥宜关上门后便扑了扑手,转头道:“长兄,不知——” 然而打眼却见楚峥越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着,如玉的指抚着手中的梁王印,俨然已出了神。 “长兄?” 楚峥宜皱眉唤道。 楚峥越回过神来,道:“你方才说,沈家姑娘用我的令牌去了岷玉斋?” 楚峥宜察觉到了他话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道:“难不成,令牌是长兄所赠?那令牌可是长兄贴身之物,长兄竟就这样随意送予一个姑娘?长兄对那沈清漪,莫不是当真有意?” 楚峥越方才话中的愉悦似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常的平和。 他随手拿起方才搁在一旁的兵书,神色如常道:“怎么会,是那日她潜入府中,扮作侍女接近于我,趁侍奉我沐浴的时候盗走了我的令牌,自然不会是我亲自赠予。” “原来如此啊。” 窗户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楚峥宜闻声看去,又是楚峥阳那混蛋,也不知脚底下踩着什么,正笑呵呵地托着脸撑着窗框。 饶是楚峥宜这活阎王对这个弟弟也一向没辙。 楚峥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道:“连个令牌都舍不得相赠,也怪不得美人不要你,想来大哥肯定是伤了美人心了。诶哥,说起来,我今日在休独倚时可是亲耳听到梁王曾求亲于沈清漪姑娘……唉,这美人儿啊,就是美人儿,当真是万人难求。” 一旁的楚峥宜疑惑:“梁王曾求亲沈三姑娘?” 楚峥阳偷瞄着楚峥越那看似无动于衷,实际上抓着兵书的手几乎快要抓烂的模样不由窃笑,接着装作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道:“是啊,我可是亲耳听见沈姑娘说的。” 他将昨日在休独倚目睹之事详详细细地一一道来,末了道: “这梁王虽说是个废物,但那副皮囊当真是不错,又是凤子龙孙,我瞧着咱大哥对沈姑娘似是不甚有何兴趣的模样,倒不如成全一段姻缘,这沈三小姐聪敏美貌,与梁王也甚为相配,大哥觉着呢?” 还没等楚峥越发作,他又一副刚刚想起了的模样道:“说起来沈三小姐救下的那个书生模样生的也不错,我曾看过一出折子戏,讲的便是一个美人救了个穷书生,那穷书生最后高中举人,与美人终成眷属——” “啪!” 兵书砸在炕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楚峥阳猝不及防一哆嗦。 他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眼看着楚峥越黑着脸一把拿起桌上所放的梁王印,又拆开那信一目十行地读了一遍,接着气势汹汹地大跨步迈出门去。 楚峥宜疑惑:“长兄,你上哪去?” 楚峥越远远抛出一句:“如信上所言,嫁祸梁王,总比让刘家人发觉了孟敕是我所杀得好。” 他的话看似平和,却无端地渗出一股摄人的杀气,听得楚峥宜是莫名其妙,然而再想问时,楚峥越已没了踪影。 楚峥宜皱眉。 “阿兄这是怎么了,心浮气躁的,寻常他可不是这般模样,难不成他当真是担忧孟敕之事会牵扯与他不成?这孟家手无兵权,长兄这般文武双全之人跟他们较什么劲……” 忽听身后一声嗤笑。 楚峥宜转过头来,正对上弟弟的笑脸。 他冷着脸:“你笑什么?” 楚峥阳笑叹道:“二哥,英雄难过美人关,冲冠一怒为红颜,卧冰求鲤知不知道?沈姑娘就是卧冰的王祥,咱们大哥就是那鲤鱼——这么说好像不太恰当似的,反正就这个意思……” 见楚峥宜还是满目茫然,楚峥阳索性也不扯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摇了摇头。 “要我说啊,这种事,你是不会懂的。” 说罢,便迈着深沉地步子兀自离去,独留楚峥宜孤身原地。 楚峥宜困惑。 “卧冰求鲤?冲冠一怒?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琢磨半天也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决不能让沈三姑娘那红颜祸水坏了哥哥的大计! “阿嚏!” 与此同时,正在拆请柬的沈清漪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她手中正拿着个拆了一半的请柬,这一喷嚏出来便喷了满请柬都是。 一旁的轻罗赶忙提着手绢来为沈清漪擦脸,口中尽是担忧:“可是姑娘风寒还没好?要不奴婢还是再去找府医寻副药来吧?” 沈清漪不甚在意:“打个喷嚏罢了,我身子好着呢,只怕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才是,不必管他。” 轻罗转头便看到被喷湿了一半的请柬,赶忙唤来流萤仔细擦拭,边擦拭边紧张道:“这请柬可是梁王殿下派人送来的,若是弄脏了被梁王殿下的人看到,只怕会以为小姐不敬殿下,若是问责下来可就糟了。” 沈清漪漫不经心:“一张破请柬而已,扔了又能怎么样?我身为沈家嫡女,难不成梁王还想动我不成?再说了,这请柬说得又不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保不齐是梁王快死了临终前想最后见我一面呢?” 轻罗:“……” 这得多大仇? 那边沈清漪没察觉到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只自顾用极随意的手法拆开了那封请柬。 那请柬上写的是—— 第29章 拜别 “皇家猎场狩猎?” 沈清漪柳眉轻蹙,疑惑道:“这梁王为何莫名请我去狩猎?” 她无甚兴趣,随手将那请柬掷去了一旁。 还没等她拒绝,那边流萤便笑道:“小姐骑马射猎乃是京中一绝,听说除了诸位皇子和咱们府的小姐公子之外,还请了袁大学士家的小姐,定西侯之子,平南侯,就连刘家兄妹,孟国舅,临江王府的三个公子,白家四兄妹还有裴家岳家都在受邀之列,这些公子小姐各个儿都是射猎的一把好手,小姐被邀请自然不奇怪。” 沈清漪的眼睛在听到“临江王府”时双眼便不自觉地亮了亮。 也就是说,楚峥越也在受邀之列…… 她嘴角漫起笑意,方才本想拒绝的话便烂在了嗓子中,忘在脑后烟消云散了。 她轻咳一声,重新拿起那请柬,正襟危坐道:“帮我准备些狩猎时方便穿的衣裳,既然是梁王邀请,我们自然不能怠慢。” 一旁的轻罗道:“小姐,我好像刚刚看到您将请柬扔去一边来着。” “有这事么?我不记得了。” “……” 流萤在旁忍不住噗嗤一笑。 那边二哥沈经年亲自撩了帘子跨门而入,口中道:“你们主仆三人美滋滋的笑什么呢?这么热闹。” 沈清漪伸手扯了流萤的手,起身道:“二哥,这是什么风忽然把你吹来了?” “哦,是大哥,他今日要回烟庆府去,你可否要一同前往送他一程?” 沈清漪微怔,道:“大哥和袁姑娘还八字没有一撇,大哥为何这个时候回烟庆府?” 沈经年道:“烟庆府那边出了点案子,大哥要赶回去处理,所以走得匆忙了些,只可惜明日梁王相邀猎场,大哥赶不及过去了。” 沈清漪道:“赶不及就赶不及,那梁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兄妹能去已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难道还真觉得拂了他面子不成?民事大如天,还是去送送哥哥为好。” 说着便起了身来。 沈经年稀罕:“往常你这丫头一向是个温恭的主儿,怎么今日倒忽然将梁王贬得一文不值了?宴上还曾戏弄了孟国舅让此人难堪,倒不知他们何处得罪了你?” 沈清漪扬起眉毛:“这两人一向欺行霸市,蛇鼠一窝,我这叫惩奸除恶好不好?”她轻推了沈经年一把,嗔道:“你少说这些,旁人听见了可是会说闲话的。” 沈经年笑道:“又不是我说国舅爷和梁王的坏话,你倒怪起我来了。” 他伸手拂了沈清漪的头顶一把,道:“小丫头真是长大了,开始有主意了!” “又摸我头!又摸!又摸!” “就摸,小矮子。” “沈经年你你你……” 兄妹二人一路斗着嘴,不知不觉已赶到了门口,沈忆年的贴身侍从正抱着包袱,见了沈经年与沈清漪便低头唤道:“二少爷,三小姐。” 沈清漪环顾四周,道:“我大哥呢?” 侍从道:“哦,大少爷正梳理着要带走的宗卷呢,估计得一会儿能过来。” 沈清漪点了点头,转头却见一座马车“吱嘎”一声停在了门口。 马车装饰着水丝绫罗帐,车子的主人显然是个姑娘家,马车侧挂的牌子上正写着个“袁”字。 沈清漪与沈经年相视一笑。 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果不其然,马车上下来的那个身形高挑,容色秀美的紫衣美人不是袁晚宁又是谁? 沈清漪迎上前去,仰着脸甜甜地唤了一声:“嫂子好。” 袁晚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嗔道:“阿瑶,还没过门呢,不许乱叫。” 沈清漪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弯着眼睛道:“是是是,袁家姐姐还是袁家姐姐,还不是阿瑶的嫂子。袁家姐姐今日前来是来送我哥哥回烟庆府的么?” 袁晚宁面上染上胭脂红,一双眼望向太傅府大门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期许,口中却道:“谁说我是来送沈公子的?我收到了梁王的请柬,听闻你和二公子也在受邀之列,想着你们年岁小,未曾在猎场狩猎过,便想着来送你们两匹好马两张好弓,也省得明日狩猎时再伤了碰了的,凭白让沈……让沈老太君担忧。” 她自己说着都觉得心虚得很,索性也不再说,转头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厮牵了马捧了弓奉了来。 沈清漪抚过那马的鬃毛,果真见那马匹浑身油光锃亮,四蹄强健有力,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马。 再看那弓,弓柄抚之如肌,弓弦挑之而放嗡声如震,果真是一把好弓。 沈清漪笑赞道:“好马好弓,也唯有袁姐姐心细如发想得到,阿瑶多谢袁姐姐。” 袁晚宁笑嗔:“数你嘴甜。” 正说着话,便见大哥沈忆年已抱着一摞卷宗出了门来。 沈忆年还当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一摞卷宗,额头便渗了薄汗。 沈经年连忙上前接手,冲哥哥一扬眉道:“大哥,袁姐姐过来瞧您了。” 沈忆年闻言不由微怔,转头果真见袁晚宁正同自己的三妹妹说着话,耳朵便染了红色,连二弟都顾不得,便上赶着上前去了。 沈清漪识趣地离开,躲在二哥身后探着个小脑袋想要偷看,却被沈经年提着脖领子拖回了府中。 “喂,我还没听到大哥在同袁姐姐说什么呢,你别拉我啊,沈经年你放开我!” 沈经年道:“人家小两口说贴心话,你掺和什么劲儿?跟我回去,别耽误人家花前月下。” 他边说边吩咐了小厮去将那马和弓收起来,沈清漪拼命瞧看,只见大哥和袁姐姐二人面对面站着说着话,沈忆年从怀中掏出了个布包,递到袁晚宁的手中。 布包里是一把做成宝剑形状的发簪,沈忆年挠着头如做错了事的孩子,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袁晚宁则主动接过那发簪插在了发上,满眼含笑。 两人之间氤氲的氛围如一道屏障,自动将旁的一切都屏除在外,似乎再没有人能闯入其中。 直到沈忆年坐上马车离去,他也撩着车帘探出头来,与袁晚宁遥遥相望。 沈清漪瞧准机会挣脱了沈经年,跑到袁晚宁身边,道:“袁姐姐,我哥哥这一走可能要数月才回,你会不会想他?” 袁晚宁没有立刻回答。 她下意识地抚上发上的宝剑金簪,口中喃喃。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30章 刺杀 沈清漪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再看身边满目温柔的袁晚宁,不自觉地勾起了温柔笑意。 …… 当夜袁晚宁便在沈清漪的挽留下住在了沈府。 袁晚宁,沈清漪与沈清灵三个姑娘吃了晚饭便结伴在花园中闲逛。 沈清灵虽年岁尚小,却玉雪精灵,娇憨可爱,袁晚宁性子直率爽朗,两人不多时便混熟了。 三个姑娘在花园中兀自说笑,周围都是今春新栽的嫩柳,各个只有小臂粗细,在这初夏时节初绽新芽,嫩生生的,瞧着分外可爱。 沈清灵目及一株开得正艳的百雀鸢尾,便小心翼翼地摘下,踩在石阶上踮着脚为袁晚宁小心翼翼簪在发上,站远了端详了一番笑道:“袁姐姐美艳动人,这鸢尾竟是丝毫比不得姐姐的美貌。” 沈清漪在旁正要打趣,忽见地上闪过一抹凌厉白影,紧接着是微不可见的“唰”一声。 沈清漪脑中嗡的一声。 花园小柱上的确挂着琉璃灯,但外头皆装饰着五彩的琉璃灯罩,又怎会反射出白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边沈清灵已是面色一变,也不知看着了什么,下意识地便掩着眼睛“哎呦”了一声。 袁晚宁紧接着便大喝一声“当心!”后及时地左手拎着沈清灵,右手抱着沈清漪跃去了旁处。 就在三人离开的刹那,原本所站之处便被咔啦啦地被砍出了一条一人来长,触目惊心的沟壑。 三人这才看清楚这刺客是何模样。 黑衣黑巾,双目凌厉如狼,望之令人心生胆寒,竟有三分眼熟。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沈清漪察觉到了他的目之所及,不由咬牙。 此人只怕是冲着她来的! 袁晚宁将沈家两个姑娘护在了身后,目光凌厉地喝道:“来者何人!” 那黑衣人不答话,举起便朝着她沈清漪刺了过去,袁晚宁一眼便瞧看出了对方的目的,登时美目一暗,干脆将沈清漪打横抱在怀中,飞速撤离原地。 那黑衣人紧追不舍,奈何袁晚宁对沈家后院极为熟悉,三步两步地便将他落下,黑衣人见此,索性不追了,竟转头凶光毕露地盯上了满脸惊惧,浑身发抖的沈清灵。 袁晚宁听到脚步声停下,便知不好,转头正看到刺客朝着沈清灵袭去。 “阿瑶,快去叫人来!” 袁晚宁只来得及吩咐了一声后便双手握住一杆嫩柳,“哈”一声大喝便踹断了柳树根,接着执起那柳树,险险地在那黑衣人的刀尖即将砍到沈清灵身上时拦住。 刀身正嵌入树干之中,袁晚宁咬紧牙关硬抗了片刻,那黑衣人见她阻拦似是起了杀心,手背上暴起青筋,虎口便更用力了三分,袁晚宁的手肘便颤抖着,曲起的弧度也是愈来愈大。 袁晚宁手中的柳树干终于被一把砍断,随着她的一声惨叫,锋利的刀锋直接在她的手臂上割出了一条长疤,血流了满手臂。 袁晚宁狼狈地跌坐在地,忽然看向黑衣人的身后道:“快,捉住他!” 黑衣人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见什么都没有才知道被耍了,转过身来,迎面正见袁晚宁一把握住他的刀刃,接着一咬牙便亮出袖中匕首朝他刺了过去。 黑衣人险险避过,却还是被刺中了侧腰,他一声闷哼,一把握住袁晚宁的手腕,一双怨毒的眼仿佛在说“去死吧!” 谁知还没等他痛下杀手,他的手背上便正被一记飞镖贯穿,他还没来得及察觉到疼,耳边紧接着“嗖嗖嗖”传来三声破空之声,他便唯有推开袁晚宁狼狈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捂着手上的伤口狼狈抬头,迎着月色,只见房梁之下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衣着怪异,耳朵上还挂着一条长至肩头的流苏耳挂,逆着光隐约可见其俊逸天成的容颜,手中正抛着一把飞镖。 竟是沈经年。 沈经年看着那黑衣人笑道:“朋友,光临寒舍,怎的不走大门呢?要不要本少爷来为你倒一杯酒,我们也好做个莫逆之交——!”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已收了笑意,指尖唰唰一闪,无数袖箭便朝着黑衣人袭去,黑衣人虽受了伤却还是动作灵活地四处躲闪着,沈经年跃下房梁,足尖已朝着那黑衣人又快又狠地踢去。 黑衣人与他过了十几招,渐渐落于下风,余光又见无数太傅府侍卫赶来,知己不敌,索性丢下烟雾弹,趁着众人一时目视不清时便一个脚底抹油逃走了。 待沈经年想追时,那黑衣人已是连人影都找不见了。 他唾了一口,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道:“竟然让他跑了。” 而身后的沈清灵和沈清漪已赶忙来到了袁晚宁的身边,袁晚宁喘着粗气,整条手臂都是血,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沈经年单膝跪地仔细察看袁晚宁的伤口,又探了脉搏,待眉头舒展这才收回手来,直起身子命令道:“三妹,你快扶袁姐姐去屋中休息包扎,我去找大夫来。” 沈清漪急得眼泪汪汪,却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人去拿了止血的药粉,又在沈清灵的帮助下搀着面色惨白的袁晚宁去了最近的挟屋中。 药粉很快便送了来,大夫开了些滋补的药膳,叮嘱了该注意之事,沈清漪亲自为袁晚宁包扎伤口,袁晚宁咬着牙一声未吭。 文氏在旁拍案怒道:“公然闯入太傅府中行刺,竟还伤了袁家姑娘,还有无王法了!” 袁晚宁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有气无力,道:“夫人息怒,此事事出蹊跷,此人来者不善,又隐藏了身份,即便咱们报官,只怕也是无处可循。” 文氏道:“袁丫头你别担忧,此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断不会让你在我沈府中受此窝囊气。” 她起了身来,头也不回地气冲冲离去了。 屋中便只剩下了袁晚宁与沈氏兄妹。 沈清漪从侍候的丫鬟手中接过药碗,亲自喂给袁晚宁,道:“袁姐姐,都是阿瑶不好,今夜不该让姐姐在我府中住下,没想到……” 第31章 逃走 她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才羞愧道:“没想到会让姐姐遭此灭顶之灾。” 袁晚宁伸手抚了她的头顶一把,道:“说什么呢,若我今日不在此,岂不让那贼人得了手?相识一场,今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她捂着伤口勉强起了身来,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一个闺阁姑娘,为何会引来刺客追杀?” 她这一提醒,众人才发觉不对劲。 沈清灵道:“的确,那人似是专门朝着嫡姐来的一般,倒不知究竟是何缘由,不惜对嫡姐一个女儿家行刺杀之举?” 沈清漪垂着眼,掩藏住眼中的怀疑。 算算时间,信和梁王印应当早已送去了临江王府。 这前脚东西送入了临江王府,后脚便有人漏夜行刺,当真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么? 可若当真是楚峥越一行人怀疑她的话,以楚峥越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大费周章行刺杀之举,更何况若是真的想要杀她,在明日狩猎时无声无息地将她击杀岂不更容易? 可这些日子她从未招惹过谁,即便是救下谢憧之,孟逸当时也并不算十分生气,自然也不会对她如何,无缘无故的,又有谁会同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计较? 她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那边沈经年则道:“我也觉得此事蹊跷,方才我同那让刺客过了几招,觉得此人的身形和眼睛颇有几分眼熟,像是从何处见过一般,只怕是哪个老相识!这明日便是围场狩猎,若阿瑶除了差池,这一下岂不成了人尽皆知!”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经年的话让沈清漪猛地抬起头来。 围场狩猎! 对啊,明日便是围场狩猎,今夜便忽然有刺客造访。 这梁王印是否送到楚峥越手中还是未知之数,可明日之行,却是板上钉钉! 难不成是有人想要她的死讯,再迫不及待地让旁人知! 也就是说…… 沈清漪脑中的答案渐渐清晰。 然而就在她思索时,这沈经年却左思右想是坐立不安,便抬头对沈清漪道:“阿瑶,明日的狩猎你不要去了,只怕正有人等着要你的性命,你便在家陪着袁姐姐罢。” “不,二哥,只怕明日这趟,我是非去不可的。” 沈清漪打断沈经年的话。 沈经年一怔。 他抬头,见妹妹目光灼灼,全然不像说胡话的模样,不由惊愕,道:“今日你才遇刺,明日便前往围场,那围场之中羽箭无眼,若是伤了你,只怕想找出凶手,比登天还难!” 沈清漪本欲解释,但不好直说自己因楚峥越而生的猜测,一时间便哽住,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正纠结时,却听袁晚宁道:“阿瑶所言有理。” 沈经年也是怔了怔,道:“袁姐姐所言何意?” 袁晚宁勉强支起半个身子,道:“不止阿瑶明日要出现,就连我,也要若无其事地出现猎场之中。” “这又是为何?” “方才二公子说,觉得那刺客身形颇为熟悉,不巧,我也这般觉得。你我这等一向走街串巷的京中人士又都觉得似是从何处见过,此人又是在狩猎的前夕刺杀阿瑶,想来必然是在阻挠阿瑶前往狩猎场。 “如果我与阿瑶明日不去,忤逆了梁王之邀从而得罪了梁王不说,那刺客如果真如我等所料是想要阻止阿瑶前往猎场,那么他的目的便达到了,再想抓他只怕是大海捞针。 “但如果我等若无其事地出现猎场,那人见我二人都无事必定会第二次下手,那么必然会行第二次刺杀之举,那么只要我们提前做好部署,等着那刺客再下手,那么必然可以一举揪出此人!” 袁晚宁的话有理有据,将沈清漪不方便说出口的心里话都替她说了出来,沈清漪佩服地望了她一眼,袁晚宁冲她了然地挑了挑眉。 似是再说:“你那点小九九,我会不明白?” 袁晚宁本就生得高挑,说出的话一向是不容置疑,虽是女子,但站在那便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让人不自觉地以她马首是瞻。 更何况如今她是他们未来的大嫂,俗话说长兄如父,沈忆年待他们这几个弟妹一向体贴入微,沈经年等人自然对袁晚宁便更多了三分敬重。 她如此说来,沈经年却还是忍不住担忧道:“话虽如此,可袁姐姐您如今身带重伤,那刺客若是再行刺杀之举的话……” 沈清漪道:“哥哥忘了,那人手上受了哥哥一镖,腰上也挨了一刀,明日狩猎,张弓搭箭驾马骑车是必不可少,若谁心中有鬼,那么他的手必然不肯露在外头!” 沈经年眼睛一亮。 “不错!贯穿伤,即便是一夜也断不会好全,无论如何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怕也瞒不得旁人。 “明日的围场狩猎,我偏要清楚地揪出今日的刺杀之人!” 他的眼中迸射出极为坚毅的光辉,似是恨不能立刻将那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的刺客千刀万剐一般。 沈清漪的眼中亦是闪过杀意。 她重生而来,还未曾动手,便已不知何时触及了旁人的利益,她却连对方究竟是谁,是何目的都不知。 她的脑中略过前世惨死的沈氏一家,无论兄长弟妹,皇权之中,各个儿都如命如草芥的蝼蚁。 重活一世,她偏生要看看,她这位世人眼中的小女子能否掀起惊涛骇浪。 想要她的命之人,她倒要看看,究竟谁才是在后的黄雀。 等着瞧! …… 而此刻,一个人面色惨白,跌跌撞撞不容易才全须全尾地走入屋中,才踏入大门,此人便摘下面上黑布,生生地咳出一口血来。 早有侍女上前替此人包扎,皱眉道:“此举也太凶险了,险些便出了事来,若被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怪罪下来又如何,难不成……他敢杀了我么?” 许是因为刚刚吐过血,此人的声音便是分外低哑,听着像是吞了一只死老鼠,让人听之着实不舒服。 侍女叹道:“话虽是如此说,可……” ------题外话------ 感谢昨天各位的支持呜呜呜!! 感谢饭饭之呗、绿化率工厂、我才是大法师、是梦梦镜吖、不知名书友、幽灵、顾梵柠、芒果过敏源、紫苏几位小伙伴的打赏! 再次感谢各位小伙伴的厚爱!!流光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希望可以一直支持下去!!比心! 今天依旧是十章!求多多投喂!月票推荐票全都要! 第32章 谁在看她 余下的话,在那侍女看到主人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她叹了口气,默默为主人包扎。 上好药,侍女便端着盘子主动地退了出去。 那人坐在镜子前,撑着双手抬头望着镜子中阴鹜的双目,轻而易举地便一把捏碎了手边的瓷瓶。 瓷瓶的碎片崩裂得到处都是,连镜子都被砸出了蛛网状的裂痕。 裂痕将镜中阴鹜的双目更切割成无数瓣,见之更觉触目惊心。 镜中之人唇瓣微不可见地蠕动着。 “沈清漪…… “我绝不会放过你……” …… 翌日。 因着是前往围场狩猎,沈清漪一行人便未曾坐马车,各个一身飒爽骑装,长发高束,背上跨着箭筒,打眼望去,简直像是要出征去似的。 袁晚宁为首,神采奕奕道:“时辰还早,早听说沈家兄妹骑马射猎之技不俗,不知可敢同姐姐一较高下?” 沈清漪抱拳道:“自甘同姐姐一较。” 她握紧缰绳,声音低下:“只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袁晚宁昨夜受伤的左臂。 “无妨。” 袁晚宁随手抽出长弓,张弓搭箭,“嗖”一声射出,那长箭便遥遥定在了原处一座名叫迎香阁二楼所挂的一个红灯笼上。 她道:“咱们三人,谁先取下那支箭,谁就取胜!” 沈家兄妹应下。 沈经年挽唇一笑,道:“既如此,这魁首,我可就先收下了!驾!” 他率先冲将而出。 沈清漪猝不及防:“沈经年,你耍赖!给我站住!驾!” 说着便驾马追了出去。 袁晚宁笑着摇了摇头,也追上了两人。 三人你追我赶,互不肯让,一时间只怕是分不得胜负,马踏红尘,如劲风卷起千层遏浪,恍惚掀起层层杀气,却不知究竟是从这三人谁的身上袭出。 一个俊美公子,悄然在三双马蹄踏过之处现身。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质方章,舌尖在下唇上浅浅舔舐,面上掠过有些突兀的温润笑意。 “沈清漪,今日这场好戏,可别让本世子失望。” 他悄然消失。 正如他的前来那般。 沈清漪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狐疑地转头看去,眼角正隐约掠过一抹红影。 她微微发怔。 究竟是谁在默默看着她? 就在她失神的刹那,沈经年与袁晚宁已超过了她的身侧,沈经年还转头冲她吼道:“阿瑶,你垫底啦!再不快些可就赶不及狩猎了!” 饶是知道这不着调的二哥在跟她扯皮,但沈清漪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被他落在后头的,便猛甩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那马“咴”地嘶叫一声,眨眼间便将两人甩在了身后。 眼瞧着那支羽箭愈来愈近,沈清漪不免得意,转头对两人笑道:“这魁首,妹妹可就首当其冲了!” 谁知就在她即将踏马取箭之时,却忽从迎香阁二楼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那羽箭随手摘下,紧接着便有人撩开了临街遮阳所用的月影香兰纱帐。 那是一个极为年轻清俊的青年。 他白袍蓝衫,长发半束,领口慵懒地微敞,清秀的耳朵上有一个细细的耳孔,迷离的凤眼略带困倦,应当是刚刚才睡醒。 他神情冷傲地撑着纱帐抬着下巴,眼珠却极自然地向下看,盯着驾马而来的三人,下垮的嘴角总是带着三分嘲讽一般。 他将方才摘下的那只羽箭搁在手中旋转把玩,垂下的眸子淡淡扫视过沈家兄妹,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袁晚宁的脸上。 他凝视了袁晚宁片刻,目光在袁晚宁牵着马的手上流连了片刻,那讨人嫌的下垮嘴角忽然就向上微扬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从前不知何意,我今儿倒算是见着了。” 他的声音亦跟人一般清冷孤寂,唯有一双望着袁晚宁的眼中带着炙热,却不像是爱慕,倒像是一种审视,令人着实不甚舒服。 袁晚宁扬起眉毛。 她直言:“劳烦刘公子将羽箭还予我。” 刘慕之闻言不由颇为惊讶。 “姑娘怎知……我姓刘?” 袁晚宁道:“你管我如何知晓?还请公子将羽箭还给我。” 刘慕之笑道:“也罢!佳人有令,本公子还真是不敢不从。” 他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将羽箭向下一抛,袁晚宁一夹马肚子,胯下骏马便冲将了出去,她伸出手去,将羽箭不偏不倚地接在手中。 羽箭如长了眼睛一般在她掌心利落一转,接着便利落地收入了箭筒之中。 袁晚宁也不客气:“本姑娘如今已有婚约在身,还请刘公子避嫌些,莫要自惹难堪。” 刘慕之略略惊愕。 “婚约?”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便瞥向了袁晚宁身后的沈经年,接着目光又慢慢落回了袁晚宁的身上,眼中已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叹息。 目睹了刘慕之眼神变化的沈经年:“……” 这表情什么意思! 他不屑地唾了一口,一旁的沈清漪也是满脸不爽。 她可是连绥元帝都要称赞一句芙蓉一笑的姑娘,她的哥哥自然也是世间少有的俊美公子,这眼神如此轻蔑,是膈应谁呢? 她自然也看得出那刘慕之对袁晚宁的意思,便故意大声道:“嫂子,看来今日是你拔得头筹,这时辰不早了,咱们若是比梁王晚到围场,可就太无礼了!” 袁晚宁道:“自然如此,我可不愿被旁人打扰了雅兴。” 她说着便牵着缰绳,喝道:“驾!” 待三人离去,刘慕之才轻笑一声,撂下纱帐。 若此刻沈清漪三人进门来,便会看到他的对面竟还坐了一个人。 刘慕之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那人手中。 “看那小女子活蹦乱跳的模样,看来你少有的失手了啊。” 那人半边都隐匿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容貌,握着茶杯的手腕上缠着纱布,显然是受了伤。 “那又如何……我今日,一定要让她死。” 刘慕之举杯笑道:“那我可就祝你得偿所愿了,干。” 对面之人看不清五官,便不知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隐隐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第33章 狩猎前夕 不过半个时辰,沈清漪三人便已赶到了围场。 围场建在国子监后山,不过一山之隔,一边是书声琅琅,一边便是生杀捕猎,着实讽刺。 围场之中的猎物都是刻意有人饲养的飞禽走兽,为了防止猛兽伤人,平日里这些猛兽飞禽都是在猎场之中困着,唯有贵人们前来狩猎时才会提前放归山林之中。 都说这淮京中生活纸醉金迷,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可众人还是不甚满足,因着永昌一向是重武轻文,即便是文臣家中的公子小姐也会骑射,因此才建了这围场,以射猎来取乐。 常有在射猎中被误伤甚至误杀之事,倒不知造了多少杀戮之罪。 时间已近巳时,早有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了围场入口,正骑在马上说笑。 见了袁晚宁与沈清漪兄妹,早有相熟的贵女公子踏马前来打招呼。 沈清漪从前不常现身这种场合,袁晚宁料想她应当是认不全人的,便开口耐心地为她一一介绍。 “这两位是岳提督的两个女儿,岳绮湘,岳绮绫。绮湘身边的是白都统家的幼女白如皎,她上头有两个哥哥,今日都未曾前来,那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便是定西侯和苏贵妃之妹的儿子……” 她挨个介绍了一番后,忽然看着某处皱眉道:“没想到楚家那两位公子也来了。” 沈清漪一听“楚家”登时眼睛就亮了。 楚峥阳一向是不习武的人,想来袁晚宁口中的“两位公子”自然就是楚峥越和楚峥宜了。 这可是接近未来摄政王的大好机会! 她打定了主意,兴奋地抬头望去,却正见楚峥宜聊赖地独自站在一旁,而楚峥越正与一个美人说着话。 那美人两靥微愁,面带病容,轻蹙秀眉,腰带束起纤腰,生得娇花照水,我见犹怜。 今日虽是狩猎,她却依旧穿了一袭不甚方便的长袖衫子,许是因为病体久久不愈,还极为小心地用长袖长裤遮盖了手脚,娇弱的模样甚为可怜。 她缩着身子,用手帕捂着唇,眼中泪光点点,举止柔若无骨。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上穿着与楚峥越花纹相似的朱底木槿花纹样的裙子,虽看不清楚峥越此刻的模样,但单看背影亦觉二人郎才女貌,连衣着都这般相似,仿佛心照不宣,站在一处便是格外登对。 沈清漪抓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连手臂都发抖了。 袁晚宁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盯着那美人,只当她不认得,便出口介绍道:“那位便是刘家的千金小姐,刘慕言。” 沈清漪掐着掌心,在口中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刘慕言…… 她又怎会不认得! 前世她为了助赵宪登基,不惜联手刘家,便是这位刘慕言,入了宫后将她看做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不惜已自残来陷害她,活生生地断了轻罗的一条性命! 她想到此,便不顾身侧说话的袁晚宁,干脆利落地驾马来到了楚峥越和刘慕言的身侧。 一见她,楚峥宜便厌恶地皱了眉头,自顾去了一旁。 许是未曾意料到她的到来,刘慕言清丽的脸上便略略升起惊愕,却还是颔首主动道:“沈姑娘。” 沈清漪几乎冒火的目光扫了楚峥越一眼,却见男人眼底含笑,唇角上扬,似是对方才与刘慕言的谈话极为愉悦,沈清漪意识到这点不由抓心挠肝,肚子里是说不出的不痛快。 她话中带刺:“刘姑娘在京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也难怪连美人阅遍的世子爷都这般瞩目,倒不知在聊些什么趣事,能让世子爷这般开心?可否让小女子也来寻个乐呵?” 刘慕言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是嗅到了她话中的醋意,又看了楚峥越一眼,美目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解。 楚峥越看了别处一眼,那刘慕言便了然,点了点头,道:“既然沈姑娘是世子爷的朋友,那慕言便不打扰,先告退了。” 接着便驾着身下的小马识趣地离开了。 路上她还不时咳两声,看得出她此刻身体状况的确是不佳。 沈清漪目睹了两人的眼神对视不由心中更生出了几分不悦。 楚峥越这混蛋面对她的时候那般冷淡,为何面对着那刘慕言便满目温柔?! 是她不够美貌么? 是她不够小意温柔么? 是她不够妩媚多姿么?! 她比起刘慕言究竟差哪里了?! 她在心中抓狂,但面上也不好太显示出来,只是略略黑着脸,道:“我是否打扰了世子爷与美同行的雅兴?” 楚峥越眼中的笑意已归于平和,一双眼处变不惊地望着她,道:“怎么,难不成沈姑娘是想说,自己在吃醋不成?” 沈清漪的脸腾的红了,本能反驳道:“谁会吃你的醋!我只是告诉你,那刘姑娘……” 她的话忽然止住。 她本想说那刘姑娘不是什么好人,但想到楚峥越方才望着刘慕言眼底的那抹笑意又不由有些受伤,心中不由想到若是楚峥越当真对刘慕言有意的话,她此刻说落在楚峥越眼中只怕是她妒忌的表现。 她想到此,心中便不由生出了些许落寂。 她心道自己的确非真心心悦楚峥越,不过是为了还前世恩情罢了,也难保旁人会对楚峥越生出旁的心意。 可报恩也罢,真心爱慕也罢,归根究底,她与旁人在楚峥越眼中也并无甚不同,又何必要当着楚峥越的面诋毁刘慕言,让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想到此,她便不由神伤。 而楚峥越见她不言语,便询问道:“刘姑娘怎么了?” “……” 沈清漪低下头去,语调有些闷闷,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 “我只是告诉你,那刘姑娘身子孱弱,却还前往猎场之中狩猎,想来是急需人照料的,一向知晓世子爷是个风流人物,也该做些男儿担当,莫要如楚三爷那般,伤了姑娘的一颗芳心。” 说完,也不再看楚峥越,敷衍地道了一声“告辞”便驾马离开。 楚峥宜目睹沈清漪的离去才调转马头来到哥哥身边。 他道:“瞧此女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倒真像是因那刘慕言而神伤一般。” 楚峥越勾了勾唇,道:“她如何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之事,断不能出差错。” 他的一双星目不着痕迹地扫过沈清漪的背影,接着便无声离开。 楚峥宜注意到了他瞥向沈清漪的眼神,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握紧缰绳,跟上了楚峥越的马。 无人发觉,他握着缰绳的那只手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 第34章 那你还偷听? 一直到东道主赵宪到达之前,沈清漪都是心不在焉。 早有人安排好了众人今夜的各自住所,沈清漪取了钥匙收入怀中,转过身来,正落入刚刚赶来的赵宪眼中。 不过十四的少女,身穿一袭宝蓝色骑装,肩上搭着一件麂子皮斗篷,隐约可见玄色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软腰身,胸前的起伏初具雏形,更显线条流畅,英姿焕发又不失女子柔情。 头发用金钗玉带扎束成繁复发髻,又仔细地分成两股,一半绕着马尾盘在头顶,一半分成十三条细长的三股辫垂在身后,带着利落的美艳,即便是在人群之中,也如夜色之中最亮的一轮明月。 她当配得上世间的一切。 她似是闷闷不乐,薄唇轻抿,离去时的美目中带着些失魂落魄,看得赵宪心疼不已。 他那抹心疼的神情未曾瞒过身侧的孟逸。 孟逸大笑道:“宝刀赠英雄,英雄配美人!早听闻王爷这位未来的王妃倾城国色,今日瞧见,果真同王爷是郎才女貌,当真是天作之合!” 赵宪不自然地撇过头去,道:“鹤之你别乱说,沈姑娘哪里是什么未来的王妃,这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本王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强人所难?”孟逸狐疑,“这前些日子这位沈姑娘还当着我的面称自己是王爷的人,想来早对王爷芳心暗许,这美人都主动表了心意,王爷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闻言,赵宪眼睛都亮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孟逸,道:“你所说可当真?” 孟逸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自然当真,当日在休独倚对街,当日同我吃酒的不少人都瞧见了,我还亲耳听到沈姑娘称赞王爷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是光明磊落的人中君子,若非对王爷有意,她一个姑娘家,又为何会不顾矜持,对王爷这般赞不绝口?” 赵宪吞了吞口水,握着弓箭的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美人如斯,合该入怀承欢。 或许,他该早些上门提亲,莫要伤了美人心才是。 他今日特意请了那人尽皆知文武不成的临江王世子前来,想来有他在旁衬托,沈清漪必然会被他折服从而倾心。 他打定了主意,嘴角便不自觉地噙起了一抹笑意。 他走后,便有两匹骏马从树后走出。 楚峥宜望着赵宪的背影,挑眉道:“看来这位沈姑娘,并不只倾心兄长一人。” 楚峥越神色淡然:“她到底倾心何人,同我又有何干系?” 楚峥宜瞥了他一眼。 “既无干系,那你听见他二人提及沈姑娘还巴巴儿赶过来偷听是何意?” “……” 楚峥越噎了噎,半晌才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道:“今日是布局的大好时机,你与平南侯必要拖住刘慕之与梁王。” 楚峥宜颔首:“放心吧。” 嘱咐完,楚峥越忽然扫了他手上所缠的白布一眼。 “好好儿的,你将手缠成这副模样是做什么?” 楚峥宜神色如常:“张弓搭箭,往往会伤了虎口,因而才如此做。今日前来的公子王孙如我这般所为的并不少见,兄长何必大惊小怪。” 楚峥越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而此刻,沈清漪正在住处着理着衣裳。 虽说已快入夏,但清晨露重,春寒料峭,早上她还是在衣裳里垫了层御寒的衣裳,外头还罩了一层麂皮斗篷,眼下已过巳时,天气渐热,等下射猎御马跑动只怕会汗流浃背,若是中暑便不好了。 她仔细地换了衣裳,又在窗边细细梳理着因为换衣裳而有些松散的长发。 有似有似无的幽微香气在空中弥漫。 沈清漪对镜梳妆,握着桃木梳的手却是愈来愈慢。 不多时,她便无声无息地向前一栽,再没了声音。 有黑影悄无声息出现门外,叩了叩门。 见屋中没动静,那黑影便自顾“锵”地将手中匕首插入门缝。 “咔嚓”一声,门闩轻而易举地被锋利的匕首切断。 有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门。 门缝中透出炙热金阳,匕首尖锐的影子覆盖在沈清漪的脊背上,随着那人举起手的动作,刀尖的影子慢慢地便挪移到了沈清漪的后脑。 锋利的刀尖,猛地扎了下去! …… 而就在沈清漪倒下之时,梁王赵宪亦正火急火燎地挑着衣裳。 这件织金紫荆花缎面锦袍太花,瞧着简直是将花花公子二字写在脸上,不行。 这件月白色洒银直缀又太素,瞧着跟奔丧一般,不行。 这件水青色窄袖胡服倒是潇洒好看,只是在这猎场里人人都是简装,他又是华冠又是美服的,会不会太过惹人注目而显得刻意了些,惹得美人不喜? 他丢了满地衣裳,是看哪个哪个不满意,正犯愁时,却忽听门外传来孟逸的声音。 “王爷,时辰不早了,这狩猎再不开始可要耽误大事了,您忙什么呢?” 赵宪一听他的声音顿时如见了救星一般,拉着他进门来,道:“鹤之,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挑挑,等下狩猎,我穿哪一件为好?” 孟逸扫视遍地狼藉,简直无话可说。 他从赵宪手中夺过那一把子的衣裳,道:“王爷,人家沈姑娘夸你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自然是觉得王爷您的容貌已是无可挑剔,只是碍于姑娘家害羞罢了,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今日场上有楚峥越那个蠢货衬托王爷,只要王爷借楚峥越之势在沈姑娘跟前展示出您是多么的潇洒英武,您还怕美人不倾心不成?” 赵宪一拍脑袋:“嗨呦,对啊,反正有楚峥越那个蠢货——” “哐!” 话没说完,忽听头上传来碎瓦声,似是有人在头上行走打碎了瓦一般。 赵宪两人吓了一跳,忽听门外守卫喊道:“什么人在这?!” 两人闻言便知是有人在头顶偷听他们的谈话,赶忙冲了出去,却什么也没看着,反而险些被房梁上掉下来的碎瓦片砸个正着。 赵宪还没等气恼,忽见小厮气喘吁吁地快步跑来,顾不得行礼,便挥汗禀报道:“王爷,不好了,沈家三姑娘出事了!” 第35章 救美 而那一边,就在锋利的刀尖即将扎下去之时,却见原本该伏在案上昏迷不醒的沈清漪忽然伸出手去,正抓在那蒙面人的手腕上! 蒙面人猝不及防,竟挣脱不开“沈清漪”的手,连手中的匕首都“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沈清漪”转头一笑,蒙面人这才看清楚伏在案上的哪里是什么沈清漪,分明是不知何时同沈清漪掉了包的沈经年! 沈经年勾唇一笑,眼疾手快地踹向了蒙面人前夜才被扎了一刀的腰身,那蒙面人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似是早对沈经年的举止有所预料,闪身夺过了他的动作后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从沈经年的臂下绕过,接着右腿一记紫金冠便踢向了沈经年的门面。 那边忽听有人大喝一声道:“看招!” 便猛然甩出一物,那蒙面人连忙接入手中,却被扑了满脸香粉,这才发觉抛过来的不过是个脂粉盒子。 沈清漪转头看向那蒙面人身后喝道:“快,动手!” 那蒙面人已早上过了这一次这样的当又哪里还会再上,一发狠挣脱了沈经年便一踢方才掉在地上的匕首,抄起就朝着沈清漪刺了过去。 然而等蒙面人看到沈清漪面上那贼兮兮的笑就知道自己大意了,便连忙转身去挡,却正被人用剑柄迎面直击胸口,当即便向后退了两步,捂着心口跪地吐血了。 锋利的剑锋直逼蒙面人的脖颈,蒙面人只得束手就擒。 然而抬起一双怨毒的眼,却见制服自己的赫然是另一个蒙面人。 只见这后来之人宽肩细腰,露出的一双眼如星子,长眉入鬓,便知此人是个俊美若华的绝色公子。 沈清漪不由愕然。 这个人是…… 门外传来嘈杂声,赵宪的声音尤为清晰:“沈姑娘怎么样了?你们这帮饭桶,竟让刺客混入屋中!” 那不知面目的公子深深地望了沈清漪一眼,正要去挑刺客的脸,那刺客却瞧准机会故技重施,甩出一枚烟雾弹,接着便挣脱了那神秘人的剑破窗而出,神秘人紧追而去。 “别跑!” 沈经年见势不好想要去追,却被沈清漪拉住。 沈清漪道:“这两人来者不善,哥哥小心中了他们的圈套!” 正说着,赵宪已急吼吼地推门而入,口中道:“沈姑娘,你怎么样了?” 然而他脚还没沾到地上,沈经年已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伸手“啪”地拍在门框上拦住了他,面无表情道:“微臣的妹妹还未出阁,王爷还请自重。” 见沈经年在屋中,赵宪不由尴尬,也只得悻悻地收回脚,道:“本王关心则乱,竟险些失了礼数。” 他想到前来的目的,又连忙抻着脖子去看屋中的沈清漪:“沈姑娘,那刺客可有伤了你?” 沈清漪上前施礼道:“多谢王爷挂怀,臣女无事。” 赵宪道:“沈姑娘放心,你在围场遇刺乃是本王招待不周之过,今晚本王必然抓出那刺客,还姑娘一个公道!” 沈清漪眉眼微动,略略思索着,但口中却还是客套道:“那就多谢梁王殿下了。” 赵宪很快便吩咐人前去在整个围场搜寻刺客,又亲自安排了信得过的小厮来帮沈清漪换了离他屋子更近的房间。 盯着下人帮着换屋子时,沈清漪便不由想着方才那骤然现身相救的神秘人出神。 剑眉深目,俊朗如斯,即便是转世轮回,她亦是忘不了那双眼睛。 除了楚峥越,又还有谁会生有那般深邃如潭一般的眼睛? 方才一眼,她便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他不惜冒着暴露藏拙的事实,只是为了遇到了危险的她而来。 这个想法,让她心中升起层层暖意。 前世今生,他如此在意自己的大计,可方才,他却宁可冒着这被旁人撞破他会武之事只为了护她。 虽然不合适,但那时的她却不自觉地飘飘然。 想来在楚峥越的心底,自己也是有一袭之地的吧? 虽出手相救,但他决不能让众人发觉施救之人是他,因此他才会故意露出破绽放走那刺客再借机追出去。 反正是梁王作为东道主,若客人出了事,他必然不会不管,待加强了防卫,那刺客的可乘之机便少了许多,更何况如今那刺客身受重伤,楚峥越想要抓他并非难事,即便是抓不到他,只怕再想行刺杀之举也是有心无力了。 因此她才会阻止沈经年追出去。 她自然不能让任何人发觉楚峥越的大计。 更何况她为楚峥越出了将赵宪牵扯入皇权之争来洗脱杀害孟敕的主意,楚峥越为了还这人情也必然会帮她。 有这一向蔫坏的摄政王相帮,想来那刺客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她必然要亲眼看看那刺客的真面目。 而就在她想这些事时,楚峥越与那刺客已一前一后地窜入了猎场之中。 那刺客捂着心口,一路口角滴着血,有时甚至得扶着树气喘两声才能继续往前走。 楚峥越不多时便看到了那踉跄的背影,便在半空翻将而来,正截住了刺客的前路。 刺客见了他不由蹙眉咬牙,在心中暗道不好。 楚峥越也不废话,当即便一挽剑花,劈手招呼了上去。 此处无人,他的招式便分外凌厉可怖,招招是取人性命的杀招,刺客受了重伤,虽然都是树,截断了楚峥越的不少招式,但那刺客还是招招落了下风,眼瞧着便要支持不住了。 情急之下,那刺客忽然将左手食指拇指圈起,吹了个响亮的呼哨,几乎是同时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嚎,竟是有狼群逼近了。 刺客伸出受伤的手伸出拇指向下一指,做了个标准的挑衅手势后便飞快向后一退,隐匿在了茂密的树林之中。 狼群将他包围其中,却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警惕地逐渐逼近,楚峥越绷起浑身肌肉,环顾四周,紧握剑柄的手臂上爆满青筋,再睁眼时,眼中已是杀气毕现。 为首的狼王盯着他贪婪地舔了舔嘴角。 几乎是眨眼间,无数的狼便不管不顾地朝着他扑了过去! 第36章 要他的命 楚峥越显然打算速战速决,手起刀落之处周身浴血,在上达百只的狼群之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游刃有余的模样倒不像是在杀戮,反倒像是在掀起一场以血雨为题的盛宴! 若此刻有人瞧得眼前画面,谁还敢相信,这楚峥越便是那传闻之中睚眦必报,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世子? 这场屠杀才开了个头,楚峥越的耳朵一动,便猛然蹙眉。 有人在朝这边来! 此刻会赶往此处的,唯有赵宪派来寻找刺客的人。 若他被人发觉在此,只怕不止藏拙计策暴露这么简单。 赵宪那混人,为了讨好沈清漪,必然会迫不及待将他当做刺客抓起来。 到那时,他苦心孤诣在背后的一切计策,只怕都会付之一炬了…… 可眼下一时间无法摆脱这些恶狼的纠缠,根本无法立刻全身而退。 该如何破局? 他正心急如焚之时,忽有脚步声,从狼群之外传来…… 而那边,找寻刺客的侍卫们已经赶到了丛林之外。 首领环顾四周,忽然一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他凝神听了片刻,道:“林子里有打斗的声音,走,进去看看!” “是!” 众侍卫训练有素地冲入林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正见满地血迹,一个人正昏迷不醒地躺倒在地,口中呢喃,身侧一个人正同狼群奋力厮杀,却是步步紧退,显然身处下风,快要支撑不住了。 头领一见那同狼群厮杀的人登时一怔,道:“楚二爷?” 楚峥宜喘着粗气正用匕首卡着一只狼嘴僵持在地,眼见着狼群已慢慢朝他包抄,听到侍卫头领的声音,他咬紧牙关,吼道:“还不过来帮我!” 侍卫头领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同众人杀将上去,狼群们见身处弱势便也不敢再如何,便如鸟兽状散了。 楚峥宜擦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道:“多谢张大人出手相救。” 侍卫头领道了一声“哪里”,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却赫然是楚峥越。 张头领一怔,道:“世子爷这是……” 即便是冷脸的楚峥宜此刻也面带尴尬,解释道:“方才见狩猎迟迟不开始,兄长便拉着我出来,说让我帮他打两只兔子偷偷藏着,也省的狩猎时出丑……却没想到,竟在此遇到了狼群。” 张头领对楚峥越的废物之名也是有所耳闻,听此话便未曾有疑惑,转头望了望满地狼藉,却又觉得似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道:“二爷,您二人当真是在此处遭遇狼群?” 楚峥宜道:“不错,我正有此一问,眼下还未到狩猎的时辰,究竟何人放出了狼群,险些要了我和兄长一条性命?!” 张头领经此质问连忙跪地道:“此事事出蹊跷,方才我等正是去搜寻刺客才来此,竟不知会发生这等意外之事!” 楚峥宜:“你的意思,难不成是刺客放出了这些狼不成?” 张头领道:“小人不敢胡乱揣测!” 楚峥宜挑眉,眼中闪过怀疑,道:“罢了罢了!我也无心为难你们,既然此处闹刺客,我与哥哥也不便久留,便就此离开。” 张头领道:“恭送二爷。” 楚峥宜扛起地上昏迷不醒的楚峥越,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张头领抬起头来,正看到了他手腕所绑的纱布。 …… 刚走出丛林,楚峥越便面无表情地跳落在地。 在一众废物侍卫跟前装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偏偏大计未成,他如今还不能让那缕锋芒展露丝毫。 真是有气都没处发。 楚峥宜拂去手上血迹,依旧是冷冰冰一本正经的模样,口中却揶揄道:“虽说虎落平阳,但欺虎的是狼群,也不算多丢人,兄长又何必这般介怀。” 被同母胞弟话里有话地嘲笑两句倒也是无伤大雅,楚峥越也无所谓,只是觉得方才经历甚为窝囊,竟要自己亲弟弟前来为他出言解围,这兄长做得着实是不甚到位。 知兄莫若弟,楚峥宜见他漠然不语便知他心中所想,便也不再出言戏谑。 他压低声音正色道:“今日狼群想来必是那刺客找来的,如今闹了刺客,戒备必然更加森严,若是想要得手,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楚峥越冷笑一声道:“怕什么?即便这些废物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想要对付他们有的是办法,只是那刺客如今不知身份,我今日阻挠了他的计策,他既能不知不觉放出狼群且肆意驱使,只怕还留有后手。” 楚峥宜随手摘下一片嫩叶。 “那刺客既然敢光天化日行刺杀之举,便知他必然有隐匿人中的本事,若不出弟弟所料,想来过不了多久,这狩猎便会开始。” 楚峥越眉眼冷峻如冰川。 “狩猎场上,我必要亲手将此人揪出来。” ——要他的命。 …… 狩猎很快开始了。 围场地界有限,在此的又都是京中相熟的子弟,沈清漪遇刺之事很快便不胫而走,惹得人尽皆知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处,几个姑娘家担忧沈清漪因遇刺之事而惊惧,便都围在沈清漪身边聊表安慰之意。 场中大半的姑娘都是出身名门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见她容貌绝艳便不由心生欢喜,想要与之相交,又知方才又惨遭刺杀,心疼她小小年纪便遭此横祸,不由心生同情,便七嘴八舌地说着趣事讨她的开心。 公子们虽说不能如她们那般围在沈清漪身侧,却也是满面关切,毕竟美人逢灾,自然是令人心疼的。 唯有刘慕之不时朝着沈清漪身侧的袁晚宁瞟上一眼,勾起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意却都被袁晚宁刻意地无视,他却也不觉没趣,依旧锲而不舍地不肯收回目光。 刘慕之的亲妹妹,病美人刘慕言则是深情地望着楚峥越的背影,丝毫没有注意到沈清漪的样子。 而被她注视着的楚峥越面上则是一派忧心忡忡的样子,紧握着缰绳的手还不住地发着抖。 沈清漪不由好奇,但众目睽睽却不便上前询问,便不经意般地向因担忧她而陪在她身侧的岳绮湘打探:“世子爷是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模样?” 第37章 低人一等 还没等岳绮湘回答,一旁的白如皎便接话道:“沈姑娘还不知道吧?楚世子方才可丢脸了,他跟楚二爷在树林里遇到了狼群,听张大人说,楚世子晕倒在地,险些吓尿了裤子!真是贻笑大方。” 她性格娇蛮爽直,提及楚峥越,话中便是浓浓的鄙夷。 沈清漪也不好多言,便也无奈地一笑。 白如皎添油加醋地将方才道听途说之事跟沈清漪讲了一遍,说着又转头望向了正在偷瞄沈清漪的赵宪。 她眼看着赵宪看到了她的目光慌忙躲避的模样,不由嗤嗤笑道:“说起来倒是没想到,梁王殿下对沈姑娘这般注目,得知了姑娘遇刺,便立刻赶去亲自照拂姑娘。” 岳绮绫也笑道:“的确,我听闻梁王殿下今日设局便是为了取悦美人,博美人一笑。沈姐姐姿容绝伦,美艳不可方物,想来今日的狩猎宴,便是为了姐姐准备的。” 一旁一言不发盯着众人的袁晚宁忽然淡淡道:“都少说两句,阿瑶如今还没定亲,莫要让旁人说闲话。” 岳绮绫这才自知失言,想到自己方才所言不由羞惭不已,连忙同沈清漪出口道歉。 沈清漪笑道无事,心中却不由冷笑。 她在旁听着身侧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谈话,言语之间皆是看不起楚峥越,赞叹梁王怜香惜玉的模样。 她们却不知,她们口中那怜香惜玉的梁王看似憨厚多情,实际上却是个败絮其中,宠妾灭妻的混账。 反倒是世人以为的草包废物楚峥越,却如海上的龙卷风,卷起滔天巨浪,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可见,人是不该只看表面的。 她敷衍地笑了两声,未曾再作答。 那边,梁王偷偷回望。 却正见美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正淡淡地从他面上扫过。 被扫视过之处如被热水浇过一般,热得发烫。 他的脸无端地红了。 为求掩饰,他便轻咳了一声,派人宣布了今日狩猎规则。 今日狩猎规则如往常无异,依旧是以猎物多者为魁,若狩猎最少者,便需在今夜篝火聚宴时当众献艺以娱宾客。 在座都是相熟的官家子女,凭本事狩猎,即便输了也不算丢脸,此规矩倒也算上是得体得宜。 刘慕言病体未愈,今日前来也是为了陪伴身为哥哥的刘慕之,见众人纷纷跨在了马上便知狩猎快要开始了,因而早早儿便回了住处歇息 沈清漪与众贵女说着话儿,姑娘们各个儿跃跃欲试,窃窃私语着猜测今夜狩猎会是谁夺魁。 岳绮湘一双眼望着楚峥宜挺拔的背影,眼中的欣赏不加掩藏:“楚二爷自幼习武,想来箭术也必然是出神入化,我赌今夜的魁首,乃是楚家二爷。” 早有交好的姑娘反驳:“楚二爷是世子爷的同母胞弟,想来只怕也不过泛泛之辈,定西侯府的两位公子箭术才叫一个举世无双,我猜,魁首唯他二人之一。” “不对不对,你瞧沈家哥哥那胜券在握的神情,想来也是一位劲敌呢!” 一旁的白如皎摆弄着手中雕了花的巧弓,边试着弓弦边冷不丁儿地悠悠道:“我倒觉得,你们的猜测只怕都要落空了。” 众人纷纷看向白如皎。 岳绮湘疑惑道:“皎皎,你此言何意?” 白如皎放下手中小巧花弓,弯着眼睛道:“从前狩猎宴上,为魁之人可从来不是在场的诸位公子。” 岳绮湘恍然。 她接话道:“我记得上一次篝火宴上,太子殿下曾于醉酒后当众发出‘男儿岂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之感叹,场中男子皆无能与袁姐姐为对手的,要我说,这次的魁首,依旧非袁家姐姐莫属才是!” 众人下意识地朝着袁晚宁看去。 高挑秀美的姑娘一袭紫罗兰色轻骑装,长发用紫金镶宝冠束与头顶,鬓边额角的碎发都被梳理地整整齐齐,一丝不乱,露出象牙般光洁雪白的额头,瞧着竟比场中大半的公子还要俊美英姿。 扫视场中,竟也唯有一个楚峥越能与她分庭抗礼了。 众姑娘家心中的天平,毫无意外地全部倒向了袁晚宁。 “对啊,年年都是袁姐姐为魁,这些男子都不是袁姐姐的对手,难不成这次便会有例外不成?” “就是,论姿容,袁姐姐便胜在场男子大半,更何况猎场一向是袁姐姐的天下,袁姐姐今日必然夺魁!” “你们说今日谁会是最后一名啊?我瞧着刘公子儒雅清润,一副弓都拉不开的架势,只怕是一只兔子都猎不着吧?” “论垫底的那可有的聊了,你看孙公子……” 姑娘们七嘴八舌,聊到兴起连压低声音也忘了,方才的对话便被男儿郎们听了个正着。 众公子:“……” 什么鬼! 好好儿的狩猎夺魁,他们怎么就成了姿容和骑射皆低人一头的输家? 这不还没开始比呢么? 偏偏话题中心的袁晚宁昂着头颅,一双眼倨傲如什么似的,好似根本没将众人放在眼中一般。 众公子心中不由生了怒意,暗暗同袁晚宁起了较量之心。 沈清漪窥见众人姿态,不由挽起嘴角,悄声同袁晚宁咬耳朵。 “袁姐姐你瞧,这些男儿往日里一个个都巴不得妻妾争斗不休,如今被你的光华扫了面子,便也如他们口中的后宅女子一般斤斤计较。都说男子汉大丈夫,我倒觉得,这些男儿家还不如姑娘呢。” 袁晚宁笑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世人都看不起女子,可真的待女子雄起之时,男人们才会发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不过是指间流沙,留不下,握不住。” 沈清漪挽起唇角,道:“看来姐姐今日兴致不小。” 袁晚宁掂了掂手中一臂来长,瞧着便知必然极沉重的乌木宝弓,笑容格外美艳张扬,还带着一股子独属于少女的顽劣。 “我自然是兴致不小,这些男人不是想要与我一较高下么?我袁晚宁偏要挫了他们的锐气,让他们知道,我这个他们眼中该相夫教子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赢家!” 第38章 微臣来教你 沈清漪望着袁晚宁,心中佩服之情有如滔滔江水。 袁晚宁文韬武略皆赛过男儿,却不似寻常女儿家,已贴近男子为荣,反而未曾对自己的美貌有丝毫隐藏。 她是在以己之身告诉那些向往男装成就大业的姑娘家,女子就是女子,以女儿身越过男儿一头是天经地义,而非以男子为榜样! 她偏要美貌,偏要张扬! 在场男儿,皆是她手下败将! 唯有这样的姑娘,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情不自禁道:“人人称赞木兰替父从军,我却道,木兰军功,合该女子挣得,无干孝义,木兰为将,乃是天经地义!” 世人都称赞木兰孝义,夸赞木兰将士之才之人却是微乎其微。 这是何等道理? 袁晚宁含笑点头。 那边众男儿皆对袁晚宁不满,一心都做好了势必要压上一头袁晚宁一头的准备。 似有看不见的火药味在空中蔓延开来。 看守猎场的小厮来报,飞禽走兽已被尽数放归林中。 赵宪点了头,转头同小厮说着什么。 沈清漪抚过手中长弓,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一个人,却正同那人对视一处。 那众人口中金玉其外却败絮其中的临江王世子正侧着半边身子,竟罕见地是在冲着她浅浅微笑。 青年一对长眉斜飞入鬓,目似夜间星辰坠落,鼻似险峰,薄唇凛冽,额前与耳侧的碎发随意地张扬在半空,发冠高束,带着一种潇洒不羁之态,俊美不似人间客。 沈清漪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长弓。 仿佛这样,就能够抑制住那砰砰乱跳的心了似的。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楚峥越为何看她,便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她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袁晚宁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由蹙眉,转头询问道:“阿瑶,你怎么了?” 沈清漪勉强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疑惑那刺客去了何处罢了。” 袁晚宁没有怀疑,只是继续扫视着周围的男儿郎们,若有所思。 沈清漪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她方才,分明察觉到了有一个极怨毒的眼神在盯着自己…… 那个刺客,只怕此刻正混在眼前这群人之中! 可是,究竟会是谁? 是孟逸,是赵宪,是刘慕之,还是定西侯世子? 又或是哪个她未曾注意到的人? 她在无数人身上扫过,最后握紧缰绳。 无论是谁,她都一定会漂漂亮亮地活下去,将那刺客揪出来! 随着马鞭抽向地面的回响,众人张弓踏马,朝着四处奔略而去。 各位娇滴滴的贵女,在京中一向是插科打诨的公子,此刻各个化作了草原之上的骑客,马蹄飒踏,各色的弓弦挽起层层劲风,锐箭破空而出,锋利的箭头没入猎物身上,留下声声绝望的惨叫…… 这是一场残忍又血腥的较量。 沈清漪神色漠然地驾马而奔。 她身后不远处,正跟着赵宪。 赵宪望着她的目光是前世不曾有的深情温柔,瞧着他眉开眼笑的模样,便知他显然是做着成双入对的美梦。 沈清漪张弓搭箭。 她的脑中,略过前世的种种。 她自幼身处深闺,一向不曾习武,唯有马术还勉强称得上一句过得去。 只可惜自从入了深宫后,她连这唯一用来聊以自慰之技也成了奢望。 后来,西辽使者递话前来进献珍宝,刻意带了能够百里穿杨箭术高手前来意图羞辱永昌皇帝。 沈清漪为了保住赵宪的面子,便每日在宫中偷练箭术,将手指戳得鲜血淋漓亦是不放弃。 那日,她强抬起被血染红的弓弦,闭起一只眼,奋力得拉开弓弦,颤巍巍地将箭尖瞄准靶心—— 却再一次空了靶。 她扫视过狼狈散落满地的羽箭,叹了口气。 今日依旧如前几日那般,不知空靶了多少次。 她再一次拉开弓,却有一只手从肩头越过,径自将她的手握入手心。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挣脱,反而被人搂入怀中,温热的气息略过耳畔,引起阵阵酥麻。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畔,分外低沉。 “想要射中靶心,该眼若雄鹰,肩如山峰,臂似弯刀,腿起大架。 “如此……方能中靶。” 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出入宫禁如同家常便饭,即便她贵为皇后,即使半夜三更,他来到她的宫中,竟也如入家宅大门。 “楚峥越,你放肆!” 前世的谦宜皇后低声质问,声音却是出乎意料地发颤。 身后的男人轻笑了一声,反而手肘一夹,干脆将沈清漪整个抱入了怀中。 他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沈清漪的耳珠,轻声道:“让微臣,来教娘娘……”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马虎,羽箭脱弓,箭头破空,正中鲜红靶心。 力道之大,半只箭身,竟都没入了靶心之中。 自那日,他便借教授箭术为由夜夜造访她的宫室,每每将她抱入怀中,指掌相触,耳鬓厮磨…… 暧昧,却又点到为止,再不肯越近一步。 他待她,如同半空中的纸鸢,总是若即若离,令她心乱如麻。 不知从何时开始,沈清漪才惊觉自己竟也隐约开始期待起了楚峥越的到来。 他是臣子,她是赵宪的皇后,即便他身居摄政王之位,即便她知晓他对自己的倾慕之心,他二人之间也如同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不可越雷池半步。 可她的心,偏偏不由自主。 便是在这样的意乱情迷之下,她习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 半月后,西辽前来的箭术高手当众射箭向众臣挑衅,却见凤椅上的皇后娘娘连眼皮也不抬,似是极随意的一箭便将西辽高手所射的羽箭劈成了两半。 西辽使者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心道这永昌一个女子都有这般出神入化的箭术,倒不知旁人该是何等技艺! 如此,西辽使者便不敢造次,待献了宝后,便灰溜溜地离去。 沈清漪忘不了那时楚峥越望着自己的眼神。 笑意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他冲自己遥遥举杯,无声道:恭喜娘娘。 她一向自诩聪慧过人,那时她才忽然发觉,恐怕世上唯有他,能够与她一较高下。 而此刻,她回过神来。 目及之处,出现了一只白狐。 她箭尖直指白狐命门,眼神冷酷。 片刻后,她忽然转过身来。 锋利的箭头,瞄准了赵宪的心口! 第39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赵宪显然未曾料到她有这一举措,登时便慌了神。 他扯着缰绳,马儿踢起前蹄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嘶吼。 这群小姐公子们意气风发,一向不喜欢有小厮跟着拖累自己,往往是凭羽箭来分辨猎物,再吹哨为号,由负责记录的小侍来点算记录,因而此刻在场的,只有沈清漪和赵宪两人。 赵宪左躲右避却是枉然,见周围只有他二人,额角不由渗出冷汗,心道即便他在此被沈清漪所杀只怕旁人一时半会儿都发现不得,不由连头发丝都在打颤了。 他扯着嗓子:“沈姑娘,本王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你竟要杀了本王?!” 沈清漪神情晦暗,却忽然道:“低头!” 赵宪闻言不由一怔。 他本想出口询问,谁知却眼见沈清漪羽箭朝着自己直射而来,便本能地矮身躲过,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不属于人的惨叫。 赵宪听到这动物的惨叫声便舒了口气,口中笑道:“原来沈姑娘是为了射猎……” 话没说完,便见沈清漪神色凝重地朝着他架起了第二支箭。 赵宪一怔,本能地转过头去,却险些吓得从马背上滚下来。 他身后的,哪里是什么猎物,分明是一大群野狼! 那群野狼足有上百,拥成一大片,各个舔着唇,对着二人穷追不舍。 赵宪这才明白,方才前面那只白狐哪里是在奔跑,分明是在逃命! 沈清漪大吼道:“王爷,还不快帮我!” 梁王闻言恍然,连忙也张弓搭箭,哆哆嗦嗦地朝着那狼射去,可射出的箭却肉眼可见地偏了,狼狈地在地上滚了滚,转眼间便消失在了狼群中。 真是个废物! 沈清漪暗自唾了一口,干脆驾马折返,在路过赵宪身侧的刹那一把从他箭篓中抓了一把。 她已顾不得再说什么了,张弓搭箭,麻木的射出一支,又一支。 她已不知道是再射的第几支了,她能够察觉背后的箭篓越来越轻,那群狼的数量却丝毫不见少。 即便她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这上百只的狼群,只怕她也是奈何不得了! 她握着弓的手逐渐渗出涔涔冷汗,在乌木雕花宝弓之上留下一个手印。 围场虽大,可终归有限,更何况胯下宝马,也必然有力气用尽的时候。 难不成她当真要葬身此处不成么?! 她该……如何破局?! 正当她咬牙之际,却忽然听狼群一声惨嚎,赵宪听到耳畔的惨嚎声当即便“哎呦”了一声,吓得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吃了满嘴的土。 沈清漪定睛一看,却有箭雨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将狼群击得溃不成军! “哈,什么狼群,不过如此!” 却听银铃似的笑声从侧处传来。 沈清漪意外地望着周围,只见以袁晚宁为首,衣着绚烂的美人们抱着弓箭从各处跑来,笑容烂漫张扬,如带刺的群花,美艳芬芳,不可亵渎! 今日猎场上的十二个姑娘,此刻一个不少。 这群世人眼中的娇娇小姐们,此刻却英勇扯着弓弦,昂着头颅,无数的羽箭便是从她们手中飞射而出,逐渐将狼群各个击破! 她们的英姿,不逊于世上任何一个男子!甚至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更胜一筹! 狼群见死伤惨重,也不敢再恋战,便夹了尾巴朝两侧逃窜而去。 沈清漪见此,眼眶忽然就有些湿润了。 自古重诺的是女子,重义的是女子,痴情的也是女子。 违诺的是男人,寡义的是男人,薄情的也是男人。 究竟谁说女子不如男?! 白如皎咯咯一笑,她看着地上昏迷的梁王不屑地一甩马鞭,笑道:“什么男儿郎,都是一群废物!袁姐姐一听狼嚎声从此处传来便知沈姑娘遭遇了狼群,于是便招呼大家去救人,谁知那群男人一心惦念着今夜的魁首,竟是一个理会的都没有!” 她说着又唾了地上的梁王一口,道:“原以为梁王多惦念沈姑娘,原来竟也不过如此!真是个草包废物!” 袁晚宁道:“罢了,都少说两句!这狼群来得蹊跷,正在众人分散时前来,便知必然是针对阿瑶而来的,可见此人对猎场之事了如指掌!既然那群男子不肯前来救人,只为争魁,咱们偏不要落后,让他们看看,即便救人,魁首也唯有女子当得上!” 众姑娘一呼百应,有姑娘从地上拔出沾了狼血的羽箭还给众人,接着,便簇拥着沈清漪,朝着猎场深处飞奔而去。 无人察觉,有人正站在高处俯瞰。 他显然目睹了方才一幕,不由嗤笑一声。 他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 “还不惜放下身段特意求我来帮忙……我倒瞧着,有这群姑娘,别说是狼,就算是那刺客前来,也不能奈何她们丝毫。 “这世道瞧不起女子,可如今看来,这群美人,必将掀起惊涛骇浪。” 他悄无声息地驾马而去,很快便混入了猎场之中。 而另一边,亦有人掩藏在暗处。 “这群碍事的女子,非亲非故,竟如此多管闲事! “我偏不信,你们能护她一辈子…… “沈清漪……必死无疑!” …… 女孩子们如约好了一般,轮流守在沈清漪身边,似是铁了心不肯让贼人再得手,也不知是不是奏了效,余下的时间既无贼人来犯,又无狼群来袭,姑娘们牟足了劲儿,一心要将那群小肚鸡肠的男子比下去,各个箭无虚发,猎物几乎可以堆成小山。 然而还没到太阳下山之时,便有乌云从远处倾袭,远处隐约传来雷声,沈清漪甩了甩黏在颈间的长发,望着天皱了皱眉。 她心道只怕今夜宿在围场是板上钉钉了。 只是她隐隐有些不安,似是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什么似的。 众人都听到了雷声,也不敢耽搁,便被迫收了箭。 眼见着众人陆续聚在一处,定西侯世子便道:“这眼瞧着要落雨,怎么一个个还不前来汇合?” 刘慕之微笑:“许是不肯输,还在狩猎吧。” 孟逸嗤笑一声,不屑:“一群丫头片子,还真能反了天不成?再说,有楚峥越那废物垫底,想来这献艺的怎么也是轮不着咱们的了。” 众人哄笑一团。 笑着笑着,忽有人惊觉不对,环顾四周疑惑道:“怎的不见梁王殿下?眼下正是该王爷出面安排诸位的时候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忽有人远远扬声答道:“王爷方才与沈姑娘同遇狼群受了惊,想来此刻应当正在房中休息。” 这声音突兀而有些陌生,众人一时未分辨出来,便下意识转头看去—— 第40章 生疑 只见来人一身麦色肌肤,额前的发微卷,裂开嘴露出的一口白牙看着格外醒目——却正是年纪轻轻便承袭了侯爵之位的平南侯慕文清。 慕文清表面上同刘氏一族皆是依附蜀王赵旭一派,这赵旭同太子赵琥一向是水火不容,孟逸便对他颇为不喜,见是他来,便冷哼一声,撇过了头去。 倒是刘慕之冲他含笑道了一声“侯爷”以表亲近。 慕文清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定西侯世子疑惑:“平南侯?狩猎前似是未曾见到你。” 慕文清羞赧笑道:“睡迟了,来晚了些时日,幸得王爷晕厥未曾怪罪,否则本侯只怕要负荆请罪了。” 孟逸吊儿郎当:“梁王殿下遇狼晕厥,想来沈清漪那小小女子只怕此刻也没了主心骨,想来也已被抬回住处歇息了吧?” 却听刘慕之道:“方才在猎场偶遇沈姑娘意气风发,想来应当是未曾离去。” 孟逸稀罕:“这倒是奇了!那沈姑娘瞧着美貌动人,却不想是个有胆识的!” 慕文清笑道:“沈姑娘有胆识,难不成楚世子便无胆识了不成?这眼瞧着落雨,楚世子还同一众姑娘家在场中狩猎,想来今日的魁首,必然非楚世子莫属了!” 他的话引得众人笑作一团,众人便都七嘴八舌地出口嘲讽了起来。 慕文清微微一笑。 而此刻,被众人作为谈资的楚峥越正越过层层树冠,朝着某处无声掠去。 他身穿的暗红云锦箭袖袍裾化作一道红影,正在沈清漪眼前划过。 沈清漪身侧以作陪伴的岳绮湘恍惚觉察到眼前闪过一抹红,不由困惑:“什么东西过去了?” 沈清漪一眼便看出了那红影前往的方向是赵宪的住处。 她并未打算理会,正要离去时却忽见有一抹倩影影影绰绰地也在朝着同样的方向而去。 沈清漪瞧着那倩影不由心生疑惑。 那姑娘似是并未骑马的模样,可今日在场中的姑娘各个都策马挽缰,何来徒步而行的女子? 转了转眼珠,她灵机一动,便做出一副激动模样伸手拦住岳绮湘道:“绮湘你别动,是红顶鹊!我过去瞧瞧!” 说着便驾马追去。 岳绮湘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沈清漪已窜出去老远,她见追不上,便也只得用双手拢着唇边道:“若是遇到危险,记得吹哨子!” 沈清漪远远抛出一句:“知道啦!” 说着岳绮湘便见到了一头野熊,她连忙张弓,将沈清漪抛之了脑后。 而那边,沈清漪跃下马背,悄默声地跟上了那女子。 那女子身姿袅袅,影影绰绰,骨瘦如柴,走一步要歇两步的模样,光瞧着背影便知其必然是个美人。 沈清漪细瞧那女子,却见她穿着一袭外围侍婢的衣裳,可瞧着她周身气派,分明不像侍婢的样子。 那女子显然也在朝着梁王府的方向走,只是许是身子太差,步子便着实太过缓慢,沈清漪又不敢距离她太近,一路上便是躲躲藏藏。 那侍女打扮的姑娘未曾走正门,只是蹑手蹑脚地避开守卫,绕过野花遍地的后院。 虽只露出半张侧脸,沈清漪还是认出了此人便是因为身体欠佳而该独自歇在房中的刘慕言! 沈清漪微怔。 这刘慕言一向是个久病缠身的病西施,出门在外别说骑马,就是轿子少于八人抬都生怕将她颠出个好歹来,她拖着个病体,大老远的跑来梁王的住处是做什么? 她趁守卫巡逻的空档躲在矮墙后,盯着刘慕言,却见刘慕言的手帕底下,赫然拿了个纸包。 沈清漪蹙眉。 女子随身之物往往绫罗绸缎,鲜少有需用纸张包裹之物,且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只怕那纸包中大有乾坤。 沈清漪正疑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前世刘慕言一向受宠,更眼馋皇后之位而三番五次同她这个谦宜皇后争宠,虽败给了后来居上的柳嫣,但她的手段也颇为狠辣,多次利用病体争宠赵宪,凡宠妃者皆被其使法歼灭,想来即便并非对赵宪一往情深,也是个贪权之辈。 瞧着她此刻前往梁王之处,又煞费苦心地扮作侍女,难不成是要给赵宪下药,好与他云雨巫山,做上王妃之位? 又或是要借机杀了他,好帮蜀王赵旭或太子赵琥上位? 沈清漪不知哪一个是真,但她知道,无论是哪一种猜测,此刻刘慕言只怕都会撞破楚峥越潜入赵宪房中之事。 她断不能让这刘慕言坏了自己苦心孤诣的大计。 想到此,她便定下心来,跟了上去。 而此刻,梁王正昏迷在床。 楚峥越轻易便放倒了巡侍,径自推开槅扇进了门。 他掂了掂手中的布包,一双眼不着痕迹地扫过窗边,唇角一勾,直接给了还迷迷糊糊有些意识的赵宪一记手刀。 赵宪这下彻底不动了。 他在屋中轻易调换了梁王印,正要进一步动作时,却忽听后窗处有窸窣声。 他眼神略过杀意,大跨步推开后窗,却见弟弟楚峥宜正与他一窗之隔,抱臂靠树而立。 楚峥越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是你?你跟来做什么?” 楚峥宜指了指脚下昏迷不醒的女子。 “我偶然瞧见这位刘姑娘朝这来,怕她发觉你,便趁着她进门时现身打晕了她。” 楚峥宜面无表情。 “你那可还顺利?” 楚峥越看了地上的刘慕言一眼,不疑有他,便道:“无事,你快些回去,莫要被旁人发觉了异样。” 楚峥宜点了点头。 楚峥越谨慎关好门窗,不多时,屋中便没了动静。 楚峥宜似笑非笑地挽着唇。 他站直身子,伸手一扯被他身子挡着的从树后露出来的半截发带,一个口中封着布团的少女“呜呜”地抗议着,就这样被他扯了出来。 少女生的杏面桃腮,香肌雪肤,两条手臂被发带束缚在腰间,动弹不得。 却正是沈清漪。 她此刻无法出声,只能用一双眼死死盯着楚峥宜,杏目中饱含愤恨与不解。 楚峥宜扯下她口中的布团,沈清漪喘了口粗气,劈头盖脸:“楚峥宜,你有病啊!你莫名其妙绑我做什么?!” 第41章 世子妃之位非我莫属 楚峥宜挂着张冰山脸,对她的质问不为所动。 “我倒想问问沈姑娘,你蹑手蹑脚,跟着我兄长是来做什么?” 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杀气刻意不曾掩饰,一双狼一般的狭长凤目死死地盯着沈清漪。 他的眼神冷如冰川,仿佛能够窥探人心,盯着沈清漪的眼神丝毫没有旁人的欣赏,像是随时蛰伏在暗处的野兽,随时会亮出利爪将她抓得血肉模糊。 “还是说沈姑娘……从那封信开始,就是在布一出请君入瓮的局?” 沈清漪下意识地后退,背却撞在树上,一时间,退无可退。 她的额间流出冷汗,望着楚峥宜那张与楚峥越相似的容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半晌,她忽然笑了。 “难不成楚二爷认为,是我在请君入瓮?为的便是以求窥探佐证,来揭发楚世子之举不成么?” 她仰着脸,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楚峥宜本能地向后避开了她。 沈清漪咄咄而逼,道:“楚峥宜,你自认为对楚峥越的了解足够深么?” 楚峥宜道:“放肆!你小小女子怎敢直呼兄长名讳!” 沈清漪冷笑一声。 她不动声色一点点挣脱手中所绑的发带,边挣脱,口中边出言讥讽。 “女子又如何?难不成临江王妃不是女人?难不成你未来的娘子,不是女人?难不成你未来的嫂嫂弟妹,都不是女人?” 她暧昧地挑了挑眉:“你要是明媒正娶一个男人,我倒佩服你是条汉子。” “你!” “你什么你?你既看不起女子,却自认为大丈夫,难不成还会动手打我这小女子不成?” 沈清漪料定了他不敢动手,继续面无表情,步步紧逼。 “楚峥宜,你觉得以世子爷的本事,真的至于会大费周章地等到今日才动手交换假印章,甚至会蠢到连我一个女子都可以发觉他潜入梁王住处之事? “若我没猜错,只怕早在数日之前,楚世子便已不知不觉地潜入梁王府,秘密地操办了一切,今日潜入此处,不过是借机试探我是否会不会借此事为把柄告发于他…… “说来,我倒是要感谢楚二爷,若非楚二爷方才掩护了小女子,只怕小女子的脖子,早就被世子爷拧断了!” 她说完,双手也已挣脱了束缚,她瞧准了机会,干脆利落地便扬起手来,朝着楚峥宜脸颊扇去! 然而她忘了楚峥宜是何许人也,当即便抓着她的手腕向后一掰,将她的手别在了身后。 楚峥宜面无表情:“想打我,你只怕还没这个本事。” 沈清漪恨恨地咬了咬牙,挣脱了他的手后面上却已恢复了如常神色。 她拍了拍手,笑道:“楚二爷果真是人中龙凤,若能做楚二爷的嫂子,也不错啊。” 楚峥宜被她的无耻噎了一噎。 随着一声雷响,半空落下雨点,正砸在二人的脸上。 沈清漪拂去面上水珠,道:“楚峥宜,你不必这般看我,你应当明白,我既然能看穿楚世子的第一步,便能料到第二步。 “天底下能够助楚峥越夺得天下的人,唯有我沈清漪一个!” 雨丝渐渐密集。 沈清漪站在雨中,宝蓝骑装更衬她肌肤如玉,美艳无双。 她蓝衣清澈,墨发幽幽贴在肌肤上,纤巧的面容上,发丝的黑和肌肤的白皙之色在雨水下交织。 明明她精心装扮的妆容衣饰在雨中已尽数被毁灭,可她却依旧从容地仰着下巴,竟不见丝毫狼狈,反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楚峥宜的心头忽然涌起异样。 眼前的少女,似乎并非如他所料,只是一心爱慕兄长出众的容色那样简单…… 雨势渐渐变大。 泥土被雨水和成了遍地泥泞。 雨打地面,渐起层层烟波,卷起遍地落花,四周扬起似有似无的脂粉香。 沈清漪未曾再理会楚峥宜,只是转过身去,踏过遍地泥水,顺着来时之路离开。 楚峥宜望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又重新叫住了她。 “等等!” 少女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楚峥宜注视着她后脑被雨水打湿的长发,道:“我身为兄长的亲弟弟,尚不敢称自己对兄长所想了如指掌。沈三姑娘,你究竟为何这般肯定,自己就必然能够看穿我兄长所想?你与我兄长之间,究竟有何干系?” 沈清漪没有立刻回答。 她站在雨中,未曾转身,只是略略侧过头来,留给楚峥宜半张侧脸。 “我因歹人之故,负了他一生,即便我还不曾对他有男女之情,我也再不会负他一片情深。” “更何况即便放眼天下,临江王世子妃之位,也唯有我沈清漪一人坐得。” 她自顾说罢,便转过身去。 片刻之后,她又顿住脚步。 “刘慕言此人,心机甚深,今日现身目的只怕甚为可疑,若二爷有空,倒不如想法将此人送回住处,否则若被刘慕之发觉端倪,只怕世子爷的布置功亏一篑。” 说罢,便毅然离开。 这一次,她再不肯回头。 矮墙遮挡着油伞,水珠同雨水混合又滚落,洇湿了入厅的石阶。 墙后,有人执伞而立。 他浑身湿透,神色木然,伞下的一双星目盛满凉薄。 可握着伞柄的手指,却在悄然收紧。 精致的指骨泛着冷白,手背暴起条条青筋,方才所听少女一字一句,犹在耳畔。 ——我因歹人之故,负了他一生,即便我还不曾对他有男女之情,我也再不会负他一片情深。更何况即便放眼天下,临江王世子妃之位,也唯有我沈清漪一人坐得。 什么,叫做“我还不曾对他有男女之情”? 原来她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一场不知所云一厢情愿的报恩? 那么他在她眼中,究竟算什么?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装着假梁王印的布包。 那写着簪花小楷的书信与他的心口,唯有一层里衣之隔。 楚峥宜目送着沈清漪的背影,面上的惊愕褪去,唇角难得地勾起笑意。 他转过身来,眼中的讥讽不加掩饰。 “兄长,看到了么? “这就是自称爱你的女子的真相。 “你难道还要相信,她是真的对你有情不成么?” ------题外话------ 今天依旧是十章奉上!求推荐票!求月票!这票那票各种票!我要票我要票!(阴暗地爬行) 第42章 你哭什么? 雨幕沉沉,地上形成不规则的水洼,将兄弟二人的脸倒映在其中,分外扭曲。 楚峥越寒着脸。 半晌,他忽然伸手拿出那封珍藏在心头的信,撕成了碎片。 纸片碎成无数瓣,落入水洼之中,渐起层层涟漪。 跃然纸上的簪花小楷很快融入水中,再无痕迹可见。 楚峥越一言不发地撑着伞,大跨步地朝着沈清漪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的面上,最后的一缕柔情湮灭,唯剩掩藏眼底的野心。 身后的楚峥宜摇了摇头,伸手将地上早被打晕在地的刘慕言扛在肩头,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而与此同时,狩猎的众人躲在临时扎起的的遮雨棚下,担忧地望着如丝雨幕窃窃私语。 “雨下的这样大,阿瑶去哪了,怎的还不见踪影?” “想来是未曾带伞,所以找地界儿躲雨去了吧?” “足足放了几只信号弹了,这阿瑶竟还不见踪影,莫不是真的……” 说话的姑娘声音忧心忡忡地低了下去。 一旁的沈经年的眉头随着众人的话逐渐锁紧。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 …… 沈清漪浇着雨,一步一步地蹚着满地泥水离开。 她浑身湿透,雨水打湿了她身体的每一寸,她却无暇顾及。 她似是三魂丢了七魄,静静地行走雨中。 有发了狂的小鹿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竟架着角,目露凶光,直愣愣地朝着沈清漪冲了过去! 鹿角尖锐,这样的速度若被顶一下即便不被整个扎透,只怕肋骨也要断上几根。 等到沈清漪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时,那只小鹿的角已近在咫尺,几乎要将她的眼珠戳破! 沈清漪吓得呼吸一滞。 然而她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鹿的角朝着她扎来—— 关键时刻,忽有一只匕首凭空扎来,又快又准地刺在小鹿的脖子处。 小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却是徒劳,狼狈地倒在地上痛得蹬着蹄子呜咽。 大片的血喷洒在沈清漪的脸上,又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沈清漪吓得浑身一僵,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正紧紧地抓着一个人的手臂,而头顶上不知何时已没了落雨。 抬起头来,便能看到一把撑开的纸伞正罩在她的头顶。 拿着纸伞的手好似由一块白玉精雕细刻而出,指尖修剪的干净平整,手指清冷修长,骨节分明,上面布着一层薄茧,很显然是一只属于男子的手。 沈清漪脸颊一红,连忙想要挣脱对方,却反而被一把禁锢怀中。 沈清漪惊愕地抬头,正同楚峥越对视一处。 还未曾完全褪去青涩绽放光彩的俊美公子垂着一双眼,望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讽刺,似是在嘲笑她的愚蠢。 沈清漪定定地望着他,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前世。 她鬼使神差地冲口而出:“临江王……” 楚峥越眉头一皱。 “你叫我什么?” 他问。 沈清漪如梦初醒。 她推开楚峥越向后退了两步,低头俯身道:“世子爷,小女子失礼了。” 眼前那打湿的衣摆随着那双被水洇湿的鞋子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而一动一动,接着,眼前便是一暗。 一只带着鹿血腥气的手轻而易举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少女的肌肤润如上等绸缎,滑腻温润,更衬他带着薄茧的指尖糙如砂砾。 青年温声。 “你失了什么礼?” 沈清漪没有立刻回答。 手上忽然一热。 楚峥越蹙眉,正见手上滚落了两滴眼泪。 耳畔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楚峥越微怔。 他缩回手,皱眉道:“我又未曾打骂你,更未曾轻薄于你,你哭什么?” 沈清漪抹去两腮泪水,道:“方才我与楚峥宜的对话,想来你已听到了吧?” “……” 楚峥越没有吭声。 雨滴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如铁锅炒豆,将此刻的气氛增添了一份莫名的暧昧。 沈清漪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盖中。 她早就猜到了他在偷听,她也知道,自己可以借机说出无数冠冕堂皇的话。 她可以借机倾诉衷肠,称自己如何对他一往情深,她也可以假装一个爱慕他的普通姑娘,尽吐倾慕之情。 可她不知为何,却偏偏不想骗他。 眼前的男人,曾于前世,护了她半生周全。 她还记得前世,第一次与他相识之时。 那日天光烂漫,晚春乍泄,接风宴上看似觥筹交错,实则刀光剑影。 不过十七岁的俊美少年,明明形容绝色,风姿翩翩,在场纨绔皆如他的足下尘泥一般。 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偏偏被无数双眼睛围入其中,毫无顾忌地将他当做谈资肆意诋毁羞辱。 那原本该光芒四射的少年,此刻却孤立无援,无助地紧握着酒盏,看似平和,剑眉却不由自主拧在一处,指骨苍白,分明在隐忍。 那时的她并无别的想法,只是莫名觉得可悲。 该是多么恶毒的人,会当众大肆嘲讽一个未曾行冠礼的少年? 于是她出口为他解围,原本带刺的目光便都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时的她一心在赵宪的身上,并未想太多。 但那时的楚峥越,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她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他出口解围的小丫头的呢? 天下人人都道,临江王世子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草包,除了容貌之外余下一无是处,不管走到何处都是众人用作嘲讽的对象。 唯有她不顾众人起了身来,轻描淡写化干戈为玉帛。 在那时的楚峥越心中,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必然是特别的吧? 也正因如此,那时的楚峥越才会瞩目与她,为了那在她看来的举手之劳,以至于即便被她拒婚也不惜固执地爱了她一生。 这样执着而单纯的爱意,纯粹得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冰。 前世今生,再没有人,会如前世的他那般,爱她入骨。 而她,却在明知今生楚峥越对自己并不如前世那般瞩目,又不知自己待他真实心意的情况下,一心所求的便是楚峥越如前世那般毫无理由地倾心。 她这想法,也实在太过于荒唐! 因此,她才会在方才猜测楚峥越在旁时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知晓了真相的楚峥越究竟会如何选择…… 第43章 登徒浪子 滂沱大雨淋淋漓漓,洇湿了绣香兰草的衣摆,依旧不见停的迹象。 楚峥越手中的伞向沈清漪倾泻着,水柱顺着伞面滚落在沈清漪的身侧,冲散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息。 沈清漪抱臂在地,冷风拂面,引得她周身战栗,她也只得尽量地蜷缩着身体,等待着楚峥越下一句的询问。 她已做好了被楚峥越质问的打算。 沈清漪觉得眼前那抹阴影又重新贴近了自己,想起前世楚峥越的阴狠手段不由下意识地瑟缩。 她就知道,楚峥越是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的。 楚峥越即便今生爪牙未露,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 她任命地闭上眼睛。 然而,却只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嗤笑。 少年俯下身去,动作温柔地拂去沈清漪紧贴额上的碎发,道:“三姑娘的美貌天下难寻,雨天湿滑,再等下去路就更难走了,你衣裳都湿透了,难道不觉得冷么?” 沈清漪不由惊愕。 她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少年额角因下雨的雾气而略略有些湿润,薄唇噙着笑意,为她拂去碎发的动作温柔而小心,眼神如在观赏着一件世上最珍贵的宝器。 同楚峥越对视一处,沈清漪不由微怔。 他在她眼中,并非全然无地位。 他待她,是有珍视的…… 心底的疙瘩似是在这一刹那被解开,明明身子冻得发紧,可内里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柔软而暖和,像是有一床棉被将她包裹其中,再不会将她放开一般。 就如前世,楚峥越将她拥入怀中,扶着她的手臂,张弓搭箭时那般。 沈清漪望着他,忽然有些恍惚。 她对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当真,只有感激之情么? 而楚峥越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抱着自己形容无助,眼神迅速地扫过某处,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温声道:“地面湿滑,我抱你回去。” 沈清漪惊愕:“这……” 还没等她出口推辞,楚峥越便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地面湿滑,楚峥越手中还要撑着伞,却单手便将她捞入怀中,沈清漪如今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虽美貌却形容娇小,远不及袁晚宁的成熟高挑,被楚峥越这一抱之下,整个人干脆都坐在了他的半边手臂上。 楚峥越抱着她的动作分外轻巧,如抱着一个毫无重量的布娃娃般轻盈。 他小心翼翼地隔着袖子拢着她的小腿,搂抱的动作视若珍宝,无论何人看见,只怕都会以为他二人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甚至就连楚峥越自己,都曾在某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也许对怀中少女早已不知不觉中钟情多年。 但唯有他知晓,他在沈清漪坐上自己肩头的刹那便收起了那抹笑意。 与之替代的,是紧跟着渗出的一抹杀意。 他清晰地发觉,有人,正冒雨站在他们的身后。 猩红的双目,正带着恨意望着他们那亲密的背影。 “沈清漪……又是沈清漪……又是沈清漪……又是她,又是她!她竟然……还没有死?!” 那人抱着头跪地如发了疯般咆哮着,一拳便砸入了面前的泥水之中。 泥水狼狈地染在发上,却让那双猩红的眼睛更添了两分恐怖。 “沈清漪……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绝不!” 眨眼间,人影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与此同时,沈清漪忽然觉得似有针芒在身一般,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她本能地看向楚峥越的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沈清漪困惑地揉了揉眼睛。 方才总觉得那里有人似的……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面前忽然传出一声怒吼。 “楚峥越,你在做什么?!” 紧接而来的便是朝着楚峥越门面骤然砸来的一拳头! 楚峥越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手中的纸伞狼狈落地,被泥水打湿,连肩头的沈清漪都惊呼了一声,险些便摔在地上,却被对方接住,又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沈清漪站稳后才抬起头来,见了来人不由微怔,不可置信地唤道:“……哥?” 沈经年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怒目而视楚峥越,喝道:“楚峥越,你身为世子究竟懂不懂礼义廉耻!对我妹妹这是做什么?!” 沈清漪见此便知沈经年是误会了楚峥越,连忙扯住哥哥的手臂试图解释道:“哥你别误会,方才是世子爷他……” “闭嘴!你少替他解释!此事关乎你的名节,岂能儿戏?!” 沈经年狠狠唾了一口,话语中带着威胁。 “别以为你楚峥越是临江王世子我便怕了你!我的妹妹乃是家中至宝,断没有认人轻浮了去的道理!若再被我瞧见一次,我一定卸了你的胳膊!” 他威胁完,便牵起妹妹的手,盯着楚峥越道:“阿瑶,我们走,为兄再不许你同这登徒浪子亲近!” 说着,不由分说将沈清漪拉走,唯剩一个楚峥越在原地。 楚峥越弯了弯唇,伸手擦去唇角血渍,竟也不恼,反倒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 而那一边,神色阴沉的沈经年便将沈清漪拉去了众人集合之处。 围场内侍们还在点算着各人捕来的猎物,为求无人舞弊,众人便需等候点算完毕,因而一时间还不能离开。 沈清漪狼狈地用手遮着头顶,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试图解释。 “哥,真的不是楚世子无礼与我,是我们被困在林中却只找到一把伞,地上又湿滑,楚世子怕我跌倒,这才——” “闭嘴,你别替那等孟浪之人开脱!” 沈经年不耐地打断她,待到了歇脚之处他才松开手,又唤人拿了保暖的袍子与白巾帕来亲自为妹妹擦头发,末了没好气地将巾帕往桌上一扔,扬着眉毛道:“那楚峥越的三弟弟便是个流连花街柳巷的猥琐之徒,他这个哥哥能是什么好饼?即便地面湿滑,又何须那般轻浮举止,搂搂抱抱,若被旁人看到,成何体统?你眼瞧着便要到了议亲的岁数,若同这临江王扯上关系……” 他噤了声,余下的话便化作一声叹息。 沈清漪知道哥哥在担忧什么。 第44章 仅凭容貌,想来配得上 如今虽立了太子,但蜀王赵旭同太子的势力分庭抗礼,绥元帝日渐式微,这夺嫡之争只怕还有得闹。 临江王一家虽说手握兵权战功赫赫,但在如今并不知楚峥越手段的众人眼中都知道将来临江王的兵权必然是要被收回的,这楚世子将来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承袭王,担不起什么重担。 沈家一向是明哲保身,不参与皇位之争的行列,若同楚家扯上关系,待楚家削权之时,只怕连带着沈家都要被连累。 因而在如今的沈经年眼中看来,这自然是一个得不偿失的选择。 但沈清漪是在皇权之下走过一遭的人,自然知晓君王猜疑,并非远离纷争便可全身而退的。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帝王之心,永远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只要被发觉一点苗头,即便手握重兵也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父亲沈太傅不过一个小小文臣,即便左右逢源,如今的确看不出什么,但沈清漪却知道,未来父亲门下的寒门子弟们会因楚峥越的上位而逐渐在朝堂上大有作为,替代掉原本的世家子弟,而这张编织网的尽头,便是曾因善念广收寒门子弟为门徒的沈太傅。 因此只要楚峥越未来依旧是摄政王,寒门子弟依旧会如前世那般步入朝堂,那么无论登基的人是谁,沈太傅必然都会遭受帝王猜忌。 沈家被流放,是未来注定的结局。 能够保住沈家的,唯有无论皇帝是谁都能凌驾于皇权之上,在朝中只手遮天的楚峥越。 或者…… 如楚峥越一般,成为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掌权者! 但,谈何容易? 沈清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两者择其一,自然是倚靠上楚峥越的庇佑更为容易。 一来楚峥越本事通天,文韬武略皆过人,区区一个文臣世家,并不足以威胁到他的地位,自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二来即便她当真为了沈家而做到于楚峥越分庭抗礼的话,便会成为二虎相争的局面,两败俱伤之下,只怕反倒会被未来登上帝位的新帝借机渔翁得利。 她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 可眼下想要说服沈家倚靠楚峥越这个如今看来没出息的世子爷,其困难程度简直堪比让赵宪登基。 但仔细想来,前世她连辅佐赵宪这蠢货登基都做得到,难道还怕此事做不成么? 想到此,她便打定了主意,装出一副顽劣模样道:“罢了罢了,大不了妹妹终身不嫁也就是了,省的哥哥再为我的亲事担忧。” 沈经年啧了一声。 “这是赌气话!” “谁赌气啦?我认真的。” 沈清漪笑嘻嘻地搂住哥哥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倚靠在他的肩头。 “阿瑶倒不介意一辈子留在府邸,永远陪着诸位哥哥弟妹,还有祖母,母亲,父亲……” 沈经年转头看着倚在肩头认真扳着手指,模样天真娇憨的妹妹,面上一抹宠溺的笑意转瞬即逝,下一刻,他便故意板着脸,弹了沈清漪的额头一把。 “湿淋淋的就往我身上靠,衣裳都被你溻湿了。” 沈清漪眉间一颤,气恼地直起身子。 “沈经年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嘛!讨厌死啦你!” 兄妹俩的打闹落在一旁落了座的楚峥宜眼中。 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小厮奉上来驱寒的香茶。 不知为何,想起方才沈清漪所言,再看着她与哥哥肆意打闹的模样,心里头总有种不平衡之感。 似是原本有什么一直握在手中的东西即将要丢失的感觉一般,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驱散了这种感觉。 “呦,这不是世子爷嘛,怎么落了一脸的伤,怕不是被野牛顶的吧,说出来,咱们也好乐呵乐呵不是!” 才刚刚驱散脑中的想法,孟逸刻意抬高的放肆大笑便传入了耳中。 楚峥宜与沈氏兄妹一齐抬眼,正见嘴角带着淤青的楚峥越冒雨而回。 沈经年的眼睑微垂,眯着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临江王府的草包世子。 虽说浑身湿透,嘴角也带着他方才所打出的淤青,可一见他挺拔的背,魁梧的宽肩,四指宽的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再配之那俊美的容颜,竟不见丝毫狼狈。 沈经年细细端详着。 平心而论,楚峥越的皮相是一等一的。 他的面庞好似每月十五日的圆月,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清晰如斯,整个人清隽俊逸,浑然天成。 单论容貌,天底下,只怕也再无人能与他争锋一二。 仅凭于此,他自然是配得上自己妹妹的。 只可惜…… 那边眼见着孟逸等人阴阳怪气地出言嘲讽,楚峥越坐下后便低下头去,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颈,道:“本想多猎两只猎物,却不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险些迷了路……看来今日的魁首我是争不得了。” 听了这话,那群以嘲讽他为乐的纨绔子弟们自然是未曾怀疑,一个个乐不可支,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言嘲讽,楚峥越皆是一言不发,似是深觉自己已丢尽了脸面。 沈清漪定定地望着他,思绪,不自觉回到了前世。 前世,楚峥越便是扛着一路扛着这些嘲讽谩骂度过了十年风光,直到那日她嫁入梁王府,他才不声不响地亲自带兵上前线,秋风扫落叶般地将周围蠢蠢欲动的番邦外国逐个踏平。 直到那时绥元帝这才惊觉,这一向被他所轻视的世子爷是何等可怖的存在。 然而却已经晚了。 绥元帝发觉他的不臣之心,可百万大军如今已尽在楚峥越手中,更何况满朝早在不知不觉中遍布楚峥越的人。 楚峥越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绥元帝被迫当众称赞楚峥越的战神身份,更赐予了高官厚禄以求安抚,这才未曾让这天下改姓“楚”。 因着绥元帝手腕雷霆,楚峥越倒也给他几分薄面,未曾如何,谁知待绥元帝驾崩第二天,太子赵宪登基当日,楚峥越便身穿黄袍,亲率十五万私兵直攻皇城,将个龙椅还没坐热乎的赵宪险些吓得尿了裤子。 若非谦宜皇后沈清漪及时下令封爵行厚赏以求安抚,只怕当时这永昌便要改朝换代了。 却不想,当夜楚峥越便住进了宫中。 登基大典一团乱麻,赵宪那个废物经楚峥越一事干脆吓得麻了爪,冕旒都带歪了,坐在龙椅上的模样活像个可笑的呆头鹅,若非有沈清漪收拾残局,勉强维持住了体面,只怕这位新帝便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而就在当夜,她疲惫不堪地褪下繁琐凤袍,卸去妆容,摘下满头发饰之时,楚峥越却支开众人,只身迈入了她的寝殿之中。 第45章 君子义以为上 暮色已深,那时她才吩咐了人来打水沐浴,因而她身上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香妃色寝衣,长发如瀑倾泻于腰间。 楚峥越轻功卓绝,因而入门也是悄无声息,沈清漪对镜梳理如云鬓发,并未察觉他的迫近,直到镜子中倒映出了他的暗红提花绣金线蟒袍,她才吓得尖叫一声,本能地起了身来,却被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一把抓住手腕,整个人便被逼得坐在了梳妆台上。 桌上的脂粉香膏噼里啪啦地打了满地,各种香气混合一处,呛得人鼻子发酸。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峥越,声音因为惊惧而发颤。 “临江王,你大胆!竟敢深夜来本宫的寝殿!” 楚峥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接着,忽然俯下身来,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肩头。 骤然而来的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沈清漪却为了颜面而只能死咬牙关而不敢出声。 明明是痛的,可不知为何,此刻的画面却有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暧昧。 察觉到她浑身战栗,楚峥越才松开她的肩膀,却未曾退开。 沈清漪手忙脚乱地穿好被因为楚峥越的啃噬而滑落的衣领,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颤声斥道:“楚峥越,你太放肆了!你立刻给本宫滚出去,否则,本宫喊人了!” 挨了她一巴掌,楚峥越却丝毫不介意,反而握住了她的手,更逼近了两分,嘴角噙着求而不得的笑意,柔声道:“娘娘喊啊,我与娘娘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在屋中,不知宫人见此一幕,会如何做想?” “你!” 沈清漪不由气结,却知道他说的不错。 外男夜半踏入皇后寝殿的大门,楚峥越权倾朝野,不会有人对他如何。 可她,却要背上通奸外男的骂名…… 她暗暗咬牙,低声道:“临江王,你扮猪吃虎,替换朝臣,豢养私兵,你隐忍多年,究竟是想做什么?难不成真的只是谋求摄政王之尊不成么?若你真的介怀当初世人对你的嘲讽,本宫愿意以皇后之尊亲自昭告天下,从前侮辱你的孟逸等人,本宫愿意下令斩杀,替王爷出一口恶气。” 她自以为已足够真诚,却不料,只换来楚峥越的一声嗤笑。 性感的薄唇凑近她的耳畔,男子低哑的声音在妩媚夜色之下格外撩人。 “娘娘以为,微臣在乎从前的那些谩骂之言不成?” 沈清漪反驳:“若不在乎,你又为何要除掉京中大半的世家!” 楚峥越低低一笑,轻声道:“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尚且赏识赐辱屠户,微臣自认可同韩信比肩,小小蝼蚁,断没有让为王者屈尊屠之的道理。 “这身为百兽之王,又何惧落魄平阳?” 那日他是何时离去的,怎么离去的,沈清漪已经忘了。 但他那一句“身为百兽之王,又何惧落魄平阳?”却令她久久不忘。 他隐藏锋芒多年,甚至不惜亲自上阵激起谣言,只为在众人眼中留下草包之名,为的,便是能够在他背后所为之事上撇清干系。 沈清漪虽知晓他的背后运筹,可脑中盘旋的,却永远是那个宴席上,紧握酒盏,神情无助的少年。 那一刻的他,孤立无援,那样意气风发,腹有惊世之才的少年又怎会真的不在乎被那般羞辱? 即便楚峥越依旧保持着草包之名,她,也绝不会再允许旁人轻视了他! 想到此,她便自顾倒了杯茶站起身来。 沈经年见她如此不由皱眉,连忙出口询问:“喂,你上哪去!” 沈清漪不理会他,只是端着那杯茶自顾地来到了楚峥越的跟前。 以孟逸为首之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言嘲讽着楚峥越,楚峥越依旧是一言不发,对那些挖苦之言如耳过清风,神色如常地欣赏着雨幕。 却忽然有一抹蓝影阻挡了他的视线。 楚峥越神色无异,眼神却略略带了些惊讶来。 沈清漪捧着茶递到他手中,眉眼弯弯,透着笑意,道:“方才偶遇发狂野鹿,幸得有世子爷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便以茶代酒,谢世子爷救命之恩。” 这沈清漪的美貌在众公子王孙私下里也是引起过不小骚动的,如今见美人忽然敬茶给那传闻中一无是处的草包,众人心中登时便不平衡了起来。 孟逸与赵宪自**好,自知晓了赵宪对沈清漪的心意后便一心惦念着沈清漪是未来的梁王妃,见沈清漪献茶,言语之间对楚峥越还颇有赞叹之意,不由心生不悦。 他故意大声道:“沈姑娘,你是不是被雨浇傻啦?人人都知道楚世子连弓都拿不稳,你却说他救你?这事可比登天还稀罕!” 立马有旁人出声接茬儿道:“可不是!只怕是那鹿自己发狂滑了脚摔死了,让楚世子捡了个便宜吧?沈姑娘,你可别认贼为恩,白白道了谢!” 沈清漪笑了。 她仰起头来,环顾众人,从容地朗声应答道:“孔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可见君子之名,并非看其技艺是否过人,而是看其是否有勇有义,即便当真技艺不如旁人,可这份勇气便想来便已超脱旁人,在小女子心中,世子爷今日之举,便可称得上‘侠义’二字。” 有人嘀咕道:“这就称得上侠义?我今儿都不知捕了几头鹿了,岂不更侠义?” 他话音刚落,那正巧负责记录的小厮带着蓑笠从雨中跑了回来。 小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口中兴冲冲地嚷道:“今日的捕猎数量出来了,袁姑娘共猎得老虎一只,野猪三头,狐狸四只,野兔八只,野鸡十二只,共计二十八只,为今日魁首!最后一名为李公子,共猎得野鸡一只,总计共一只!” 李公子正是方才出声嘀咕的公子,小厮的话一出,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李兄,你不是说你不知捕了几头鹿了嘛,怎的只有一只野鸡?” 李公子大窘。 他的表情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这一下,众人的话头便从楚峥越的身上挪移到了这位李公子的身上。 沈清漪同楚峥越相视一笑,接着将手中的茶盏塞入了楚峥越的手中后便转身回了沈经年的身畔。 楚峥越捏着那茶盏,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中的茶盏。 杯沿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小小的口脂印。 凝视了半晌,他不动声色地压在了那小小的唇印上,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尽数饮入腹中。 第46章 出事了 这一幕被身侧的楚峥宜尽数看入眼中。 他眉尖微扬,凤目中盛满不屑,撑着脸颊轻叱一声。 “果真登徒子。” 楚峥越:“……” 张了张嘴,却是无从辩解,也只得轻咳一声,默默放下杯盏。 而那边,沈清漪见目的达成,已欢欢喜喜地回了座位。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白玉茶盏倒了一杯茶便要往口中送。 沈经年的话凉飕飕地飘来。 “你拿的是我的杯子。” “你我兄妹,用你的茶盏怎么啦,我都没嫌弃你好不好?” 沈清漪白了他一眼,茶盏刚送到嘴边却忽然顿住。 她颤巍巍地看了沈经年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眼,又看了手中的茶盏一眼,手紧接着就抖了。 她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 桌上唯一盛着茶的杯盏是沈经年的,那她刚刚给楚峥越送去的是谁的……? 沈经年看着她窘迫的眼神,默默从她手中拿回自己的杯盏,又重新拿起一个崭新的茶盏为她倒了一杯茶,道:“该说不说,你从沁香阁买的口脂确实不掉色,你瞧,你瞧你淋了这么久的雨,那茶盏上的唇印都没掉。” 自觉没脸见人而捂着脸的沈清漪闷闷道:“哥!” 沈经年用看街头流氓的表情瞥了楚峥越一眼,道:“那为老不尊的登徒子用了你的茶具都没不好意思,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楚峥越:“……” 这姓沈的不说话会变成哑巴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唇角还在隐隐作痛的淤青。 两人的目光对视于一处。 似有看不见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 那边位于嘲讽中心的李公子许是受不了众人的嘲讽,不由气急败坏地拍案而起,道:“不就是鹿么?谁不会猎似的!今日意外落雨,待明日雨过天晴,我必要猎两只老虎给你们瞧瞧!”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从围场侍从的手中夺过雨伞离去了。 这胜负也算告终,被袁晚宁夺了魁首,在场诸位公子也深觉脸上无光,便也说笑着逐个结伴离去了。 袁晚宁与沈经年不放心沈清漪,唯恐那刺杀之人再不知从何处现身,一路将沈清漪送去住处才安心。 赵宪的私心甚重,自得知沈清漪遇刺后便颇为刻意地将她的住处挪移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小院。 宅院清幽,是仅次赵宪的住处,此举惹得不少官家子弟嫉妒得红了眼,又碍于沈清漪的女子身份也不好说什么,也只得背后嘀咕两句过过嘴瘾的也就罢了。 一路安然无恙地将沈清漪送回了小宅中,早有伺候的侍女等候在旁。 梁王的贴身侍女亲自带人收拾了小院子,见袁晚宁陪沈氏兄妹进了门来,便亲自迎了来,福了福身,口中道:“今日之事让姑娘受委屈了,王爷特意挑选了这些侍女来侍奉姑娘,都是手脚干净,做事麻利的,姑娘大可一用,这隔墙就是沈二公子的住处,姑娘若是有什么,二公子也能立刻赶来,如此,姑娘也好安心了。” 这赵宪虽说蠢笨了些,但终归是皇家礼仪正儿八经儿教养出来的,倒也不是什么不着四六的浪荡之徒,前世即便是看上了沈清灵也未曾私下里使什么腌臜手段意图污辱,也是明媒正娶进宫中的,因而沈清漪倒并不觉着赵宪会借下人之事对她如何,闻言便点了点头,随手赏了那侍女一锭银子便将人打发了去。 见门外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屋中围了个严实,便是半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袁晚宁与沈经年这才放了心来,说了会儿话,便分别告辞让沈清漪好好歇息下。 沈经年的住处只在沈清漪一墙之隔,袁晚宁的住处距离沈清漪的院落远些,侍奉的侍女为她撑着伞。 眼瞧着雨幕是愈来愈大,除了在围场中巡逻的侍卫之外再没了旁人,忙了一日,再加上强忍了一日的伤口,袁晚宁早已是疲痛不堪,步伐便是格外匆忙,盼着快些回住处换药歇下。 哪知走到一半,伞下目及之处忽然出现一双靴子。 靴面被雨水染成了深色,可鞋面却甚为讲究,是寻常人家穿不起的花样子。 袁晚宁略略蹙眉。 侍女也注意到了那鞋子,不由微怔,顺着伞面的抬起,一张熟悉的脸映照在了主仆二人的跟前。 袁晚宁一怔。 她心头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 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是你……” …… 纷纷雨丝如泪珠,打湿了绮罗雕花槅窗。 沐身的香汤上飘浮着殷红玫瑰花瓣,热腾腾氤氲出袅袅青烟,侍女们手中捧着香巾新裙恭敬在旁侍候,沈清漪不习惯由陌生侍女近身侍奉,便吩咐众人退去,屋中便唯剩她一人。 她更衣入水,微烫的水驱散了她的疲惫,她本就不是十分娇气的女子,只是这接连两日的惊吓即便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更遑论她。 她边用毛巾擦着身子边想着今日所遇之事。 狼群现身蹊跷,必然是对猎场极为熟悉之人方能不知不觉引来的,亦是对她离去之处有所注意才能那般轻易引得狼群追捕于她。 只是那此刻如今手受了重伤,连身子也不甚爽利即便是混迹人群之中,也该有所端倪才是,但今日在场众人都不像是有所问题的模样,即便是装,今日射猎场中,张弓搭箭扯缰踏马都是在所难免之事,难不成还能一直完美遮掩住受伤的手掌不成?! 但当中搜寻众人的手掌之事只怕打草惊蛇,那贼人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又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她断不能因己缘由将旁人牵扯其中! 可,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察看众人的双手? 她正思索着,却忽听门外传来嘈杂声。 沈清漪听着门外的嘈杂似是无数的脚步声走来走去一般,现下天色已沉,大雨连天,却见无数灯笼将外头照的亮如白昼,瞧着那些灯笼的走向,分明是匆忙朝着梁王之处走去的。 有灯笼的光束停在了门口,后又迅速朝着相反之处离开,紧接着便有匆忙脚步声愈来愈近,紧接着,便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谁?” 沈清漪询问。 门口的侍女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姑娘您快出来看看吧,袁姑娘她……袁姑娘她出事了!” 第47章 探闺 沈清漪原本极轻松地靠着桶壁,闻言登时一个激灵直起身来。 “你说什么?” 那侍女继续道:“巡逻的侍卫发觉袁姑娘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眼下已经派大夫去诊治了,姑娘还是快些去瞧瞧吧!” 沈清漪甚至来不及回答,便急匆匆从水中走了出来,随手从屏风上拿起衣裳胡乱穿好便要出门。 她关心心切,一时间并未察觉到异常,知道她的手抓住槅扇的刹那她才猛然停住。 照理说若是有客人忽然出了事很少会立刻惊动其余客人,为的便是不引起恐慌,让其余客人也害怕,一般唯有将事情都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以后才会告知客人,更何况她一个女流之辈又不能做些什么,叫她去又能做什么? 才意识到这一点,她忽然听到身后的雕花窗搭子发出了清晰的“啪嗒”一声。 有人进来了! 她的冷汗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一只手及时在她呼救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有人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沈姑娘,我劝你最好别喊出来……” 沈清漪因惊惧而手脚冰凉,却不敢激怒对方,也只得慢慢地转过头去…… 门外的侍女听到屋里传出微弱的异声,又见沈清漪半天没出声,不由担忧,便复又敲门,皱眉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屋中似是有人咕哝了一声什么,紧接着便传来了沈清漪的声音。 “我没事,只是我衣裳不小心掉进了浴桶里,湿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你去告诉王爷一声,再去帮我取些换洗衣裳过来了吧,我晚些再去看袁姐姐。” 因着沈清漪的声音如常不见异样,那侍女便未曾怀疑,道了一声“是。”后便离去了。 侍女来到门前,同正在门口等待的人说明了缘由,那人的脸低着头埋在灯笼照不见的阴影之中,闻言便咕哝了一声:“知道了。” 接着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了。 转过身去的刹那,握着灯笼柄的手便骤然收紧,灯笼柄竟生生被掰断了。 而此刻,屋中。 沈清漪惊魂未定地抱着被子缩在床角。 她指着面前坐在八仙桌旁淡然喝茶,生得超凡脱俗的俊美公子,红着脸,连说话都是结巴的:“你你你……你竟敢夜闯闺房!流氓,登徒子!” 楚峥越欣赏着手中半透明嵌金丝琉璃杯盏,神色倒是悠然:“怎么,敢穿成那副模样出门,却不敢这一身与我坦荡相对?” 沈清漪气结:“谁要穿成那样出门啦?你别诬陷我,我……我只是……” 她绞着手指,心中暗道自己面对旁人不修边幅些就算了,反正她自信自己美貌过人,又是堂堂太傅嫡女,身份贵重,即便是衣饰粗糙些也并不担忧旁人轻贱。 然而现下她脂粉未施,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旁人看见顶多笑上两句衣着不整,可她的目的是想要让楚峥越拜倒裙下,这幅尴尬模样又怎能被他瞧见? 她想到此,不由又费劲巴力地扯了扯床帐,直到将自己整个掩藏其中。 然而落在楚峥越的眼中,却隐约可见床帐之后榻上少女身姿绰约,削肩细腰如轻拂弱柳,长发如瀑,脂粉未施却有种出水芙蓉之感,床帐垒落却偏生更添朦胧之感,心头不由涌起丝丝荡漾,渐起涟漪来。 楚峥越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浓茶大口饮下。 待床帐撂下后沈清漪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还没问你呢,你大半夜的潜入我房中做什么?若被我哥哥瞧见,小心他打断你的腿。” 楚峥越撂下手中杯子,道:“若非我过来阻止了姑娘,只怕沈姑娘此刻应当已经如袁姑娘一般下场了。” 沈清漪道:“你什么意思?” 楚峥越道:“姑娘的聪慧通透是世人皆知的,难不成还想不出这个道理么?” 沈清漪虽察觉了方才那前来禀告袁晚宁受伤之事的小厮有异,却因楚峥越的到来而未曾来得及细想,此刻冷静下来,便发觉了事情的异常。 袁晚宁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遇袭?且以她女中豪杰的本事,又有谁会让她毫无防备,以至于会将她重伤?! 随着线索的串联,与此事有关的思路亦逐渐清晰。 只怕是那贼子见她的住处里三层外三层封得是铜墙铁壁,便生出了引蛇出洞之心,又因那日在太傅府中同袁晚宁的交手而对袁晚宁生了怨恨,因此才将袁晚宁骗走趁其不备而重创与她,再趁乱假扮小厮前来此地告知袁晚宁受伤之事,以此来将她骗出铜墙铁壁之中。 这是何等阴毒的计谋! 沈清漪得到这个答案也顾不得旁的,“嚯”地便直起身来,怒道:“就因要将我引出去,他便对袁姐姐下了手?!究竟该是何等凉薄无情之人,竟会做出不惜迁怒他人只为引蛇出洞之事?!” 她手握成拳,惊愕,心痛,悲凉,愤怒交织于一处,便恨不能立即将这为非作歹之人揪出,将这贼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方才可解心头之恨! 虽隔了床帐,但因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楚峥越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我来此,便是看到袁晚宁受伤之事而猜测到恐有人对沈姑娘不利,又怕惊动旁人,反而会有人借机生乱。” 他转过身来,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隔着床帐打量沈清漪,道:“一向听说沈姑娘聪慧,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仅凭方才我现身房中便定下惊魂,稳住了门外等候的侍婢,又迅速想出应对之策,的确是百闻不如一见。” 沈清漪闻言嘴角不由垮了垮。 她气不过楚峥越一副预料一切的模样,不由“嚯”地站起身来,口中道:“你以为我只预料到了不成?告诉你,就算你今日不来,方才出门之前我便一早意料到了门外之人有猫腻之事,我的聪慧之名,可从不在你之下!” 她怒目而视着楚峥越,心头不知从何处来的气,莫名地一心想要将楚峥越比下去。 却见楚峥越望着她的目光微怔,连耳尖都肉眼可见地漫上了一抹红色。 接着,他便轻咳一声,有些别扭地别过了头去。 第48章 梦呓 见他这反应,原本气势汹汹的沈清漪这才察觉了不对,这一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肩头微凉。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正见方才因着撩开床帐的动作而扯落了衣领,露出了一侧白腻如玉的肩头和一条鲜红的肚兜系带。 她一时没回过神来,因着楚峥越越窗而入便只当他还是前世那个在她寝殿来去自如的轻佻无度的摄政王,心里头那股子气又窜上了来,冷哼一声斥道:“入我闺中那般顺手,此刻反倒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样——” 她话骂了一半,后知后觉想起此刻自己还只是个未曾及笄的姑娘,楚峥越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不由面上猛然一红,忙将床帐掩上,又手忙脚乱地将衣领扯上遮住肩头。 尴尬充斥了整个房中,二人皆没有再开口。 一时间屋中便唯剩下了那砰砰乱撞的心跳声,和还未来得及抬走的浴桶中袅袅而升的香气。 沈清漪抱着被子缩在床帐中,因着过分羞愤,便迟迟不肯露头来,楚峥越也不知实在不好意思起身儿还是真的担忧那此刻会对她不利,倒也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喝着茶,倒是一副不肯走了的模样。 也不知是屋中闷热,熏得人发困,还是今日折腾这一趟当真是累坏了,沈清漪臊着面皮,眼皮却是愈来愈沉,不多时,便抱着被子熟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时,她察觉似有人挑开她的床帐,静静地望着她熟睡的脸。 恍惚中,屋中依旧是一派华帷绣帐,宫灯连绵。 夜染琉璃,将墙上的繁复绮纹染上月色,笼罩在绣着宝相花的玲珑帐,随着梦中之迹一跃前尘,她依旧是那个凄凉孤寂,每日绘着宫妆,夜盼皇恩的谦宜皇后。 她感觉到纱帐被撩开已是见怪不怪,虽恼怒,但因着困顿实在不愿睁眼,又知晓楚峥越不会真的对她如何,便咂咂嘴,翻了个身,口中嘟囔道:“百万大军如今尽在你手,你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大不了明日本宫便下旨,封你为摄政王也就罢了,本宫一向敬你是君子,难道你就非要做出辱本宫名节这等非君子所为之事不成么……” 她嘟囔着,倒不像是梦话,反倒像是在梦中同谁撒娇一般,说罢,便又不知梦到了什么趣事儿,枕着靠着锦被抿着唇,又笑了。 原本只是想来提醒她送衣裳的侍女前来的楚峥越便正正好好地将这番话听入了耳中。 “……” 他凝视着沈清漪的睡相眯了眯眼,面上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戏谑,唯剩下一抹显而易见,甚至因为沈清漪的沉睡而懒得掩藏眼底的杀意。 百万大军? 本宫? 摄政王? 她这番话,却是轻描淡写地道出了他掩藏胸腹的野心,当真只是梦中呓语? 他的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沈清漪今日在梁王院中的话。 ——我因歹人之故,负了他一生,即便我还不曾对他有男女之情,我也再不会负他一片情深。 ——更何况即便放眼天下,临江王世子妃之位,也唯有我沈清漪一人坐得。 从前的刻意接近,还可以说是女子的胆大示爱,可偏生她却曾于雨中和盘托出,称待他并无男女之情。 再加之她曾戏弄孟逸,算计梁王,更对梁王印的模样了如指掌,便知她必不做无把握之事,可见此女子聪慧如斯。 她甚至不知何时,洞察了他与背后的谋算,甚至敢在料定了他在偷听她言语时撂下那样一番豪言壮语。 可见是个有胆识的。 这样的女子,是一把双刃剑。 她的确聪慧,如果降服在身畔,便如收了一个女幕僚在枕畔,美貌自不必说,关键是那份聪慧,足以帮他,与这腐朽乱世之中谋夺天下。 可她却又像一只随时会反咬主人的毒蛇,为了一个目的,她今日可以因为知晓了他的背后筹谋而坦言谋划他的世子妃之位,那么明日为了一个更甚于他的有才之人,她只怕会毫不犹豫地良禽择木而栖,转头去投奔旁人。 与其被这不知何时会张开嘴的毒蛇反咬,倒不如,从源头处解决了这起未来的祸事…… 楚峥越睫幔低垂。 跳动的灯烛将他的羽睫在脸上投出了一片阴影,看不出他此刻是何表情。 片刻之后,他便将床帐挂上,手指缓缓抚上了沈清漪象牙一般的脖颈…… 而此刻,门外捧着衣裳的侍女还在等着。 晚春的夜色微凉,冻得她直打哆嗦,她跺着脚,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不由心生疑惑,便重新敲了敲门,道:“沈姑娘,衣裳拿来了,您还要不要衣裳了?沈姑娘,沈姑娘?” 敲了半天,门终于是开了。 有人,不声不响从屋里走了出来。 “姑娘,这是你的——” 侍女的声音在见到屋中之人的刹那戛然而止。 她的声音逐渐化为震惊。 “你……” …… 而此刻,袁晚宁所住院落。 屏风之后,沉睡的紫衣美人并无侍女所言的浑身是血,反而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如瀑青丝带着显而易见的潮气,很显然是在雨中浇了不少时辰。 花厅之中,梁王急躁地在屏风对面踱着步子,地上跪着巡逻卫首领惴惴不安地低着头。 梁王眼圈还有些浮肿,袍子里头是匆匆披在身上的袍裾,显然是还未完全休息够便急匆匆赶来了此处。 孟逸在旁安抚道:“还请王爷稍安勿躁,此事实在无干王爷的事,王爷何必要这般急躁?所幸这袁姑娘也无大事,不过是被人打昏,想来休息些时日的,也就罢了。” 赵宪摇着头“嗨呀”地叹了一声,难得地对好友板了脸,怒甩袖道:“你知道什么?这袁姑娘是沈姑娘的闺中密友,如今她出了事,只怕沈姑娘会觉得是本王警备松懈才会至此结果!” 孟逸道:“原是为这事!这袁家女遇刺又赖不到您的头上,沈姑娘通情达理大家闺秀的,怎会埋怨您?您就别在这杞人忧天了,要我说,有这闲工夫,倒不如赶快想想,这明日狩猎该如何是好。” 第49章 这是一回事么?! 赵宪一听,指着孟逸“你你你”了半天,半晌才找回说话的技能,斥道:“你还惦记着明日狩猎?这又是沈姑娘遇刺,又是狼群来犯,又是袁姑娘遇袭的,才一天一夜,眼瞧着足足出了八百个意外,你还惦记着那狩猎的事儿?!如今咱们连刺客是谁都不知道,谁还有什么心思狩猎?就将就这一宿,明日便收了东西,让大家回去!” 孟逸一听这话便不干了,道:“诶,这可不行,今儿这袁姑娘才夺了狩猎的魁首,这弟兄们正不平衡呢,尤其是李兄,脸上挂不住,嚷着要在明日翻盘,这正好,夺了魁的袁晚宁眼下正在疗伤,正是兄弟们翻盘的大好机会呀!” 见赵宪一言不发,这孟逸进一步劝道:“王爷,别怪鹤之多嘴,这刺客先对沈姑娘下手,后又对袁姑娘下手,摆明了是看不惯女子,咱们一群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这李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京城世家,这若是把李公子得罪了,便等同于跟李家交了恶,得不偿失不是?” 赵宪依旧是一言不发,但孟逸与他好友多年,便知他此刻必然已有些动摇,因而便继续劝说道:“今日捕猎收获颇丰,这好容易出来捕猎一次,这袁姑娘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咱们便让她在屋中好好休养,待明日狩猎结束后,架起篝火,大伙儿都在一处,谅那刺客也不敢如何,咱们也好好快活一番不是?这好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该扫了大家伙儿的兴才是。” 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赵宪想了想,便一甩袖妥协道:“罢了罢了!反正今日也未曾尽兴,明日最后猎上一日,不过说好,明日若但凡有异常,便要立刻停止,绝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孟逸这才眉开眼笑道:“明白!这样,张大人,你安排下去,明日狩猎,每人都配备十名侍卫跟在身后陪同,若有任何异常,立刻点燃信号弹!” 张头领赶忙抱拳,一心秉承着想要将功折罪的想法道:“小的明白!” 正要离开时,忽有人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挣脱了身旁男子的手,一把冲过去便跪在了地上,雪腮还挂着盈盈泪痕地哽咽道:“王爷,求您为小女子做主!” …… 一刻钟前。 侍女眼看着门“吱嘎”一声打开。 她低头整理着怀中的衣裳,道:“姑娘,这是你的——” 她边说便抬起头来,然而说出的话在看到面前之人的一刹那忽然顿住。 完好无损的沈清漪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许是还没睡醒,挂着一头乱发,怀中还抱了个枕头没精打采呵气连天地揉着眼睛,才迈出门槛便懒洋洋地靠在了门框上。 侍女目瞪口呆地打量着沈清漪的脸,一时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来。 只见沈清漪眼眶乌青,嘴唇挂了一圈血红,两腮还有两团怪模怪样的腮红,原本美艳的容貌此刻是说不出的可笑,瞧之让人忍俊不禁。 侍女的笑声引得浑然不觉自己此刻模样的沈清漪是莫名其妙,她莫名地睁开眼睛,看着侍女面上显而易见的笑意不由一头雾水,站直了身子蹙眉打量着她,道:“你笑什么?” 那侍女虽不知缘由,却不敢再笑,连忙收敛笑意,心中暗自感慨最近贵女们时兴的妆容真是愈发让人捉摸不透,面上则拼命压住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毕恭毕敬道:“衣裳给姑娘拿来了,姑娘可要去瞧看瞧看袁家姑娘?” 这提及袁晚宁沈清漪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暗自唾了自己一口,心道自己简直是混账一个,这袁姐姐如今还因为自己而生死不明,自己竟还睡过去了!当真是万死难辞! 沈清漪心中不由升起愧疚,气得跺了跺脚,也顾不得再说什么,抱着衣裳进了屋子,一脚便将门踢上。 侍女怔了怔,正要离开,门却忽然又被猛地拉开。 沈清漪探出一颗带着惊悚妆容的脸,道:“对了,你去旁边院中,将我哥哥请过来,我有事要找他,快去。” “……是。” 侍女看着眼前这张脸,心中不由涌起惊涛骇浪,她憋笑憋得十分辛苦,连忙低下头转过身去,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会放声大笑。 沈清漪看着她笑成鸭嘴的模样不由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难不成是我生的当真是太过貌美,所以眼下连姑娘家都被我所迷惑,看见我便不自觉地想笑?” 她不过是过过嘴瘾逗自己开心,却冷不丁听到屏风后传出一声嗤笑。 “沈姑娘还真是对自己的容色有所知晓,这等自恋之言竟也说得出口。” “呜哇!” 这忽然有人冷不丁地出声接话沈清漪登时吓得找不着北,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却正撞在还没收起的浴桶,水泼出来,正好洇湿了她的腰。 原本热气腾腾的热水放了甚久,早已冷却,此刻将她身上泼湿,顿时从腰到大腿都一阵冰凉,瞬间给她一种自己忘了穿裤子的错觉。 沈清漪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警惕地盯着屏风后的剪影,接着伸手探入后腰,仔细地摸了摸。 还好,没有见光。 她稍稍舒了一口气,又提气怒道:“你怎么还在这?” 楚峥越轻笑了一声,道:“沈姑娘前些日子还不惜假扮我府中侍婢只为接近于我,怎的如今我不过前来讨杯茶吃,便对我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 沈清漪简直气笑了。 她扮作婢女侍候只是为了探寻他身上是否还藏有在水岸边救自己时的香囊,楚峥越来此却是夜闯香闺! 这能是一回事么?! 她虽说知晓楚峥越一向是个闷骚成性的无耻之徒,但却未曾想到原来这小子这么早便有了探她寝屋的嗜好,不由气得压根痒痒,可眼下她裤子还湿着,跟楚峥越隔着个屏风也不好相见,竟一时也不能如何。 正抓着狂,门外已传来了沈经年与侍女的说话声。 请假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