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尘引 远山群岫翠烟浓。 透玲珑。 惊鸿纤影出云宫。 袖藏风。 寒水霜天露,青岑剑贯长虹。 袅娉飘渺似仙踪。 似仙踪。 都道此门中。 ——词牌《望仙门》 北疆局势紧张的那一年,临安城外的桃花林莫名起了一场林火,所幸天降及时之雨,周围的村庄才未受殃及。人们对于这场大火的起因各有说法,有说是天神降罚,以天雷引动的业火,也有说是人为,故意放火烧林。虽然起火原因不明,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天不少村人都看到有大队官兵和玄门修士从林火中撤了出来,也不知是救火失利,还是另有缘由。 而那一场扑灭林火的大雨却是下遍了整个江南,绵绵不断,足有半年之久。有传言说大雨最盛处是一座山谷,那里的雨下得最是凄哀,至于这雨有何凄哀之处,问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坊间皆是如此相传。无独有偶的是,大雨刚起的那一天有人曾目睹从这山谷中也撤出了大队的修士,时值世间崇仙之风盛行,于是这一场雨很快便也被传为了灾情。 因为事发两地都有玄门修士参与其中,所以不少好事者都在猜测是何种妖物邪祟引发了这两场水火之灾,但无论是官府还是玄门各家都始终未有消息传出,这反而引发了人们的好奇,一时间世人对这两场灾情的关注竟然高过了北疆一触即发的战事。 而数月后,正当人们还在热衷谈论这两场水火之灾的起因和联系时,一队又一队漂泊而来的旅人又引起了世人的注意。问其出处,竟都是从昆仑一带流落至此。而这些旅人又带来了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昆仑山一夜之间大雪封山,不仅毫无征兆,风雪之盛也前所未见,附近安居的人们迫于连日不开的暴雪终是纷纷迁离了故乡,踏上漂泊之旅。 消息刚一传出,就有民间相师卦术者纷纷推算时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场火一场雨还有这昆仑的风雪竟然是同一天发生的。如此,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皆以为奇,但朝廷除了张贴一批通缉逆党的悬赏告示以外,并没有再做相关的昭告。倒是有名望的玄门世家也相继发布了搜寻同一批逆党的悬赏,只是各家不仅对寻到悬赏之人的奖赏各有不同,就连如何找到还有是否要保证这些逆党的生死也各有要求。 虽说玄门同朝廷悬赏通缉同一人的情况不算少见,但这却是头一次玄门世家在悬赏的要求上与朝廷发生了分歧,而且从张榜的告示来看,甚至大有与朝廷争夺之势。这便又引起了世人广泛的兴趣,这些被通缉的逆党究竟是谁?玄门世家为何不惜冒着与朝廷对立的风险也要争得他们?这些逆党是否与这三场灾变有关?但无论各方如何询问,所有玄门修士不是对此事缄口不言就是毫不知情,就连从那场林火中撤出的军士竟然也不知究竟。各方终是没能得知半点消息,于是一时间各种传言四起,甚至还有说书人将此编成了故事广为流传,人们虽不知其真假,但也津津乐道。只不过他们不知,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纵使世间崇仙之风盛行不减,玄门世家也渐有式微之势。 是年入秋,暮雨潇潇,竹林深处一男子拖着重伤的身躯虚步颇行,不仅步态摇晃,喘息也是极为紊乱的,沿途倚靠着青竹才能勉强支撑,不时还需要扶竹暂歇。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已经习惯了,男子对自己身上的伤痛愈渐麻木,只是依旧头痛欲裂。忍受着这般伤痛,换做是常人恐怕早已疼得昏死过去了,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念想就是回到这里,至于缘由却也记不得了。就在暂缓一刻欲再移步前行之际,男子忽觉身子一沉,随即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之间似有一弦琴声入耳,又瞥见前方似有人影匆匆,一袭白衣翩然而来…… 一朝红散不回春, 细雨轻舟又入尘。 醉剑横锋烟月里, 江湖何处寄微身? ——七绝《寄浮生》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妖雨来啦!快跑啊!妖雨来啦!” 寻声,村口跌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像是想要扶着村口的水井栏杆歇一下,却脚下打滑直接摔在了地上。那人却也顾不上疼痛,又赶紧爬了起来,对着茶棚这边慌张喊道:“快跑啊!南边有个道长说妖雨往这边过来啦!” 说完连身上的土都没掸就往村里跑去散消息去了。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哎,别走啊!你说的那个道长是哪家的啊?靠不靠谱啊?”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遇上这破事。”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这里的人慌乱作一团。 “有谁快去请些道士仙师来啊,刚才那位道长在哪里啊?”茶棚里一老妇人抓着自己的老伴颤巍巍地说着。 “那还有什么用,这妖雨闹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谁管得住,”被抓着的那个老者急着说道,“还是赶紧回家收拾点值钱的东西跑吧。” 好不容易在这杏花村口的茶棚里找了个僻静位置,柳梦生这还没坐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吸引了注意。 妖雨?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柳梦生在记忆中搜索一番,却终是没想出自己曾看到过这等邪祟的记载。 周遭的人都如此慌乱,这妖雨究竟是什么来历?柳梦生有些好奇,于是抬手拍了拍旁边看起来还似淡定的茶棚老板,问道:“店家,这个妖雨到底是什么来历?大家这么恐慌。” 那店家被这么一拍,当即浑身一震,就连手里茶壶都抖落在地,险些跌碎,而他却对那洒溅出来的热水避都不避。 柳梦生一脸讶异地看着他,心想这店家原来是吓呆了,随即心里对自己惊到店家的举动有点内疚,正欲起身陪个不是。却见那店家呆呆地看了看地上的水壶,似乎没有要捡的意思,又收睛看了看刚才拍自己的客官,竟一下子就往柳梦生身边瘫坐下来,还差点就坐到了柳梦生的腿上。 柳梦生见他坐得太近觉得有点不自在,感觉怪怪的,就悄悄地往一边挪了挪,随后拍了拍店家的肩膀问道,“店老板,你没事吧,店老板?” 店家好像缓过神来了,木木地应道,“没事,我没事。” “店老板,这大家嘴里说的妖雨,到底是什么个东西?”柳梦生再问。 “这位客官不知道这妖雨?”店家被这么一问疑惑地看向柳梦生,呆滞的神情反倒是缓和了下来, “这个…呃…在下最近才到这一带的,对这里的事不了解,”柳梦生尴尬地应着。 那店家一脸狐疑地看着柳梦生,道:“这怪雨已经闹了有七八年了,受灾的范围也挺大的,客官要是没听说过,那倒还算稀罕事了。” “那不重要,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梦生不耐烦地催促着。 “唉,”店家虽然还是有点介意,但也没再纠结,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听说这事是几年前有几家道士联手,要从东海那边的什么遗迹里寻一件厉害的仙器,结果不但仙器没寻到,还折了不少人,灰头土脸的就回来了,有好事的人问也闭口不谈。后来没过些时日,就听说东海沿岸有一阵妖雨到处作怪,有好几个村子都遭殃了。大家都传是那些道士盗仙器,触怒了海里的神明,这妖雨就是神明降罚了。” “那闹了这么久,就没人管管,平日里那些风风光光的玄门各路就没个能人啦?”柳梦生不大相信,他可是在书里看到过一些关于世间玄门的记载,字里行间将玄门修士的功绩描述得好不风光。 “管啦,可是各家道士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小村落该遭殃的遭殃,也没见有人能阻止的。”店家道。 “这雨有这么厉害?”柳梦生有点讶异。 “何止呐!传说这雨每一次都是白天在很偏僻的地方聚集,也看不出来往哪里飘,更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地方。可是这一到晚上,就突然下到某个村子里,而且啊……”店家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说,“我听说这雨能洗掉人的魂魄。” “洗掉魂魄是什么意思?”柳梦生心里暗暗回想能噬魂夺魄的邪祟是有不少,但是从未听过能用雨水洗掉魂魄的邪物,这手段也太诡异了。 “说是一村人睡一晚上起来,整个人都丢了魂儿似的,叫也不应,碰也没反应,不吃不喝也不睡的,”店家接着低声说,“后来据一个道士说,这一村人的那个什么七魂八魄的全都没啦。不是那妖雨洗掉的,你说那还是怎么没的呀?” 柳梦生并不想纠正店家说错三魂七魄的事情,就继续追问:“那这被洗掉魂魄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这人没了魂儿还能活吗?”店家眉头一皱道,“大部分直接在晚上就断了气儿,那些还能起身走动的也撑不了两天也就完了。” “这雨太邪乎了吧,”柳梦生咋舌,“店老板,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呀?” “哎呀,这些年有不少被这妖雨祸害的人,我这小茶棚来来去去的也有不少逃难的人光顾,”那店家继续讲道,“这不一个多月前我这茶棚还来一位客官,说是头天刚拿着自己家里织出来的布匹去城里买,来去不过两天一夜。结果这一回村子呐,就发现村子被一群道士围住了。上去一问,那些道士告诉他这一村子的人呐,都被那妖雨给祸害了,可怜他家妻儿老小都遭殃了。唉……” 柳梦生听了心里也是一阵难受,想来那个人本来高高兴兴拿着做买卖赚的钱回家,兴许还给自己妻子买了礼物,一回家却发现全家老小,连同熟识邻里同乡悉数遇害,一夜之间自己就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了,那是何等的不幸。 与其自己一人幸免,倒不如和家人一起去了呢,柳梦生心想,遂不由问道:“后来那人如何了?” “还能去哪里啊,他说是要投靠哪家玄门学些剑法仙术,为家人同乡报仇,”店家想了一下,叹口气又道,“且不说能有玄门收留他,即使学成了找那妖雨寻仇,也怕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啊。” 柳梦生沉默了片刻,心里估摸着也问不出什么了。看到已有些村民打点好行李匆匆动身了,就觉得眼前这店家显得也太淡定了。 “看别人家都忙着收拾家当逃命去。老板,我看怎么你也不着急啊?”柳梦生问。 “唉,”店家叹气,“这茶棚我开了几十年了,平时的营生也就够自己过活,也没攒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我这辈子全部念想也就这个茶棚和这个土房子了,跑能跑到哪去?再说了,这妖雨动向从来飘忽不定,怎么就出来个道士能算到要下到这里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呢。” “老板呀,这种事宁可信其有,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和大家一起避难吧。都是同乡,路上还能有个照应。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这茶水钱怎么算?”说罢柳梦生正欲起身。 “茶水钱不要啦,被这么一闹还有什么心思做生意呐,”店老板回身打量了一下他,目光忽地落到了柳梦生的佩剑上,眼里一亮,急忙说道,“诶,我看这位客官相貌不俗,这又带了把剑,敢问客官是何方高士啊?是要去治一治这妖雨吗?” “哪里是什么高士?再说我这剑,”柳梦生说着就将佩剑出鞘两寸,把剑身明给店家看,“其实是把木剑,平时也就能用来防身,真要是去斩妖除魔的话,跟带了根牙签没什么区别。” 店家见柳梦生拔剑先是向后躲了躲,看清柳梦生没有将剑完全出鞘才又凑上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把木剑啊。不过,要我说啊,年轻人。就算你拿了把真家伙也别去,命要紧啊,你还那么年轻,别想不开啊。” “放心吧,我可没有那么想不开,店老板,你也赶紧准备动身逃命吧,”说完便快步离开茶棚,柳梦生暗想这方邪物如此棘手,且不论自己是否有心一会,倘若真的遇上了这妖雨,也当真没有把握一战,稳妥起见还是将这邪祟的事告诉师姐为妙,遂轻叹一声,起身出发。 柳梦生刚走出茶棚就被人撞了个满怀,遂赶紧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报信的壮年男子,只见男子道了声歉,就欲急急忙忙地再动身。 柳梦生见了一把拉住他,问道:“这位兄弟等一下,我问你,那妖雨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呐,就是那边,”男子指向前面一座远山,喘着气道,“我还有事,赶紧走了。” 柳梦生望了望男子指的方向,心里暗叫不好,那妖雨若真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话,很可能会经过师姐所在之处,现在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得赶快回去。随即迈步要走,却发现那男子也是朝着妖雨的方向去了,于是又拉住他。 “等一下,我说别人都是忙着远离那妖雨,你怎么反倒迎着过去呢?”柳梦生问道。 男子一脸你不也是的表情,不耐烦地答道:“我刚才撞见那个道长之后,钱袋就不见了,我得赶紧回去找找。” 说完男子便挣脱了柳梦生跑出村口。 柳梦生望着这人远去的背影,心想真是人为财死啊,算了不管他了,还是早点动身赶路吧。 临行前,柳梦生回头又瞥了一眼茶棚,看到那位店家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水壶,坐在桌边认真地擦了起来。 第2章 落红 一路疾行,柳梦生渐觉体力不济,再加上之前寻人途中并未好好休息过,导致现在连呼吸都乱了,回头再看了看那个欲寻回钱财的壮年男子,虽然已与自己拉开了不少距离,但是依然身形可见,正在扶着一棵树歇息,似乎也是跑不动了。 柳梦生暗骂自己真不中用,依师姐吩咐出来寻人,结果这人也没找到,现在要回去警告师姐那诡异妖雨的时候,竟然能累成这个样子。 心里越是急切,柳梦生的气息就越是紊乱,又赶了一段路,已然气喘得不行。短暂停歇了一会儿,正急着再启程的时候,却见一个算卦道士模样的人迎面走来,柳梦生暗道想来就是那个预测妖雨将至的那位吧。 两人照了一面,从面相上看道士应有些年岁,续着山羊胡子,一副似经过大风大浪的淡然表情,只是此人步态轻盈,身姿矫健,不像是江湖行骗的假道士,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 擦肩之际,那算卦道士悠然开口道:“虚惊一场,勿急。” 虚惊一场?本来柳梦生没想继续留意这道士,但突然听他这么一句,心中不由起了疑惑,便回头细看了一眼,只见那道士一身青灰色的道袍,一副悠哉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走着,扛着似乎用来摆摊的旗子。那道士身着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倒是那肩上扛的旗子有点不一样,别家算命卜卦的都在旗子上写什么百算百灵呀,什么大仙半仙之类招揽生意的话,而这道士的旗上写的却是“卦不尽,道无常”六个字,不明所以。 刚才那一句引得柳梦生心里一阵不悦,倒不是因为这一句劝慰之辞,只是那道士说话的语气颇有一种看笑话的态度,就算是旁观者清,也未免有点过分。 虽是疑惑这道士口中的虚惊一场是指妖雨将至,还是指自己担心师姐安危一事,不过柳梦生现在也没心思理会这道士,与其同他费口舌,不如赶快回到师姐身边亲自确认,于是柳梦生就转去专心赶路了。 又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望见远处山脚下有一片树林,此间均是清一色的碧桃。若是花开时节,想那粉嫩的桃花连成一片,应是十分壮观。柳梦生虽未见过这桃林盛开时的美景,但见到这林子就知道自己快到了,便欣然加快了脚步。 然而柳梦生刚入林中,抬眼就看见林子上空有一团墨色的云,像是阵雨的雨云,却看起来更加阴郁厚重。而且那云团竟然是逆着风向越飘越近,行进途中还在不断聚集扩张,虽然样子像是雨云,但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幸好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不然很有可能就疏忽了这个危险。听了茶棚老板的描述,想必这就是那传闻中的妖雨了,柳梦生现在自然是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无奈只能绕绕远路避开这个祸患。 这番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避开了那诡异的云团,来到这桃花林中,此时尚未至桃花开放的时节,一树树娇嫩的桃花含苞待放。虽然没有盛开的桃花欣赏,但林间清新的空气也让先前急躁心情平复了不少。不过此时也没有心情多做停留了,柳梦生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快点赶到师姐的身边。 在林中摸索了一段,柳梦生忽然闻到了一股带着潮湿气息的淡淡腥味,不像是血腥的味道,还又有点熟识,但始终没想出这是什么气味。再往桃林深处走去,腥味愈加强烈,绕过一株树龄较大的桃树,柳梦生发现面前的土地泥泞不堪,腥气便是自这上面而来。 柳梦生试探地缓缓踏了一脚上去,只需稍微将重量压上去,整只脚就陷了下去,看来这一片土壤是被可观的水分浸透了,这一带土质本来就比较松软,看现在这般泥泞,想必也无法在上面行走了。柳梦生见这水迹蜿蜒向前,像一条水分刚褪去的河床,心中不禁有点奇怪。为了避开那妖雨,柳梦生可是时刻都在注意着云团的动向,这期间并没有看到有雨水落下,那这土壤是怎么被浸湿的呢?仔细一看被浸湿的土地与旁边干燥土地界限分明,湿的土与干的土之间好像一点过度都没有,十分不寻常。 不过,现在也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柳梦生便借着身旁那个老树的枝干越过去了那泥泞的土地。刚一跳过来,柳梦生就认出这个位置,于是就不再往树木更为繁多的地方去了,而是向着山石错落处寻去。 复行不久,柳梦生在两株桃树前停下了脚步,这两株桃树的树龄也算是上年纪了,估计还是两株小树苗的时候就挨得比较近,以至于长大之后两棵树几近合抱在了一起,粗壮的树根撑开了土地交织盘结,两棵树的树枝自然也交错在了一起。 柳梦生望着这两株桃树轻轻舒了口气,然后环顾四周察看了一下周围情况,在确认了没有人迹之后,便一闪身钻进了两棵树之间的树枝之中。 虽然这片桃林兴许美景甚佳,但一来此处桃花尚未盛开,二来想是妖雨来袭的消息已经在附近传开了,所以柳梦生此行出入,一路而来并没有遇到来观赏游玩的人,自然不用太过警惕有人跟来。 不过柳梦生还是依照师姐嘱托,小心掩盖了自己的行踪,那感觉就像是在跟一个无形的对手博弈一样,甚是无奈,这番举动要是真的被什么人看到,柳梦生估计就得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在极为费力地穿过枝叶之后,映入眼前的便是一道细长的山谷,山谷蜿蜒向前,谷中花木繁茂,时有鸟语虫鸣。柳梦生轻手轻脚地将被树枝挂住的长袍拉出来之后,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枯枝落叶。再看来处,山谷的入口已然又被那两株桃树的枝丫以及茂盛的杂草密密实实地掩上了,若不是知道这里别有洞天,否则根本不会发现。 出了山谷之后,眼前却是一片梅花林,这一片梅花的树龄显然比山谷外的桃花树还要大得多,林中清一色的白梅,四季常开,清风拂过,似纷纷雪落,真是人间奇景,师姐曾将其喻作香雪,柳梦生觉得此番比喻甚妙,后便常以香雪称之。 快速拂去身上的落花乱草,柳梦生从怀中掏出一只银铃系在腰间。这银铃是师姐在临行前交与他的,并特意嘱咐若想穿过这片梅林则必须有这只银铃指引,声清则进,声浊则退。说来奇怪,平日柳梦生没少在这片梅林里偷闲,就连腰上这把木剑也是从这片林子里的一株老梅树上取的材,虽然并未太过深入,但进进出出的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要不是这一次需要彻底穿过来,否则他根本不知道林子里还有此等玄机。 不过师姐说的话总归是对的,柳梦生心想,于是便挂着这小铃铛去试入口了。 沿着林边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见腰间的银铃一声悦耳的响声,好似玉器相撞的声音,响声不大,却也格外清晰。柳梦生不由一笑,这是找到入口了,遂快身步入。 一路按照铃声的指引前行,柳梦生留意了一下路线,发现这回来的路时而与离开时的路时而重合,时而又偏转到别的途径上,而且这回来的路线明显增加了不少难度,一点也不考虑是否方便通过,常常指到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比如有时候必须从两个树杈之间穿过,有的时候还要走在落差较大的断壁上,最无奈的一次是柳梦生必须从一株老梅树露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下面爬过去,从上面翻过去都不行。这返程的路上可是把柳梦生整的极为狼狈,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现在浑身是土。每当柳梦生想要尝试轻松的路线时,腰间的银铃就会发出浑浊的噪声,仿佛真的是在提醒他走错路了一样。 “要是偏离了铃声指引的路线会发生什么?”柳梦生开始有了疑惑,只是现在他不敢去尝试,万一真的迷路了,岂不误事? 在经过一段一言难尽的路程后,柳梦生刚从两株合抱的梅树树干之间挤过去,就发现自己面前横着一道深深的沟壑。这沟壑两岸坡度很大,就算是身手不错的高手也很难有把握在这种坡度上轻松自如地行走。柳梦生一脸无奈地把那铃铛解下来,朝那沟壑的方向摇了摇,嗯,清脆悦耳,真是百听不厌,但此时柳梦生真的是听着想哭。 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先看看这沟有多深吧,柳梦生心道。 为了防止自己掉下沟壑去,柳梦生小心地揽住一棵梅树粗壮的树枝,在确认这树枝足够坚韧后,才拉住它探身向沟壑下面看去。 然而这不看不要紧,柳梦生刚往下一看,就发现沟底下竟然躺着一个人! 第3章 明眸 薄雨轻舟娇粉萼。 最忆处、清欢如昨。 诗意正浓满一杯,桃花酒、浅香轻酌。 离亭病树秋千索。 叹今宵、再登空阁。 酿雪封坛候旧人,浮生事,更凭谁托。 ——词牌《二色宫桃》 没想到这一望居然能看见一个人,柳梦生一惊,差点没跌进沟里。稳住身形后,再仔细察看,从衣着打扮上来看那人应该是位姑娘,而且应该不是一般百姓。那姑娘仰面躺在深沟的侧壁上,碍于角度,并不能看清楚她的相貌。 柳梦生先是一阵疑惑,这时节连山谷外面的桃林都罕有人迹,这姑娘为什么会深入到这里来?也不知这姑娘情形如何,柳梦生虽然着急赶去师姐那里汇报情况,但是这人总归还是要救的。 思罢,柳梦生丈量了一下那姑娘所处的位置,虽说稳妥的方法是背着她上来,但若是跳下这沟壑,柳梦生还真没把握自己能再上来,何况还多出了一个人的重量。 无奈只得另想它法,柳梦生看了看附近情况,赶巧有一株梅树的枝干垂了下去,虽然位置不是很正,但若是倒挂在树枝上也应该还是能够到那姑娘的。于是柳梦生向那株梅树摇了摇铃铛,见铃声清脆,遂纵身跳上了那树枝。目测走到合适的位置,柳梦生用脚钩在粗壮的树枝上,倒挂了下去。 柳梦生刚将头垂下去,就又闻到了那股腥味,只是相比之前淡了不少。虽然这腥味闻起来让人有些不适,但柳梦生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尽快把那姑娘拉上来,便不去在意了。 柳梦生用力荡了荡身子,将手向那人伸去,小试了一番,好像还真能够到。柳梦生心里一喜,又把身子摆动的幅度荡得更大了些,先是指间能碰到那姑娘的头发。不过,柳梦生没敢下手,这要是人没拉上来,还把人家一缕头发抓掉了,好像有点不合适。 又把幅度荡大了一些,柳梦生听到了那树枝充满抗议的声响,心想就这个幅度了,抓到哪里算哪里,别到时候人没救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于是一把抓去,这一回直接抓到了那姑娘的前襟。柳梦生当即握紧她的衣服,借着树枝回荡的力道,顺势将她拎了起来。这一抓起来,柳梦生才觉得似乎这样也不是很合乎礼数,不过现在也不是能考虑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救人要紧。 又多了一个人的负重,树枝的抗议声自然更大了,柳梦生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这树枝要折断的声响。无奈只得先停下动作等待摆动幅度变小一点,也正好有机会仔细察看一下这姑娘的情况。柳梦生定睛看去,见这姑娘虽然脸上少了些血色又挂了些泥泞,但依然掩盖不了她清秀可爱的面庞。柳梦生未料到这一眼竟然让自己愣住了,这倒不是被姑娘的容貌所吸引,而是因为那一刹那柳梦生心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恍惚间,忽然从柳梦生怀中掉落一物,正好拍在了那姑娘的面门上,那是一块通体红色的玉石,虽然看起来一块成色上乘的玉石,却并未被做成玉佩,也没有雕琢的纹理,柳梦生曾推断这有可能是一块罕见的血玉。这玉石本来是收在柳梦生怀中一只小香囊之中,不料却能这样掉出来,正毫无生气躺在姑娘的发间。 柳梦生一惊,倏然回神,那姑娘受了这一下,眉心轻皱,似有了些反应。柳梦生赶紧伸手取回这玉石,不料玉石与些许发丝缠在一起,这一下直接扯掉了那姑娘三两根发丝。 柳梦生又是一愣,紧张地看向那姑娘,见她被扯掉几根头发也没什么反应,才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醒,不然怎么解释?柳梦生一边想着一边将那玉石叼在嘴里,然后心里又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这玉没掉到沟里去,不然真不知道如何跟师姐交代了,也幸好这姑娘没醒来,不然柳梦生这般举动,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废了不少力气,终于把那姑娘拉了上来,柳梦生回头看向那道深沟,心想幸好这姑娘没掉下去太深,否则他可能真的无能为力了。 坐在地上稍作喘息,柳梦生大致察看了一下那姑娘的情形,但见她似乎没有受到严重的外伤,柳梦生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喂!听得见吗?醒一醒,别睡啦,”柳梦生唤了几声,然而那姑娘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么大动静还能睡着,莫不是得了怪病?”柳梦生喃喃道,见自己唤不醒她,柳梦生便打算将她背回去让师姐看看。 只是方才银铃所指方向就是眼前这道沟壑,柳梦生心里有点没底气,毕竟他自己都没把握能越过这障碍,现在还得再背上一个人。 “这沟什么时候有的?”柳梦生望着沟壑抱怨道,他确信自己在出梅林的时候没有见过这沟壑。 而且这道沟壑看着也十分古怪。之前救那姑娘上来的时候没大注意,现在仔细看来那深沟的两个侧壁上均有一道相当宽度的黑色土层,难道是一层黑色的土壤?虽然柳梦生一直以来都觉得林子里土壤肥沃得有点异常,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出于好奇,柳梦生抽出木剑尽力挑了点那黑土上来,放在手里捻了捻,手感不像是土壤的感觉,于是又闻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这根本不是黑土,而是草木焚毁后的灰烬。 柳梦生不敢相信地回头又望了望,见那深沟两侧的黑色土层一直延伸向前,看样子应该是覆盖了整个林子。柳梦生不禁奇怪,难道当初为了种这一片梅林烧了不少草木做肥料?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但不管是谁,柳梦生确信这不是自己师姐能干出来的事。 思量间,余光扫到了躺在地上的姑娘,一想到眼前的人情况尚不分明,自己又还有要事与师姐相告,柳梦生稍作歇息之后,便迅速从腰间取出那只银铃又确认了一下方向。不想这铃铛所指示的方向竟然换了方位,这让柳梦生十分惊讶。 难道入这梅林的路真的会不断变化?也不知道偏离了指示的路径前行会发生什么事?柳梦生不禁一阵后怕,看来这林子里真有什么玄机,若是刚才在救这姑娘的时候不小心偏离了路径,或是这路径自行变化把自己抛下了,那岂不是要误事?于是柳梦生不敢再有所耽搁,立刻背上那姑娘继续赶路。 梅树错落间穿行,过处落梅散乱,不觉间柳梦生已是绕过了那道巨大的沟壑。复行百步,柳梦生望见前方现出一株红梅,在周围清一色的白色梅花衬托下格外显眼,而这株红梅的一枝树枝被利落地削断了。 柳梦生一笑,心想这株红梅自己十分熟悉,自己腰间的木剑便是取自这株红梅,此处东去不远便是梅林尽处。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师姐了,柳梦生顿时觉得浑身又生出了一股劲,便加快了步伐飞奔了过去。 可就在越过这株红梅的那一刻,却惊觉氛围骤变,猛然环顾,四周之景竟然与自己记忆中截然不同,此时才觉腰间之铃声响急躁,柳梦生暗叫不好,慌忙止步却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周围本是一片白色梅林,霎时染作一片绯红,忽然风起,落梅纷纷,梅花的红显得愈加妖冶。柳梦生立刻止步,连退几步,粗略计算了一下,应是退回到那株红梅附近了。可是迅速环顾四周,周遭景象并未有丝毫变化,就连那断枝红梅也不知何处了。 柳梦生心叫不好,莫非是入了什么阵法?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忽然迎面一阵强风,柳梦生本能地抬起袖子遮了一下,以防风沙迷眼。然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柳梦生惊然发现周遭之景竟然再一次变化了。 这下柳梦生彻底慌了,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应该前往何方,更不知道四周是否潜伏着什么危险。 柳梦生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想要思考对策,但是眼前所遇到的景象想来极为诡异。昔日频繁进出的梅林现在对自己展现出了一番完全陌生的面貌,柳梦生此时脑内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在茫然了一阵之后,柳梦生突然闪过一念,种在地里梅树没理由会自己乱移动,除非是成了精,虽然这一林子梅树的树龄都很久远,但要是说真都成精了,那还真是壮观了,想想也不可能,也就是说眼前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幻觉。 柳梦生心想若是眼前之景只是幻象的话,那么实际的景物并没有改变,虽然不知道这幻境的玄机,但若是按照自己记忆里的路前进,便有可能走出去。 既然睁着眼睛也识别不出正确的出路,而且还会被幻境所迷惑,那不如闭上眼,而且凭自己对这一带梅林的熟悉,那还真的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想到这里,柳梦生不觉一笑,可就在闭上眼刚迈出一步的那刻,只觉四周又是一阵风起,柳梦生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但见这阵风卷着吹落的花瓣,从四面八方向二人袭来,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柳梦生内心身处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可以说是自己的本能告诉他,若是被吹入这阵风中,必然会遭遇危险。还未留有思考的时间,阵风忽然加速直逼而来,柳梦生瞬间便不知所措,避无可避,就在将要束手就擒,听天由命之际。 恍然一弦琴音入耳,那一阵风花应声散去。柳梦生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前方白影飘然,扶风婀娜。忽然眼前,云袖回转,一汪明眸凝紫,含光灵动,似一泓秋水潋滟,细细看去,又宛如万千星辰映入其中,不由得牵魂引魄,柳梦生顿觉全身的气息流转,连同三魂七魄都似要被吸入这一片涟漪之中…… 第4章 桃坞 就在柳梦生沉浸于这含光一睐之时,又是一袭云袖回转,断却了这番凝望。 柳梦生方才回神,只见眼前仙子倩影翩翩。绰绰仙姿,嫣然摇动,明柳扶风点烟波。云袖半掩,悄然回眸,芳泽无加洗铅华。清若寒梅间春雪,洁似秋菊初染霜。盈盈笑眼含秋水,眸中一抹清丽的紫色秀婉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只消一眼,柳梦生却又是看痴了。那仙子见他这般,莞尔一笑,宛如春风一般,温煦动人。 “子林,”仙子轻声唤道。 “师姐,”柳梦生身子一震,惊然回神,急忙行礼唤了一声。 不知缘何,柳梦生一见到师姐,先前心中种种焦虑不安皆随这一眼烟消云散。 礼毕,抬眼只见师姐已将目光凝在自己背上的姑娘,娥眉浅聚,柳梦生急忙开口想要解释,却见师姐似是早已明了,柔声对他道:“随我来。” 语罢,便移步向林外去了,柳梦生见状立刻随去。 柳梦生注意到此时梅花林已经恢复以往模样,仿佛刚才所见犹如梦境一般。跟在师姐身后不久便穿出了梅林,此间再无任何异象发生,腰间的铃铛也再无响动。柳梦生不禁回望了一下那片林子,一时心里百感交集。 师姐似乎注意到了,轻盈地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先不要顾虑方才的事,眼下救人要紧,那林中玄机日后再与子林慢慢道来。” 语罢又是浅浅一笑。 听师姐这么一说,柳梦生便也不再多想这事了,欣然随往。到这时才发现,师姐一身轻袍如雪,云袖缓缓,却不见抱了琴来,难道刚才那声琴音是自己的幻觉? 师姐一路引至一处木屋内,这屋子后面是一片青葱的竹林,其中生长的都是文竹。这一处是师姐的书房,平时并不让柳梦生随意进去,只是自己刚被师姐捡回来的时候是在这里养伤的,想一想也真是难为师姐能把伤重昏迷的自己拖到这里来。 而待痊愈之后柳梦生便很少进来过了,平日里每隔一段时间师姐便会亲自去打扫一番,再从书架上选几本书拿给他看。柳梦生也曾经好奇地自己进来找书看,但每次都是刚从书架上把书拿下来,还没翻两页就被师姐抓到了。 这屋中除了书架以外,还设有一处卧榻,一张书案以及几件一般陈设,似乎曾经有人生活在这里。屋里并无稀奇的物品,唯独那书案上除了一方墨砚之外,却摆了九种插花。柳梦生倒是从来也没看仔细是哪九种花,想自己初到这里疗伤,因伤重的缘故整日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间常看见陪在自己身边的师姐望着那些插花出神。 进到屋中之后,师姐便安排柳梦生将那姑娘安置在卧榻上,随后便要柳梦生去取药匣,再打些清水来,而她自己便开始仔细察看那姑娘的情况。 柳梦生依照吩咐取来了所需的物品,就被师姐支了出去。毕竟男女有别,柳梦生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段时间。柳梦生木木地立在门前良久,换作以前他早就去那梅林里找一株老树躺上面了,可现在领教过那林中阵法的厉害,柳梦生便有点不敢接近了。 见师姐迟迟没有出来,柳梦生这才在木屋不远处寻得一块大小合适的青石,掸了掸浮灰躺了上去。 躺在青石上,柳梦生想要理一理思绪,最让他在意的事情果然还是那林子里的阵法究竟有何效用。虽然与师姐同行的时候丝毫没有疑虑,可这时自己一人想来却依然觉得有些后怕。先前并不知道林中有这等玄机,这个阵法要只是用快风飞花扰乱感官倒也还好,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可就怕这阵法里若是真的暗藏杀机,那往日里柳梦生在这梅花间进进出出的,岂不就是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了。 想到这里,柳梦生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师姐为何不将梅林中布有阵法一事告诉自己?为何平日里自己进出却没有触发这阵法? 思量间只听见那木屋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柳梦生寻声望去,见师姐悠悠步出。 “师姐,”柳梦生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正欲问明那姑娘的情况,却被师姐先发问了:“子林,师姐来问你。要你追去寻人,你却背回来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是何缘故呀?” 柳梦生本来有太多想跟师姐说的事情,但被这么一问,又看见师姐眼里暗含不知何意的笑意看着自己,竟然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了,只能慌忙解释道:“师姐,师姐你听我说,这位姑娘是在这片梅花林里晕倒了,恰好我经过,便顺手救了回来。” “在林中?”师姐闻言微微一怔,似是有点意外。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真的是在林子里,”柳梦生以为师姐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师姐见柳梦生这般慌乱,不禁莞尔,道:“好好好,师姐知道子林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坏小子。只是要子林寻的人可有音信?” “师姐,这个……”柳梦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毕竟这一趟出行感觉他做了各种事情,甚至还捡回来一个人,但唯独就是没能办成师姐托付的事情。 “如何?”师姐轻声问道。 柳梦生支吾着说道:“师姐呀,那人身法着实了得,我…我在林子里的时候就跟丢了…” 师姐闻言眉心浅凝,眼神转瞬寂寥,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样呀。” “师姐,我后来也追去找了,逢人也都问了,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柳梦生还想再解释一番,可见到师姐失落的神情时,柳梦生只觉心中一悸,所有的辩驳之词也涌到嘴边却也只化作一句,“师姐,对不起。” 师姐闻言轻声道:“子林,不怨你。” 眼中失落不减,却已是眉目舒展。 “要是…要是再往远处找一找或许能有收获的,只是…”柳梦生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向师姐说明路上听来的消息。 师姐平静地看着柳梦生,似是在等着他将话讲完。 柳梦生见了心里便有了底气,遂开口道:“师姐,这次我匆匆回来,没找到要寻的人,也是因为有要紧的事要告知师姐。” 师姐闻言淡淡一笑,抬起手指轻轻摇了摇,道:“不急,子林先随师姐到亭中,坐下来细细说。” 语罢便擦过柳梦生身边,往木屋相反的方向去了。 柳梦生看了看那木屋犹豫了一下,回头看见师姐又在浅笑着盯着自己,道:“不用担心,那位姑娘已无大碍,只是还有点发烧,等烧退了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眼下让她好生修养便是。” “嗯,好,”柳梦生木木地应着。 随着师姐绕过几小丛修竹,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水域宽阔的清湖,湖面十分平静,偶有清风徐来,吹起细细涟漪。 路上两人并无交谈,但此时柳梦生的心绪却已是舒缓了下来,先前心中那一份忌惮林中阵法的忧虑、寻人未果的遗憾还有些许愧疚之感都已烟消云散。每每在师姐身侧总是会让柳梦生无比安心,仿若世间的种种都无所谓了一般,想来这种感觉自他从昏迷中醒来,见到师姐的第一眼时便有了,至今未曾淡去。 不过柳梦生自醒来后却失去了竹林前的记忆,师姐告诉他可能是伤势过重的缘故。而那竹林背靠一处两山间的断崖,断崖间流水涓涓,柳梦生一直怀疑自己肯定是从这山崖上摔下来的,不然怎么会伤得那么重。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爬到这山崖上面,又是怎么掉下来的却是全都记不得了。 此后,师姐便为自己起名柳梦生,与师姐同姓柳,至于为何名作梦生,师姐后来笑着说见到他的前夜曾梦见从小竹林中拾得一张古琴,结果却不料捡回来了一个师弟。虽然给自己起了名字,但是师姐平时里总是喜欢以子林唤自己,柳梦生也因此问过师姐,便称是给他起的小名。久而久之,柳梦生也习惯了,不如说莫名地还挺喜欢这个小名,但绝不是因为自己是被师姐从林子里捡回来的。 虽说二人以师姐弟相称,但是柳梦生却一直未见到过师父,听师姐言语中的意思,柳梦生猜测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闲云野鹤去了。所以自打柳梦生痊愈后,一切的学识、剑法、棋艺、医术等等其实都是师姐教自己的。不过按师姐的说法这些知识与技艺都是书里来的,而师姐于他也只是将这些知识呈现给他,并不算是自己教柳梦生的,所以并不能当柳梦生的师父。虽然柳梦生一直觉得师姐这是强行当了师姐,不过他也并不介意,要是真要他管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师姐叫师父,那柳梦生才觉得不自在呢。 回想着过往发生的事情,柳梦生不觉望向了湖水远处,那里有一处小筑,整个建筑都建在湖水上,那屋内摆放有许多酿酒用的酒缸。虽然师姐与他不曾用来酿酒,师姐却常让他来将这些酒缸擦拭干净,柳梦生猜测酿酒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兴趣爱好吧。 小筑门前也用木料搭了方便停船的小码头,码头的牌匾上题着三个字,笔法秀丽,标示着此地名作桃花坞。说来自从被师姐从竹林里捡回来,柳梦生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此地明明是一大片梅花林,为何却唤作桃花坞?柳梦生又不禁想到先前看到这片土壤下面的草木灰烬,心想莫非这里之前真的是一片桃花林,只是不知因何原因被焚毁了,后来才生出了这片梅林。 柳梦生之前也不是没问过师姐,只是当时话一出口,就见师姐当即一怔,说了句自己累了就回房休息去了,并未回这一问。虽是匆匆转身却也难掩些许悲伤的神色,还有那眼里转动泪光,似蕴含了无限的哀伤,这一切都被柳梦生看在眼里。从未见过师姐流露过这般神情,看得柳梦生也是十分心疼,便决心再也不提及此事,怕再惹师姐伤心。 柳梦生望着那牌匾,想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得知这名字的由来,心里还是生出了些许遗憾。但转念一想,那林子里的梅树怎么看都是上了年岁的,不说上百年至少也有几十年的树龄,那么久远的事情,师姐也未必知晓,遂又将那股遗憾抛之脑后了。 不过,师姐要带柳梦生去的地方并不是这处小筑,而是向着远离小筑的方向去了。复行数十步,便望见有一小洲探入湖中,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细细的小路与湖岸相连,那小洲上倒是真有一株桃花树,桃花虽然四季常开,却向来开得奚落,甚无精神,即便是微风拂过,也似能把这一树残桃尽数吹落一般。 令人意外的是,在那株桃树最为粗壮的树枝上还系着一秋千。只是见桃树已是这般病容,柳梦生也不忍坐上去,至于一向端庄娴静的师姐,自然也不会去荡秋千。这该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兴趣吧?每每想到这里,柳梦生总觉得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师父愈发不靠谱了。 那株桃树旁有一座小亭,亭中设有一琴案,琴案上一张琴和一只小香炉,另有一透纱屏风将这琴案掩在桃树一侧,琴秋师姐常常在这亭中抚琴。亭旁立有一块无字断碑,碑前又有一张书案紧邻入亭的台阶,柳梦生平日里只要是被师姐抓住不好好练剑修行,就会被罚到这里抄碑文。虽说是无字石碑,但只要是琴秋师姐抚琴一声,上面就会浮现出碑文来,琴声断歇一个时辰之余才会褪去。只不过这碑文也不知是何种文字,模样十分怪异,很少有横平竖直的笔画。柳梦生当然是不认得了,有时向师姐请教这些鬼画符的含义,师姐也只是让他认真抄着,而柳梦生每次抄碑文的时候都是自己理亏的时候,自然也不敢多追问,否则只怕是会落得多抄几遍的下场。 所以柳梦生至今都不知道这碑文上写了什么内容,每每被罚来抄碑文,师姐便会在亭中抚琴陪着。柳梦生常常隔着屏风望去,虽然师姐身影可见,却也看不真切。然而这种举动连同开小差,居然连字写得不端正都会被师姐一一察觉,结果自然是被罚多抄一遍碑文了。就是一直让柳梦生奇怪的是,这碑文上的鬼画符哪里还有字不端一说? 起初,柳梦生觉得抄写碑文是一种十分枯燥的事情,尤其还是这种连文字都看不懂的碑文,费力费神,着实无聊。不过有师姐抚琴作伴,倒是舒缓了自己几分躁动的情绪,后来竟然并不抵触这种惩罚了,当然柳梦生也不可能会喜欢上抄碑文这种事情。 师姐将柳梦生领入亭中,一起坐下,却也不急于向柳梦生询问,反倒是先将七弦琴收入琴匣,又沏了一壶茶,分别给柳梦生和自己酌了一杯。柳梦生端起杯口一闻,瞬间便沉浸在这杯茶的清香之中,果然是荷花清露。 说来,这荷花清露是用清晨凝结在池中荷花花瓣上的露水沏泡竹林中种的茶叶而来,露水本来就沾染了荷花的清香,再佐以茶叶的香气,一杯入口唇齿留香,怡心安神,深得柳梦生喜爱。可是每次柳梦生自己相同的露水与茶叶沏泡时,却怎么也泡不出那种沁人心脾的滋味,在柳梦生再三追问下,师姐才透露了其间有一道手法的玄机,之后任柳梦生百般磨烦,琴秋师姐却也不再透露具体是哪道手法有什么不同。 这荷花清露本来并无名字,是柳梦生起的,师姐虽然笑他起名只顾及一方却也应允了。只是这荷花花瓣上露水着实不好采集,不单单是需要趁太阳还未完全初升,水汽还未散去之时,就要早起撑船采露这么简单。这荷花清露所需的露水采集条件也比较苛刻,若是清晨湖面水汽不足或是水汽太大,甚至是采集过早都会导致采来的露水荷香寡淡,若是采集过晚又会使荷香太浓郁以致于盖过茶叶的香气,所以荷香适宜的露水十分难得。也是因此只有柳梦生修行有所精进的时候,师姐才会给柳梦生沏这荷花清露,算作是种奖励吧。 柳梦生一边将茶杯送至嘴边,一边迟疑地看着琴秋师姐,心想自己这一来一回除了顺手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也没做什么值得嘉奖的事情,更别说还没追上师姐托付要找的人了。 柳琴秋见他这般模样,浅浅一笑道:“子林这一路劳顿,先喝茶休息一下,再慢慢告诉师姐这一路上的事。” 柳梦生听罢虽然还是有点疑惑,却抵不过这荷花清露的清香,早就沉浸在其中细细品味了,既然师姐如是说,那就先好好享受一下。 同师姐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湖上风光,待这一杯饮尽,神清气爽,抬眼见师姐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柳梦生心想师姐今日这无功赏茶究竟是何意,该不会是自己中了那梅林中的迷阵入了幻境,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吧? 见柳梦生一杯茶尽,琴秋师姐又续了一杯给他轻声道:“若是歇息好了,就把来去所见道与我听吧。” 柳梦生虽因那妖雨担心师姐安危而匆忙折回来,整得自己有些疲惫,可自见师姐无恙之后便也放松了下来,现又品过一杯荷花清露竟全然不觉倦怠。 柳梦生接过茶杯又不胜欢喜地喝了一口,随即将寻人未果、村中听闻的妖雨一事,以及救下那姑娘的情形详尽地说了一遍。 期间柳琴秋神情认真地听着不曾搭话,听到柳梦生险些在山涧外遭遇那妖雨时,眼中染上了层层忧色,久久未散,却也未开口打断他。本来柳梦生很想询问师姐那梅林中的玄机,虽然师姐说日后会告诉自己,又怕一提此事便会勾起师姐的伤心事,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子林与那妖雨险遇,没出危险吧?”柳梦生刚一说完,琴秋师姐便问道。 “师姐放心,子林一直小心避开,并没有和那妖雨正面接触,没有遇到危险的,”柳梦生说罢觉得有点口渴,便仰头将杯中变得温热的荷花清露一饮而尽。 扬首间似是听见师姐低语:“或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师姐方才说了什么?”柳梦生正想再为自己添上一杯时,却发现琴秋师姐陷入了思考。柳梦生自然是不想打断师姐的沉思,或者说他十分珍惜这一刻与师姐宁静相处的时光。 山色空蒙,湖光潋滟,荷花清露,眼前伊人,好一派人间绝景。 柳梦生又一次暗暗感慨世上怎会有女子出落得宛如仙子一般,而且还是自己的师姐,简直像做梦一样,若真是做梦的话,就这样一梦不醒便好,就算是中了阵法也无所谓了。 少顷,柳琴秋从沉思中回神,本来似因冷落了柳梦生而有点歉意,回眸却看见柳梦生正两只手托着脑袋一脸傻笑地看着自己,便有点恼火地嘟了嘟嘴。 而柳梦生依旧不知自己惹恼了师姐,还是那般痴痴地盯着。 “这次就让你好好看仔细吧,”柳琴秋见了将头转向一边,生气地说道,“今后就不给你看了!” 第5章 怀璧 柳梦生一直很喜欢盯着师姐的眼眸看,总觉得师姐那一双眼睛十分好看,明眸凝紫,含光流转,星光点点,那清丽的紫色好似这湖中青莲一般,在白皙似雪的肤色衬托下,秀婉出尘,不似凡间应有。 柳梦生曾经跟琴秋师姐开玩笑地说道:“这世上的青莲都是从师姐的眼中借了几分颜色,才能出落得如此美丽。” 结果自然是被琴秋师姐罚去抄了十几遍碑文,哦,对了,其实一开始只罚了十遍,后面那几遍是因为柳梦生听师姐弹曲听得出神了才又被加罚的。 柳梦生一听师姐以后不再让他这么盯着看了,想当然地以为师姐说的是气话,遂连忙起身鞠躬道歉:“师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般敷衍的道歉,自然是不被领情的了。柳琴秋见了轻哼一声,就将头又转向了另一侧,扮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柳梦生知道师姐在跟他赌气,所以也没指望仅凭一两句道歉就能让师姐消气,于是又赶紧转到那一边,端正地施了一礼道:“师姐,师弟知错了。” 可柳梦生一抬头却见琴秋师姐这次连身子都转了过去背对着他,好像是用行动来告诉柳梦生现在不想理他一般。 柳梦生以前自己这么正经地道歉的时候,虽不能让师姐完全消气,但至少能让师姐开口叫他去抄碑文,而柳梦生只需乖乖领罚就好。像这般装作视而不见的情况,柳梦生还是头一次遇见。 难道师姐没有看见?柳梦生有点犹疑,遂又转去故技重施了一番,然而一抬头却见师姐又背向了自己。 既然师姐不想开口,那我主动请罚便是,柳梦生干脆心里一横,转去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师姐,我真的错了。不要不说话,好不好?只要师姐开口,我就算把那碑文抄上十遍一百遍都行,好不好?师姐?” 柳琴秋悄悄地瞄了一眼,见他这般好笑,就强忍着笑意,悠悠道:“这可是你说的哦。” “当然,认打认罚,绝不还口,”柳梦生一听师姐开口了,就知道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柳琴秋忍俊不禁,但又马上收了笑容,扮作正色地问道:“那师弟是想抄一百遍碑文,还是两百遍呀?” “啊,抄这么多呀,”柳梦生将自己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想法脱口而出。 “哼,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悔过,”柳琴秋娇叱道。 “别别别!师姐,我认真的!两百遍,就两百遍,不抄完不吃饭!”柳梦生慌忙说道。 “不抄完不吃饭,”柳琴秋将信将疑地反问道,“就不怕饿着?” “师姐放心,饿个一两天死不了,”柳梦生自信地拍着胸脯道。 “一两天就能抄完两百遍?”柳琴秋又问。 “这……”柳梦生没想到师姐怀疑的是他能不能抄完,而不是自己能不能真的挨上两天饿,遂施礼求饶道,“要不还是每天吃一顿吧?就吃一顿。” “放心,不会饿着师弟的,”柳琴秋不由掩唇笑了出来。 “就知道师姐最好了,”柳梦生一听自己不用挨饿了就高兴地站直了身子。 “但是两百遍,可一遍不许少,”柳琴秋又道。 “啊,好吧,我抄我抄,”柳梦生闻言立马垂头丧气地坐回到凳子上,早知道刚才就说一百遍了。 “喏,”柳琴秋将手伸了过来。 “师姐这是?”刚刚勉强接受自己要抄两百遍碑文这个现实,柳梦生一时间不知道师姐想要何物。 “将那小香囊拿给师姐看看吧,”柳琴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哦!在这里,”柳梦生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色的香囊。这香囊上用来系挂的绳结已经被干净利落地削断了,而香囊中放的也非是香料,而是先前曾拍在那姑娘面门上的玉石。 柳梦生将装着玉石的香囊连同一段红绸一并双手呈给师姐,柳琴秋笑着轻轻拎起香囊,将安放在里面的玉石拿出,仔细查看起来。 这块玉通体鲜红色,好像是渗入了鲜血一般,在阳光下观看这玉中还有丝丝深红色的脉络,若是观察时间长了,还会产生这深红色脉络像是在流动一样的错觉,不过最奇怪的是,一般的玉石都是温润清凉的,可是这块玉却是温暖得好像是活物一般。 说起来柳梦生出去经历这一路波折也皆是因这血玉而起的,记得那天临近日落,柳梦生正在亭前日常被罚,对,现在想来,柳梦生之前还欠了十遍碑文没抄完呢,算起来已经欠了两百一十遍。 但那不是重点,那天直到傍晚柳梦生还差了十一遍碑文没有抄完,而柳琴秋见天色向晚便去准备饭菜了,留下柳梦生一人抄写碑文。没了师姐作伴,抄写这枯燥晦涩的碑文着实让柳梦生叫苦不迭。要不是师姐说回来检查进度,不再抄完两遍就不让吃饭了,柳梦生绝对是要偷懒的。说是抄写,这碑文柳梦生实际上已经抄了不下百遍了,虽然是鬼画符,也早就能默写了。 只是柳梦生奋笔疾书刚刚默写完一遍,月亮都已经出来了。柳梦生心想这日落后光线太暗总得找蜡烛点上吧,到时候师姐来了就说找蜡烛耽搁了,也许就能少写一遍了。 于是柳梦生就停下笔来,跑到梅林边上,心想今夜月色初明,偶有云朵遮住月光,正适合找个树枝躺上一会儿。可就在柳梦生刚飞身爬上一棵树的时候,余光却扫到有一道人影快速穿出梅林,向着小竹林的方向疾行而去。 自柳梦生来到这桃花坞,从未见有人从这梅林穿过来,现在这人突然造访,还是趁着夜色而来,不免让柳梦生警惕了起来。为了防范此人有所图谋不轨,尤其是怕此人会对琴秋师姐不利,柳梦生当即隐去自己的气息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跟在那人后面,柳梦生却惊讶地发现此人似乎对桃花坞十分熟悉,随即脑中浮现了个想法,难道是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回来了? 见此人步伐轻盈,行处未有停留,应该是有明确的目的地了。正值一片流云遮住了月光,四周光线暗淡了下去,柳梦生趁这机会催动体内气息散出来,向那人探了过去,却居然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回应。柳梦生一惊,居然能把气息隐去到这种程度,看来是位相当了得的高手了。 可谁知就是这么一探,竟然被对方察觉了,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柳梦生自诩师姐教他的这种探查气息的功夫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平日里用起来可是连警觉的小鸟都不会察觉到的。 不曾料到这次竟然会被对方发现了,柳梦生与那人不足十五步的距离,一时间周围又没有可以掩身之处,于是就这样直愣愣地和那人对望上了。 碍于流云遮月,柳梦生不能借月光看清那人相貌,单凭身形看去应该是位女子。平日里,柳梦生总幻想自己的师父应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所以就下意识地认定自己面前这位断然不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 可为何她能如此熟悉桃花坞?难道师父除了师姐和自己二人以外,门下还有别的弟子?不对,柳梦生根本没听过师姐有提到过有其他同门,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云游的时候临时收的吧?那也不对啊,看这姑娘如此熟悉此地,应该是来过的。 柳梦生本能地用左手拇指将腰间的木剑推出剑鞘一分,以便快速出剑,然而这个小动作似乎也被对方发觉了。 只见那人身子前倾了几分,还未等柳梦生看清楚她的动作,那人就突然接近到他眼前,与此同时左手一掌直奔柳梦生面门。柳梦生并没有想到此人身法如此凌厉,竟然能从那么远的距离,仅凭一步就能轻易近身。 柳梦生心中大骇,然而根本来不及出剑,于是牙关紧闭仰身避过这一掌。那女子没有收住这一掌的力道,直接从柳梦生身上腾空掠过。 柳梦生眼看这一掌从自己眼前划过,掌风刮在脸上竟然有丝丝痛感。柳梦生心里暗自叫苦,若是这一掌真打中了,别说是毁容了,自己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虽然避过了这一掌,柳梦生却因为回避动作过大根本稳不住身法,只得翻手撑地一个侧翻,如此动作虽是难看了些,但这样不仅能重新稳住身形,也能在起身的时候直接面向对手。 然而等柳梦生回过身来的那一刻,却发现下一掌早已迎面而来,完了,此命休矣! 柳梦生自知这一掌已是避不过了,就闭上了眼睛准备接下这致命的一击。只是闭上眼的那一刻,师姐的音容赫然眼前,柳梦生不由心中一悸,随即身心都沉浸在一股莫大的遗憾之中,以后再也看不见师姐了。 而后思绪万千,虽然自问这个师弟当得不怎么争气,但是自己若真是魂归故里了,师姐肯定会伤心死的,想来能做琴秋师姐的师弟,还真的是件幸福的事情呀,要是能重来自己一定要好好练功学习,好好待琴秋师姐,不再总是惹师姐生气了。 柳梦生如是想着,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哎…等一下…过了这么久,这一掌怎么还没打下来啊? 柳梦生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没有中掌,不由心中奇怪,于是慢慢地把眼睛眯开了一条小缝。眼前光景渐明,柳梦生却见这一掌停在自己左眼不到一指处,而出掌的那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此时薄云缠玉,月色透纱,柳梦生得以依稀辨清此人面容,一眼看去似乎是位比自己要小得多的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袭红裳,脸上有点婴儿肥,显得稚气未消,着实可爱。 未等柳梦生完全睁开眼睛,便听到一声剑鸣传来,随即眼角瞥见一道寒光掠过,直逼眼前的红衣姑娘而来。 红衣姑娘一惊,立刻向后跳开,凌空转身避过寒锋。那柄长剑擦过她的腰间,没入了一旁的青石中,柳梦生立刻识出了这柄剑便是琴秋师姐的佩剑离钗。 远处,柳琴秋剑指一并向着方才出剑的方向,神情肃穆地凝视着那红衣姑娘。柳梦生见了当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估计是师姐见他这般危急,便飞剑攻来,不求能伤到红衣姑娘,但求能逼退她,护住柳梦生。 那红衣姑娘接连退了几步,惊讶地回头,正巧与柳琴秋的目光相接,便是怔住了。而柳琴秋也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停住了动作,并没有驱剑回锋。 薄云慢慢褪去,月光渐渐照亮了柳琴秋,清冷的月华慢慢向那姑娘照来。 柳梦生茫然地看着定在原地的两人,心中满是疑惑。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却见那姑娘身躯一颤,捂着嘴退了两步,随即转身便向梅林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柳梦生呆呆地望着那红衣姑娘渐渐远去,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光拂过,柳梦生发现地上有一物,捡起来是一只红色的香囊,想必是师姐方才那一剑从红衣姑娘腰间削下来的。 “子林…子林…”柳琴秋催步而来,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却已是喘息不已,“子林…你…可有受伤?” “师姐,我没事,”柳梦生清楚方才师姐那一剑是需要催动自身相当的气息附于剑上,再用余下的气息使剑上与自身的气息产生共鸣,其间需要气息运转连贯不能中断,才能剑如己身,攻守自如。若有中断,剑上气息便会自行散去无法收回,而一下子失去这么多的气息,自身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复,必然致使气力不足。此招虽然兼具速度与威力,但在对决中若有差池,气息运转中断,就会使自己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因此此招不仅需要足够的气力以及精确把握气息的能力,更需要修习者拥有波澜不惊的心境。 然而琴秋师姐在刚才与红衣姑娘对望的时候,就已是停止了气息运转,显然心境也是乱了,如今必然会气力不足。 “子林…真的…没有受伤?”柳琴秋眼神慌张,轻喘着拉起柳梦生的胳膊,又伸手在他的胸膛和肩头上轻轻地拂着,似是在检查伤势。 “师姐,我真的没事,”柳梦生抓住师姐的双手,肯定地看着她。 柳琴秋闻言,因慌张而闪动的眸子才渐渐定住,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师姐,那个姑娘是谁?为何会跑到这里来?”柳梦生问道。 “哦,对,”柳琴秋恍然,急忙拉起柳梦生的手道,“子林,师姐要拜托你一件事。” “师姐要拜托何事?”柳梦生问道。 “去追那姑娘,务必将她带回来,”柳琴秋着急地说道。 柳梦生微微一怔,心想那姑娘已经跑了这么久了,现在还追得上吗?但见师姐如此心切,柳梦生还是肯定地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罢,柳梦生刚要转去追人,就被拉住了。 “切记,不要伤到她,”柳琴秋不放心地嘱咐道。 “师姐放心,子林记下了,”柳梦生心想我不被她一掌毙命就不错了,还能伤到她?遂想再次动身,却又被师姐拉住了。 “等一下,”只见柳琴秋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铃,强忍着不适对他说道,“林中穿行,遵循铃音,声清则进,声噪则退。” 柳梦生接过银铃,犹豫地看了琴秋师姐一眼,一是想等师姐是否还有嘱咐,二来也是想确认一下师姐的状态。 “快去,”柳琴秋轻轻推了他一把。 见师姐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而且也没有别的嘱托了,柳梦生便迅速动身了。 出于匆忙柳梦生并没有将铃铛安置妥当,就这样一手铃铛一手香囊地向着红衣姑娘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虽然脚下步伐匆匆,但柳梦生心里却是没有底气的,且不说过了这么长时间能不能追上那姑娘,就算是真的追上了,他又如何能将她带回来呢?自己都不一定能打过这姑娘,还得是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无疑是难上加难啊。 柳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加快了脚步。 顺着红衣姑娘离开时的方向追去,还未至梅林就见她在自己腰间摸索了一番,然后一跺脚又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看来是发现自己的香囊丢了。 柳梦生见状心中一喜,扬声喊道:“姑娘且慢,你的香囊在这里。” 红衣姑娘寻声看来,柳梦生随即将手中香囊拎起来晃了晃,可是谁知那姑娘见状转身就跑,看那意思这香囊就算是不要了,也不想再与他有所接触。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追了上去,心里暗骂自己犯傻,早知道就趁着她找香囊的时候,暗中接近多好,非得喊那么一句,现在倒好还得费力去追。 很快二人便相继冲入梅林之中,踏入林中不久,手中银铃便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响声,好似玉器相碰一般。柳梦生这才明白师姐那句声清则进是什么意思,可奇怪的是这铃铛之前明明一点响动都没有的,不过现在柳梦生也没什么心思琢磨这银铃里的玄机。 那红衣姑娘似乎像是知道这穿出梅林的正确路径一般,并非一直前行,不时会转换方向,而柳梦生跟在她身后,手中的银铃一直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看来只要跟紧这姑娘就不用担心会跑错路。 追了好长时间,纵柳梦生几近全力,与红衣姑娘的距离却也不见缩短。那姑娘好像不会累一样,依旧步伐灵动,身轻如燕。反观柳梦生却随着时间流逝渐觉不支,眼看着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此时,红衣姑娘忽然脚下顿了一下,顺势将重心前移,柳梦生见状一下明白了她是要用方才交手时的那一招,迅速拉开双方距离,看来是对这场追逐的戏码感到厌烦了,想要一口气甩掉他。 柳梦生自然不能让她轻易逃出视线之外,正好望见前方有一棵比较粗壮的梅树,看上去应该经得住自己一番折腾,顿时心生一计,于是右脚重踏一步,飞身上树,再借其树枝发力一跃而起。这样虽然会浪费半刻时间,但是却能换来更为广阔的视野,即使被红衣姑娘用那奇招拉开距离,也不至于丢失对方踪迹。 况且林中土质松软,本就不适合发力疾行,倒不如借着树枝的良好应力跳跃前进,也能节省一些体力。只是这样一来,由于花叶遮挡不仅仅需要更加关注红衣姑娘的动向,也要时刻留意前方有没有适合落脚的树枝,不免会分散注意力,消耗更多的精力。 越到空中的柳梦生定睛看去,果然那红衣姑娘由于土质松软,并没有如愿迅速拉开足够的距离,依然处于柳梦生的视野之中。 红衣姑娘落地向身后看了一眼,见追来的人似乎没跟上来就轻舒了一口气,正巧赶上柳梦生踏上临近的树枝,花叶散落。 红衣姑娘一惊抬头看见在树枝间跃动的柳梦生,慌忙转身就跑,估计见没能甩开柳梦生,步伐也渐变急促起来。 柳梦生料她在这茂密的梅林里,也不能随意使用那招逃脱,便开始寻思如何能拦下她。虽然只见过那姑娘出此招一次,柳梦生便已经大致了解这一招有优势,但也有弊端。纵然此招可以迅速突进相当的距离,但是需要在前方无所遮拦的情况下施展,而且出招会凌空而起,所以中途不能随意停住。再者此招只能直线突进,在狭窄的地方使用可以算是必杀的一手,若是在宽广的区域使用,只要有所防范,想要避开也并非没有可能,当然此招之迅速应该没有人能够在全力回避的同时还能出手反击。柳梦生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念,“缩地”,这就是书中所记载的缩地吗? 不过即使红衣姑娘碍于林地环境不能快速脱离,但是这么一直追下去也不是办法,等柳梦生自己体力耗光了,要想追上也只能是想想了。就目前状况而言,自己要是也能使出这个缩地的功法也许就能打破这个僵局。虽然从师姐给的书里看到过缩地这个招数的描述,柳梦生当时却也只觉得有意思翻了翻,并没有仔细察看琢磨过。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怎么今天净是懊悔平时不用功了?柳梦生又是一阵无奈。 现在除此一招别无他法,只好试一试了。柳梦生回忆了一下红衣姑娘两次施展此招的情形,心里大概有几分把握,在左脚踏上一段树枝之时,柳梦生尽量集中气力于左脚前掌。柳梦生本来是想保留一些气力的,但是柳梦生又怕所用气力不足以施展这一招,于是就决定全力施展了。借势将重心前移,同时后压脚跟积蓄力量,待重心快移过脚尖时,柳梦生胸中提气,将积攒的气力一起发出。柳梦生顿觉耳旁生风,再看脚下那树枝因这一招险些折断,而此时自己身形早已越过树冠。 柳梦生心中大喜,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不过还没等柳梦生再高兴一阵儿,便觉得情况不对,怎么自己还没有回落? 望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柳梦生心里暗叫完了完了,太高了。这要是摔到地上还不得重伤,即使没掉地上,这林中枝叶繁茂,说不准有哪个倒霉树枝就能把自己戳死。 还没等柳梦生反应,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去,顿时惊得柳梦生把胸中提的那口气散了去,但凡世间轻功在起身飞檐走壁之前,都会在胸中屏住一口气,所谓气沉丹田,这一口气不仅关系能否飞身而起,更关系着能否在空中稳住身法。柳梦生在回落的时候,由于慌乱把这口气散了出去,身体便也失去了控制,变成自由下落了。 就在这般危急之时,前方飞来一段红绸,直奔柳梦生身下。柳梦生见状赶紧屏住气,也不管方向什么的,运了尽可能的气力一掌拍了上去,这一下已是将他下落的速度减缓了些许。 红绸过后,柳梦生俯身刚将自己展成一个大字,想要进一步减缓下落速度以便观察落脚点,就看见一条树枝横在自己身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瞬间觉得腹部吃痛,柳梦生牙关一紧,眼前一黑,感觉有无数小星星冒了出来。 等柳梦生缓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肚子撞在了树枝上,身体其余部分自然地垂了下去,就这样挂在了树上。觉得腹部吃痛,柳梦生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弃治疗一般地又在树上挂了一会儿。 待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柳梦生刚要起身,结果谁知那树枝这时候竟然断了。而柳梦生就这样又摔在了地上,不过想一想这树枝能接住掉下来的柳梦生其实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柳梦生哀声连天地爬了起来,一时间觉得胃里翻腾,差点吐了出来,结果干脆又闭上眼睛仰面躺在了地上。 这下可好,那红衣姑娘是追不上了,还差点把自己整残了,正在柳梦生郁闷的时候,感觉有东西飘到了脸上,用手抓下来一看,原来是那段救命的红绸。想是这红绸先前和柳梦生一起挂在了这树上,是刚才树枝折断柳梦生落地时的晃动,将它从树上震了下来。 思前想后,这段红绸必是那红衣姑娘的,难道是她出手救了自己?她究竟是谁?在桃花坞的时候又似乎与琴秋师姐相识,但为什么又不肯留下与师姐相认?还有没有铃铛的指引,她是怎么在这梅林中来去自由的?之前交手时也是,那一掌在还未打中柳梦生的时候就收了力道,现在又救了自己,莫非这红衣姑娘也曾与自己相识? 好多疑问在脑子里盘旋,但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个结果来,柳梦生便决定先不去想了。 柳梦生忍着浑身的疼痛,翻身起来检查了一番,首要察看就是那块红色香囊和师姐给的铃铛是否都还完好。师姐给的银铃一直缠在左手小指握在手里,因此完好如初,而那红色香囊却已经不在右手上了。柳梦生慌忙中回忆起来,自己似乎是用右手发力一掌借那段红绸减缓了自己下落的速度。 莫非是刚才这凌空一掌,把那香囊拍在绸子上了?于是柳梦生急忙在那红绸中翻找,那绸子经过一番折腾虚打了两个结。在红绸完全打开的时候,那块香囊便被抖落在了地上,柳梦生急忙把捡起来察看有无损伤,仔细一摸发现香囊中有一硬物,而非盛有香料的柔软手感,柳梦生将香囊打开,发现其中只有一块红色的玉石,别无他物,便赶快查看这玉石有无缺损。仔细确认玉石无恙后,柳梦生长舒一口气,心想幸好这玉石收在香囊里,从树上掉落时又有红绸包裹,不然就有可能跌碎了。 柳梦生舒了舒筋骨,稍微整理了一下,将玉石放回香囊收在怀中,将银铃佩在腰间。现在想追上红衣姑娘是没可能了,好在林中多为土地,还可以寻觅到红衣姑娘的踪迹,柳梦生不想就此放弃,随即循着踪迹出了梅林…… “师姐让子林去追的那个红衣小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柳梦生还是忍不不住地问了,“看样子,师姐似乎与她认识的样子。” “嗯,那位红衣姑娘,与师姐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兴许就是她,”柳琴秋似有些犹豫道。 “那她为何不肯与师姐相认呀?”柳梦生问道。 “或许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柳琴秋说道。 听师姐这么说,柳梦生一阵无奈,也添了几分疑惑,既然是师姐的旧识,且不说红衣姑娘故意不来相认,可就连师姐自己似乎也不能完全断定这姑娘身份。 “只是什么?”柳梦生随口问道。 “倒也没什么,”柳琴秋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玉石递给柳梦生,停了片刻又缓缓道,“说来子林背回来的那姑娘,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虽然并不认识,可身上气息却又与师姐的那位故人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何种缘故。” “对了,那现在躺在木屋里的那个姑娘怎么办?”柳梦生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背回来的那个人。 “她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柳琴秋缓缓地说道。柳梦生闻言点了点头,但心里又起了新的疑惑。 这几日他见识到了林中设下的阵法,虽然柳梦生平日里在师姐给的书中了解到不少阵法,但是世间所有阵法无一例外都是易入难出,意在将对方困杀在阵内。然而在被他和师姐称作香雪的梅林之中,布下的阵法却反其道而行之,易出难入。 柳梦生虽不解其原理,但也推测此阵应是意在将桃花坞与外界隔绝,看情形是不想让无关的人随意出入。而被救回来的这姑娘毕竟不是与桃花坞有所牵连的人,虽然不知为何师姐与自己对她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若是此举让外界知晓了桃花坞的存在,必然会有好奇或是好事的人前来探个虚实。虽料那些好事之人也穿不过梅花林,闯到桃花坞里来,但也不免给林中添上几分聒噪。柳梦生自然不愿意师姐与自己平静的生活被一些不识趣的外人打扰,于是便问道:“师姐,咱们要如何安置这位姑娘?是等她醒来再送出去,还是趁她未醒来就把她安置在林子外面?” “生病之人怎么可以随意移动?若是加重了病情岂不是罪过,还是等她病情好转了再做打算吧,”柳琴秋立刻驳回。 “好,就依师姐,”柳梦生深知琴秋师姐一向心善仁爱,虽然有所顾虑,但也依着师姐的意思。 “子林呀,待那姑娘醒来,不如趁此机会,随师姐一起去这梅林外历练一番,一是送这位姑娘出梅林,二是师姐有些担心那位故人,想去寻到她,”柳琴秋略带请求的语气说道。 第一次被师姐这么拜托,柳梦生有点小惊讶,毫不犹豫地答应道:“既然师姐担心故友,那子林当然愿意陪师姐走这一程。” “那此后我就要将这双眼遮住,不再轻易示人了,即便这般子林也愿意吗?”柳琴秋半分玩笑又略带试探口吻问道。 柳梦生以为琴秋师姐先前是在赌气开玩笑,没想到师姐这是真的要把这一双明眸遮住,自然不会乐意了:“师姐这是为何呀?” “子林呀,师姐问你,这一路上,可有见过眸色与师姐一般的人?”柳琴秋轻声说道。 “不曾,”柳梦生摇摇头道,想来师姐这双凝紫眼眸确是世间独有,自己这一路所见,常人多为棕色或浅褐色,也有看见琥珀一般瞳色,虽然罕有但也非世间唯一。柳梦生平日里就爱盯着师姐的眼睛看,不觉养成了习惯,逢人便会观察对方的眼睛,若是撞见有瞳中异色或是眸色罕有的人,他肯定是会留意的,可一路上终未见过有人眸色与师姐一般。 “那子林想一下,师姐若是不遮去这双眼眸就出了梅林,是不是会引来很多人的关注呀?”柳琴秋轻声道。 “这倒也是,”柳梦生虽然喜欢盯着师姐的眼眸看,但是一听说会引来旁人观看,心里便觉得有点不愿意。不过一想到以后很难有机会盯着师姐的眼眸发呆,心里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且不说师姐的那位故人似乎暂时不愿来相认,若是这般引人注目,也势必会招来不少麻烦,”柳琴秋道。 “可是师姐要是把眼睛蒙上,会不会很不方便呀?”柳梦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嗯,”柳琴秋思索了片刻,“虽然有些影响,但也不碍事的。” “真的?我才不信,”柳梦生心想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可能不碍事? “要不师姐遮上眼睛,子林与师姐比试一下剑法,如何?”柳琴秋微微一笑道。 “这……师姐呀,都说刀剑无眼,虽说师姐的剑术子林自愧不如,但是师姐这把眼睛蒙上了,难免会有不便,子林怕万一有所差池,会伤到师姐,”师姐的剑术柳梦生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虽然他的剑术也不差,可每每与师姐交剑时,还是会惊叹于师姐那流畅优美的剑法,行云流水,宛如翩翩起舞一般。 最开始柳梦生还真的以为师姐是在剑舞,直到第一次交剑的时候才知道,师姐行剑轻巧,剑势却柔中带刚,其间蕴含着凌厉的招式和凛冽的气魄,但又不会轻易发出,交手时师姐的气息总是散发出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结果柳梦生每每与师姐比试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欣赏起来,然后每次就这样惨败在师姐剑下。 “说的好像师弟曾赢过似的,今日师姐将双眼遮住权当是让着你,至于师弟能否多招架住几招,一试便知,”柳琴秋一脸自信地回道。 “好啊,试试就试试,只是师姐若是输了,就戴层面纱就好,不能将自己双眼完全遮去,可好?”看师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柳梦生心想虽然自己不曾赢过,可若师姐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不说师姐自己会行动不便,也大大减少了柳梦生在比剑中分神的可能,这样一来胜负还未可知,一想到也许能赢过师姐,柳梦生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柳琴秋想了一下,轻轻一笑道:“好,就允你。只是我将双眼蒙住,出剑自然会少些分寸,子林你可要小心,千万别被师姐伤到。” 说完便从袖中抽出一条宽度合适绣着莲花暗纹的白色丝绸,将双眼遮住于脑后系了结。柳梦生一脸发现中计了的表情,心道原来师姐是早有准备啊,跟他说服一番其实无非是想逗逗自己。 柳琴秋理好发型后,将周身气息散发开来,随后起身作左顾右盼状,似是观察周围情况一样,然后轻松自如地走到了之前收起来的琴匣旁,从琴匣底侧抽出一物。 柳梦生一看,果然师姐真的是早有准备,连用来比试的木剑都提前削好了。先前两人比剑,师姐都是用的腰间所配的离钗,柳梦生虽以木剑相对,但以足够气息付于剑上,手中木剑却也不会被铁器所伤,今日师姐换用木剑,想必是真的有恐手下失准伤到自己。 但见师姐将双眼遮住也能自如走动,看起来就算真的遮去双眼也不会对日常行动有所影响。柳梦生知道师姐是通过探知周围的气息才能行动自如,但不想师姐竟然到了如此境界,柳梦生在讶异赞叹的同时也安心了不少,但也不能排除是师姐对桃花坞太过熟悉所致,总之不比试一下他自己还是不大放心。 此时,柳琴秋已准备妥当,转身道:“师弟若是准备好了,就随师姐到亭外比试一番吧。” “随时可以,”柳梦生心想我哪里需要什么准备,倒是师姐这样看上去起居出行没有大碍,但要是交剑比试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两人来到亭外的一处空地,此处有一座方正的石台紧邻梅林一段,三面环着梅花,台子仅一个台阶的高度建得方正,月色清朗,照得石台微微反光,平日柳梦生和师姐就是在这里练剑的。两人各在台子的两侧站定,抽出木剑相对而立。 “那么规则就和往日一样,先点到对方要害或是将对方逼出浅台者为胜,”柳琴秋扬声道。 “好,”柳梦生爽快地答应了。 师姐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香囊,“以此物落地为信。” 语罢便向台中抛去,柳梦生右手持剑摆好架势,柳琴秋投香囊出手后也迅速调整好身法。在那香囊落地的那一刹那,柳梦生立刻脚下发力,又施展出了那缩地的功法,迅速向师姐逼近,同时迅速掩去自己的气息。而柳琴秋也毫不保留地再次将自己的气息一下子散发出来,柳梦生本想隐匿自己的气息扰乱师姐的感知,这一下直接就被师姐逮到了。想来这探查气息的招数本就是师姐教的,琴秋师姐自然是比自己运用得更加娴熟。 此招需要先将自己的少许气息释放出去,碰到对方的时候就会将对方的气息引出返回给自己,同时只要足够集中,自己的气息会一直依附在对手身上,这样只需得手一次就能持续探查到对方。此招在很多情况下使用都颇为方便,可以只针对一个目标,长久探查,也可以将自己气息同时向四周散发以迅速感知周身情况,虽然探知的范围更加广阔但也会牺牲一些精确度,也较难维持。 而且柳梦生在修行过程中发现,此法的妙用不仅如此,一旦成功探到气息,甚至可以通过气息的变化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尤其是出招之前,常人都会散出一缕气息指向出手的方向。柳梦生自己也是如此,虽然曾经试图压抑这种气息变化,但他始终都没有成功过。不过柳梦生也并没有觉得受到打击,因为他在平日修行中发现,就连深谙此法如琴秋师姐者,也会在出招的瞬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气息的变化。 回到对决中,柳梦生眼看计策落空,随即快剑攻了过去,欲图趁师姐还未完全感知回应的气息前压制住她的剑势,这样便可以增加不少胜算。然而柳琴秋显然有所防备,轻巧地闪过柳梦生的锋芒并未着急接下攻势,暂时与他保持距离避免交手。就这样周旋了一番后,柳梦生又发起了一次快攻,这次柳琴秋并未回避,而是直接正面与他交锋,衣袂回转,双剑交错,几招快剑均被一一化解。柳琴秋剑法行云流水,翩翩似舞,柳梦生差一点又要不由自主地欣赏起来。眼看自己的攻势就要被逆转了,柳梦生抽身退开几步,以再蓄积下拨攻势,看来师姐已经完全掌握了他的动作,正面交锋很难取得优势,只好再另想计策了。 柳梦生心里明白气息探知并非没有缺点,且不说这招需要先将自己的气息放出去,若是对方感知足够敏锐便会先暴露自己,就像先前师姐的那位故人一样,还有就是若是中间被某事分神,自己依附在对方身上的气息就会散去,那时就得重新探查。可问题是,要怎么令师姐分神,琴秋师姐的集中力绝非一般人可比,况且师姐的招数都很依赖这种高度集中的能力,日久天长,便练就了无论面对何种变化都是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想来那夜与故人不期而遇时,也是柳梦生第一次看到琴秋师姐失了这份从容。 见柳梦生久未攻来,柳琴秋转守为攻,轻挑一剑向他刺了过来。柳梦生急忙避过这一剑,又连着接了几剑,每一剑虽然力道不大但却出招奇快,招式间行云流水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这下形势完全逆转了过来。柳梦生疲于应对师姐的攻势,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自己心里也明白若是凭借力道优势强行攻去,必然会挨上两三剑,被师姐先行得手。 无奈只得再次退开,柳梦生还未退远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浅台一角,差一点就自己退出界限了,显然师姐不想给他时间考虑对策,一声轻喝已然是追击到了眼前。柳梦生见快要避无可避的时候,一着急干脆就地一个打滚,直接从师姐脚边滚过去,然后起身就跑到了浅台的斜对角。柳梦生快速转身,准备迎接师姐后续的攻势,却见道琴秋师姐还在原地,笑得花枝乱颤。 “子林呀,我可不记得,师姐有教过你这般丢人的身法,”柳琴秋忍住笑意说道。 “师姐呀,这身法意在兵出奇招,他人不会料有这等招数,也不失为一种脱身妙法,”柳梦生辩解道。 “少狡辩!待会儿去就把碑文抄上三遍,”柳琴秋忍着笑意一声娇叱,语罢便又是一剑攻了过来。 柳梦生则趁着刚才这个间隙脑内灵光一闪,正面交手是没希望了,于是将自己五成气息附在了自己的长袍上,暗自褪了下来,虽然之前未曾将自己的气力附在佩剑以外的物体上,但是若是成功了应该可以扰乱师姐感知,兴许有机会得手。柳梦生强迫自己耐住性子,待琴秋师姐已至身前之时,快速将长袍向左侧抛出,自己则转向右侧。 柳琴秋果然在一瞬间犹豫了一下,柳梦生暗喜,驱剑直指师姐侧颈。然而失了五成气息,柳梦生顿感气力不足,本想强撑着出剑,但又怕自己状态不佳,这一剑控制不好会伤到师姐,结果反倒自己也犹豫了片刻。 然而这一计的效果并没有柳梦生想象中那么好,转瞬就被琴秋师姐识出了,旋剑一挡将他的锋芒偏开,又是一剑迅速刺来。柳梦生见状想再续剑势,却也来不及了,师姐的剑尖已经轻轻地抵在他的咽喉。 输了…… 第6章 愁来 见琴秋师姐的剑尖轻抵在自己的咽喉,柳梦生停住了,那一刻他想的是自己方才若是没犹豫是不是就赢了?不过转念一想,琴秋师姐要是因此受伤了,还不如自己输了来得痛快。 柳琴秋见他没反应,就轻轻地用木剑点了一下柳梦生的肩膀。 “师姐饶命,是在下输了,”柳梦生回神赶紧认输求饶。 “师弟还知道求饶呀,说吧,你今天这两招是跟谁学的?”柳琴秋正色道,“放你独自出去一趟,尽不学好,待会儿就去把碑文抄上十遍。” “啊……师姐,不是说好的三遍呢,”柳梦生继续用求饶的语气哀求。 “谁叫你又琢磨出这种旁门左道的招数,再说你不是还欠着两百一十遍呢嘛?早抄完早完事,”师姐说完就用左手食指在柳梦生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然后收剑便往亭子的方向去了。 柳梦生见师姐记得如此清楚,心里估计是没有减轻处罚的余地了,回念想来又是一阵懊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犹豫,干嘛非得用木剑取胜呢?也可以趁这机会用手捏捏师姐的鼻子、戳戳脸呀之类的,自己刚才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不过要是换用这些小动作必然需要多进一足一剑的距离,这段距离足以让师姐察觉,估计结果依然是输,唉,算了算了,抄碑文去了。 柳梦生抬眼看见师姐正停在一株梅树下,回头静静地等着自己…… 翌日,柳梦生从床上挣扎地爬了起来,昨天输了之后又把碑文抄了十遍,抄写完了,天都快亮了。柳梦生回房的时候连灯都懒得灭了,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一觉睡得昏顿,梦里似又见到在与师姐比剑,只是柳梦生手中所持是一柄真剑,而师姐的剑势也比以往更加凌厉,招式间更添了几分决绝,一招错锋,两人拉开距离,琴秋师姐回身飞剑攻来,柳梦生迎锋而上,脚下发力竟然使出了比那缩地之术更快的身法,凌空接下这一剑同时快速迫近。在师姐御剑回锋之前,一招先至,却在即将刺中师姐之际有所迟疑,结果瞬间被回转的剑锋从背后贯穿了胸膛,这一剑力道带着柳梦生向师姐飞去,琴秋师姐却不避反而迎上来,直至剑锋也没入了自己的胸膛,这一刻柳梦生心中充满释然的感觉,望着师姐眼中盈盈泪光,沉浸在那一片凝紫潋滟之中…… 恍然惊醒,醒来时那灯还未燃尽。 “这梦真不吉利,”柳梦生想不明白这梦的缘由,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与师姐持剑相杀,莫非有一天自己会与师姐决裂?更不明白师姐最后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为何又要与自己同归于尽。虽然没有梦到前因后果,柳梦生却总有种梦里的这一幕迟早会发生的预感,无比真实,心里郁闷了好久。 “算了,起来了,”柳梦生赖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却也睡不着了,于是就怀着满满的不情愿起床了。 简单梳洗了一下,推开门就望见琴秋师姐刚好撑船穿莲而归,心想师姐竟然起得还是那么早。于是柳梦生便将那梦境抛诸脑后,立刻蹦蹦跳跳地向师姐跑了过去。赶到近处,见琴秋师姐又用那条莲花暗纹的白色丝绸遮住了双眼,看来已然是当做寻常装扮了,柳梦生心里又添了一点不开心。 “师姐辛苦了,”柳梦生一本正经地行了礼,并帮师姐把小舟系住。 “昨日一番劳顿,又抄了十遍碑文,子林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啦?”柳琴秋半带着笑意说,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来。 “看师姐这般勤劳,子林怎么敢肆意偷懒贪睡?”柳梦生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道,接过篮子放在身后,又将左手伸过去想要拉琴秋师姐上来。 “少来,平时也没见你少偷懒过,”柳琴秋先在他的前臂上轻轻打了一下,才拉住柳梦生的左手借力跳上码头。 “师姐呀,不是说出了梅林才需要避人耳目嘛?何必这么早就又把眼睛蒙上呢,”柳梦生扮作委屈状,虽然明白师姐不一定能看到他这番模样,但他相信师姐肯定是能感受到的。 “你呀,早点习惯才是。何况那位姑娘的病情已是稳定了,随时都有可能会醒来,”柳琴秋缓缓说道。 “唉,有点后悔把她捡回来了,”柳梦生叹气道。 柳琴秋浅笑了一下,又道:“子林呀,师姐一直在想,此次去林外寻故人踪迹,问路打探时难免会被问及出身门第,到时候子林会如何回答呀?” “就说是隐居在山林里的神仙喽,”柳梦生道。 “你呀,”柳琴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柳梦生脑门一下。 “那师姐打算如何回答呀?”柳梦生反问道。 “这个嘛,或许要仔细考虑一下,”柳琴秋微微低下了头。 “这个很难嘛?”柳梦生见师姐似是在十分认真地思考,便不解地问道。 “子林呀,”柳琴秋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这片香雪之中的阵法师弟也是领教过了的,子林可有想过这片梅林真的无人知晓吗?” 柳梦生闻言一怔,这件事以前他也曾疑惑过,自己与师姐身处的这片深林中梅花四季常开,清风拂过便似纷纷雪落,为何此番良辰美景却无人来赏?而后柳梦生只当是那山谷将梅林隐蔽起来,外人不易寻得。但现在想来这片梅林十分广袤,除却那处山谷,恐怕还要他处与外界相连。倘若真是这样,却依然没有人来此处赏梅,难道师姐是想说这梅林中的厉害外人并非未曾领教? “师姐,之前还有人穿过这梅林吗?”柳梦生问道。 “不曾,”柳琴秋轻轻摇头道,“可若是说你我出自这香雪之中,只怕还是会招致他人猜忌怀疑。” “师姐所言甚是,只是出了香雪之后,要如何解释家世呢?”柳梦生问道。 “这个嘛,”柳琴秋思索了片刻道,“不如你我暂先隐去真名,再以姐弟相称,一来能够打消他人些许猜忌,二来可以避过熟识之人,方便暗中探寻故人。” “为何要隐去真名呀?”柳梦生有些不解,毕竟两人与外界鲜有接触,虽然柳梦生从来没有问过师姐出身,想平日里两人言语之间,师姐似乎是自幼就在此地,除了偶尔去林外换一些物品回来,不曾长久离开过,这片梅花林又不会轻易让外人闯入,这林外能有几人认识师姐呢? “只是以防万一,若是总以师姐师弟相称,难免会被人问及师门,何况……”柳琴秋转来面向柳梦生,似是在看着他悠悠道,“难道子林不想认此身作姐姐?” “当然愿意了,就依姐姐所言,”柳梦生遂脱口道。听师姐这般说来,柳梦生就觉得有几分道理,既然师姐的旧识不愿与他们相认,师姐弟二人又对林外世事不甚了解,此次随师姐出去寻故友,自然是改换身份以姐弟相称方便行事。 “哼,改口倒是挺快,”柳琴秋又在柳梦生的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师姐,这梅林之外当真还有熟识师姐的人在?”柳梦生问道。 “且不说是否有熟识师姐的人在,单是认识子林的人想必也为数不少,况且你又偏偏失忆了,若是碰上熟人,子林又识不得,恐怕会节外生枝。只是易换了身份,子林可能会错过了解自己身世的机会,也不知这般是福是祸?”柳琴秋语气中带了几分忧虑。 “师姐何必如此多虑,子林本来就失忆忘却了自己的由来,就算是有熟人寻来,也不知深浅,倒不如先扮作相貌相似之人来得稳妥。再说,我这名字本来就是师姐起的,就算是道与外人,别人也无从知晓子林的出身,改与不改并无分别,”柳梦生如是说道。 其实柳梦生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只是自己初到此地之时身负重伤,若不是师姐救治恐怕早就魂归故里了,可偏偏自己却忘记了先前的全部记忆。现在既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也不知是被何人所伤,柳梦生也担心若是贸然打探自己的过去,只怕不仅会再度引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到师姐。也正是因此,在桃花坞的这几年以来,柳梦生才没有想着去外面追寻自己的身世。 “子林真的愿意?”柳琴秋有些迟疑地问道。 “当然了,”柳梦生爽快地回道。 柳琴秋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但好像还是忧心忡忡。 “倒是师姐想起什么化名呀?”柳梦生见了就问道。 “是呀,要起什么名字呢?”柳琴秋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回首转向湖水,似是隔着白绸望向湖心。虽用白绸遮去双眼,却也难掩其非凡的气质,柳梦生见师姐陷入沉思,也不想打搅,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等着。 柳琴秋沉思了良久才缓缓启齿,“柳含烟。” 柳梦生本来还在一边盯着师姐看,一边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不料琴秋师姐忽然道出化名,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师姐。 “子林意下何如呀?”柳琴秋回首问道。 “哦,很好听的名字,跟师姐很配,”柳梦生触电一般回道。 柳琴秋笑了笑,到:“子林呀,师姐担心,若是日后不得已要自报师门的时候,这世间平白无故多出一门一派,会不会有些可疑呀?” “这个师姐放心,这次我出梅林查探,打听到如今林外并不太平,世间平白多出不少邪祟横行,北方又有异族频扰,玄门各路自顾不暇。且不说各大门派中有不少能人趁此机会自立门户的,更有世家自成一派,想要单立一门以兴氏族,如今玄门武家林立,即便是从未听说过的门派也不会招来多少怀疑,”柳梦生道,自己独自出梅林一番,虽然寻人未果,但是也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邪祟横行,果真如此?”柳琴秋追问。 “是真的,师姐,先前跟师姐提到过的那个妖雨就闹得人心惶惶,回来的时候还有一村落的人要因此逃难呢,”虽然这一问是意在确定自己所说的世情,柳梦生却感觉师姐身上传来的气息并无波动,似是有所预料一般。 “若真是如此,这一程只怕会有凶险……”柳琴秋担忧道。 “师姐不要这般忧虑,且不说咱们就一定会遇上什么凶险,即使是深陷危机,以师姐的修为再加上我,一定会有办法化险为夷的。师姐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柳梦生见师姐似有些退意,便打断了她。 柳琴秋虽听他这么说依然忧心不减,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终是点头说道:“子林,你我涉世不深,出了这梅林之后,你要答应师姐,无论何时一定要进退与共,切不可独断孤行。” “这个师姐放心,出了这梅林,我一定事事都听师姐的,跟师姐寸步不离,”柳梦生立刻拍着胸脯回答道,“只是该怎么跟那姑娘解释,咱们为何隐于梅林之中呀?” 突然想到那姑娘现在身处桃花坞,若是此时醒来,那柳梦生与师姐两人出身于这梅林中的事情必然会暴露,以这梅林中的诡异阵法,总不能天真地跟她说是小隐隐于林吧。若不想出个说辞,说不定就是日后的一个隐患。 “这个确是未曾想过,”柳琴秋娥眉轻皱,应是在努力思索良策。 柳梦生本来是想等师姐拿个主意,于是便又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结果却见师姐沉思良久后,转向他轻轻一笑道:“这事师姐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不如就交给子林想个主意吧。不过要快一些,那位姑娘应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柳梦生听了一脸无奈,以师姐的冰雪聪明都没了主意,这岂是他一时半会儿就能想出解决办法的?师姐还真是会给自己出难题。 “不如子林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的情况,也好趁此想个办法,师姐这就去准备些茶饭,待会拿过去慰劳子林,”柳琴秋说完,便轻推着柳梦生往木屋去了。 柳梦生虽然内心是拒绝的,但也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这个严峻的任务了。两人分离之际,柳梦生犹豫地看向师姐的背影,突然又想起昨夜的梦,心里不免有所介怀。想不出师姐会走上什么末路歧途,相比之下倒是自己更有可能吧,毕竟自己来这里时身负重伤,不知是与何人有深仇大怨,于是柳梦生忍不住就这样脱口问出:“师姐师姐,假如有一天我若是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滔天罪行,师姐会大义灭亲吗?” 柳琴秋被他这一问,身体一震,顿了片刻转过身来道:“子林呀,跟师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这个绝对没有,师姐不要误会,”柳梦生立刻解释道,“只是昨夜做了个梦而已。” 柳琴秋黛眉轻挑,笑道:“子林呀,别老是想这些无由来的事了,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如何跟那个姑娘解释现在的情况才是。” 说完就转去厨房,看来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柳梦生刚才话一出口,就快被自己蠢哭了,昨夜估计是太累了,而且睡前又拼尽全力与师姐比剑了一番,才会做了这种梦,自己怎么就拿来认真地问师姐了呢?唉,还是把心思放在怎么跟那姑娘解释现状上吧,柳梦生略有沮丧地拖着双腿向着木屋去了。 刚一进到木屋里,柳梦生便闻到屋内有种淡淡的香味,很是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闻到过,此时那姑娘依然还未醒来。说是来查看情形,但实际上柳梦生除了看看也干不了什么,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粗浅地探查了这姑娘的散出气息,柳梦生见她气息虽是有些紊乱,但人倒是睡得安稳。这下柳梦生也就可以专心犯愁了。于是柳梦生便一脸惆怅地瘫了在床边的木椅上,心想师姐把解释说明的任务交给自己,但是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更编不出什么故事来。毕竟是从梅林里把这姑娘捡回来的,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闯进来的,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深入到那个地方的,但只要说是柳梦生救的她,这姑娘必然会清楚他能够出入这梅林。再者现在已然把她带到桃花坞里疗养了,只要她一醒来,无论用何等言辞理由,他和琴秋师姐二人隐匿在香雪中的事也必然会暴露。 “唉,真是愁煞我也,”柳梦生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谁知话音未落,柳梦生就听到了床上有了动静,一声低浅的呻吟随之而来。 那姑娘醒了…… 第7章 入烟 看那姑娘似乎马上就要醒过来,柳梦生心里叫苦只想撞墙。 不是吧,自己这还没时间好好苦恼一番,那姑娘就要醒了,这下好了,别说编故事,柳梦生连应付她醒来时何如打招呼都没想好。 这时间,那姑娘好像并不想给柳梦生余地准备似的,随着那一声呻吟过后,眉头轻轻皱起,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柳梦生见状也来不及思考什么对策,立刻直直地站到床边,扮出一副自以为和煦友善的笑容低头看着她。 少顷,那姑娘果然动了动身子舒展一番,似是刚睡醒一般地睁开了眼睛。 “早啊,你醒啦,”柳梦生僵硬地抬起右手冲她带了个招呼。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这里是哪里?”那姑娘一惊,忽见身旁立着一个笑容怪异的男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双手交叉架在胸前,对着他摆出了防御的姿势,然后又粗略地摸索一下身上,透着几分怒意又略带哭腔地继续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柳梦生本来就没有心理准备她会这么快醒来,又苦于思索何如解释香雪和桃花坞的事情,直接被这姑娘一连串的发问给整懵了,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结果柳梦生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刚才极为僵硬的笑容,抬着手继续作打招呼状。 那姑娘快速打量了柳梦生一番,见他没什么别的动作,就试探性地往床边挪了挪,却发现眼前这位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便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一边观察一边嘟哝着,“这人该不会是个呆子吧,还真可惜了这张小脸了。” “喂,这么称呼你的救命恩人不大好吧,”柳梦生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到那姑娘这么说自己就脱口回了一句。 “你不是呆子呀,”那姑娘一惊又跳回了床上,涨红了脸道,“那你怎么刚才一点反应都没有?” “本以为你大病初愈甚无精神,谁知你醒来后这般活蹦乱跳的,叫我如何反应?”柳梦生一脸无奈地戳在原地,一时间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绪了,也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继续无奈。毕竟自己以最快的反应扮作了一副友善的姿态,结果还是被人家误会,不过换做姑娘的立场,似乎这个反应也情有可原,毕竟自己昏倒醒来的时候身边突然站着一个大活人,是谁都得吓一跳。 “什么活蹦乱跳的,还不是被你吓的,人家平时可稳重了,”还是那姑娘反应快一些,嘀咕了一句问道,“我好像是有印象在路上昏过去了,救命恩人?是你救了我?” “不然还能是谁?”柳梦生心里松了口气,好歹是没把他当成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也总算是把事情的开头理清楚了,只是后面的解释依然是茫茫愁绪啊。 就在不知道如何继续说明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柳梦生干脆不理那姑娘,转身去迎师姐进来。 柳琴秋端着早点推门而入,见柳梦生迎了上来,便轻声问:“师弟呀,那姑娘情况何如?” “姐姐不必关心,好着呢,活蹦乱跳的,”柳梦生没好气道。 柳琴秋听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怔,遂将早点放到桌上,同时遣自身气息探来,虽然双眼被蒙住,但一探气息却也将屋中情况探得分明,遂是一顿然后责问道:“梦生,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姑娘了?” 柳梦生第一次听师姐这么称呼他,霎时一怔,等反应过来心里又是一阵委屈,慌道:“我不是,我没有,姐姐不要误会呀!” “噗……”那姑娘在一旁将这般情景看得仔细,竟然一时没绷住笑出声来。 听到她的笑声,柳梦生便回过头来对那姑娘挤眉弄眼一番,意思是让她帮忙解释。 结果那姑娘见状,迅速跳下床,越过柳梦生,躲到柳琴秋身后用手指着他扮作委屈状道:“这位姐姐,就是他,想要趁我刚醒来的时候,欺负我。” “喂喂喂,不要装作跟我家姐很熟的样子,离远点离远点,”柳梦生见势不妙,没好气道,“讲点道理,我哪里欺负你了?” 那姑娘故意要气柳梦生似的,拉着柳琴秋的衣袖躲在她身后,冲着他吐舌头扮鬼脸。 “姑娘可有受什么委屈?”柳琴秋关切地问道,语气里有几分宠溺的意思。 柳梦生本来是十分自信,他的琴秋师姐自然是了解她捡来的这个师弟的,虽然这么大了还一直…嗯…调皮捣蛋的,但是内心却是十分端正的,绝不会做出什么非分越礼之事的。结果眼下这发展,分明是要拿他问罪的架势,而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师姐站在她一边,柳梦生现在就是个嗷嗷待宰的小绵羊。 那姑娘转了转眼睛,收起一脸坏笑道:“就是他,在我醒来的时候,站在床边吓唬我。” 柳梦生心道这小姑娘分明是想说的夸张一点,好好捉弄一下他,又顾虑把自己也搭进去,误了名声,才换做这般说词。 “梦生,还不快给人家姑娘道歉,”柳琴秋似是在忍住笑意道。 柳梦生听到师姐这般要求,又见那姑娘一脸得意的笑容,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看来琴秋师姐是故意要跟那姑娘一起整他,不过现在自己也是百口莫辩,只好咬着后牙道:“对不起,是在下冒昧,惊扰到姑娘了。” “家弟莽撞,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柳琴秋转向姑娘接着说道。 那姑娘见柳琴秋转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了红晕,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了,连忙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还要好好谢谢两位的救命之恩呢。” “姑娘感觉身上可还有不适?”柳琴秋问道。 “谢谢关心,已经完全恢复了,”那姑娘精神满满地回道,然后又十分恭敬地向柳琴秋施了一礼,正色道,“小女子姓江晓莺,今日承蒙搭救,还未请教恩人名姓,来日必会报答。” 柳琴秋笑了笑,然后转向站在一旁想要搭话却找不到时机的柳梦生,道:“梦生,还不快来跟人家江姑娘好好介绍一下自己。” “哦,在下姓柳名梦生,这位是我家姐同为柳姓,名琴…咳…含烟,”柳梦生被刚才一闹,差一点就把师姐之前嘱咐过的忘掉了,幸好一念闪过改了回来。 “柳含烟,柳姐姐的真好听,”江晓莺说罢又施一礼,“这一次幸好遇到了柳姐姐跟柳……兄弟了,小女子再次谢过两位恩人。” 柳琴秋笑着将她扶起来,示意让她一同坐在桌旁。 “原来是只小鸟,怪不得这般调皮,”柳梦生摇头道,心想听她唤师姐作柳姐姐,本来还期待她能叫自己一声柳哥哥,平衡一下刚才被捉弄的委屈,也不枉自己费劲把她从林子里背回来,结果换到他这里就成柳兄弟了,心里好生郁闷。 “小鸟?”江晓莺刚坐下,差一点就又跳了起来,“我这是杨花绕江啼晓莺的晓莺,哪里来的小鸟!!!” “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早上的小黄莺嘛,还不是只小鸟,”柳梦生道。 “你!!!”江晓莺在桌下双手握拳,似在暗中克制自己,看来若不是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恐怕早就过来跟他打一架了。 “好啦,梦生不要闹了,快来用饭吧,不然粥都凉了,”柳琴秋笑着道。 柳梦生听罢开心地跑到桌边,结果坐下来一看,师姐已在桌上摆了三人份的早餐,心里大叫中计,琴秋师姐分明是算好了这姑娘将要醒来,才让自己先行前来看望的,后来恐怕也是故意要和江晓莺一起捉弄自己的,心里一阵无奈,虽然柳梦生自知自己活泼好动、调皮捣蛋的,但是有时候总觉得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师姐其实比他还要爱玩。 “柳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江晓莺喝了几口粥,好奇地问。 “此地唤作桃花坞,我与梦生自幼在这里生活,”柳琴秋缓缓道。 柳梦生在一旁也喝了几口粥,就见江晓莺一边喝着粥一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柳琴秋,心里有点不快,这姑娘刚一醒来为什么就能这么精神,而且还跟他的师姐这般熟络。 “话说,柳姐姐为什么蒙着眼睛呀?”江晓莺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这小鸟这么这般无礼,”柳梦生插嘴道。 “对不起,人家就是好奇嘛~”江晓莺噘着嘴道。 “无妨,此身自幼双目失明,目中无神。若是不经意间睁开,有恐惊到他人,便这样终日以白绸遮住双眼。”柳琴秋淡淡地说道。 “对不起,柳姐姐,我不该问的,”江晓莺饱含歉意道。 “江姑娘不要在意,没关系的,”柳琴秋似是并没有在意一般。 “别老是江姑娘江姑娘的,柳姐姐叫我晓莺就好了啦,”江晓莺活泼地说。 “嗯,好,”柳琴秋应道。 “不过柳姐姐好厉害,居然还能行动自如,若是常人早就需要别人搀扶,或者是拿个手杖探路了,”江晓莺一脸钦佩道。 “晓莺呀,此身虽是失明,可心里却是看得明白呢,”柳琴秋笑着说道。 “是这样呀,”江晓莺似懂非懂地应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这江晓莺醒过来,柳梦生总觉得自己跟师姐的日常交流被这小鸟抢去了大半。现在倒好,看着琴秋师姐跟这江小鸟交谈甚欢,干脆直接把自己晾在一边了。说好的让他来想主意解释的呢?现在别说不用柳梦生解释了,他连话都快搭不上了,看着二人都快以姐妹相称了,心里能不郁闷嘛。但是也没什么办法,看师姐聊得也很开心的样子,自己只好在一旁幽怨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江小鸟了。 “柳姐姐,姐姐可是姑苏柳氏的仙子呀?”江晓莺眼中流露出些许期许的光芒。 “姑苏柳氏是什么?”柳梦生不由脱口问道。 “就是那个玄门世家呀,”江晓莺不耐烦地瞥了柳梦生一眼,后又转向柳琴秋道,“柳姐姐是嘛?” “这桃花坞只有此身与家弟两人,如何担得起一方宗门的名望?”柳琴秋笑着说道。 “嘿嘿,那柳姐姐是出身于哪一家仙门呀?”江晓莺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琴秋看,身子也向倾了去。 “你这小鸟,怎么就一口咬定家姐是仙门出身呀?”柳梦生好奇地说道。 “你少插嘴,”江晓莺伸手对着柳梦生摆了摆,做了个驱赶蝇虫的动作。 “是呀,晓莺为何就认定此身出身仙门呢?”柳琴秋笑着问道。 江晓莺噘了噘嘴,想了片刻便道:“就是感觉呀,感觉柳姐姐无论是气质样貌还是举止谈吐,都不像是乡野之人,又隐居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就算不是玄门出身也一定是何方高士。” 柳梦生闻言不由看向柳琴秋,见师姐也转向了自己,似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仅仅是见了一面,江晓莺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看来以后这种情况会很常见了。 “难道没有猜对嘛?”江晓莺看见两人的反应就试探地问道。 “不能说是猜错了,只是姐姐也不知此身与家弟是出自玄门还是武家,”柳琴秋道。 “这个简单,”江晓莺立马坐直了身子道,“柳姐姐会法术吗?” “法术?”柳琴秋微微一怔。 “就是能呼风唤雨呀,掌雷御火呀,上天入地之类的,”江晓莺激动地解释道,差点从座子上站起来。 柳琴秋闻言掩唇笑道:“这般神乎其技,岂不是神仙了?” “对呀,那些玄门世家哪一个不是为了成仙的?”江晓莺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啦,晓莺还是赶紧吃些东西吧,不然可就没了,”柳琴秋笑着说道。 “哦,”江晓莺眨眨眼睛坐了下来,喃喃道,“不是都这么传的嘛?” 江晓莺再看向桌上的时候,却见两道小菜已是快被柳梦生吃完了,遂着急地说道:“喂!你怎么吃这么多啊?” “你和我师姐聊天我又插不上嘴,可不只能化郁闷为食欲嘛,”柳梦生心中如是想,遂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嘿,你少吃点,”江晓莺见了也连忙端起碗筷,同柳梦生抢起菜来。 待两人风卷残云般地打扫了盘中餐,三人便将碗筷收到漆盘上,柳琴秋转来对江晓莺道:“晓莺呀,你的随身之物就放在床下,用过早饭之后,你好好检查一下可有遗失。” “嗯,好,”江晓莺明快地答道。 柳琴秋正欲起身去将碗筷冲洗干净,江晓莺也立马起身道:“柳姐姐,我也去帮忙。” “晓莺呀,你大病初愈,虽然看起来很精神,但还是注意调养为好,多加休息才是,”柳琴秋道。 “那我去帮师姐洗碗筷吧,”柳梦生自告奋勇道。 “这种事一人就够了,梦生还是在这里陪一陪晓莺吧,”柳琴秋浅笑道,后便端着餐具推开房门,临走前似又想起来了什么,回过头来嘱咐道,“梦生,你可不要欺负病号哦。” 江晓莺笑着将柳琴秋送出木屋,望着她走远,然后不情愿似的回头看向柳梦生,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里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算了,还是去查看一下我的东西吧,”对视良久,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跑过去在床下摸索了一阵。 “有了,”江晓莺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遂从床下拿出来了一个匣子。 江晓莺看了看四周似乎有点无奈,又走回桌旁,不想搭理柳梦生一般,坐下来就打开匣子翻找。 柳梦生本来也不想多跟这江小鸟言语,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察看随身之物。 只见江晓莺先是在匣子里胡乱翻了一通,然后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看来是没翻到想找的东西,随后就慢条斯理地从匣子里不断地拿出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柳梦生好奇地看去,见那些小物件看起来像是各种药丸、爆竹、小零件之类的东西,末了江晓莺还拿出来了一个不知名的物品。 “这是什么?”柳梦生不禁问道。 “孤陋寡闻了吧,”江晓莺专注地将那物擦拭了一番,遂不知扣动了什么扳机,那物两侧即刻弹出两张弓片来,“这是一把机关弩。” “不是,我说你随身带这些东西干什么?”柳梦生讶异她竟然能在那么小的一个匣子里装这么多东西,又寻思这小姑娘带这些东西要做什么? “出门在外,总是会有各种不时之需呀,”江晓莺一脸认真地检查机关弩着,很随意地答道。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随身带这些,难不成是想行侠仗义去呀?”柳梦生道。 “也可以是这么说吧,”江晓莺好像依然不想认真搭理他似的。 “不就是醒来的时候,吓到你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记仇,”柳梦生见江晓莺这般敷衍自己就幽幽道。 江晓莺冲柳梦生吐了吐舌头,然后用手里的机关弩对准他做了一个假装发射的动作。 “早知道就不你从林子捡回来了,”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林子里?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从哪里把我捡回来……救回来的?”江晓莺突然正色道。 “林子…林子里呀,怎么了?”柳梦生茫然道。 “可是,我记得我好像是在河边昏过去的,”江晓莺皱了皱眉,挠了挠头道。 “你这小鸟,怕不是晕倒的时候把脑子摔坏了吧,我把你捡回来的地方离河边远着呢,”柳梦生心想这小鸟要真是在河边晕倒的,怎么可能会跑到林子来?总不会真的是有人想杀人灭口弃尸荒野吧,这小鸟难不成是在诈他? “你!你再叫我小鸟,小心我揍你!”江晓莺冲他瞪了瞪大眼睛道,并握紧拳头在空中挥了挥以示警告。 “怎么着?是你自己名字就是只小鸟,还不乐意啦,有本事你来啄~我呀,”柳梦生挑衅道。 江晓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了看手里的机关弩,又看了看柳梦生,将手里的弩放到桌上,冲过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柳梦生没想到这姑娘还真过来啄他……不,打他,一点准备没有,挨了几下,本来想还手,但是面对一个姑娘家家的,柳梦生还真不知道还手打哪里,于是就这样抱着头一直被动挨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就还手啦!” “哼!柳姐姐吩咐过了不要欺负我,你敢不从,是不是欠打?!!!”江晓莺一边说着一边又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你这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嗯…那个…欺师灭祖,辱没门楣,”柳梦生只得吃痛地叫道。 “你这书没读过几本吧,”江晓莺听他这般乱用成语,停下手来一脸鄙视地嘲讽道。 “你这小鸟,一个姑娘家家的这般野蛮,一看就是家里没教好,当心以后嫁不出去,”柳梦生抬头反击道。 “你找打!”江晓莺一听,立马又是一顿暴打。 “还来?”柳梦生抱头欲跑,却在起身的时候被江晓莺绊到,一个踉跄摔了个全体投地,连怀里的那装着血玉的香囊也跌了出去。柳梦生赶紧伸手将香囊抓了回来,然后立马回头防备江晓莺的追打,结果回首却看见江晓莺双膝跪倒,扶额靠在了桌子腿上。 柳梦生立刻上前察看,见她面色一白,额头微汗,便有点担心道:“小鸟小鸟,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突然一下有点头晕,还不是被你气的,”江晓莺略显虚弱地瞪了他一眼。 “你呀,还是听师姐的话,好好休养便是,别刚有精神就打打闹闹、蹦蹦跳跳的,”柳梦生心想这姑娘可能真的是晕倒的时候撞到了脑袋,于是一伸手把江晓莺扶了起来,安稳地扶到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只要你不气我就行,”江晓莺噘着嘴没好气道。 “好好好,不气你,江姑娘好好休息,在下不打搅了,”柳梦生担心江晓莺真有个闪失,便不再跟她闹着玩了。 江晓莺依然撅着小嘴合上了眼睛,不久便又睡过去了。柳梦生心道这姑娘虽然刚才揍自己的时候精神满满的,但毕竟是刚刚恢复,这一番打闹想必真的是累了,自己又不明她的病情实在不应该这样闹着玩。 想到这里,柳梦生不免心生愧疚,见江晓莺睡去却依旧不放心,便在一旁细细探查她散出的气息。说来奇怪,柳梦生在探查之时发现江晓莺的气息总是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还变化得时缓时烈。 柳梦生不由陷入沉思,依他这几年在桃花坞所学,按说世间万物皆有气息,以鸟兽最盛,草木次之,山石最微,而人贵为万物之灵,其气息更盛。师姐曾经告诉柳梦生但凡世间万物的气息都会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虽然会随所处环境以及时节变换略有波动,也不会浮动过大。但像江晓莺这般气息变幻无常的情况,柳梦生自然是闻所未闻的,不禁十分诧异,却也不知缘由。 再回神,见江晓莺已然睡安稳了,柳梦生便蹑手蹑脚地出了木屋,想要去找师姐问一问这小鸟的病情。 柳梦生刚一出门,就看见柳琴秋从远处归来,于是立刻迎了上去。 柳琴秋知道是他跑来,先是一阵不解,随后又迅速明白了过来,还未等柳梦生开口便先问道:“晓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柳梦生顿了顿,以前琴秋师姐就很细致入微,柳梦生无论干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师姐,没想到如今蒙上双眼也能这般明察秋毫,于是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惊讶把刚才的事老老实实地汇报了一遍。 “师姐再去查看一下晓莺的情况,”柳琴秋担忧道,说完便又推门进屋了。 柳梦生虽然也着急了解江晓莺的病情,但是又不敢耽误琴秋师姐诊治,只好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着。好在用时不久,柳琴秋就从屋里出来了,看师姐的神色柳梦生便知江晓莺已是无有大碍。 “师姐师姐,小鸟…呃…这江姑娘情况如何了?她这究竟是何症疾呀?师姐好好跟我说说,我以后也多加注意才是,”柳梦生一直站在门外等着,见师姐出来了,急忙轻声问道。 柳琴秋黛眉浅凝,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一串问题,而是轻轻挽着他向湖边走去。柳梦生见师姐不言语,也不愿继续追问,就静静地陪在一边,等着师姐开口。 走了半晌,柳琴秋才缓缓道:“其实晓莺的病情,师姐也没有头绪,倒不如说是从未见过这般情况。晓莺的体内似乎是有两种不同的气息,两者互不相容却又不得不相互依存。子林将她背回来的时候情况已然趋于稳定,只是桃花坞中也无甚良药,便仅用了些安神的香,却不知为何又会突然晕倒。” 听师姐一说,柳梦生恍然,怪不得那时候觉得江晓莺气息有些紊乱,原来是这般缘故。只是一人体内如何能出现两种气息,柳梦生暗自琢磨,根据自己所学,这世间恐怕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借助外人调理自己内息,以自己的气息为主导,外人的气息也只作疏通辅佐之用,这种情况下外人的气息在调理结束后很快便会消散,所以多数情况下若是外来的气息经久不散,应该是此人被谁人出手所伤。但柳梦生把江晓莺捡回来时粗略察看过,加之琴秋师姐又仔细检查过了,却并未发现江晓莺身上有任何被人出招加害的迹象,也难怪师姐毫无头绪了。 “那现在怎么办?”柳梦生问道。 柳琴秋摇摇头道:“以你我之力,恐怕束手无策,不如早些带她去林外另寻良医。” 柳梦生点点头深表同意,只是江晓莺这种情况恐怕连一般的医馆大夫也是闻所未闻吧,但若是武道世家或是玄门各派兴许还有些希望,“那江姑娘知晓自己的情况吗?” “即使不告诉她,想必晓莺自己也有所察觉吧,你我还是早些打点行装,做好离开桃花坞的准备吧,”柳琴秋道,随后推了推他,示意柳梦生回去收拾行囊。 “好,”柳梦生应道,便很听话地回房去打点行李了。 整理随身要带的物品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倒不如说柳梦生根本没有很多可带的东西,挑了几样感觉可能会用到的物品就打包了,行李整完了又觉得出门一趟还是多准备些比较好,便又挑了几瓶医治外伤的药塞了进去。 柳梦生再次检查了一遍打点好的东西,却觉得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颇有一种即将离家远行的感觉。推开房门,望着一池湖水,柳梦生长叹一声,兀自惆怅起来。这几年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桃花坞,虽不知失忆之前是何种,但现在这世上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桃花坞了,练剑修行的浅台,师姐抚琴的池亭,自己不时躲去偷闲的梅林香雪,乃至一草一木,就连常常被罚抄写的碑文此时都显得格外亲切了。想自己平日里与师姐在此间逍遥,怎料今日会有此情此感,如若当初师姐的故友没有闯进来,是不是自己这一世就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呢? 柳梦生正望湖兴叹之际,眼角余光扫到琴秋师姐不知何时来到不远处,似是在望着自己。柳梦生便干脆收了感伤,靠在栏杆上一手托腮也望了过去。见琴秋师姐似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移步向他缓缓走来,柳梦生却不迎上去,而是静静地等在原地。 “莫非是师姐打搅了子林的望湖兴怀了?”柳琴秋走到他身旁浅浅一笑道。 “还是听师姐叫我子林比较舒服,梦生梦生的总觉得怪怪的,”柳梦生一脸傻笑地说。 柳琴秋伸手戳了柳梦生脑门一下道:“好好好,你我独处的时候便唤你子林,若是有外人在的话,子林还是早些适应梦生这个称呼吧。” “那江小鸟也算是外人喽?”柳梦生挑了挑眉毛道。 “晓莺姑娘虽然人不坏,但毕竟不是你我同门,难免不会将你我出身暴露给外人,而且目前尚不清楚她为何会出现在香雪之中,当然不能与子林等同看待啦,”柳琴秋道。 柳梦生见师姐虽然口中是这般说辞,可是提到江晓莺的时候却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容,便道:“是嘛,明明之前跟人家很是熟络的样子,聊起来我都搭不上话了。” 柳琴秋险些笑出声来,理了理气息道:“子林这是在担心师姐会被别人抢走了吗?” “才没有呢,”柳梦生不想承认地回道。 “好好好,没有~没有~师姐会一直陪着子林,才不会被别人抢走呢,”柳琴秋用哄孩子的语气接道。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琴秋师姐这般哄自己,不过心里却是无比开心的,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师姐呀,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小心行事吗?” “子林呀,且不说这般在寻找师姐故友时不容易暴露行踪,更是你我涉世未深,世事难料,况且子林来桃花坞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只怕是祸非福。也不知林外是何人对子林心有歹意,总之先小心为好,”柳琴秋认真地说道。 “师姐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柳梦生赞同道,虽然不知道自己晕倒在竹林前经历过什么,心里却十分清楚此番绝非福分,更何况柳梦生笃定自己是坠崖至此地。也不知这世间有何种凶险等着他,柳梦生顿时心生退意,若世事真将自己逼迫至此,他还真不愿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再去趟这浑水。但眼下师姐要去追寻故友,自己自然是当仁不让,如此考量琴秋师姐提议改换身份倒也合情合理。 “话说,师姐就没想过我以前也许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当初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照顾我,还把我领入门中?”柳梦生问道,之前自己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自从看到师姐对从未见过的江晓莺也是这般温柔,不免心中有了疑问,莫非师姐虽然嘴上说是要防备外人,但其实根本不会去怀疑戒备他人。 “师姐虽然不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曾经为恶,但一个人的心性何如还是可以通过身上的气息感觉出来的,”柳琴秋用有点认真地语气说道。 “原来还是凭感觉啊,”柳梦生这脸上的无奈看来是褪不下去了,心想也不知道师姐这种样子还能不能行了,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多替师姐提防一下歹人吧。 “可不要小看师姐的感觉哦,不是都说女人的感觉非常准确的嘛,”柳琴秋自信道。 “是是,我相信这话,”柳梦生心里暗暗把“才怪”两字加上了,“那师姐感觉一下那位故友目前身在何方呀?” “我要是知道了,还用这么大费周章呀?”柳琴秋道。 柳梦生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念,等一下,师姐的故友既然通晓梅林的出入方法,莫非…… “嗯……那师姐的那位故友可是同门吗?”柳梦生问道。 “算是吧,”柳琴秋随口答道。 “唔,”柳梦生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啦,子林?”柳琴秋问。 “就是突然冒出了个看上去比自己小好多的师姐,感觉…嗯…怪怪的,”柳梦生回道。 “其实,我觉得子林叫她师妹更合适,”柳琴秋笑道。 “这样也可以?”柳梦生又是一阵无奈,心道琴秋师姐又开始乱排辈分了,看书里记载的人家别的门派都是按入门先后排辈分的,师姐虽然不至于是看心情排,但也是强行按年龄排了。 “不然子林也想管她叫师姐?”柳琴秋道。 柳梦生无奈地看着琴秋师姐,心想咱家门内辈分可以这么乱来的吗?叹了一口气道:“感觉不管怎么叫都很奇怪。” 柳琴秋笑了又笑,道:“好啦,不纠结这种事情了,一起去看看晓莺吧。” “哦,”柳梦生挠了挠头应道。 走到木屋前,看到江晓莺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低着头摆着双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晓莺醒来后可有不适?”柳琴秋同柳梦生上前问道。 “柳姐姐!”江晓莺跳了下来,“我挺好的,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还是不要大意,晓莺的情况此身与梦生都无头绪,刚才我们还在商量还是早些带你去另寻医治方法呢,”柳琴秋道。 “哦,”江晓莺略有失望的样子。 “对呀,你这情况虽然平时看起来精神得很,感觉没什么事,却又突然晕倒的,怪吓人的。本来就是为了救你才把你背回来的,要是现在耽误了你的病情,岂不是白费了我当时的初衷?”柳梦生接话道。 “好吧,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两位了?”江晓莺看了柳琴秋一眼,小声问道。 柳琴秋笑着拉起江晓莺的手,缓缓道:“这一程一来是陪晓莺去寻医,二来我与梦生也想借此去找一位朋友。” “这样啊,还以为能在这里多住两天呢,”江晓莺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现在这情况还是早些寻医好好诊治一番才是,再说你出来的这些时日,家里人不会担心的嘛?”柳梦生见她似是有些不想离开的样子便问道。 “哦,好吧,那什么时候出发呀?”江晓莺依然一副不情愿地样子问。 “今夜暂且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再出门,”柳琴秋道。 “嗯,好,”江晓莺释然地应道。 “晓莺再好好休息吧,”柳琴秋道。 “不了,现在感觉还好,也不想一直躺着了,不如柳姐姐陪我走一走吧,”江晓莺道。 “嗯,可以呀,”柳琴秋道。 “那我去地里摘点菜去,”柳梦生自告奋勇道。 自然两人并没有异议,其实并非是柳梦生不想和师姐一起陪晓莺走走,只是方才一说道明早就要离开桃花坞,柳梦花突然想起来梅林里的阵法自己还没想出个说法呢,顿时感到阵阵头痛。不如趁这个机会,自己好好思索一番,也省得陪那小鸟遛弯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 柳梦生来到木屋后的小竹林里面,此处有一处空地,种着稻米和几种青菜,平日里自己与师姐的一日三餐大多仰仗这块地的收成,记得曾经有一年地里粮食歉收,结果师姐弟不得不缩衣减食,幸好湖中还有些莲藕可以添补,竹林里也还有竹笋可挖,这才撑了过来。记得有一次柳梦生挖竹笋未果,饿的实在难忍,不等师姐采莲藕回来,就跳进湖里抓鱼去了。废了不少力气才抓到一条鱼,结果还被一向吃素不喜杀生的琴秋师姐勒令将那条鱼放生了,那一年下来两人着实清减不少。 柳梦生在地里一边漫不经心地挑着青菜,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结果不久便到晚饭的时候了,但是柳梦生依然毫无进展,不管怎么解释都是漏洞百出,看着琴秋师姐烧好的饭菜,柳梦生一副雨恨云愁的样子,席间并没有什么胃口。 柳琴秋不时转向柳梦生,似是也注意到了他的状态,遂开口说道:“晓莺呀,出去走走感觉累不累呀?” “有柳姐姐陪着并没有觉得累,”江晓莺明快地答道。 “那也多吃一点,”柳琴秋拈起竹筷往江晓莺碗里夹了些青菜,又道,“晓莺有没有做过船呀?会不会晕船呀?” “完全不会,以前经常乘船的,”江晓莺嘴里塞满饭菜含糊地说道。 “那就好,明早我们到刚才的小码头,一起坐小船出发,”柳琴秋浅笑道。 坐船出发?柳梦生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要是能够从水路出发,就不用纠结怎么解释香雪中的诡异阵法了,遂应道:“嗯,好的。” “柳姐姐又没在问你,你回答什么?”江晓莺瞪了他一眼,似乎有异议,“柳姐姐呀,刚才见到那片梅林里梅花开得好漂亮,我们从那里穿出去,好不好?” “晓莺呀,你病情不稳定,不易过于消耗体力,那梅林中无人修缮,土质松软不便行走。若是从梅林走出,费时费力,姐姐担心于晓莺的病情会有变数,”柳琴秋温柔地对江晓莺说道,语气和神态仿佛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哦,好吧,”江晓莺便也接受了。 “好,那明天由我撑船,师姐与江姑娘就坐在船上,好好欣赏夹岸风光吧,”柳梦生心中大喜,瞬间胃口也来了,立马往嘴里塞了几大口饭菜。 “不然你还想让柳姐姐撑船啊,”江晓莺一脸鄙视看着眼见这个吃相狼狈的家伙说道。 不过,柳梦生没开心多久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梅林香雪之中设有阵法,防范外人随意闯入,那这水路必然也会有所玄机,不然起阵之人岂不是太疏忽了。那梅林中的阵法柳梦生好歹是领教过了,也有点心理准备,可是这水面之下的机关阵法自己可以还未对上过,要是三人就这样乘船而入,那脱身之法岂不是得全靠想象力了? 一念到此,柳梦生又失了食欲,刚才猛塞了几口饭菜,现在反倒积压在腹中整得自己很不舒服,柳琴秋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饭毕,三人一同收拾了碗筷,再略带强迫地嘱咐江晓莺躺下休息之后,柳梦生便与琴秋师姐一同出屋了。 路上柳梦生把心里的疑问道了出来:“师姐呀,既然梅林香雪中设有阵法,防止外人闯入,那这湖面上总不会没有设防吧?” “子林放心,师姐自有办法,”柳琴秋浅笑道。 “师姐知道这水中玄机?”柳梦生追问。 柳琴秋一笑嫣然,并没有回答,拉着柳梦生又到了碑亭。 “师姐这是何意?”柳梦生虽然心中有惑,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师姐莫不是想着出了桃花坞就没有碑文抄了,要让他趁现在赶紧抄上几遍吧? “子林呀,可愿听师姐抚琴一曲,”柳琴秋缓缓说道,语气中尽是温柔。 “可以呀,师姐无论弹多少曲,子林都愿意听,”柳梦生想都没想就答道。 柳琴秋将柳梦生领入亭中,自己坐在琴案前,柳梦生则是倚在亭中的栏杆上,一手撑着侧脸凝望着师姐。 只见柳琴秋玉指轻挑,一声弦起,凄梅恸桃,直入心神,瞬间在柳梦生的心湖漾起阵阵涟漪。指间拨动,曲调高洁清冷,却又如泣如诉,哀婉动人,柳梦生人在一侧,却恍如身在曲中,不禁钦叹世间宫商竟然能谱出如此凄恻之音,一时间竟感眼中泪意晃动。亭中柳琴秋身姿楚楚,却也幽寂堪怜,不忍相看。只觉琴秋师姐的身影在自己眼中渐渐模糊,柳梦生收睛合眼,转向湖面一侧。抬眼凝睇,只见天心月色明朗,洒下一池清辉,清风穿林拂过,残桃欲尽,落梅似雪,随风吹入粼粼细波,池中荷叶轻颤,青莲摇曳生姿。柳梦生心想此时若是能起一场烟雨该多好…… 翌日清晨桃花坞飘起了绵绵细雨,因三人约在码头集合,柳梦生早早就起来准备出行的小船了,这只轻舟平日里是师姐弟两人往返于湖上采集莲藕以及清晨荷花上的露水所乘,今日要多载一人又不用作采摘,便把不需要工具全部搬了出去,腾出琴秋师姐与江晓莺坐的地方。等收拾完毕,柳梦生便舒了舒筋骨,便觉这细雨打在脸上十分舒服,远处山色空蒙,湖面上暂时还未生雾气。 静待良久,柳梦生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回首只见柳琴秋戴着一顶白纱帷帽,素净的面纱随风轻轻飘动,将音容微微遮住,一袭白衣蹁跹,古色古香的琴匣依在身后,一支素伞徐徐摇动,自远处缓缓而来。 见伊人仙姿绰绰,气质不凡,如今这般穿着,宛若清荷独立,不染纤尘,更在一片雨色中添染了一分明丽,伊人近侧又似有一缕幽幽荷香随之而来,柳梦生见此景自然是又看痴了。 “子林,扶我上船可好?”柳琴秋走到近前轻声对柳梦生说道。 柳梦生身子一颤恍若梦中惊醒一般,连忙上前扶琴秋师姐踏上轻舟,又将师姐的行李安置妥当,唯有身后的琴匣琴秋师姐不愿取下。 “柳姐姐!”江晓莺也很快就从木屋那边冒着细雨小跑过来,一看见到柳琴秋一时间也呆住了片刻,随后唤了声柳姐姐就迅速跳上船钻到她的伞下,调整一下别在腰后的小匣子,便挽着柳琴秋一同坐在轻舟之中。 “晓莺,没有落下什么物品吧?”柳琴秋轻声问道。 “放心吧,柳姐姐,全都带上了,”江晓莺回道。 “两位坐好,开船喽,”见两人已经坐安稳了,柳梦生便走到船头,提起船桨轻轻推系船柱,借力将轻舟离岸。 细雨纷纷,湖面如镜,远处山间雾气渐生,缓缓飘来。柳梦生兰桨拨动,穿湖而行,轻舟过处卷起粼粼细浪,渐渐划破这一片静谧。池上青莲摇曳舷侧,在雨色的衬托下更添了几分迷离之感,让柳梦生不禁回忆起了琴秋师姐的眸色。 “晓莺呀,此番景色,听此身抚琴一曲可好?”柳琴秋似是在欣赏着眼前之景轻叹道。 “好呀好呀,我也想听柳姐姐弹琴,”江晓莺本来也沉浸在山水之中,听到这一叹,就活泼地转身接过柳琴秋手中的伞。 柳琴秋轻轻打开琴匣,横琴膝上,云袖拂过,轻挑一音。柳梦生一听不禁回首看向琴秋师姐怀中的这一张七弦琴,果然不是碑亭中那一张,虽然两者都是伏羲式,但这一张琴的音色远不及亭中之琴。柳琴秋似是知道柳梦生正看向这边,冲他浅浅一笑,继续弹奏,虽然音色不及,但在师姐指间依旧琴声悠然,意高情远,只消片刻柳梦生便沉浸在这山水琴音之中。 轻舟划过碑亭处的小洲,湖岸上便是香雪一隅,微风拂过,香雪纷纷,翩跹入湖。柳梦生望向碑亭,想自己与师姐相识以来,不知在这亭中度过了多少时日,虽然多数时候是他被罚来此处抄碑文,但今日要离开此处,竟也觉得十分不舍。 又见那亭旁病桃依旧,柳梦生虽然不曾细心照料过这株桃树,却不由自主地小声对这病桃嘱咐道:“可怜的桃树呀,千万不要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枯死掉了。” 再复前行,镜湖两岸收束成溪,柳梦生驱舟顺流而下,又想起昨夜直到就寝之时,琴秋师姐虽是指出水路方向,却依然没告诉他水面之下有何等玄机。不过柳梦生现在沉浸在师姐的琴声之中,却也觉得十分安心,竟全然不担心此事了。 入溪未深,水面生起了淡淡雾气,四散开来,溪水飘满了落下的白梅,微风中尽是梅花的芬芳,水雾渐浓处,四周之景也渐渐模糊。柳梦生却恍然明白,穿过这烟水便是离开桃花坞了,不免又回头望向身后桃花坞的那一片湖光山色,香雪碑亭,也不知这一去,再见又是何时了。 待柳梦生转回见前方雾气更胜,心里暗想也不知这片烟水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因缘际会,此时几瓣香雪飘落眼前,飞入溪中。柳梦生忽然有感喃喃自语道:“流水若知落梅意,可载寒魄渡清愁。” 语罢,身后琴声倏然停歇了一瞬,不知是琴曲本意,还是…… 春风慕,雨丝绵。 吹落素英香浅,离情牵绾弄清弦。 惹人怜。 只叹天姿非世有,笑问谁家新柳。 凌波菡萏露中仙,可临烟。 ——词牌《柳含烟》 第8章 暗波(一) 江水涛涛,奔流而东,江上一叶孤舟,载不动的茫茫愁绪…… “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划个船还能把桨弄丢了,”江晓莺一跺脚差点跳起来。 “我哪里知道那溪流一出来会有个落差,这入江口的水流还这么湍急,没翻船你就得感谢我了,赶紧给我老实坐着,掉下去可没人救你,”柳梦生道。 “我掉下去了,也用不着你这呆瓜来救!”江晓莺气道。 “是啊,你这小鸟没准还是只水鸟,扑扇两下翅膀就能飞上来,我才不会跳下去救你呢,”柳梦生回道。 “你!你欠打!”江晓莺挥着小拳头气道。 之所以会丢了船桨,还要说回先前,本来三人乘舟顺溪流而下,穿烟水而行,虽然需要防备不时有溪石突出划伤船身,不过溪水上梅香清幽微风徐徐,又有柳含烟指间的悠扬琴声相伴却也十分惬意。 复行数里,四周水汽渐薄,柳梦生心里一喜,正高兴马上就能视野清晰了,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撑船了。 “不好,快坐稳,”只听柳含烟轻声叫道,似是察觉到前方有险,随后立刻翻手抱住古琴,扶住船舷。 柳梦生和江晓莺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前方雾气一散,马上就是一处小瀑布,两人大骇。然而情况已经不容他们有所反应,小船便直接冲下瀑布。这凌空之际,柳梦生赶紧蹲了下来防备接下来的冲击,却发现瀑布的落差并没有很高,下面便是涛涛江水。轻舟就势一下子就冲进了这江水中,偏偏入江口水流又极为湍急,船头被江水突然冲击,一下子就以极快的速度变换了方向,差点把柳梦生甩出去,三人乘的小船自然是禁不住这般冲击,眼看就要翻船了,柳梦生又突然发现前方竟然立着一个露出水面的大石,若是就这样顺势撞上,他们乘坐的小船必然会支离破碎。危急时刻,柳梦生急中生智用手里的船桨发力刺向这大石,刺中的一刻冲击传遍全身,柳梦生咬紧牙关,气力迸发,硬是借力将船成功扶正,也避免撞上这块石头。不过还没等他庆幸,手中兰桨不堪这般摧折,一下子就断了。柳梦生一惊立刻收力,差一点就直接落水了。 小船最终有惊无险地进入江中,船身颠簸了一阵渐渐恢复平稳,柳梦生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手里连那断桨也没了踪影,估计是刚才的颠簸中,一时慌乱没能抓住,掉进水里了。 回头见师姐正倚着船侧,总归是勉强保持住了。而那江晓莺则是直接脸朝下摔在了船里,想必方才小船入江的时候,她是真的完全没有防备,之后又正值船身最为颠簸之时,便干脆就这样一直趴,避免再有闪失吧。 江晓莺等到小船平稳了才爬起来,起来自然是没好气地想要骂柳梦生一顿。只是现在骂也没用,失了唯一的船桨,又无合适之物替代,柳梦生总不能拿师姐的琴当船桨吧,即使真的拿来划水,面对着滔滔江水,莫说是这短短的木琴了,纵然是船桨未被折断,但凭着一人之力也难轻易靠岸,于是舟上三人暂且只能这样随波逐流了。 小船飘了良久,不见江上有其他行舟,江晓莺有点心急了,“怎么过了这么久都不见有别的船呀,喂,呆瓜,你要不把这绳子拴身上,下水去拉着我们靠岸。” 说完就把一根绳子扔给柳梦生,柳梦生见她分明是在为难自己,反击道:“那你咋不飞上岸去求救呢?” “你!你是不是又皮痒痒了?”江晓莺气道,挥着小拳头抗议,不过这轻舟本来是就是强行载了三人,在这江面上也不入在溪流中安稳,所以江晓莺也不敢有大动作。 “好了好了,先不要闹了,江面颠簸,别一不小心真的落水了,”柳含烟笑着制止了这一场打闹。 柳梦生心里暗暗佩服,如今这般困境,自己与那江小鸟即使强行压制住内心的焦虑,也不免表现出几分急躁,而师姐却依旧镇定自如。不过,柳梦生总感觉师姐与其说是镇定,倒不如说是并不介意现在的处境一样,始终在一旁浅笑着,似是在看着他跟江小鸟打打闹闹一般,偶尔见两人焦躁过重便出语宽慰。虽然不明白师姐为何并不担心现在的情况,但见师姐这般从容,柳梦生自己竟然也冷静了下来不少,仔细观察着江面是否有船舶过往。 然而奇怪的是,三人随波漂流良久,别说有船了,连只鸟都没见着,柳梦生与江晓莺一边注意江上情况一边打闹了几番,终究还是累了。柳梦生一下子瘫在船里,懒懒地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先躺一会。” “有没有点出息?要是错过了来船怎么办?快起来快起来!”江晓莺一边继续张望,一边不耐烦地踢了踢他。 “要是真有来船,那船上的人也能看见咱们,别这么费劲了,好好歇会吧。”柳梦生懒洋洋地回道。 “真是受不了你了,”江晓莺一跺脚干脆也坐了下来,靠着船侧支着脑袋,一副放弃挣扎的样子。 此时,柳含烟又将那木琴横在膝上,慢慢地弹了起来,这一曲酣畅大气,曲风浑厚,在这江面之上倒是颇为应景。柳梦生听来一扫心中不快,不禁坐了起来欣赏起周围的景色来。江晓莺本来一脸鄙视地瞪了柳梦生一眼,不久却也放松了下来,趴在船侧玩起水来。柳含烟似是知道两人已经不再烦躁,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继续抚琴弄弦。 正直琴曲淋漓处,却见柳含烟指间一顿,琴音骤停。 “江上有人,”柳含烟轻道。 “在哪里?”柳梦生与江晓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结果两人直接撞到了对方的脑袋,后又都蹲下来揉搓。 “你个死呆瓜,就不能注意点啊,”江晓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这小鸟不也一样,”柳梦生不甘示弱道。 柳含烟掩唇一笑,将身旁的江晓莺扶起,道:“梦生,还不快些求救。” 于是,柳梦生也不在乎脑袋上的疼痛了,起身就在江面上寻那来者。 江晓莺也擦了擦眼泪起来一同寻找,很快就有所发现,指向一处道:“在那里!” 柳梦生看去,是有人影在,于是高呼道:“救命呀!救命呀!” 江晓莺斜楞了他一眼,也一起叫道:“救命呀!” 那人像是听到了呼救声,身影逐渐靠近。待到可以辨认身形之处,只见那人站在一棵像是随意砍断的树干上以一根长长的竹竿划水渡江,柳梦生和江晓莺全看呆了,都忘记继续呼救了,这样也行?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样子就能渡江? 那人又接近了一段距离,便双脚重踏,从树干上跳起,凌空旋身以竹竿拍击江面,借力再起,如此两回,快速跃进,待到最后一跃,便撒手放开了那根竹竿。 江晓莺见状立刻同柳梦生一起叫道:“不要扔啊!!!” 然而为时已晚,竹竿从那人手中掉落,被江水迅速冲远。 两人同时扶额,一阵无奈,柳梦生心道完了,又多了一个遇困人员。 见那人即将跳到船上,柳梦生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自言自语地说道:“咱们这条船经得住这人跳上来吗?” “你现在才想这个问题吗?”江晓莺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叫了出来。 再一次为时已晚,那人已然身至轻舟,虽然看得出来此人已经尽力控制力道了,但是奈何这船载动三人已是勉强,现在又有一人从高处跳入,自然不可能安稳。那人跳入的一瞬,船身一沉,不少江水灌入,柳梦生刚安稳身法,便立刻扑上去,将灌入的江水用手舀出去,一边急声说道:“快来帮忙!不然就真的沉了!” 江晓莺听到也顾不得花容失色了,赶紧过来一起舀水。刚跳上来的那位先是一愣,然后也反应过来一起帮忙。奈何船身吃水太深,江面上只要有些小浪,就能往船里灌进水来,三人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消长平衡的状态。 “不知三位因何求救?”刚跳上来的那位一边舀水一边喘着气问道。 “你说呢?”江晓莺没好气地反问。 “人家好心好意过来帮忙,你就不能态度好点,”柳梦生道。 “还不是你撑船不小心,又把船桨弄丢了,要不然我们能这么狼狈?”江晓莺气道。 那人听罢一低头,估计也意识到刚才不应该草率地把竹竿舍弃掉。 柳含烟轻声说道:“还未请教壮士台甫。” 那人起身对着含烟躬身施了一礼,抬头见眼前这位姑娘蒙着双眼,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一皱顿了顿,再后表情舒展似是恍然明白状,刚要启口介绍自己,便被江晓莺打断道:“这船都快沉了,别整那些没用的礼数啦!赶紧帮忙!” 那人又立刻蹲下来一边委屈地舀水一边介绍自己道:“在下楚征,字雁南。敢问三位是?” “我叫柳梦生,方才问楚兄姓名的那位是家姐柳含烟,这个脾气暴躁的姑娘是……”柳梦生还未说完,就被江晓莺泼了一脸水,用衣袖擦了擦,就见江晓莺噘着嘴瞪着自己,但涌入船中的江水又让二人无暇继续斗嘴。 楚雁南见状差点笑出来,扭头转向江晓莺问道:“那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江晓莺,”本来江晓莺正在瞪着柳梦生,见楚雁南转过来问自己姓名,就迅速变换表情,挤出一个笑脸回道,“先不说别的了,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物件能当船桨使?” 楚雁南皱眉思索了一下,道:“并没有类似之物。” “怎么能说没有呢?那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江晓莺眼睛一转,手里不敢停下舀水的动作,便扬了扬头示意道。 “这……”楚雁南有点踌躇。 柳梦生这也抬起头来,见楚雁南背上是有一物被布包裹着,看长度似也可以替代船桨,便接道:“对呀,看楚兄身负之物长短可以当作船桨的样子,现在境况紧急先借用一下吧。” “可……这是楚某的兵刃呀,”楚雁南无奈道。 “什么兵刃不兵刃的,这船都快沉了,难道真要等咱们都没力气舀水了,一起投江喂小鱼小虾啊,”江晓莺急道。 柳梦生心里开始暗自同情起来这位楚雁南了,世人皆知习武之人视自己的随身兵刃如同己身,如今却被江晓莺强行要求用来划水,这位楚兄能不心疼吗? “这……好吧,人命要紧,”楚雁南一咬牙答应了。柳梦生见他竟然能如此爽快地同意糟蹋自己的兵刃,不免心里佩服起来。 只见楚雁南抬手从身后将兵刃取下,迅速去了裹在上面的布匹,将兵刃亮了出来,柳梦生定睛一看是一把长柄刀,刀身雪亮,寒光盈盈,一看就是上品而且被细心保养过,刀身末处刻有一虎首印记。柳梦生心想这刀长短正好,暂时用作船桨简直再合适不过了,然后又替这位仗义的仁兄心疼一番。 楚雁南取出刀来,望向江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还请柳兄弟和江姑娘委屈一下,继续舀水,楚某这就将船靠岸。” 说完,就将长柄刀入水,仅用力一划便将船头改变了方向,柳梦生不免又抬起头看了眼前这位侠士。这江水如何湍急柳梦生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看似寻常拨桨一下,却是绝非一般武者就能办到的事,这个楚雁南想必一定是位厉害角色,难怪之前仅凭一根竹竿一截断木就敢渡江。 楚雁南继续用手里的长柄刀当作船桨划了起来,驱使小船渐渐向岸边靠近,似乎是感觉到了柳梦生在看着自己,便也转头看过来,柳梦生立刻满怀敬佩与同情向楚雁南投以肯定的目光,楚征见了又是一阵叹气刚想说什么,却被江晓莺打断勒令加快动作。楚征听罢应了一声便加快了划水的速度,看来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兵刃长时间受这种委屈。柳梦生便也只好低头加快舀水,收睛之时看见柳含烟在一旁用衣袖掩着笑容,看样子应该是了然此时眼前三人狼狈至极的状态。 好在是小船未偏离岸边过远,一行人终于在一处浅滩成功登陆了,此时柳梦生、江晓莺还有楚雁南已经累的不行了,谁也没有那个余力把船拉上岸了,小船刚一搁浅江晓莺就立刻跳了下去,蹚了一段水,一上岸就瘫痪似的躺在了浅滩上。 “柳兄弟,可还有帮忙之处?”楚雁南问道。 “还烦请楚兄帮忙拿一下随身行李,”柳梦生见他同样疲惫不堪,自己也不是很好意思再过于麻烦人家,便指了指船上的行李,那些行李是柳梦生和师姐的,并不是很重。 楚雁南点了点头,便背上行李提着刀往岸上去了。柳梦生忍着浑身酸痛跳下小船,将船向浅滩使劲推了推,让船不至于被江上的浪潮卷走,随后走到柳含烟近侧,小声道:“琴秋师姐,这里距岸上还有一小段水路,师姐若是不便,我便背师姐过去。” 柳含烟刚好将木琴收入匣中,转来对他浅浅一笑道:“那便有劳子林了。” 柳梦生此时见到师姐的笑容,如沐春风一般,顿时从心底又生出了力量,挽了挽衣袖,伸手去扶师姐。柳含烟一手抱琴一手扶住柳梦生,正准备翻身下船,此时船身却突然滑动,柳含烟未能及时稳住身形,轻叫一声便落了下来。 柳梦生见状立刻接住师姐,结果自己却因为这一下直接单膝着地半跪在水里了,嘴里却首先问柳含烟情形:“师姐没事吧?” “辛苦子林,师姐无碍,子林可还能支撑?”柳含烟关切地问道,“若是体力不济,把我放下也无妨。” “师姐放心吧,”柳梦生一脸傻笑道。 柳梦生咬了咬牙发力起身,抱着师姐向岸边踱去,此时才发现这一江两岸柳色青翠,林间枝叶繁茂,零星的汀兰点缀着一派生机盎然,远处层峦叠嶂,云烟紫气,藏峰隐秀。先前困于江上,难免心中烦闷,只留意到了浩浩江水竟然没发现这江岸上的风光居然有这般秀丽。柳梦生收睛看着怀中的师姐,浅笑依旧,虽然隔了一层面纱又遮掩着双眼,却依然能感受到那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一点也不像是经历过方才的困境一般,浅滩细波潺潺,清风拂过,师姐身上飘来淡淡荷香,嗅来便更觉得心旷神怡了。 即将踏上浅滩时,江晓莺跑了过来,乖巧地接过柳含烟怀中的琴匣,瞪了一眼柳梦生道:“你这呆瓜,还不快把柳姐姐放下来,别老想着趁机会占柳姐姐便宜。” “本来就是我的姐姐,你这小鸟还好意思说我呢,平时一口一个柳姐姐叫得亲切,关键时候就顾着自己跑了。”柳梦生反击道。 “好了,一番磨难,想必大家都累了,身上又被打湿了,还是先生火休息一下吧,以免受寒,”柳含烟不等两人再有回嘴便笑着劝道。 柳梦生听了冲江晓莺扮了个鬼脸,然后干脆不再去理会她回敬的鬼脸,径直走到岸上一株倒折的树干前,先扶柳含烟在地上站稳,再将自己长袍脱下用未沾水的部分附在树干上,才将柳含烟扶来坐在上面。见师姐坐得安稳了,柳梦生原地舒了舒筋骨,若不是自己真的是快累得不行了,他还真不想这么快就放下师姐。 楚雁南此时正坐在地上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兵刃,江晓莺则是捡来一些干燥的树枝,蹲在近处准备生火。 “梦生,先去帮晓莺生火吧,”柳含烟道。 柳梦生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走到江晓莺身边一同蹲了下来,扫了一眼道:“你这不再找一些干草来,怎么起火?” “要干草做什么,难不成你这呆瓜还真想钻木取火呀?”江晓莺斜过脑袋,一脸鄙视的笑容。 “不然还指着用你这小暴脾气点火呀?”柳梦生回嘴道。 “你这呆瓜,孤陋寡闻了吧,离远点别捣乱,仔细瞧好了,”江晓莺自信满满地说道,随后从腰后的匣子中取出了一根细细的小筒子,打开后从里面倒出了一些黑色的粉末放在一小堆树枝上,然后又拿出两片黑色的石头在上方用力打磨两下,只见石头摩擦之间有些许火星迸出,落在黑色的粉末上,瞬间就点起了小火苗。江晓莺又添了些树枝,很快就把营火生了起来。 “哇,没想到你这带的东西还挺方便的,”柳梦生在一边赞叹道。 “那当然了,厉害吧,”江晓莺满脸得意地说道。 楚雁南将兵刃收拾好,见这边已经架好营火,便走了过来。 “今日楚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若他日相会必有重谢,”江晓莺见他走来先开口说道。 柳梦生听这话颇有一种卸磨杀驴的意味,便接话道:“今日真的谢谢楚兄了,要不是楚兄出手相救,这只小鸟估计就真的要喂小鱼小虾了。” “说得好像没你什么事似的!”江晓莺瞪了柳梦生一眼。 “呃……不必多礼了,还未问过三位此行是要去向何处?”楚征显然刚被江晓莺那一句整得有点懵。 “晓莺身子抱恙,正愁不知去何处寻医求药呢,”柳含烟朝向江晓莺轻声说。 “对呀,不知楚兄可熟悉这一带?”柳梦生马上接道。 “怎么也不先问问我?”江晓莺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若说熟悉倒也称不上,楚某也只是来过几次,此处往南几里就是临安城,楚某也正欲前往,”楚征回道。 “那临安城大不大?”柳梦生一听便来了兴趣。 “临安城能不大吗?虽然比不上先前的京师,但也算是规模不小的都城了,”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 “真的吗?”柳梦生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这倒不假,临安城里南来北往的人也不少,城中也有不少医馆,不知江姑娘有何疾在身?”楚征道。 “我的事情不着急的,现在感觉没有什么大碍了,”江晓莺见柳含烟一只面向她,便马上回道。 “江姑娘究竟有症疾在身?”楚雁南转向柳梦生问道。 “楚兄别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先前可是突然昏倒了两回呢,我和家姐一点头绪都没有,也正好出来带她看病。”柳梦生道。 “是这样啊,医馆有是有,但是城里的大夫似都医术平平,没有听闻有哪一家比较出名的医馆,也不知是否能断出江姑娘的病症,”楚雁南道。 “先去看看再说吧,死马当活马医,”柳梦生道。 “什么死马当活马医?”江晓莺冲柳梦生翻了个大白眼,后又对柳含烟说道,“都说不用太在意啦,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很清楚,时候也不早了,得赶快去找点吃的了,我去林子看看。” 说罢江晓莺便起身往林子里去了。 柳梦生本来想追过去,结果起身的时候小腿竟然抽筋了,疼了好一会儿,楚雁南则在这时间用树枝削了个鱼叉去浅滩里那边碰碰运气。待柳梦生缓了过来,便先把船拉上岸用树枝落叶遮住,柳含烟则是把众人打湿了的衣服晾了起来。一切刚收拾好了,就见江晓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手里捧了一堆蘑菇野菜什么的。 柳梦生平时在桃花坞一直跟师姐吃素,这次本来还想这次好不容易遇险了,是不是就可以沾点肉腥了?结果江晓莺也没有打到野鸡野兔的,楚雁南也没插到鱼,柳梦生真是好生郁闷。不过幸好柳含烟还是将这些蘑菇野菜烧得出彩,柳梦生不禁感慨师姐居然只用江晓莺提供的盐巴调味然后用树枝串起来往火上一烤,就能将这些毫不起眼的野菜做的这么好吃,几人吃的津津有味。 “你们两个什么贡献都没有,就少吃点,”江晓莺将最后几串野菜一把抢了过来,当然还有柳梦生手里的那一串。 柳梦生自知理亏,敢怒不敢言地看着江小鸟将自己手里的食物抢了去,楚征见状也选择保持沉默。 江晓莺抢过食物刚要张开嘴大快朵颐一番,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眼看向了柳含烟。短暂停顿了一下后,江晓莺将手中十余串烤野菜分出来三四串递向柳含烟,道:“这一段水路这么辛苦,柳姐姐多吃一些。” 柳含烟浅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江晓莺有些犹豫地将手缓缓地缩了回来。柳含烟向着她又是一笑,江晓莺这才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谢谢柳姐姐。” 柳梦生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捅着火堆,一边无奈地看着江晓莺将剩下的野菜一扫而空,心里想不明白为何师姐这么偏袒这个江小鸟。 一行人解决了晚餐便决定早点休息了,四人轮流守夜,第一班柳含烟主动担了下来,虽然楚雁南和江晓莺有点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同意了,第二班是柳梦生,然后是楚雁南,最后一班是江晓莺。 分完守夜顺序,柳梦生转头对江晓莺说道:“小鸟小鸟,那么早你起得来吗?可别到时候欺负咱们楚兄老实,自己贪睡啊。” “要你管!倒是你别守夜的时候睡着了,到时候被野兽叼走了都不知道,”江晓莺踢了他一脚。 “第一班辛苦柳姑娘,”楚雁南笑着看着他两打闹,对柳含烟施了一礼,就顺手在身边找了块石头枕了上去,将刀抱在怀里合眼睡去。 “不要闹了,早点休息吧,”柳含烟笑着劝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同时冲对方扮了个鬼脸,便各自找地方躺下了,柳梦生自然是要去找师姐了,就倚着柳含烟坐着的树干睡下了。 虽然嘲笑江晓莺贪睡,但是夜里该轮到柳梦生起来守夜的时候,柳含烟故意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叫醒他,柳梦生心里满满的幸福感,心想还是师姐心疼自己。起来给营火添了些树枝作柴火,便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虽然露宿野外,却也十分安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没有野兽之类的来骚扰,其他三人睡得还算安稳,就是偶尔会有江晓莺的梦话传来。待到楚雁南换班的时候,柳梦生叫醒他后便趁着困意还未减,一倒头就又睡了过去。 第9章 暗波(二) 翌日清晨,柳梦生醒来的比较早,一睁眼便见师姐挨着自己倚在树干上还未醒来。柳梦生舒展了一下身体,却打了个哆嗦感觉有些冷,果然还是起了寒意。柳梦生看了看睡在身旁的柳含烟,便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长袍给师姐身上盖了去。回头见昨夜起的营火已将近熄灭,却不见守最后一班岗的江晓莺。 “这个小鸟飞哪去了?”柳梦生心想待会一定要好好审一审这江小鸟,不好好守夜跑去哪里了,正要去找她的时候,就听见林中偶有哨音传来。 柳梦生心想一定是那个江小鸟,这时候去林子里吹哨子做什么,便隐去气息寻了过去。在林中走了一小段,便看见江晓莺正在一处小空地上,一边吹着一个黑色的哨子一边向天上四处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柳梦生便在一旁仔细观察,只见江晓莺又吹了一会哨子,也不见周围有任何响动,便一脸失落的样子低下了头,用手在脸上擦了擦。随后似乎是想回去了,结果刚一转身便看见柳梦生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结果把江晓莺吓了一大跳。 “喂!你干什嘛?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吓死个人,”江晓莺又惊又怒道。 “鬼鬼祟祟的人是你吧,我来这里当然是来看某只小鸟不好好守夜,来这林子里干什么坏事了?”柳梦生道。 “谁干坏事了?”江晓莺神色慌张道。 “别告诉我,你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吹会儿哨子,”柳梦生道。 “要你管!”江晓莺一跺脚,瞪了他一眼,便往回走了。 柳梦生见也问不出什么,便跟在后面一起回去了。 走出林子时,看见柳含烟和楚雁南已经醒了,正在四处寻找着两人踪迹。 “梦生,晓莺,你们去哪里了?”柳含烟问,楚雁南则是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 “这只小鸟,早上不好好值班,跑到林子里吹哨去了。”柳梦生抢先说道。 “吹哨?”楚征似乎有些惊讶和失望,不经意道。 “老实交代,是不是给哪路人马通风报信去了?”柳梦生道。 “才没有呢,”江晓莺道。 “鬼才信呢,不然是召唤你的鸟类同族?”柳梦生道。 “你!”江晓莺握拳以示抗议。 “好了好了,还是早些准备出发去临安城吧,不然今晚又要露宿野外了,”柳含烟劝道。 两人听了相互扮了个鬼脸,便也各自偃旗息鼓。 “也许是江姑娘真的就是想吹一会儿哨子,柳兄弟就别追着逼问了,”楚雁南道,结果却招来两人同时的鄙视。楚征一脸无奈,可能是在想同样是劝,为何差距这么大? 四人一路南去,走了两三里,便看到有一村落。 “唉,要是昨天往这边多走几步,就不用睡在野外了,”江晓莺叹气道。 “你就别事后诸葛亮了,话说楚兄不是来过几次吗?为什么不知道有这个村落?”柳梦生一眼望去,见那村落有些眼熟,不免在脑中思索。 “说来惭愧,楚某前几次都是从南地北上到的临安城,这回是第一次从北边南下至此,当真不知有这村子存在,”楚雁南挠了挠鼻梁道。 “先去看看吧,”江晓莺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待走到近处,柳梦生忽然发现,这不是之前自己来过的杏花村嘛。只是村口的茶棚已经倒塌,棚子上的茅草散落一地,再看村里杳无人迹,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一派荒凉之景映入眼前。柳梦生不曾想过当初来过的杏花村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也难怪自己没有认出来了。 “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江晓莺一边问道一边往茶棚一侧跑去。 “等一下!那里有……”柳梦生叫道,便追了过去。 “有什……啊,”江晓莺还未说完,便感觉前脚踩空,情急之中,尽力将前脚抬起,然后一个转身想要挣扎一下,结果这一下直接扫到了追来的柳梦生。 “有口井……”柳梦生被这一下正中后腰,一阵吃痛后便觉不妙,瞪了一眼江晓莺还未再有反应,就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坠了下去,只能嚷道,“江小鸟你坑我!” 江晓莺倒是趁此借力全身而退,独留柳梦生一人掉进了井里。 再说柳梦生还未准备好如何应对,就摔到了井底,这一下摔得生疼,缓了一会儿,便听到上方传来柳含烟担忧的声音,“梦生,有没有伤到?” 柳梦生不想让师姐担心,便忍着疼大声回道:“师姐不用担心,这口井不是很深……” 话还未说完,柳梦生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井底下怎么没有水?于是擦了擦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这口井已经塌了。只是塌的方式有些奇怪,井口看起来还算完好仅有一侧缺损了,而井内的同一侧沙石崩落宛如被挖去了一样,从上面滑落的土将下面的井水填掉了。柳梦生暗想虽然说这村口的土井不是很结实,但也不至于很容易就坍塌呀。而且看这井好像是被谁故意从内部刨塌了一样,难道是先前村里人逃难的时候故意推倒的?不过那会儿大家似乎都急于避难,谁会有这闲工夫费力把这土井推倒了? 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楚雁南就将一根绳子顺了下来,柳梦生便也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于是就将绳子系在腰上借力爬了上去。 柳梦生一上来就想去找江晓莺算账:“江小鸟!你给我飞过来!看我不把你拔了毛红烧了!” 江晓莺则是躲在柳含烟身后,双手合十委屈地说道:“对不起,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一时慌乱,谁知道你这么快就能跑来。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说完还冲他吐了吐舌头,这把柳梦生气得不行,本来自己就被这只小鸟坑得挺惨,结果对方又拿他师姐当挡箭牌。不过这次柳梦生下定决心,就算是师姐来劝,也一定要上去找江晓莺算账。 柳梦生刚向前迈出一步,便觉脚下踢到一物,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茶棚老板的水壶,只是这水壶已经跌碎了,只剩下了一半。柳梦生见了不由得心里嘀咕,看之前那店老板很是宝贝他这个水壶,又是自己的吃饭家伙,想必陪伴他已有段时日了,可纵使逃难又如何能舍得将这水壶落下? “喂,呆瓜,你在看什么呢?”江晓莺见柳梦生没来找她算账就好奇地凑过来察看,楚雁南和柳含烟也一同走来。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柳含烟忽然一惊当即转身警戒,其余三人一愣。随即只见从那凌乱的茅草中窜出一人影,直扑最近的柳含烟而去。奈何距离太近,柳含烟已是来不及躲闪,柳梦生一急咬牙强运气力于脚下,心里却清楚即便自己倾尽全力,恐怕也来不及拦下这人了。 眼看那人就要扑中柳含烟之际,柳梦生忽觉自己后腰猛然受力,身子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竟是在那人碰到师姐之前跟他撞了个满怀。两人一同倒地,柳梦生旧痛未消又添新痛,心里暗自叫苦,翻身过来就见江晓莺刚收起侧踢的姿势,便气道;“江小鸟你又坑我!” 还未等柳梦生起身,那人就又突然起身扑了过来。柳梦生手疾眼快,两手立即抓住那人双手前臂,却也挡不住冲击,一下子又被扑到地上。柳梦生定睛看去,这人竟然是那茶棚的店老板,只见他眼神涣散,似乎也没有认出柳梦生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扑咬。 柳梦生急忙架住,却感觉这店老板力大无比,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忽然有人出掌打在了店老板的侧颈。 店家中了这一掌,瞬间就停住了动作。柳梦生乘机将他推开,那店家瘫倒在一旁没了动静。 “柳兄,没事吧?”楚雁南问道。 “无碍,多谢楚兄出掌相救,”柳梦生回道,但他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糟了!大事不好!” 柳梦生突然意识到不妙,楚雁南那一掌的力度想必是把这店家当作歹徒之流,便赶紧起身察看店老板的情形。 “柳兄莫非认识此人?”楚雁南见柳梦生如此反应便疑惑地问道。 “你们有所不知,这村子叫杏花村,原先这村口有一茶棚,这人便是茶棚的店家,”柳梦生散出气息察看了店老板的情形,发现他此时的气息十分微弱,几近与草木无异。柳梦生心里暗自迷惑,看店老板身形瘦弱,气息又这么微弱,方才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这位店家为何会突然袭击我们?”柳含烟问道。 柳梦生突然想起来之前来村里的情形,心中一沉便问道:“江小鸟、楚兄,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妖雨的邪祟?” 楚雁南和江晓莺一听脸色骤变。 “这妖雨听闻甚是厉害,已有不少百姓遭其毒手,莫非……”楚雁南道。 “这位老板怕不是为那妖雨所害?”江晓莺接着道。 “恐怕是了,先前有个道士算到那妖雨会降到这村落,还前来告知村人,现在看来还真是确有其事,”柳梦生道,心想虽然自己很不爽那个道士,还以为就是个江湖骗子,现在想来这道士或许还真有些本事。 “可是,既然这位店家已经遭遇不测,如何还能走动,又为何会袭击我们?”柳含烟转向楚征道。 “楚某虽然有所耳闻,但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罹难者,尚不清楚这是为何,”楚雁南道。 “别说是你不清楚了,就连玄门诸家也没有查清楚,”江晓莺道。 “那这位店家可还有医治之法?”柳含烟问道。 “这事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听人说这妖雨会洗掉受害者的魂魄,失了三魂七魄如何能医?”柳梦生心想若是当初遇见妖雨的时候就转回来提醒,店家或许就不会遇害了。想到这里,柳梦生心里一阵愧疚。 而其余三人皆是一副雨恨云愁的神色,既同情这位店家,也对那作祟的妖雨添了几分愤懑之情。 “那现在我们怎么安置这位店老板?”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江晓莺先开口说道。 “恐怕情况容不得我们安置了,”楚雁南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 柳梦生望向师姐,见柳含烟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才觉情况不妙。环顾四周,不远处已经围上来了不少村民,村口附近更是不知何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一个人无一不是同茶棚老板一样,眼中无神,行动僵硬。 “需要快速突围了,不然等他们再围得紧密了,就难办了,”楚雁南说罢,便从身后拿出刀来。 “梦生,莫要伤人,”柳含烟欲言又止。 “柳姑娘,这些村人已非活人,若不出手,恐怕危险的就是咱们了,”楚雁南道。 “姐姐,我们尽量避免出手就是,”柳梦生明白即便是清楚这些村人已经救不活了,但现在为了突围难免会出招开路,师姐心里恐怕还是会有诸多不忍的。 “可是若是这些村人散去别处,恐怕会伤害危及他人,”柳含烟道。 “现在已经不是凭咱们几个就能解决的了,先赶去临安城求援吧,”江晓莺道。 “好!就这么办,大家相互照应,尽量不出招,”楚雁南道,随即将刀口翻了过来,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看来是打算不得已的时候,也是用刀背招架。 其余三人,紧随其后,各自保持着能够彼此支援的距离,一路躲闪。好在遭遇妖雨的村人虽然力量奇大但移动缓慢,只要不过于接近,想要逃离并非难事。 一行人快步疾行,柳梦生在队尾负责断后,见楚雁南在最前面行事果断,判断也很准确,不时砍倒路旁的树木或是小棚子之类的东西阻挡村人,不得已时出手也很有分寸,很快便甩开了围上来的村人。 江晓莺身手也很敏捷,灵巧地跟在楚雁南身后,唯独柳含烟躲闪回避间显得游移不定,而且判断也比平时慢了不少。柳梦生心想师姐蒙住双眼,纵然能够维持正常活动已经是比常人不知厉害多少了,但失去视觉果然还是对行动有所阻碍。 眼看即将跑出村落的时候,众人身旁一处矮墙上突然窜出来一黑影,楚雁南理都没理地继续往前冲,柳梦生好奇地看了一眼,原来是只大老鼠,江晓莺也是好奇地瞥了一眼就跑过去了。可就在这时,眼前的柳含烟却突然闪身回避,这种情况本应不予理会便好,柳梦生万万没想到师姐会刻意躲开这老鼠,直接和柳含烟撞在了一起。 柳梦生急忙扶住师姐小声道:“师姐没事吧?” 江晓莺迅速捡起一块石头弹了过去,将那大老鼠赶走,回过头来问:“柳姐姐莫非是怕老鼠?” 柳含烟轻轻点点头,柳梦生心道平日里不曾见师姐有过因为害怕躲避老鼠的情况,想必是遮住双眼之后第一次遇上老鼠,未能分辨出是何物所致吧。 楚雁南也停了下来,望向杏花村里道:“若无大碍,还是快些动身吧,不然就会被追上了。” 说罢,四人便立刻动身,冲出村子。 待又疾行了两三里之后,楚雁南见身后已无村人踪影,便对三人道:“先稍作休息吧,那村子里的人估计不会追过来了。” 柳含烟闻言轻喘着拉住柳梦生的衣袖,柳梦生见师姐额头微汗,便伸手扶住了她。 “柳姑娘,恕在下冒昧,楚某见柳姑娘遮去双眼,却能行动自如,敢问柳姑娘和柳兄弟是何方高士?”楚雁南一本正经地问。 “哪里是什么高士?只是一直身居山林而已,家姐自幼目盲,故而听觉触觉要比常人敏感,加之我们姐弟两人平日中加以修行,久而久之,家姐便能察觉周围情况,但也比用眼睛看来得迟一些,”柳梦生见师姐似有些疲惫,便自己编了一套说辞。 柳含烟并未开口回应,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失礼,楚某也有听过目盲之人可以通过锻炼听觉嗅觉达到如同目明一般,今日一见还真是大开眼界,”楚雁南又施一礼道,“只是这样要比常人耗费更多的精力与注意力,方才情况,柳姑娘一定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前方路途尚远,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就是就是,柳姐姐行动不便,身上的行李就交给别人吧,”江晓莺说完将柳含烟的行李接了过来,然后转手就塞到柳梦生怀里,还冲他一阵坏笑。 柳梦生本来觉得帮师姐拿行李也是应该的,但是就是莫名地对江晓莺来气。楚征见行李已经交给柳梦生了,便道:“柳姑娘若是觉得劳累,可以将木琴交由楚某保管。” “谢谢楚兄关心,只是行李已经帮我取下了,这张琴还是我自己拿吧,”柳含烟笑着轻声道。 楚雁南听了也不再强求,便伸手从柳梦生怀里将柳含烟的行李拿了过来递给江晓莺,又将柳梦生的行李取来自己背上,道:“柳兄弟就好生照顾柳姑娘吧,行李交给在下跟江姑娘就好,咱们快些去临安城吧。” 柳梦生见状扮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向江晓莺,而江晓莺一时间愣了愣,随后瞪了一眼他,便转去对柳含烟说道:“前面还有些路程,柳姐姐要是累了就跟我们说。” 柳含烟笑着点了点头,四人继续启程了。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前方望见一处城池,那高耸的城门楼上写着临安两个大字,柳梦生心想可总算到了。即便几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临安城时也已是午后,其间四人不曾再有停歇,楚征和江晓莺不时会回头察看柳含烟的情况,但柳梦生扶着柳含烟却感觉到师姐并不是想那两人想象中的那样体力不济,可能只是尚未习惯遮去双目,只用气息感知周围而已。 赶到临安城的城门处,正有一队似是流民模样的人群,在接受城门处卫兵的盘查,柳梦生一看心里有点着急,这要是排队接受盘查,到进城了还不得等到天黑呀。 就在四人同时犹豫该不该等的时候,门口处一名军士看到了他们,估计是看来者衣着不像是一般流民,便走上前来查看,目光扫视众人一番便定到了楚雁南身上,那军士一惊急忙跑来要行礼。 楚雁南抬手制止了他,又迅速合手行了一礼,道:“在下同朋友前来有急情要报,不知主事的官员可在城中?” 一旁的江晓莺似乎没有注意到,但柳梦生却看得真切,不免又仔细打量起楚雁南来,想当初困于江上时就看出此人身手不凡,现在看来楚征很有可能熟识临安城里的官员,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虽然之前也没有具体问过他的出处,但想来似乎楚雁南自己也不想明示。 “知州程大人正在城里处理灾民的事情,”那军士回道。 “事关重大,可速速引楚某去见程大人?”楚征正色道。 “自然,请诸位随下官一同入城,”军士回道,说完便引一行人往城门处去,惹得一旁排队的人好奇地看来。柳梦生并不习惯被这多人围观的感觉,身体不免感觉有点僵硬。柳含烟似是感觉到了,云袖轻转,挽住了他的右臂,柳梦生心里不由得一喜,便也不再紧张了,无意间似听到流民中有人管楚征称作楚大侠,便愈发好奇这楚雁南的来历了。 经过城门时,几名正在盘查的官兵都看了过来,领路的军士向他们点了点头,那些官兵又看了看来者,遂都一副了然的表情,为四人让出了路。 “喂喂,呆瓜,你看这些军爷是不是认识楚大哥?”江晓莺悄悄凑过来小声问道。 “你这笨鸟现在才看出来,”柳梦生回道。从驻守的军士还有流民的表现来看,这位楚雁南显然与这些官兵熟识,不仅如此,恐怕在民间也是小有名气的。 “哦!”江晓莺闻言瞪了柳梦生一眼,便又闪到柳含烟身旁去了。 一进城门,柳梦生不免眉头一皱,虽然见到了城外数量不少的流民,但是没想到这城里的会更多,有的人刚接受完排查正在收拾东西,有的人漫无目的地找着能过夜的地方,还有的干脆就地铺了些破布就躺上去了,看那样子是打算晚上就睡在这里了。 那领路的军士在前面忙着为四人开路,被催促的难民倒是也都没什么怨言,很配合地让开了,只是奈何人还是太多了,一行人几次差点被冲散,最前面的军士和楚征不时就要回头察看。 走了一段,楚雁南似是终于忍不住了,眉头轻皱转身对柳梦生三人道:“城里流民甚多,柳姑娘又行动不便,不如三位先在此寻个安稳地方稍候,楚某快去快回,以免再耽搁时辰。” “也好,那有劳楚兄了,”柳含烟轻声道。 楚征施了一礼,便转身和卫兵一同快速离去。 待二人走远后,江晓莺鬼头鬼脑地拉着柳含烟道:“柳姐姐,说到这临安城,我似乎对这里的玄门有些了解,不如柳姐姐先在这里休息,我跑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请来。” “似乎?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柳梦生怀疑道,“你不是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嘛?现在怎么又有些了解了?” “没来过,就没听说过嘛!”江晓莺回嘴道。 “你可别乱跑啊,别到时候人没请来,还得费工夫去找你,”柳梦生道。 “才不用你来找我!”江晓莺瞪着柳梦生说道。 “好了,别闹了,”柳含烟轻声道,“晓莺呀,你且去试一试。若是寻不到,记得快些回到这里来,可别到处乱跑呀。” “柳姐姐放心吧,我去去就回,”说完冲柳梦生吐了吐舌头就转身钻入人群没了踪影。 柳梦生看楚征和江晓莺都已经望不见了,便对柳含烟道:“师姐,我们不妨先寻一个清静处休息一下吧。” 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便挽着柳梦生向着人群稀疏的地方去了。 并未走远,二人便来到一处小广场,四周皆是些酒楼商户,可能是各个店里都有伙计驱赶的缘故,此地流民稀少,倒也算是个可以歇脚的安稳地方。柳梦生仔细环顾一番,四周的店家看来也都规模一般,比较气派的也就是一家酒楼和一家当铺。转眼又发现广场一处立着一个告示栏,有点好奇,便对柳含烟道:“师姐,那里似乎张贴了些告示,我们过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吧。” “好,”柳含烟同意道。 走到近处,见这告示牌分成两栏,一栏都是些散盗游犯连同一些官文凌乱地贴在一起,再看另一栏却整得颇为工整,只是这一栏榜上之人一个个都生的眉清目秀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为非作歹的大奸大恶之徒。虽然单独占了一栏,但实际上目标人物也就只有三四个,每一个人都是被通缉的同时,还被几方玄门势力悬赏。柳梦生心想,现在的玄门都这么嚣张的吗?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官府抢人。 柳梦生抬头看了看这一栏的标目,小声念了出来:“玄门逆党,祸世余孽……” 还未念完,身旁的柳含烟就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赶快离开。 柳梦生此时目光刚好扫到一位同时被通缉和悬赏的人,越看越觉得这位仁兄十分眼熟,眼下正盯着思索发呆,并没有立刻明白师姐的意思。 柳含烟见他没什么动静,便压低声音在柳梦生耳边轻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 柳梦生一听不由心生疑惑,还未再有反应,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位小兄弟,随本官走一趟吧。” 第10章 风起 寒棺冷铁阴魂窟。 秽土生花沉锈骨。 此目曾空。 壮志才情可与同? 新书陈迹难堪顾。 孝悌金兰终两误。 此去何方? 别处山高水犹长。 ——词牌《偷声木兰花》 柳梦生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后背着一副棺状物,一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严肃,眼里寒光烁烁正盯着自己,周围的路人早就闪到远处看热闹了。 柳梦生自问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反正就算怕过谁他也不记得,但是从眼前这人身上柳梦生感到不小的压迫感。余光看见师姐压低了帷帽躲在自己身后,柳梦生便强压下退意,却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这位兄台,找在下何事呀?”柳梦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明知故问,”那人冷声道,扬了扬头示意后方的告示牌。 回头又看了看那张通缉令,柳梦生这才反应过来,就说为什么会觉得眼熟,这一张通缉和另一张悬赏上画的人竟然是自己! 柳梦生心里五味陈杂,怎么自己刚出梅林就被悬赏通缉了?不对,很有可能是自己失忆之前就被悬赏了。这下尴尬了,在这人眼里自己恐怕已是狂妄匪徒之流了,还是胆大包天的那一类,不然谁没事会大摇大摆地来看自己的悬赏?再转过来时,见那人将目光投到了师姐身上,眼睛眯了起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柳梦生见状上前一步完全挡住师姐,索性铁下心来继续装糊涂。 那人眼神一冷,也不再多言语,伸手就欲擒他。柳梦生立刻抬手打开那人的手,目光突然看向那人身后,轻轻一笑。那人果然中计,以为身后有暗算,迅速回头戒备。柳梦生见计谋得逞,立马拉起师姐就跑,城门方向已然被一群官兵模样的人堵死了,只好往城里去了。 “休走!”背棺男子发现中计怒吼道,只见他身后闪出一道人影,飞身跳到柳梦生前方,拦住姐弟二人去路,回身一掌攻来。 无奈右手拉着师姐,只好以左手化掌接下这招,事出仓促,柳梦生并未来得及运用气力,单单只凭借力量相抗。两掌相对,柳梦生顿觉左掌被对方拍得生疼,但奇怪的是对方似乎也未动用气力,这一掌下去,柳梦生感觉自己像是拍在了铁板上,不过也算是用蛮力强行击退了对方。 而被甩在身后的那背棺男子,虽然也追了上来,却似乎并不想近身,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观察着,像是在戒备柳梦生出招一般。少时,刚刚被击退的人影,以一个人体根本不可能办到的动作再次袭来,柳梦生虽然有些惊异,但这一次已是准备充足,遂催动体内气息,运足气力一掌再出,显然对方也有准备,又一次两掌相碰,双方均未退一步。 此时,柳梦生才得以看清对方面容,谁知这一看差点把他吓到,眼前这位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架面容精致的人偶! 柳梦生惊讶地顿了片刻,就在此时,那人偶与他对掌的手臂关节处突然活动,缠着柳梦生的左臂直逼脖颈处而来,似乎是想就这样将他锁住。柳梦生自然不会让它轻易得手,左臂松劲的刹那,抬脚发力将那人偶踹出甚远。 回头见到追上来的背棺男子似是有点心疼地望着人偶,却又不再上前一步,柳梦生转念一想,莫非此人是这人偶的操纵者,从方才人偶出现的位置,再看他身后背着大木棺,柳梦生便有了七八成的把握。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术操纵这人偶的,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是能直取操纵者,那么也就不必顾虑怎么对付这人偶了。 如此,柳梦生心生一计,松开抓着师姐的右手,假意追击那倒地的人偶。那背棺男子一惊,手里慌忙作结印状,柳梦生听到自己身后一弦琴音响起,师姐不知何时将琴抽出,正奇怪师姐为何此时要弹琴之时,再看背棺男子手中结印已成定式,但却不见那人偶再有任何反应。 柳梦生趁此抽出腰间木剑,心想那人偶应该受创不浅,即便操纵者并未中计赶来,也能借此破坏这棘手的人偶。背棺男子见人偶没有反应不由一愣,但随即看到柳梦生像是决心破坏人偶一般,心里一急,便也抽出长剑疾步冲了过来。 柳梦生一直在注意男子的举动,自然是知道他的动向,心里一笑,继续装作誓取人偶的样子。眼看柳梦生将至人偶处,那男子果然慌张了,脚下步伐加速,却也失了稳健。 柳梦生察觉距离已经近到合适的范围,便突然回身攻向背棺男子,对方虽然有一定防备,但也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匆匆用长剑架在身前。柳梦生挥剑上挑,将他的长剑拨开,运足气力左手化掌,一击正中男子胸口。柳梦生猜测这男子身后背着大木棺应该是盛放那人偶用的,既然这兵器已出,那木棺也应该没有多大分量,但以防万一柳梦生又在掌下多加了些气力。 本来料定这一招能够击退此人,以便借此抽身遁走,谁料这一掌下去,那人却仅仅退了一步半。凭借击中时的手感,柳梦生清楚这人并没有做好准备就接下了这一掌,既然并无防备却只击退了这么短的距离,莫非眼前这人是个隐藏的胖子? 柳梦生一招未能如愿,但这一掌力度不小,男子虽然未被击飞,但也吃痛不已,当即单膝跪地以手中长剑勉强支撑自己,疲于应付这一掌的痛感。一同追来的官兵也都被这一下惊到了,一时不知是先拿下姐弟二人,还是先查看自己长官的情况。 柳梦生见状立刻回身跑到柳含烟身边,拉起师姐就跑,心道这当官的好是难缠,不过幸好能够脱身了。 不过还未等柳梦生高兴太久,只听见身后的那个背棺男子怒吼道:“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柳梦生就见前方又突然闪出一人,顿时心叫不好,这还有伏兵?却见来者口中默念何词,将手中一纸黄符烧尽,遂双手拍向地面。 柳含烟立刻急道:“不好,梦生快停下!” 奈何为时已晚,柳梦生忽觉脚下一软,低头只见地面虽看似无异,却如入泥沼一般,而自己的双脚竟然陷入其中正在慢慢下沉。 柳梦生急忙松开了师姐,而柳含烟则借他的肩膀轻轻一踏,飞身而起,凌空横琴,翻手拨弦,霎时七弦骤鸣,分金断玉。 那拦路者顿时犹如醉酒一般,摇身而起,却没走两步便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柳梦生当即便感法术已断,赶紧动手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但还未等他将一只脚完全抽出,便听到身后一声怒吼。 回头一看,不料那人偶已然先至,凌空一招力劈而下。柳梦生大惊,急忙横剑一挡,虽然那化地为沼的法术已是被师姐破除了,但柳梦生依然觉得自己被这一招打的又陷下去几分。 未等他再有动作,那人偶便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再次攻来,柳梦生心里叫苦,这不是欺负人嘛,本来这人偶的关节活动就比常人灵活,再加上自己陷在地里,怎么可能脱身? 就在他疲于应付这人偶的时候,那背棺男子趁机出剑攻来,柳梦生心里把他祖上照顾了一遍,这家伙不是不善近身的吗?怎么这时候就敢来趁人之危了? 就在背棺男子即将得手之际,柳梦生面前突然横了一柄雪亮的长剑,拦下了这招。那背棺男子一惊,迅速退开,人偶也因此减了攻势退到一旁。 柳梦生当时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矗立着一位女子,青衫远黛,白袍如雪,容貌清秀,本是位惊世的美人,但周身却散发出冷若冰霜的气息,眉目间更是添了些拒人千里的寒意。原来是个冷美人,柳梦生心中暗想。 背棺男子向后退了十来步,错愕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柳梦生见这冷美人似乎是来帮自己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可谁知就在此时,一阵寒意席卷全身。柳梦生心觉不妙,抬眼便见那女子神色一凛,右手反转,一剑向自己劈来。 柳梦生大惊,横剑招架,两剑相交,柳梦生顿感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惊魂未定之际,却见冷美人虽然杀意迸发,但似有些犹疑。不容柳梦生多想,冷美人左手又出一剑。 双剑!柳梦生心中大骇,急忙挑开冷美人右手的那一剑,强运气力,一剑震开了她。 但冷美人似乎没有退意,攻势接连而至,柳梦生此时一只脚都还没从地里拔出来,躲闪空间更是有限,面对冷美人的大部分攻招只能格挡,也不能还击,招架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吃力。幸得对方是单手挥剑,又是位女子,力道不大,但是自己周身始终被包裹在一阵寒意中,令柳梦生不由得十分警惕。 柳梦生几天来本就没得好好休息,现在双脚又陷入地中处于劣势,渐觉难敌,正苦于思索破局之法,却突然察觉身后传来一股杀意。便是那背棺男子趁他疲于应对冷美人的攻势之际,绕到背后,见时机成熟,便催动人偶一同攻来,招式凌厉,看架势好像是不想留他活口了。 眼看杀招将至,柳梦生心里暗叫吾命休矣,忽然两袭白衣映入眼帘,分别拦下了这一人一偶。定睛看去,便是那冷美人止住背棺男子,而柳含烟拦下了那人偶。 柳梦生刚还奇怪师姐为何还不出手相救,原来是先将方才的琴收了起来,才抽出长剑前来相助,看来是见自己有难,师姐也是要认真起来了。这样想来,柳梦生心里一股暖意流淌,只是他不知道为何师姐手中之剑不是离钗,而是先前和自己比试的木剑。 “你什么意思?”背棺男子盯着拦路之人,眼神中的怒意汹涌,柳梦生甚至感觉到其间有丝丝杀意。 “这个人我来杀,”冷美人果真以一种严寒彻骨的语气回道,说完又看向拦下人偶的柳含烟,看得出来比起那背棺男子,这位冷美人更加留意柳含烟。 柳梦生见师姐依然是背对着她并未回应,但周身却散发出你休想的气息,心里顿觉安全了不少。趁着师姐与二人相互牵制之际,柳梦生赶紧从地里把自己刨了出来,坐在地上又看了看目标相同却又相互对峙的背棺男子和冷美人,心想自己之前究竟是干了什么坏事?落得现在不仅被官府通缉,更是惹得这个姑娘恨不得逆着官府也要手刃了自己。 柳梦生自然不敢松懈,将双脚拔出来之后便迅速做好了迎击的准备。周围已是被与背棺男子一同而来的官兵围住,但却没人敢再近前一步。背棺男子依旧面带怒意,一手持剑一手结印,另一旁的人偶也微微活动着关节伺机而动。冷美人夹在柳梦生跟背棺男子中间,一手一剑分别指向二人,只是眼神却一直落在柳含烟身上。 柳梦生仔细打量着她,总觉得哪里有些非比寻常,待到看清冷美人手中的双剑时,柳梦生一惊,方才交手时候那一阵挥之不去的寒意并不是错觉,这冷美人果然有能够运用寒气的能力,而且目前为止显然隐藏了实力,证据便是她手中的剑刃上竟然真的结了一层冰霜。相比之下,柳含烟倒是显得云淡风轻,在这般紧张的局势下还能这般从容,柳梦生打心里佩服起自家师姐来了。 就在几人相持不下之际,忽然只见背棺男子微微一笑,随即从围观的人群中闪出一个娇小的姑娘,手中燃着一纸黄符冲向最近的柳梦生。柳梦生大惊,全数注意力被这小姑娘吸引过去,急忙转身警惕。柳含烟最先做出反应,撇下人偶不管,向柳梦生飞身而来。 然而毕竟距离差距太大,如此一来必然会被那小姑娘赶先,柳梦生自然是不可能束手就擒,暗转三分气力于脚下,等那小姑娘跑到了合适的距离,便迅速发力再次用出先前从师姐故友那里仿来的身法,迅速掠过小姑娘,途中一剑精准地挑飞了那小姑娘手中还未燃尽的黄符。 小姑娘显然被这一招吓到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眼快速颤动着,泪水决堤一般流下,就差放声哭出来了。柳梦生见她这般,心里一颤,也不忍再出手,右手扬着木剑,一时间停了动作。 背棺男子本来与那小姑娘同时动作,意图直取柳梦生,但无奈被冷美人拦下,现在见那小姑娘情况危急,急火攻心,一边催动人偶攻去,一边疯狂地挥剑砍向冷美人,欲图将其逼退。 柳含烟察觉自家师弟已是化解了来者的攻势,便松了口气,谁知原本被自己撇在身后人偶乘机冲了过来。柳含烟心中一急,还未来得及把握气力,错手一剑直接将那人偶挑飞。可谁知这被挑飞的人偶,却是向着那瘫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砸去了。 背棺男子见状如同疯了一般,一声怒喝不顾冷美人的还击,直接冲了过来。冷美人见他这般,便也不强行阻拦,剑下松劲,闪身一旁。 柳梦生本来扬着木剑,正不知道如何对待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虽然挺想上去安慰她的,但毕竟目前是敌对身份,可是要是继续出手,那跟欺负小女孩有什么区别? 正在纠结的时候,忽见天上飞来一物向她砸了过来,柳梦生一惊,也未看清来物,只觉得若是真的砸中,那小姑娘必定承受不了。来不及多想,柳梦生强运气力,脚下发劲,又是一招缩地之法,凌空而去,在飞来之物落地之前,半途将那小姑娘抱起一同躲了过去。 只是柳梦生这一次行事仓促,也为了能够将小姑娘救起,结果自己离地面太近,根本没有起身的机会。柳梦生自知已然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干脆一咬牙,将小姑娘抱在怀里,自己以后背着地。不过这一次发劲过猛,柳梦生落地后带着那小姑娘一同滑行了很远,直到撞上了广场的一口水井的井栏才停了下来。 柳梦生被这一下撞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吐出血来,缓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将意识维持住。一边咳嗽一边察看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的情况,只见她双手颤颤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将脸埋在柳梦生怀里。 柳梦生强忍住咳嗽,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小丫头,咳咳,你没事吧,小丫头?” 小姑娘慢慢抬起脑袋,小脸红彤彤的,眼角还挂着泪花,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柳梦生见她好像没受什么伤,一下子松懈了下去,一松劲就躺在了地上。 柳梦生这一躺,可把那小姑娘吓到了,连忙一边摇晃着他,一边带着哭腔问着:“大哥哥,你怎么了?你可别死呀,大哥哥。” 柳梦生本就后背吃痛,被这么一摇,顿觉浑身快散架了,又不舍不得凶她,遂开口道:“咳咳…现在还活着,咳咳…小丫头…咳…你要是再摇几下,大哥哥就真归西了。” 那小姑娘一听,连忙停下了动作,柳梦生刚合眼想躺下,只觉得自己的左手被轻柔地拿起,睁眼看见师姐正在为自己把脉。柳梦生只觉师姐的气息缓缓流入体内,顺着经络遍布全身。 柳梦生见了就自然地让师姐的气息在自己体内流淌,不加干预,只消片刻,便感觉自己的伤情竟然在迅速恢复,刚刚为了救那小姑娘,匆忙间失了分寸,本来这伤势不躺上一两天是好不了的,结果现在柳梦生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居然感觉有把握能起身了。 柳梦生又动了动身子,向师姐示意自己有起身的意思。柳含烟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想让他再躺一会儿。柳梦生自然是乖乖听师姐的话,继续安静地躺着,不过这么一直躺着也很无聊,况且方才还与那背棺男子和冷美人缠斗,不能放松警惕,柳梦生便暗自留意周围的情况。 小姑娘自然已经从他身上爬下去了,背棺男子一边抱着人偶一边关切地询问她的状况,而冷美人依旧霜雪眉间地在不远处观望。 柳梦生觉得好是奇怪,前一刻还大打出手的众人,现在全都偃旗息鼓了,还是说见柳梦生方才舍身救下那小姑娘,便不好意思继续相逼,又或是见柳含烟师姐似是双目失明,而柳梦生尚且有伤在身,也料定姐弟二人也无法逃出生天了,所以才暂且停下了攻势。不过,任谁也看得出,现在三方之间紧张的气氛未有一丝缓解。 背棺男子似是感觉到柳梦生在观察他,一时间神情复杂,犹豫了一番便上前对姐弟二人说道:“这位小兄弟伤势如何?若是能走动了,还是要劳烦两位随本官走一趟。” 柳梦生心里暗骂,我都救了你小妹一命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还未等柳梦生跟师姐作出回应,冷美人却是先行拒绝了:“这两位,我不让。” 背棺男子回身神情冷峻地看着她,不过要是谁比谁更冷,那他可是真真的得认输了,冷美人现在宛如一座冰山一般,不对,她现在分明就是一座冰山,先前还都是推测,现在那冷美人不仅双剑之上清霜艳艳,就连附近的地面之上也结出了一层薄冰。 柳梦生躺在地上,感到阵阵寒意从自己背部传来,十分难耐,但见这两位现在剑拔弩张的态势,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默默地忍受着。 但是这寒意可非比寻常,柳梦生躺在地上感觉比躺在冰上还难受,寒意透过衣裳直袭腠理,大有侵入体内之势,寒气略过方才撞伤的地方更是刺痒难耐,多躺一刻也是百般煎熬。柳梦生心里甚至默默期盼着冷美人和那背棺男子之间的冲突赶快爆发,自己也好坐起来缓缓。 “两位且慢!”忽然附近有人喝道,随即从人群中飞来一人影,背棺男子和冷美人迅速退开,手中兵刃纷纷出鞘,那人影落地将背棺男子和冷美人与姐弟二人分隔开来。 柳梦生定睛一看,原来是楚雁南赶回来了,心中一喜便赶紧从地上坐了起来道:“楚兄来得好,不然兄弟我可是要被这两个凶神冤枉了,千古奇冤,冤得不行。” 背棺男子跟冷美人不约而同地冲他瞪了过来,柳梦生见状捂住自己的嘴,示意不会再多话了,然后捂着胸口装作伤势发作又躺下了。柳含烟在一旁轻轻地笑着继续为他把脉,而那个小姑娘似是有些担心柳梦生的情况,但又不敢接近,就跑到不远处观察他。 楚雁南冲柳梦生点了点头,回身向背棺男子和冷美人分别行了一礼道:“我身后这位柳兄弟虽然与榜上之人十分相似,但楚某曾与他同行一程,这位柳兄弟不仅对世事知之甚少,也绝非恶徒之流,想必其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雁南兄,此话当真?”背棺男子略显吃惊,冷美人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柳梦生不免看了看楚雁南,心想,原来你们认识啊,这个楚雁南真不地道,知道有个跟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其实也没准就是失忆前的自己正在被通缉,也不提点一下他,想到这里心里有点不悦。 柳含烟似是知道柳梦生在想什么,对他轻轻点了点头,柳梦生见状立刻跳起来道:“对啊,我这刚和家姐出趟远门就被你们喊打喊杀的,简直莫名其妙!” 其他人看到刚才还因伤势躺下的柳梦生,现在又跳了起来,一边心里嘀咕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事,一边又因为似是误会姐弟二人而有所愧疚,一个个都表情怪异地看着柳梦生,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梦生见几人的表情着实好笑,忍住笑意故作严肃道:“还有书上说,江湖规矩不都是动手前先自报家门的嘛。你们怎么上来就动手啊?你们家长辈都是怎么教育你们的?” “哪本书上写的江湖规矩?”背棺男子一听柳梦生这都扯出长辈训诫之辞,心里有些不快,但碍于楚雁南出面作保,自己理亏又不敢太强硬。 “那不重要,总之,你们要杀要剐之前,至少叫我知道你们是谁啊?不然我这死的不明不白的,你们就不怕我化作厉鬼晚上找你们?”柳梦生避开话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江湖规矩,虽然在桃花坞看的闲书里是这么写的,不过现在看来这世道好像并不像书里写的那样。 “你敢来,就收了你,”冷美人冷冰冰地回道,语气里依然带有一丝杀意。 柳梦生看了看冷美人,感觉浑身一哆嗦,心想也是,在玄门面前威胁要变厉鬼找上门来,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不对,是自寻死路:“总之,你们误会了也误会了,打架也打了,这还不自报一下家门,是不是有点太失礼数了?” “柳兄弟初出家门,有很多世情并不清楚,两位不妨先介绍一下自己,也好化解误会,”楚征帮着说道。 “雁南兄说的是,本就我等理亏,”背棺男子表情依旧十分怪异,施了一礼道,“在下四方御使,泰山夏氏,夏揖山。” 见夏揖山介绍完,柳梦生就转向冷美人,心里有点期待这座冰山会如何介绍自己。 冷美人见柳梦生笑嘻嘻地看向自己,便迅速将目光偏至他处,声音清冷道:“临安,穆容雪。” 柳梦生听罢心想果然还是这么寒意透骨,便继续道:“我说你们也真是的,即使是长相相似,你们见过有逃犯来看自己的悬赏通缉的吗?” 此句一出,楚雁南、夏揖山和穆容雪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又都眼神复杂地看向柳梦生,楚征和夏揖山更是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在说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哦,不对,像是那人能干出来的事。 柳梦生见状心里默念这个悬赏上的人肯定不是自己,绝对不是,他柳梦生就算是失忆之前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来看自己的悬赏。 纵使心里极力地劝说自己,柳梦生还是不免感到有点头疼,但又不想错过这个了解自己失忆前的身世的机会,遂扶额继续道:“既然现在误会解开了,那这位夏兄台和慕容姑娘,能不能告诉在下这榜上之人究竟干了什么事,这么招人恨?” 谁知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僵住了,柳梦生顿时感到空气里一股凝重的气氛扩散开来。柳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向楚征。楚雁南轻叹了口气,眼神转向冷美人,柳梦生遂也一同看去。 柳梦生终于在这个冷美人脸上看出了些表情,那是眉目间难掩的怒意,先前这冷美人也就带了丝丝杀意,现在倒好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杀气了,柳梦生顿时感到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心里万马奔腾,难道我又说错话啦? 就在柳梦生不知所措之际,忽觉后脑挨了一拳生疼,便蹲下捂住脑袋,抬眼看到偷袭他的人就是江晓莺,便有点恼火道:“江小鸟,你干嘛打我?” “你这呆瓜!人家是姓穆,名作容雪,不是姓慕容!”江晓莺双手叉腰道。 柳梦生一怔,心想不带这么坑我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位冷美人起了一个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名字? “你当真不认识我?”穆容雪压下怒气和杀意冷冷地问道。 虽然冷美人的语气一直是冷冰冰的听不出来情绪,柳梦生却有一种这位冷美人的杀意更明显了的错觉,连忙解释道:“在下与家姐常年深居山林,这便是第一次出远门,哪里有机会认识穆姑娘?” 穆容雪神情严肃,满是怀疑地盯了柳梦生一会儿,见他不像是在说谎,遂眼神一暗转向一旁不再回应,只是冷艳的面容上流露出希望泯灭后的失望,目光流转蕴含了丝丝哀伤。虽然不知道冷美人跟榜上之人有何种恩怨,但见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了,柳梦生才松了一口气。 “梦生,还未向各位介绍自己呢,”柳含烟在身侧轻声说道。 听到师姐提醒,柳梦生这才想起来,随即向众人施了一礼道:“失礼了,在下柳梦生,这位便是家姐柳含烟,楚兄大家可能都认识,这个活蹦乱跳的姑娘也是与我们同行的江晓莺。这一次初出山林,很多事情还不了解,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夏揖山回了一礼,而江晓莺则是一脚跺在了柳梦生脚上,疼得柳梦生直咬牙。 “什么叫活蹦乱跳的?”江晓莺气道。 穆容雪则似根本没有在意这里发生的事一般凝望着远方,楚征见众人化干戈为玉帛之后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不远处有竹竿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靠近,来者拖着长腔缓缓道:“这妖雨马上就要下到城中了,看诸位这般精神,不知可有意收了这邪祟?” 第11章 欲雨(一) 柳梦生听这令人好生反感的语气觉得耳熟,但隔着楚雁南和夏揖山只能望见那缓缓接近的幡旗,只见那幡上写着“卦不尽,道无常”六个字,柳梦生才想起来这不是之前那个预言妖雨将至的道士嘛。 “你说什么?”夏揖山立刻一脸严肃地追问。 “那祸害四方的妖雨,马上就要下到这临安城里了,”道士不急不慢地强调了一遍,那语调依旧像是看热闹一般,柳梦生听来还是觉得反感。 “此话当真?此事非同寻常,这位先生可不要信口雌黄,”楚雁南正色道。 “这话真不真,这事假不假,两位倒是可以问问站在那边的小兄弟,”那道士瞄了一眼楚征,一挥拂尘指向柳梦生。 随即众人全都看向柳梦生,柳梦生一下子被大家这么盯着感觉有点不习惯,虽然很不愿意,但情况危急,也只好如实回答:“楚兄,咱们之前经过的村庄,这位道长曾经算到过妖雨会下到那里。” “村庄?”夏揖山疑惑地转向楚雁南。 “是这样的,之前楚某与柳兄弟、柳姑娘还有江姑娘一同经过一处村庄,那里的村人皆是麻木不应,不仅不回应旁人,还会突然攻击附近的行人,所以我们这才赶到临安城来求援,”楚雁南解释道。 “雁南兄的描述,的确是妖雨为害后的结果,那现在村人何如了?”夏揖山神色凝重道。 “夏兄不用担心,楚某已经报告给知州程大人了,现在程大人应该已经带人去处理了,”楚征回道。 “看来这位先生所言不虚,”夏揖山转向那道士,施了一礼,“还未请教老先生姓名。” 那道士悠哉地捋着山羊胡子,神情颇为得意,指了指自己的幡旗:“贫道章未成。” 柳梦生一听不禁一笑,别看这道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起名字倒是谦虚起来了,不仅卦不尽道无常,就连他自己也是章未成。 “这位先生,妖雨非比一般邪祟,其行踪诡秘,先生如何得知妖雨的行踪,可否告知一二?”夏揖山依旧恭敬地问。 “贫道游历江湖,凭本事做些算命占卜的生意。那妖雨的行踪不过偶然算得,贫道不忍见它为祸四方,故来告知各位,”章未成一副得意的样子。 “那这妖雨具体什么时候下到城里来?”柳梦生见夏揖山和楚雁南有些拘泥礼数,又十分厌恶那道士的腔调,便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章未成挑眼看向柳梦生,略带了些轻蔑的神色一笑道:“明晚。” “此地不宜商榷,咱们还是找个谈话的地方从长计议吧,”楚征提议道。众人点了点表示同意,但一时间谁也没想出应该往何处去。 “随我去山庄,”穆容雪冷冷地说道,这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气魄。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一句吓了一跳。章未成也是被吓得不轻,先前得意洋洋神情一扫而空,显得颇为狼狈,刚缓了一下要说些什么。 “随我来,”穆容雪再次冷声说道,随后不容其他人再有言语,便转身就向城中去了。 章未成当即面露难色,似乎并不想跟去,楚雁南见状对柳梦生一笑,上前右手一把抓住章未成的肩旁道:“老先生请!” 章未成努力了一下,见根本挣脱不了,就叹了口气,一脸不情愿地跟了过去。柳梦生见了心里倒是高兴了不少,楚兄干得好,看来这个算命道士在冷美人的威压之下也得低头啊。 其余的人刚要动身,只听柳含烟轻声说道:“且慢,各位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众人一脸疑惑,柳含烟轻轻一笑,随即指向一处。夏揖山恍然大悟,原来地上还躺着一位仁兄呢,连忙抱着自己的人偶上去唤醒他。 柳梦生差点没笑出声来,之前用法术困住自己的仁兄是多没存在感,不仅方才交谈之间未有人想起他来,这临走之前还差一点就被大家落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那位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就被叫醒了,只是这刚一醒就跳了起来大叫道:“贼人何在?” 这下柳梦生彻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旁边的江晓莺也是笑的花枝乱颤,刚从地上起来的那位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夏揖山抱着人偶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几位非是要缉拿的逃犯。” 那人挠了挠头,想了一下,才似乎明白了状况,抬手施礼道:“让各位见笑了,在下杜仲。” “在下柳梦生,这位是家姐柳含烟,”柳梦生回礼道,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 “我叫江晓莺,”江晓莺这次不等柳梦生胡乱介绍自己便抢先道。 方才一直不言语的小姑娘此时拽了拽夏揖山的衣袖,柳梦生见她似是有话想说便凑上去道:“话说,这位小妹妹还没有与大家认识一下呢。” 那小姑娘听到有人突然在自己身后说话,一下子就绕到夏揖山的身后,江晓莺见了责骂道:“你这呆瓜,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小姑娘跑到夏揖山的身后,探出涨红的小脸。 夏揖山看了看她,转头正要向大家介绍:“家妹……” “夏语冰,”却是小姑娘细声细语地先说了出来,说罢便又躲到夏揖山的身后去了。 “夏语冰,这个名字真好听,”柳梦生见小姑娘回他话了,便一脸傻笑道。 “夏虫不可语冰,为何要取这么凶险的名字?”柳含烟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 虽然柳含烟的此语声音极轻,但夏揖山还是听到了,脸上一丝凝重之色掠过,便道:“见笑,小妹自幼体弱多病,曾请过高人算过,说小妹命格异数,需用凶名震慑,这才得了此名。” “失礼了,”柳含烟听罢轻声道,柳梦生盯着白纱下的平静面容,感到师姐散发出些许哀伤的气息。 “无妨,”夏揖山也料此语是无心,又或是习以为常了,夏语冰此时又拉了拉她他的衣袖,指了指穆容雪和楚征还有老道士章未成离去的方向。 “糟了,”柳梦生一眼望去尽是匆匆行人,哪里还看得到三人的身影。 “耽搁了这么多时间,也不知雁南兄和穆姑娘的去处了,这该如何是好?”夏揖山也没了主意。 “放心,丢不了,”这时江晓莺在一旁得意地说道。 “怎么?你认识路?”柳梦生问道。 “嘿嘿,你们就跟我来吧,”江晓莺说完自信满满地往前走去,众人相互看了看也跟了上去。 “我说,你这小鸟刚才飞到哪里去了?”柳梦生追上江晓莺道,“你可不知道,就你不在的这会儿功夫,我差点就被那冷美人一劈两半、身首异处、魂归故里了。” “什么身首异处魂归故里?人家穆姑娘根本没认真对付你,要不然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江晓莺一脸鄙视地回道。 “合着你刚才就在旁边看热闹啊,”柳梦生道。 “那不然怎样?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上去打打杀杀的啊?”江晓莺道。 “那人家冰……穆姑娘就能,你这小鸟为什么不行?翅膀不够硬?”柳梦生道。 “人家临安穆氏是玄门世家,自然会些武功了,”江晓莺拍了拍腰间的小匣子道,“再者且不说我上去也打不过人家,何况我用的是这把弩,这一箭射出去在场的几位谁躲不开?我要是动手了,那还不得误伤无辜。你这呆瓜也不好好想想。” “这么说来,倒也是,”柳梦生道,“等一下,你先前说是认识这临安城里的玄门,不会就是这临安穆氏吧?” “其实也算不上认识,就是我知道他们,他们不知道我,”江晓莺道。 “那你这跟不认识有什么区别?”柳梦生心里十分无语,这哪里称得上认识? “说道这临安穆氏,这一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江晓莺道。 “看不出来,那冷美人平时冷冰冰的,居然能这么有名呢?”柳梦生道。 “何止是有名。自从穆氏在临安起家以来,这一带的邪祟都是穆氏一手治退的,你见到的是穆家的二小姐,当年穆氏的大小姐还在的时候,论起声望和玄门里的地位,临安穆氏可是能与姑苏柳氏齐名的,”江晓莺十分得意地介绍道。 “穆氏大小姐?”柳梦生好奇地问。 “嘘!小点声,”江晓莺像是说错话了一样压低声音说道,“你不知道,八九年前穆家的大小姐被归为玄门逆党,现在应该算是临安穆氏的禁忌,你可别在人家穆氏府上提起这位大小姐。” “玄门逆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梦生想起之前看到的通缉悬赏,很有可能失忆前的自己也被列入这玄门逆党之列。 “这一段也算是玄门秘辛,我们这些外人也只是知道玄门各路为了剿灭这群逆党,曾经发起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讨伐,还惊动了朝廷,但自这一战之后,各家玄门元气大伤,这才导致各地邪祟日渐嚣张起来,”江晓莺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还不时察看身后的夏揖山一行人,“总之不是能够随意谈论的话题,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哦,”柳梦生有点失望道,“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本姑娘自然有办法,”江晓莺得意道。 一行人已然走到穆府所在,穆容雪在门前等着众人。 柳梦生抬眼一看,不愧是玄门名族的府邸,一眼望去便与寻常的官宦豪族那种气派张扬的宅邸不同,这穆府大门显得十分大气的同时更添了七分典雅,府邸的牌匾上题着“画梅山庄”四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 “山庄?”柳梦生不由一怔。 穆容雪见众人来到,同身旁的一个青年人说了些什么便转身入府了,那青年快速走到众人面前施礼道:“在下穆青松,是临安穆氏内门弟子,请各位随在下入府内议事。” “内门弟子?”柳梦生无意道。 “但凡是玄门都会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大部分都是族亲,也有的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提拔来的,在升为内门弟子之后便会易换姓氏,换成玄门的姓氏,从此才有机会参与玄门内的一些机要事物,”江晓莺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明道。 “这位姑娘所言甚是,”穆青松浅浅一笑道,遂引众人入府。夏揖山命随行官兵在外等候,然后抱着人偶跑着赶来。 这一踏进穆府,柳梦生又是小小地吃了一惊,整个穆府依山而建,难怪要以山庄命名,整个画梅山庄上下只能用一尘不染来形容,雅致的楼阁错落有致,窗明几净,与松竹山石、清泉流水相得益彰,林间飞鸟轻鸣雾气氤氲,甚是赏心悦目,想必这是山庄上下精心打理的成果。 一行人穿过前庭来到一处轩殿,此殿名作临梅殿,不同于画梅山庄中其他建筑的典雅,此殿建的大气而威严,想必是山庄的主殿,楚征和章未成已然在其中等候。 穆青松引众人入殿,便道:“请各位上宾入座稍候,我家二师姐即刻前来。” 后又命一位长相清秀的师妹看茶,便施礼退去了。 众人纷纷入座,柳梦生则被临梅殿前的两株梅树吸引,遂走到月台仔细观赏了。这两株梅树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枝丫上还有几朵残梅,看来已然是过了梅花的花期了,两株红梅残艳,依托在清瘦的梅枝上,红的有些妖冶。 柳梦生常年与师姐身处香雪之中,还从未看到过梅花开败,所以便有点好奇,心里暗自琢磨为何香雪中的梅花能够常开不败。 “你不在屋里坐着,出来看这两棵梅花树干什么?”原来是江晓莺好奇,也跟了出来。 “没什么,”柳梦生思绪被打断,立刻回转话锋道,“你说这临安穆氏的宗主不会就是穆容雪吧?” “这倒还真不是,只是穆家宗主自从八九年前的那件事后,就带着大半的人丁一直待在昆仑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江晓莺靠了过来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不是跟你说不要在人家府上提这事了嘛。” 柳梦生点了点头,难怪自从进到画梅山庄里来,就一直觉得画梅山庄人丁稀少,原来都去驻扎昆仑山了。 “不跟你耗了,我先进屋了,”江晓莺应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又跑回殿里了。 柳梦生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梅花看得尽兴了,便想回屋了。可谁知这一抬头竟看见穆容雪在远处看着自己,神情平静,眉目间看不出任何情绪,穆青松和另一位弟子在穆容雪身后恭敬地站着。 穆容雪见柳梦生发现了自己,便缓缓步来,走到近处对柳梦生道:“事不宜迟,进殿商议吧。” 柳梦生听来,觉得这句话的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冷冰冰的了,竟然一时间有点不习惯,呆立了一下。 穆容雪也未等他反应,一拂云袖便进殿去了,穆青松与身旁的弟子冲他一笑,一起随去了。 柳梦生连忙也跑了进去,进屋见大家都已经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夏揖山、楚雁南、章未成与柳含烟分别坐在四张客座上,杜仲和夏语冰站在夏揖山身后,江晓莺站在柳含烟身后,柳梦生见状便也赶紧绕了过去一同站在师姐身后。 众人皆不言语望向穆容雪,穆容雪坐定后便开口说道:“妖雨为患多时,如今已把握其行踪,此次定要除去这邪祟,诸位可有良策?” 声音依旧清冷,柳梦生更加怀疑在殿前的那一句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这妖雨非同一般,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单凭在场的众位恐怕很难应付,”夏揖山语气沉重地说道。 “这妖雨这么厉害?”柳梦生不禁脱口而出,方才与夏揖山和穆容雪交手,虽然心里清楚所有人都未出全力,但能觉察出在场的每一位都是十分不简单的,而自己的师姐柳含烟更是他从来没赢过的存在,本来柳梦生认为大家都是有信心能一同拿下这个祸患的,没想到夏揖山却是这般说法。 “柳兄弟有所不知,这次并非玄门第一次与那妖雨交手,”夏揖山继续说道,“就在不久之前,曾有一队人马前往边塞,途中便遭遇了这妖雨。其中玄门各家的内门弟子一十六人,外门弟子三十六人,官兵百余人,却在一夜间全军覆没。” 柳梦生心中一骇,虽然有听闻妖雨的诡异,但不曾想过竟然这般棘手,想一想之前自己与这邪祟擦肩而过,柳梦生便觉得一阵恶寒。但随即心中又生出了很多疑问,之前见夏揖山一行时就有些疑惑,现在玄门弟子还会与官兵一起行动吗?还有这队人马去边塞作甚? 江晓莺看出柳梦生心有疑问,就戳了一下他,打断了柳梦生的胡思乱想,问道:“那现在我们有多少人马?” 大家相互看了看,还是夏揖山先开的口:“大家把能请来的援手都报一下吧,泰山夏氏内门弟子一名外门弟子一名,携官兵三十名。” 语罢,殿内几人均神情复杂望向夏氏一行。柳梦生也看向了夏揖山,同时注意到夏语冰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内门外门弟子各一名?这家伙显然是算上自己跟杜仲,而把自家小妹排除在外了,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看夏语冰柔柔弱弱的样子,真若是对上了妖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不对,之前那么多修士官兵都难逃厄运,夏语冰小妹妹岂不是羊入虎口,哪里还有吉象?只是妖雨真若夏揖山所说那般,在场诸位的处境恐怕与夏语冰也相差无几。 “楚某算是武家,与临安城的官员素有来往,兴许可借来城中官兵相助,”楚征接着说道。 柳梦生见两人这般坚定,也受了些许鼓舞,想来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参与邪祟的讨伐,心中甚至有些激动。不过事关重大,柳梦生不由看向师姐,不知师姐作何打算。 柳含烟微微侧脸向柳梦生转去,遂轻声道:“此身与家弟不知算是玄门还是武家,如今临安百姓有难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虽然声音轻柔,却也十分坚定,柳梦生见师姐也同意了,心中不由高兴起来。 “还有我,虽然不大懂武功法术,但是肯定也能帮上忙,”江晓莺自告奋勇地说道。 “你可别勉强啊,没听到夏兄说这妖物十分厉害嘛?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可别莽撞行事啊,”柳梦生小声提醒道。 “不劳你费心,我自有分寸,”江晓莺自信地回道。 “贫道只是懂得些许算命小技,不善武功法术,此战恐怕帮不上什么忙,”章未成见几位并无退意,犹豫了一下,捋了捋胡子正色道,刚要继续说下去。 “临安穆氏内门弟子三名,外门弟子六名,”穆容雪冷冷地说道,“另已遣人前往姑苏柳氏求援,望能赶上。” “感觉人员还是有所不足,何况诺大的临安城还要将人员分散部署,情况堪忧啊,”夏揖山忧虑道。 “可将分至临安城中心御街的望梅台和墨梅轩两处,这两处距离城中各方均不远,同时也方便两处人员迅速集结,”穆容雪道。 “那一旦这妖物出现,如何通知大家呢?”楚雁南问道。 众人沉默,这倒是个难题,如果邪祟现身,如何快速通知大家呢?总不能用跑的吧,那样太慢了,且不说无法快速集合人马,要是等带着人手回来却发现妖物又跑到别处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体力。 “这个我有办法,”江晓莺眼中一亮道。 “江姑娘有何良策?”穆容雪问道。 “大家且随我来,”江晓莺蹦蹦跳跳地跑到屋外。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又一同看向柳梦生,柳梦生见了只得摆出一副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的无奈状,一摊手耸了耸肩,便走去殿外。 只见江晓莺正在自己的小匣子里翻找着什么,其他人也都逐个出来观望。 就在柳梦生琢磨江晓莺有什么鬼主意的时候,章未成悄悄凑了过来:“不知这位兄台与江姑娘是何关系?” “你问这个干什么?”柳梦生本来就不喜欢这个道士,见他凑了过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连忙拉开距离回道,“先生不是能掐会算嘛,算上一卦,岂不是比问来的更清楚。” “小兄弟,你还真以为卜卦是件容易事呀,”章未成叹了一口气道,“正所谓天机易窥,人心难算,且不说偶得天数已是不易,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难算啊。” “您也别跟我说这些了,我也不懂算卦,”柳梦生本来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好奇江晓莺的动作,没打算跟他贫嘴,“说到我跟她是什么关系嘛……” “嗯,”章未成又凑了过来。 “就不告诉你,”柳梦生说完也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就迅速跑到师姐身旁。 其实,说到跟江晓莺的关系,柳梦生还真说不明白,他跟师姐对这个江晓莺其实并不是十分了解,虽然这段时间的相处能感觉出她人还不错,只是显然江晓莺对自己的身世来历有所隐瞒,不过说到隐瞒身世柳梦生自己也没法说别人。所以被章未成突然一问,还真不好回答。柳梦生假装全神贯注地看江晓莺的动作,却明显察觉到章未成偶尔会悻悻地瞄着自己,这个章未成为什么要问自己跟江晓莺的关系,明明之前对自己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其中必定有鬼。 不等柳梦生再多想,江晓莺那边显然是准备好了,冲大家摆了摆手,示意要开始了。只见江晓莺的左手牵着一根细线,右手拿着一根竹签一样的物品,前段还绑着什么东西。江晓莺将此物对准天空,轻轻拉动细线,只见那竹签前段射出一道红色的火光升入空中,在最高处绽放出一朵艳丽的花。 “烟火,”穆容雪淡淡地说道。 “没想到平日里笨重的烟火能被江姑娘制作的如此轻巧,”穆青松赞叹道。 “哈哈,如此一来,便不愁如何联络了,”楚雁南大笑道,“江姑娘真的是手巧。” “嘻嘻,雕虫小技啦,”江晓莺被这么一夸,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穆容雪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交予江晓莺道:“那便有劳江姑娘多做一些烟火,拿着这信物,必要的材料可以去临安城中的商户随意取用。” “包在我身上,”江晓莺爽朗地回道。 此时,从前庭快步进来一位穆氏弟子,其后跟着一位年迈的官员和一位师爷,官员不及穆氏弟子矫健被拉开了些许距离,那弟子走到近前向穆容雪施礼道:“知州程大人求见。” 那官员小跑着赶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穆姑娘,本官听说那妖雨要下到临安城里来了,这是真的吗?” 穆容雪见他奔波劳累,便对穆青松道:“快给程大人看座。” “不用拘泥那些个礼数了,”程大人摆了摆手拒绝道,“此事千真万确吗?” 穆容雪迟疑了一下道:“恐怕是真的。” “唉,”程大人叹息道,“知道什么时候来吗?现在还有时间疏散民众吗?” “程大人,妖雨明晚会下到城中,”楚征上前道,“诸位有意一同制退这邪祟,还希望能从程大人那里调些兵马来协助。” “楚大侠,那是自然,目前临安城里还有百余官兵,全听诸位调遣,”程大人道。 “城中官兵只有百余人了吗?”夏揖山略显惊讶道。 “原来御史大人在这里,”程大人施了一礼道,“大人有所不知,圣上北巡之前将城里禁军全数带去了。前些日子朝廷又说是边关局势紧张,便将这临安城中的驻军几乎全都抽调走了。” “如此一来,情况便更加不容乐观了,”夏揖山忧虑道。 柳梦生一听不禁看了看师姐,柳含烟显得很平静,倒是江晓莺似乎有点不安,而这种不安的情绪显然在众人之中散播了开来。参照之前遭遇妖雨的那队人马,目前在场修士的实力姑且不论,现在临安单就人数上就远是不及,本来还期望临安城中能够多支援些官兵,现在看来也仅仅与那一队人马相当,绝望的情况不言而喻。 “诸位先行商议,我先去疏散城中民众,”程大人道。 “程大人且慢,”章未成拖着长腔打断道。 “何事?”程大人有些不快道。 “想必诸位应该都明白,那妖雨是为噬魂夺魄而来,”章未成缓缓道,“若是将城中民众撤走,你们说那妖雨是会冲着这空城来,还是那些聚在一起的民众呢?” 众人沉默,的确这邪祟为了夺取魂魄而来,若是将城中百姓撤离,只恐怕这妖雨也会追着百姓去,只是若是不撤离的话,便会陷百姓于危险之中,更何况以目前的战力能否击败这妖雨还是未知数。 “你的意思是?”程大人似有些怒意道。 “与其劳师动众地撤离,倒不如不告于民众此事,还省去了一番慌乱,”章未成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岂不是把城中百姓当成是诱饵了!”程大人强压着怒气道,连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不然诸位可有良策?”章未成笑道。 “你!”程大人今日本来就奔波劳碌,刚解决了遇难村人之事,又赶到画梅山庄了解妖雨一事。本就急火攻心,现在一听章未成这话气得青筋暴起,很不得冲上来揍章未成一顿。 “程大人,如今这妖雨行踪难测,错过这一次,可就再难有机会了,”一旁的师爷凑近程大人道。 程大人闭上了眼睛,长舒一口气,显然是在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缓了一会儿道:“好!不组织撤离,可以!但必须要昭告百姓这妖雨来犯!” 章未成将目光转向别处,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穆姑娘,御史大人,我这临安城的全城百姓可就都仰仗几位了,”程大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晚辈誓死周全临安百姓,”穆容雪施礼道,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了几分凛然。 “程大人,我等必将全力以赴,”夏揖山接着说道。 “好,仰仗几位了,”程大人声音有点颤抖,眼里竟有泪光闪烁,“那下官就不打搅各位商议了,先行告退。” “青松,送程大人回府,”穆容雪嘱咐道,穆青松施了一礼便送程大人离去。 柳梦生心中赞许这个程大人还挺为百姓着想的,又看了看穆容雪,心想看来不仅是临安百姓就连官府也很信任这个冷美人,或许与妖雨一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望。 见程大人已经走远了,穆容雪对众人道:“今日劳顿,诸位不如在画梅山庄留宿,也方便商议明晚的对策,若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尽管吩咐本门弟子。” “谢过穆姑娘,”楚征施礼道,众人一同施礼。 “青竹,为诸位准备客房,”穆容雪吩咐身边的弟子之后,便拂袖离开了。 穆青竹目送穆容雪远去后,便对众人施礼道:“请诸位随在下来。” 随后穆青竹便为一行人一一安排住处,先是将楚征和章未成安顿在离前庭最近的院落中,遂又带着柳梦生、夏揖山等人往山庄深处去了。 山庄愈至深处,便愈清静,待将夏揖山、夏语冰和杜仲安顿在一处别苑之后,穆青竹干脆带着柳梦生、柳含烟和江晓莺往山上去了,柳梦生瞬间有一种自己要被拐卖了的错觉。 途经一处三岔路,一条通往山上不远便是一处院落,一条则是向山下去了。穆青竹在前面领路到下山的那一条,柳梦生往前望去未见有住处,便问道:“青竹小兄弟,这里不是有一处更近的院落,为何还要往里去呀?” “这……”穆青竹转身面露难色,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四周,突然小声道道,“三位莫怪,这一处院落乃是容雪师姐的秘所,别说用作客房了,平日里除了师姐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你怎么好奇心那么重呢!人家给咱们安排住处就已经够照顾的了,你还挑来挑去的,”江晓莺上来揪着柳梦生的耳朵道。 “梦生,别难为青竹小兄弟了,”柳含烟轻声道,但她自己却面向那处院落,似是在凝望一般。 “那好吧,客随主便,”柳梦生有点不舍,但迫于江晓莺的摧残,只好暂且收了好奇心。 “多谢理解,”穆青竹瞬间轻松道,继续为三人引路。 幸好没走多远便到了下榻的别苑,院中建有一处小楼,三人分别住到了二楼的三间房内,待到柳梦生三人安顿好了,都已经临近上灯的时间。刚一安置好行李,江晓莺就跑来拽着柳梦生要往外走。 “天都要黑了,还要去哪里呀?”柳梦生经过白天的奔波,又跟穆容雪还有夏揖山他们打了一架,现在已是累的很了。 “你忘啦,我还要准备明天用的烟火呢!”江晓莺强行把他拽到走廊里,“快点过来帮忙!” “等一下,我先跟师姐说一声,”柳梦生叫道。 “梦生,晓莺,”柳含烟也来到走廊里,“一同去吧。” “柳姐姐好好歇息吧,苦力有他一个就够了,”江晓莺指了指柳梦生道。 柳梦生无奈地看了师姐一眼。 “目前未觉得劳累,姐姐也想出去走走,”柳含烟轻轻地笑道。 “好呀好呀,”江晓莺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到柳含烟身旁,乖巧地拉着她道,“柳姐姐一起来最好了。” 说完,江晓莺便挽着柳含烟向楼下走去,临到楼梯才回头对柳梦生催促道:“快点跟上来呀!” 柳梦生心里一阵叹息,完了完了自己的师姐要被抢走了。 穆青竹还在楼下打点好一些日常用品,正在准备火烛,见三人下楼,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问:“三位这是要去何处呀?” “这个小丫头要准备明晚用的烟火,”柳梦生指了指江晓莺道,“正要去城中的店铺里找材料。” 江晓莺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穆青竹忍了忍笑意道:“城中我比较熟悉,由我为三位引路吧。” “有劳了,”柳含烟浅笑道。 穆青竹目光落到柳含烟身上,一瞬间愣住了,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应该的。” 柳梦生与穆青竹各提一盏灯笼,江晓莺挽着柳含烟一同向山庄外走去,还未至前庭,就见穆青松迎面而来,对江晓莺道:“江姑娘,府外有人找你。” 江晓莺立刻警惕起来道:“找我?是谁来找我?” “来者自称是金陵董氏的朱雀七宿,”穆青松回道。 柳梦生一听差一点笑出来,心道这个董家起名也真是敢起,这都把天上的星宿都请下来了,名字倒是响亮,不知其本事何如。 “朱雀七宿!我不认识他们,快把他们赶走,别让他们进来,”江晓莺连忙道。 穆青松估计是没料到江晓莺会是这种反应,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看强忍住笑意的穆青竹,又看了看柳梦生。柳梦生给了穆青松一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表情,让他自己意会。 “江姑娘,这几位正在山庄门前等候,”穆青松憋了好半天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青竹青竹,山庄里有没有偏门?咱们从偏门出去,”江晓莺突然转向穆青竹道。 “啊?”穆青竹没料到话题会突然抛到自己这里,刚刚还忍着笑意现在就是一脸懵,“我想想啊,松哥,咱们山庄的沁梅园里不是就有扇偏门吗?” “叫师兄!”穆青松道。 “是~松哥,”青竹道。 “哪里有带客人走偏门的道理?”穆青松又道。 “我不介意的,柳姐姐也没关系的吧?”江晓莺用央求的语气道。 “无妨,”柳含烟浅笑道。 “那我们就走偏门吧,没关系的,我们不会拘泥那些礼节的,”江晓莺欢快地对青竹说,柳梦生的意见就这样直接被无视了。 穆青竹此时又在盯着柳含烟发呆,柳梦生有点不乐意,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穆青竹连忙道:“失礼失礼,那咱们就从偏门出山庄。” 穆青松见了略感头疼,扶了扶额道:“各位请便吧。” “谢谢松哥!”江晓莺几乎快蹦了起来,挽着起柳含烟从穆青松身旁擦过。 “谢谢松哥!”柳梦生与穆青松擦身而过时,也一脸坏笑地接道。 “谢谢松哥!”穆青竹也顺口接道。 “叫师兄!”结果又被穆青松在脑袋上捶了一拳。 穆青竹揉着脑袋领柳梦生三位错过前庭,向着一处幽僻的小径上去了。虽然已是日暮,但小径的尽头依然可以隐约望见一处别苑,颇有一种曲径通幽之妙,柳梦生在心里感慨这个画梅山庄还真是喜欢建别苑,一路到此,见过的小院已经不下十处了。而且虽然各个院落的风格相似,但从建筑布局、窗轩雕镂乃至彩绘点缀上却又不尽相同,纵使是柳梦生这样的外行看来,也是能辨出很多差别的。 而这沁梅园似乎又有一些不一样,与其他院落相比,这一带花草树木有失修剪,园前的小径更是花草横生,不时还有枝丫拦路,青石路上苔痕斑驳,有几处的青石甚至给人一种踏上去就会滑落的感觉,江晓莺一路上一直提醒柳含烟哪里地滑、哪里有小坑洼,还将所有拦路的枝丫拨开。柳梦生在后面提着灯笼看着江晓莺这么细心地照顾自己师姐,心里觉得怪怪的,不过这一路也不容他多想,江晓莺似是故意一般,凡是她拨开的枝丫大多会向柳梦生扫来。这一路上柳梦生不仅要照顾手中灯火,还要防备前方袭来的小树枝,即便是小心提防,也还是会被击中几下,发出连连惨叫。 “我说,江小鸟你每次拨树枝的时候,是不是故意要袭击我的?”又一次被树枝扫中的柳梦生终于忍不住了。 “哪里有?”江晓莺坏笑道,“我在全神贯注地为柳姐姐开路,哪里还顾得上后边,你就忍忍吧。” “你就趁现在可劲地扑扇翅膀吧你,”柳梦生回敬道,换来的当然又是一枝树杈。 “噗嗤,”最前面的穆青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来到沁梅园前,柳梦生身上满是枯枝乱叶,其余三人却是整洁如初,方才一直忙于开路的穆青竹终于有机会看清楚柳梦生被江晓莺迫害的惨状,自然是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有意见吗?”柳梦生一脸无奈略带一丝恼怒道。 穆青竹咳了咳,虽然尽力憋住,但脸上依然笑意不减道:“不敢不敢。” 一旁的江晓莺见到自己的杰作,也是笑的肚子疼。柳含烟虽然看不见,但心里也是明白柳梦生现在的狼狈相,浅笑着替他摘去身上的枝叶。 穆青竹笑够了,见柳梦生也打理的差不多了,便去推开沁梅园的大门,木门开合的吱呀声在这僻静之所显得格外响亮。穆青竹回头看向园内,不禁微微一愣,柳梦生和江晓莺也好奇地挤了过去察看。 这里仿佛是被人遗忘一般,只见院内花草杂乱,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来打理了。几人进到院内,见院中有一株殷红散尽的梅树,树下有一口积满了尘土的水缸,柳梦生好奇地上去查看,却见缸内的水早已干涸,只留下一些黑色的淤泥与几片枯黄的莲叶附在缸底。院子的北面建有一小筑,风格与山庄中的建筑无异,小筑门上有一块牌匾,其上有“寒香沁雪”四字,字迹清秀,让柳梦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小筑门上挂了锁,锁上自然也是覆了层轻尘。 柳梦生没想到这个沁梅园中,竟然会是这番荒凉之景,恍惚间竟有些失神。 “哇,这里怎么这么乱?”江晓莺也不管旁边的穆青竹听不听得见,直接感慨道。 估计穆青竹也想不到这画梅山庄里还有这么一处荒凉的地方,挠了挠头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里是谁负责的啊?这么散漫。” “是啊,刚一进来,还以为已经出了画梅山庄呢,”柳梦生不禁一同感慨道,回过头来看见柳含烟似是在望着那“寒香沁雪”的牌匾出神,便凑了过去。 柳梦生刚要问师姐正在寻思什么,柳含烟便先开口道:“梦生呀,偏门可找到啦?” 其余三人这才想起来找偏门的事,于是都开始四处张望起来。这偏门倒是不难找,就在小筑后面,柳梦生和穆青竹费劲地把生锈的门栓抬起来之后,众人迫不及待地推门出去了。 不过,与其说是出了偏门,到不如说是来到了后花园一般,四人面前红梅林立,每一株梅树看去都有些年岁,只是这园中也和方才的院子一般久未打理,又时值梅花凋零的时节,林间落梅散乱,与院子里的荒废相比,这里又多添了几分凄凉。 梅林边缘可以望见用以与街市隔开的竹篱,柳梦生若有所思道:“沁梅园莫非指的是这个种着梅树的园子?” “可能是吧,”穆青竹含糊道。 “这么模棱两可,你到底是不是画梅山庄的人啊?”柳梦生脱口问道,“怎么连自家的地界儿都不熟悉啊。” “说来惭愧,画梅山庄里的每一位弟子都会负责管理几处宅院,平日里光是打理自己管辖的院落就已经很费时了,而且现在山庄里的弟子人数远不及以前,所以大家很少会去自己管辖范围之外的地方,”穆青竹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就留下这么少的弟子打理这么大的山庄,话说,你家宗主带着那么多弟子去昆仑山有什么要事吗?”柳梦生好奇道。 这话一出口,江晓莺就立刻瞪了他一眼。穆青竹也是面露难色,不知道如何开口。柳梦生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冒犯了,可是这话已出口想后悔也不成了。 就在尴尬的气氛即将充斥整个沁梅园时,柳含烟缓缓道:“晓莺呀,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筹备明日要用的烟火吧。” “对呀对呀,青竹青竹,快带我们去要材料吧,不然店铺关门了就麻烦了,”江晓莺眼里一亮,赶快接话道。 “好好好,这就去,”穆青竹仿佛被放过一样应和道,柳梦生也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去找沁梅园的出口了。 待柳梦生和穆青竹费力推开竹篱的门时,只见面前有一人似是在此恭候多时一般。身边的穆青竹迅速站正,左手拇指轻轻将腰间佩剑推出鞘。柳梦生见此,也赶快调整好身形,暗自催动气息探查起此人来。 第12章 欲雨(二) 见那人一身夜行服,一副小鹿模样的面具遮住颧骨以上的部分,从身段上看来应该是名女子,看似很随意地站在那里,但柳梦生却发现她周身的气息收敛而凝聚,并未露出任何破绽。柳梦生感受不到她的意图,想必绝非等闲,也难怪穆青竹会如此严肃。 那人扫视了柳梦生等人后,便将目光定在了江晓莺身上,随后慢慢移步走近,对着江晓莺躬身施礼道:“在下张月鹿见过少奶奶。” 柳梦生一听,便明白了这位原来就是那个金陵董家的朱雀七宿之一。所谓朱雀七宿,便是指二十八星宿中位于南方的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七宿,而又在风水中分别称其为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和轸水蚓。只是这张月鹿想必也不是她的真名,不过是借星宿之名用来行走江湖罢了。只是,最让柳梦生在意的是这人称江晓莺为少奶奶。 “什么少奶奶?怎么哪里都有你们?”江晓莺既气恼又沮丧地说道。 “是少爷吩咐我等来寻少奶奶,一旦遇见便护您回府,”张月鹿依旧恭敬道。 “我哪里需要你们保护!”江晓莺不客气地回道。 “少奶奶,您还是快些随我等回府吧,”张月鹿劝道。 “别老少奶奶、少奶奶的称呼我,本姑娘还没嫁人呢,”江晓莺气道。 “您说笑了,若不是您那一日逃婚,现在早已是我们董氏的少奶奶了,我等岂敢不敬,”张月鹿道。 “你还跟我顶嘴!”江晓莺气得直握拳,但对方一直这么毕恭毕敬的,又不知道气往何处撒。 逃婚?柳梦生不禁看向江晓莺,心道这个江小鸟还挺能折腾,怪不得一直对自己来历避而不谈,原来还藏着这么一段故事呢。 “总之,不用你们跟着我,我现在安全得很,”江晓莺烦躁道。 “少奶奶,这是少主的命令,我等不敢有违,”张月鹿回道,眼角余光却在柳梦生身上打量着。柳梦生明显感觉到此人的气息指了过来,似是对自己存有敌意。 “你!”江晓莺面对这个赶也赶不走的人甚是无奈。 柳梦生见这张月鹿这般纠缠遂心生一计,小声对江晓莺道:“眼下临安形势尚不明朗,与其将人家遣走,倒不如留下来一起来帮忙吧。” “也是啊,”江晓莺眼珠一转,回头便对张月鹿道,“眼下妖雨将至,临安城形势危急,你若是真有心保护我,就来一同讨伐这邪祟。” “少主有命,不让少奶奶参与对抗妖雨,”张月鹿道。 “要他管我!”江晓莺气得差点跳起来。听到这里,柳梦生心里便也有些不快,这董家少主如何得知临安要与妖雨一战?既然知道,为何不出手相助? “少主说,若少奶奶不肯,即便是用绑的,也要将您带回府上,”张月鹿略带了些威胁的语气。 “你敢!”江晓莺这回是真的跳了起来。 柳梦生已然是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却被穆青竹抢了先。 “且慢,你们金陵董氏到底是什么意思?妖雨来袭,不来相助便罢,如今还来强行将江姑娘带走。金陵董氏作为一方宗门竟是这般作为,就不怕为人所不齿吗?”穆青竹正色道。 “金陵董氏本就不是玄门出身,没有义务讨伐邪祟,”张月鹿将身体站直道。 “那还好意思自称什么金陵董氏!”穆青竹语气里藏了丝丝怒意,更带了几分轻蔑。 柳梦生见穆青竹这番话虽然意思明确了,但总觉得骂的不过瘾,便道:“就是就是,我还惊讶世上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玄门,结果连玄门都不是,也难怪这般胆小如鼠。” “董氏沉勇,不在于此,”张月鹿咬着后牙回道。 “那是用来临阵脱逃上?”柳梦生继续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你找死!”张月鹿怒道,右手也背向了身后,似是在摸向自己的兵刃。 “呦呦呦,明明没什么担当,这脾气倒是不小,”柳梦生表面悠然道,暗下左手已将木剑推出剑鞘。 “你是什么人?”张月鹿眯起眼睛道。 “我是什么人,我好歹也算是你们这未过门的少奶奶的救命恩人,”柳梦生道,旁边的江晓莺扶额表示头疼状。 “救命恩人?”张月鹿一脸怀疑地看着柳梦生。 “看来你们董氏连礼数都不会啊,见到自家少奶奶的救命恩人不先道谢的吗?自称董氏,还这么不懂事,”柳梦生继续道。 “你!”张月鹿瞪向柳梦生,感觉随时都会冲过来跟他较量一番。 “什么少奶奶,没告诉你,本姑娘还没嫁人呢嘛!”江晓莺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哝道。 “晓莺啊,这种不敢作为,又胆小如鼠,还不懂礼数的家族,咱们不嫁也罢!”柳梦生装出一副长辈的口吻道。 “要你管!”江晓莺压低声音道。 穆青竹从刚才柳梦生说话开始就一直憋着笑,被柳梦生和江晓莺这么一闹,原先的怒气早就消去了,正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 “若真是如此,我们少主自会重谢,”张月鹿强压下怒气咬着后牙道。 此时柳梦生忽觉周遭气息忽变,表面上依旧散漫的样子,心里却迅速警惕起来。柳含烟和穆青竹也应是感到气氛异样,同时扣住了腰间的佩剑。 “张月鹿,为何如此拖沓?”一个沉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巷里飘来。 柳梦生一眼望去,见从那小巷里慢慢走出六个人来,心里便知来者是谁了。 那六人在张月鹿身后站定,一同施礼,其中一位老者道:“在下鬼金羊,见过少奶奶。”而后面那几人估计就是井木犴、柳土獐、星日马、翼火蛇和轸水蚓了。 柳梦生定睛看去,见这几位年龄身高不一,岁数最大的要数那鬼金羊,俨然一副白发老者模样,而这最小估计就是那翼火蛇了,不过虽然他只是七八岁孩子的身高,眼中却露出让人很不舒服的光芒。 这几人也都戴着面具,只是各有不同,比如鬼金羊的面具只将自己的左脸遮去,样貌是一只笑容诡异的山羊;而翼火蛇的面具则是一条赤蛇盘踞,遮去额面与右半边脸,赤蛇示威似的张开嘴露出毒牙,蛇口中露出了那孩子的左眼;星日马则是干脆用马脸面具将自己的面容完全遮住,再加上他那高大健硕的身材,感觉就像是牛头马面里的马面一样,若他说自己来自阴曹地府,柳梦生都不觉得奇怪。 除了鬼金羊和张月鹿,其余几人好似故意一般均站在阴影处,纵然有人的面具未将面容完全遮住,却也看不真切。 “鬼金羊前辈,”张月鹿向着戴山羊面具的老者恭敬道,刚要继续说下去,那鬼金羊就抬手制止了她。 鬼金羊瞄了一眼柳梦生等人,随后对江晓莺施礼道:“少奶奶,我等也是逢少爷之命,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不为难你们,就是在为难本姑娘了,”江晓莺扬起头几近怒喝道,“我已经答应临安穆氏一同对抗妖雨,如今你们却要将我强行带走,岂不是让本姑娘言而无信?” “何止是为难晓莺一人,明日与妖雨一战,你们少奶奶在其间要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你们现在若真带她走了,不仅是在难为我们,更是在难为这临安城中的百姓。于情于理,都是你们的不是,还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地讲话,”柳梦生见江晓莺自看见鬼金羊之后火气就顶了上来,便上前一步挡在江晓莺前面,趁那鬼金羊开口前抢先说道,“更何况,既然是你家少爷的命令,又是来接你们董家未过门的少奶奶,为何不见他亲自来?” 鬼金羊的脸色立刻黯淡下去,张月鹿等人的脸色自然也是不好看。 “少爷还有要事,不能抽身,”鬼金羊顿了顿沉声道。 “要事在身?我看是害怕遇到那妖雨,不敢来吧。看来我们晓莺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柳梦生将手搭在江晓莺肩上,几近将她揽在怀里。柳梦生是想着借此动作告诉江晓莺,就算是跟这什么朱雀七宿打一架,他也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而江晓莺被这么一搭先是一愣,然后看了过来。柳梦生见江晓莺眼中满是惊讶,便冲她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笑容,随即感到江晓莺浑身颤了颤,便心想这江小鸟还挺激动,自己不过是拔刀相助而已,不用谢的。 江晓莺瞪了柳梦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对鬼金羊他们厉声道:“你们回去告诉他,别装模作样的。若真是担心我,让他亲自来请本姑娘回去!” “这……”鬼金羊和其他朱雀七宿面面相觑。 “这什么这?还不快赶紧让开!要是误了大事,怕你们担当不起!”柳梦生喝道,然后就这样搂着江晓莺径直穿过鬼金羊等人,张月鹿和星日马见状要拦却被鬼金羊抬手制止了。 柳含烟和穆青竹也顺势跟了上来,留下站在原地的朱雀七宿。柳梦生感到江晓莺一直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在强忍着什么念头。 柳梦生见状故意快速转向一处小巷,躲开朱雀七宿的视线。此时穆青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笑了出来,笑的肚子直痛还不住地捶墙,柳含烟也是抬手遮住笑颜。江晓莺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一脚踹开柳梦生道:“你个呆瓜!怎么闹的跟抢亲似的!” “柳兄,你真的是太绝了,自己的未婚妻不仅逃婚了还被别人拐走了,这下董家的少爷还不得气疯了,”穆青竹一边笑一边说道。 柳梦生没想到江晓莺会是这种反应,结果被这一脚踹得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喂!江小鸟,我好歹也是想了办法帮你脱身了,你不谢谢我,怎么还打我?”柳梦生翻过身来坐在地上委屈地说道,心想合着这江小鸟刚才是在忍着想揍自己的冲动啊。 “你!你个呆瓜!”江晓莺气得也是说不上话来了,直接冲过去又是一阵暴打,直到柳梦生求饶了才罢手。 “好了,梦生,晓莺,别闹了,咱们还有要事要办,”柳含烟见两人打闹够了便轻声提醒道。 “对啊,再晚的话,有的店可能就关门了,”穆青竹此时也是笑够了。 “对对对,正事要紧,”江晓莺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戳了戳躺在地上的柳梦生道,“喂!呆瓜,快起来干活啦!” “没天理啦,”柳梦生喊着,结果又挨了江晓莺一脚。 “早知道就不拦着那些个朱雀了,反正都是一窝鸟,”见自己再躺着只会换来更多的拳脚,柳梦生只得揉着浑身的酸痛感,被迫起身。 “你说什么呢!”江晓莺一眼瞪了过来,柳梦生连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不再多话了。 随后四人穿梭于临安城里的街道间,搜罗着制作烟火的材料。一路上很是顺利,那朱雀七宿也没再来纠缠。江晓莺提出的素材,穆青竹都能准确地找出相应的店铺,而且所有店铺的店家一看到穆青竹便知是画梅山庄的急需,连穆容雪给的那令牌都不用出示,各个店家就都纷纷积极配合,还有的店家猜到这些用品是要用来对付妖雨的,不仅钱款可以暂且不收,还都主动提出把材料送到画梅山庄,可是给柳梦生等人省去了很大的劳动量。末了,还有些工坊的工匠自告奋勇地前去画梅山庄集合,任听调遣,一同协助制作。 其间,柳梦生注意到师姐也常常趁江晓莺挑选时上前询问街旁的店家,想是在打探故友的事情。回想起来,本来为了低调行事柳梦生才和师姐一起改换身份的,谁曾想自己的画像居然上了通缉榜,偏偏自己还盯着那悬赏看了半天。这下好了,别说避人耳目了,不名扬天下不就错了。想到自己可能会为师姐寻人带来麻烦,柳梦生不由有些担心,不过他还来不及仔细思索,就又被江晓莺叫去干活儿了。 接连辗转了几家店铺,终于是将江晓莺所需的材料都找到了。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柳梦生又看了看门柱上程大人奋笔疾书的告示,心中有点不解。按说程大人已经将妖雨来袭的消息告知城中百姓了,不见有人着急逃难就算了,结果这临安城里的百姓连半分担忧之色都没有,为何大家依旧如此悠然? 于是趁着江晓莺和穆青竹正忙着挑选硝石之际,柳梦生指着门柱上贴出来的告示问那店家:“老板,问你个事情,程大人这都已经告诉大家妖雨来袭的事情了,怎么不见有人逃难去?” 那店家听到这一问,直接笑道:“有穆家的姑娘跟程大人在呢,还用担心什么?兴许那妖雨都没那个胆量来临安城呢。” 结果还未等柳梦生再问些什么,就被江晓莺发现了。 “喂!你这呆瓜又在那里偷懒,还不快过来帮忙!”江晓莺冲他嚷了一句。 “好好!”柳梦生无奈地应道。 “对了,小兄弟,这些护符给你,”店家说着递过来一些小锦囊。 “这是?”柳梦生不解地看向店家,听他的意思里面似是装着某种护符。 “这是碧霞元君庙里请来的护符,保平安的,要是妖雨真来了,你们一定用的上,”店家笑着说道。 “这个…恐怕不合适吧…”柳梦生当然不想收了。 “这护符要是给穆家的人,他们肯定不会收的。小兄弟就拿上吧,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看你们每次都拼命地治退妖魔,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店家道。 “哪里的话,您这店里的硝石这回可是要派上大用场了,”柳梦生看了看在帮着拿东西的穆青竹,心道给玄门弟子送护符,要是能收那才怪呢。 “真的吗?”店家有点不相信。 “不敢妄言,”柳梦生道。 “你这呆瓜!还磨蹭什么呢?快过来!”那边江晓莺又催促道。 采购回府后,江晓莺马上画了一张图纸,又将图纸上的各处细节教予工匠,最后还演示制作了两只烟花,待到几位工匠手法纯熟后才放心。其间柳梦生和柳含烟也在一旁协助,穆青竹更是叫来了自家的外门弟子一同帮忙,几位工匠手艺都是极好的,临安穆氏的弟子也是个个心灵手巧的,因此制作烟花的工期被大大缩短了,仅一个时辰不到就完成了百只烟花。本来江晓莺是想一鼓作气赶快做完的,结果却被工匠们要求回去休息。理由很简单,明夜江晓莺、柳梦生和柳含烟,以及穆氏的弟子们都要与妖雨一战,需要保存体力。 众人领了工匠们的好意,离开了山庄临时搭起的工棚。此时还未至夜半,柳梦生舒了舒筋骨,望向夜空。正是皎月当空,月色清朗,微风习习,虽时有流云遮月,却更添几分静谧之感。城中灯火繁华,还有许多营业的店家,还有饮酒作乐的人,好一番宁静祥和之景,实在想象不出这座城明夜会遭妖雨袭击。 虽是夜深柳梦生却未有困意,众人显然也也是如此,终于有个穆氏的外门弟子忍不住说道:“青竹哥,今日夜色清朗,咱们要是现在就睡觉,岂不是白费了这一番良辰美景?” 穆青竹看向他,扬了扬眉说道:“我说萧楚老弟呀,今夜月色清辉是不错,但光是美景良辰,咱们一众同门又如何取乐?总不能只干瞪着这月亮看吧。” “嘻嘻,还有荔枝酒,”萧楚挠挠头道。 “好啊,你小子还敢藏酒,要是被二师姐抓到,定饶不了你,”穆青竹勒住萧楚的脖子,一脸正经地说道。 “不,不是我藏的,是雨初师妹酿的,”萧楚慌忙招供道。 “喂!不是说好的,不说出去的嘛!”一旁的穆氏仙子见自己被供了出去,立马噘嘴以示不满。而她身边的另一位姑娘见到正和自己聊天的同门忽然发声抗议,便默默地低头躲到雨初身后。 “好呀,你们几个还瞒着我什么了?还不快从实招来,”穆青竹继续勒着萧楚,对其他的弟子道。 “没有了,师兄,没有了,”在前面的几位弟子齐摇手道。 “那就好,”穆青竹一下子笑了出来,随即放开了萧楚,又随手在他头上胡乱地呼噜了一把,“行啊,你们几个,明明知道山庄里禁酒,还敢偷偷地酿荔枝酒,不愧是我跟松哥带出来的后辈。” 几位弟子见状便都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把萧楚拽了过去,然而站在后面的一名弟子却悠悠说道:“分明是你一人教坏的,别拉松哥下水。” “凌酌桂你小子又当面顶撞师兄,是不是皮又痒痒了?”穆青竹半带威胁地说道。 “客人还在这里呢,再说你哪里有个当师兄的样子?”凌酌桂满脸嫌弃地看着自家师兄道。 “既然已经没有当师兄的样子了,也不妨再收拾你这小子一顿,”说完穆青竹便扑上去了。 一旁刚被拉回去的萧楚马上就跟自己师妹道歉去了:“雨初师妹,不好意思,我本来没想把你私自酿酒的事情说出去的。” “哼,不理你了,”显然对方在生着气,把头转到一边,表示不想理会萧楚。 “别呀,师妹,我错了,我错了,我也不想这样的呀,”萧楚有点慌张,连忙转过去继续道歉。 “那你怎么一点犹豫都没有?一下子就招了!”雨初自然是不会认可萧楚的说辞。 柳梦生饶有兴趣地望向这一对师兄妹,那个叫雨初的师妹看起来应该是众弟子中年龄最小的,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无论萧楚如何向她解释,甚至都快允诺赴汤蹈火了,雨初都是一副不肯接受他道歉的架势。 忽然,柳梦生的视野里晃过点点微光,在幽暗夜色中仿若星光一般明丽,凝眸看去,望向自己的人正是雨初身边那位姑娘。恰逢薄云初开,月光倾下挥洒到她的身上,伊人半躲在同门身后,仿佛是远离烟火的小仙子在好奇地偷窥尘世一般。 可能是回望的目光太过热切,小仙子终是察觉到柳梦生在看着自己,雪白的脸上霎时泛起了红晕,立刻闪躲到了雨初身后。柳梦生见她躲了回去,心中竟觉得有些空落。 “我不管!”雨初的声音扬起,看来依旧是不肯给萧楚好脸色。 另一边,穆青竹已然是修理完凌酌桂了,便对柳梦生等人道:“柳兄弟、两位姑娘,今日难得我这小师妹酿上几坛荔枝酒,趁今晚夜色尚好,不妨共饮一杯,可否?” 柳梦生心里正在琢磨,别看穆容雪那个冷美人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可这临安穆氏的弟子一个个倒是都挺活泼的,估计平时都是这么打打闹闹的。突然被穆青竹这么一问,柳梦生也没了主意,转头看向师姐,柳含烟似是知道柳梦生的想法,轻轻点了点头。 见师姐同意了,柳梦生才回道:“既然青竹兄好意相邀,我们自然愿意。” “好呀好呀,不过你就不怕被你家二小姐抓到,连你一起罚吗?”江晓莺也是一脸喜悦。 “这个你就放心吧,诺大的山庄,这大晚上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撞见?”穆青竹不以为然道,“我说酌桂老弟,咱们去哪里小酌呀?” “竹哥,不如就去祈梅苑吧,二师姐平时都不去我们那里,而且离客人的住处也比较近,”凌酌桂道。 “还是你主意多,”穆青竹转头对萧楚他们道,“萧老弟,还不快把荔枝酒取来。” “荔枝酒就在祈梅苑,竹哥和各位客人一同前来便是,”凌酌桂道。 穆青竹听罢对柳梦生等人施了一礼道:“还请诸位移步祈梅苑。” “假正经,”凌酌桂在他身后撇嘴道,当然又被穆青竹修理了一番,之后还被勒令在前面同穆青竹一起领路。 少顷,一众人来到祈梅苑,这处院落与柳梦生在山庄里见过的别院都不同,给人一种秀丽的感觉不说,单就是规模就大了不少。祈梅苑坐北朝南,主楼位于北面,东西又各有一栋小楼,前庭由青石铺成,院落正中设有一石桌,周围有几个石椅,石桌近旁栽有一株红梅,也许是在山中的缘故,这一树红梅虽有败势但还未落尽。柳梦生放眼望去,见那主楼后面似乎还有个小院。 大家纷纷入院,柳梦生身后的萧楚还在努力哄安雨初:“雨初师妹别生气啦,我就说青竹哥不会责罚咱们的。” “我不管,谁让你把我供出去了,”安雨初似乎还没有原谅他。 “好啦好啦,雨初,你就别再责怪萧楚师兄啦,”雨初一旁的小仙子柔声劝道,“今天难得有客人来,也好久没有喝到雨初妹妹的荔枝酒了,还不趁机会好好热闹热闹。” 安雨初看向她笑了一下,悄悄吐了吐舌头,又转头对萧楚严厉地说道:“看在雪怜姐姐的面子上,就先放过你。” 萧楚如获大赦一般:“谢谢雨初师妹原谅,谢谢雪怜师妹。” “唉,咱们画梅山庄的师兄怎么都是这个样子?”凌酌桂在前面摇摇头叹气道。 “你也现在也是师兄了,”穆青竹弹了一下凌酌桂脑门道,“而且以你小子的资质,不出多日,就会被收入内门,也许比萧老弟还快一步呢。到时候你可就是他的师兄了,可要好好提点提点这些后辈呀。” “唉,那还真是前途堪忧啊,”凌酌桂捂着脑门叹气道,结果又被穆青竹连弹了几下脑门。 一众人来到石桌前,穆青松将柳梦生和柳含烟连同江晓莺安排在风景最好的位置落座,江晓莺抢着夹在柳梦生和柳含烟中间把两人隔开,然后一脸得胜的表情看着柳梦生。 柳梦生自然是懒得搭理她,见师姐也没有什么异议,便也由着江晓莺。凌酌桂带着所有外门弟子去取荔枝酒和酒具了,留下穆青竹一人陪着三人。 “这小子,总算是懂点事了,”穆青竹挨着柳梦生坐下,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如是说,眼里却满是赞赏与欣慰之色,感觉就像是位老父亲看着自己孩子长大了一般。 “初见慕容……穆姑娘那般冷冰冰的样子,我还以为贵府的弟子都会被教得木木呆呆的,没想到却也能这般活泼打闹,”柳梦生随口说道。 “哈哈,别看二师姐一直冷冷的样子,其实人很温柔的,”穆青竹不假思索地回道,然后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看样子应该是回忆起来了什么不好的经历,随后缓缓地补充道,“虽然教导后辈的时候,嗯……还是很严厉的。” 江晓莺听了不禁笑了出来,戏谑道:“看起来某些人平时没少接受教导呀。” “还好,还好,”穆青竹一脸苦笑道。 柳梦生突然留意到师姐一直对着那株红梅,虽然蒙着眼睛,但神情却给人一种正在观赏梅花的感觉。 少时,安雨初等人也端着荔枝酒和酒具回来了,走在队尾的凌酌桂右手还拎着一名看起来甚无精神的弟子。 “师兄师兄,我们把荔枝酒拿来啦,”安雨初端着小酒盘,跑来跟穆青竹汇报,萧楚在她身后一脸傻笑地点着头。 穆青竹看着萧楚摇摇头,又转回来对柳梦生三人道:“来来来,我们的雨初师妹平日里就鬼头鬼脑的,这酿出来荔枝酒也是一绝,三位快来尝尝。” “师兄,你这是在夸我对吧?”安雨初嘿嘿一笑道,“肯定是在夸我,谢谢师兄!” “是啊是啊,雨初师妹酿的荔枝酒可好喝了,”萧楚依旧一脸傻笑地附和着,柳梦生一直好奇,这个萧楚从刚一见面就一直保持着这一副傻笑样,一直这么笑他的脸不会觉得累吗? 一旁的江晓莺凑了过来对柳梦生小声说道:“以前觉得世上没有比你还呆的了,现在看来,也许你还有救。” “听说烤小鸟还挺下酒的呢,”柳梦生回敬道。江晓莺白了他一眼,噘着嘴侧到柳含烟身边去了。 其他的弟子也都走到近前,凌酌桂把手里的那位扔到凳子上,戳了戳他:“快醒醒,快醒醒!” 那位弟子看起来也就不到十岁的样子,个子小小的,挨了几下依旧睡眼稀松地不想起来。凌酌桂见状叹了口气,蹲下来对他似是在向别人喊话一样地说道:“开宴会啦,快把好吃的都端过来。” “好吃的在哪儿?”那位趴在地上的弟子立刻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惹得众人一阵笑。 “凌老弟呀,咱们今日设酒席款待客人,你把这个小家伙拎过来干什么?他岁数这么小,又喝不了酒,”穆青竹悠悠道。 “师兄经常出门征讨妖物,好不容易有机会跟我们聚聚,也不能就把这小家伙一个人放在屋里呀,”凌酌桂道,“何况明天就要迎战妖雨,万一……” “萧老弟,你看咱们酌桂也长大了,知道关心后辈了,”穆青竹立刻转头扬声对萧楚说道,萧楚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咳,总之,难得大家一起聚聚,就算喝不了酒,这小家伙也能吃些点心,而且雨初师妹的荔枝酒又不似寻常酒那么浓烈,他喝几口应该也没什么事,”凌酌桂会意地一笑。 “就是就是,不能喝酒,还不能吃点心啦,”那位弟子从萧楚手中的盘子上拿了块果脯塞到嘴里道,“而且什么小家伙,我有名字的。” “那就别光顾着吃了,这还有客人在呢,还不快好好介绍自己,免得传到师姐那里,责备我没好好教导你,”穆青竹无奈地说道。 “在山庄内聚众饮酒,这事你敢跟师姐汇报?”凌酌桂悠悠说着,本来似是还要往下说些什么,结果穆青竹把他还想要说的话一眼瞪了回去。 “唔唔,好的,”那名弟子听了一下子转过头来,才发现柳梦生三人坐在石桌前,于是赶紧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又理了理头发跟衣服,向三人施礼道,“在下临安穆氏外门弟子叶衣荷,欢迎哥哥姐姐们来画梅山庄做客。” “来,这个送给你,”江晓莺见他讨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只木雕小鸟。柳梦生瞄了一眼,虽然那木雕不大,做工却很精细,不仅羽末毫端刻画得很逼真,就连眉目也十分传神,甚至还能看出些许神态来。 “谢谢姐姐,”叶衣荷不胜欢喜地接了过去,仔细赏玩起来。 “你们几个也别站着了,快来坐,”穆青竹向众弟子唤道。 凌酌桂坐到穆青竹近旁,又把叶衣荷像个小物件似的放到两人中间,叶衣荷依旧在仔细观察江晓莺给的木雕并不在意。 安雨初看了看落座的几人,一下子就目光定在柳含烟身上,瞬间眸中星光一现,然后拉着那个叫雪怜的小仙子跑了过去,看来是想挨着柳含烟坐下。但方才还很活泼的安雨初跑到近前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便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眨着眼睛看向柳含烟。 柳含烟自然是知道安雨初的意思,向她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安雨初见柳含烟应允了,眼底的光芒更加明丽了,赶紧拉着雪怜一起坐下。一同就坐的还有一位从未有言语的姑娘,萧楚自然是想挨着安雨初坐的,但是奈何对方已然是被柳含烟吸引了过去,于是就一脸失落地坐到凌酌桂身边。 穆青竹跟凌酌桂见状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又同时看向对方,相视苦笑又都摇了摇头。 “想必各位已经知道,这三位既是咱们画梅山庄的客人,更是明日要与我等一同抗击邪祟的义士。虽然现在并非正式席宴,但各位也莫要失了礼数,”穆青竹见大家都已就坐,起身正色道,“那么接下来,各位先跟客人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又不是什么正经场合,还挺有模有样的,”凌酌桂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就又被穆青竹一眼瞪了回去。 “那么就从凌老弟开始吧,”穆青竹对着凌酌桂带了些许威胁的神色道。 凌酌桂打了个冷颤,然后舒缓了一下,起身施礼道:“在下临安穆氏外门弟子,凌霄,字酌桂。” “我刚才已经介绍过自己啦,”叶衣荷见凌酌桂转向自己这边,便抢先道。 “好好好,知道啦,”凌酌桂坐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叶衣荷反抗了一下,但最终以失败告终。随后见没人继续,凌酌桂就戳了戳一旁看着安雨初傻笑的萧楚,“萧楚,萧楚,该你了。” 萧楚被这么一戳才回过神来,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尴尬地笑着施礼道:“在下萧楚,字云河。” 江晓莺眯起眼坏笑地给柳梦生使了使眼色,柳梦生白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结果视线撞到了坐在自己对面那位叫雪怜的姑娘。 这一眼两人目光相交,却又同时一怔,那一瞬间感觉就好像是故友相逢,却又还未相识。柳梦生回神后略感尴尬地冲那姑娘笑了笑,对方则是害羞地低下了头。 此时坐在一旁的姑娘十分从容地起身施礼道:“小女子席文清,见过三位。” 柳梦生寻声打量了一下席文清,这才想起来先前在临梅殿为大家看茶的便是这位姑娘,正出神之际,却又被那雪怜姑娘抬眼看见。柳梦生傻傻一笑,赶紧把目光移向一边,却又发现江晓莺正满脸鄙视地看着他,只能耸耸肩装作一副无辜样。 “临安,殷雪怜,”雪怜起身声音怯怯道。 “嗯?”柳梦生还没从刚刚尴尬的气氛中缓过来,这寥寥几字的介绍声音又是极轻的,以至于柳梦生听得有点恍惚。 “殷雪怜师妹一向怕生,柳兄不要见怪,”穆青竹以为柳梦生是没有听清楚,便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柳梦生赶紧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殷雪怜脸上微微泛红,低着头坐回到了石椅上,目光闪烁不敢与柳梦生对望。柳梦生暗暗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又瞥见江晓莺斜着眼睛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估摸着这江小鸟心里没琢磨好事,不免心中添了几分郁闷。 “我叫……”安雨初虽然很活泼地站了起来,但话还未完全出口,就又看了看身边的柳含烟,似乎是有些在意,脸上也有些泛红,把声音放小了很多继续道,“嗯……小女子…临安穆氏弟子…安雨初。” 穆青竹和凌酌桂还有萧楚一时间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不免让柳梦生注意到了,心道想必是这三位也是第一次见安雨初这么介绍自己,看这小姑娘之前一直活蹦乱跳的,还以为会有一段比较活泼的发言,结果不想安雨初居然会有害羞的时候。 凌酌桂和穆青松又相互对视了一番,两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萧楚倒是很快又恢复一脸傻笑的状态了,不过惊讶的也不只是穆青松他们,所有的穆氏弟子都有些讶异安雨初的反应,可能就连安雨初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柳梦生甚至感到周围气氛有些异样,柳含烟轻声道:“此身名作柳含烟,这位是江晓莺姑娘,还有家弟柳梦生。” 穆青竹起身举杯道:“今日能与三位相识便是缘分,来,咱们先共饮一杯。” 凌酌桂在此间已是将柳梦生、萧楚等人的酒杯酌满,柳含烟和江晓莺一侧则是由安雨初和殷雪怜照顾的,柳梦生瞥见安雨初特意挑出一只成色最为淡雅的酒杯递给了柳含烟。 杯中酒满,众人起身举盏,遂一同饮下。柳梦生将酒杯移至嘴边,荔枝的香气清浅入鼻,甚是愉悦,入口酒体清淡,入喉温润。 好酒!柳梦生心里默默赞许道,遂又对自己这种反应有些好奇,按说这是自己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饮酒,但感觉自己对此却十分熟悉,而且似乎还很独到,莫非自己失忆前是个品酒高手? 一杯饮尽,就在大家纷纷落座之时,只听祈梅苑的院门吱呀一声被谁人推开了,穆青竹一眼望去,瞬间笑容凝滞,脸色都青了。 柳梦生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只见穆容雪和穆青松推门而入,所有穆氏的弟子齐刷刷地跳了起来,纷纷施礼,整得柳梦生和江晓莺一时间也不知是该站该坐。但看柳含烟依然平静地坐着,两人相视一笑,便也安心地坐着了。 穆容雪缓缓来到近前,目光掠过,神色又冷了几分。柳梦生坐在一旁都能感受到穆青竹他们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然而穆容雪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缓缓擦过一众人来到红梅树下。 穆青松一同走来,扫了扫石桌上的杯盘,又看了看穆青松和众弟子,强压下笑意转而对江晓莺道:“江姑娘,工匠们禀报说烟花俱已制作完毕了,还望江姑娘验视一番,以保无误。” “松哥…青松兄放心,我自会验视,”江晓莺起身爽快地回道,然后又一脸坏笑地凑到穆青竹身边悠悠地小声道,“诺大的山庄,这大晚上的,哪里就那么容易被撞见?” 穆青竹一脸苦笑地看了看江晓莺,见穆容雪没有训话,便保持着施礼的动作悄悄向穆青松凑了过去,小声问道:“松哥,你怎么知道江姑娘在这里?” “叫师兄,”穆青松一脸叫你淘气又被抓了吧的表情看着穆青竹,“方才去看烟火的进度,得知你们已经回去了,目前整个山庄里,就这里最热闹,所以就来喽。你小子这下闯祸被逮到了吧,看你今天怎么过这关?” 穆青竹听罢,腹中苦水翻涌,快步至穆容雪身前,再施一礼,准备听由发落。 穆容雪正抬手轻拂一枝红梅,侧脸看了一眼面前的穆青竹,眼神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绪,见众弟子皆是低头认罚状,便又转去继续凝视那株红梅,良久才冷声道:“今夜,画梅山庄不禁酒。” “青竹领罚……”穆青竹听到自家师姐终于发话了,便急忙回道,但话还未说完,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啊,师姐,这是?” 穆容雪却未再做回应,依旧看着梅花不语。穆青松上前对穆青竹道:“怎么?饶了你们几个还不愿意了?还不赶快谢谢师姐。” 穆青竹听了大喜,赶紧笑着施礼道:“谢谢师姐!” 其他弟子也是瞬间松了口气,穆容雪缓缓回过头来,嘴角很难察觉地微微扬了一下。柳梦生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心道这冷美人刚才莫不是笑了?但距离较远,柳梦生也不能确定,只能当自己眼花了。 穆容雪又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最近处的殷雪怜,道:“雪怜,去把沁梅园中的藏酒也取来吧。” 殷雪怜有些不敢相信地将双手伸了出去,被穆容雪轻轻握住将那物放入手中,殷雪怜直接呆呆地双手停在半空,似是还没有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其他弟子也是反应不过来了,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青竹,好好待客人,”穆容雪对穆青竹简单交代了一句,就看向了柳梦生三人。柳梦生与她目光相交,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穆容雪嘴角又一次不易察觉地轻扬了一下,也轻轻点了点头回应,便拂袖离去。 这一次柳梦生看的真切,心道这冷美人的笑容果真与众不同,可能是物以稀为贵吧,平时里一直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穆容雪这浅浅笑容更令人印象深刻。而柳梦生见到了这笑容却在心中生出一股熟悉感,甚至还夹带了几分亲切感,照此前情形来看,自己失忆之前真的有可能招惹冒犯了她,以至于再见面时两人势如水火。那为何自己心里却对穆容雪的笑容有些向往?柳梦生暗暗轻叹,此次随师姐的寻友之行,怕是要再经历几次这种境遇,想来自己失去了桃花坞之前的记忆还真是十分不便呢,至此柳梦生也对自己的身世好奇了几分。 穆容雪缓缓走到祈梅苑的门前,拉开院门却停下了脚步,缓缓说道:“青松,麻烦你也取一坛送到雪梅轩来。” “是,”穆青松应下。 见穆容雪走出院子之后,凌酌桂缓缓感慨道:“雨初师妹这酒真是妙啊,我们不会都喝醉了在做梦吧。” 穆青竹更是掐了身旁的萧楚一把。 “啊,师兄你干什嘛?”萧楚不备惨叫道。 “是真的,是真的,”穆青竹连连说道,“原来这是真的啊!” 柳梦生和江晓莺本来还想打趣一番,但在一旁看着众人如此夸张的反应,也不知道该不该笑。穆青松则是站在一旁为这帮师弟师妹的丢人举动感到阵阵头痛。 此时,殷雪怜已从震惊中平复,张开手却见穆师姐交给自己的那一物原来是把钥匙,便转身对一旁还在感慨的凌酌桂道:“凌师兄,这是?” 凌酌桂见了也是不解。穆青竹才终于想了起来,道:“这想必就是那沁梅园小屋的钥匙。” “沁梅园?”众弟子方才回神过来,却又陷入了疑惑,看样子临安穆氏的弟子大多不知道这个沁梅园的存在。 “多说无益,凌老弟还是跟我一起去去便知,”穆青竹道。 “我也一起吧,还能多拿一些,”柳梦生自然是不想错过再去这神秘的沁梅园一探究竟的机会。 “那便有劳了,”穆青松施礼道。 柳梦生心道既然画梅山庄中禁酒,为何还会有藏酒?我倒是好奇这禁酒的画梅山庄能藏什么好酒。 安雨初一听有藏酒,当时就兴奋地跳了起来想要一同跟去,于是穆青竹命席文清和叶衣荷留下陪着柳含烟和江晓莺,随后就带着大家一起往沁梅园去了。 ------题外话------ 最近有点小忙,10月15日晚上更新。 第13章 欲雨(三) 这一次穆青竹和柳梦生轻车熟路,一路上提醒众人哪处比较湿滑,哪块青石不稳,哪里枝丫横生。 “这条路前面真的有别院?”有一次凌酌桂未听从穆青竹的提示就贸然踏上一块湿滑的青石,结果脚下打滑差点摔进旁边的草丛里去,幸好有穆青松及时拉住他,不然要真是摔出去怕是要被人扛回去了,稳住身形后凌酌桂不禁讶异道,“话说你们怎么这么清楚?” “谁叫我是你师兄呢,”穆青松得意地回道。 “看来是没少挨摔,”凌酌桂悠悠道,穆青竹瞥了他一眼,看得出来要不是这小路湿滑难行,凌酌桂恐怕又要被修理一番了。而柳梦生听来则是暗暗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身上几处淤青,心里暗骂要不是江晓莺那只小鸟,自己走这一路也不会那么凄惨。 穆青竹在前面提醒凌酌桂和萧楚,但偶尔似是故意一般漏过几处,不告诉自己这两个师弟,整的两人很辛苦。不过穆青松在他们后面倒是显得十分自如,就算没有提醒也能看出来行至何处需要小心。 柳梦生则是带着安雨初和殷雪怜在最后面,虽然一路上柳梦生仔细提醒两个姑娘需留意之处,但必要时还是需要搀扶一下。安雨初一向活泼好动的样子,性格也很开朗不介意小磕小绊的,很少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殷雪怜则不然,一直文文弱弱的样子,可能确实是有些怕羞,到了一些年久失修之处还是需要人帮扶一下,安雨初又不知情况,只好由柳梦生出手相助。起初殷雪怜还对柳梦生伸出的援手有所介怀,但路上的险处多了,便也渐渐地愿意接受了。 几人很快便来到沁梅园前,穆青竹刚一推开门,安雨初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随后众人纷纷入园。 “这里真的是画梅山庄的地界?”凌酌桂扫了一眼院中荒废的景象不禁问道。 “是倒是,只是不知道是谁负责照看,竟然如此疏忽,”穆青竹道。 “这么说来,是很奇怪,好像真的未曾听说这沁梅园由谁人来照看,”穆青松也是一脸困惑。 “话说,贵府上下为什么连自己家的院落都不清楚?莫不是因为画梅山庄太大了,打理起来不方便?”柳梦生终于忍不住又问了出来,毕竟按照穆青竹之前的说法是每一位穆氏弟子不一定完全了解画梅山庄全貌,但是现在几乎山庄里所有的穆氏弟子都在这里了,居然没一个人清楚这个沁梅苑的存在,未免有点奇怪了。 此话一出,穆青松、萧楚还有凌酌桂全都默然了,穆青竹就更不用说了。 苦思了半晌,凌酌桂扶额道:“完了完了,一定是今天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太多了,连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柳兄有所不知,这画梅山庄并非全部由我们穆氏的弟子建成,”穆青松忽然一副释然的表情开始解释起来。 原来穆氏先祖并非出身于临安,而是在云游四方时偶然来到此地。初到临安城,时值这一带邪祟猖獗,穆氏先祖不忍见百姓受苦,便自愿留下来惩治妖魔。奈何妖物甚多,想要制退绝非一日之功,因此想来怎能无有住处,便简单在这山里搭了一处木屋。待临安附近的邪祟渐渐平息,先祖却也不舍得离开,便以临安当做归宿,就此定居下来。穆氏先祖制退妖物名声远扬,不断有弟子不远千里拜入门下,临安穆氏也就此日渐兴盛,慢慢成为护佑一方的玄门大宗。城中百姓感念穆氏先祖平息一方祸患,便为其修建了住所。后来亦有他处为穆氏弟子所救之人,出于感恩也为穆氏子弟修建了院落。不知何时起,每当临安穆氏出手平乱,就会有人来为穆氏修建院落,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的画梅山庄。 “也是说来惭愧,几近所有的门下弟子在云游之前都没能完全掌握山庄的情况。何况现在大部分内门弟子未在山庄之中,外门弟子也只有酌桂几人,遗漏了这一处院落倒也不算稀奇,”穆青松帮着解释道。 不稀奇?柳梦生心道难道画梅山庄里还有别的院子被遗忘啦?顿时萌生一股想到山庄中四处探险的冲动。 “对呀,二师姐好像曾经提到过,若说单凭穆氏弟子自己修建的恐怕也就只有临梅殿和一处别院了,”穆青松似是才想起来一样,恍然道,“也不知道为何,这帮我们修建别院好像还成习俗了。” “什么曾经提到过?分明是将你我收入内门之后就讲过的,一看你就是没好好听课,怪不得没少挨罚,”穆青松一脸嫌弃道。 穆青竹嘿嘿一笑道:“哪里是讲过?分明是发了一本宗史,让我们随意翻看,又不做强行要求,也就是松哥那么认真地看过了。” “叫师兄!”穆青松道,“原来你小子还记得啊。” “原来是这样啊,”柳梦生了然,又想到先前卖硝石的店老板说的话,心里暗想临安穆氏真的是深受百姓的信任和爱戴,不禁对穆氏又多了几分敬佩。 “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先找藏酒吧,”凌酌桂打断道,转眼却看见萧楚一副崇拜的表情在听故事一样,不禁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 “是啊,你们说这酒会藏在哪里呢?”穆青竹道。 “若论藏酒,应该不是被封入地窖中,就是被埋在土里,”萧楚被推了一下似是醒过来一般道。 “这沁梅园偏门外还真有一片林子,好像很适合用来埋酒,但那么大的林子这酒会埋在哪里呢?”穆青竹一脸认真道。 “原来那片小树林是咱们的啊,”安雨初恍然道。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二师姐交给雪怜师妹一把钥匙?想必哪里有一处上锁的地方,”凌酌桂望着这两个不知道是卖傻还是真傻的师兄弟,无奈地说道。 “唉,青竹啊,你这师兄当得还没有酌桂显得稳重,”穆青松叹气道。 “松哥,我这不是在提点萧楚老弟呢嘛,”穆青竹笑嘻嘻地回道,萧楚则是一脸傻笑地挠了挠头。 “叫师兄!”穆青松在穆青竹的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道。 说到上锁的地方,柳梦生就想起了院中的小筑,遂转头看去,却见殷雪怜正站在小筑门前。 殷雪怜凝望着那“寒香沁雪”四字出神,安雨初见了就跑到她的身边一起看。 柳梦生见两位姑娘迟迟未有动静,便站到他们身后幽幽道:“雪怜姑娘,再不开门的话,你的几位师兄可就都要长草了。” 安雨初听了这一句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殷雪怜也是忍俊不禁,但发现身后的人是柳梦生后,又马上掩住笑颜,轻轻点了点头道:“公子莫急,雪怜这就开锁。” 柳梦生平日里总是被人称作柳兄弟,最多也就是被夏语冰叫了声柳哥哥,如今殷雪怜这一句公子着实令他倍感欣喜。 安雨初玩味地看了柳梦生一眼,然后就把殷雪怜拉走了。两人来到门前,殷雪怜将握在手中的钥匙插入锁孔,轻轻将锁取下,安雨初便迫不及待地开门了。 久违打理的房间,这一开门自然会是尘土飞扬,着急开门的安雨初首当其冲,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先被尘土呛到咳嗽。 “师妹小心…咳咳…”萧楚见了赶快跑了过来,结果自己也吸了一大口尘土,退到一边咳嗽去了。 幸得殷雪怜和柳梦生及时用衣袖遮住口鼻,才得以免遭此难。安雨初咳得眼泪直流,殷雪怜连忙上前扶住她,用手轻拍安雨初的后背,助她缓解。待安雨初舒缓下来了,又拿出帕子将她脸上的灰尘轻轻擦去。 “这里面最好是有好东西,也不枉费我遭这番罪,”安雨初刚止住咳嗽,便委屈地说道,眼角不住地涌出泪水,看着怪可怜的。 “二师姐是不会骗我们的,里面定是有好酒藏着,”殷雪怜一边擦去安雨初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她。 “咳……雨初…咳…师、师妹,还好吧?”萧楚一边咳嗽一边对着柱子发问。 “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凌酌桂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就不能争点气,尽在客人面前丢咱家的脸。” “就是,萧老弟,知道你倾慕咱们安师妹,可这还有客人在,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穆青竹也过去以一副长辈开导的口吻说道。 “你也好不到哪去,好嘛,”凌酌桂一脸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二位。 穆青竹刚要动手收拾凌酌桂,就被穆青松教育道:“酌桂说得对,青竹啊,你就不能有点当师兄的样子吗?还不赶快去帮师妹们找藏酒。” 穆青竹对穆青松呲牙笑了笑,遂一手拉着一个师弟的后领向寒香沁雪去了。柳梦生在门前看完这帮师兄弟打闹,便马上转身进到屋里去帮忙了。 这时候安雨初和殷雪怜已经将屋内的物品翻找近半了,两人各用一方丝帕遮住口鼻,以防进门时的悲剧再次发生,虽是在屋内翻找了一番,但还未有收获。 “奇怪,这用来酿酒的工具倒是不少,怎么不见藏酒在哪里呀?二师姐不会是记错了吧?”安雨初望着手里的酒具,似是很中意的样子,虽然酒还没找到,看样子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柳梦生用袖子遮住口鼻走了进去,屋内有两三口大缸,和桃花坞的那几口极为相似,一看就是用来酿酒的,墙壁四周还有几个陈列着酒具和酿酒工具的架子,乍一看去好像是没有放藏酒的地方。 穆青竹拎着凌酌桂和萧楚刚一踏进门来,就被安雨初一通责怪:“你们几个在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三人立刻同时捂住口鼻,马上开始动手,不过…… “这边我都翻过啦!那边也是!你们到底行不行啊!”很快三人就又被安雨初训了一通。 柳梦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三人被训斥得无比狼狈,心道这临安穆氏里当师兄的都不要面子的嘛?凌酌桂和萧楚先不说,若是把自家师妹惹急了,连穆青竹这个内门弟子也得认怂啊。柳梦生想到这里,突然好奇要是穆青松招惹了这个安师妹,会不会也得被骂的很惨?可转念一想,穆青松给人一种稳重周到的印象,估计也不会这么做。 柳梦生发着呆还未回神,突然听见有一人哎呀一声扑倒在地,伴随着一些物品散落的声音,激起尘土无数。 安雨初本想数落一番,转过头来却见到扑面而来的扬尘差点叫了出来,下意识退了几步,结果自己撞到了身后的架子上,那架子上的物品掉落了无数,一时间飞尘更浓,搅的屋内那是人物难辨。柳梦生下意识地憋住气闭上眼,结果再睁眼的时候都快看不清楚眼见站的人是谁了,心里居然有一种这要是再不出去大概就得呛死在这里的预感。 柳梦生一口气憋得胸口开始有丝丝痛感,便勉强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刚一瞄见门口处的光亮,就立马冲了过去。一跑到庭院里就大口呼吸起来,柳梦生顿时觉得自己重获新生一般。其余的人也都灰尘扑扑地逃了出来,每个人都是狼狈不堪,而萧楚几乎都是爬着出来的。 “不是进去拿藏酒,你们怎么整的跟挖坑似的?难不成真的掘地三尺了?”穆青松在外面等久了,便想进来帮忙,结果还没进屋就看到几人这般光景。穆青松一脸无奈地看着几位后辈,却又好像很习以为常似的。 “咳咳,这得问他!”凌酌桂一边咳嗽一边甩手指向穆青竹,安雨初直接一眼瞪了过去。 “我哪里知道萧老弟脚底下那块地砖缝隙大得能活动了都,”穆青竹撤得及时,并没有受到波及,就装作一脸委屈地解释道。 “萧楚给我抓住他!”安雨初气道。 萧楚刚从地上站起来,就听到了如此艰难的任务,茫然地看了看安雨初,又看了看穆青竹。 “看什么看,我可是你师兄!”穆青竹说道,结果被穆青松一拳捶到了地上。 “门下师弟甚是胡闹,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柳兄见谅,”穆青松眉头一皱道。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松哥…青松兄不用那么客气,”柳梦生虽然被殃及到了,但心里其实还挺喜欢临安穆氏弟子这般打打闹闹的样子,所以也没有在意。 穆青松略带歉意地对柳梦生点了点头,转身对自家的师弟师妹们道:“不要闹了,二师姐还有交代,先把藏酒找出来。” “可是里面已经翻过好几遍了,早知道就先问问二师姐具体放在什么地方了,”穆青竹自言自语了一番。 “那时候光是吃惊都吃惊不过来了,哪里还有心思问呀,”萧楚有点沮丧地说道。 “青竹师兄不是说,萧楚那时候不是站在一块能活动的地砖上嘛,下面估计是有地窖的,”凌酌桂道,一边的萧楚略表同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就别白费口舌了,师妹们都已经开始找啦,”穆青松走到门口,见这几个师弟依然在墨迹,就忍不住催促道。 柳梦生再次走到屋内,见殷雪怜似是与凌酌桂有相同的想法,正蹲在地上轻轻敲打几处地砖,安雨初也在一旁学着殷雪怜的样子察看着石砖。柳梦生轻轻一笑,才想起师姐教过自己探查气息的本事,便悄悄将气息散了出去:“雪怜姑娘,试一试左手边的那一块。” 殷雪怜有些惊讶地看向柳梦生,随后轻轻一笑道:“多谢公子。” 柳梦生一听有点飘飘然道:“不如雪怜姑娘且在一旁休息一下,待柳某一探究竟。” “呀!这块地砖敲起来的声音果然不一样,下面是空的,”安雨初趁着柳梦生和殷雪怜还在那里拘泥礼数,就抢先一步察看了那块石砖。 柳梦生见功劳已经被抢先了,心里郁闷了一下,殷雪怜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递给他:“柳公子请。” “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一扫心中不快,笑嘻嘻地接了过来,心想雪怜姑娘就是好,人长得好看还这么温柔,虽说比不上自己的师姐,但也是一般姑娘难以相比的了,不像某只小鸟就会变着方式坑他。 “你们两个就别在那里卿卿我我的了,快来帮我把这个地砖掀开,”安雨初蹲在一旁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两。 殷雪怜听了一下子涨红了脸,低下头去轻轻推了推安雨初:“哪有……” 柳梦生也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眼角瞥见穆青松一边在催促穆青竹三人进来帮忙,一边瞄着自己。 “安姑娘,让柳某试一试,”柳梦生立刻收起一脸痴笑,正色道。 “可算是有个男人干正事了,”安雨初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柳梦生笑着蹲了下来,开始仔细查看那一块可以轻微移动的石砖,又用力敲了敲,果然下面是空的,只是这块石砖虽然能轻微移动,但与周围接合的缝隙又不足以容下一指,也不知道之前的人是怎么打开它的。 既然表面上看不出来,那就只有一个方法了,柳梦生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穆青松,见他此时并没有看向自己,遂暗自将自己的气息借由指间缓缓向石砖下面散去。柳梦生仔细感觉返回来的气息,探知石砖下面的空间很大,而且似乎还有一个楼梯一样的结构,看来确实是入口所在,这石砖下面似乎有一个小机关,到这里柳梦生已经明白如何打开这入口了。 “萧老弟,刚才是在哪里摔倒的?”穆青竹一进门就问道。 “喏,就是这里,找到是找到了,就是不知道怎么打开,”安雨初指着柳梦生面前的石砖道。 “松哥,你怎么能劳客人动手呢?”凌酌桂道。 “叫师兄!”穆青松在凌酌桂和穆青竹的头上一人捶了一拳。 “为什么还打我?”穆青竹委屈道。 “还不是你带出来的师弟,”穆青松道,“待会儿还要将酒给师姐送去,要是和你们一样整的跟泥猴似的,怎么去见师姐?还不快去帮忙!” 穆青竹继续拎着凌酌桂和萧楚走到近前,道:“一块地砖掀起来不就行了。” “在一旁偷懒那么长时间还好意思说,那你来!”安雨初没好气地说。 “那有何难,”穆青竹一脸自信道,说完就捋了捋袖子准备动手。柳梦生见状,便先起身闪到一旁,打算看一看他有什么良方。 于是穆青竹就带着萧楚和凌酌桂一起蹲在地上认真地抠起地缝来,当然很快三人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这个地缝根本下不去手。 穆青竹只得一脸尴尬地回头道:“安师妹呀,你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呀?” “看你刚才那般得意,怎么啦?放弃啦?投降啦?我们的青竹师兄也没有办法啦?”安雨初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好好数落一番。 此时殷雪怜悄悄走到柳梦生身边,小声问道:“柳公子可有良策?” 柳梦生心里一喜,不想一下子就道出天机,这样还可以多跟殷雪怜聊几句,就故意卖个关子道:“雪怜姑娘何以断定柳某就有良策呢?” “嗯……看柳公子很自信地笑着,就觉得公子可能是有办法了,”殷雪怜细声细语道。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了,到底有没有方法啊?”安雨初又是一副不耐烦地样子,柳梦生一瞬间还以为是江小鸟在一旁催促呢。 “好吧,就让柳某献丑了,”柳梦生扬声道。 穆青竹、萧楚和凌酌桂听罢识趣地闪到一边,柳梦生走到那石砖前蹲下,用双手抵在石砖一边的两角上,同时用力向下压的同时向对侧推去,石砖便开始缓缓移动了起来。 能行,柳梦生心中暗喜,这样不仅不会在众人面前丢脸,还可以在雪怜姑娘面前自夸一番了。 那石砖起初推起来还有些阻力,但推到一定程度似乎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石砖自行弹开了,整得柳梦生差一点直接跌进去。 “原来是这样!”凌酌桂恍然道。 “唉,咱们穆氏的师兄什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啊?”安雨初对殷雪怜感慨道。 “这不是还有青松师兄呢嘛,”殷雪怜笑着说道。穆青松在一旁掩面无语,估计是在为自己风评被害而感到阵阵无奈。 “太好了,咱们赶紧下去吧,”萧楚很是高兴道。 “慢着!”穆青松厉声制止了他,“这个地窖久未开启,不知下面能否容人活动。” “什么意思?”萧楚怯怯地问道。 “就是说下面有没有足够的空气,”凌酌桂道。 “那要不点个火扔下去试试?”萧楚试探性地问道。 “我说萧老弟呀,你再好好想想,这下面可是放藏酒的地方,你这一把火下去,万一把酒点着了,那咱们不是白辛苦一场了,”穆青竹道。 “那……呀!”就在萧楚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从地窖里窜出了一道黑影,穆青竹眼疾手快从手边抄起一支木签,在那黑影触及任何人之前就将钉他在了地上。 凌酌桂上前查看道:“原来是只老鼠,看来不用担心下面的空气了。” “谨慎起见,还是不要使用明火了,”穆青松说完抽出腰间长剑。 柳梦生不禁好奇,这下个酒窖不使明火就不使明火,你咋还把剑抽出来了? 只见穆青竹右手持剑左手剑指一并轻轻划过剑身,瞬间剑身上就结出了一层冰霜,在暗处竟然还能盈盈发光!穆氏众弟子纷纷将佩剑抽出施展了这法术,霎时屋内一柄柄长剑盈盈发光,仿佛月光穿过墙壁将屋内照亮一般。 柳梦生不禁大吃一惊,这世上还有这么方便的法术?那临安穆氏平时还用什么灯火呀?一到晚上人人把剑抽出来照亮不就行了,这偌大的画梅山庄一年下来肯定能节省下不少灯火钱。 穆青松见大家都准备好了,就先行下到地窖中去了,穆青竹和凌酌桂紧随其后,萧楚一脸傻笑地望着安雨初。安雨初叹了口气,转脸用一种求救的眼神望向殷雪怜。殷雪怜轻轻笑了笑,却是转向柳梦生道:“柳公子,下面无甚光亮,不妨与雪怜同行。” “好呀,那就有劳雪怜姑娘了,”柳梦生欣然答应。 而一旁的安雨初用一副被人背叛的小眼神看向殷雪怜,殷雪怜向她吐了吐舌头。安雨初见了一撅小嘴把头扭了过去,结果直接对上了萧楚,表情立马换作认命加嫌弃状,干脆想撇下他先走了下去,只不过萧楚当然是马上跟了上去。 柳梦生还在回味刚才发生的小短剧,就听见殷雪怜在身旁轻轻笑出了声音。 “所以雪怜姑娘是故意把安姑娘推给萧兄的吗?”柳梦生小声问道。 “柳公子在说什么?小女子不是很明白呀,”殷雪怜抬起左手掩住面容,剑尖向前轻点,“公子还是快随雪怜一起下去吧。” 柳梦生遂同殷雪怜一起下到地窖中,下面的空间确实很大,纵然有穆青松等人照明,却也不能看清酒窖的全貌,酒窖内陈列着几个架子,其上零星陈放着不少酒坛,先下来的几人正在认真挑选。 柳梦生望着一坛坛酒心里奇怪,听青竹之前所言,画梅山庄里以往应该是禁酒的,可为何还有这么多的藏酒?而且还只有冷美人一人知道。 凌酌桂将其中一坛抱在怀里,伸手打开了酒坛,瞬间酒香溢出,萧楚闻了闻就问道:“青松师兄,这是什么酒呀?真好闻。” “青梅酿,”柳梦生脱口而出。 “柳公子还会品酒?”殷雪怜惊讶地望向柳梦生,安雨初也是马上就眯着眼睛看了过来。其实不光是殷雪怜和安雨初有点惊讶,就连柳梦生自己也有点惊讶,虽说在桃花坞有用来酿酒的工具,但都一直闲置在那里落灰,而他自己更是没接触过酒饮,怎么会如此熟悉呢?莫不是自己失忆前还是个品酒高手? “看来柳兄也是风雅之士啊,仅远远闻了一下就能辨出这是青梅酿,”穆青竹颇有调侃之意地说道。 “青竹兄过奖了,在下略有涉猎而已,”柳梦生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擅长品酒这方面的事,便想掩饰过去,结果一不留神,就被脚下一只空坛子绊到了,柳梦生急忙扶住旁边的土墙。 “公子小心,”殷雪怜急忙扶住柳梦生。 “不必担心,”柳梦生有点尴尬道。 殷雪怜点点头,将手中长剑压低了几分,以照清脚下情况。 柳梦生虽然很欣喜殷雪怜来扶他,但令他更在意的是刚才扶住土墙的时候,摸到这土里像是埋着一坛酒。 这坛酒不像其他酒那般陈列在架子上,想必是有什么独到之处,柳梦生自然是不会放过的,既然是受邀来取酒,那就不用客气了。好在是这一处的土墙比较松软,好像是特意用来埋酒的,于是柳梦生就趁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架子上的时候,赶紧将这一坛酒挖了出来。 要说别人注意不到这个举动就算了,但终究是逃不过殷雪怜的目光:“柳公子为何独钟这一坛酒呢?” 柳梦生掸了掸身上的土,故作神秘地悄悄说道:“这一坛储存方式如此特别,必有其独到之处,依我看来,这酒窖中就属这一坛最为珍品。” “柳公子真是眼光独到呢,”殷雪怜好奇地戳了戳那坛酒。 “两位发现什么宝贝啦?”安雨初似是被萧楚烦够了,又见两人鬼鬼祟祟的,就从后面凑了过来,把头搭在殷雪怜的肩上幽幽道。 “那雨初妹妹和萧师兄有何进展呀?”殷雪怜回身替她擦了擦脸上的土灰笑着道。 “还说我呢,也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柳公子叫的开心,”安雨初没好气道。 “好啦好啦,雨初妹妹有没有找到心仪的好酒呀?”殷雪怜话锋一转。 “这里全部都是青梅酿,酒体和香气也很一致,看来酿酒人的手艺相当高明,每一坛酒的品质都属上乘,应该说是世间罕有,”安雨初言语间似是有点不甘心。 “和妹妹的荔枝酒相比呢?”殷雪怜猜到了雨初的心思。 “雪怜姐,你是故意气我的嘛?”安雨初一撇嘴,扮作不高兴的样子把头扭向一边。 “雨初妹妹呀,姐姐不是很懂品酒,但是在姐姐看来呢,妹妹的荔枝酒和这里的青梅酿各有千秋,风格不同,无有优劣之分的,”殷雪怜轻笑着抚了抚安雨初的长发。 “雪怜姐可是真话?”安雨初不确定地问道。 “自然是真的啦,若真是让姐姐选一个的话,姐姐还是更倾向妹妹的荔枝酒呢,”殷雪怜柔声道。 “就知道雪怜姐最好了,不像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就知道嘲笑我的荔枝酒是叶师弟那样的小孩子喝的,”安雨初笑容一下子明朗了起来。柳梦生瞥见不远处的穆青松手中一抖,险些将手中的酒跌落,看来是又听到自己风评被害了。 “不过,妹妹对这些青梅酿已经是这般了解,难不成是方才偷喝了吗?”殷雪怜轻声道。 “雪怜姐,你又套我话!”安雨初一跺脚,撒娇道。 ------题外话------ 重阳节快乐,提前更新! 第14章 欲雨(四) 众人将酒带回祈梅苑,已是费了不少时候,每个人都尽可能地拿了最多的酒,穆青松半路就与大家分别,应是要将两坛青梅酿送到穆容雪那里去了。 再回到祈梅苑时,江晓莺正无聊地在院子里踱步,叶衣荷又流着口水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席文清的长袍。席文清则是和柳含烟一同凝望着那株红梅,无有言语。柳梦生这才发现从师姐那里凝望梅花的同时,还能望见之前不让进入的那处院落,现在那里似有灯火闪烁,柳梦生猜测必是穆容雪正在其中。 大家纷纷把取来的酒放好,柳梦生特意把从土里挖出来的那一坛放在了自己脚下。 “哎,我说,你们不是去取酒的吗?怎么整的都跟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江晓莺好奇地问柳梦生。 “一言难尽啊,”柳梦生故意扮出神情复杂地看了江晓莺一眼,感慨道,结果却被江晓莺捶了一拳。 好在是大家并没有因为这趟异常艰辛的找酒之行失了兴致,用清水简单梳洗一番后就都纷纷落座相互酌酒了。柳梦生刚要给自己酌满一杯的,结果却被穆青竹拦住:“柳兄呀,良宵小聚,哪里有自斟自酌的道理?雪怜师妹还不快给客人斟酒。” “客随主便,那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梦生笑着回道,一手扶住酒杯一手托住杯底向殷雪怜送去。 殷雪怜接过酒杯将酒斟满,抬眼浅笑道:“柳公子请。” 柳梦生笑嘻嘻地将酒杯接了回来,一边看着殷雪怜一边浅尝了一口,却被杯中之酒分了几分注意。这青梅酿的酒体并不厚重,入口十分清冽,果香并不张扬,令此酒品起来十分淡雅,宛如甘泉入喉,饮之竟能使身心有一种久旱逢霖之感,不禁令人神清气爽,随后而来的是清浅而悠长的青梅香气,回味悠远,令人沉浸其中,思绪渐远。 正些许分神之际,殷雪怜已是转身为柳含烟和江晓莺斟酒去了,柳梦生见了有点遗憾之感,却又为能品到如此世间珍品而不胜欢欣,于是便想落座继续品味。可还未完全坐下就被穆青竹一把揽到一边:“话说,柳兄之前是不是认识我家的雪怜师妹?” “青竹兄何出此言?”柳梦生问。 “我们家的雪怜师妹一向怕生,向来山庄来客人都是不敢接见的。可是今天却对柳兄格外亲近,若不是先前认识,莫非……”穆青竹一脸坏笑道。 “有吗?青竹兄是不是看错了?”柳梦生装作糊涂,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明眼人可都看得出来呢,”穆青竹笑道。 还未等穆青竹接着往下说,就被安雨初扬声打断了:“今夜既然已设小宴,何不例行惯例,填词作诗一番。” 例行惯例?柳梦生听了不由心道,难道你们经常背着冷美人喝酒?不过,安雨初自己就会酿酒,这样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算了吧,就你们几个词不达意、句不成诗的,就别在客人面前丢脸了,”凌酌桂接道。 “没关系啦,难得美酒良辰,大家要是有才华就施展呗,”江晓莺一听却来了兴致,指着柳梦生道,“而且要是论才气的话,喏,这人的水平肯定就不高。” “你这小鸟,平时伶牙俐齿、叽叽喳喳的,想必也是能歌善赋的。待会儿写不出来,可不许耍赖啊,”柳梦生反击道,然后就被江晓莺瞪了一眼。 “哈哈哈,那就还是老规矩,写不出来的就自罚三杯,”穆青竹说完就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就去拿酒坛。 结果却被凌酌桂一把夺了下来:“我看你就是见这青梅酿不俗,想多喝几杯吧,不行,这次不能这么算,得作出诗来才能喝。” 穆青竹一副养儿不孝,不对,是带师弟不孝的悲痛状:“以前不都是这样,怎么今天就要换规矩了?” “凌师兄说得对,写出来的人才能喝,写出一首三杯酒,怎么样?”安雨初赞同道。 “三杯太少了吧,而且你有自信能写几首诗呀?”穆青竹质疑道。 “不然一首五杯何如?”凌酌桂提议。 “好,就这样,”安雨初率先同意道,其他人也都表示赞同。 见无有异议,安雨初接着说道:“那还是选出一人作第一首,第一首写出来之前其他人就先随意饮酒,这第一位就要写出来之后才能换来五杯酒,之后就都要一首五杯了。” “那这次怎么决定第一首由谁来作?”萧楚目不转睛地看着安雨初问道。 “刚才是谁着急喝了一杯来的?”凌酌桂拖着长音道,众人遂都看向了穆青竹。 穆青竹本想修理一番凌酌桂,但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便只得扶额道:“那就依你们吧。” “竹哥,别忘了刚才你可是先喝了一杯,所以第一首只能换四杯喽,”凌酌桂道,萧楚和安雨初,甚至是叶衣荷都疯狂点点头表示同意。 “好好好,服了你们了,”穆青竹无奈道,“早知道刚才那杯就慢点喝了。” “那这一次的题目是什么?”席文清问道。 “嗯…题目嘛…”凌酌桂思索着目光在祈梅苑中游移,待余光扫到那株红梅,遂眼中一亮,“就定咏梅吧。” “咏梅,好呀,就定咏梅!”安雨初立马同意道,萧楚见了也是疯狂点头。 “咏梅呀,容我想一想,”穆青竹皱着眉头说道。 “竹哥慢慢想,我们先喝着,”凌酌桂说着就给自己斟满一杯酒。 说罢,众人便开始一边品酒一边欣赏夜景,顺便推敲自己的诗作,留下穆青竹一人对着酒杯苦想。虽说是可以随意饮用,但是大家也都慢慢细品这青梅酿,似乎是都觉得喝快了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就在柳梦生正开心地为自己斟满酒第二杯的时候,就听到穆青竹突然爽朗道:“好了,听好了,都别喝了啊!” “啊,青竹师兄这次怎么这么快啊?”安雨初有点不舍道。 “都别喝了,别喝了,凌老弟快把酒杯放下,”穆青竹按住凌酌桂端起酒杯的手臂。 “好好好,我等洗耳恭听竹哥大作,”凌酌桂无奈地将酒杯放到桌子上。 “听好了啊,”穆青竹起身清了清嗓子,遂抑扬顿挫道。 诗曰: 先占清阳道春迟, 笑杀东君百万师。 此花不与群花比, 俗粉焉能有霜姿。 “还不错嘛,”江晓莺拍手鼓掌道。 “多谢江姑娘夸奖,”穆青竹一脸轻松地说道,随后还未坐下就马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酿喝了起来。 柳梦生细品了一下穆青竹的诗,比起一般咏梅凌雪傲霜之品格,这一首却是轻狂尽显,虽然用韵无误,但还是有很多疏漏的。 柳梦生不由自主地转向正在得意洋洋的穆青竹道:“青竹兄这一首押韵倒是押韵了,就是平仄似是有所疏漏。” 此话一出,桌上几乎所有人都同时一怔,穆青竹手一抖差点把杯中酒洒了出来,江晓莺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震惊道:“你居然还懂写诗!!!你是不是瞎说的啊?” “怎么?不信呀?”柳梦生悠然道,却是自己也开始有点不大相信了。 “我又不是很懂写诗,我怎么知道?”江晓莺道。 “柳公子没有说错,青竹师兄的这一首平仄确是有误,”殷雪怜轻声道。 江晓莺望了望殷雪怜,又看了看柳梦生,感觉想戏谑的方面太多,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了。 “就说别在客人面前丢脸了,不听呀,显眼了吧,”凌酌桂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道。 “见笑了,没想到柳兄在诗词方面有如此造诣,”穆青竹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敬意道。 “惭愧惭愧,在下也只是能够鉴赏一番,若论写诗填词,兴许还不及青竹兄功底,”柳梦生表面上故作谦虚,实际上心里是真虚。方才推敲穆青竹的诗作时,脑海中虽是闪过了无数的格律规范和写诗技法,甚至还有些灵感。然而柳梦生自己十分确定在桃花坞时没有学过诗词,即使有读过一些诗集,但也是纯当消遣的。若论学诗,自有记忆以来他可是连声律启蒙都没有涉及过的,顶多也就是偶尔会听到师姐哀物,却也只沉浸其中不作他想。此时却对诗词鉴赏如此熟悉,想必是失忆前有所研究,自己先前到底是什么身份?不仅擅长品鉴酒饮,还对诗词有些造诣,又不知为何会被悬赏通缉,柳梦生顿时对自己的过往多了几分好奇,不像刚出桃花坞的时候那般不在意了。 “那竹哥这一首还算吗?”凌酌桂道,穆青竹听了苦着脸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看着穆青竹扬了扬眉毛,遂开口道:“当然算,写诗本来就是有感兴怀,何况古人留下的很多佳作也是几经推敲修改来的,如今花前月下,若是太拘泥格律平仄,岂不是大煞风景。” “柳兄说得好!”穆青竹暗暗舒了口气道,“不过,今日既然有柳兄这般熟识格律的高手在,不如借此将大家的诗文斧正一番,可好?” “只是在下才思尚浅,不敢妄加置喙,不如诸位一同推敲何如?”柳梦生想了一下道,才思尚浅什么的自然是瞎说的,分明是柳梦生对自己的才学完全没有把握。要说自己才学深,却不能轻易地有感而发,但要说才学浅,却又是灵感无数。所以柳梦生都不清楚自己是何种程度,又如何指点别人?而且本来就是到人家府上做客,要是一过来就指点一番,岂不是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 “好呀,那改成了的人也能换五杯酒吧,”凌酌桂嘴角一扬道。 大家一听便都开始积极苦思如何修改,穆青竹倒是悠哉了起来,一手倚在石桌上喝着酒,还不时调侃萧楚和凌酌桂,给他们捣乱。不过也是,方才大家都在美美地品着这青梅酿,就他一个人对着酒杯发愁写诗,现在换做穆青竹一人品酒,看其他人一起犯愁,当然是要得意一会儿了。 少顷,只听有人说道:“且听这番修改何如。” 闻声望去,说话的人是席文清,大家纷纷停下思绪,待其发言。 席文清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了才起身缓缓道。 诗曰: 先占清阳道岁迟, 笑嗤东阁候春枝。 此花不与群花比, 俗粉焉能同雪姿? 席文清一诗念完便开始观察众人的反应。 “好厉害,席姑娘好文采,”江晓莺立刻赞许道。 “平仄是都对了,只是……”殷雪怜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呢喃道。 “雪怜妹妹,有何高见?”席文清见殷雪怜似是对她的修改有些异议,便有些不满地问道。 “嗯……”殷雪怜被这么一问,脸上微微泛红遂低下头去,像是有些怕羞不敢开口。 柳梦生觉得自己似是明白了殷雪怜意思,不免欣赏起了她的才情。席文清这一修,确是把诗中的平仄之误改正了,只是这一修却也把诗中的轻狂之意削减了大半,而易换的字词也让诗中染了几分轻佻。 柳梦生见殷雪怜怕羞迟迟未能道出,便开口说道:“只是,如果让在下选一首的话,我兴许更偏向青竹兄的原作。” 殷雪怜抬眼看向,眼中更添了几分倾佩,柳梦生见自己果真猜中了殷雪怜的心思,不由得心头一喜,扮作淡然的样子向殷雪怜点了点头。 “哦?这是为何?”席文清见两人似有眼神交流,便转眼看向柳梦生道,言语间带了些火药味。 “干嘛这么麻烦?柳叔叔不是说了,可以不纠结什么平平仄仄的嘛,”叶衣荷嘴里嚼着点心说道。 虽然很感激这一番话缓和了气氛,但是听叶衣荷管自己叫叔叔,柳梦生神色不免暗淡几分。 “是啊,这花前月下的,尽兴就好,何必非得遵循这些条条框框的,是吧,柳叔叔?”江晓莺终于从千丝万缕想戏谑的事中挑出来了一个。 “是啊,大家尽兴就好,也不必非得遵循格律,柳某也是无心的一句,若是大家为此而伤神,倒显得是在下的不是了,”柳梦生白了一眼江晓莺,接着说道。 “哪里的话,是我这帮师弟师妹平日里没遇到过柳兄这样造诣颇深的人,难免有些少见多怪,柳兄不必在意,”穆青竹一边喝着一边侧头对柳梦生道。 “是啊,柳兄不要在意,咱们之后就不要太在意格律的事了,”凌酌桂一脸还不是你挑事的表情撇了一眼穆青竹。 席文清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穆青竹和凌酌桂,又似是想到了方才的事,转向殷雪怜抿了抿嘴道:“看雪怜妹妹方才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莫非已经有作品了?” 殷雪怜怯怯地说:“嗯…也只写了两句,还没有写完…” “都已经写了两句啦,不如先说来,让大家听听吧,”席文清道。 “又没有写完,为什么要念呀?”安雨初有点不满道。 “雨初妹妹此话差矣,以雪怜妹妹的才思,即便是只有两句,恐怕也是咱们中完成度最高的了,是不是?”席文清缓缓说,桌上的穆氏弟子或点头同意或低头惭愧,“况今日有柳兄在,这上两句已经写好了,那还愁这下两句没有着落吗?” 安雨初一下子没有了说辞,只得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柳梦生求助。 “如果雪怜姑娘愿意,那在下自然愿意为姑娘补全,”柳梦生看向殷雪怜柔声道。 殷雪怜与柳梦生对视了一番,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遂转向那一株红梅,眼神一柔轻声道:“未及东风香已残,独嗟凡蕊不知寒。” 柳梦生虽在心中有所设想,不料殷雪怜的诗文真的这般清丽哀婉,想来倒是与他熟识的一人十分相似。 思量所至,伊人启唇:“此身本在雪中伫,何必留芳入锦阑。” 诗尽音收,换来的是一片寂静。众人或恍惚或错愕,但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柳含烟。 诗曰: 未及东风香已残, 独嗟凡蕊不知寒。 此身本在雪中伫, 何必留芳入锦阑。 柳梦生虽然是习以为常,但也难免沉浸其中,只是师姐补全的这一句透着几分凛冽与决绝,不似以往的哀物感伤。 “哇,柳姐姐好厉害,”安雨初眼里星光点点,殷雪怜也是万分钦佩地望着柳含烟。 “柳姐姐,柳姐姐有自己写的诗吗?”江晓莺见有人似是要跟她抢自己的柳姐姐,便也十分向往地恳求道。 “想听吗?”柳含烟转向江晓莺轻声道。 “当然啦,”江晓莺双手托腮一副期待的样子,安雨初和殷雪怜也是掩饰不住期盼,惹得柳梦生、穆青竹等人在一旁不敢言语,只能安静地看着。 柳含烟拂袖回身,似是在凝望红梅,又或是那远处的灯火,清风拂过,撩动眉间青丝,轻颤枝上红梅。 伊人朱唇轻启。 诗曰: 雪来香异绾清风, 玉瘦月寒花影重。 江馆楚楼枝下问, 谁将檀蕊掩冰容? 诗尾方尽,众人各自感叹。柳梦生品来心中却略有奇怪,师姐的这一首诗依旧清丽,减了几分以往的哀婉,倒是江馆楚楼一句还添了些许漂泊之感,只是眼前分明是红梅,师姐何为写的却是白梅?而这诗中之意……莫非师姐在思念香雪?可想来这才出门几天而已,师姐也真是恋家呢。 不知是不是受了师姐一诗的影响,柳梦生眼前恍惚浮现出一人的身影,像是穆容雪,但直觉又告诉他此人不是她,或者说与穆容雪十分相似,随即脑中灵光闪过,启齿便道。 诗曰: 临竹望松远世尘, 明霜应照陨星辰。 若非香至疑为雪, 化作人间一树春。 众人还在细品方才柳含烟的诗句,不料柳梦生这又作了一首,一时间或恍然或错愕。 “公子这一首好像是在写师姐,”唯有殷雪怜呢喃道。 沉寂良久,还是穆青竹先开口称赞道:“柳兄果然造诣不凡。” “没想到你还真会写诗,”江晓莺瞄了一眼柳梦生还是不敢相信,转去问殷雪怜,“这呆瓜写的真的没问题吗?” 殷雪怜见了一怔,遂笑着点了点头。 此诗一出,似是沉石入湖,引得所有人都才思连连,每一人都各有诗作,即使是只想出一两句的联诗,也都会被柳梦生一一补全,只有那些柳梦生也毫无头绪的诗作,才会由柳含烟添补。就连年纪尚小的叶衣荷也饶有兴致地学着写了几首,还争着要尝一尝青梅酒,起初凌酌桂还拦着不让,但叶衣荷一再要求加之穆青竹帮劝,最终凌酌桂还是同意让叶衣荷喝了半杯,结果小家伙喝完就睡过去了。 其实柳梦生心里觉得师姐比他的造诣要高得多,添补的诗作也是佳品连连,只是他心里不愿意让别人总是叨扰自己家的师姐,所以才积极地为大家的作品出谋划策。这样一来,虽然大家一开始就信誓旦旦地立下了规矩,用一首诗词换五杯酒,但到最后却也没人在意了,每个人都喝得很开心,不久就闹做了一团。 到后来,安雨初和江晓莺一直缠在柳含烟身侧,殷雪怜虽是陪在安雨初身边,却也不时地望向柳梦生。这边穆青竹和凌酌桂还有席文清则是轮番打趣萧楚和叶衣荷,好是热闹。 白天虽是劳顿不堪,但如今花前月下,梅香清酒,又有姑娘不时侧目,柳梦生一扫之前的倦怠感,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酒酣宴散,穆氏弟子们草草收拾了一下,准备各自回房了,穆青竹本来还想送柳梦生三人回去,却被江晓莺婉拒了:“青竹哥还是早点休息吧,没关系的,我们认得路。” “竹哥赶紧过来帮忙收拾一下,这要是明天被师姐发现了,还得挨罚,”凌酌桂看着桌上杯盘狼藉说道。 虽然大家喝的尽兴,不过穆氏的后辈们大多酒量不佳,很快便醉去了,到最后还剩下几坛酒没有开封。 “别收了,明天再说,”穆青竹有些摇晃,“今晚我睡这里。” 回去的路上江晓莺一直在缠着柳梦生盘问到底跟殷雪怜是怎么回事,柳含烟静静地跟在后面看两人打闹。 “分明就是哥哥我风流倜傥好不好,”柳梦生推开院门道。 “切,就你这呆瓜,也不知道人家雪怜姑娘到底看上你哪点了,”江晓莺反讥道。 “呀!”柳梦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藏在脚底下的那一坛酒给忘了。 “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江晓莺被吓了一跳,气着说道。 “姐姐,我有个东西忘在祈梅苑那里,现在过去取一下,马上就回来,”柳梦生白了江晓莺一眼,对师姐轻声道。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柳含烟浅笑道。 “小鸟,好生照顾我师姐,要是有个闪失就把你烤了,”柳梦生撇下一句,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留下江晓莺原地跺脚。 柳梦生此时心情舒畅又有些醉意,不免脚步轻快了一些,转眼间便到了祈梅苑门前。 已是夜深人静,也不知穆氏的外门弟子睡下了没,柳梦生想着轻推了一下院门。 门没有锁,柳梦生有点讶异,但仔细一想,好像这画梅山庄里除了沁梅园中那个名作寒香沁雪的别馆以外其他的院落门户都没有上锁的样子,临安穆氏的防盗意识真是薄弱。 虽然祈梅苑的前院很大,而且即便是撞上穆氏的弟子也不会被误会什么,但柳梦生此刻就是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柳梦生蹑手蹑脚地将身子探了进去,看了看四周似是没有什么动静,便敛去气息一下子钻了进来,随后转身轻轻将门掩好。 就在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把院门关上时,忽觉身后有人接近,心道这么小心居然都能被发现,师姐教的这个功法到底管不管用啊,对小动物倒是挺好使,可在修士面前柳梦生就从来没成功过,难道是自己修行还不够?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只好坦白了,要是被人误会了是无礼小贼可就麻烦了。柳梦生转过身来,见一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公子可是来寻这一坛?”殷雪怜柔声道,手中抱着的正是柳梦生藏在脚下的那一坛酒。 “雪怜姑娘可是知道在下会来,特意在此等候?”柳梦生一见来者是殷雪怜便松了一口气,遂施礼道。 “本来是想将这一坛酒送去公子那里,不想柳公子却自己返回来了,”殷雪怜笑眼盈盈看向柳梦生,眸中秋水漾开,彷如清辉月色。 柳梦生痴痴地望着殷雪怜剪水双瞳。 “公子?”殷雪怜见柳梦生这般盯着自己良久没有反应,便害羞地低下头去。 “哦!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回神遂觉得自己方才十分失礼,又注意到殷雪怜似是只身一人,就连安雨初也没有跟在身旁,便说道,“夜色已晚,怎能劳烦姑娘一人走夜路?” 殷雪怜闻言轻轻一笑,说道:“多谢公子关心,雪怜已在画梅山庄修行多年,已对这里十分熟悉了,即使是独自走夜路,也不会有闪失的。” “要是真的劳烦雪怜姑娘送过去,在下恐怕免不了被师…嗯…被训斥一顿,”柳梦生本来是想说会被师姐骂一顿,但想起来自己的师姐肯定是不会骂他的,要骂也是江晓莺那只小鸟才会骂他,突然会冒出这个念头可能是被穆氏的弟子影响了吧。 “那公子拿好这酒,”殷雪怜浅笑道。 柳梦生接过酒坛,回念一想道:“美酒怎么可以独享?不如分与雪怜姑娘同饮,美酒赠佳人。” 殷雪怜掩唇一笑,柳梦生略有疑惑地问道:“难道这酒不合雪怜姑娘的心意?” 殷雪怜又笑了几声,缓缓道:“这酒还未启坛,合不合心意不知。只是但凡世间公子都是以红粉赠佳人,可柳公子偏偏以美酒赠佳人,也是别出心裁呢。” “是在下唐突了,雪怜姑娘若是爱花,柳某这就去折几只回来,”柳梦生道。 “夜色已深,怎能如此劳烦柳公子。何况花事枯荣有期,又何必折损,”殷雪怜道,“既然公子如此中意这一坛酒,想必绝非凡品,就分与雪怜一些,也好给雨初妹妹带回去尝尝。” “那就有劳雪怜姑娘取一只酒壶来,”柳梦生道,殷雪怜听了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寻了。 柳梦生将酒坛打开,浅浅一闻,瞬间沉浸在一片醇香之中,香气给人的第一印象好似刚刚褪去青涩即将成熟的果实,让酒闻来并不显厚重,细细品来,又有明丽的花香似近似远,仿若清梦入枕,竟然是一坛桃花酿。 柳梦生不禁感慨,单就香气就能达到如此水品,这一坛酒果真非比寻常,若说先前的青梅酿是世间罕有的话,那这一坛桃花酿简直是云间仙品。 殷雪怜很快便将酒壶取来了,却见柳梦生站在那里一副陶醉状,似是有些疑惑,遂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待走至近处只消浅浅一闻便微微惊道:“柳公子,这坛酒……” “雪怜姑娘也觉出来了吗?”柳梦生回神问道。 殷雪怜敛了敛惊讶之色,看向柳梦生会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柳梦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殷雪怜的反应,莫若说是不懂酒的人,就连柳梦生自己也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坛酒这辈子要是能喝上一口,那也就算是人生圆满了。 “如此珍品若不与雪怜姑娘分享,岂不可惜?”柳梦生道,“姑娘可还介意非是红粉配佳人吗?” 殷雪怜掩唇笑道:“公子说笑了,这一坛酒恐怕非是世间凡物能比的。” “雪怜姑娘,可有印象这酒出自画梅山庄中哪位高人之手?”柳梦生感慨地问道。 “并没有印象,同门之中若是真有这样一位,也许二师姐会更为了解一些,”殷雪怜凝眉道。 “是嘛……”柳梦生有点失望地自言自语。 “让公子失望了,”殷雪怜有些歉意道。 “雪怜姑娘不要在意,”柳梦生暗骂自己蠢,先前殷雪怜她们都不知道有沁梅园这一处,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桃花酿是出自谁人之手呢。 “雪怜姑娘快来分一些吧,”柳梦生将酒坛端起。 “嗯,不知雨初妹妹见了这酒会作何反应呢,”殷雪怜笑盈盈地说道。 第15章 欲雨(五) 辞别殷雪怜之后,柳梦生一路上都在想,明明画梅山庄是禁酒的,可为什么临安穆氏弟子中竟然有这样一位酿酒奇才?柳梦生心里甚至真有向穆容雪一问究竟的冲动,不过转念间穆容雪冷若冰霜的面容浮现眼前,不由让柳梦生感到全身一寒打了个哆嗦,随即打消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想着想着就快回到留宿的别院了,然而此时柳梦生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只见不远处灯火明灭,柳梦生回忆了一下,记得那一处好像是夏揖山他们住下的院落,他们三人又没有像自己跟师姐还有江晓莺一样去参加酒席,这大晚上的也都还不睡?难道也在小酌一番?想来好奇,便决定去探访一下。 走到院门,柳梦生才觉得好像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轻松愉快,从外面远远地可以听到里面似乎是在争吵。 不想会撞上这种事,虽然不大合适插手,但要是就这么走了,恐怕好奇心又会让柳梦生今晚上就睡不着了。 思来想去,柳梦生决定进去看看。 柳梦生下意识地敛去了气息进到院子里,还未走到屋前,就听到了夏揖山那熟悉的吼声:“不行,绝对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参与讨伐妖雨的,太危险了。” “要说危险的话,三哥也是一样的,万一有什么闪失……”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柳梦生催动气息探查进去,心想别看夏语冰小妹妹娇娇弱弱的,性子居然是这般寸步不让,相比之下杜仲则是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兄妹两人争吵。 “泰山夏氏本就是征讨邪祟、惩恶安世的玄门大宗,这次若能除了这妖雨,有个闪失又有何妨?”夏揖山义正言辞道。 “三哥万一有个闪失,叫我如何在家中自处!”夏语冰几乎是用尽全部气力喊了出来。 夏揖山当即一怔,没了下句。夏语冰的这一句不仅让夏揖山没了说辞,也在柳梦生印在了心里,看来夏氏宗内很是复杂啊。 就在此时,柳梦生忽觉身后气息不对,便迅速跳到一旁,转身看去。只见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后面立着一物,模样像是一团黑色浓稠的雾气,不知是这物的术法还是本体就是如此。 柳梦生的本能告诉自己,这是一种邪物,却也辨不出是哪种。但凡世间有的邪祟,柳梦生早就从师姐给的一本书中学得都已是了然于胸了,可眼前这一个却又是完全没有被记载过,柳梦生心道这年头怎么蹦出来了这么多未被记载的邪物? 柳梦生将酒坛换至左手,右手将腰间木剑抽出指向那团黑雾,心里却在犹疑,也不知这剑能不能砍中这团黑雾。 不容多想,那团黑雾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就径直向他冲了过来,速度极快,柳梦生当即挥剑砍去。然而在木剑即将砍中之际,从那黑雾中伸出了爪子一样的东西,一下子将木剑抓住。柳梦生顿时觉得有森森阴气迎面而来,见那由黑雾构成的爪子上面又不断生出了些黑色的气体,心道这团鬼东西原来有形体,遂想将木剑抽离。可谁知这物力量奇大无比,柳梦生几近全力也没能将手中木剑移动半毫。就在此时,从那团黑雾中又伸出了一只爪子,一下子抓住了他右手前臂,柳梦生惊得差点把左手抱着的酒坛扔了出去。 然事已至此,柳梦生便知道大势已去了,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冲动,还未探明情况,就直接与这不明来历的邪物交手。现在就算大声向屋里人呼救,恐怕也来不及了。那一刻柳梦生唯一能想到的变数就是手里的这坛酒了,虽不一定能伤到这黑雾,至少也能分散它的注意力。 想到这里柳梦生强运气力,集中在左手上,低眼瞄了一眼怀中的酒坛,唉……可惜了,没能喝一口这桃花酿。 “住手!”就在此时,屋门大开随即传来一声娇喝,那妖物竟然被这一声喝住了。 柳梦生一怔,惊魂未定望向发声者,却是夏语冰立在门前。 “不得伤人,”夏语冰道,声音略带颤抖。 那团黑雾似是听懂了夏语冰的命令,松开了柳梦生,飘到院子的角落里,隐遁于阴影中去了。 柳梦生酒也醒了,人也凌乱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浆糊,这都是什么情况?这东西是夏语冰养的宠物?刚才还吼着是征讨邪祟、惩恶安世的玄门大宗,怎么转眼就能号令邪祟了? “柳…哥哥…,”夏语冰眼神闪烁,语气犹疑地唤了一声。 “柳兄弟,可有受伤?”夏揖山也冲出门来问道。 “刚才那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柳梦生抚了抚心中的惊慌,不敢放松警惕,一下子将气息散了出去,可那邪物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并未探到任何异常。但即便是已经探知周围没有暗伏的危险,柳梦生依然随时保持对气息的感知,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从什么地方又窜出来个邪物。 杜仲也从屋中走了出来,与夏揖山面面相觑,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似是有难言之隐。夏语冰则是愧疚地低着头,不敢看向柳梦生,两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角。 “此事说来话长,小妹自幼能视鬼,或许也通晓这一类的法术。那物确是受小妹驱使,但对柳兄并无恶意,”夏揖山铁青着脸道。 柳梦生此时运气探知着周围,对任何事物的感觉都异常敏感。而现在从夏揖山身上传来的气息中,柳梦生感到了除了越加深重的愧疚和还未散尽的怒气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怀疑的情绪加在其中。 “真想不到玄门中还有这般方术,在下这回长见识了,”柳梦生将剑放下,假装缓和了下来。虽然柳梦生很是警惕,不过他心里却很清楚,以刚才的情况来看,若是夏揖山他们真想杀人灭口的话,自己现在早就惨遭毒手了。 夏揖山望了望夏语冰,回身向柳梦生施了一礼道:“这件事实属宗内秘辛,还请柳兄弟不要声张出去。” “夏兄放心,在下自然不愿过问别人家事,”柳梦生道,方才听到对话来看,夏语冰很有可能因为这个能力,导致在家中的地位比较微妙。那邪物的实力也绝非等闲,夏语冰真能有把握驱使此物而不伤人? “多谢柳兄,”夏揖山又施了一礼,杜仲也一同施礼。 “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柳梦生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也不敢在这里多呆了,只想赶快脱身。 “柳兄慢走,夏某就不送了,”夏揖山施礼道。 “柳哥哥…慢走…”夏语冰似是尽了很大努力才说出来这句话。 “放心吧,我没有大碍的,今日早点休息吧,在下就不打搅了,”柳梦生将木剑入鞘,向夏语冰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了。 这一出院门,柳梦生就连跑带颠地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直到跑进了留宿的院子里才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吓出来的冷汗浸透了。 舒缓了一阵,柳梦生拿定主意,虽然答应过人家不外扬,但还是要上楼跟师姐说一下此番情况,不然怎么觉得都不会安心的。况且明夜就要与那妖雨一战了,夏氏小妹的这个邪物定会是个变数。 于是柳梦生就抱着酒,迈着轻快的脚步爬上了楼,敲了敲师姐的房门不等回应就着急地推门进去了,这刚一进门就发现事情不对。 “你怎么在我师…我…家姐屋里?”柳梦生幽怨地看着江晓莺,心想这只小鸟怎么天天缠着我的师姐,不会真的想把师姐抢走吧。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啊?再说你这呆瓜刚才忙忙叨叨跑去干什么了?”江晓莺一看见柳梦生就会来些火气。 “梦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柳含烟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师弟有些心绪不宁,便关切地问道。 柳梦生心里一喜,还是师姐了解自己,便随手把酒坛放到桌上走到师姐身边道:“姐,还记得夏氏的那个小妹吗?” “夏语冰嘛,她怎么了吗?”柳含烟问道。 “别看夏语冰这个小妹妹白天娇娇弱弱的,方才被我撞见她竟然能驱使邪物,”柳梦生感觉到师姐已经散出气息来探知自己的情况,顿觉心头一暖。 “那梦生可有受伤?”柳含烟却也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不用担心,我没有受任何伤,”柳梦生放松语气道,我的师姐果然是亲师姐,明明已经仔细探查过了,但不问一问是不会放心的。 “亏得你还能活着回来,”江晓莺在一旁翘起脚道,一副我知道些什么快来问我呀的模样。 “那是本公子本领高超,区区一只邪物还奈何不了我,”柳梦生心里想你这小鸟不就是想让我问你知道点什么,好让你显一显嘛,那我就偏不问,看你能怎么样。 “哼,人家殷雪怜就叫了你这呆瓜几声柳公子,就把你得意成这样,”江晓莺见柳梦生没中套儿,还借机自夸一番,就眯起眼睛鄙视道。 “也就是人家雪怜姑娘蕙质兰心,才能想到如此恰当的称谓。不像某些没什么文化、还忘恩负义、只会啾啾叫的小鸟一样,”柳梦生反击道。 “你!”江晓莺气的又把眼睛瞪大了,把小拳头举在胸前示威。 “好啦,梦生别闹啦,”柳含烟掩唇笑道。 柳梦生听师姐发话了,就嘿嘿一笑,收住了要继续挑衅的话。 “晓莺呀,你是知道些什么吗?”柳含烟转去问道。 江晓莺见话是从柳含烟口中问了出来,便也收了鬼主意,凑到她身边说道:“要说这夏家小妹,我倒还真是有所听闻。” 柳梦生一听要说正事了,自己自然不能错过了,不然白受一顿惊吓了,于是就好奇地凑了过去。 江晓莺瞪了一眼柳梦生,继续道:“听说这个夏语冰在夏氏家中的地位很是微妙,而且与夏家的其他三个兄弟并不是由一个母亲所生,好像是夏家前任宗主与一位不知来历的女子的孩子。” 柳梦生不想这第一句信息量就如此庞大,不由得问道:“前任宗主?那现在是谁?那女子不知来历,是怎么进到夏氏府上的?” “着什么急!听我慢慢说,”江晓莺又瞪了他一眼道,“传闻这名女子是泰山夏氏的前任宗主在一次征讨邪祟之后带回来的,就算旁人怎么问这位宗主也闭口不谈那女子的来历,而且一回来就终日与那名女子厮守在厦府内院,极少与外人接触。那名女子还总是遮住面容,旁人根本不清楚她的模样。纵使夏氏上下倾尽全力调查,也只是知道这名女子姓陈,还是从自家宗主嘴里得知的。” “这么神秘?”柳梦生有点咋舌,虽然他不知道泰山夏氏是何等实力,但是从之前他们能与官兵一起行动来看,势力必定不小,而且又有官府相助,竟然连自家宗主带回来的人都查不明白。 “夏氏前宗主带这名女子回来时,还有一件怪事,”江晓莺把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是在戒备有人偷听一般,惹得柳梦生把气息也散了出去探查一番,然而四周却也并无人迹。 “别在那里故弄玄虚,快说是什么怪事,”柳梦生有点不耐烦,感觉像是被骗了一样。 “你这呆瓜之前也看见过吧,夏氏的内门弟子都会一种法术,可以操纵人偶,”江晓莺道。 “是啊,怎么了?”柳梦生心道何止是见过,还打过一架呢。 “这个人偶在夏氏弟子中被称为灵偃,大多夏氏的内门弟子一生只能御使一副灵偃,所以夏氏的弟子都极为重视自己的灵偃,说是将其视为自己的生命都不为过的,”江晓莺道,“可偏偏这位前宗主带那名女子回来时,本应在他身边的灵偃却不知所踪。大家都说是那名女子施了什么妖法,前宗主才会迷了心智,不仅对自己妻儿不关心了,连灵偃都不要了。” “还有这事?”柳梦生惊讶道,之前看夏揖山的表现,就觉得这随身带的人偶对于夏氏来讲意义重大,可为何身为宗主的他却能把自己的灵偃丢了不管? “后来还有一件更为离奇的事,”江晓莺好像是来了兴致接着说道。 “还能有更离奇的?”柳梦生不禁讶异。 “那可不,就在那名陈姓女子入门之后不久,前宗主的夫人突然有一天就疯了,”江晓莺接着换用神神秘秘的口吻说道。 “疯了?”柳梦生心想这个泰山夏氏不是玄门大宗吗?怎么整得自家上下这么悬疑惊悚? “对,疯了。据侍奉身边的弟子说,夫人有一天夜里悄悄地独自出行,虽是有弟子暗中跟上,但很快就跟丢了,也判断不出夫人的去向。那弟子哪敢耽搁,立刻便去禀报了。于是夏氏的三个兄弟连夜带人搜寻,”江晓莺道。 “那后来找到夫人了吗?”柳梦生问道。 “唉,夏揖山他们兄弟三人将夏府上下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夫人的踪迹,直到天亮才在夏氏禁地里发现了夫人,然而人却已经疯了,”江晓莺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这还真是离奇,”柳梦生自言自语地说道, “就是说啊,有传闻说夫人那一夜是去见了那陈姓女子才疯的,但夏氏前宗主却说当晚自己就和那名女子在一起,未曾见过夫人,而且也没有证据夫人同那名陈氏女子相见过,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晓莺说道。 “那夫人后来怎么样了?可有恢复神智?”柳梦生问道。 “唉,夏氏是请来不少名医来治,”江晓莺又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但夫人疯了之后不久就又在一天夜里失足溺亡了。” “夏氏上下就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柳梦生十分惊讶地问道。 “那怎么可能?夫人也是出自名门望族,出了这事两方必然会追究。不是有人怀疑前宗主的情人会妖法嘛,泰山夏氏和夫人家里干脆就布了阵驱除了府上的所有法术,结果也没有任何效果。夏氏这位前宗主厌烦了所有人对他们的猜忌,干脆就借此为由引咎归隐了,辞去了宗主的职位,带着那名陈姓女子到嵩里山一带隐居去了,”江晓莺道。 “那夏家还不得乱套了,”柳梦生道。 “那倒也没有,其实自从前宗主回来以后,就没再过问门内事务,接到哪方有邪祟横行的消息也不再理会,说起来真的跟中邪了似的。之后门内事物一切都是由现任宗主经手操办的,夫人家族里的人也参与了不少。所以夏氏上下倒是没有因为此事有所动荡,”江晓莺道。 “说到现在,夏氏现任宗主到底是谁啊?”柳梦生好奇道。 “你怎么关注的地方和别人都不一样呢?”江晓莺眉头一皱看向柳梦生,“夏氏现任宗主就是夏揖山的大哥,夏敬峰。” “哦,那语冰妹妹的出身真的是……”柳梦生突然觉得自己本能地对这个夏敬峰好像有点不大好的印象,但又没什么根据。 “这不是还没有讲完呢嘛,后面发生的才是让泰山夏氏最为忌惮的,”江晓莺正色道。 “还有什么?”柳梦生问道。 “传闻夏语冰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去了,”江晓莺道。 “那夏语冰是怎么出生的?”柳梦生一惊,心里竟然开始暗暗地同情起夏语冰来了。 “别急,到重点了,到重点了,”江晓莺虽然很喜欢显摆自己知道的事情,但是被柳梦生催的有点不适应,“她父亲就是前任宗主为了这对母女,不惜舍命行了夏家传下的禁术。” “什么禁术?”柳梦生不由得替这位夏氏前宗主感到着急,前面抛妻弃子地跟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一同归隐不说,现在更是要为此要触犯宗门禁忌。 “泰山府君祭,”江晓莺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那是什么?”柳梦生注意到师姐在听到这个禁术之后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泰山府君祭是一种以己命换亡者之命的法术,但实际上这法术能将亡者换回的成功率极低。常常就是施术者白白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所以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夏氏划为禁术了,”江晓莺道。 “这个禁术风险这么大?”柳梦生不禁问。 “那当然了,传闻三魂归位不亚于一次轮回,这种逆天而行的事必然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还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持才行。然而自昆仑一战之后,九州灵脉衰微,且不说以前能否有这般灵力充沛之地,反正现在怕是不可能存在了,”江晓莺道。 “昆仑一战?”柳梦生心想这世间还真是不太平呢。 “那个也说来话长,先跟你说完夏语冰的事,”江晓莺喝了一口水道。 “哦,那继续吧,”柳梦生随口说道。 “你这怎么跟听故事似的?”江晓莺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总之夏氏前宗主算是十分幸运的了,行了泰山府君祭还没有当场毙命的,这天地间独他一个。” “不是说以命换命吗?”柳梦生惊道,行了必死的禁术还没事,这个夏氏前宗主命也太硬朗了吧。 “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不过也衰弱了不少,”江晓莺道,“后来这位前宗主和他的情人在夏语冰出生后不久便双双离去了。” “那后来夏语冰是由谁养大的?”柳梦生问,有着这样的出身居然还能在夏氏存活下来,夏语冰肯定得有依靠。 “还能是谁?就是跟你打了一架的夏揖山,”江晓莺道。 “他为什么会管这么棘手的事?”柳梦生道,心想这夏揖山也是胆子大,这种时候居然敢站出来收留夏语冰。 “夏揖山一直很受他父亲的喜爱,即便是后来带了情人回来,也没有改变对他的态度,不像夫人和其他两个儿子那样受冷落,”江晓莺道,“所以也许是父子情深吧,前宗主过世后夏揖山就在各方压力之下,以夏语冰是夏氏的血脉为由,毅然决然地收留了她。” “是这样啊,”柳梦生应道。 “说来,这个夏揖山也一直很受前宗主的器重,自然也是三个兄弟里最得前宗主真传的后辈,天分和实力在年轻人中更是翘楚。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现在的夏氏宗主十有八九就是他了,”江晓莺道。 “若真是如此,只是收留语冰妹妹的话,也不至于动摇他在族中的地位吧?”柳梦生道。 “唉,这还不是他自己走错路了嘛,”江晓莺叹气道。 “走错路?”柳梦生小声重复了一遍。 “在前宗主还未过世前,新任宗主还未正式决出就发生了征讨玄门逆党的大战,而夏揖山就是这逆党之一,”江晓莺道。 此话一出,柳梦生一愣,却发觉自己师姐也怔住了。 “他是逆党之一!那他怎么还这么大摇大摆地抓别人?”柳梦生这下有些坐不住了,想起之前夏揖山就是把他认作是这玄门逆党之一,看架势还要将他缉拿归案,结果他自己也是逆党啊,这不贼喊抓贼吗?但随即柳梦生又觉得事情不对,若夏揖山自己就在这逆党之列,就算是相貌相似,他又怎么可能会认错自己的同党?还是说夏揖山有意放自己一马。 “这还不是有夏氏的前宗主护着他嘛,”江晓莺想了想道,“可悲的是,夏氏前宗主行了禁术都能侥幸活了下来,结果却在这场动乱中丢了性命。” 柳梦生一愣,本来刚想问这个除了自己的情人外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的前宗主,怎么会突然有心思逆着玄门大流护住夏揖山呢?话未出口就听到了这个结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其实想想也是,这些被归为玄门逆党的修士,有几人都是各宗各派中的英才翘楚,若真是赶尽杀绝,那对于玄门来讲也都是极大的损失,”江晓莺没有注意到柳梦生的反应,伸了伸腰道,“而且说来可叹的是,当初玄门各路联合禁军单方面地发起声势浩大的讨伐,反而是被列为逆党的那一方无意争斗,退至各处布了阵法隐匿起来。结果这次讨伐之师虽然人多势众,但实则连这些逆党都没见到几个,玄门和禁军各路就已经折损了相当的人员。” “这些逆党究竟犯了什么事?竟能惹来这等祸事,”柳梦生问道。 “那就有很多了,易动灵脉、蔑视师祖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包庇异族敌将,”江晓莺道。 “异族?”柳梦生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你还真的是不闻世事呢,这都没听说过,”江晓莺一脸无奈道,“这不是程大人说过这临安城里的大部分军士都被调走了嘛,就是因为北方异族近来动作频频,才调动军队去边关戒备,之前可没少跟他们打仗。” “那后来这些逆党都去哪里了?”柳梦生心想毕竟大家都是玄门内的人,既然夏揖山都能好好地回家,为什么会有人被通缉了呢? “唉,”江晓莺重重地叹了口气,惹得柳梦生挑眼看去,恰巧看见柳含烟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本以为师姐是身体有恙,柳梦生散出气息仔细探去,却发现师姐似是在伤心。 柳梦生本想问师姐的情况,却被兴致正浓的江晓莺打断了:“说来也是可悲,若不是其中有人投诚,恐怕玄门各派对这帮逆党还真就束手无策了。” “是谁叛变了?”柳梦生突然明白了过来夏揖山这家伙为什么能被放过的真正原因。 “还能有谁?就是夏揖山和…嗯…另外一个,”江晓莺说道另外一个的时候语气有点复杂。 “另外一个是谁?”柳梦生追问。 “你怎么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啊?”江晓莺似乎不想说出来。 “晓莺,另一人是谁?”此时柳含烟也开口问道。 江晓莺错愕地看向柳含烟,应是没想到柳含烟也会开口追问。不光是江晓莺,柳梦生也讶异师姐的反应。 “就…就是…就是董允章啦!”江晓莺终是不情愿地说了出来。 “董允章是什么人啊?”柳梦生随口问道。 “金陵董氏,”柳含烟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柳梦生注意到师姐的声音有些微颤,便又仔细探查了师姐的气息,却发现师姐已经平复了。 “原来是你的老相好啊,”柳梦生假装什么都没有留意到,对江晓莺说道。 “什么老相好!本姑娘才不稀罕他呢!你是不是找打!”江晓莺气道,“哼!不给你讲了!” “我错了,我错了。来,江姑娘请用…嗯…水,”柳梦生本来是想说请用茶的,结果根本不知道哪有茶叶,而且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啊,于是就倒了杯水敷衍一下。 “哼!这还差不多,”可能是真渴了,江晓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柳梦生见这么容易就把这小鸟哄好了,心里一乐,继续问道:“那这其他的逆党都去哪里了?” “这不剩下的人不是被通缉就是被悬赏喽,”江晓莺一边喝着水一边说,“不过很奇怪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了,这里面竟然没有一人被找到,更别提捉拿了。现在想起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可能也就玄门各派自己还记忆犹新吧。” 柳梦生不想线索就这么断了,看来这些疑似自己同党的人物也都是高手啊,于是就把话题引了回来:“那夏语冰又是怎么会御使邪物的?” “哎呀,都被你带偏了,”江晓莺仿佛从被人蒙骗中回过神来一样,“我说的这些,你可别在人家穆氏府上说出去啊。” “知道啦,放心吧,快讲吧,”既然知道了临安穆氏中也出了个玄门逆党,柳梦生自然是不会在穆容雪那个冷美人眼底下作死的。虽然一提到穆氏,柳梦生也想打听一下穆氏大小姐的事,但看这情况还是先不要问比较好。 “嗨,听我继续说啊,突然转回来有点不知道从哪开始了,”江晓莺挠了挠头道。 “就从夏揖山收留夏语冰之后开始吧,”柳梦生有点无奈道。 “哦,对!”江晓莺眼神明朗起来道,“自从被收养之后,夏语冰起初除了有些体弱多病,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直到有一天晚上,夏氏的一名外门弟子撞见夏语冰对着空无一物的阴影处自言自语,像是在和谁说话,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本来夏语冰的出身就已经很让夏氏忌惮了,现在又有了这样的传闻,泰山夏氏上下自然是想尽办法排挤夏语冰。正好是夏揖山刚出卖同党委曲求全的时候,自己就自身难保了,对这件事就更难插手了。” “那现在不也还是把自己小妹带在身边?”柳梦生道。 “你知道什么?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朝廷开始不再对玄门不闻不问的了,派了很多官员积极拉拢玄门,泰山夏氏就是最先响应的玄门世家,”江晓莺道,“夏揖山为了保全夏语冰,不得已便提出由自己去朝廷受命为官。” “不得已?有了朝廷撑腰,岂不是好事?”柳梦生奇怪道。 “就说你什么也不懂,你还不信,”江晓莺道,“玄门以往都是听调不听宣的,一旦归顺了朝廷,可就要听从差遣了,虽说是有了些保障,但也失去了极大的自由。不过泰山夏氏最后还是同意了夏揖山的请求,这样不仅在朝廷有了人脉,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借助官府的力量,而夏揖山又不可能出任宗主一位,所以还不到完全听命于朝廷的地步。” “是这样啊,”柳梦生恍然道,心想估计是那次讨伐逆党时动静太大,朝廷才会担心这些个玄门哪天惹出事端来。 “也幸好是带着夏语冰去做官了,”江晓莺道。 “怎么了?”柳梦生道。 “接下来才是重点,”江晓莺故弄玄虚道,柳梦生心里也是无奈这小鸟现在才讲到重点啊。 江晓莺换做严肃的表情接着说:“待到夏语冰修为到时候了,就在施法做自己的灵偃时,竟然招来一只鬼物,可能就是你见过的那个。这要是还在泰山夏氏待着,恐怕就会被就地正法了。” “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得传的世人皆知吧,”柳梦生脱口道。 “那怎么可能?我跟你讲,这些全都是极为机密的消息,你可别说出去啊,”江晓莺正色道。 “那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柳梦生终于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照刚才与夏揖山的对话来看,知道夏语冰会御使鬼物的人应该不多,至少夏氏以外的人对此不甚了解,这事要传出去,泰山夏氏还如何自称是玄门世家,那江晓莺是如何得知的呢?还知道得这么详细。之前也是,江晓莺明明是初次到临安城却对临安穆氏和临安城内的布局十分了解,一个人也能找到穆氏所在的画梅山庄,惹得柳梦生不免疑心顿起。 “嘿嘿,本姑娘厉害吧!”江晓莺像是想搪塞过去。 “晓莺的出身可是湘西江氏?”柳含烟忽然轻声问道。 “僵尸?!”柳梦生惊道,虽然自己曾在书里看过湘西行尸的记载,但也没听说过有跟活人无异的僵尸啊,“可是僵尸不都是蹦来蹦去的吗?” “你这呆瓜天天脑子里想什么呢?!睁开眼睛好好瞧瞧,本姑娘哪里长得像僵尸?!”江晓莺没好气道。 “那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柳梦生道,心里也在为自己的联想能力暗暗感叹。 “好啦好啦,既然柳姐姐已经猜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了。本姑娘其实是湘西江氏的二小姐,”江晓莺拍了拍胸脯说着,又转向柳含烟问道,“柳姐姐对江家是有所了解吗?” “嗯,有所耳闻,但不甚了解,只知道湘西江氏以消息灵通闻名江湖,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柳含烟若有所思地回道。 “唉,就知道是这样,”江晓莺似是有所预料,叹了口气道。 “湘西江氏,你家也是玄门?”柳梦生问道。 “唉,现在这世道,谁都想博得玄门的名声,我们江家根本不是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被称作湘西江氏了,”江晓莺叹气道,“而且大家只知道我家消息灵通,其实我们江家更擅长的是机关术。” “你就这样把自家看家本领抖露出来真的好吗?”柳梦生斜着脑袋盯着江晓莺,心里琢磨,听这江小鸟的意思要是没人发觉她还想能瞒多久算多久喽,这会儿被师姐猜中,又毫无戒心地一下子全说了出来,真不知道她的小脑壳里是怎么想的。 “就算是说了,柳姐姐也肯定不会和外人说出去,”江晓莺道,“而你嘛,你敢说出去就等着挨揍吧!” “那在下还真是怕了呢,”柳梦生见江晓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心里很是无奈但现在又懒得跟她计较。 江晓莺白了他一眼,遂正色道:“说真的,今天跟你讲的这些,你可别跑去跟别人讲啊。不然惹了麻烦,本姑娘才不会救你。” “放心,这我哪敢?”柳梦生心想他倒是担心江晓莺自己会不会说漏了嘴。 “哎,对了,你这呆瓜刚才鬼鬼祟祟地抱着什么回来了?”江晓莺一脸坏笑道。 “喏,就是那坛酒,”柳梦生懒懒地一指。 “早不说有酒呀,正好话说的太多,口渴了,”江晓莺蹦蹦跳跳地跑去拿酒。 “没想到,你这湘西江氏的二小姐这么爱喝酒,先前的酒宴还没喝够啊,”柳梦生见江晓莺那样子,活脱脱就一个酒腻子见到酒时的情形。 江晓莺听了一愣,好像对自己的行为也有点疑惑,眉头一皱道:“之前一直在跟柳姐姐聊天,没有喝多少啦。” “明明是自己贪杯,就别掩饰了,”柳梦生懒懒道。 “爱喝酒怎么了?真是的,”江晓莺道,“快去拿杯子。” 柳梦生见她都不打算辩解了,就拿了杯子走到师姐身边。江晓莺一脸期待地将酒坛启开,清幽的酒香瞬间飘了出来:“哇!没想到你居然还藏了这好的酒。” 然而柳梦生此刻却没有心情理会,就在酒香飘散出来的那一刻,柳含烟花枝一颤,一滴清泪划过白皙的面颊。这一幕霎时让柳梦生回忆起了当初询问桃花坞外为何是一片梅林时的情景,不由心头一悸,双手一颤竟将手中酒杯跌落。 “你这呆瓜怎么连杯子都拿不好?”江晓莺在身后被那桃花酿吸引,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柳含烟似已是回神,轻轻拂去了泪痕,缓缓道:“梦生,为何出神呢?” 柳梦生微微一惊,也回过神来,见师姐已恢复常态,开口想一问究竟,却又不知如何问起,感觉即使是问了,师姐也肯定不愿意回答,干脆还是别再让师姐多添烦忧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快来帮忙拿杯子呀,”江晓莺在身后催促道。 柳梦生压下了复杂心绪,转身去接身后飞过来的杯子。江晓莺跑过来兴致勃勃地为三人斟满,最先将酒杯举起道:“今日美酒良宵,我们不醉不归!” 柳含烟也浅笑着端起杯子,柳梦生自然也是十分配合,心道不醉不归,怪不得挑了最大的杯子,这江小鸟今天是想醉到哪去?想来明明就要与妖雨一战,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没有什么紧张感呢? 三人碰完杯,江晓莺就迫不及待地大口了喝起来,看样子是想把这一杯一口气全干了。柳梦生将杯子抬到嘴边时瞄了一眼师姐,见柳含烟将杯子停在面前,似是凝视了片刻,便移至唇边浅斟了一口。 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又细细品味了一下酒香,柳梦生决定还是不要像江晓莺那样暴殄天物了。便学着师姐,轻斟一口,甘霖入喉,花香明丽而清冽,余香更是沁人心脾,缥缈而悠长,宛若身处一片烂漫的桃花林中,身心都在经历一场甜美的梦境,恍然间又仿佛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扣动着柳梦生的心扉。 忽然听到扑通一声,把柳梦生拉回了现实,定睛看去,原来是江晓莺已经醉倒在了床上。 还不醉不归呢,你这小鸟倒是醉的快,明明没什么酒量还喝得这么豪爽,柳梦生心道,然而方才的熟悉感依然存留心间,似幻似真,心绪虽是宁静却又有些许犹疑,余光见师姐似是在看着自己,便转眼望去:“师姐?” 柳含烟轻轻戳了戳江晓莺的脸颊,江晓莺呢喃着说了什么梦话后将身子扭到一边就没了动静。见她已是睡死过去,柳含烟便若有所思地轻声道:“子林,或许你我不该离开香雪的。” 柳梦生不知师姐此话是何意,见师姐似是在同自己讲话,可从传来的气息来看,却觉得师姐的心绪早已飘向了远方:“师姐,要不我们还是回桃花坞吧?” 柳含烟听了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只怕已是迟了。” 迟了?什么迟了?柳梦生已经不清楚师姐在说些什么了,一瞬间甚至怀疑是自己喝醉了:“师姐?” “也罢,姑且走这一遭,”柳含烟低头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对柳梦生道,“只是要辛苦子林一番了。” “有师姐在,哪里会有辛苦?”柳梦生虽然不清楚师姐为什么忽然讲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是心里是真的觉得有师姐在的话,就算有什么辛苦也无所谓的。 柳含烟浅浅笑了一下,抚了抚江晓莺的面庞:“将晓莺送回房吧,子林也早些休息吧。” 柳梦生听出师姐似是有些倦意,虽然还想和师姐一起再喝点酒聊一会儿,但又不想影响师姐休息:“那师姐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把江晓莺扛回房间的时候,柳梦生也觉得倦意上涌,结果一失手几近是把江晓莺摔到了床上。重重摔了一下的江晓莺叫了一声,一时间吓得柳梦生脑门出了层薄汗,这要是被摔醒了,肯定免不了一场毒打,于是便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后续的反应。然而江晓莺并没有醒过来,在床上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了过去。 柳梦生心想你倒是睡得死,害得我还得费劲把你扛回来,你就好好睡吧,明天要是发现身上哪里磕着了,可别怨我。 柳梦生本想直接回到自己房里睡觉,一只脚还未踏出门,就想起来刚才光顾着把这江小鸟扛出来了,结果忘了把那坛桃花酿带出来,现在回去又怕打搅师姐休息,只得作罢。 一想到这里,柳梦生就觉得自己好亏,好不容易费劲拿回来的绝世珍品还没好好喝上几口呢,真的是好生郁闷。越想越来气,于是又折了会来,狠狠地在江晓莺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后又揉出几个鬼脸来。在发泄了一番后,柳梦生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平时没少受这小鸟欺负,这会也算是扳回一城了。 回到自己房间后,柳梦生一下子就躺在了床上,虽然今天奔波劳累了一天,还经历几次交锋,但是却感觉自己并无困意。虽然同夏语冰招来的妖物交手一事着实让人后怕,但躺在床上的柳梦生脑海中想的却都是师姐方才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言辞,十分想体会出师姐的心绪。 恍然间,听到阵阵琴声飘来,柳梦生一怔心道师姐还真是到了何处都不忘抚琴一曲呢。 伴着悠扬而带有些许哀伤的琴曲,柳梦生困意翻涌,很快就沉入梦乡了。 第16章 惨雨(一) 窗纱轻轻飘动,枝上啾啾鸟鸣,斜窗入户的阳光虽是明亮,却仍透着清冷。 柳梦生躺在床上很自然地醒了过来,算一算睡的时辰可能并不长,但也觉得气力已经完全回复了。本想多在床上赖一会儿,但想到今夜就要迎战妖雨,柳梦生也躺不踏实。 这时忽然察觉窗外有些动静,柳梦生便赶紧爬了起来,可是掀开被子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冷战。 画梅山庄依山而建,晨间难免会冷一点,柳梦生不由想起昨日没给江晓莺将被子盖严实,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着凉? 轻轻推开房门,空气清新,微风中捎来些许松香。柳梦生望见师姐在院中静静地伫立,山中还有些许雾气未散去,稀薄的阳光穿过林间洒向白皙的院墙,洒向深沉的黛瓦,洒向静立的伊人。 柳梦生望着此景微微发呆,不觉下楼梯时没踩稳,险些跌下去。 伊人回首,本是期待那一眼含光涟漪,却还是为白纱所挡。 “子林小心一些,”柳含烟浅笑道。 “师姐起的这么早呀,何不多睡一会儿,”柳梦生走到院中道,心里暗骂自己冒失,要是踩稳了,还能多看一会儿。 “子林不也是嘛,”柳含烟微微一笑道。 柳梦生刚想要回答,就听到楼上传来了扑通一声,似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到了地上,也不用想了,估计是那江小鸟睡觉不老实翻下床来了。 不一会儿,发丝凌乱的江晓莺就推门扶着门框出来了。 “喂!你没事吧,是不是把脑袋摔傻了?”柳梦生向楼上喊去。 “你才把脑袋摔、摔傻了!”江晓莺气道,说完跌跌撞撞地从楼上往下走来。 “喂,你真的没事吧?”柳梦生看江小鸟这样,还真有点担心她会从楼梯上直接摔下来。 江晓莺摆了摆手,意思是没什么大碍,然后就扶着脑袋下了楼。 “晓莺可是哪里不舒服?”柳含烟关切地问道。 “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脑袋懵懵的,腰背也有点疼,”江晓莺开始仔细体会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感,然后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捂着脸道,“还有就是感觉这边脸好像有点肿,不对,好像是两边都有点肿。” 柳梦生极力忍住自己的笑意,憋得两肋直疼,眼泪都快出来了。 “喂!你这呆瓜昨天趁本姑娘不备做了什么?!”自然还是被江晓莺发现了。 “你这小鸟昨天豪言壮语地说不醉不归,结果一杯就不省人事了,”柳梦生道。 “啊!怪不得……”江晓莺好像是想起来,“那你这呆瓜也不提醒一下!” “看你喝的那么豪爽,还以为你这江氏二小姐海量呢,”柳梦生道。 “明明那么好喝,怎么会这样?”江晓莺似是有点后怕。 “晓莺是第一次喝酒吗?”柳含烟问。 “嗯,还以为就是一种饮品,没想到简直是毒药,”江晓莺道。 “哈哈哈,那照你这么说,咱们几个昨天晚上就是想不开了,聚众服毒喽,”柳梦生笑道。 “你!”江晓莺明显是火气又上来了,看样子是想冲过来揍柳梦生一顿,但又觉得有些头晕只得作罢,“你这死呆瓜,要不是本姑娘不舒服,有你好看的!” “梦生,去找些早点来吧,”柳含烟扶住江晓莺道,“晓莺吃些东西就好了。” “嗯,好,那就麻烦师姐先照顾了,”柳梦生道,“江小鸟,你可老老实实听我师姐安排,别自己整出什么岔子来。” 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就柳含烟被扶进屋中休息了。 柳梦生走出院门来,本想先去祈梅苑找殷雪怜他们寻些吃食,却一眼望见之前穆青竹告诫不准随意进入的别院中依稀有人影晃动。好奇心驱使下,柳梦生轻悄悄地向那里走去,虽然心里也没有把握到底有没有用,但还是敛去了自己的气息。 走到院门近处,柳梦生望见那别院中正有一人在扫去院中的落叶,都不用探查气息也知道此人就是穆容雪。 柳梦生心道这冷美人起的也真是早,竟然还来亲自打扫,瞬间觉得穆容雪也许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难以接近吧。看着穆容雪在认真打扫的样子,柳梦生便觉得不好意思去打搅,更何况这里不是不让随意进入的嘛。 就在柳梦生想要转身离开之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那标志的冷冷的声音:“沈公子来此何事?” “沈?”柳梦生一怔,冷美人是在开玩笑?不过直觉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很严肃,遂转回来苦笑道,“穆姑娘可是记错了?在下姓柳。” 穆容雪转过身来,眼神一寒,柳梦生顿觉周身一冷,山中的雾气瞬间凝结,洒落地上,结作一层白霜。 柳梦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盯着穆容雪,心里当即凉了三分,疯狂地在琢磨自己是怎么惹到这位冷美人了?不对啊,明明是她叫错了我的姓氏,为什么是我要在这里思考自己错在哪里了? 穆容雪见柳梦生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眼神黯淡了下来,冷声道:“这里是山庄的隐秘之处,不便让客人入内。” 柳梦生见冷美人收了几分寒意,就立刻认错道:“是在下冒昧了,还请穆姑娘多包涵。” “无妨,”穆容雪冷声道,遂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柳梦生本想借刚才的话,直接说自己马上就走,免得多逗留在这里,结果冷美人这一句无妨打断了他。这就让柳梦生心里又凉了三分,你倒是说了句无妨了事,现在连看我都不看了,还去扫叶子。那我到底是现在转身就走呢?还是跟你再唠会嗑儿呢?能不能给句明话呀,我的穆大小姐?哦,不对,是二小姐。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免得打搅穆姑娘了,”柳梦生心里一横,强迫自己说了出来。 穆容雪侧眸看了柳梦生一眼,嘴角轻轻一扬。柳梦生心里又是一阵波涛翻涌,这回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看错,这个冷美人竟然真的笑了。 可能是被震惊到了,柳梦生一时间也没了反应,惹得穆容雪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虽然寒光依旧,却也多了些笑意与好奇,不过这笑意和好奇也许只是柳梦生想象出来的。 少顷,见穆容雪没有回答,柳梦生便又陷入了纠结,心道我的穆姑娘要杀要剐还是要放我走?你倒是给个话啊,别光盯着我看啊。 就在柳梦生再一次想要强迫自己施礼离开时,穆容雪冷声道:“且慢。” 柳梦生听罢觉得这下心里不是凉三分能形容的,简直凉的都快冻住了,这下可好,又走不了了。 柳梦生定了定疯狂跳动的小心脏,假装自己丝毫不慌,沉声道:“不知穆姑娘有何事?” 穆容雪转过身去背对柳梦生,从怀中取出一物,整的柳梦生不知道应该将眼睛放在哪里。 “公子,请将此物收下,”穆容雪将手中之物递了过来。 “这是?”柳梦生接过来一看,是一只断了一半的玉镯。见断端的切面十分整齐,柳梦生猜测应该是还有另一半能与之相合,玉镯通体是明澈微紫的淡粉色,玉体中有白色云状花纹,镯子上面还存着些许温暖,话说这冷美人居然也有体温? 柳梦生抬头不解地看着穆容雪。 穆容雪寒光烁烁的眼神中似是真的多了些许别样的情绪,后又转向一旁冷冷地说道:“今日我若是有什么闪失……” “穆姑娘何出此言?”柳梦生听出这话里的决绝之意,生怕她动了成仁取义的念头,不禁打断了冷美人的话。 但话一出口,柳梦生自己都吓了一跳,便连忙解释道:“穆姑娘,虽然这妖雨甚是嚣张,但若是我等齐心,就并非没有胜算,穆姑娘切不可有此决绝之意啊。” 穆容雪挑眉一眼,柳梦生总觉得相处时间多了,这个冷美人的表情丰富了起来,只是不易察觉就是了,也不知人家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说自己被初见穆姑娘时那冷若寒霜的第一印象深深地影响了。 “公子,又何以断定能有胜算呢?”穆容雪淡淡说道,似有些笃定这一战希望渺茫。 不知为何,明明穆容雪的语气声调都没有变化,但柳梦生就是能听出些情绪来,就好像与这冷美人相识已久的感觉。 “这……”被这么一问,柳梦生当即没了下话,本来刚才就是一着急随口而出的,现在让他自己想出依据,自然是不可能的。 穆容雪见他就这样被问住了,嘴角轻轻一扬,转身说道:“也罢,若是这一战后你我无恙,便来此处将此物还我。” 柳梦生见穆容雪的笑意又明显几分,心里无缘由地了然这个冷美人是放弃了之前的念头,遂心里松了口气,施礼道:“那是自然,在下一定完璧归赵。” “呃…原物奉还…”刚一出口,柳梦生就意识到说错话了,遂立刻改口,结果声音都发颤了,心里暗骂自己犯蠢,这半只镯子哪里能称得上是完璧?要是江小鸟在,估计又要嘲笑他乱用辞藻了。 穆容雪抬袖掩唇,柳梦生知是笑了,却又听她冷冷地抛来一句:“如若不然,便麻烦沈公子去一趟昆仑山,寻一株白梅,在树下葬了它。” 说完穆容雪便撇下柳梦生,进到小筑中去了。 柳梦生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一是在回味穆容雪方才的笑容,二是在琢磨这一句的含义。穆容雪又一次叫错他的姓氏是故意的吗?还是说,冷美人依旧认定自己就是先前她想一剑劈了的那个人?其实柳梦生也有些预感,穆容雪眼里的那人就是自己,但若真是如此,那之前还那么深仇大恨的样子,这么快就能相视一笑泯恩仇了? 柳梦生不由低眼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那半只玉镯,此物应是穆容雪贴身安放的,想必是对于冷美人来讲有非凡的意义,也不知寄托了何种情绪。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托自己的同门去?交给穆青松那么靠得住的人岂不是更稳妥?为何反倒是来托付给了一见面就刀剑相向的自己去? 一连串的问题盘旋在柳梦生的脑中,只是站在这里空想自然是不会有答案的,而这些疑问他又没有勇气去问那冷美人。回神时,穆容雪已不知所踪,柳梦生犹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踏入院中半步。 将那玉镯慎重地收入怀中后,柳梦生对着安静的小院恭敬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第17章 惨雨(二) 逃也似的快步走到回去的小路,柳梦生刚平复方才紧张的心情,就远远望见凌酌桂带着殷雪怜和安雨初向这边走来。 “几位这是要去何处?”柳梦生迎了上去道。 “当然是给客人们送早点啦,”安雨初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爽朗地说道。 “这是公子三人的餐点,”殷雪怜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来。 “多谢雪怜姑娘,”柳梦生十分高兴地接了过来,心里有点小小期待其中会有什么好吃的。 “餐点是大家一起准备的,柳公子怎么只谢雪怜姐姐?”安雨初在一旁幽幽道。 “疏忽了,非常感谢诸位,”柳梦生赶紧道,只是安雨初撅了撅嘴好像并不满意。 “等等,柳兄刚才从哪里回来的?”凌酌桂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嗯,哦,因为起的有些早便去散了散步,”柳梦生解释道,总不能跟人家说自己刚才好奇要去山庄中的隐秘之所结果还撞见冷美人了吧。 “这样啊,”凌酌桂将信将疑道,“我们还要将餐点送到夏氏和楚兄那里,就先不耽误柳兄三位用餐了。” “多谢,辛苦各位了,”柳梦生道。 “柳兄别听雨初那丫头的气话,不用这么客气啦,”凌酌桂道,安雨初有点不开心地瞥了他一眼。 柳梦生笑着点了点头,凌酌桂就带着两位姑娘继续往前走了。虽说了是不用客气了,柳梦生还是目送他们三人离开,临到转角处,殷雪怜回头向柳梦生笑了笑。 推门进院,就听见江晓莺叫道:“你这呆瓜怎么去了这么久?都快饿死了!” 柳梦生把食盒放到桌上道:“叫什么叫?再叫唤就不给你鸟食儿吃。” “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江晓莺举起小拳头威胁道,“要不是本姑娘头晕肚饿眼发昏早修理你了。” “哦,我这辛辛苦苦给你拿了早点来,你这小没良心的还要修理我?早知道就不给你拿吃的了,再多饿你一会儿,”柳梦生回嘴道。 “好啦好啦,快些用餐吧,”柳含烟见两人还有劲头拌嘴便笑着说道。 “嗯,听柳姐姐的,赶紧吃饭吧,”江晓莺迫不及待地跳到桌前。 “真是受不了你了,”柳梦生摇头道。 “辛苦梦生了,”柳含烟也坐到桌边。 “还是姐姐好,先给姐姐备上餐点,”柳梦生道,殷雪怜给的食盒有三层,打开每一层都是一人份的餐点,看来是分好了的,每一道看起来都比较清淡,手艺却很精细,有的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有的做成了小船状,还有一样点心竟然雕成牡丹的样子。 柳梦生一边为师姐和江小鸟上点心,一边欣赏感慨穆氏弟子的心灵手巧。江晓莺最开始几乎是上一道点心就吃完一道,一口接一口地吃的心满意足,看那样子这些点心不仅仅是样子好看,味道也应该不错。 为师姐和江晓莺上完餐点后,柳梦生打开了第三层瞄了一眼,这一层比起前两层来分量要大一点,看来是有人预见到了柳梦生会是最后一个吃饭的人。在把点心往外拿的时候,柳梦生注意到在食盒内衬的布料底下藏着一个长筒状的物品,将内衬翻开后发现是一只盛水的竹筒,其上还用绳子系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公子的桃花酿”。 柳梦生还寻思谁能这么冰雪聪明,果然是雪怜姑娘,遂趁江晓莺还在埋头大吃的时候,将竹筒藏入袖中,抬头却见师姐似是正在看着自己,柳梦生就像是干坏事被发现一样咧嘴一笑。 吃完早点,江晓莺就蹦蹦跳跳地要拉着柳含烟去检查烟火。 “检查个烟火,为什么还要拉着我师姐?”柳梦生有点不大开心道。 “又没有问你!”江晓莺瞪了过来。 柳含烟自然是不会拒绝,三人一起到了前庭的工棚中。江晓莺很快就认真地检查了起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搭理其他事情了。 柳含烟饶有兴趣地在一旁似是正看着江晓莺忙来忙去的,柳梦生可就十分无聊了,江晓莺开工前明令禁止柳梦生:“不要乱动东西!不要打搅本姑娘认真工作!更不要跟柳姐姐在一旁聊天让本姑娘分心!” “那总不能让我在一旁当木桩子吧,”柳梦生好是无语。 “你要是根木桩子该多好啊,”江晓莺一脸认真地感慨道。 让柳梦生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呆着,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想来迎战妖雨应是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况且现在还不知今夜临安城中如何布署,柳梦生便打算去打听一下,于是就朝师姐挥了挥手又指了指临梅殿的方向。见师姐点头同意了,柳梦生就悄悄溜出了工棚。 柳梦生刚要转向通往临梅殿的小路,就见到有一人急匆匆地从画梅山庄的大门进来,那人看见柳梦生之后便迎面而来。 “这位兄台,崔某有事求见贵府二小姐,可否引见?”来者施礼道。 柳梦生抬眼看去,见他相貌堂堂,虽然衣着色调朴素,但看得出来用的绝非是一般布料,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但柳梦生只是客居画梅山庄,并非穆氏弟子,正愁如何回答时,就听见身后有人说道:“二师姐尚有事在身,崔少爷如若有事,不妨先与在下说明。” 柳梦生回头一看原来是穆青竹,两人相互点了点头。 崔少爷看了看穆青竹,又不明所以地看向柳梦生。 “在下柳梦生,这几日在画梅山庄中做客,”柳梦生施礼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崔少爷了然,遂又施礼道,“在下崔玉山,字峰寒,方才唐突了。” “崔兄不用介意,”柳梦生回道,心想这个崔少爷还挺文质彬彬的,跟自己印象中那些张扬的纨绔子弟完全不同,虽然柳梦生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印象到底是哪里来的,大概又是哪本闲书中吧。 “崔少爷,一早上来画梅山庄拜访,想必是有何种急事,”穆青竹问道。 “正是,听闻临安穆氏要同妖雨一战,崔某携三十名护院特来请命参战,”崔玉山道,柳梦生这才注意到画梅山庄门前站着一队人。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人声如洪钟道:“这等风头可不能让崔少爷独占了,南市行会一百一十六名壮士特来请命出战。” 柳梦生一听不由得一眼望去,好家伙,从画梅山庄门前又密密麻麻地聚过了来一大队人,心里不禁一喜,这样就直接把人手翻了一倍。方才说话的人走在队伍最前端,此人身材高大,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自信满满地走来,柳梦生一眼望去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何曾见过。 穆青竹扫了一眼,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道:“二师姐在临梅殿,各位先入前庭休整一番,请为首的二位随在下来。” 柳梦生心道看意思穆容雪应该是在斟酌今晚的人员部署了。 “柳兄也一起来吧,”果然穆青竹走过来说道,此举引来不少人侧目,柳梦生已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谈论自己。 “那是当然,”柳梦生自然也得听一听穆容雪那冷美人会把自己安排在何处。 柳梦生刚一转身,就被穆青竹一把拽到前面一起引路,往临梅殿的路上,柳梦生能感觉到身后的崔玉山和南市行会那领头人就没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心里暗骂穆青竹非得把自己拽到前面来,而且现在的柳梦生有点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去见穆容雪。 到了临梅殿,穆容雪果然正和楚雁南、穆青松、夏揖山、还有程大人跟师爷在一起商讨,堂内已将客座撤去,换了张大桌子,其上铺着临安城的地图,众人围在桌前,杜仲和夏语冰则是站在外围,看起来并没有参与讨论的样子。 柳梦生看了一眼,心里有点不快地问穆青竹道:“那个章半仙去哪了?” “还能去哪里?早就溜走了呗,”穆青竹一脸不屑道。 “青竹,”穆容雪冷声提点道,穆青松在一旁揉了揉眉头。 穆青竹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论人短长,立刻正色施礼道:“仰月楼崔玉山同南市行会冯权求见。” 语毕,崔玉山、冯权一同行礼道:“见过穆姑娘,程大人。” “两位这是为何事而来啊?”程大人开口问道。 “崔某听闻临安要同妖雨一战,特携自家护院前来请命,”崔玉山率先答道。 “南市行会的众多伙计也有此意,就都赶来汇合了,”冯权接着道。 “这一次所遇邪祟非同一般,我等尚不能确定能否全身而退,一但遭遇恐难顾及诸位的安危,”穆青松道。 冯权打断了穆青松的话:“青松大兄弟,咱们这南市行会里有多少兄弟曾经受过咱们临安穆氏的照顾,要说那些逃进深山老林里的邪物咱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如今这不长眼的妖物都冲着临安城来了,弟兄们要是还能坐视不管,岂不是辜负了画梅山庄跟程大人的拂照了。” 穆青松听罢转头看向穆容雪,征求意见。穆容雪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转向崔玉山道:“令尊可知此事?” “穆姑娘,家父尚且远行在外,音信难及,”崔玉山道,“不过,若是家父得知此事,想必也会站在这里。” “没想到大家都有这般宏愿,老夫甚是欣慰啊,”程大人万分感慨道。 “程大人言重了,”崔玉山道。 “程大人就别这么见外了。不过,南市的这一百一十六个伙计都是一般营生,手中无有兵刃,这事还得请程大人想些办法,”冯权道。 “这事好说,库房里还有些预备的兵器,足够南市的弟兄们使的了,”程大人激动地有点颤抖,“有了诸位帮忙,胜算就更大了。” 听了此话,穆容雪抬眼望向柳梦生。这一眼柳梦生有些不敢直视,无论是那半只玉镯的约定,还是今夜同妖雨一战的胜算,都让柳梦生心神难定。 “目前的部署是,夏氏一行同雁南兄在中心御街的望梅台待命,穆氏弟子则驻扎在墨梅轩,程大人安排临安城中留守的军士与夏御使的官兵分布在临安城各处,一旦发现妖雨显出真身,就以烟火为信,告知四方,”穆青松将方才讨论的结果向大家说明了一下。 “现在又有了南市的兄弟们和崔少爷带的人马,该如何安排?”程大人像是自言自语道。 “不如将城中警戒的地点布得密集些,这一部分的任务就由南市行会的诸位承担吧,”穆容雪道,柳梦生暗暗心想声音依然是最开始的那般冰冷,难道之前冷美人的细微变化真的是自己错觉吗? “没问题!愿听穆姑娘调遣!”冯权爽快地回道,看样子是并不在意穆容雪的冰冷,也许是习惯了吧。 “穆姑娘,”崔玉山上前一步道,示意自己在听候调遣。 “崔公子的护院不如就在崔府四周警戒,”穆容雪道,然而目光却是落在了柳梦生身上。 崔玉山当即露出了不解的神色,穆青竹见了马上接道:“临安城总体呈南北走势,南北长,东西窄,中间有一条运河贯穿南北,望梅台和墨梅轩虽然将中心御街三等分,但是北面城区的区域更大,又有画梅山庄在,会需要更多的人手,而崔府的位置支援城北各处都十分方便,所以师姐才有此考量。” 穆青竹说完抬头看向穆容雪寻求确认,穆容雪眼里流光一转,向他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穆姑娘果然周到,”崔玉山仔细看着桌上的地图,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没有安排的就只有柳梦生三人了,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上,上面标记着各处戒备的地点,都在检查有没有遗漏之处。 穆青竹也发现了柳梦生没有被安排上,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穆容雪,见自家师姐没有开口的意思,遂像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地看了看柳梦生。 柳梦生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询问,结果还是程大人先开了口:“那画梅山庄由谁把守呢?” 众人一惊,看来都是没有想到这件事,遂都看向穆容雪。穆容雪见了神色未有丝毫变化,似是早有预料,然后抬眼看向了柳梦生,众人又都看了过来。 柳梦生真的是不习惯被大家一起盯着的感觉,脑子里迅速反应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这不会是想让我守画梅山庄吧?于是一脸诧异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 众人见状又齐刷刷地向穆容雪看去。 “今夜的画梅山庄可否托付给柳公子?”穆容雪终是开口道。 “这……”柳梦生一愣,心道还真是我啊,你们穆氏就这么放心我一个外人看家吗?但是转念一想不对,这意思应该是指他跟师姐一起留守,可能也把江小鸟算上了。那也不对啊,这不还是把自己家交给外人守嘛。 穆青竹在一旁轻轻咳了咳,柳梦生回神连忙施礼道:“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现在就剩下这一个任务了,不接下来还能怎样?总不能让大家再把任务重新分配一遍吧。不过,这次冷美人可算是叫对姓氏了。 “穆姑娘,偌大的画梅山庄防守如此疏松,当真无妨?”程大人问道。 “今夜防备以城中百姓为重,届时画梅山庄宛如一座空城,若那邪祟来了也好,”穆容雪似是也看出了柳梦生心里的疑惑,“只是柳公子切记,如若妖雨真的闯入画梅山庄,公子只需烟火报信即可,切勿贸然与之交手。” “在下谨记,”柳梦生施礼道。 “今夜殷师妹也会留下来同柳公子三人一起看守山庄,”穆容雪道。 “穆姑娘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心力,”柳梦生心想这分明是叫我留守后方嘛,画梅山庄虽然毗邻临安城,但到城中人员密集的地段还是有相当距离的,那妖雨今夜必定会往人口密集的城里去,哪里会来地偏人稀的画梅山庄? “任务已经明了,诸位就先各自休整一番,今晚暮鼓时分,到画梅山庄领取烟火后就各自就位,备战妖雨,”穆青松道,众人也都赞同,便都施礼离去了。 柳梦生犹豫地目送其他人纷纷领过地图走出临梅殿,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自己今夜的任务,明显是穆容雪刻意这么安排的,本以为之前这位冷美人已经打消了危险的想法,可如今又特意将自己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不免心中感到了一丝不安。 屋里的人都一一离开了,穆青竹拍了拍柳梦生的肩膀也一起出去了,还留下柳梦生和穆容雪。 穆容雪走到门前,侧脸向柳梦生道:“柳公子不去把今夜的安排告诉令姐和江姑娘吗?” 柳梦生犹豫要不要直接将自己担心的事问出来,但他心里也清楚即使是问出来,穆容雪也不会说出他想要的答案的。 “莫非是对今夜的安排有异议吗?”穆容雪问道。 “不敢,愿听穆姑娘安排,”柳梦生低下头,压下了心中复杂的思绪。 穆容雪挑眉看了他一眼,便拂袖离去了。 回到工棚,江晓莺的检查工作已经接近收尾了,柳含烟见他回来便问道:“梦生方才去哪里了?” 柳梦生就与师姐和江晓莺并排坐在存放烟花的箱子上,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今夜的安排同两人讲了。 “我说刚才怎么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人呢,”江晓莺听完大门处望了望道,“没想到临安穆氏这么放心让你帮着看家啊。” “这还不是信任我嘛,”柳梦生悠然道。 “得了吧,人家分明是怕你呆头呆脑地白白送命,才把你留在安全的地方,”江晓莺一撇嘴道。 “那你怎么知道画梅山庄就是安全的地方?”柳梦生好奇道。 “说你呆,你还不信,哪个玄门不会给自家府上布置抵御邪祟的禁制法阵?这是常识,”江晓莺理所当然地说道。 “布在哪里了?我怎么没看到?”柳梦生道。 “现在又没有妖物入侵,当然看不到了,”江晓莺道,“不过听说这种法阵即使没有邪祟来袭,也能主动开启,只不过会把一切事物都拦住,将法阵内部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 “还能这样用啊,”柳梦生道,“我说你家湘西江氏真的不是玄门吗?” “都跟你说了不是了,”江晓莺不耐烦地回道。 “那你怎么这么清楚玄门的事?”柳梦生问。 “之前不是说过嘛,我家消息比较灵通,自然是什么都有点了解的,”江晓莺得意道。 柳梦生突然灵光一现道:“那既然画梅山庄设有能抵御邪祟的法阵,为何不把城中百姓转移到这里?” “柳姐姐,”江晓莺扶了扶额头,转向柳含烟道,“柳姐姐家里真的不是玄门一宗?这个呆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柳含烟若有所思地展了展帷帽上的白纱,浅笑着摇了摇头。 “喂喂喂,我这里虚心跟你请教,你怎么还抱怨起来了?”柳梦生不满道。 “也是,你这呆瓜要是出自玄门世家,那何止是缺乏常识,简直就是不学无术,”江晓莺有点不耐烦道,“这种法阵一旦开启,就会强行吸取阵内的灵力。” “那又会怎样?”柳梦生不是很开心地说道。 “玄门修士通过修行可以控制自身灵力流失的速度,甚至还可以催生灵力供应禁制发动,但是未经过训练的百姓并不知如何保存自身灵力,”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解释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同时被吓得跳了起来,回头见那说话者竟然是夏揖山。 夏揖山没料到两人反应如此剧烈,眉头一皱顿了片刻接着说明道:“若是青壮年人还能多撑一段时间,换做是年迈的老人或是年幼的小孩则会很快因为灵力枯竭而死。” “你干嘛突然站在别人后面啊?!不对,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啊?!”江晓莺反应过来道。 “失礼了,在下本有事找柳兄商榷,见三位在此,便走了过来,不想却惊动了三位,”夏揖山施礼道歉。 虽然话里说是惊动了三人,但实际上也只有柳梦生和江晓莺被吓到了,柳含烟则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看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夏揖山从身后过来了。 “罢了罢了,下回不要突然站在人家后面,会吓死人的,”江晓莺捂了捂自己的小心脏道。 “实在抱歉,”夏揖山再一次道歉,后又接着说道,“诚如江姑娘所说,这些基本上算是玄门修士的常识,看来柳兄和柳姑娘并非是玄门出身。” “说起来,我这平日里除了练剑,也没有学过像你们那样千奇百怪的法术,”柳梦生回忆了一下,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柳梦生觉得自己跟师姐又不是一般的武家,自己在桃花坞的藏书中仔细看过武家的理论,但是没有一家能跟自己平时的修行对应起来。 夏揖山认真地盯着柳梦生把话说完,神色变了变,平淡地说道:“柳兄初出师门,不知自己是出自玄门世家还是武家列宗也属正常。” “夏兄找在下是何事?”柳梦生能感觉出他有一点失望的情绪闪过。 “实不相瞒,今夜夏某想将家妹一同留在画梅山庄,所以想请柳兄劳心照看,”夏揖山施礼说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听罢面面相觑,见到江晓莺眼神里满是不安和不愿意,好像还带了些埋怨的意思,柳梦生心道我也没料到啊。 “小妹,别总是躲在我身后,出来跟各位打个招呼,”夏揖山一侧身,柳梦生和江晓莺这才发现夏语冰躲在他身后。 “柳姐姐好,**姐好,还有…嗯…柳哥哥…好…”夏语冰低着头,手里拽着夏揖山的衣角,怯生生地跟大家打了招呼。 换作前天,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向自己打招呼,柳梦生估计早就回应了,可现在他整个人都是凌乱了。昨天才跟那团不知是妖是鬼的黑雾打了照面,又从江小鸟听来夏语冰的离奇身世,结果今天就被拜托照看她本人了?柳梦生不由心里起了防备。 柳梦生心中一紧,我去,这兄妹两不会是想借着妖雨作乱杀人灭口吧?要灭口的话,昨晚上为什么不直接灭了?不对,那时候妖雨未至,若是有人在画梅山庄平白失踪必会招致临安穆氏追查。 夏语冰见柳梦生良久未有回应,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来。 柳梦生见状也没了主意,便悄悄看向师姐,却见柳含烟会意地点了点头。 看到师姐同意了,柳梦生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既然…夏兄…愿意相托,那,那在下就照看一下。” 话音刚落,江晓莺就不敢相信地看了过来。 “多谢柳兄,”夏揖山马上施礼道。 柳梦生心道你倒是谢得干净利落,再看夏语冰又躲到夏揖山身后去了。 看见夏语冰现在怕羞的样子,柳梦生心里觉得很难将眼前这个小姑娘跟昨夜一声喝止鬼物的人联系在一起。 “夏某还要随程大人部署手下的官兵,就先告辞了,”夏揖山说道。 “嗯,好,”柳梦生木木地应道。 随后夏揖山将身后大木棺放在地上,蹲下来对自己身后的夏语冰道:“小妹,我答应你今夜不会铤而走险,所以小妹今天一定要好好待在山庄中,切不可跑出去。” 柳梦生心想夏揖山既然能把夏语冰留在山庄中,想也是料定这里是今晚最安全的地方。 夏语冰乖巧地点了点头,夏揖山见了便起身,又向柳梦生三人施了一礼就示意站在远处的杜仲一起离去了。而留下来的夏语冰依旧是低着头,不大敢看向柳梦生和江晓莺,目光向两人这边闪烁了两回,就转向在一旁的柳含烟,那一刻小姑娘的目光像是被吸引住了一样,再也离不开眼前这位静坐的仙子身上,柳含烟似也察觉到夏语冰在盯着她,便缓缓转来。 “小妹妹好呀,”柳梦生见夏揖山走远了,就转身向夏语冰露出了一个自以为阳光灿烂的笑容。 夏语冰回神看见柳梦生的笑容就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撞上身后放着烟火的木箱才停下,看得出来要不是这些木箱挡着,小姑娘还想继续往后退。 “你扮什么鬼脸?”在一旁看着的江晓莺不解地问道。 “哪有?你看我笑得多灿烂啊,”柳梦生脱口说道。 “灿烂你个大头鬼!那天醒来就看见你这鬼笑,差点没把本姑娘吓死,”江晓莺一想到自己被吓的经历就来了火气。 夏语冰见两人如此拌嘴不禁笑了一下,这自然是没逃过两人的眼睛了。柳梦生看向小姑娘扬了扬眉毛,没想明白她在笑什么。 夏语冰见被发现了就立马捂住了嘴巴,慌张地看向左右,然而能让她躲到身后的夏揖山已不在此处了,最终小姑娘目光还是落在了柳含烟的身上,用一种近似于求救的眼神望了过去。 “过来坐吧,”柳含烟浅笑着轻声道,又缓缓地向夏语冰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夏语冰偷偷瞄了柳梦生和江晓莺一眼,然后又马上将头低了去,随后就在两人的注视下十分乖巧地凑了过去。柳含烟察觉到小姑娘走近了,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夏语冰起初怔住了片刻,随后颤巍巍地伸手抱住了柳含烟。 这看的柳梦生和江晓莺两人十分懊恼,见到此景,这两人当时就都把自己的梦想换成了能被柳含烟就这样搂在怀里,同时也觉得只要不招出那妖物,抱一抱夏语冰这个可怜楚楚的乖孩子也挺不错的。结果现在两个梦想拥在了一起,眼前这幕自然是让两人又羡慕又嫉妒。 “嗯,那个,语冰妹妹,你有什么想玩的呀?跟姐姐说说,要不给你放只烟花?”江晓莺动作僵硬地走到夏语冰面前,支支吾吾地说道。 夏语冰本来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江晓莺问来,就马上把脸埋进了柳含烟怀里。 “你这小鸟别吓着人家小姑娘,”柳梦生见状一把拎住江晓莺的后领,把她拽了回来,“再说,你就不怕一支烟花放出去,把全城人都引过来?” “总比你那鬼笑强!”江晓莺回嘴。 “什么鬼笑?信不信下回还去你床头对着你笑?”柳梦生道。 “你敢!”江晓莺将拳头举到面前。 夏语冰见了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晓莺本来是想跟柳梦生打一架的,结果两人架势都摆好了,被夏语冰这一笑,两人都各自停在了一个诡异的动作上。 夏语冰见两人又看向了自己,再一次迅速把脸埋进柳含烟的衣袖里了。 “时间还这么早几位不去城中逛一逛嘛?”穆青竹突然出现在江晓莺身后道。 “你们这帮修道的!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地吓人啊?!”江晓莺几乎是尖叫道,一下子跳了出去。 “实在是抱歉,刚才从远处见两位像是在过招,可是却半途停住了,便有些好奇,就过来了,”穆青竹对于江晓莺被自己吓成这样好像还挺满意的。 “人家青竹兄也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还想飞上天啊?”柳梦生心里庆幸穆青竹没有站到自己身后,余光瞄到夏语冰又在师姐的怀里咯咯地笑了。 “被吓的人不是你,是吧!”江晓莺气道,给了柳梦生一拳。 “好了好了,这还没到中午,要不咱们带着语冰妹妹出去逛逛吧?”柳梦生腹部吃痛,咬着牙道。 “你是不是傻?人家夏揖山刚交代语冰妹妹好好呆在山庄里,你转头就想带人家出去玩?”江晓莺道。 “不让夏揖山知道不就好了,”柳梦生扭头对夏语冰道,“语冰妹妹呀,咱们出去玩玩怎么样?” “喂,你别教坏人家小姑娘啊,”江晓莺道。 “这哪里是教坏?不然你今天就愿意只呆在这里陪着烟花啊?”柳梦生道。 “也是,那咱们怎么躲开夏揖山啊?”江晓莺眼睛一转道。 “你这小鸟变得倒是快,”柳梦生无奈道。 “咳咳,在下这里有一幅地图,”穆青竹掩了掩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图举到面前。 “谢谢竹哥!”江晓莺一把将图抢了过来。 “刚才还怪人家吓你呢,现在就竹哥竹哥地叫了,”柳梦生道,江晓莺白了他一眼。 穆青竹笑了笑道:“图上黑色标记的地点就是夏兄的人马需要守备的地点,只要避开这几处,应该不会撞上夏兄的。” 江晓莺仔细看了看地图,然后自信道:“这个简单,避人耳目这种事情本姑娘很擅长的。” “是啊,不然当初某位二小姐是怎么逃婚出来的?”柳梦生道,自然是又挨了一拳。 穆青竹忍住笑意,施礼道:“在下还有些要务需要处理,就不打搅各位了。” “我们才是,不耽搁青竹兄了,”柳梦生回礼道。 “谢谢竹哥的地图,”江晓莺再次感谢道。 “祝各位玩的愉快,”穆青竹小声说道,遂转身离去了。 “那么,咱们走吧,”江晓莺迫不及待拉着柳梦生道。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再说昨天不是也逛过了嘛?”柳梦生无奈道。 “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买材料的事情,根本没有好好游览啦,”江晓莺道,“是吧,柳姐姐?” 柳含烟拂着夏语冰的头发向两人浅笑道:“不要玩的太欢,晚上还要帮穆氏的各位守画梅山庄呢。” “柳姐姐放心啦,”江晓莺走了过去,“语冰妹妹也来吧,不然只闷在屋里多无聊啊。” 夏语冰本来还笑嘻嘻的,结果一看江晓莺凑来过来,立刻收了笑容往柳含烟怀里缩了缩,抬头起头来看向柳含烟,像是在寻求同意一般。 “语冰若是想去城中,便说出来,不要害怕,”柳含烟会意地柔声道。 “可是哥哥他……”夏语冰小声道,看来还是在意夏揖山的嘱咐。 “夏兄既然将语冰妹妹托付给我照顾了,自然是要听我安排喽。即使是在路上撞上你哥也不要担心,就说是我的主意便是,”柳梦生道。 “你这呆瓜什么时候这么靠谱了?”江晓莺小声道,柳梦生撇了她一眼。 夏语冰听罢犹豫了一阵,便松开柳含烟低着头小声道:“好。” “逛街去喽,”江晓莺欢脱地向门口跑去,半途还不忘回头催促道,“快一点呀!” “你慢一点!都说要保存体力了,”柳梦生无奈道。 第18章 惨雨(三) 四人一起走在临安城中,柳梦生感觉今日城中和昨日里没什么不同,街上依旧人群熙攘,各家店铺也都照常营业,唯一少了的便是那一众流民,想必是畏惧妖雨就又踏上了漂泊之旅。 这一上街,柳梦生发现江晓莺虽是对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但也对一切事物充满了好奇,什么都要看一眼,看见什么都要拿起来仔细瞧瞧。结果本来十分留意夏语冰的柳梦生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生怕一不留神就把这到处乱跳的小鸟看丢了。好在是夏语冰一直依偎着柳含烟,寸步不离,不然柳梦生可真就分身乏术了。 江晓莺在前面几乎是路过每家店都要迅速跑进去光顾一下,而柳含烟和夏语冰则是在后面悠然地欣赏着城中景致,两人虽无交谈,但在旁人看来也像是姐姐带着年幼的妹妹出来逛街一般。这一静一动,整的柳梦生不知道该跟着谁逛了,心想早知道是这样,出门的时候就应该在这江小鸟身上拴根绳子了。 见前面的江晓莺径直略过了一处饰品店,看都没看一眼,柳梦生就好奇道:“这家店你怎么不进去了?” “那些小饰品有什么好看的?没兴趣,”江晓莺撇嘴道。 “你听听,这是姑娘家家说的话吗?”柳梦生道。 “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江晓莺威胁道。 “你这小鸟尽顾着自己飞,你不想看,不代表姑娘们不想看,”柳梦生向身后指了指,难得夏语冰正饶有兴趣地往那饰品店里望去。 “哟,你这呆瓜还挺心细,”江晓莺眯起眼睛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柳梦生抛下一句话,然后趁江晓莺还没有揍他赶紧跑到夏语冰和师姐那里。 “语冰妹妹不进去看一看吗?”柳梦生跑到近前问道,夏语冰有点犹豫,又抬起头看了看柳含烟。 “进去看看吧,”柳含烟低下头笑道。 “嗯,”夏语冰开心地点了点头。 进到店里,柳梦生发现这一家的饰品都属上乘,无论是材质还是手艺都是能一眼看出来的上品,可是门店却如此低调。 夏语冰看到琳琅满目的饰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环顾着店内。店里的老板娘见了几人进来,眼里一亮,但却没有着急向柳梦生他们推荐商品,只是微笑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告诉四人可以任意挑选。 “呀!这对镯子好漂亮啊,”江晓莺眼睛发光地盯着一对白玉镯子。 “是谁刚才说没兴趣的?”柳梦生幽幽道。 “我就那么一说,再说天下哪有姑娘不爱美的?”江晓莺吐了吐舌头道。 柳梦生注意到店内的饰品多是用玉石打造,虽然也有些金银饰物但都摆在了角落里,柳梦生注意到店中每一种饰品对于玉器的加工手艺明显高于其他材料。 柳梦生信手挑了几只簪子,脑海里想象着师姐戴上时的模样。江晓莺在店内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的,好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而夏语冰则是对几款流苏兴趣浓厚,柳含烟也在陪着她。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人,姑娘们都在专心地挑选首饰,柳梦生转身看去来者是崔玉山。 崔玉山似是也有点惊讶会在这里遇见柳梦生等人,对视了一会儿,崔玉山施礼道:“不想在这里遇到柳兄。” “崔兄莫见怪,”柳梦生施礼道。 “这几位姑娘是?”崔玉山看到了江晓莺几人。 柳梦生开始一一介绍道:“哦,崔兄,这位是家姐,身旁那位是夏兄的小妹夏语冰,而那位……” “我叫江晓莺,”江晓莺看来是不想再让柳梦生开口向别人介绍自己了。 “原来这位就是改良烟花的江姑娘,久仰了,”崔玉山施礼道。 江晓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柳梦生心想什么久仰,估计你听说这小鸟的名字也还不到半天吧。 “我说看几位气宇不凡,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原来是崔少爷的熟人,真是怠慢了,”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萧娘,这几位非是崔某的熟人,而是临安穆氏的客人,”崔玉山解释道。 “哦,原来是画梅山庄的贵客呀,真是失礼了,”萧娘转眼向柳梦生道,那眼神好似看见猎物的老虎一般。 柳梦生感到有些不适应地笑了笑,崔玉山接着道:“岂止是贵客,柳兄和三位仙子今夜是要同穆氏一起除去妖雨这等害人邪祟的。” “居然是这般,萧娘我还真是有眼无珠,不识真人呀,”萧娘眼中流光一转,脸上笑意更加明显了。 柳梦生心道你这哪里是有眼无珠?就你这小眼神分明是想把我们给吃了。 “既然这样,这位公子哥呀,你就从我这小店里任意选一件饰物,权当是赔礼了,”萧娘转眼盯向柳梦生道。 “这怎么敢当?”柳梦生觉得被这萧娘盯着比被一群人盯着还不舒服。 “公子哥要是不选,可就是还在责怪萧娘我刚才有所怠慢喽,”萧娘故作委屈道。 柳梦生见状也学夏语冰一样向自己师姐投去了求救的眼神,柳含烟笑了一下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见师姐同意了,柳梦生也来了底气,对萧娘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晓莺已经举着最初看上的那对玉镯开始疯狂暗示了,柳梦生瞥了她一眼就直接转过身去,根本不想搭理她,气的江晓莺在身后跺了一脚。 柳梦生在夏语冰的注视下走到她的面前道;“语冰妹妹挑一件喜欢的吧。” “真的可以吗?”夏语冰不可思议道。 “当然了,”柳梦生爽快道。 “可是……”夏语冰低下头去,似是在犹豫。 柳含烟微微侧脸笑了笑,轻抚着夏语冰的后背轻声说道:“既然家弟已经应允了,语冰就选一件心仪的吧。” 夏语冰听罢看了看柳梦生和柳含烟两人,眼中泪光闪动,几近要哭了出来,柳梦生见状有点不知所措。 “谢谢…柳哥哥…”夏语冰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道。柳梦生木木地向她点了点头,夏语冰一边擦了擦眼泪一边缓缓地转过去,仔细思考要挑哪一件饰物了。 江晓莺悄悄地靠到柳梦生耳边极小声地问道:“喂,你昨晚没看错吧?真的是这个小妹妹驱使的鬼物?” “我现在也有点不大确定了,昨晚又喝了酒,说不定是看错了,”柳梦生也尽量压低声音回道,虽然心里还是对那团黑雾样的邪物有所忌惮,但看到此时的夏语冰,柳梦生分不出她和一般人家的小姑娘有什么区别。 “你靠不靠谱啊?”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 夏语冰似是已经拿定主意了,指着其中一件说道:“柳哥哥…我想…选这件。” 柳梦生仔细看去,那是一只玉穗,单股的冰丝线是颜色很正的湛蓝色,其上还点缀了一小块淡绿色的玉坠,前端未与他物相连,看来是可以根据需要用作步摇或是流苏的。 “小妹妹可要想好呀,这只穗子虽然也属上品,但可不比我这店里的镯子呀、玉坠呀的,小妹妹可要仔细挑呀,”萧娘道。 夏语冰抿着小嘴低了下头,柳梦生见了便对萧娘道:“既然是语冰妹妹看中的,那便选这一件。” “这位公子哥都这么说了,萧娘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萧娘笑着道。 “那便谢过萧娘子美意,”柳梦生施礼道。 “这位公子哥说笑了。像您这般既是崔少爷认识的人,又是画梅山庄的贵客,能来我这家小店,那便是萧娘的荣幸。小小心意而已,这位公子哥不要太过拘谨,”萧娘信手将那玉穗取下,夏语冰满心欢喜地伸出双手接了过来,捧在手里爱不释手。 柳梦生见夏语冰这么喜爱这个玉穗,自己也觉得有些高兴,但又不知道如何接萧娘的话,心里一阵哭笑不得。 “萧娘这是哪里的话,临安城里谁人不知道萧娘的店,”崔玉山开口道。 “那崔少爷今天来又是想挑哪一种饰物呀?”萧娘见崔玉山接过了话,便转来问他。 “劳烦萧娘替崔某挑一件成色最好的镯子,”崔玉山道。 “崔兄买镯子是要送给哪家的姑娘呀?”江晓莺好奇地问,柳梦生对此也有些兴趣。 “唉,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位画梅山庄的二小姐,”萧娘很夸张地叹了口气道。 “什么?!!!”柳梦生和江晓莺差点把眼睛瞪出来,谁也没想到这位崔少爷居然要给那个冷美人送礼物。 “两位也不用这么惊讶吧,”崔玉山尴尬地笑着。 “壮士可有成果?”柳梦生郑重地向他施了一礼,心道就穆容雪那座冰山,崔少爷怕不是冲着壮烈去的。 “这位公子哥真是好笑,只可惜咱们崔少爷每次送去的礼物,不管是多么稀罕、多么贵重的,还不是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萧娘笑道。 “萧娘,这就不必说了吧,”崔玉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柳梦生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不过这个萧娘也是,就这么透露出来,自己店里的老顾客不要面子的嘛? “好啦好啦,崔少爷也真是运气好,我这小店里呀昨日正好来了件极为上成的镯子,不妨就先给崔少爷送给穆姑娘去,”萧娘说完转到柜台里,似是从一道暗门中取出了一个已经包装好的首饰盒,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萧娘这钱款?”崔玉山接过盒子,看都不看就问道。 “唉,还是老样子,就先收个一贯吧,若是穆姑娘真收下了,再把钱款补齐吧,”萧娘习以为常道。 “多谢萧娘,”崔玉山将那首饰盒收入怀中。 柳梦生心道这萧娘还挺会做生意,就崔玉山的情况,这礼物送出去的成功率基本上是没有的,所以也就不先让他破费用全款买下,这样不仅能在崔玉山这里得了个顺水人情,而且纵使礼物被退回来也有一贯的收入,怪不得崔玉山会从这里买礼物送给穆容雪呢。 不过啊,崔兄,你可是挑错礼物了,柳梦生隔着衣服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半只玉镯心中暗道。不知崔玉山将这镯子送去,会勾起冷美人怎样的情绪,不过这镯子的事应该少有人知道,柳梦生又不敢明说,只得满怀敬意与同情地看向崔玉山。 崔玉山自然不知道柳梦生心中所想,见柳梦生这么看着自己,就不明所以地向他施了一礼。 几人在萧娘热切的目送下出了店门,江晓莺好像还是有点不舍那对镯子。崔玉山还要准备晚上的事宜就先与大家告别了,而柳梦生四人则找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坐了下来歇一歇。 “语冰妹妹想把这玉穗系在何处呀?”柳梦生见夏语冰一直把那玉穗握在手里捂在怀里的,就好奇地问道。 “这种玉穗看起来跟柳姐姐的木琴也很配呢,”江晓莺道。 “你这小鸟懂什么,古琴轸穗哪有用这种玉穗的?”柳梦生道。 “这事也不是你说了算啊,”江晓莺撇嘴道,“柳姐姐呀,这种玉穗能不能系在木琴上呀?” 柳含烟笑着摇了摇头,江晓莺有点沮丧:“真的不能啊。” “我就说吧,”柳梦生得意道,幸好自己之前在桃花坞特意翻阅过这方面的书,“而且我这是在问语冰妹妹,你插什么嘴?” 江晓莺白了他一眼,转到柳含烟一边不想搭理他。 柳梦生转向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有想好了吗?” “嗯,”夏语冰一点头,抚了抚自己腰间的佩剑。 “原来是想作剑穗呀,”柳梦生会意道,“不知语冰妹妹的这一柄是文剑还是武剑呀?” “嗯,虽然很少会用到,但应该不属于文剑,”夏语冰思考了一下道。 所谓文剑多是儒生文士所佩之剑,多用于礼仪,而武剑则是多用于杀伐的。柳梦生心想既然夏语冰所配是一柄武剑,看来夏揖山还是想按照玄门修士的方向培养自己小妹,只是夏语冰这般柔弱,又与鬼物纠缠,恐怕一般的修道之法难以相适吧。 “柳哥哥?”夏语冰见柳梦生有所思虑便怯生生地叫了他一下。 “哦,抱歉,发了会儿呆,”柳梦生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可否借语冰妹妹的佩剑一看?” “嗯,好吧,”夏语冰笑容也变得开朗起来,遂将佩剑抽出双手呈了过来,柳梦生也恭敬地双手接了过来。 “好漂亮的剑啊,”江晓莺凑了过来。 “你还懂这个?”柳梦生瞥了过来捣乱的江晓莺一眼,遂仔细观察这柄佩剑。 剑拿在手中,可以明显感觉出分量轻于一般的武剑,剑身甚至比师姐的离钗更细一些,可能是考虑夏语冰的体格才锻造成这般。剑身晶莹雪亮,明可鉴人,剑锋略有些弧度,重量改变也很平滑,剑尖十分轻巧,适合技巧较高的剑术。剑身上铭刻着“飘萍”两字,应是这柄剑的剑名,柳梦生探去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佩剑本身的气息,这在铁器之中尤其是用来杀伐的兵器之中是十分罕见的。 “确是柄难得的好剑,也和语冰妹妹十分相称,”柳梦生赞许道,夏语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语冰妹妹呀,不如现在就将剑穗系上吧,”柳梦生提议道。 “嗯,好,”夏语冰开心地点了点头。 柳梦生扶着剑身将剑柄一端送了过去,夏语冰灵巧地将玉穗系在上面,遂又十分欣喜地从柳梦生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飘萍。 “语冰妹妹试着挥一挥吧,”柳梦生见凉亭中已无旁人,便提议道。 “嗯,好呀,”夏语冰答应,反手持剑跳到凉亭中央站定,精神满满地施了一礼道,“小女子献丑了。” 只见夏语冰腰身轻旋,飘萍剑也随之回转,身姿应势而行,剑身顺势而动,运剑婉转轻柔,出剑流畅精巧,远观宛如翩翩起舞,近看才知剑法精妙。剑穗在夏语冰身侧摇曳回旋,与舞剑者的动作相得益彰,为这一段剑舞更添了几分美感。江晓莺看得入神,柳含烟饶有兴趣地欣赏着。 果真不出柳梦生所料,夏语冰所用的剑法多以刺挑,或是反手回旋为主,其间未有力劈挥砍的剑招。 舞毕收势,夏语冰看着自己手中添了剑穗的飘萍,爱不释手,眼神里星光点点,好不开心。 “哇!语冰妹妹好厉害呀,没想到剑法可以这么好看,”江晓莺刚刚看呆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拍手称赞道。 柳梦生心道你这是没见过我师姐舞剑,虽然语冰妹妹的剑舞已是十分柔美精妙了,但是从各个方面来讲都不及师姐的剑舞。 夏语冰见江晓莺这般称赞,有些不自信地望向柳梦生,好像是在等待意见一般。 “是呀,语冰妹妹的这一段剑舞不仅剑法精妙,还非常具有观赏性。可惜了这凉亭中只有咱们,四下无人,不然语冰妹妹的这一段肯定能引来无数人喝彩的,”柳梦生当然不会说只是不如我师姐这种煞风景的话,虽然话里说是四下无人,但柳梦生却察觉到,街角的隐蔽处正有一人在关注这边的情况,从气息来看有可能是夏揖山,也不知是何时跟来的。 “让各位见笑了,”夏语冰有点脸红,不知是刚运动完的缘故,还是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哪里有?语冰妹妹的剑舞是真的好看,”江晓莺一脸诚恳地强调。 夏语冰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好啦,你就别大惊小怪的了,语冰妹妹都被你整的不好意思了,”柳梦生说道。 “哪里有!”江晓莺抗议道。 “好啦好啦,你这小鸟别叽叽喳喳的了,”柳梦生道。 “什么叽叽喳喳的,你信不信我啄你,呸,不是,信不信我揍你!”江晓莺气道。 “你看你,都说用啄的了,还不承认是吧,”柳梦生道。 “还不是被你气的!”江晓莺挥起小拳头就冲了过来,柳梦生自然是要跑的,不跑还站着挨打啊。于是两人就在这凉亭中追跑打闹、相互周旋了起来。 夏语冰和柳含烟都被逗笑了,在与江晓莺嬉闹的时候,柳梦生注意到远处的那人安静地离开了。 “啊!”躲了这么久还是中招了。 四人在一处酒楼用了午饭,还被店家认出是画梅山庄的客人,结果强行免了饭钱。之后江晓莺一路吃喝玩乐,还拉着夏语冰去了投壶的摊子,这回江晓莺大展身手百发百中,只是她没要那头奖,反而是要了隔壁摊位的两串糖葫芦,自己和夏语冰一人一串,边吃边逛地回了画梅山庄。 待回到留宿的别院已是午后,夏语冰自然是被江晓莺拉了过来。几人一同拥进柳含烟的房间,柳梦生回来时见前厅的桌子上添了几盘小点心,估计又是殷雪怜她们送来的,便随手拿了两盘上楼一起吃。 夏语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了茶叶,沏了壶清茶,几人围坐在小桌旁边喝茶边吃了会儿小点心,江晓莺就拉着夏语冰坐到床边听柳含烟抚琴弹了几曲,都是曲风明丽轻快的小调,好个午后慵懒的时光。就连柳梦生自己也没了要迎战妖雨的紧张感,心里不禁感慨要是能一直这样悠闲度日该多好啊。 不出多时,江晓莺和夏语冰就在琴曲中躺在床上美美地睡着了,江晓莺小嘴一动一动像是在嘟哝些什么,夏语冰则是在睡梦中也笑得很开心很甜美。柳梦生望了望还在抚琴的师姐,又看了看睡得香甜的两位姑娘,总觉得她们不应该被尘世纷扰所累,真想就这样跟师姐带着她们一起回到香雪中去,回到桃花坞中去…… 夜幕时分,柳梦生被师姐轻轻摇醒,原来自己也倚在师姐床边的雕花柱上睡去了。 “师姐,现在是何时了?”柳梦生拉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想必是师姐帮他盖上的。 “暮鼓已经敲过了,”柳含烟道。 “那师姐我们岂不是要赶快去集合,”柳梦生惊道,不想自己一觉竟误了时辰。 “莫慌,方才青竹和雪怜来过,晓莺已经跟过去了,”柳含烟缓缓说道。 “是嘛,那语冰妹妹呢?”柳梦生问道。 “去见她兄长了,放心,晓莺应该会把她领回来的,”柳含烟轻声道。 “这样啊,”柳梦生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子林若是不放心就去看看吧,”柳含烟会意道。 “嗯,师姐在此稍候,子林去去就回,”柳梦生跳起来道。 “一起去吧,”柳含烟笑道。 二人来到画梅山庄前庭时,正值夏揖山和杜仲等人在领取烟火,夏语冰则与江晓莺一起将做好烟花分给大家。 “柳兄,”夏揖山见柳梦生走来,便上前施礼打招呼。柳含烟知他过来就提前避开了。 “夏兄今夜可要小心行事,”柳梦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小妹。 夏揖山点了点头道:“那是,今夜小妹就拜托柳兄了。” “夏兄放心,”柳梦生心道这家伙还真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妹呢。 说完,就轮到夏揖山领取烟火了,柳梦生见他背起那木棺走到夏语冰面前像是又嘱咐些什么,夏语冰乖巧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后就低下头来,将手中烟火递给了自己的哥哥。 “劳烦柳兄可一定要看好语冰师妹呀,若是稍有闪失,师兄也必定会发疯的,”杜仲领过烟火就过来道。 “看得出来,”柳梦生心里一阵无奈,抬眼看向杜仲,见他也背了个木匣子,但比起夏揖山背的木棺可就差的太多了,就好奇地问,“杜兄所负的木匣为何如此小巧?难道是杜兄的灵偃比较小吗?” “哦,柳兄看来有所了解呀,”杜仲有些讶异。 “也就是刚刚听闻的,”柳梦生道。 “这样啊,”杜仲了然道,“说来惭愧,虽然有师兄这般天才教导,但是在下修为尚浅,只能御使部分灵偃。” 说完便回手将身后木匣打开,左手结印,柳梦生顿觉杜仲身上气息回转,流向身后的木匣中,遂从木匣中伸出了数个甲片,快速附在杜仲的右侧手臂上,好像是一种会自己活动的巨大护甲一般,杜仲自如地挥舞着这巨臂,柳梦生注意到这巨臂上的手指也十分灵活,关节活动范围甚至比人的还要大一些。 “还能这样,”柳梦生惊讶道。 “这其实算是一种低级的灵偃,目前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杜仲叹气道。 “邪祟未至,不要浪费灵力,”夏揖山走了过来说道,语气里有些训诫的意思。 “是,”杜仲身子震了一下,迅速将自己灵偃收了起来。 “柳兄,我们这就前去望梅台了,”夏揖山施礼道。 “夏兄万事小心,”柳梦生同样施礼道。 夏揖山又望了一眼夏语冰,便示意杜仲一同离去,杜仲向柳梦生苦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夏揖山一行出发后,江晓莺和夏语冰很快就将烟火都分配出去了。 “你这呆瓜也不过来帮忙,”江晓莺走了过来埋怨道。 “这不是得留着体力,以防万一妖雨冲这边来了嘛,”柳梦生懒懒地躺在之前存放烟花的木箱上回道。 “我呸!你这个乌鸦嘴,能不能说点好事?”江晓莺道,“而且那妖雨要是真来了,你还是逃命要紧吧,别白白送命去。” “还说我乌鸦嘴,再说凭咱们几个的能力,也不一定束手无策啊,”柳梦生道。 “什么能力?在一旁偷懒不来帮忙还能心安理得的能力吗?”江晓莺鄙视地看来。 “你这小鸟这般斤斤计较是会掉羽毛的,”柳梦生道。 “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江晓莺威胁道。 “省省吧,别到关键时候,某只小鸟飞都飞不动了,”柳梦生道。 江晓莺刚想发作一番,就听见声旁有人似是憋不住地笑了出来。 柳梦生一听立刻坐了起来,果然是殷雪怜在那里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夏语冰也笑得直捂肚子,相比之下柳含烟只是略显平静地浅浅一笑。 “柳公子,江姑娘,”殷雪怜勉强收住笑意,同两人打招呼。 “雪怜姑娘何时来的?”柳梦生问,见到殷雪怜后,柳梦生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袖中还藏着早上送来的竹筒没有打开过,还不知里面放了何物。不过柳梦生也不想在江小鸟面前拿出来,不然绝对会被抢走。 “方才同柳姐姐一起来的,”殷雪怜道。 “今晚就让殷姑娘费心了,”江晓莺道。 “不妨的,江姑娘今夜可要提起精神呀,”殷雪怜道。 “那是当然!没准还能大显身手呢,”江晓莺精神满满地说着。柳梦生撇了她一眼,还大显身手,刚才是谁说见了妖雨就跑的? “雪怜,今夜我们在何处戒备?”柳含烟缓缓走来问道。 “临梅殿,”殷雪怜果断道。 “那里的视野好像是很不错,”夏语冰左手食指点在嘴角,像是在回想什么似的。 柳梦生注意到夏语冰最开始见谁都是很怕生的,但唯独对师姐和雪怜姑娘从来没有怕羞的表现,很自然地站在了两人中间。想来殷雪怜也是怕生的,但与夏语冰一比,反倒显得落落大方了。 “那里风景是不错,还能望见临安全城,雪怜姑娘真是周到,”柳梦生道。 “我看你就是光想着风景不错了吧,”江晓莺道。 “你这小鸟能先不叽叽喳喳了嘛,”柳梦生反击道。 江晓莺当即举起了拳头,柳梦生立刻跳起来抬手防范道:“大敌当前,切勿内耗。” 惹得殷雪怜和夏语冰又是一阵笑。 第19章 惨雨(四) 几人来到临梅殿的月台上,柳梦生一眼望去临安城内灯火通明,就连位置较为偏远的民居也起了灯火,看来今夜要参与迎击妖雨的不只是玄门修士、官府军士以及行会的弟兄,城中大部分百姓也参与其中了。 柳梦生见殷雪怜有些担忧地望向城中,便走过去问道:“雪怜姑娘觉得这妖雨会从哪个方向来?” “柳公子说笑了,雪怜哪里能知道?”殷雪怜回道。 说来也是,且不说目前天色尚晴,不似有阴雨将至的迹象,而且那妖雨一直都是神出鬼没的,这要是能算到它出现的地点,那还真能跟章未成那老道士一样摆摊算卦,换个营生了。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先好好保存体力吧,”柳梦生说完就跳上栏杆,靠在栏柱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柳公子真是乐观呢,”殷雪怜笑着说道,依旧忧色不减。 “他那哪里是乐观?分明是懒而已,”江晓莺挨着殷雪怜趴到栏杆上,此时柳含烟也拉着夏语冰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 “反正也不知道那邪物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现,倒不如就这样等着它出来,随机应变好了,”柳梦生悠闲地回道,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柳梦生暗自将气息散了出去,打算时刻注意周围的异动。结果一下子就探到了师姐散出的气息,看来柳含烟早已在戒备了。 “你倒是说的轻巧,就跟妖雨来了你能降住似的,”江晓莺一手托腮道。 “小鸟啊,这你就不懂了,邪祟来犯,作为玄门修士不在于能不能降住妖物,而是在于去不去降,”柳梦生悠然道。 “我怎么记得你好像不是玄门出身吧?”江晓莺鄙视道。 “不过这些年来灵脉衰微,各宗的修士从修行开始到有能力出门云游就要花上一二十年,但邪祟近年来却愈渐繁多,同时也愈渐凶险。柳公子的想法虽然是好意,但若真是这般不做考虑,只会徒增牺牲。只恐终有一日,面对九州各处的祟乱,玄门上下会力不从心的,”殷雪怜仔细思索了一番道。 “看,就说不能没头没脑地往上冲了吧,”江晓莺接道。 “嗯,倒也是,还是雪怜姑娘考虑周到,”柳梦生想了一下道,要真是遇上了厉害的家伙,任谁都得考虑考虑吧? “不好意思,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殷雪怜脸上微微泛红,低着头说道。 “无妨,要论长篇大论,雪怜姑娘可比某只叽叽喳喳的鸟要文静的多了,”柳梦生道。 江晓莺看了看自己握紧的拳头,又看了看柳梦生,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呆瓜先记着,等收拾完妖雨,本姑娘再好好收拾你。” 柳梦生见江小鸟没有什么动作,刚想放松下来继续躺着,结果忽觉周遭气场异变,立刻跳了起来。一同起身的还有柳含烟,其余三人见状也都起身警惕起来,江晓莺更是直接把自己的弩弓拿了出来。 柳梦生仔细感觉了一下气息的变化,觉得有些奇怪。世间有灵之物气息皆是呈外散之势,可现在柳梦生却明显感觉到周遭的气息似是在流向临安城。柳梦生认真地望向城中,却未见有异样,心里惊讶什么妖物能影响这么大范围的气场还能无影无形? “似在城中,”柳含烟似是望向临安城中道。 “那妖雨已经来了?在哪里?”江晓莺急忙寻找着,殷雪怜听了也一同急切地望向城中。 “很难断言具体何处,”柳含烟摇头道。 夏语冰在一旁拉住了柳含烟的衣袖,脸色略显苍白。柳梦生见她有些异样,想起夏揖山说过夏语冰自幼能视鬼,便趁江晓莺和殷雪怜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观察城中情况时,悄悄走了过来,俯身在夏语冰耳边小声问道:“语冰妹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夏语冰向他点了点头,脸色更加苍白了,柳含烟转身抚了抚她的头。夏语冰望向她,见到柳含烟从容地向自己微笑,眼神明亮而坚定了一分,小声道:“柳哥哥,游魂正在逃离临安城。” “游魂?”柳梦生没听明白。 “就是鬼魂,”夏语冰想了一下,换了个词汇解释道。 鬼魂在逃离临安城?柳梦生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便问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从未见过这种情形,”夏语冰摇了摇头。 殷雪怜望见城中的众人似乎没有什么动作,便有点着急道:“柳公子,我们要不要去通知城里的人?” “现在跑过去只怕为时已晚,”柳梦生一边忧心忡忡地回答,一边密切注意临安城上空的情况,之前遇见过的那团黑云呢?怎么还没见到? “咱们不是有烟火嘛?”江晓莺急忙掏出烟花道。 “冷静一点!咱们要是放了烟火,会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画梅山庄的,万一城中遇袭乱了阵脚就危险了,”柳梦生抬手拦下江晓莺道。 “那你说怎么办?”江晓莺急道。 “去城中,”柳含烟轻声说道,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对!咱们这就动身去城中!但愿能赶上,”现在也没有别的方法了,但是看了看身边的几人,柳梦生还是不禁犯了愁,自己跟师姐且不说算不算玄门修士,面对邪祟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江晓莺就更别提了,唯二是玄门出身的殷雪怜和夏语冰又都是文文弱弱样子,这要是真半路跟那妖雨撞上,岂不是凶多吉少? “语冰妹妹,我答应夏兄不要让你涉险。一定要时刻跟在我师姐身边,如果真的遇上了那邪祟,师姐就带着语冰妹妹立刻逃离,”柳梦生在半路上总觉得不嘱咐一下,就很难安心,“雪怜姑娘也是,如果遭遇妖雨先想办法自保,不要轻举妄动。” 殷雪怜点点头道:“柳公子也要小心才是。” “喂!你怎么不担心一下本姑娘啊?!”江晓莺有点小情绪地说道。 “我的姑奶奶,雪怜姑娘都不一定应付得了的邪物,你就别凑热闹了,还嫌事不够大啊?”柳梦生无奈道。 “哎!这声姑奶奶,本姑娘受着了,”江晓莺坏笑道。 柳梦生白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占便宜:“总之,这次以告知城中众人妖雨已至的消息即可,切不可冒进。” 江晓莺和殷雪怜点了点头,柳含烟见夏语冰似是有些跟不上了,便拉住了她的手,借力给她。 刚冲到画梅山庄的前庭,柳梦生就感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迎面而来,抬眼看去,临安城中正有黑色的雾气升腾,慢慢在空中凝集,这雾气并非是集中在一处,而是从全城各处冒了出来,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扩散开来。 柳梦生心中暗叫不好,这妖雨马上就要出来作乱了。不过这倒是省去了五人奔走城中通告邪祟已至的功夫,城中人见到此景象必然会做好准备的。 “这味道怎么有点像卖鱼铺的味道?”江晓莺奇怪道。 柳梦生这才反应过来,就说之前觉得这味道很熟悉,但又不是血腥味,原来是鱼腥味啊,难道这邪物定是来自水中?不会是什么虾兵蟹将鲇鱼精吧? 经过一座小桥的时候,柳梦生仔细一看,那黑色雾气果然是从水面上升腾起来的。可是临安城中心有一条运河贯穿全城,虽然可以缩小防守的范围,却也方便那邪祟的活动,也不知道穆容雪他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些? 刚步入小巷中,柳梦生便感到周围的气息异常充沛起来。城中为何会聚拢如此可观的气息?如此充沛的气息似是遍布了整个临安城,柳梦生十分讶异,现在自己周围弥漫的气息甚至远胜常人,以至于难以辨出身边几人的气息了。 复行数步,柳梦生忽觉脸上一湿,抬头便看到临安城上空已经被黑雾聚集成的云层所笼罩。月色完全被遮挡住了,黑云好似能够吸尽一切光亮,如同凝视深渊一般不明深浅,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吸入其中。此时正有零星的雨点落下,城中虽有灯火照明,可在这云下雨下也添了几分森森阴气。 柳梦生心里对自己说:别大惊小怪的,都说是妖雨了,怎么能不下雨呢?但想起那茶棚老板曾说过这雨能洗去魂魄,柳梦生还是不由打了个冷战。 见雨有渐大之势,柳含烟从身后抽出了油纸伞,遮住自己和夏语冰。殷雪怜也从身后抽出两把伞来,将其中一把递了过来:“柳公子,用伞挡一下雨吧。” “谢谢雪怜姑娘,”柳梦生心想还是师姐跟雪怜姑娘细心,便欣然接过伞来。刚想问江晓莺如何挡雨,结果扭头一看她已经从自己腰后的小匣子里抽出了一把,便暗自感慨这江小鸟还真是带了个百宝箱呢,然而转念一想突然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江小鸟,你做的烟花防不防水啊?”柳梦生开口问道。 话音刚落,远方升起了一束烟花,亮红色的烟花升至最高处时绽放,在这夜空中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在此时城中阴森的氛围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看吧,是防水的,”江晓莺略显得意道。 “高兴什么!看见烟火升空,就说明那妖雨已经开始袭击城中了,”柳梦生道。 “柳公子,那个方向好像是临安城最南端,”殷雪怜道。 “不管怎样先赶过去吧,”柳梦生定睛看去,确是在城南,距离五人最远的地方。守在墨梅轩的穆容雪一众应会最先到达,柳梦生心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向各路神明大仙祈祷,期望穆容雪他们能够撑住。 还未走出几步就见城南又升起了一道烟火,却是距离上一处很远的地方。 “这两处地点怎么会距离这么远?”柳梦生见了吃了一惊,这邪祟移动能力也太快了吧,而且为何途中没有人发出信号?不会是从一个地方消失,又突然从一个地方出现吧?难道这妖雨能隐匿身形吗? “柳公子,”殷雪怜一脸忧色地指向天空,柳梦生望去又一道烟火升空,同时一阵沉闷的响声随之传来,柳梦生以为是雷声,但天上却从未见到过电光。 “它不会是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吧?”江晓莺说着,握住伞的手有些颤抖。 被这一说,柳梦生仔细看了方才几处放烟火的地方,好像是在渐渐向北移动,不觉停下了脚步。 “梦生,这般耗损体力非是良策,”柳含烟轻声道。 “师姐说的是,”柳梦生望了望最后一处烟火散尽的地方,还是处于城南,而柳梦生五人才刚刚进入北城。 于是几人同时停下脚步,躲到屋檐下。柳梦生深深换了口气回头看去,见江晓莺和殷雪怜都有些倦色,夏语冰更是跑的有些气喘,师姐看不出是否疲倦,但从气息上感觉应该是众人中状态最好的了。 “现在怎么办?”江晓莺问道。 “这邪物如此诡异,若不知它是如何在城中穿梭的,咱们即便是赶过去也无济于事,”柳梦生道。 “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先耐心地在临梅殿观察一下,那里视野还好,兴许能发现什么端倪,”江晓莺道。 殷雪怜从袖中抽出一物:“柳公子,这是临安的地图,不知能否有帮助。” “太好了,雪怜姑娘,”柳梦生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了一般道。 “拿了地图就能知道这邪祟往哪里去啦?”江晓莺怀疑道。 “至少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强,”柳梦生回道。 不过,即使是拿出地图来看,几人目前身处城中视野受限,又有这越下越大的阴雨干扰,也只能大致判断烟火升空的位置,依次指下来,根本发现不出什么规律来。谈话间,又有几处烟火升空,渐行渐近,恐怕墨梅轩、望梅台以及城中各处已是乱了方寸。 忽然柳梦生注意到夏语冰身体微颤了一下,见殷雪怜和江晓莺还在一边注意着升空的烟火一边对着地图思索,就又悄悄地绕了过来。柳含烟见了向他浅浅一笑,便上前去同殷雪怜和江晓莺一起从图上寻线索。 “语冰妹妹,”柳梦生小声唤道。 两人对视了一下,夏语冰点了点头道:“柳哥哥,有游魂被拖入地下了。” 地下?柳梦生眉头一皱,脑中闪过一念,便问道:“语冰妹妹,这些游魂是不是比活人的魂魄更容易被邪祟吸取?” 夏语冰肯定地点了点头,柳梦生心道这邪物是冲着噬魂夺魄而来,方才语冰妹妹又看到有幽魂被拖入地下,莫非临安城上空的黑云不过是障眼法?这邪祟的本体是能在地下穿行的,怪不得行踪难以琢磨。若是这邪祟是需要借助水源兴风作浪,那么除了中心运河,这临安城的地下能有什么通路能供它穿行?莫非是…… “你这呆瓜在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想主意!”江晓莺不满地回头道,与此同时附近的夜空中再次升起了一道火光,那种沉闷的响声又一次传来。 柳梦生见妖雨已近至如此,抄起雨伞跳起来道:“雪怜,附近最大的水井在哪里?” “在崔府,”殷雪怜有些不解地回答道。 “快快引路!”柳梦生拉起殷雪怜就往街上跑。 “公子?”殷雪怜有一点儿被柳梦生此举吓到。 “来不及了!路上解释,”柳梦生语气坚定道。 “嗯,”殷雪怜点了点头,也拿起了雨伞。 “喂!你别老是借机会占人家姑娘便宜,你这手还想拉到什么时候去?”江晓莺一边追上来一边说道,柳含烟也拉着夏语冰紧随其后。 “哦!”柳梦生一愣,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撂倒,连忙松手道,“失礼失礼。” “无妨的,柳公子这边来,”殷雪怜低头回道,遂擦过柳梦生身边赶到前面去引路。 柳梦生回头瞪了江晓莺一眼,江晓莺向他吐了吐舌头就一撅嘴扭过头去了。 “柳公子为何要寻水井?”前面的殷雪怜好奇地问道。 “雪怜姑娘好好回想一下,天上这黑云从何而来?”柳梦生道。 “不是刚才都看了嘛,这团乌云是从水里冒出来的黑雾形成的,”江晓莺抢着答道。 殷雪怜目光回转,眼中一亮:“莫非妖雨的本体还在水中?” “雪怜姑娘果然聪慧,这天上的乌云阴雨不过是吸引咱们注意力的障眼法,妖雨的实体可能还在水中潜伏,并且利用临安城的地下水系游走全城,寻觅可以通过的水井发动伏击,所以在几处发信号的警戒点之间才没有发现这厮的踪迹,”柳梦生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公子何以断定?”殷雪怜还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实不相瞒,在下曾到过妖雨肆虐过的村落,那里有一口水井很可能就是因为这邪祟从中出来才塌方的,”柳梦生道。 “好像是哎,”江晓莺挠挠头道,似乎是想起来了自己曾经把柳梦生一脚扫进了那口井中,“你怎么知道那井是这妖雨弄塌的?” “那井若是从外面被推掉的话,井口处不会那样完好,那口井是从里面被刨塌的,”柳梦生有点不愿想起这段经历。 “好像也是,但明明有条大河在,这家伙为什么非得挑井口出来啊?”江晓莺又问道。 “那就要看这邪祟本体究竟是何物了,兴许和它的习性有关,”柳梦生也不清楚这妖雨是怎么想的,不过想一想雨中传来的腥气,又有钻洞的习性,这厮不会是条大泥鳅吧?不过转念一想,各路玄门竟然会被一只泥鳅精整的束手无策,这么想来柳梦生便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柳公子,我们若是真的遇上了那邪祟,要如何应对?”殷雪怜问道。 “想办法拖住它,用烟火发信号,等待支援赶来,”柳梦生不假思索道。 “先前那么多处的警戒点都没能拖住它,就凭咱们几个能办到吗?”江晓莺道。 “再加上崔府的护院,也许值得一试,”柳梦生道。 “那路上要不要叫上在街上戒备的人手?”江晓莺道。 “还是不要的好,万一是我们想错了,岂不是要误事?”柳梦生道,其实现在街上哪里还看得见戒备的人手?估计见道升空的烟花,都赶着往南去了。 说话间,几人赶到崔府门前,柳梦生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却查知崔府中好像没有动静,柳梦生心中暗叫不好,不会是崔玉山已经带人赶去城南了吧? 柳梦生迅速绕过崔府的萧墙,望向院内,只见地上横着十来个人,看装扮应该是崔府的护院。柳梦生一惊将气息散出去探查周围的同时,上前查看。其实运气探查的那一刻,柳梦生就已经知道这些人已是遇难了。只是柳梦生还是有些不大相信,这么多人居然毫无声息地就没了,而且看这几位兄弟倒下去的状态,应该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同时遇害了,四周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柳梦生心中一骇,这妖雨竟然能够无声无息地同时伏击这么多人? “呀!”好像是江晓莺叫了一声。 柳梦生侧头看去,见江晓莺瞪大了双眼看着他身后的上方。 “柳公子!”殷雪怜一声急唤,飞身扑了过来。 同时身后传来了破空之声,柳梦生心中一惊,随即强运气力,扔了手中的雨伞一把将殷雪怜揽入怀中,借势脚下加力向一旁跳去。那把纸伞还未落地,就被一只从上方落下巨大的爪子击碎了。 柳梦生稳住身形之后再看,那只突然袭来的巨爪已经没入了自己刚才站在的地面之中,咔嚓一声响,地上的青石砖应声碎开。 须臾间二人险些命丧于此,柳梦生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定睛看去,只见一条粗壮而绵长身躯横在眼前,伏在地上足有一墙之高,未能望见全貌,只看清那妖物浑身长有黑色的鳞片,其上传来阵阵腥气。 不会真是条大泥鳅吧?柳梦生脑中一念闪过,不对啊,哪片水里的泥鳅也不长爪子的啊。 不过现在身处危险之中,柳梦生还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同殷雪怜落地后,二人将腰间佩剑出鞘,准备迎击。但是这邪祟身形巨大,不知首尾何处,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如何出招。 那邪物也不打算给两人反应的时间,迅速将两人围住,同时一段巨大的身躯直接扫了过来。柳梦生见状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见殷雪怜站在原地,横剑身前眼神决绝,似是有意一战。 柳梦生连忙上前拉起殷雪怜就跑,那邪祟一击扫来,两人将将避过,掀起的风压差点将柳梦生吹倒。 “不要冲动!观察一下情况再说!”柳梦生急忙稳住身形扬声道。 “抱歉,让公子担心了,”殷雪怜低下头来,也意识到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 “支援未到之际,切不可冲动行事,”柳梦生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心道最开始是谁说的不能徒增牺牲的?结果现在自己却想舍命一搏。等一下,说到支援,怎么不见有人发射烟花? 奈何四周已是被这条大泥鳅围住,没有余力关注外面的情况。柳梦生拉着殷雪怜躲到西殿的柱子后面,那邪物也盘卷身体,逐渐缩小包围的范围。 眼看两人是不可能直接跃过去了,柳梦生强迫自己思索突围之法,但脑海里映出的却是方才殷雪怜看向那邪祟的眼神,那一瞬间让柳梦生觉得十分熟悉,仿佛那一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穆容雪,难道是临安穆氏的弟子面对邪祟都是这般决然的吗? 结果这一瞬间的分神却让那邪祟抓住了机会,又一次用粗壮的身躯向二人扫来。柳梦生赶紧将殷雪怜扑倒,二人同时伏地躲过这一遭。 这一击直接打在了两人左右的柱子上,两根柱子如同竹签一般被轻易折断,柳梦生感到有无数柱子的碎片弹到了自己后背上。 再起身却见又是一招力劈而下,面对这样的攻击,根本无从招架,柳梦生只能带着殷雪怜仓皇躲避,但邪祟的包围越缩越小。柳梦生干脆拉着殷雪怜躲入这西侧小楼之中,虽然心里清楚这屋子根本受不住那邪祟的摧残,但心里依然期望能换来一些喘息的功夫。 躲进屋内之后,攻击接踵而至,而这屋子的石墙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撕碎。柳梦生同殷雪怜边躲边退,退到屋子中央,柳梦生突然看见角落里有一处楼梯,遂计从心中起,要是能上到楼上,从二楼飞身跃下,也许能够跳出这厮的包围。 “雪怜!”柳梦生遂将楼梯指给殷雪怜看,殷雪怜似乎也明白了柳梦生的意思。两人分开躲避攻击的同时,向着楼梯快速靠近。 待到两人撤离到二楼向窗户奔去时,柳梦生忽觉地板一斜,耳边不断传来砖石崩裂的声响,看来是这栋楼已经快被邪祟拆的差不多了,马上就会倒塌。到时候,即便是柳梦生和殷雪怜没有被塌下来的屋顶压死,也难以在这废墟中躲避接下来的攻击。 情急之下,柳梦生抄起殷雪怜的腰身,运足气力于脚下,使出那缩地之法,一下子带着殷雪怜冲出了窗户。 “呀!”殷雪怜对此毫无准备,吓得一下子搂住了柳梦生的脖子。 没有做好准备的还有柳梦生,由于情况紧急,结果这一次用力过猛,在二人凌空跃起的同时,柳梦生顿觉发力的小腿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的疼痛。好在是那窗户也没有关上,不然这一出怕不是要撞得头破血流。 二人落到二楼的屋檐上,柳梦生觉得自己的两条小腿几近痉挛了一般胀痛。然而容不得他舒缓片刻,那邪祟已经将一楼的墙壁彻底碾碎了,这屋檐更是摇摇欲坠。 柳梦生知道已是当断之际,便扬声对殷雪怜道:“要跳了!” 然后也不管殷雪怜做何反应,直接发力起跳,跃下屋檐。 柳梦生的想法终究还是太天真了,虽然借着高处起跳的确增加了不少距离,但终究没能完全逃脱这邪祟的包围,柳梦生直接带着殷雪怜跳到了那邪祟的身上了。 柳梦生站稳一看脚下,这下尴尬了,怎么这么倒霉?居然跳到了这泥鳅身上了。邪祟也有所察觉,一阵盘旋,将二人抖落。 柳梦生抱着殷雪怜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缓冲,好在是期间殷雪怜像个布娃娃一样乖乖的搂着他的脖子没有乱动,不然柳梦生根本掌握不好自己的身形。 两人停下来后,柳梦生也顾不上头晕眼花了,立刻咬紧后牙坐了起来。一眼望去,刚才身处的西侧小楼已经被那大泥鳅绞得粉碎,这要是刚才但凡有一丝犹豫,恐怕就得原地去世了。 柳梦生还未彻底缓过神来,却瞥见江晓莺正呆坐在地上,好像是吓傻了。柳梦生暗暗叫苦,合着刚才费劲地躲闪,拖延的时间全都白费了,心里一急大声叫道:“江小鸟!放烟花!别愣着啦!再不放就要死人啦!” 也没有时间去观望江晓莺是否回神,那邪物从废墟中扭动出来,似是要抽身离去。柳梦生心道这要是让它跑了,岂不是白费了这番辛苦,想到这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提剑就冲了上去。 跑到一半,就听到夏语冰站在大门的方向,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喊道:“柳哥哥小心身后!” 柳梦生心头一惊,向后一瞄,直接和那邪祟的眼睛正面对上了,硕大的黄色眼睛将近有一人高,黑色的瞳孔正凝视着柳梦生渐渐缩成了一道黑线。 蛇目!原来你这厮不是泥鳅啊!柳梦生也是佩服自己,这种情况下脑中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跑。那邪祟将头缓缓抬起,柳梦生才借着东侧小楼的灯光辨清它的面貌。 这邪物从头部看上去的确像是条黑色的大蛇,但却生有一对爪子,在脑后还长了一只角,颈部也生有浓厚的鬃毛。此时蛇头微微后缩以便将身子弓起,暗红色的舌头在口中进进出出,阵阵腥气扑面而来,两只蛇目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柳梦生转身正对这条大黑蛇,却见它已经摆好了攻击的架势,当即心里已是凉了一大半。一般情况下蛇的攻击速度要远快于人,更何况眼前这条身形巨大,柳梦生十分清楚这厮的攻击范围远超过自己的回避范围,而且两者距离如此之近,想要全身而退简直难于登天。 正值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束亮红色的烟火斜升而起,在一人一蛇中间的上空炸开。那条大黑蛇微微一愣停了动作,柳梦生则是吓得不轻,心里骂道江小鸟你什么时候放烟花不好,非得这时候放,没被这条大蛇一口吞了,差点被你吓死了。 烟火散落之际,柳梦生忽觉气场骤变,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大黑蛇想要攻来。只见那蛇纵身向前,硕大的蛇头宛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冲来,柳梦生看清它的来势之后立刻全力向左侧跳开,心里明白虽然这一跳不能完全避开,但至少可以用木剑格挡不会被它咬中。 可谁知这条大蛇竟然在半途中偏转了角度,柳梦生凌空见状心中大骇,居然还能这样?完了,这下真的束手无策了。 大蛇已经张开血口,露出一颗颗宛如弯刀的长牙,看来是打算把飞在空中的柳梦生当点心吃了。见了这情形,柳梦生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你还是条蟒蛇,就凭这排长牙,即使没毒一口下去也绝无生还可能。 就在柳梦生回天乏术之际,忽闻一声剑啸从身后传来,在那邪祟咬中他之前的那一刻,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长剑直接贯穿了大黑蛇的头部,同时也改变了它的攻击轨迹,整个蛇头从柳梦生身边擦过撞向了一旁的地面。 柳梦生惊魂未定地落到地上,脚下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但看见那黑蛇的脑袋就在身边,柳梦生又连忙爬了起来,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历,觉得有些后怕。 “柳公子,可有受伤?”殷雪怜跑了过来问道。 “还好,就是方才用力过度,现在双腿有点脱力,”柳梦生挪了挪腿,感觉有些用不上力气。 殷雪怜伸手将柳梦生拉了过去,夏语冰和江晓莺也围了上来。 “柳哥哥还好吗?”夏语冰担心地问道。 “不用担心,还健在,”柳梦生扫了一眼那已经变成废墟的小楼,心中庆幸自己及时逃了出来。 “柳姐姐好厉害,仅一招就解决了这条大黑蛇,”江晓莺感慨道。 “你这小鸟还好意思说,我跟雪怜拖住这厮的时候,你倒是悠闲地坐在地上看戏,也不想着发个信号叫支援过来,”柳梦生注意到崔府内院已是残破不堪,看来那条大蛇在试图绞杀他和殷雪怜两人的同时,还向其他人发动了攻势,所幸大家都没有受伤。 江晓莺低下头委屈道:“人家这不是被吓到了嘛。” “梦生,先不要责怪晓莺了,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柳含烟御剑回锋,旋身接住飞回的离钗,又指向那条黑蛇。 “这条蛇不会还没死吧?”柳梦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自己的内心却是十分相信师姐的判断,于是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暗暗将自己的气息赋予其上。 殷雪怜和夏语冰见状也都将佩剑出鞘,警惕起来。江晓莺本来刚才就被吓得不轻,又见几人现在如此严肃,不免有点恍惚:“柳姐姐不是在开玩笑吧,哪里有脑袋被刺穿还能不死的活物呀?” “只怕是眼前此物并非活物,”柳含烟正色道。 “柳姐姐不要吓我啊,”江晓莺又开始害怕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种事情谨慎为好,”柳梦生将江晓莺拉到身后,上前查探那条蛇。从开始遭遇时,柳梦生就一直有个疑惑,但凡世间生灵乃至草木山石都会有散发出特定的气息,正因如此师姐才能遮去双眼也能察知周围一切,才能够像往常一样行动自如。而现在他眼前的这条大黑蛇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同于生灵的气息,加之此时临安城中气息异常充沛,而这邪祟的气息隐匿其中,竟然躲过了自己的探查。也难怪之前自己没有察觉它的伏击,莫非真如师姐所说这名作妖雨的邪祟从一开始就并非活物? 柳梦生谨慎地持木剑用力戳了戳那蛇的躯体,从剑尖传来的手感判断,这条蛇的鳞片十分坚硬,堪比玄铁。师姐方才那一剑能够直接贯穿它的头颅,也真的是厉害。未见其有什么动静,于是柳梦生手中又加了几分气力戳了一下,还是不见反应。 “我说你怎么还拿着把木剑啊?”江晓莺声音略有颤抖地问道。 “忘了换了,”柳梦生随口答道,此时他正警惕着眼前这条大蛇,根本没有心思解释。 “你这样轻手轻脚的,它哪里能感觉的到?”此时身后的江晓莺出于紧张跟恐惧,便有些耐不住了。 说罢便抬弩一箭射来,那弩箭命中蛇身却没能穿透那一身鳞甲,黎簇在大黑蛇的鳞片上擦出了星星火花,插到西侧小楼的门柱上。 柳梦生刚想训斥江晓莺一番,却看见面前的蛇身抽动了一下,当即一惊,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上面!”柳含烟忽道。 只听上方传来一道破空之声,柳梦生立刻向一侧跳开。 瞬间黑色的蛇尾力劈而下,一声沉闷的巨响,砖石迸裂,崔府的照壁连同大门直接被一劈两半。 柳梦生马上回头查看身后情形,幸得柳含烟提醒,一众人才得以避过。不过崔府现在基本上算是被拆了大半,不知道崔玉山赶回来会作何感想? 再回看,那条大黑蛇渐渐地将头颅高高抬起,居高临下地凝视在场的众人,方才被离钗所创的伤口赫然眼前,然而却没有血从伤口中流出。 柳梦生咬牙心道真如师姐所料,这邪祟从一开始就是个死物。 然而情形明了了,却也更加绝望了。若是面对一个有生命的存在,还能够根据常理加以应对,纵使它身形巨大鳞甲坚硬,到底也还是血肉之躯,几人配合引开它的注意力,让师姐有机会御剑贯穿几次,任它是长爪子的蛇还是河里的泥鳅也不可能撑得住。可是这邪祟竟然是一具会动的尸体,柳梦生毫无头绪,现在众人如何能杀死一具尸体呢? 顷刻间,黑蛇又发动了攻势。 “散开!”柳梦生高声道,随即冲去吸引黑蛇的注意。 那黑蛇果然一爪子拍来,柳梦生向前纵身一跃避过这一击,随即一个空翻落地。 柳梦生回头瞄见柳含烟正护住夏语冰向后退开,而殷雪怜似是想一同跟来却被蛇尾阻拦。 再抬头,那黑蛇已是转了过来,两只硕大的蛇目凶恶地瞪着柳梦生。 柳梦生见状咬紧牙关,起身向崔府里面跑去,身后便是咬来的蛇口。 “我说,咱们除了躲来躲去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江晓莺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东边小楼的房檐,一边向柳梦生喊道一边拉开弩弓放出一箭。 那支箭矢射向黑蛇的右眼,却被雨水打偏射到了那黑蛇的两眼之间,黎簇射中蛇身上的鳞甲毫无悬念地又被弹开了。 黑蛇大惊停下咬向柳梦生的蛇口,却立刻一尾巴打了过来。 “凭咱们几个能拿它怎么样?大不了等援手到了,大家一起把它剁成碎块,”柳梦生拼尽全力躲开了这一次重击,然而地面传来剧烈震动让他险些没站稳。柳梦生顿觉之前的疲惫感还残留在双腿上,根本没有余力考虑对策。 几人分散开在院内四处闪避,虽然是拖住了这邪祟,但是却无还手之力。 不过柳梦生发现这条黑蛇似是没有了抽身离开伏击别处的意思,而且好像异常偏爱自己,几乎所有攻势都是向着他来的,即便这样,大蛇任何摆尾或是扭动的动作对其他人仍是不小的威胁。 柳梦生虽然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庆幸这黑蛇没有转而攻向几位姑娘,然而面对接连而来的攻势,即便只是一味躲闪的柳梦生也渐渐招架不住了。 眼见黑蛇再度挥爪攻来,柳梦生咬紧牙关打算强运气力以那缩地之法脱身,就在此时,一声剑啸,寒光闪过,直穿蛇身,黑蛇一头栽向了地面。 “此物若真是尸身,想必定是依靠术法操纵,只要破除符印,其势必休,”殷雪怜趁机跳到身边扶住柳梦生,喘息着说道。 “如何找到符印所在?”柳梦生狼狈地问道。术法操纵?难道这条死蛇是人为操纵的? 还未来得及回答,杀招又至,蛇尾扫来,二人急忙后退。然而两人躲得匆忙,柳梦生才发现这一退,竟然被那邪祟逼到了角落中,心中大惊。殷雪怜也注意到两人退到了避无可避之处,不禁娥眉一凝。 那邪祟却也不给二人喘息的机会,立刻挥舞着强壮的利爪攻来。 殷雪怜神色一凛,腰身回旋启唇轻吟,左手扬起,指间唤作细雪微风,瞬间凝成一柄冰晶长剑,双剑回转迅速交织成一道屏障挡在柳梦生身前。 那邪祟挥爪斜劈而下,撞到回旋的剑身上竟然被一下子弹开了,蛇身也因此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殷雪怜眼中寒光一闪,借势起跳,凌空回旋,双剑所至竟然在那坚如玄铁的蛇颈处划开了一道伤口。 大蛇发出了一声悲鸣,柳梦生不禁心中赞叹殷雪怜剑法高超,遂看中机会用尽全力,使出那缩地之术冲至空中,一剑刺中殷雪怜留下的伤口,将整个木剑没入蛇颈。 大蛇又悲鸣一声,遂剧烈扭动身躯,柳梦生尽全力紧握剑柄,但奈何邪祟力大无比,一阵挣扎之后便将柳梦生连同体内的木剑一同甩了出去。 本来这一刺就已是强弩之末,柳梦生无力维持身形,直接被甩落在地,木剑也从手中滑落。 柳梦生被摔的头晕眼花,胸中气血翻涌,口中漾出一股血味,用手勉强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抬头就看见那条大黑蛇正盯着自己。柳梦生趴在地上心中骂道:你这条死蛇,我上辈子是跟你有仇吗?至于对我这么赶尽杀绝的吗? 那黑蛇上身微微后仰,遂一口咬来,忽然一道寒光射来,那蛇一惊赶紧转头避开,险些被那锋芒刺中眼睛。 柳含烟御剑回锋,驱使离钗再度向那黑蛇的眼睛攻去,以此缠住它,不让其再进一分。 夏语冰乘此机会跑来将柳梦生扶起,柳梦生起身的同时注意到夏语冰一直有些气喘,气息也很紊乱,心想身体柔弱的语冰妹妹能这样一路跑来已是不易,现在又被卷入与这邪祟的缠斗,真的是难为她了,早知道会这样,虽说会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应该将她留在画梅山庄。 “梦生,语冰?”柳含烟一边御剑一边缓缓退至两人身边,询问情况。 “让姐姐担心了,并无大碍,”柳梦生忍住浑身的疼痛开口道。 大黑蛇被柳含烟的离钗惹得十分烦躁,双爪一阵乱挥,其中一招挥向柳梦生三人这边,眼看就要中招之际,殷雪怜当即轻身一跃旋剑向前。 “呀!”然而这一次虽是勉强挡下了攻击,但奈何殷雪怜一时仓促,却没能稳住身形,左手中的冰剑也弹飞了出去。 “雪怜!”看到殷雪怜摔到地上,柳梦生心里一阵心疼,想要起身去扶她,然而自己却没能站起来。 夏语冰迷茫地看了看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柳梦生,又望了望摔倒在地的殷雪怜,一时间不知哪个人伤的更重一点。 “语冰妹妹,快去看看雪怜姑娘,”柳梦生只得对身边的夏语冰道,夏语冰闻言点了点头便向殷雪怜跑去。 柳梦生本想靠自己站起来,却忽然察觉到师姐的气息传来,想是已经知道他和殷雪怜的伤情了。 柳含烟一声轻喝,御剑回锋,柳梦生明显察觉到师姐动了怒气。 只见柳含烟接住离钗,顺势旋身,柳梦生发觉四周气息忽然向师姐聚拢,再回身时离钗剑锋上已是汇聚了相当可观的气息。柳含烟顺势回身一剑挥出,依附在离钗之上的气息化作一道气刃斩出,下落的雨幕被瞬间斩断,直指邪祟。 那黑蛇根本躲闪不及,气刃横斩蛇身,被斩中的刹那黑蛇向后倾倒,两只眼睛的瞳孔渐渐散开,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轰然倒地。 柳梦生见状心中暗暗叫好,但下一刻却见师姐身子开始摇晃,身上的气息变得十分紊乱。 “师姐!”柳梦生见状心中起急,竟是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然而疼痛彷如电流一般刹那贯通全身,柳梦生浑身一哆嗦差点又跪倒在地。 柳梦生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向师姐看去,只见柳含烟已经是单膝跪地,用离钗勉强支撑着自己。 “师姐,”柳梦生稍微适应了身体传来的疼痛,就向师姐走去。 察觉到柳梦生走近了,柳含烟轻轻摇了摇头,道:“无妨,子林不必担心。” “师姐,”柳梦生一阵哽咽,虽然嘴上说着无妨,但此时师姐身上散出的气息不仅尚未恢复稳定还微弱了不少,看来方才那一招对自身的消耗极大。 “柳公子,”殷雪怜的声音传来,柳梦生回头望去,见夏语冰已将她扶起。 “雪怜姑娘没事吧?”柳梦生心里刚庆幸殷雪怜没受重伤就发现事情不对。 “公子…那邪祟…”殷雪怜神色慌张地指向黑蛇。 柳梦生立刻回头看去,却见那大黑蛇竟是又抬起了脑袋,硕大的蛇眼怒目圆睁,黑色的瞳孔渐渐收束成一条细缝。 “这家伙怎么还能起来?”柳梦生咬紧后牙,不想这邪祟居然还能活动。 柳含烟听罢剑指一并直指邪祟,离钗应势而动,直攻黑蛇。然而这一次柳梦生也看得出来,离钗攻向黑蛇的速度和精度明显大不如前。 那黑蛇这回似是决意先对付这柄利剑,两只巨爪不断地挥向攻来的离钗。 柳含烟专心驱使佩剑牵制邪祟,然而面色略显苍白。 “师姐……”柳梦生察觉师姐的气息愈加紊乱,知道师姐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那黑蛇在一阵乱挥中竟然侥幸打落了离钗,锋利的长剑飞来,插到了柳梦生身旁的青砖上。柳含烟微微一惊,剑指一转想要御剑回锋,而离钗却没了反应,看来已是无力驱使佩剑了。 那大黑蛇见没了剑刃干扰,立刻转头向柳梦生看来,黑色的瞳孔几乎眯得只剩下一道细缝,看来已经是恼怒至极,缓缓向这边接近,但又好像还在警惕插入青砖中的离钗。刚从东侧小楼下来的江晓莺着急地向它射了两箭,然而那蛇根本不去理会她。 黑蛇继续逼近,柳梦生站起身来却忽然看见一道身影拦在了自己前面。 殷雪怜眼神一寒,启唇轻吟,似要再战,但柳梦生运气探去便知她已是力竭,遂上前拉住殷雪怜颤抖的左手,道:“雪怜姑娘,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殷雪怜不可思议地回首望向柳梦生,双颊微红,眼中有泪光闪动,柳梦生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缓缓道:“援手已经到了。” 第20章 惨雨(五) 忽然从院墙外飞来两道烟火,直奔蛇头而去,在那黑蛇眼前炸开。随后一道身影从院墙上跃至空中,挥刀劈向蛇首,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那人退了回来。 “楚兄,这邪祟鳞片坚硬似铁,一般招数很难奏效,”柳梦生提醒道。 “真是难为柳兄弟和几位姑娘能撑到现在了,后面就交给我们吧,”楚雁南活动了一下双手,估计是刚才那几刀砍得手有些发麻。 说话间,无数人影冲进了崔府,是临安城的军士和南市的几位弟兄,但面对如此庞大的邪祟众人还是乱了阵脚。那黑蛇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一阵横扫,就见有几道人影向飞了出去,有的撞到了院墙上,有的砸进了西侧小楼的废墟中。 “这厮甚是可恶,”楚雁南恨恨道,遂提刀冲了上去。 “雁南兄,我来助你,”夏揖山跟杜仲应声而至。 楚雁南一马当先挥刀砍去,夏揖山放出灵偃紧随其后,杜仲的巨型手臂成型得要慢一些,但也很快加入了战斗,三人一偶吸引住了大黑蛇的大部分注意力。 虽然三人全力应付,又有众多军士和南市弟兄围攻,但却也未能再给这邪祟造成分毫伤害,期间不断有人被蛇尾扫中,或是被巨爪挥中飞到空中,其中大部分人落在地上就没了声息,那些还能有些反应的也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兄弟!兄弟!”冯权被一位飞出来的弟兄砸了出来,任凭他怎么叫那弟兄都没了回应。 “权哥,没事吧?”杜仲也退了下来,右臂上的甲片已经被掀去了一大半,遂回手打开身后的木匣往巨臂上面填补。 “没事!今天定要它好看!”冯权挥起手中的双刃长斧,却看见一侧的斧锋已经砍豁刃了,楞了一下,无奈地将长斧翻了个面。 “这样下去,等到穆姑娘他们赶到了,咱们不得全阵亡了,”杜仲见自己匣子中的甲片已经用尽,巨臂上却还缺了一部分。 “杜老弟莫怕,咱们从程大人的兵库找到了一架攻城弩,即使咱们砍不动这东西,用那弩射一箭,我就真还不信射不穿它,”冯权道。 “那个攻城弩在哪里?”杜仲似是看见希望了。 “快了,马上就能推来,”冯权道。 “那咱先再去拖住它,”杜仲一听就来了精神。 “好,走!”冯权也觉得调整好了,便一同冲了上去。 柳梦生拾起木剑,被殷雪怜扶着靠在西侧小楼一根还未倒的柱子上,听到杜仲跟冯权的话,心中感慨道:如今这么多人在,却也只能依靠攻城弩才有可能对那条大蛇造成伤害,众人围攻多时竟然还不及师姐和雪怜姑娘的那几剑。 柳梦生望向身边,殷雪怜正娥眉浅凝地注视着战场。柳梦生以需要借力支撑为由,依然拉着殷雪怜微微颤抖的左手,生怕她见战况不妙又想冲出去迎战。柳梦生心里清楚,虽然殷雪怜几近力竭,但她仍有参战的念头。 另一旁,夏语冰也神情紧张地观望着夏揖山奋战。说来奇怪,柳梦生发现这条大黑蛇好像不单单是偏爱自己,自夏揖山踏入战场之后也一直被这邪祟穷追不舍,不过好歹是有那灵偃帮忙,情况并不如柳梦生那般窘迫。 而此时柳含烟轻巧地绕到对面,拉着江晓莺返了回来。 “你怎么样啊?有没有伤到要害?”江晓莺上来便问。 “现在还好,不过要是某只小鸟再晚些放烟花,这条命可能就得交代了,”柳梦生又挤出了个笑容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江晓莺又急又气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刚举起两只小拳头,看到柳梦生的惨样后,又缓缓放下了。 “梦生,趁此稍作修整一番,”柳含烟喘息着拾起离钗,又缓缓补了一句,“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万一这么多人都没办法了,我们还得接着上?柳梦生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伤处的疼痛依然剧烈,心中一阵无奈,夏兄啊、楚大哥啊你们能不能争点气啊? 说话间,柳梦生瞥见崔府门口处,有一队人在清理砖石,遂仔细看去。只见门外一队人马推来了一架巨大弩机,想必就是冯权说的攻城弩,弩弓已经张开,弩箭已经搭好,就待将邪祟引到前方,就可以瞄准发射了。 “夏老哥!”冯权见时机成熟,便示意夏揖山和杜仲将邪祟引过去。只见夏揖山单手结印御使灵偃与自己一同从大蛇眼前晃过。柳梦生心道看来夏揖山也意识这条蛇对他情有独钟了,那邪祟果然被吸引追着一人一偶就去了。 夏揖山见黑蛇中计,便带着灵偃,将它引向攻城弩。待到离那弩机只有四五米的距离时,一人一偶一左一右一个错身同时向两边跑开。、 那一刻,黑蛇不知道该去追夏揖山还是那灵偃,抬眼又突然看见面前的攻城弩,竟是怔住了片刻。 “瞧好吧!”冯权搬动机括,弩箭顷刻射出直冲大蛇面门而去。 黑蛇仓惶低头躲闪,但为时已晚,弩箭正中眉心。大蛇当即剧烈地抖动起来,结果箭头偏转,一阵火花迸射,弩箭滑过蛇身,一下子射到了柳梦生几人身旁的废墟中。 这都没能穿透黑蛇身上的鳞片!柳梦生看了看那支差点误伤友军的箭矢,足有一丈长一拳粗细,现已深深没入了砖石之中。柳梦生暗暗心道这么大威力的弩机都对那邪祟的鳞甲没有作用,师姐跟殷雪怜到底是怎么穿透这邪祟鳞甲的? 黑蛇遭此一击显然被激怒了,升起硕大的脑袋俯视着那一队人。 “弟兄们,快准备下一支箭!”冯权立刻挥着双刃斧向黑蛇冲去,同时还不忘指挥着。 然而大蛇没有给他们机会,俯身下来对着那一队人发出了一声嘶吼,沙哑而浑厚,登时仿若天地俱寂,唯有此声延绵不绝。 柳梦生只觉周遭气息快速流转,待到回神再看,却见冯权不知为何冲到半途就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动静,而操纵攻城弩的那一队人也都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 柳梦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夏语冰忽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语冰妹妹怎么了?”江晓莺赶紧扶住她。 “大家的…大家的魂魄…被吸走了,”夏语冰一脸惊恐声音颤抖地说道。 柳梦生愤恨地捶了一下身旁残损的柱子,怎么就忘了噬魂夺魄才是这邪祟的看家本事?但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声嘶吼居然如此恐怖,活生生的人中了这招直接就能被夺取魂魄,范围还如此之广,怪不得这邪祟之前能一下子解决十来个崔府护院。 被吓到的不只是夏语冰一人,很多军士当时就失去了战意,更别说南市行会的弟兄见到冯权倒下后就开始四散分逃了。 大黑蛇却没有手下留情,一阵横扫之后,在场中还能动的就只剩下楚雁南、夏揖山和杜仲了,三人急忙分散退开。 绝望的情况不言而喻,连最有希望造成伤害的攻城弩都奈何不了这邪祟的鳞甲,本来近身缠斗就已是危险至极,再加之能隔空噬魂夺魄的那一招,这一切不仅让众人无从下手,更是陷入极度危急的境地。 “柳兄,快带着姑娘们离开!”夏揖山跑来高声喊道。 然而那蛇仰头环顾全场,再一次看向了柳梦生这边。见那黑蛇目光又聚向了自己,柳梦生握紧手中木剑,想要引开那邪祟,但刚一迈步却觉得自己的双腿无力支撑,殷雪怜见了便赶快将他扶住。 黑蛇缓缓向这边靠来,任杜仲和楚雁南使出浑身解数竟也不能阻止。 柳梦生望了望殷雪怜,心里满是感激,但同时也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只能连累大家。柳梦生见那邪祟似是势要直取自己,于是心中一横若是那邪祟真的攻来他就一掌将殷雪怜推开。刚动此念,柳梦生却见夏语冰将佩剑飘萍出鞘挡在两人面前,江晓莺也在一旁抬弩对准蛇首扣住了机括,师姐更是左手轻扣离钗随时准备迎战。 “快走!”夏揖山见自己小妹挺身站在那邪祟面前却并未退意,心中一急便御使灵偃冲上去,想要吸引那邪祟的注意力。 大黑蛇好像料到了夏揖山的举动,看都没看他就一尾扫去,将夏揖山连同他的灵偃一同逼退。 眼看那邪祟弓起身子就要一口咬来之际,柳梦生忽觉四周一寒,天上降下的雨水瞬间化作了一粒粒冰块落入崔府院中。 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连那条黑蛇都被这一颗颗冰块砸的愣住了。那黑蛇抬头向上望去,好像是在思考自己施的云、布的雨怎么就突然冻成冰坨了呢? 就在此时,三道白影闯入视野,而柳梦生心里则是暗暗松了口气,冷美人啊,你可终于是赶来了。 只见穆容雪、穆青松和穆青竹三人手持双剑冲向黑蛇,那蛇一惊当即挥爪攻来,却被三人灵巧躲过,楚雁南和夏揖山见状也马上再入战端。杜仲看了看自己所剩无几的甲片,叹了口气,干脆收了灵偃,抽剑上前。 “雪怜师姐,雪怜师姐,”安雨初慌张地跑了过来,还差点滑了一跤,“雪怜师姐没事吧?” 殷雪怜看着自己的同门,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 “柳兄辛苦了,”凌酌桂一眼就了然现场的情况。 “快告诉你师姐,这邪祟的鳞甲坚硬似铁,而且还能够通过吼叫夺人魂魄,”柳梦生连忙抓住凌酌桂嘱咐道。 “多谢柳兄!萧楚,席师妹!”凌酌桂迅速反应了过来,施了一礼便带着萧楚和席文清前去帮忙。 柳梦生张望着注视凌酌桂三人分别同穆容雪三人汇合后,穆容雪、穆青松和穆青竹分别向这边看了一眼,便知道三人已是明白了当前的处境,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顿觉两腿无力又靠着柱子滑了下去。 只见三位穆氏内门弟子气势一凛,双剑回旋,剑势愈渐凌厉,很快便在蛇身上留下了道道剑痕,起初虽然不如殷雪怜的那一剑深入,但三人留下的剑痕却在逐渐加深,凌酌桂和萧楚手持一柄长剑相抗也能偶尔得手。 柳梦生见此不禁感慨,同样是玄门,怎么差距这么大呢?要是先赶来的是临安穆氏,是不是就不会付出如此惨烈的牺牲了? “怎么会这样?”崔玉山气喘吁吁地跑来,见了这横尸满地、满目狼藉的情景不禁有些失神。 “少爷,”一名护院上前请示。 “快!快去帮穆姑娘!”崔玉山说完,尽管身体在不住地颤抖,却依然想要提剑冲过去。 “崔少爷且慢,”席文清退回来,将他拦住道,“虽然这话有些失礼,但崔少爷几位现在冲上去恐怕只会徒增牺牲,现在就交给师姐师兄们吧。” “那我们也不能干看着啊,”崔玉山有些着急道,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崔兄不妨带人去查看一下躺在地上的人是否还有生息,”柳梦生道。 “这样也好,”崔玉山捶了自己大腿一拳,虽然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但已是冷静了下来,便对自家护院道,“大家快去看一下,有没有尚且生还的人。” 柳梦生再次把注意力放到战场中央,发现虽然临安穆氏的几位能够划伤那邪祟的鳞甲,但却不见这条大黑蛇转向颓势,难道真如殷雪怜所说必须找出并破除操纵尸身的符印才行? 眼见众位体力渐渐流失,而那邪祟却依旧灵活自如,局势转向不利。杜仲显然其中是不擅长剑术的那位,想冲上去砍上两剑,却总是掌握不好时机,只能在外围干着急。 柳梦生见杜仲进退不是,脑中灵光闪过,向他喊道:“杜兄,能不能施展昨天的法术困住这邪祟?” “好主意!”杜仲眼神一亮向柳梦生竖起大拇指,然后便向后退了几步,口中念诀取出一纸黄符在手中燃尽,随即双手拍向地面,霎时地面仿佛化作一潭泥沼一般。 那黑蛇忽觉自己正在陷入地中,不由慌乱地扭动身躯想要挣脱。楚雁南和夏揖山见杜仲的法术奏效,两人对视一番后同时向对方点了点头,一齐冲向黑蛇,蹬地起跳凌空跃下,两人一偶重击蛇身。 那条大蛇本就身大体重,又挨了这一击,当即一段蛇身就完全陷入地中。 但对方毕竟是条蛇,自然是熟悉如何在泥潭中行动,那邪祟很快就稳住了下沉的身体,并开始挣扎地想要爬出来。 见黑蛇想将下陷的身体拖出来,穆容雪双剑回转,袖间似有风雪大作,运足寒气双剑刺向地面,泥潭一般的地面霎时又被冰封。穆青松和穆青竹见状又立刻施以同法,院内本就已是潮湿泥泞,再加上天上不断落下的雨水,此时遇上了穆氏三位的寒气,崔府上下瞬间就化作一片冰青,柳梦生感到院内传来阵阵透骨寒气,甚至冻的那大蛇身上也结出了层层冰霜。 当然被冻到的不只是那条蛇,楚雁南和夏揖山也难以忍受这彻骨之寒,纷纷退了开来。大黑蛇被冻的身体僵硬,动作缓慢了下来,蛇首缓缓垂到地面,硕大的蛇目渐睁渐合,给人一种分分钟只想去冬眠的感觉。 杜仲看了看刚才差一点被冻在地上的双手,浑身打了个冷战,对着双手哈了口气搓了搓,又望向行动迟缓的大黑蛇,轻蔑地一笑,拔出剑来向蛇首冲去。 柳梦生见此时似乎局势已定,但心中总有中隐隐的不安,那邪祟自从中了几人联手的这一招,气息虽然有所衰减,但却不应该表现的如此虚弱。 杜仲来到蛇身的颈部,瞄准殷雪怜留下的剑痕,扬起手中佩剑,颇有一种要替天行道的气势。 就在此时,柳梦生忽觉那邪祟气息骤变,心道不好:“杜兄小心!” 只见大黑蛇突然怒目圆睁,杜仲被瞪的一愣,那蛇便已张嘴向他咬去。杜仲却已是惊住,刹那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一跃而至,凌酌桂右手一剑挥出同时左手抵住剑首,双手同时发力将长剑刺向蛇颈,不料这一剑用力过猛,一声清脆的响声,剑身应声折断。 凌酌桂这一击未能使蛇头完全偏转,那黑蛇用力一咬,衔住了杜仲的右臂,紧接着蛇头一阵剧烈的甩动,只见杜仲从空中掉落摔进了东侧小楼。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那邪祟马上又一尾扫中东侧小楼,将大量砖石向穆容雪等人抛去,同时一爪拍地而起,借力挣脱地面,不管不顾一般地向柳梦生这边冲来。 挡在前面的夏揖山见那邪祟冲来,不由回望了一眼夏语冰,随即竖起佩剑迎了上去。 “三哥!”夏语冰见自己的哥哥都没有御使灵偃随身跟去,就想要拦住黑蛇的去路,不由着急地喊了出来。 那夏揖山怒喝一声一剑刺向邪祟,但奈何双方力道差距悬殊,结果直接被大黑蛇一爪子打飞了出去。 夏揖山撞到院墙上才停了下来,落在地上就呕出血来,却也不忘操纵灵偃继续阻拦黑蛇前进。 “三哥!”夏语冰见状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 “休得张狂!”楚雁南怒吼着同夏揖山的灵偃一起赶到,但黑蛇的攻击已是疯狂,纵使楚雁南全力挥刀却也被一爪击飞直接撞到了院墙上,险些将院墙撞出个窟窿来。楚雁南落地后虽然还保有些许意识,但已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夏揖山操纵自己的灵偃勉强躲过两次巨爪的挥击,但最终还是没能躲过侧面横扫而来的蛇尾,灵偃撞向了夏揖山身边的墙中。夏揖山看了看自己几近支离破碎的灵偃,又呕出了一口鲜血,遂眼神一暗倒了下去。 那黑蛇见夏揖山已经再难阻碍到它,好似得意一般地高高扬起了蛇首转向柳梦生这边。 正当黑蛇意欲攻来之际,穆容雪飞身赶到,双剑回旋横于胸前,眼中凛凛寒光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黑蛇见又有人来阻拦它,霎时变得十分恼怒,当即就挥爪攻了过去。穆容雪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右手旋剑巧妙地偏转了黑蛇的挥击,左手立剑与身前,薄唇微动轻颂法诀,那剑身之上瞬间凝结了一层冰霜,在黑夜中泛着微微青光。 又一次偏转了黑蛇的攻势之后,穆容雪回身跳开左手立剑指向空中,霎时乌云中泛起阵阵青光。黑蛇屡次挥击均被穆容雪巧妙地偏转,此时已是几近狂怒的状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阻拦自己的人。 穆容雪冷冷看向地冲来的黑蛇,左手落剑指向眼前的邪祟,霎时几道青光从云中穿出,竟然是数道冰霜凝结成的巨大长剑直指地上的黑蛇。 当黑蛇发觉时已然来不及闪躲,瞬间被几道冰刃贯体而过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见到眼前此景,柳梦生惊叹之余,也暗中松了口气,心道这下总该能制住这邪祟了吧。 谁料那黑蛇竟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被贯穿,狂躁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将所有的冰剑尽数折断,再度向穆容雪扑去。 穆容雪神色一冷,闪身避过了邪祟的攻击。 “师姐!”此时穆青松赶来,与穆容雪携手继续同黑蛇缠斗起来。 远处的席文清和萧楚提剑也想冲来帮忙,却被凌酌桂厉声拦下道:“你们看清楚!现在过去只会给师姐添累赘!” 两人望了望在舍命相搏的穆容雪和穆青竹两人,明白那边已不是他们现在能够企及的厮杀,遂都愤恨地打消了念头。 柳含烟神色紧张地探查着战况,柳梦生明白师姐是害怕此时御剑攻去会误伤穆容雪和穆青松两人,但同时他也能察知此时师姐能够催动的气息所剩无几了。 而此时,尚有一战之力的穆容雪和两人又与那黑蛇僵持不下了。 “三哥!三哥!”夏语冰冲到了夏揖山身边,一边哭着一边呼唤着自己的哥哥,但任她怎样呼唤,夏揖山也没有了回应。 夏语冰低头擦着眼泪,转身看向那邪祟,眸中寒光掠过,眼中是怒气,是恨意。 柳梦生呆呆地望向小姑娘,不想能在夏语冰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只见夏语冰横剑身前,下唇在飘萍剑上吻了一下,一道殷红顺着剑锋淌下,又从怀中摸出一支毛笔,用毛笔蘸取唇上鲜血在一张黄符上描画。 夏语冰一边描画符箓,一边声音颤抖地念到: 朱唇沁暗语, 殷红笔墨开。 夜影生风处, 幽卿听诏来。 语毕符成,夏语冰左手扬起,手中符纸上的符印骤然化作红色的雾气散入空中。 柳梦生意识到夏语冰要做什么,便挣扎地想要跑去,殷雪怜和安雨初连忙扶住他。 忽然,柳梦生只觉四周阴风大作,崔府内外一时间邪风阴雨,给人感觉仿佛置身于魔窟之中。此时正与黑蛇缠斗的穆容雪与穆青松察觉周遭氛围有变,纷纷退开。 那条大黑蛇并不在意四周的变化,见穆容雪和穆青松抽身离去,便立刻追击而去。 此时突然从院子角落的阴影中窜出一道黑影,伴随着类似婴儿的啼哭声冲向大蛇,柳梦生一看正是昨夜遇上的那团黑雾,只是这一次它的体型明显大了不少,而且还带了个白色的面具,遂定睛再看,发现这哪里是面具?而是一副森森白骨,模样看上去像是牛的头骨,但却生有四只角。 黑蛇挥爪向那团黑雾攻去,那团黑雾也伸出雾气缭绕的爪子相抗,两者相碰,竟一时间不相上下。 “那到底是什么妖物?”安雨初有些不安,左手已经扣住腰间佩剑。 “莫慌,是来帮咱们的,”柳梦生解释道,此时他感觉自己已经缓解了不少,甚至还生出了些气力,便缓缓催动部分气力附在木剑上,以备不时之需。 “分明也是邪物,为何会助我们?”殷雪怜犹疑道,手中的长剑上已然映出了一层清霜。 “雪怜姑娘,姑且相信在下一次,”柳梦生连忙道。 想来也是,夏语冰招来的这团黑雾恐怕也曾经是为害一方的邪祟,如今众人对付那条大黑蛇就已是力不从心了,现在又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能和黑蛇平分秋色的邪物,论谁也都会精神紧张的。 “姑且就听柳公子的,先观望一阵吧,”殷雪怜虽然自己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向安雨初劝道。安雨初听了点点头,将剑尖沉下,但也同样没有放松警惕。 两个邪物在崔府院中缠斗,咋一看不分上下,但柳梦生通过气息便能察知夏语冰招来的邪物终究还是略逊一筹,若是无有援手,早晚会不敌那条的大黑蛇的。 但是现在也毫无办法,此时若是恳求临安穆氏的弟子去协助那邪物,就算真的答应了,面对一个不知底细、也不知道如何交流的邪祟,恐怕也不知道如何协助吧。更不用说,临安穆氏上下估计把这团黑雾也算作要征讨的对象了,要不是现在众人元气大伤,恐怕早就出手同时讨伐两方了。 柳梦生本身对夏语冰招来的邪物不甚了解,能向殷雪怜说出方才的话也是出于对夏语冰的信任,但也不想因此招致怀疑,毕竟玄门世家的普遍意识中这团把四角头骨当面具戴的黑雾绝非善类。 想到夏语冰的出身本就十分微妙,身在玄门却又常与邪物相伴,其间要受多少冷眼和猜忌,柳梦生无限同情地望了过去。却见夏语冰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飘萍剑立在地上勉强地支撑着身体,呼吸见促见弱,好像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柳梦生见状心头一紧,难道驱使这邪祟会给夏语冰带来极大的负担?眼看夏语冰越发虚弱,那团黑雾也似乎在衰弱。 柳梦生暗道不好,遂将自己大部分的气息强行转移到木剑之上,忽觉剑身颤动了一下。柳梦生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产生的错觉,但随着气息继续注入,柳梦生惊觉剑身真的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不由心头一喜,难道自己开始领悟如何御剑了? 柳梦生一边持续注入气息一边尝试着微微改变注入的方向和速度,惊讶地发现若是加快气息注入的速度,木剑竟有要从手中脱离的趋势,而改变气息注入的方向,亦会稍微改变剑身颤动的方向。 但毕竟是初次体会,柳梦生对改变方向的技巧并不清楚,此时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去练习,唯一确定的是柳梦生有信心若是一次性注入大量气息,手中的木剑会即刻飞离,加上之前附在木剑上的气息,应该具有相当的威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对那鳞甲如铁的大黑蛇造成伤害。 柳梦生这边还在为发现新招数暗喜的时候,两方邪物相斗的局势却不容乐观,那团黑雾相较入场的时候已经衰弱得太明显了,被那黑蛇一记巨爪力挥掀翻在地。 黑蛇一尾将它扫了出去,遂又立刻挥爪追击,像是决意要结束这场缠斗。那黑雾倒地后虽然即时起身相抗,却已是高下立判。黑蛇一爪挥去,直接将它按在了地上。黑雾尽力反抗,却也只能任由大蛇在它身上撕扯。 夏语冰此时已是不支倒地,江晓莺赶紧跑了过去,查看一番后向这边挥了挥手示意夏语冰并没有大碍,就把她拖到墙脚那边。柳含烟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柳梦生回头发现师姐也靠在临近的门柱上,仔细看去才注意到师姐脸色有些不对,额头还有微微薄汗,刚想运气查探而去,却见柳含烟侧脸转来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师姐示意他不用担心,但柳梦生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于是暗自催动气息,却发现自己在往木剑上输送气息的时候怎么也无法再将自己的气息散作他用。 转眼间又是一阵阴风骤起,众人遂将注意力又收回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邪物身上,却见那团黑雾渐渐随风散去,不知所踪。 那黑蛇转来看向柳梦生这一边,只是这一次并没有立刻冲过来,而是扫视了一下众人,像是在估量还能与它一战的人。 只见那邪祟前面的地上快速结出了一层冰霜,穆容雪和穆青竹纵身拦在了它面前,那邪祟见两人上前便也不再高昂着头,转而俯下身来,看意思是想认真解决两人之后,再来收拾柳梦生。 柳梦生知道那黑蛇目标是自己,虽然目前只有穆容雪二人还保有实力一战,但如果能将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也许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柳梦生竟然凭空生出了些力气,甚至有自信能够跑动了,便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殷雪怜道:“雪怜雪怜,这厮不知为何从一开始就对我和夏兄十分执着。待会儿穆姑娘和松哥要同它动手的时候,咱们就假装转身离开,做的张扬些,要是能够分散它的注意力,你师姐和松哥就很有可能击败它。” “柳公子好主意,”安雨初小声赞叹,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可是公子现在能否随意行动?”殷雪怜却是一脸忧色,好像是觉得有些冒险。 “没关系的,方才已经恢复了一些,”柳梦生用出自己认为最为坚定的语气,想要打消她的疑虑。 谁知殷雪怜差点笑出来,柳梦生没想到收获的会是这种效果,当即一愣,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只见殷雪怜点了点头道:“好,听柳公子的。” 此时大黑蛇正与穆容雪、穆青松二人对峙,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黑蛇的眼睛眨都不眨地关注着前方的一切,瞳孔越收越细,再次缩成了一道黑线。 柳梦生见状,轻轻扬了扬头,示意殷雪怜和安雨初开始行动,将动身之前还不忘再看一眼师姐的情况,柳含烟像是在等着柳梦生看来一样向他点了点头。 三人活动了一下因这斜风冷雨还有几番惊吓而略微僵硬的身体,为了能够让那黑蛇明显看见,柳梦生三人没有走向西侧已经倒塌的院墙,而是特意大摇大摆地经过那黑蛇的眼前向东侧小楼走去。 柳梦生三人装作一副想赶紧逃离的样子,余光却一直在注意那邪祟的动向。那黑蛇见到他像是要离去,果然按捺不住了,蛇身向后退了退,将脑袋微微抬起。穆容雪和穆青松也摆好架势准备迎击。 柳梦生见那邪祟不像是要用爪子挥击,也不像是要一口咬过去,于是突然反应过来:“快躲开!它要吸取魂魄!” 穆容雪和穆青松听罢立刻向两侧闪去,那邪祟刚要张嘴嘶吼一声,就发现眼前的目标早就躲开了。 虽然两人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却也将大蛇与柳梦生之间的途径让了出来。那邪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遂纵身冲向柳梦生三人。 穆容雪见状立即旋剑攻去,招式极为凌厉。那邪祟似有察觉,立刻转头甩了一尾巴,将她击退,后又不管不顾地向柳梦生这边冲来。 柳梦生不是没料到穆容雪和穆青竹拦不住这条蛇,而是根本没料到两人这么快就把这厮放过来了。 穆青松全力追了上来,刚想挥剑攻去,却被大黑蛇反爪按在了地上,穆青松勉强用双剑架在胸前支撑,已是不可能招架下一次攻击。凌酌桂匆忙赶来,却才想起自己手中已是柄断剑,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雨初,照顾好柳公子!”殷雪怜说罢,提剑就迎了上去。 柳梦生一惊,想要伸手抓住她,却已是来不及了,还因此险些向前摔去。 安雨初本来也想同去,结果被这一句整的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先扶稳柳梦生。 “雨初雨初,你没事吧?”萧楚跑来问道。 “先别管我,快去帮青松师兄,”安雨初道。 “萧楚萧楚,快把你的剑借我,”凌酌桂也跑来。 “我把剑借你,那我用什么呀?”萧楚有些懵。 “你跟文清先将柳兄和雨初带到安全的地方,现在没有师姐和师兄的掩护,你们几人上去太危险了,”凌酌桂一把抢过萧楚手中的剑。 “那你去不也很危险,”安雨初道。 “我自有分寸,而且总不能让殷师妹一人应付,”凌酌桂说完,就转身奔了过去。 “柳公子,我们远离这里吧,”萧楚道。 “我去扶柳姐姐,”安雨初道。 “且慢,”柳梦生看了看手中的木剑道,“可否扶在下再离近一些,在下还有一招兴许会奏效。” “可是酌桂不说是让我们撤离吗?”萧楚道。 “我还是没办法就这样袖手旁观,”柳梦生认真道。见他如此坚持,萧楚没了主意地看向安雨初。 安雨初也坚决地点了点,遂扶柳梦生向那邪祟去了,萧楚见两人是打定主意去冒险了,便也只好跟过来帮忙。 待到穆容雪再次赶到时,穆青松已经被压的吐了好几口血了。不知是方才有所闪失,还是体力不济,穆容雪此时疲态尽显,完全处于下风,在殷雪怜和凌酌桂的协助下才勉强与那邪祟相当。 柳梦生此时感觉自己体内的气息正在不明缘由地快速恢复,若如此下去不出多时便可再入战局。至此,柳梦生又将自身气息多向木剑倾注而去,抬眼向那邪祟瞪去,却突然看见另一边的江晓莺不知何时向这边走了过来,而且神色有些不对,相比之前的惊恐与慌张,现在的她双眼琼琼有神浑身散发出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场。 还未等柳梦生想明白,却见江晓莺突然加快了脚步直奔那黑蛇而去。那条大黑蛇应是有所察觉,转头看去的同时,也一爪直接迎面挥去。 谁知江晓莺见状并不躲闪,反而迎了上去。众人见了均是一惊,柳梦生直接扬起手中木剑,准备御剑攻去,但心里却清楚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即将被黑蛇击中之际,江晓莺忽然将身子一沉,脚下发力瞬间将距离缩短,避开攻击的同时单手化掌一招攻去。那邪祟能未料到,被正中面门,江晓莺这一掌威力之大,竟然直接将大黑蛇击倒撞向东侧的小楼。 穆青松也因此得以脱身,凌酌桂趁机带着他迅速后撤。只是江晓莺落地后面露痛苦之色,抱着出掌的左臂倒了下去,看来这一掌对她自己的反作用也很大。 不过,最让柳梦生震惊的是方才江晓莺用来缩短距离的步法,像极了自己从师姐故友那里学来的缩地之术,真不知道何时被江晓莺也学了去。 那邪祟显然是被刚才这一掌激怒了,起身就扭转身体,即刻反爪攻向近处的穆容雪和殷雪怜两人。柳梦生见状心道不好,这一下两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下的。 穆容雪向后退了一步,侧眼见殷雪怜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双剑一架挡将她掩在身后。 “穆姑娘不要啊!”柳梦生一着急竟然自己跑了过去。 此时崔玉山突然从一旁冲了出来,用尽全力纵身一扑,将穆容雪带离了那黑蛇的攻击范围。 “雪怜!”穆容雪在空中回身将手伸了出去,像是想把殷雪怜一起拉走一样,但终究是没能如愿。 那邪祟一抬巨爪将殷雪怜佩剑挑落,借势就要力劈而下。 殷雪怜似是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了,转头便对着穆容雪释然一笑,穆容雪见状眼中有点点荧光滑落。 柳梦生见状心中一急,全然不顾后果如何,强施缩地之术,冲到殷雪怜近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遂立刻抬剑指向那邪祟,也来不及考虑有所保留,柳梦生一下子直接将自己全部气息尽数灌入到木剑之上,随即就感到木剑从手中飞了出去。 只是木剑脱手的那一刻柳梦生顿觉眼前一阵模糊,浑身气力顺着指尖快速流失。意识将模糊之际,仿佛听到了一弦琴音,感觉好像有股气息从一处涌入体内,但终究是未及流失的速度。 柳梦生只觉身体一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21章 云开(一) 如墨一般的黑暗中,不知身处何处,也不知上下何方,茫然若失,却又记不起有何所失,心绪异常平静,明明加之己身,又好像与己无关,并不想去在意。 远处传来缥缈的琴声,似勾起了心中些许波澜,所有心绪皆转向琴声所起之处…… 柳公子,柳公子……是谁在呼唤? 柳公子……是在呼唤我吗? “柳公子?柳公子?”声音渐渐清晰。 “嗯……”柳梦生感觉有人在轻轻擦拭自己的额头,便渐渐醒了过来,浑身的酸痛也随之而来。柳梦生皱了皱眉,适应了一下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柳公子?柳公子?”视线渐渐清楚,只见殷雪怜正在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柳梦生试着坐起来,但身上立刻就传来了抗议,酸胀感疼痛感同时传来,感觉浑身只要一用力总有些地方不得劲,只得作罢,遂故作轻松地回道:“雪怜姑娘。” “太好了…柳公子终于醒了…”殷雪怜两眼泪花,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终于?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殷雪怜,柳梦生不禁问道:“我这是昏…不…睡了多久?” “公子…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殷雪怜擦了擦眼泪呜咽道。 “是嘛,”柳梦生这才注意到四周有些昏暗。 屋内烛光摇曳,夜色映在窗纱上,窗外些许虫鸣,却更显夜晚的静谧。 “家姐呢?”柳梦生见窗外似有人影晃过,便散出气息探去,却发现不是自己的师姐,心中感到一阵空落。 殷雪怜似是知道他会这样问,几乎是同时开口道:“柳姐姐在楼上静养呢。” “家姐是怎么了吗?”柳梦生听了心中一沉就想起身。 “公子先不要着急起身,”殷雪怜一惊,连忙扶住他。 “家姐究竟怎样了?”柳梦生不顾身上的疼痛抓住殷雪怜的手臂,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公子莫急,柳姐姐只是煞气入体,没有大碍的,”殷雪怜见他这般着急,便慌忙答道。 “煞气入体?那可有解法?”柳梦生又问,煞气一词他也曾在书中见过,但始终无法理解所谓煞气究竟是何物。 “柳姐姐已经服了安神的汤药,只需要静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殷雪怜慌张地用最快的语速说道。 “这样啊,”柳梦生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这一放松就又躺回了床上。 殷雪怜见柳梦生不再急着起身了,便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冒出的冷汗,又道:“方才雪怜也去过柳姐姐那里了,柳姐姐如今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想必再静养两日就能康复了。” 柳梦生轻轻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殷雪怜虽是没有受伤,但神色却是憔悴了不少,想必这几日没少操心照顾昏去的自己。一丝暖意涌入心间,柳梦生不由心疼地问道:“雪怜姑娘呢?可有受伤?” “公子放心,雪怜无恙,”殷雪怜听了微微一怔,又连忙低下头去,脸上微微泛红。 柳梦生通过气息察知殷雪怜确实未受过重伤,于是放心了不少,遂依稀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景,又问道:“那穆姑娘呢?松哥、青竹兄,画梅山庄的大家都怎么样了?” 殷雪怜想了想,遂将众人的情况缓缓道来:“松哥虽然伤势较重,但如今已无生命危险,二师姐经此一战也只是劳累过度加上些许扭伤。至于青竹师兄嘛,倒是没有受很重的伤,昏了几个时辰就醒了,凌师兄他们也没有什么闪失。” “那夏语冰和夏揖山他们呢?”柳梦生感觉不把所有人都问一遍,心里就难以踏实。 “今日听雨初说,夏师妹现在情况已经平稳了,只是还在昏迷。御使大人醒来后就一直陪在夏师妹屋里修复灵偃,只是杜师兄……”殷雪怜神色黯淡了几分。 “杜仲怎么样了?”柳梦生心里一沉,想来杜仲被那邪祟咬住又被甩向小楼中,恐怕伤势不轻。 “杜师兄伤势已经稳定了…只是…”殷雪怜犹豫了一下才说了出来,“只是…失了右臂…” “这样啊……”柳梦生听到众人情况心里觉得十分难受。 “听闻城中百姓也有罹难之人,”殷雪怜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浮现出了愧疚的神色。 “那邪祟后来如何了?被降伏了吗?”柳梦生遂回神问道,这场遭遇各方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也不知收效何如。 “你这呆瓜怎么也不关心一下本姑娘啊?”此时江晓莺终是按奈不住了,推门跳了进来。 “就知道是你这小鸟站在门外偷听,”柳梦生见她左手裹着白布吊在胸前,便猜测恐怕是那一掌的反作用所致。现在想来江晓莺那时的表现十分不寻常,之前明明还怕得不行,怎么突然就敢正面应战那大黑蛇了呢?再说江晓莺那时用出的招式就让人十分惊讶,不仅模仿了自己学来的缩地之术,而且竟然只凭一掌就击倒了身形巨大的邪祟。 “这你都能发现?”江晓莺有些惊讶道,看样子是对自己的偷听技术还挺有自信的。 “你那么大动静,谁发现不了?”柳梦生撇了她一眼,就看向殷雪怜。殷雪怜嘟着嘴摇了摇头,表示她就没发现门外的江晓莺。 “你才动静大,”江晓莺走了过来,“喂,我说你感觉怎么样了啊?” “放心,还活着,”柳梦生回道,“你那只手怎么样了?” “大夫说是脱臼了,骨头还险些折断,现在已经接好了,就剩慢慢养了,”江晓莺说得十分轻松。 脱臼?柳梦生心里一惊,很快就意识到江晓莺那一掌竟然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范围?同行的这一段时间里,这江小鸟从未表现出有对武学的深刻理解,而且就算是有修习过,他也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远远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招式,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我说你当时怎么就那么勇敢?明明之前还被吓瘫了呢,”柳梦生问道。 “我也不大清楚,大概就是当时有种强烈的冲动吧,”江晓莺皱眉努力回忆了一下。 “还有,你是左撇子吗?”柳梦生又问。 “你傻吗?我当然不是啦,”江晓莺理所当然道。 “那你怎么是用左手出的掌?”柳梦生轻笑一声道。 说完江晓莺和殷雪怜均是一愣,同时看向了江晓莺那只被包扎的左手。 “对啊,我为什么会用左手啊?”看来连江晓莺本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你这小鸟是在问我吗?”柳梦生扮作一脸鄙视道。 “还说我呢,真没想到你这家伙还会使那么厉害的招式,为什么不早点使出来?害得大家多受了那么多苦,”江晓莺责怪的语气说道。 “厉害的招式?”柳梦生有些不解。 “若非柳公子重创了那邪祟,恐怕在场的人就都凶多吉少了,”殷雪怜解释道。 “这样啊,”柳梦生看向殷雪怜,推测她说的可能是自己昏倒前出的那一剑,说起来,柳梦生还不知道自己琢磨出来的御剑之术成功与否呢。 “我那一剑厉害吧?”柳梦生又转向江晓莺得意道。 “剑?哼,你那木剑扔出去没多远就掉地上了,”江晓莺冷哼一声道。 “什么?掉地上了?”柳梦生一愣,有些不相信地看向殷雪怜。 殷雪怜点了点头道:“柳公子的木剑确是离手不远后就落地了。” “是嘛,那我是怎么伤到那邪祟的?”柳梦生有些失望,本来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领悟如何御剑了呢。 “你这呆瓜是在问我吗?”江晓莺回道,“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招数,凭空就在那家伙的右臂上开了个洞,直接把那只爪子卸了下来。” “真的?”柳梦生有点不可思议看向殷雪怜,殷雪怜再次向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用了什么招数喽,”江晓莺一脸鄙视地看了过来。 “真是奇怪,柳公子和江姑娘那晚都用出了自己不知晓的招式,”殷雪怜低着头喃喃道。 “后来那条大泥鳅,不对,是那条大黑蛇怎么样了?”柳梦生问道。 “后来那邪祟失了一只臂爪就仓皇逃去了,纵使后来姑苏柳氏的援手赶来,也还是让它遁入中心运河逃离了,”殷雪怜摇了摇头道。 “姑苏柳氏?”柳梦生随口问道。 “嗯,是穆师姐之前派人去请来的援手,”殷雪怜回道,柳梦生才想起来了之前在临梅殿曾听穆容雪说起过。 “大家都这般拼命了,到底还是走了这条害人的大蛇,”柳梦生感慨道。 “说到这里,你们觉得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像蛇又不是蛇的,”江晓莺道。 “二师姐说,此物样貌来看,可能是条恶蛟,”殷雪怜向柳梦生看来。 “可即便是恶蛟,那也不能爪子都被卸了,还一滴血都不留的,”江晓莺道。 “家姐那夜曾说过,此物并非活物,”柳梦生说完便抬起头,同殷雪怜十分默契地对视起来。 “好好好,你们都有姐姐,”江晓莺见两人这般有点无奈道,“所以咱们该管它叫什么?死恶蛟?” “你就不能起个好一点儿的名字,”柳梦生鄙视道。 “好名字干嘛起给这个可恶的东西?”江晓莺气道。 “至少别这么拗口好不好,”柳梦生道。 “尸蛟,”殷雪怜眉眼一转轻声道。 “雪怜姑娘果真聪慧,就叫它尸蛟,”柳梦生一听当即赞同道,这命名不仅包含了两方面的意思,念起来还很顺口,“江小鸟,你还不好好学学人家雪怜姑娘。” “哦!”江晓莺白了他一眼。见柳梦生已经有精力跟江晓莺拌嘴了,殷雪怜暗暗舒了一口气。 殷雪怜和江晓莺两人在屋中闲谈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了,柳梦生躺在床上暂无睡意,遂从怀中摸出那块血玉还有穆容雪的半只玉镯,一边打量手中两物一边仔细回想这一战的前后,心中千思万绪难以平复。 “也不知琴秋师姐是真的无恙了吗?”柳梦生喃喃道,要不是现在自己不能起身,他还真想趁夜深人静的时候上楼去好好和师姐聊一聊。 怅然间忽闻楼上传来了琴声,仿佛是在回答这一问。 霎时似有习习微风迎面吹来,又如有涓涓细流淌入心间,柳梦生渐觉困意翻涌…… 第22章 云开(二) 翌日清晨,柳梦生居然能下地活动了,就连殷雪怜也十分惊异他的恢复速度:“柳公子真的没有觉得不适的地方吗?” “自然是没有啦,”柳梦生舒展了一下身体道,虽然自己也有点不相信,但是确实是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你这呆瓜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呢,”江晓莺靠在门框上,捂着自己的左臂幽幽道。 “这叫吉人自有天相,”柳梦生见江晓莺刚一过来就跟自己杠,便想气气她。 “公子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殷雪怜有些担心地劝道,“虽说柳公子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自身灵力极度耗损,又有煞气入体,按理说不应该恢复的这么快。” “灵力?我之前耗损的是灵力?”柳梦生十分惊讶,明明记得自己催动的是体内的气息,顶多被称为气力,什么时候用上灵力了? “难道柳公子自己没有察觉吗?”殷雪怜有些不解道,“公子重伤那邪祟的那一招应该是一种仙术,耗损的也确是灵力。” 仙术?灵力?柳梦生这下就更晕了,说来自从出了桃花坞,他就没想明白过自己到底算是修真的还是习武的了。 “可是我也并非仙门世家出身,对灵力完全没有体会,怎么会突然有了灵力呢?”柳梦生木木地问道。 “万物皆有灵气,无论飞禽走兽还是草木虫石生来都具有灵力的,柳公子自然也是。只是世间鲜有生灵察觉能自身的灵力,更罔论善加利用了,”殷雪怜一边收拾药瓶一边笑着看向柳梦生道,“公子此次,虽是情急之下施展出了仙术,但或许是柳公子本身就有修真的天赋呢。” “雪怜姑娘说笑呢吧,”柳梦生道。万物皆有灵气?这说法与师姐说的万物皆有气息,以及自己平日察觉的气息颇为相似,难道只是称法不同吗? “并不是呀,雪怜是认真的,”殷雪怜抬起头来望向柳梦生,换用了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 “要不你这呆瓜干脆拜入临安穆氏门下吧?也许仙门修行还能给你这脑壳开开窍,”江晓莺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嗯,才不要,”柳梦生想了一下,果断回绝,“现在才拜入仙门,且不说时机太晚了,要是真的被收进来了,我岂不是要做叶衣荷那小家伙的师弟了?” “柳公子可真有意思,”殷雪怜掩唇笑道。 “真想不到,你这呆瓜还有修道的天赋,”江晓莺道。 “怎么?你羡慕啦?”柳梦生扬眉道。 “哼,谁羡慕你呀,真是的,”江晓莺一脸讥笑道,“不过,你要是真想拜入玄门世家,可要把握机会呀。” “不用你操心,”柳梦生瞥了她一眼,心想我有师姐呢,干什么非得拜入玄门?而且要是入了临安穆氏,不得天天跟冷美人照面,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 “要是这么说来,我那天也用出了威力极大的一招,”江晓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尝试地抬了抬,“殷姑娘,我是不是也有什么天赋呀?” 殷雪怜笑了一下道:“江姑娘的那一招应该算是武学的范畴吧,雪怜也难以断定。” “你呀,还是别想了。虽然那一掌威力是有了,但是你自己根本承受不住。别到时候,根本不用对方出手,你自己先把自己废了,”柳梦生无奈道。 “哼,你怎么就知道不行?没准锻炼锻炼就能用了呢,”江晓莺不服气道。 柳梦生也懒得跟她计较,此时他的注意力早就飘向外面了,听见有人正从楼上下来。 “家姐下楼了,”柳梦生便无比欢欣地出门迎了上去。 出了房门柳梦生才发现自己养伤的房间是在一楼,门外便是客厅,可能是穆氏的诸位顾虑自己伤情未明不便颠簸,才将他换到了一楼的房间。 柳梦生跳也似的跑出门外,空气依旧清冷,微风习习,松香悠悠,明媚的阳光穿过林间淡薄的雾气斜入院中,天上的云层已经散去,青空下一抹纯白翩翩而至。 “梦生何事这般雀跃?”柳含烟扶住栏杆浅浅一笑道。 “师…姐姐…昨夜弹的是什么曲子呀?”柳梦生一时口吃,虽是感觉恍如隔世一般,好久都没见到师姐了,可心中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这一句问了出来。 “柳姐姐昨夜可有弹琴?”江晓莺也跑了出来,打破了气氛。 “当然有啊,你不会是耳朵聋了,没听到吧,”柳梦生有点不开心道。 “分明是你脑袋坏了,幻听了都,”江晓莺回嘴。 “那可不好说,某只小鸟睡起来跟头死猪似的,怎么折腾都醒不过来,没听见琴声也是正常,”柳梦生自然不服输了。 “那天是喝了酒好不好!不对,等等,所以那天是不是你乘机把我的脸捏肿了?!”江晓莺一眼瞪了过来。 “好啦,先不要拌嘴了,梦生和晓莺身体可还有不适?”柳含烟缓缓走来扶住江晓莺。 “喏,还跟前两天一样,左手还在绑着,”江晓莺微微抬了抬左臂抢先道。 “都说伤筋动骨需百天,晓莺还是安安静静地养伤吧,切不可活泼乱动,”柳含烟浅笑着嘱咐道。 “哦,好吧,听柳姐姐的,”江晓莺乖巧地说。 “梦生呢?”柳含烟转了过来。 “让姐姐担心了,虽说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柳梦生挠了挠头道。 “梦生已经昏迷了两天,哪里有一醒来就康复的道理?梦生可不要逞强,”柳含烟一边叮嘱一边将身上气息散了出来,查看两人情况。 “我真的已经恢复了,”柳梦生已经将近是委屈的语气回道,没想到就连师姐在运气探查之后,也还是不相信他已经没事了,“倒是姐姐身体可还安好?” “不必担心,已无大碍了,”柳含烟轻声道。 柳梦生自然还是不放心,听殷雪怜说过师姐那晚煞气入体,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如今单凭言语已是不可能让他安心了。 柳梦生遂也催动自身气息,打算仔细探查一番,可是刚一运转体内气息,就发现有些异样。柳梦生依照原来的运功方式,虽然散出去的气息没有变化,但体内的气息运转却完全不同了。这一次催动时身体内部的气息被调动的更多了,而且其流转也与往常相比加快了很多,只是其中相当一部分的气息并不完全受控制了。 柳梦生仔细体会了一下,这股不受控制的气息会自动流向五处,流向每一处的气息好像都有各自的特点,说来柳梦生还从未这么仔细地感受过气息在体内流转的过程。 “喂!我说你在发什么呆呢?”江晓莺见柳梦生望着一处出神,就在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哦!没什么,”柳梦生被突然打断,体内的气息也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才想起来光注意感受自己体内气息变化了,没有仔细探查师姐的情形,仅仅大概感到师姐并没有明显的异样。 柳含烟缓缓走来挽住他,轻声道:“梦生,伤病初愈,还是多休息为好。” 遂拉着柳梦生回到屋中,江晓莺自然也跟了回来。 殷雪怜正在屋中收拾,见三人进来便问道:“柳姐姐恢复的如何了?” “多谢雪怜这几日的细心照料,已经没有大碍了,”柳含烟柔声道。 “哪里,此次迎战妖雨幸能有三位相助,”殷雪怜放下手中的药瓶,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雪怜能够照顾三位伤愈,也感到十分荣幸呢。” “雪怜言重了,”柳含烟浅笑着说道。 “就是呀,怎么说也是同风雨共患难了一场,雪怜姑娘就不要这么见外了,”柳梦生说道。 “你这呆瓜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了?”江晓莺道。 “不敢当,但也总比只会啾啾叫的小鸟强一点吧,”柳梦生道,江晓莺瞪了他一眼,抬起小拳头无声地抗议了一下。 此时院门忽然被轻轻推开,有一人闪身进来了,众人看去发现是安雨初。 “雪怜师姐,我来帮你了,”安雨初一边跑来一边活泼地扬声道,一进门却见大家都在站在屋里看着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大家都已经起了呀。” “雨初怎么来啦?凌师兄那里是已经忙完了吗?”殷雪怜将收拾好的轻轻药匣轻轻合上。 “嗯,那边都已经忙完了,就跑过来看看,”安雨初道。 “安姑娘费心了,”柳梦生施礼道。 安雨初仔细看了看柳梦生道:“没想到柳公子能恢复的这么快,那晚你生气全无的样子可是着实把雪怜师姐吓到了呢。” “雨初!”殷雪怜轻轻推了她一下,安雨初向她吐了吐舌头。 “雪怜呀,现在临安城中何如了?”柳含烟问道。 殷雪怜低头轻叹一声道:“尚不知晓。” “是啊,我们几个这两天一直忙着照顾受伤的各位,还没机会问问城中的情形呢,”安雨初一边望天回忆一边接着解释道。 “现在大家都怎么样了?”柳梦生才想起来,昨天居然忘了过问楚雁南的情况了。 安雨初眉头皱了皱才开口道:“城中…只怕是伤亡过百人了…” 众人听罢脸上都添了一丝阴霾,柳梦生注意到师姐和殷雪怜听了之后身子都颤了一下。 “放心吧,我们临安穆氏、泰山夏氏还有姑苏柳氏虽然各有伤患,但好在尚无人员折损,”安雨初见了连忙换用了相对轻松的口吻说道,“哦,对了,那位楚大侠嘛,身体硬朗得很,只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跑去城里帮忙了。” 这句各有伤患柳梦生听来觉得好是轻描淡写,也不知安雨初是不想让师姐担心,还是讨伐邪祟本就伴随着极大风险,因此对这般伤亡也习以为常了。 “夏氏一行真的无恙吗?”柳含烟追问,这一问引得殷雪怜和安雨初面面相觑。 柳梦生心道师姐果然敏锐,想必之前殷雪怜并没有将夏氏三人的实情告知师姐。 安雨初抿了抿嘴道:“夏语冰目前还没有醒来,她哥哥一直在屋里陪着她。虽说前日明明已经稳定下来,昨夜却突然起了烧,还不停地说着梦话,该不会是被什么魇住了吧?” “雨初,不要乱说,”殷雪怜责声道。 “可是先前那团邪物也是她招来的,现在被什么东西缠身也不是没有可能呀,”安雨初低头说道,语气里有些委屈。 “雨初,事不知缘由,莫要论人是非。纵使夏师妹招来的是邪物,也并非用来为祸人间,反倒是我们受其庇护一时,如何能道人家的不是?”殷雪怜虽是口出训导之词,语气却是无比温柔。 安雨初听了也没有反驳什么,乖乖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只是……”柳含烟似有话想说,但又似有顾虑。 柳梦生见了,大概明白师姐想说什么,就先道:“只是这些话在这屋里可以说,出了这门还是不要讲了。毕竟对于仙门世家来讲,那团黑雾终属异类。虽说语冰妹妹是为惩治邪祟而为之,但若真直言袒护,恐怕终会引来非议。” 说完,柳梦生看向师姐,见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便知道是说中了。 “夏姑娘也不知经历了何种坎坷,”殷雪怜眼神一暗,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小声说着。 “不好了!不好啦!”此时院门忽然一开,萧楚匆匆忙忙地撞了进来,进来时还险些把自己绊倒。 安雨初见了眉头一皱,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看他已经跑到屋门前就开口道:“你冷静点,什么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萧楚自己气还没喘匀,就连忙道,“朝廷来人了,说是还带了圣上的谕旨,正在问咱们宗主还有夏御使何在呢?” “那你着急忙慌地跑到这里来干嘛?”安雨初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哦,是凌师兄说叫咱们一同去呢,”萧楚挠了挠头解释道。 “人家是想召见宗主,就算去的人再多,咱们穆氏宗主不在也没有用呀,二师姐呢?”安雨初皱眉道。 “师姐素来不喜欢与官府的人有所往来,恐怕此时也是借以伤病为由,闭门不见吧,”殷雪怜道。 “咱们总不能让朝廷的人就这么等着呀,”萧楚把声音放小了一点。 “夏揖山他们呢?”江晓莺问。 “哦,我过来的路上,撞见御史大人已经急匆匆的赶过去了,”萧楚道。 “唉呀,你怎么不早说?雪怜师姐咱们赶紧过去吧,”安雨初一急,说完就拉着殷雪怜往外走去。 殷雪怜一边被拉出门外一边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柳梦生三人,见柳含烟向她点了点头才转身同安雨初一起快步出门去了。 柳梦生有点好奇也想跟去,便回头望向师姐。想要征求同意。柳含烟似是知道柳梦生在想什么,掩唇轻轻一笑,也向他点了点头。 见师姐应允了,柳梦生当即起身向门外去了。 “喂!你去哪里?等等我!”江晓莺在身后叫道。 “你这翅膀都这样了,还想飞到哪里去?留下来陪我师姐,”柳梦生头也不回地高声道。 第23章 云开(三) 待到柳梦生等人赶到画梅山庄前庭,就见有一队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大门两侧,想就是从京师来的,为首的官员正在诵读谕旨,但奈何距离较远,山庄前庭又搭了许多救治伤员的营帐,并不能听清那官员说的内容。 夏揖山带着自己仅存的十来名官兵跪在下面恭敬地听旨,杜仲有伤在身就坐在一张木椅上。穆青竹则是领着凌酌桂、叶衣荷还有席文清站在远处观望着,同样站在远处的还有几位修士模样的人,身着白衫一袭淡青色长袍,仪态端庄地立在与穆青竹等人的不远处。 这些人想必就是殷雪怜提到过的姑苏柳氏,柳梦生回头想跟殷雪怜确认一下,只见两人已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萧楚更是气都快喘不顺了,那江晓莺自然是没有跟来。 “柳大哥,你这哪里像是受过伤的样子啊?”安雨初边喘气边说道。 柳梦生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受伤不久便能这般精神,只能冲她嘿嘿一笑敷衍过去,然后转向殷雪怜问道:“雪怜姑娘,在场所有修士之中,却只有夏兄一行人上前听旨,这是为何?” 殷雪怜扶了扶胸口,舒了一口长气道:“大多数的玄门世家其实向来不常与官府往来的,于朝师也是听调不听宣的关系,自然谕旨也是很少会下达给各方玄门。只是泰山夏氏有所不同,他们连同几家玄门在几年前选择归顺朝廷,认听调遣,这才必须听旨领命的。” 柳梦生想起来江晓莺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道如今的皇帝也真是开明,居然不计较玄门世家对他的态度,不过从临安穆氏身上也不难看出,这些玄门世家想必在各自的地域应该都是相当有威望的,即便是皇帝对玄门听调不听宣的态度有所不满,也不好轻易为难。 “雨初师妹,雪怜师妹,咱们还是先到青竹师兄那里去吧,”萧楚小声催促道。 “好好好,”安雨初不耐烦地回着,转身拉着殷雪怜道,“雪怜师姐,我们过去吧。” 几人轻手轻脚地沿着院墙借助帐篷的遮掩小跑过去,穆青竹额上还缠着白布,估计是那夜被那尸蛟扫来的砖石所伤,见他们绕了过来,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笑着向几人点了点头。 殷雪怜、安雨初和萧楚纷纷端庄地站到凌酌桂身后,柳梦生则是凑到穆青竹身边问道:“青竹兄伤势何如了?” “说来惭愧,让柳兄担心了,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穆青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好奇道,“倒是柳兄居然已经这般生龙活虎了?” “可能只是运气比较好吧,”柳梦生苦笑道,“松哥怎么样了?” “青松师兄伤势较重,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但现在还不能随意下地活动,”穆青竹眼神黯淡了不少。 “松哥现在又不在这里,你叫这么恭敬干什么?”柳梦生有点不习惯穆青竹拘谨的样子。 穆青竹一愣,遂苦笑道:“哦!这两天一直在照顾松哥,居然就叫习惯了。” “你还真是……”柳梦生摇了摇头头,本来是想顺势问穆容雪身在何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冷美人所托之事,一时语塞,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摸了摸那半只玉镯。 穆青竹瞥见他神情复杂的样子,便挑了挑眉咧嘴一笑道:“二师姐在雪梅轩。” “雪梅轩?”柳梦生思索了一下,好像没在山庄中听到有人提过有这一处。 “就是先前柳兄好奇的那处禁所,”穆青竹一笑道,随后转头向大门处看去,“哦,看来是宣完旨了。” 柳梦生一同望去,宣旨的那位官员将诵读完毕的谕旨小心翼翼地卷起,双手向前递去,夏揖山十分恭敬地双手接了过来。 “柳兄,咱们过去吧,”穆青竹忽然说道,随后迈步向那边走去。 柳梦生一愣,心道青竹老兄啊,你去就去呗,为何还要拉我跟着过去?我又跟朝廷的人不熟,要是过去谁都不认识谁,那多尴尬,或者人家认识我,我认不出对方怎么办? 但见穆青竹并没有等他跟上去的意思,柳梦生只好满脸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希望将心中的不解传达给身后的穆氏小辈们。却见殷雪怜掩唇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凌酌桂也示意他赶快过去。柳梦生皱了皱眉,心想过去就过去,本公子尸蛟都没惧过,还能怕了这些人不成? 穆青竹已经先一步与那位官员相互施礼问候了,同去的还有姑苏柳氏为首的修士。三人交谈了几句,那官员就向这边望来,见柳梦生走近了,官员神色大惊,他身后的那一队官兵更是一个个地将配刀抽出,一副随时要冲上来砍了他的样子。 柳梦生见状倒是不觉意外,只是心中无奈,看吧,这下全把我认作通缉要犯了。 柳梦生微微放慢了脚步,左手拇指抵在剑格上,暗中催动气息散了出去,这一次气息散出去的速度远快以往,这令他微微惊讶了一番。 待走到三人面前,穆青竹开口道:“丁大人,这位便是在迎击妖雨中立下奇功的柳兄。” “哦?”这位丁大人眯起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柳梦生见他眯起眼时的样貌颇像一只猴子,不免有点想笑。但是柳梦生却也从这位丁大人眼中感到了明显的敌意,何况他身后还有一排手持兵刃随时都会冲上来的官兵在,柳梦生自然不会放松警惕。 “柳兄先自我介绍一下吧,”穆青竹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左手却也扣住了佩剑。 “在下柳梦生,此次初出家门,未经世事,若有所冒犯,还请大人见谅,”柳梦生对这个丁大人的第一印象十分不好,所以并未施礼,一边简单介绍自己一边抬眼示意那一队官兵。 丁大人缓缓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手下,抬手示意了一下。那队官兵面面相觑了一番,便都纷纷收了兵刃,丁大人又转过道:“本官乃吏部员外,丁蔚。本是为传达谕旨而来,不巧恰逢妖雨作乱,现欲视察临安民情,以便奏明圣上。” 柳梦生听来丁蔚这话虽说是介绍自己的,但更像是说给穆青竹听的,听起来义正言辞但却没什么实质内容,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心里一阵厌烦。 此时门外跑进来一名小吏,向丁蔚施礼道:“禀大人,程大人到。” “有请,”丁蔚一听,干脆撇下穆青竹三人,向门口走去。 柳梦生见丁蔚这般态度,眉头一皱望向身边两人。那位姑苏柳氏的修士一副不在意的态度同夏揖山一起缓缓跟去,而穆青竹则是一脸轻蔑的笑意看了看那位丁大人,然后推了推柳梦生要他一起跟去。柳梦生心里自然是有一万个不乐意,他本来就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何况对方还是个最好不要招惹的高官,但无奈被穆青竹挟持,只好一起走了过去。 柳梦生拖着腿还未走出几步,就见程大人风尘仆仆地从门口快步进来,身后还跟着楚雁南。 “丁大人,”程大人先行施礼道。 丁蔚回礼道:“程大人,近日令郎在军中战功累累,现已官拜昭武校尉,圣上也曾有意让令郎担任节度使,真是恭喜程大人了。” 程大人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不露声色地理了理情绪,回道:“犬子承蒙丁大人拂照了。” 丁蔚忍不住咧嘴一笑,似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道:“都说虎父无犬子,程大人谦逊了。” 程大人勉强地笑了笑道:“丁大人今日来临安可有要事?” 丁蔚收了笑容,正色道:“本官今日回来是为向四方御使夏揖山传达圣谕而来,不巧有邪祟作乱,不知现在临安城中情况何如?还望程大人如实汇报,本官也好回京禀明圣上。” “那是自然,”程大人道,“那邪物十分猖獗,城中有不少百姓罹难,三十余处房屋损毁,所幸现已恢复城中秩序,下官也正忙于操办重建的事宜。” “哦?本官来的时候略有所见,先前是有听闻这个叫什么妖雨的邪物十分厉害,没想到能这般棘手,”丁蔚撇了夏揖山一眼,见夏揖山低下头去便继续说道,“不过,本官听说之所以会有如此沉重的损失,还与当时兵力没有及时集中有关。” “那邪祟确是十分厉害,而且不知会从何处攻来。因此下官才分散兵力,在城中设立多处岗哨,”程大人连忙解释道。 “这个邪物向来行踪诡异,在下听闻先前官府曾搜寻多年未有所获,”楚雁南见程大人面有难色就上前一步道。 “楚将军误会了,本官没有责怪的意思,”丁蔚打断道,“只是本官好奇,这妖雨的行踪从来琢磨不定,程大人和楚将军是如何困住它的?” 楚将军?柳梦生不禁心中一沉,这个楚雁南果然曾在朝为官,好你个楚雁南,隐藏的够深的啊,虽说之前并未仔细过问,但明显感到是楚雁南刻意隐瞒的。 “楚某已经辞官归家了,再被大人称作将军恐怕并不合适,”楚雁南道。 “此话差矣,楚将军在任时功绩显赫,广受敬仰,纵使卸甲归家也是威名犹在,受老朽称一声楚将军不为过的,”丁蔚笑道,“想当初朝中百官竟然没人出面留住楚将军,也是件憾事。若是将军辞官之时老朽能在京师,一定会登门相劝的。” “丁大人费心了,”楚雁南施礼道。 “哪里,若是楚将军他日有意再回朝廷,老朽定当上书举荐,”丁蔚笑着说道,“这一次讨伐妖雨,楚将军想必也是出了不少力吧。” “说来惭愧,若非有柳兄将它拖住,恐怕我等难以查明此物真身,更不知会因此平添多少罹难的人,”楚雁南看向柳梦生道。 楚雁南的这一番话让柳梦生又陷入了思考,仔细想来那时城北驻扎的人手已然往城南去了,那邪祟为何不去目标众多的城南,却非要留下来与柳梦生几人缠斗,以它那巨大的体型若真是想走,就凭在场的几人怎么可能拦得住?而且也不知为何,那邪祟会对自己如此执着,该不会是自己在失忆之前也把这条尸蛟招惹了吧? “就凭一人能拖住那邪物?”丁蔚有些怀疑地再次看了过来。 这一次,柳梦生察觉到的已不是单单的敌意,其间甚至夹杂了些许杀意,而且听丁蔚的语气像是对那邪物有所了解。 柳梦生不想任由这人肆意猜忌,便扬声道:“当然不只是我一人了,还有临安穆氏和泰山夏氏的诸位。” 此话一出,引得所有人侧目,夏揖山抬头看着他,表情流露出些许感激之色,穆青竹挑了挑眉冲他邪魅一笑,然后特意在丁蔚面前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 柳梦生虽然本意是想隐瞒师姐也在场,同时更不想透露出那尸蛟非得追着自己咬,才特意强调两家玄门的,不过当时殷雪怜和夏语冰也确实在场,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丁蔚脸色愈加难看,想必是对得到的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沉默了些许,捋着胡子道:“青台,这位小兄弟同为柳姓,可是和你们姑苏柳氏系出同源呀?” “尚未询问,但在下未有听说本宗有旁支别系,这位柳兄恐非姑苏柳氏所出,”柳青台平静地回道,目光却从未离开柳梦生。 青台?柳梦生心想这姑苏柳氏和临安穆氏起名字怎么都是一个路数?还未多想,就觉得被几人神色各异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便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不是说过我这是第一次出家门嘛,且不要说是否与哪一家仙门有关系,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可是从来没有听闻过各方玄门世家名号的。” “是这样啊,”丁蔚若有所思道,柳梦生明显感到他的气息缓和了不少,虽然依然存有敌意,但是杀意已经全然消散了。 “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自己的相貌与一位朝廷通缉的要犯十分相似?”丁蔚接着说道,眼中有丝丝寒光掠过。 柳梦生一怔不知如何回答,说不知道吧,自己之前就因此被冷美人和夏揖山争着追杀,想瞒也瞒不住。可要说知道吧,又肯定会被这个丁蔚追问,自己又偏偏失了记忆,到时候稍有差池,恐怕免不了招惹上麻烦。 “丁大人,柳兄在此之前恐怕并不知晓,”楚雁南代为解释,见丁蔚转身向他,就继续说道,“楚某到临安前,曾与之同行,见柳兄的言行确是不知世事,更不用说知道有一位同自己相貌相似的要犯了。” “是啊,丁大人。此次临安祟乱,这位小兄弟能挺身而出,更是在面对邪物时舍生忘死,实在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程大人也帮忙解释道。 丁蔚又眯起眼看着柳梦生问道:“揖山呀,你怎么看?” “下官同程大人和楚兄看法相同,”夏揖山恭敬地回道。 “罢了,既然楚将军和程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本官就不深究了,”丁蔚叹了口气道,“揖山呀,你刚才说有一物急需送回泰山,到底是何物?” 夏揖山将一贴满符箓封条的木匣呈到众人面前,道:“丁大人请看。” “这是?”丁蔚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敢去碰这个木匣。 “乃是柳兄从那邪物身上斩下的臂爪,”夏揖山回道。 “这个妖雨的真身到底是什么邪物?”丁蔚问道。 “下官不知,也从未见过这种邪物。这条断爪上邪气尤盛,经久不散,若不谨慎处置恐怕还会招致其他祟乱,故而下官想尽快送回宗内镇压,以防有变,”夏揖山道。 “此事虽是紧要,但皇命不可违,你可要好自为之啊,”丁蔚意味深长地嘱咐了夏揖山一句,遂转向程大人道,“程大人,本官近日还有要事在身,也不便久留,还要劳烦程大人今日能将临安目前的境况撰写成公文,递交于我。” “那是当然,”程大人回道,遂与楚雁南和夏揖山一起送丁蔚出了山庄。 穆青竹和柳青台自然是没有去送的意思,柳梦生刚要舒一口气,就见这两人转来看向他,尤其是穆青竹脸上还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 “两位这是?”柳梦生被两人盯得心里发毛,遂弱声弱气地问道。 “是这样的,青竹师弟料到楚大侠和程大人会来,于是同在下商议,想借这两人之口在朝中大臣面前为兄台作保,”柳青台开口解释道。 “所以酌桂才让萧楚跑来我们这里的?”柳梦生看向穆青竹。 “哎,那是凌师弟自作主张,可不是我叫他去做的,”穆青竹笑得更明显了。 “多谢各位,”柳梦生施礼道,虽然很是感激,但是柳梦生还是不由心中暗道下回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别老是让我即兴发挥好不好? “多礼,”柳青台回了一礼。 “还客气什么呀?”穆青竹则是笑着回道。 “青竹兄呀,后来那尸蛟是如何逃脱的?”柳梦生还是好奇地问了出来。 “尸蛟?”穆青竹迟疑了一下便马上反应了过来,“哦,你说那邪物呀。说起来真是惭愧,柳兄都已经斩下他一条臂爪了,可最后还是放跑了它。” “我们赶到时,那邪物已是遭到了重创,”柳青台顿了一下,缓缓补充道,“但即便如此,其危险程度也非是一般邪祟能比。纵使与临安穆氏诸位联手,也未能阻挡它逃入河中。” “尸蛟这个名字是柳兄想的?”穆青竹好奇地问道。柳青台闻言一愣,刚要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个名字其实是雪怜姑娘想到的,”柳梦生道。 “为何叫尸蛟呢?”柳青台问,穆青竹也在一旁点头表示好奇。 “因为雪怜说是穆姑娘认为那是一条恶蛟,而且已非活物,所以才叫它尸蛟的,”柳梦生解释道。 “难怪这邪物受到那般重创,却不见有血迹留下,”柳青台自言自语地说着,“也就是说,我们那天夜里对抗的实际上是一具尸身吗?” “这般考虑,尸蛟这个称法还真是十分恰当呢,”穆青竹点头道。 “青竹兄,这蛟蛇的身上会长出鬃毛吗?还有角?”柳梦生接着问道。 “蛇怎么会长出鬃毛?”穆青竹皱眉道。 “可是那晚我清楚地看到,这个尸蛟的颈部生有浓密的鬃毛,”柳梦生道。 “确实如此,我们也注意到了,”穆青竹回忆着说道。 “龙髯,”柳青台接道,“那物难道已非是蛟蛇之流那般简单,这些鬃毛恐怕是龙髯。” “那它其实是条龙?”柳梦生惊讶道。 “看其样貌应该还未是龙身,恐怕是在化龙之时,遭遇了什么不测,才落得如此下场,”柳青台道。 “世间真的有蛟蛇能化龙的事情?”柳梦生道。 “虽说世间偶有蛟蛇现身并不稀奇,但蛟蛇化龙却都只是传说,未有确证,不知真假,”穆青竹道。 “确实,说到底,世间还未见过真龙的样貌,唯一可以断定的就是,这尸蛟绝非一般恶蛟所化,”柳青台道,“看来有必要提醒仙门各宗留意了。” “是啊,这尸蛟纵使失了一条臂爪,也能造成极大的威胁,”柳梦生点了点头同意道。 “柳兄放心,我已经让门下的师弟师妹们去了书信,告知仙门各宗了,”穆青竹道。 柳梦生和柳青台同时望了望对方,不知道这一句柳兄称呼的是谁,穆青竹见了两人的反应,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三人面面相觑随即一起笑了起来。 “呀!” 一声惊叫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三人转身却见殷雪怜似乎正被一名姑苏柳氏的小姑娘缠着,柳梦生和穆青竹同时挑眉看向柳青台,柳青台则是一脸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 走近之后,便听清这小姑娘像是在恳求什么:“这位姐姐,就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殷雪怜有些为难还有些慌张,不知如何应对这个活泼的小姑娘,只是怯怯地小声回着:“这个…真的…不可以……” “青阳,”柳青台严厉地说道,“不要为难人家了,登门做客要举止端庄一点。” “师兄师兄,我听说临安穆氏有位客卿善琴,正想询问一下呢,”然而柳青阳完全没有听进去,有点兴奋地一边说着一边在殷雪怜身边跳来跳去。 “你这里哪是询问?分明是逼供,”柳梦生笑道,柳青阳一听便停下来冲他吐了吐舌头。 “抱歉,我家师妹让姑娘困扰了,”柳青台施礼道。 殷雪怜见此反倒更加慌张了,干脆直接躲到了柳梦生和穆青竹身后。 柳青台一愣,不清楚自己哪里冒失惊到了她。柳梦生见柳青阳还想追上来,便上前一步用身体掩住殷雪怜。柳青阳见有人拦在面前,却也不打算放弃,干脆跟柳梦生两人周旋起来。 “我家师妹比较怕生,青台兄不要在意,”穆青竹看着一旁打闹的三人。 “不知青阳口中的那位客卿可是?”柳青台好奇地问道。 “那一位非是客卿,乃是画梅山庄的贵客,”穆青竹解释道,见柳梦生正在乐此不疲地隔开殷雪怜和柳青阳,便扬声道,“柳兄,令姐的情况如何了?” “哦,家姐已经没有大碍了,”柳梦生一不留神把柳青阳放了过去。 “抓到姐姐啦,”那小姑娘一下子绕了过去抱住了殷雪怜的腰。 “呀!”殷雪怜一惊搂住了柳梦生的右臂。 第24章 还璧 往回的路上,柳梦生从与柳青台和穆青竹的谈话中了解到,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的开山先祖原本都是同一门派中同一位师父的关门弟子,此派名作昆仑,是当时最为显赫的仙家门派,号称“九霄星垂,万世同辉”。师兄弟两人入门后修行十分努力,仅仅数年时间二人的修为就已经远超同门中的其他弟子,甚至可以比肩门中长老。但奈何那时世道动乱,不仅时有邪祟作乱,各个门派之间也相互争斗不断,就连当时的门中长老也都各怀鬼胎。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师兄弟两人的出色表现,不仅没有为师徒三人带来敬仰与荣誉,甚至还为自己和师父招来了不少猜忌和危险。门中有几位长老对师徒三人的妒忌极深,认为他们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于是就在师兄弟两人出门云游之时,以莫须有的罪名逼死了二人的师父,又派弟子甚至雇佣杀手追杀师兄弟。 得知此事的两人当即与门中决裂,迫于局势危急,二人分别投入当时能与昆仑争辉的王屋山和蜀山两派,后又继续云游四方磨练自己,并在十年后联手为自己师父雪恨,那一战直接导致了昆仑派崩解,那几位长老为了自保还动用了门中禁术,结果一夜之间雪封昆仑,风雪连日,百年不开,门中弟子因此几近全数丧命,师兄弟二人也此战中失去了对方的音讯。 此战后师兄弟都以为对方已经身死,或是失望,或是心死,两人很快便分别寻得自己的归宿,另立门户,便是现在的姑苏柳氏和临安穆氏。不过也有一说是,当初是两位先祖的师父预感到自己将有不测,才着急令师兄弟二人云游历练,并且托付好友暗中相助,所以两人虽是与原先的门派分道扬镳,但都感念自己师父的恩情,结果不约而同地在自己门中保留或是借鉴了自己师父门下的很多门规,比如说如何为门中弟子起名的字辈就是其中之一。 柳梦生心道怪不得你们两家起个名字都是一个路数,原来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之间还有这般渊源。想来临安与姑苏两地相距不远,可叹两位先祖沉浸在痛失对方的悲伤中,却不知彼此其实相邻甚近。只是柳梦生心里有个疑问,听穆青竹和柳青台的意思,两位先祖自失散后未曾尝试寻觅彼此,为何就能笃定对方已经身死了呢? 记得江晓莺也提到过昆仑山一战,是不是就是指的姑苏柳氏与临安穆氏两位先祖为师父雪恨的这一战?还有现在的穆氏宗主就带着门下大部分弟子驻留在那里,也不知是意欲何为。最后冷美人又托付他埋镯之事,柳梦生不禁感慨临安穆氏与昆仑山还真是有着不解之缘呢。 转念之间,柳梦生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那冷美…呃…穆姑娘岂不是要比松哥和青竹兄大一个辈分?” “当然不是了,”穆青竹闻言一笑道,“姑苏柳氏起名的字辈是依照一联诗句,虽然临安穆氏为门下弟子取名也会依照此句,却不知为何比柳氏多了一句。而自立派以来门下男弟子皆以与柳氏相同的那句排辈分,而女弟子则是依照了另一句。所以二师姐虽然名字中未带有青一字,但其实与我和松哥是同一辈。” “原来是这样,”柳梦生若有所思地回道。 几人走到岔口处,柳梦生不禁望向穆容雪所处的那一处院落,心里犹豫要不要去见冷美人。 穆青竹注意到了柳梦生的举动,嘴角微微一扬,悠然说道:“雪怜师妹,带柳兄…嗯…梦生兄去雪梅轩吧。” “嗯,好,”殷雪怜很自然地答应了。 “青竹兄啊,你还是叫我柳兄吧,总觉得梦生兄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柳梦生一脸无奈道,本来自己还有选择余地,结果穆青竹倒好,直接就逼着他去见冷美人了。 “好好好,柳兄,”穆青竹笑道,“那我就管另一位叫台哥吧。” 柳青台听了微微一怔,似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但也没有反对。 “对了,我还要去照看松哥,先就此别过了,”穆青竹笑意不明地说道。 “我们也去帮忙照看伤员吧,”柳青台轻轻拽了拽手里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了柳青阳的腰上,柳青台牵着她防止这小姑娘再去叨扰殷雪怜。 “哪有那么多伤员需要照看呀?!”柳青阳很不情愿地被拉着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望向这边,殷雪怜苦笑着抬起手向她挥挥手道别。 一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冷美人了,柳梦生感觉心里有些忐忑,不禁从怀中摸出那半只玉镯,一边看着它一边暗自揣度。现在冷美人是认定自己就是那榜上之人,可为何初见时明明还想手刃了他,之后却又不再相迫,甚至还托付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 “柳公子,这边请,”殷雪怜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自从柳青阳被拉走之后,就明显感觉出殷雪怜轻松了不少。 “嗯,好,”柳梦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 “这镯子为何会在公子这里?”殷雪怜见到柳梦生手中的玉镯十分震惊道。 “雪怜姑娘知道这玉镯?”柳梦生问道。 “这半只玉镯是二师姐贴身之物,从来不肯轻易示人的。不知公子从何处得来,若是无意拾得,还请尽快还给二师姐,”殷雪怜娥眉浅凝,目光闪烁道。 “雪怜姑娘莫急,这镯子是穆姑娘暂时托付在下的,此去本意就是将它还予穆姑娘,”柳梦生解释道。 殷雪怜浅皱的眉一下子就舒展开了,急忙道:“是雪怜一时心急,错怪公子了。” 柳梦生见她似是有所了解的样子,便道:“无妨,不过雪怜姑娘说穆姑娘不会将此物轻易示人,可方才姑娘却能一眼就能识出,看来是对这镯子十分了解呀。” “嗯,这件事情……”殷雪怜犹豫道,看样子果然是知道些什么,却又有难言之隐。 柳梦生见了,自然也不想为难她,便道:“既然雪怜姑娘不方便说明,那在下就不问了,现在就将这镯子还给穆姑娘吧。” “嗯,柳公子同我来,”殷雪怜微微一笑,转身向那处小院去了。 柳梦生跟在后面,虽然明明之前已经来过了,但除了冷美人以外,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柳梦生故作好奇地观察周围景色,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之前未经允许就擅自跑到山庄禁所来了吧。 一路上两人并未言语,来到小院门口,殷雪怜侧身让到门扉一旁道:“柳公子请。” “雪怜姑娘不一起进去吗?”柳梦生疑惑地问道。 “穆师姐很少会让别人进入雪梅轩,即使是画梅山庄的弟子也不例外,”殷雪怜解释道,“雪怜就在此地等候公子了。” “那雪怜姑娘稍候片刻,在下去去就回,”柳梦生本来也没想跟穆容雪这个冷美人长时间独处。 这一次穆容雪并不在院中,关上门扉后,柳梦生靠在门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将玉镯举在面前,心道要不是当初好奇,也不会引来这般烦忧上身。 柳梦生先前因为直接遇见了冷美人,所以并没有仔细观察过这处院落,现在才注意到院中竟有一汪池水,雪梅轩临水而建,半入池水,池中有一小渚,其上有一树白梅还未落尽,此外便别无草木。这般建筑布局,令柳梦生一下子就想起了桃花坞,又仔细抬眼看向雪梅轩的牌匾,上面娟秀清丽的字迹倒也真与桃花坞同出一辙。 柳梦生轻手轻脚地进到雪梅轩中,刚一进来便看到一张屏风,其上画有松山暮雪图,观来十分大气苍茫,绕过屏风便能一览轩中全貌。 虽然柳梦生大概摸出临安穆氏向来喜欢陈设简约的习惯,但雪梅轩中布置还是比他想的还要简单,仅在靠山一侧设有一张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书案侧面有一插放纸草画卷的瓷瓶,后面的墙上挂有一幅明月松间的字画,与屏风上的松山暮雪图遥相呼应,一近一远,意境油然而生。 此般陈设虽然极为简约,却又不失典雅,只是不知空出来这么大的空间用作何用。木质的地板一尘不染,四周的纱幔此时已被束起,斜光穿入,雪梅轩中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见池中小渚上的白梅。比起被人精心打理的雪梅轩,那一株白梅倒是显得有失修剪,甚至有些枝丫已经伸入轩中,也可能是此处的主人刻意任由这白梅肆意生长吧。 看着微微反光、一尘不染的地板,柳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踏了进去,后又鬼使神差地径直走到了对面。扶着边栏,望向轩外之景,池水是由北侧山壁上的一眼山泉而来,泉水缓缓注入池中,铃铃作响,却也未惊起丝毫涟漪。偶有白梅从树上飘落,唯有此时如镜的池水上才会泛起微微波纹。虽已入春,但此处位于山中又临水而建,轩中寒意正浓。 柳梦生盯着一朵即将飘落的梅花出神,见那花瓣洁白似雪,在微风中楚楚动姿,与枝叶似断似连,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一样。虽然凋零在即,却也在从容起舞,反倒是让看着的人十分揪心。 哦,它飘落了。 柳梦生的目光随着那一片洁白一同飘落水面,花瓣下面渐渐结出一朵冰花。凝神之际,忽觉身后有人快速接近,还未转身,雪亮的剑锋已经直抵咽喉。 “穆姑娘?”柳梦生下意识地问道,但见对方没有反应,心里就开始嘀咕难道是猜错了?不能吧,除了冷美人有谁敢在这里闲逛?想到这里柳梦生顿了顿,还真有,不就是他自己嘛?这不会是把他当作闯进来的贼人了吧。 柳梦生瞄了瞄这长剑,剑身清澈雪亮,明可鉴人,仔细看去剑身上还有细细的像是雪花一样的纹理,剑锋还未触及肌肤就能隐隐地感到刺痛,还真的是柄好剑呢。 到目前为止剑身拿的很稳,但柳梦生还是怕对方万一手下一个不稳,自己可就真能有个闪失了。于是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剑锋向外推了推,不过手下刚一松劲,那剑锋又倔强地抵了回来。 柳梦生无奈地双手摊在身前,示意自己并无歹意。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转身,眼睛一直盯着那剑锋,生怕对方还没动手,别自己一不小心就主动自尽了。 柳梦生仅仅挪动了些许角度,就感觉耗费了不少时候,不过总算是能看到是谁用剑抵着自己了。柳梦生侧脸看去,只见眼前的姑娘身姿飒飒,英气逼人,眸中寒光凛凛,却不带丝毫敌意与杀气,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还是那般凛若风霜,拒人千里。 “穆姑娘,有话好说,能不能先把剑放下来?”柳梦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幅度极小地摆了摆手。 穆容雪见了又把长剑微微抬高了几分,柳梦生有点慌了,虽然感觉对方应该并不想结果了他,但是这么锋利的剑刃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任谁也不可能淡定的了。柳梦生慌忙将手中的那半只玉镯向前递去,道:“穆姑娘,在下是来还这只镯子的。” 穆容雪看了看那半只玉镯,眼眸一垂,冷冷道:“放到书案上。” 柳梦生见穆容雪没有放下长剑,便横向迈了两步,确保自己彻底避开了冷美人的剑锋,才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挪了过去。走到书案前才反应过来,这都已经跟冷美人遇上了,为什么自己还有种做贼虚心的感觉? 柳梦生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将那半只玉镯轻缓安稳地放到书案上,生怕镯子接触桌面时会发出半点磕碰的声响。不过越是紧张越是手抖,柳梦生庆幸自己是两只手捏着这镯子,要是一只手拿,以现在手抖的程度恐怕一不留神真能把它甩出去。 安置好玉镯后,柳梦生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紧张地出了一层薄汗,转身望向穆容雪,见那她并未看向这边,虽然手中的长剑已经放下,却未入鞘。 柳梦生心中暗想这要是刚才磕到了这玉镯半分,那冷美人是不是真的会一剑劈了自己?想到自己之前跟尸蛟缠斗的时候,这镯子就放在怀里,柳梦生不禁打了个哆嗦后怕起来,幸好那时动作那么大,它也没有从衣服里跌落出来,早知道那时候就不随身带着了。 说到随身带着的金贵物件,除了这玉镯以外,还有那块血玉也是极为要紧的,柳梦生灵光一闪将它摸了出来。 盯着那血玉看了两眼,柳梦生遂开口问道:“穆姑娘,在下有一事想问,姑娘可知在下手中的这块玉佩是何种玉石所制?” 穆容雪挑眉看了过来,柳梦生一瞬间感觉冷美人眼中的寒光像是射了过来一样,暗骂自己是不是脑子冻坏了,问谁不好,偏偏问这个刚才还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 穆容雪并未走近,凝眸看了良久,才转过身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不知。” “是这样啊,”柳梦生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在预料之内,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既然玉镯已经归还了,现在总归是可以离开了,便施礼道,“那在下就不叨扰穆姑娘了,先行告辞了。” 刚要移步离开之际,却听见穆容雪冷声道:“公子为何不问一问夏氏兄妹?” “夏氏很通晓玉器吗?”柳梦生随口问了出来,说出来就后悔了,直接谢过不就可以走了嘛,非得问这一句干什么? 穆容雪侧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此物非是凡物,即使夏氏兄妹也不一定知晓。” “多谢穆姑娘,”柳梦生施礼道,心里想先不管之前这冷美人用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人家到底还是告诉自己一条可行之法,刚才也算是没有白问。 柳梦生等了良久见没有动静,抬头看到穆容雪背对着自己并没有理会,便很知趣地轻手轻脚的从雪梅轩中退了出去。 第25章 相托 “柳公子的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殷雪怜见他出来关切地问道。 “雪怜姑娘不用担心,可能是被穆姑娘吓得,”柳梦生幽幽道。柳梦生搓了搓双手,感觉寒意还在身上缭绕,便觉得先前见过冷美人笑过的情景果然是因为自己没睡醒。 “二师姐哪里有那么可怕?”殷雪怜见了掩唇笑道。 两人一起闲聊着向山下走去,殷雪怜担心柳梦生情况,一路上搀着他,好像生怕他一不小心会跌倒一样。还未至半程,就看见已经有人立在岔口处等他们了。 “夏兄是在等什么人吗?”柳梦生先行打招呼道。 “柳兄弟,在下有一事相求,”夏揖山很郑重地施了一礼。 “那雪怜就不打搅两位了,”殷雪怜见状低头小声说道。 “柳兄,今日夏某接到谕旨需要火速赶往庐江,马上就要动身出发了,”夏揖山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太着急了,这边话说到一半,他就匆匆开口接着说道。 殷雪怜见状便悄悄地退到了柳梦生身后,柳梦生向侧方迈了半步掩住殷雪怜,随口问道:“这么着急的吗?” “皇命难违,”夏揖山匆促回道。 “不知夏兄究竟有何事相托?”柳梦生大致猜到夏揖山所求之事会与夏语冰有关。 “是家妹的事,目前小妹还未苏醒,夏某实在难以安心,”夏揖山道。 “夏兄放心,大家肯定会倾尽全力医好语冰妹妹的,”柳梦生道,虽然自己到现在还未见过夏语冰的情形,但是有临安穆氏和姑苏柳氏的诸位在,柳梦生相信夏语冰肯定能得到最好的医治。 “这一点夏某并不担心,”夏揖山道,听语气是很信任临安穆氏会好好照顾自己妹妹的。 柳梦生微微一惊,既然不是嘱托自己照看语冰妹妹,那还能有什么事情? 夏揖山不等柳梦生有回应就着急说道:“是这样,夏某马上就要带着所有人手离开了,看小妹现在的情况,恐怕是不能带上她了。家妹从未单独出门过,也很少接触外人,所以可否麻烦柳兄等家妹恢复后,将她带到庐江或是泰安?” “杜兄也不能留下修养吗?”柳梦生问道。 “圣喻有他要完成的任务,所以也要随夏某一同启程,”夏揖山道。 “这样啊,”柳梦生不禁咋舌,那夜杜仲断了一臂,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两日恐怕也难恢复,方才见到他时也虚弱得只能坐在椅子上听旨,现在却要为这一纸什么圣喻奔波,也着实辛苦。 “柳兄,实不相瞒,当时同邪祟一战虽是出于无奈,但小妹动用鬼物一事怕是已经不胫而走,”夏揖山又道,“若此时家妹随夏某同去恐怕必会招来祸端,所以此番也是想请柳兄带小妹避过这一段风头。” 柳梦生闻言有些犹豫,这要是他独自一人的话现在早就答应了,只是此次同行的还有师姐和江晓莺,那江小鸟可以姑且不论,可是师姐此行本意是去寻故人,若是答应了夏揖山的请求,想是要避开大的城镇了,难免会对师姐此行有所影响。这让柳梦生一时间难以定夺,而且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夏揖山为何会将此事托付给自己?难道拜托临安穆氏不是更为稳妥吗?明明自己先前就把夏语冰卷进了那么凶险的缠斗。 “柳兄?”夏揖山见柳梦生久未答应下来,便试探地问道。 柳梦生知道他心急,但此事不问过师姐,自己确是难以决断,正犹豫是否说明之际,便听身后有人轻声道:“梦生,就答应了吧。” 转身望去,是柳含烟缓缓走来,当然身边还跟着江晓莺。 柳梦生一眼望去想再次确认师姐的意思,就见柳含烟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既然夏兄放心将此事托付,那在下就答应了,”柳梦生见了便立刻回道。 “多谢柳兄,多谢柳姑娘,”夏揖山连忙施礼道谢。 “夏兄不必多礼,只是我们将语冰妹妹带到庐江或是泰安之后,如何同夏兄联系呀?”柳梦生道。 “柳兄,请将这枚令牌收好,”夏揖山从袖中拿出一道令牌递给柳梦生,又接着说道,“柳兄若是到了庐江或是泰安,将此令牌出示给当地官兵或是夏氏门中弟子,自然会被引到夏某这里。行途中若是遇到门中弟子或是途经官府可用此令寻得帮助,我想这一枚令牌也可以在路上化解柳兄一路上的不便。” “多谢夏兄,”柳梦生听了心中一喜,有了这一道令牌日后不仅能用来求援,更不用费力解释自己到底是不是正在被通缉的那个人了。 “时间紧迫,夏某就不多逗留了,家妹的事情麻烦柳兄了,”夏揖山又施一礼道。 “夏兄放心,我们会尽心照顾令妹的,”柳梦生郑重道。 众人目送夏揖山远去,江晓莺凑过来道:“也不知道这个夏揖山是怎么想的?明明才认识不久,居然就能这么信任你?” “你这小鸟不好好在屋里修养,跑出来干什么?还非得拉上我师姐一起受累,”柳梦生白了她一眼道,见自己师姐还背了琴匣出来,便想替师姐接过来。柳含烟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样,轻轻摇头回绝了,柳梦生见此只好作罢。 “就算是修养也不能光在屋里呆着呀,”江晓莺噘着嘴道,“偶尔出来逛一逛,心情好了受的伤也能好得快一点,是不是呀,雪怜?” 殷雪怜在一旁看着两人拌嘴,没想到江晓莺会突然问自己,张大眼睛愣了一下,随后浅浅一笑道:“确是对恢复有些助益。” “行行行,逛逛就逛逛,”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向殷雪怜问道,“雪怜姑娘,语冰妹妹目前在何处修养?” “在祈梅苑,”殷雪怜回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嘛?”江晓莺问。 “既然夏兄托付咱们照顾语冰妹妹,自然先要去看看她的情况,你就把这一趟当作是逛逛吧,”柳梦生道。 “人家夏揖山拜托的人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江晓莺道。 “那不管你去不去,反正我跟家姐肯定是要去看一看语冰妹妹了,”柳梦生道。 “柳姐姐都没说话呢,”江晓莺挽住柳含烟的手臂。 “晓莺呀,此身确是有些担心语冰的情况,不如就过去看一看吧,”柳含烟浅浅一笑道。 “那好吧,”江晓莺有些不情愿道。 “哎呀,”柳梦生突然想起,刚才夏揖山来去匆忙,居然忘了问他血玉的事了。不过转念一想,夏语冰也是泰山夏氏的人,等她醒来问问她,跟问夏揖山应该没差的吧。 第26章 骄矜 众人来到祈梅苑中,此时院中姑苏柳氏和临安穆氏的弟子们正在奔忙,柳梦生不由得看向殷雪怜。 “同尸蛟一战后,大家将受煞气所侵的伤员转至此处医治,”殷雪怜会意地解释道。 “为何要转至此处?”柳梦生不由问道,画梅山庄距离城中还有不少距离,而这祈梅苑又是在山庄深处,将伤员运至此处必然费时费力。 “画梅山庄中灵气充沛,有助于伤者清除体内煞气,”殷雪怜接着解释道。 柳梦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是灵气煞气的,他到现在都没能理解。 话音刚落,就看到前方一个小小身影低着头飞快地窜了过来,身后好像还拖着一条小尾巴,直直地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殷雪怜看见后面色一白不由向后退了半步,柳梦生见状然后向前走了两步,殷雪怜会意地躲到了柳梦生身后。柳梦生舒了舒筋骨,做好准备对付这个小家伙。 只见那小家伙已然冲到近处,柳梦生准备迎上去拦住她,结果那个小家伙却从柳梦生张开的双臂下钻了过去,继续向前冲去。柳梦生心中一惊,莫非目标不是殷雪怜?! 眼看那小家伙直奔自己师姐而去,柳梦生急中生智,用力一脚踩住那条小尾巴,小尾巴瞬间绷紧,于是柳青阳在碰到柳含烟之前,一个跟头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柳梦生光是看着就觉得这一下摔的一定很疼。 “梦生!”柳含烟责声一唤,便向柳青阳走去,几人见小丫头摔倒后一点反应都没有了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殷雪怜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脑袋。谁知柳青阳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殷雪怜的腰,将她扑在地上开心道:“终于抓到会弹琴的姐姐啦!” 一众人被这一下整的有点不知所措,殷雪怜一脸无助地看向柳梦生,一副想要哭出来但又强行忍住的样子。 “青阳!休要胡闹!”此时柳青台赶了过来。 柳青阳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抱住的是殷雪怜,稍微楞了一下,然后又一边坏笑一边把脸埋进殷雪怜怀里去了:“我不管,我不管,你又不陪我玩,又不帮我找会弹琴的姐姐,现在我自己找到了,才不要你管。” “青阳,不要胡闹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柳青台尽量压着自己的怒气,将语气放缓和了一些。 “你到底是谁的师兄?!从来不向着自己师妹说话!哼!”柳青阳抬起头来撒气道,说完又把脸埋了回去。 殷雪怜现在是真的快哭了出来,柳梦生不忍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便想上前把这小家伙强行拎起来,刚活动了一下手腕,却看见自己师姐蹲了下来轻轻抚了抚柳青阳的小脑袋。 柳青阳抬起头来,看向轻抚自己的人,那一眼竟是怔住了,不觉间松开了抱着殷雪怜的双手。 “姐姐,他们说的会弹琴的姐姐是你嘛?”青阳怔了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也许是,只是你为何一定要找这位会弹琴的姐姐呢?”柳含烟温柔地笑着。 “不想告诉别人,”柳青阳低下头小声嘟哝道。 “这个……”柳青台犹豫了一下,便开口解释道,“这位姑娘,实不相瞒,柳氏门中曾有一位弟子通晓琴曲……” “师父都说不要告诉别人了!师兄你闭嘴!”柳青阳气得干脆也不抱着殷雪怜了,直接跳了起来愤怒地瞪向柳青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柳梦生惊异地看着柳青阳,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有如此之大的怒火,而且这怒意还是向着自己的师兄。而柳青台更是直接愣住了,甚至不敢直视青阳的眼睛,可能不曾见过自己师妹这般发火。 殷雪怜还未从被这小姑娘突然抱住的紧张感里恢复过来,就又被眼前的情况吓到了。 只有柳含烟还能保持一份从容,先是抚了抚殷雪怜的后背,这一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让殷雪怜从紧张的情绪中放松了下了,乖巧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事了。 柳含烟似是看见了一般对殷雪怜浅浅一笑,然后转身轻轻抱住了柳青阳柔声道:“青阳想不想听姐姐弹琴呀?” 谁知柳青阳听罢竟倏然泪下,柳含烟似是察觉到了,遂抬手轻抚着小丫头的长发,青阳便转过身来抱住了柳含烟静静地哭了起来。见此,众人不知所措地望着相拥的两人,而柳梦生却注意到师姐话音未落时,柳青台的手臂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正当柳梦生有些奇怪地望过去的时候,柳青台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迅速恢复了神情,柳梦生遂转去伸手将殷雪怜拉了起来。 柳含烟耐心地等青阳情绪平复后,柔声对她说道:“姐姐现在要去探望一位伤者,青阳一起来吧。” 柳青阳很乖地轻轻点了点头,柳含烟缓缓起身转向柳青台,似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柳青台立刻会意地施礼道:“那师妹就麻烦柳姑娘照看了。” 柳含烟听后笑了笑,回身将青阳揽在身侧道:“雪怜,我们去探望语冰吧。” “嗯,好,这边请,”殷雪怜轻声应道。 第27章 疑症 夏语冰的房间位于祈梅苑东侧小楼上的僻静处,完全听不到楼下的忙碌与喧嚣,十分适合静养。几人进屋的时候,夏语冰依然未醒过来,安雨初正在床边察看着她的情况。 “语冰妹妹怎么样了?”柳梦生一进屋便问道。 “这个说不好,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夏姑娘这种情况,现在完全没有头绪,”安雨初几近放弃地靠在床柱上。 柳梦生一听立刻催动气息探查了过去,随后也陷入了困惑,相比于伤重之人应该表现出来的微弱气息,夏语冰体内的气息流转却是近乎狂乱的。柳梦生大略地探察一番,感觉夏语冰体内的气息流动毫无章法,遂望向自己的师姐,但见柳含烟眉心浅凝,似是也在疑惑。 “语冰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柳含烟坐到床边为夏语冰诊脉。 “自与尸蛟一战后一直未醒,前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后又开始间歇发热梦呓,”殷雪怜轻声回道。 “我们想尽了办法,也请来了医馆的郎中,还是毫无头绪,”安雨初一脸疲惫地靠在了床柱上。 “语冰妹妹的伤情也许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医治,”柳梦生仔细探查一番后,发现夏语冰气息狂乱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体内有两股气息在相互纠缠,其中一方自然是夏语冰自身的气息,只是另一股气息究竟是从何而来? “有法子啦?”安雨初一听腾地一下就又站了起来,结果因为长时间劳累再加上动作太猛烈,竟一时头晕脚软,差一点跌在地上。 殷雪怜急忙上去扶稳她,安雨初扶着额头颓然地倚着床柱坐下。 殷雪怜见雨初坐得安稳了才回身问道:“公子可有良策?” 柳梦生看了看师姐,并不是很确定地缓缓道:“良策称不上,只是我感觉到现在语冰妹妹体内似乎是有两股气息在争斗,相持不下,若是能安抚下这两股气息,或是削减其中一方,是否能化解语冰妹妹的症状?” 说完,柳梦生又有些不自信地望向师姐,见柳含烟肯定地点了点头,便知道师姐同自己的想法一样。若是如此考虑,此时夏语冰的情况或许与江晓莺刚被捡到的时候相似,想来香雪中的那一道沟壑兴许就是尸蛟所为,江晓莺应是在林中遭遇了这邪祟。柳梦生心想江小鸟也是命大,没被夺走魂魄,不过她是怎么醒过来的呢? “感觉到?气息?”安雨初听着有点懵,摸着自己的脸皱着眉头尝试着理解。 “公子的意思是夏姑娘这般是因为有不属于的她气息盘踞在体内?”殷雪怜似是理解了柳梦生的想法。 “该不会是那团阴森森的黑雾吧?”江晓莺突然惊道。 “果然是这样,”安雨初也恍然道。 “雨初,若真是那般,为何你我没有察觉?”殷雪怜摸着雨初的额头缓缓道。 安雨初像是又陷入了困惑一样蔫了下去:“是啊,雪怜师姐跟大家都感觉不到,应该不是什么邪物。” “既然柳公子可以察觉到,莫非可以用武家的方法医治?”殷雪怜若有所思地说道。 “武家的疗伤之法吗?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会这办法的武家高手呀?”安雨初忧愁地说。 说到能找到的武家,柳梦生灵光一闪和江晓莺一同脱口而出:“楚雁南!” “确实,若是楚将军的话,也许会有办法,”殷雪怜赞同道。 “那我们快去城中找他吧,”江晓莺一见有机会可以出去逛逛便来了精神,安雨初则是一副疲惫的样子似乎不想动。 “雪怜,不如你先将安姑娘扶回房间休息吧,语冰由此身照看,”柳含烟柔声道。 “真的嘛?”安雨初一听可以小歇一阵不由得开心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殷雪怜连忙道。 “这几日辛苦两位了,趁现在休息片刻吧,”柳梦生也劝道。 “是啊,语冰妹妹这里由柳姐姐照看,我跟这呆瓜去问问楚大哥有没有什么法子,你们两位就先去歇一歇吧,别再把自己累倒了,”江晓莺道。 “多谢诸位,”殷雪怜感激道。 “谢谢柳姐姐!”安雨初十分高兴地将殷雪怜拉走了。 待殷雪怜和安雨初两人离开后,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柳青阳像是有些不满的样子,拉了拉柳含烟的衣角,看着病榻上的夏语冰问道:“姐姐为何来看她?” “受人之托,”柳含烟低下头来浅笑着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青阳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姐姐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姐姐最好了!”柳青阳一扫阴霾,恢复了先前那个在前庭打闹的小姑娘。 柳青阳看起来应是与夏语冰同岁,两人性格却相差迥异,柳梦生最开始以为柳青阳这丫头一定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但从方才发生的事情来看,眼前这个小姑娘或许也有着难以释然的经历。 “真好,我也想听家姐弹琴,”柳梦生用羡慕的语气说道。 “你以为光你想啊,我还想呢,快点走,咱两还得去找楚大哥呢,”江晓莺没好气地拽着柳梦生就往屋外走去。 柳梦生在被拖出门前一直奋力地回头看着师姐和柳青阳亲密地依在一起,心里感慨着我现在居然会嫉妒起一个小丫头来了? 第28章 奔波 柳梦生同江晓莺简单问了一下,就从一位在祈梅苑养伤的军士那里得知,楚雁南已去临安城中帮忙了,两人只得迅速赶往城中。 虽然在画梅山庄里几乎每一个遇到的人都说临安这一次遭受了极大损失,但是柳梦生和江晓莺真的来到临安城中时,却觉得受灾程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严重。 街道两侧受损的房屋基本上都已经开始着手重建了,不过在柳梦生看来,和崔府相比这些建筑基本上都只能算是轻伤。 街上鲜有见到啼哭哀叹的人,虽然很多人都穿着白衣丧服,但更多的百姓正井然有序地忙着自己的事情,甚至很多店铺开始正常营业了。 “嗨,穆柳两家联手都这样,恐怕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在问楚雁南行踪的时候,一个摊主说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在城里搜寻楚雁南的踪迹,却发现他好像能出现在任何地方,问了不同的人却能指到不同的地方,先是问路过的官兵说是在帮着疏浚河道,跑到河道工地那里,施工的人又说楚雁南已经推着物料去望梅台了。 于是二人又赶到望梅台,席文清正在那里负责指挥附近民居的修缮工作,见两人满头大汗的样子,憋住笑意道:“楚将军呀,是有来过,可是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了北城的广场,两位可以去那里试一试,也许路上就能遇见折回来的楚将军呢。” “席姑娘,上面的官员说是宫墙还缺石料,要从咱们这里征调,”话音未落,一个工头就急匆匆地跑来汇报。 “还来要?当差的以为这里的石料是白来的吗?再说邪祟根本就没往行宫那边去,凭什么征调物料帮他们去修?”席文清面露不悦之色,“回去跟他们说,就说也没有了。” “可是这……”工头面露难色,想是提出这征调要求的人不好惹。 “可是什么?还不快去,”席文清气道,又转去催促几位工匠,“还有你们,别看了,赶紧动手把这些石料都用完。” 见席文清忙着督促重建工作,柳梦生和江晓莺没细问便离开了。 熙攘的北城广场一如先前一般的热闹,人们似乎已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四周的店铺皆已开张,不时会有店伙计跑出来招揽客人。只有地上散落着的些许破碎的砖石,记录着邪祟败逃时的仓皇。 柳梦生来到被摧毁的告示栏前,弯腰捡起了那一张通缉令,名姓已经被雨水打湿,模糊难辨。望着这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相貌,柳梦生沉思着,直觉告诉他,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这榜上之人,但是奈何自己现在失去了记忆,便也无从考究。虽然好奇之前到底犯了什么事遭到通缉,但又不好向谁明问,总之以现在的情况,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就这个被通缉的要犯。只不过,柳梦生心中在想自己的双亲是否还在,若是他们看到这份通缉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个楚征楚雁南到底是有多能跑!”江晓莺见北城广场也没有楚征的人影就几乎抓狂道。 柳梦生听她都已经直呼楚雁南的大名了,估计是真的恼了,不过自己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两人在临安城里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找了一圈,现在别说询问楚雁南有无医治夏语冰的方法了,到现在连他人影都没见着。 “你们两个小娃娃想要追上楚大侠,怕是不可能的喽,”卖硝石的店老板听见两人像是找楚雁南,就走过来说道。 看着江晓莺一脸绝望的表情,柳梦生小声道:“这下算是逛够了吧。” “本姑娘现在没心情揍你,先歇会儿先歇会儿,”江晓莺垂头丧气地坐到栏杆上。 “哈哈哈,年轻人,别这么快就放弃呀,”店老板笑着说道。 “老板,问你个事情,为什么大家都管楚兄叫楚大侠呢?”柳梦生之前就一直想找个人问问了。 店老板有些惊奇地看了柳梦生一眼,随后开怀笑道:“哈哈哈,小兄弟你真的不知道吗?抱歉抱歉,我还真是头一次遇到不知道楚大侠的人。” “抱歉,在下一直久居山林,对世事知之甚少,”柳梦生有点不好意思道。 “倒也无妨,好久没跟年轻人讲讲楚大侠的故事了,”店老板似是很怀念的样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一边扇着一边继续讲道,“这楚大侠原本是荆州藩军将领,是楚燕老将军的长子,曾数次率部北上击退异族的入侵,那时候楚大侠的军队威名远扬,招收兵马也不问出处,当时也有很多占山为王的厉害人物慕名来投,楚大侠更是不在意这些人的出身,帐下接连添了好几员大将,也因此结识了不少绿林豪杰。楚大侠也真是厉害,愣是把这些官府眼里的乌合之众管得老老实实的,不仅不闹事,不欺压百姓,还常常帮助工程农事。后来楚大侠因为战功显赫被京师招为禁军将领,然而去了京师仅仅数月就不知为何忽然辞官,从此带着在藩军时结识的兄弟一起在江湖行走。” “那楚兄不是荆州人士吗?老板为何也如此津津乐道?”柳梦生道。 “哈哈哈,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呀,”店老板笑道,“虽然之前护国有功,但是楚大侠真正广为百姓所知确是在辞官之后。” “哦?真的?”柳梦生挑眉道。 “我还能诓小兄弟你嘛,不然大伙怎么都楚大侠楚大侠的叫,却没人叫楚将军的,”店老板道。 “的确是,所以楚兄到底做了什么?”柳梦生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无论是最开始进城的流民,还是临安城中的百姓都称呼楚雁南为楚大侠,也就是程大人还有丁大人那些官府的人才叫他楚将军。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惩奸除恶了。那时候贪官遍地,到处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不堪其苦,有的流离失所,有的落草为寇。但自从楚大侠辞官之后,各地就连连出现贪官污吏清晨被绑在县衙门前,身前还绑着写着罪行的告示。后来大家就开始传是楚大侠带着自己一票子兄弟游走四方,暗中将这些个贪官一一揪了出来,还将贪污的钱款散给了当地百姓,”店老板道。 “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是楚兄所为呢?”柳梦生随口问道。 “哈哈哈,每次有贪官遭受报应的地方,总会有楚大侠跟他的弟兄们出没,不是他们做的还能是谁?”店老板道。 “那既然都知道是楚兄所为了,这些个官员不会报复的吗?”柳梦生问道。 “对呀,官员之间不会相互勾结的嘛,既然已经有人栽了跟头,那其他的就不会提防嘛?”江晓莺质疑道。 店老板略带轻蔑地笑道:“当然会防,只不过一般的护院官兵哪里是楚大侠他们的对手?而且每一次他们都抓不到楚大侠的证据,自然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抓捕,不过凭这些虾兵蟹将哪里能抓到楚大侠?” “这样啊,”柳梦生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现在楚雁南为什么独自一人,他的那些个兄弟去了哪里? “真想不到楚大哥这么帅气,这就是传说中的侠盗吧,”江晓莺赞叹道。 “这会儿又不嫌人家能跑啦?”柳梦生撇了她一眼,心想同样是行走江湖的,楚雁南就能受到大家敬仰,而自己刚一出门就被各种追杀,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哈哈哈,小兄弟呀,那个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楚大侠呀?”店老板悠闲地指去。 “呀!”江晓莺一下子跳了起来,柳梦生顺着看去,果然是楚雁南正扛着一个大袋子飞奔远去。 两人又废了不少力气才追上楚雁南,江晓莺本就还未完全恢复,左手又被绑着没法用来保持平衡,这一段追逐可是把她累够呛。 “听柳兄所言,夏姑娘的情形的确像是习武之人运功不当所致,”楚雁南托付身边的官兵将自己手中的物料送到望梅台,就跟两人一同折回画梅山庄。 “那为何会有两种气息同时在一人体内呢?”江晓莺问道。 “其中的具体原因楚某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在习武过程中,这种事情却不算少见,”楚雁南道,“只是遇上这种情况,大多是需要靠自己调息平复的,夏姑娘现在却处于昏迷状态,恐怕难以靠自身调息。” “就不能借由外界调息吗?”柳梦生问道。 “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此人对气力掌握十分娴熟才行,”楚雁南思考了一下说道。 “楚兄可有把握?”柳梦生追问,说道对气力的把控,虽然自己也有一些自信,但是柳梦生断定楚雁南在气力的控制方面绝对是在自己之上,再加上对这种情况比较熟悉,此事交由楚雁南更为稳妥。 “说来惭愧,楚某还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够成功帮助夏姑娘调理气息,”楚雁南道。 “楚大哥现在就不要谦虚啦,以你的实力目前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人了,”江晓莺劝道。的确,现在想要平复夏语冰体内暴动的两股气息,无论是实力还是经验,楚雁南无疑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如果就连他都没有把握,那柳梦生还真想不到还有能谁可以办到此事了。 “非是楚某谦虚,自我调息时可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虚实,但若为别人调息则不能感知对方的颖虚,若是稍有不慎冲撞了脏腑,只怕会伤上加伤,”楚雁南语重心长地说道,“更何况二位知晓这两股气息之中,哪一方才是夏姑娘自己的吗?” “这个在下还真的不清楚,所以真的不行吗?”柳梦生心里犯愁,现在众人对夏语冰的情况束手无策,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能够单凭自己就能恢复过来的,要不要冒险拜托楚兄尽力一试呢? “柳兄放心,楚某会尽力为之的,现在先去确认夏姑娘的状况吧,”楚征见他愁眉不展便劝解道。 三人刚一踏进画梅山庄,就见安雨初迎面跑了过来,对他们招手道:“柳公子柳公子,夏姑娘醒了!” 第29章 伤愈 夏语冰醒了!三人一愣,哑口无言,面面相觑。柳梦生心里已经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夏语冰的情况他是最了解的,明明自己离开之前情况还是那般复杂,令人琢磨不透。看着夏语冰那柔弱的身形,柳梦生是真的担心她随时都会有撑不住的可能。结果他跟江晓莺去找楚雁南前后不过一个来时辰的功夫,夏语冰居然就恢复了,而且还是醒过来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跑这么一趟啊?”江晓莺满脸绝望地靠着一旁的柱子慢慢滑到了地上。 众人赶到祈梅苑时,夏语冰真的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拉着被子掩住半张脸,只伸出一只手让殷雪怜为她把脉。 “语冰现在怎么样了?”柳梦生进门便问。 殷雪怜一边继续为夏语冰把脉,一边峨眉浅凝,缓缓道:“从脉象上来看,夏姑娘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要修养一阵便能康复。”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连伤势起因都不明朗,现在怎么突然完全没事了呢?”凌酌桂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语毕便向窗外的柳含烟望去。 柳梦生也一同望去,此时柳青阳正拉着柳含烟倚着栏杆坐在窗前,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只是静静依偎在一起。柳含烟似是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微微侧了一下脸,轻轻笑了一下,一瞬间柳梦生以为看见了师姐那凝紫的眼眸,再回神时,却见师姐已经转了回去,眼上还是蒙着白纱,两人好似在安静地欣赏着远处的风景,不再理会屋内的动静。 看着眼前这一幕,柳梦生心里感慨师姐还真是受小孩子喜欢呢。 “小丫头体内确是有另一股气力肆虐过的迹象,但现在那股气力已经消散全无了,”楚雁南不放心地又仔细为夏语冰把脉之后,也陷入了疑惑,“只是这么强烈的气力怎么会消散的如此之快呢?” 楚雁南松手之后,夏语冰迅速将手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两只明汪汪的眼睛观察着屋里的众人。 “既然夏姑娘已经康复了,就别再苦思冥想起因后果了,咱们先离开这里,让夏姑娘好好休息吧,”凌酌桂叉着腰说着。 “也是,”楚雁南同意道,“小丫头,你可要好好休息,这几日就不要运功发力了。” 夏语冰怔了一下,似是没能理解什么叫运功发力,随后点了点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连两只眼睛都快遮住了。 “对了,楚大哥,你也给这小鸟看一下吧,”柳梦生上前道。 “我有什么需要看的?”江晓莺有些讶异。 “你忘了你之前昏倒的事啦?说不定受过那个,那个什么,里面的伤,”柳梦生一时间没想出该用什么词。 “内伤?”楚雁南接道。 “哦,对,就是内伤,正好楚大哥是武家高手,可以看看,”柳梦生立马说道。 “哦,那好吧,麻烦楚大哥了,”江晓莺将信将疑地将右手伸了出去。 “不妨事的,”楚雁南为江晓莺把脉,夏语冰也好奇地看来。 片刻后,却见楚雁南眉头紧锁,似是又在疑惑着什么,还未等有人开口询问就听他喃喃道:“奇怪。” “如何?”柳梦生见这情况心中一沉,不会又是个疑难杂症吧? “在楚某看来,江姑娘不像是受过内伤的样子,反而较寻常女子内力充沛,不知江姑娘可有练过什么功法?”楚雁南犹豫了片刻才说道。 “楚大哥,你看这个娇生惯养的二小姐像是练过功法的样子吗?”柳梦生当即笑了出来,但看到殷雪怜他们时,又立马收了笑容,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了,想来冷美人也是二小姐呢。 “你这呆瓜少在那里幸灾乐祸,”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 “若是如此,江姑娘兴许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呢,”楚雁南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 “楚大哥就别说笑了,你见过有一出招就把自己废了的练武奇才嘛?”柳梦生不由又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找揍!”江晓莺抬起拳头示威道。 “咳咳,病房重地,严禁打闹,”凌酌桂清清嗓子 “对对,语冰妹妹刚痊愈,需要休息,”柳梦生接着说道。 “等出去了再收拾你!”江晓莺放了句狠话就不再理柳梦生。 “殷师妹,你先代为照看一下夏姑娘,让安师妹歇一歇吧,”凌酌桂嘱咐道,随后带着楚雁南一起出去了。 殷雪怜见楚雁南出门后,才转来对安雨初说道:“雨初,你这几日十分辛苦,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好好,我这就回房休息”安雨初凑近了一脸坏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柳梦生。 殷雪怜一皱眉推了她一下,安雨初便笑嘻嘻地跑出屋去转头道:“雪怜师姐,那我就先回去啦。” 殷雪怜目送她远去后,轻轻摇了摇头,回身道:“柳公子伤势初愈,不如也早一些去休息吧。” “无妨的,既然夏兄托付在下照看语冰妹妹的,就让我在这里帮帮忙吧,”虽然嘴上说是帮忙,柳梦生其实就只能帮着收拾一下屋子。在打扫过程中,柳梦生无意间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点心,想来奔波这一段也没好好吃点东西,就干脆随手拿了几块包进帕子里塞入怀中,想着待会儿能好好享用一番。 殷雪怜轻步来到床前,见夏语冰也已睡稳,便转来轻声对柳梦生说道:“公子,雪怜想请教公子一件事情。” “雪怜姑娘想问什么事呀?”柳梦生一听殷雪怜要问自己问题,心里很是高兴,便放下手中的药瓶走了过来。 “嗯,”殷雪怜笑得温柔,“公子伤愈前后,可有遇上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的事嘛,好像并没有遇到,”柳梦生仔细回忆了一下,“雪怜姑娘为何要问这个?” 殷雪怜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道:“今日夏姑娘的忽然好转,就好似公子那时一般。” “雪怜姑娘,这是在猜测是在下医好了夏姑娘吗?”柳梦生笑了出来。 “自然不会是公子所为,不然就不会问公子了,”殷雪怜轻笑道,“雪怜猜测也许是柳姐姐医好了公子二人的。” “那雪怜姑娘可知家姐是如何医好语冰的吗?”这一番话也正中柳梦生的心思,不禁向窗外望去,见师姐似是在凝望远处的风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柳青阳已是枕在她的膝上睡着了,偶尔还能听到小姑娘在睡梦中喃喃一声声姐姐地唤着。 殷雪怜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最离奇之处,跑来告知我们的人是青阳师妹,说是在听柳姐姐抚琴弹了几曲之后,夏姑娘就醒来了。只是夏姑娘当时的情形又何以能自行伤愈,可若真说是柳姐姐医好了她,却也说不通。” “为何?”柳梦生心不在焉地问道,隐隐想起在自己痊愈的前夜,师姐也是这般抚琴弹了几曲,结果第二天自己就能行动自如了,莫非两人伤愈真的与师姐的琴声有关? “凌师兄说自我们离开之后,柳姐姐就开始抚琴弹曲了,其间未有间断。听得大家心旷神怡,感觉身上的疲惫也去了几分,”殷雪怜道,“听凌师兄都这般夸奖了,柳姐姐的琴艺想必十分高超,雪怜没有听到真的是件憾事呢。” “这与是不是家姐医好的语冰妹妹有什么联系吗?”柳梦生有些疑惑。 “公子好好想一想呀,若是柳姐姐一直在弹琴,哪里有时间去医夏姑娘呀?”殷雪怜明眸一转,“还是说柳姐姐可以通过琴声医好伤者?” “这世间哪里能有这等医术?若是真的存在,那以后受伤了还请什么郎中,听家姐弹两曲不就行了,”柳梦生笑道,但其实心里却也不确定,想来自己在恢复前夜,师姐也是这般抚琴弹了一曲。但那时柳梦生也只是觉得心绪平静了不少,未觉出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若是说两人伤愈与师姐的琴曲有关,未免牵强。只是见到夏语冰那般危机的状态,师姐也未像其他人那样慌张,依旧十分从容,仿佛是知道夏语冰会好转一样。柳梦生虽然在桃花坞的时候,与师姐朝夕相处,但至今还未完全领教过师姐的全部功法,也许就还真有这种琴声疗伤之法也说不定。 “公子先前说夏姑娘体内有两股气息相持不下,现在何如了?”殷雪怜问道。 “现在语冰妹妹体内只有一股稳定而舒缓的气息了,想必是这两股气息其中一方已然消散了,之后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柳梦生回道,心里暗叹到头来终究是没能查明那一股气息从何而来,更是不知散去了何方。 两人见夏语冰睡得安稳,怕在一旁会惊扰到她,便相视一笑决定离开。但还未转过身来,就听见身后鼾声大起,回头便见到江晓莺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酣,嘴角还有口水快流了下来。殷雪怜见了掩唇一笑,柳梦生心里真的是替江晓莺感到丢人,无奈地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拎了出去。 日偏正午,祈梅苑中穆柳两家的修士依旧来来往往地奔波着,看来此处安置的伤患情况都不容乐观。 “你快放开我!”江晓莺刚被拖出屋门,就醒来叫道。 “你小点声叫唤,别惊扰到伤患休息,”柳梦生不耐烦地一撒手,江晓莺直接坐到了地上。 江晓莺立马跳了起来,看样子本来是想要发作一番,但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瞄了一眼屋里躺着的夏语冰,咬着后牙压低声音抗议道:“本姑娘也是伤患好不好!” “你这哪里有伤患的样子?”柳梦生鄙夷道。 江晓莺瞪着眼睛刚要回嘴,就见柳含烟轻轻转来微微一笑,食指抵在唇上摇了摇头,示意两人轻声,伏在她膝上的柳青阳小嘴动了动,虽是被惊扰到了但也未醒来。 两人见状便立即噤声了,当然江晓莺依然恶狠狠地瞪着柳梦生,殷雪怜止了止笑意上前道:“柳姐姐,此处楼高风寒,青阳师妹这么睡着了怕是会着凉的。这里又多有嘈杂,柳姐姐不如先带着青阳师妹回去休息吧。” “雪怜姑娘方才还对这小丫头避之不及,怎么现在反倒是关心起来了?”柳梦生笑道。 殷雪怜微微一怔,一时没了话语,柳含烟轻轻笑道:“还是雪怜想的周全,梦生,语冰的伤势也已经平稳了,我们不如就先回去吧。” “嗯,好呀,师姐,”柳梦生见师姐发话了,自然也没有其他意见。 柳含烟在殷雪怜的帮助下将青阳背了在身上,其间小丫头醒了一会儿,但很快又趴在柳含烟的肩头睡了去。柳梦生看了虽然很想替师姐接过这小丫头,但是看师姐的意思是不想让他插手,便只好替师姐收好木琴负在身上。 殷雪怜还想要留下来帮助医治伤者,便没有送几人离开。江晓莺在掩好祈梅苑的院门后,转身说道:“你这呆瓜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了,怎么不去帮忙医治伤患?” “我又不会医术,过去只会添乱,”柳梦生小心翼翼地背着师姐的木琴。 “呦,难得有自知之明啦,”江晓莺笑道。 “懒得理你,”柳梦生回手抚住了师姐的木琴,生怕有个磕碰。 第30章 说夜 几人回到留宿的小院,柳含烟见青阳已经醒来,就将她缓缓地放到了地上,但小丫头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柳梦生见自己师姐动作略有疲态,便上前轻声问道:“师姐可是倦了?” 柳含烟微微一怔,浅笑道:“嗯,先同青阳回屋小歇一会儿了。” “嗯,”柳梦生点头。 江晓莺有些遗憾地目送姐妹两人上楼之后,就进了前厅瘫在椅子上。 柳梦生小心将师姐的木琴放稳,转眼看了看江晓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凑上去道:“小鸟小鸟,我问你一件事情。” “你这是向本姑娘请教的态度嘛,”江晓莺懒懒地回道,肚子却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想想也是两人上午为了找楚雁南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那时候夏语冰情况尚不明朗,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吃东西,挨到现在不饿才不正常。 柳梦生咧嘴一笑,从怀中摸出那几块点心,悠悠道:“本来还想着用这些点心打赏能解本公子心中疑惑之人,既然某只小鸟嫌态度不好,那本公子就不问了。” 江晓莺一听有吃的,一下子将小脑袋抬了起来:“唉!别呀,既然你虚心请教,本姑娘自然是乐于答疑解惑的了。” 说完就想伸手来拿,柳梦生自然是不会让她轻易得手,先将那一包点心抛入空中躲过江晓莺伸来的手,再用另一只手接住,一挑眉问道:“真的?” “那是自然,本姑娘说话算话,”江晓莺跳了起来一只抓过点心,坐下来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然而没吃两口就噎到了,奈何左手还在绑着,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点心,结果噎得自己额头汗都出来了。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给她递了杯茶水:“慢点,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江晓莺直接借着柳梦生手猛饮两口茶水,然后长舒一口气道:“谢啦,说来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柳梦生想了想道:“小鸟小鸟,你可知道玄门世家中有哪一宗深谙玉石玉器的?” “那当然是泰山夏氏啦?”江晓莺一边嚼着点心一边不假思索地回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夏氏不是玄门嘛,为什么会对玉石有钻研?”柳梦生岔开话题道。 “何止是钻研,九州四海里,但凡是跟玉石有关的事情,上到玉器生意下到玉脉开采,就没有泰山夏氏不插手的,”江晓莺道。 “为何夏家对玉石如此执着?”柳梦生咋舌,虽然料想过夏氏应该算是玄门大宗,有个什么维持宗门的生意也不奇怪,但没想到泰山夏氏居然能做的这般穷极。 “那你可知泰山夏氏最擅长什么?”江晓莺故作玄虚道。 柳梦生见她显然是有所设计,但自己对夏氏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只能半疑惑道:“灵偃?” “对了,不过这灵偃可不是一般的人偶那般,”江晓莺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灵偃实则是泰山夏氏的独门秘术,相传是将招魂术用于亡故之人,将其魂魄封于特殊的人偶之中而制成的。” “招魂术?真的有这事?”柳梦生有些不敢相信。 “何止是如此,若是能招齐一个人三魂七魄便能极大增强灵偃的能力,也更容易操纵,甚至还能保有此人生前的一些能力,”江晓莺道。 “什么能力?”柳梦生随口道。 “当然是这个人擅长的武功法术之类的,”江晓莺道。 “那这和玉石有什么关系?”柳梦生更加疑惑了,思来想去感觉这灵偃和玉石好像并没有什么联系。 “你别心急呀,”江晓莺又拿起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人不是有三魂七魄嘛,七魄是由三魂生出来的,而这三魂之中又以命魂最为重要,命魂记载着一个人此世的因果,保有这个人的特征,若命魂有失,纵三魂归位,也难再复其人。” “哦?”柳梦生听得云里雾里的,看江晓莺兴致勃勃的样子,显然是想长篇大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讲到自己想听的重点。 江晓莺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此外这个命魂也是可以展现一个人能力的渠道。只要是能够将一人的命魂招来,即使未能招到剩下的两魂七魄,也可以通过消耗一些散魂游魄施展出这个人生前善用的法术。” “这么厉害的吗?”柳梦生开始有些好奇了。 “不厉害怎么能称之为秘术呢。只不过呀,若是只有命魂的话,一旦灵偃施展法术,附在上面的魂魄就会被消耗,变得难以控制,”江晓莺道。 “那这跟玉石有什么关系?”柳梦生越听越疑惑,感觉江晓莺越讲越远。 “前面说的这些,就是告诉你这个命魂十分重要,”江晓莺解释道。 “哦,”柳梦生对这解释十分无语。 “这不马上就要讲到了嘛,”江晓莺道,“所以为了周全命魂,泰山夏氏的门内弟子常以灵石封固招得的命魂。而这山石之中,又以玉石最为灵性,所以但凡玉脉丰富之地都有夏氏的势力涉足。而且自从泰山夏氏归顺朝廷之后,更是稳固了他们对玉石的掌控。所以若说这世上谁对玉石了解最多,那必然要属泰山夏氏。” “这些情报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柳梦生不禁问道,若说是一些江湖传闻,打听打听倒是不难,可这江晓莺却能对泰山夏氏的门中秘术如此了解,着实令人费解。 “本姑娘自有办法,”江晓莺得意道,“不过呀,泰山夏氏那些个门内之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即使是一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能来上几段。” “真的假的?都是门内秘术了,怎么还这么张扬?”柳梦生心道这个泰山夏氏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那是有恃无恐,”江晓莺拖长音道,“现在夏氏归顺朝廷,不仅可以凭借官府发展自己的势力,京师甚至还容许夏氏从军营之中挑选有资质的人收作门下弟子。” “那泰山夏氏岂不是如鱼得水?”柳梦生道。 “何止,如今这天底下若论起门中的弟子数量,恐怕各路玄门加起来都比不上泰山夏氏一宗,”江晓莺道。 “这么夸张?”柳梦生有些惊讶,不过自己对玄门世家的规模也没什么概念,但听到夏氏的势力如此夸张也不禁感慨,实力先姑且不论,单就规模而言就占了半壁江山。 “再加上独占泰山和嵩里山两处灵府,又有玉石买卖支持,现在的泰山夏氏可谓是如日中天,”江晓莺道。 “灵府是什么?”柳梦生问道。 “就是灵气充沛的地方,但凡是玄门世家都会选一处灵府建立自己府邸,也曾经有玄门为了争抢灵府发生过冲突,”江晓莺解释道。 “这种叫灵府的地方这么抢手?”柳梦生道。 “那可不,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非常适合修士修行,不仅能事半功倍地提升修为,而且很多仙家的门内秘术都是仰仗灵府充足的灵气才能发动,”江晓莺道。 “夏氏的秘术也是?”柳梦生问。 “那当然,而且不是说了嘛,三魂归位不亚于一次轮回,夏氏弟子要想炼化灵偃,除了需要施术者有一定的修为,也必然需要充沛的灵气方能施展,”江晓莺道。 “这样啊,”柳梦生恍然道,心道血玉一事总算能有个着落了,又转眼看向江晓莺,“喂!小鸟,你还真把点心全吃了!” 江晓莺听了赶紧把手中那最后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冲他调皮地笑着。 临近傍晚,殷雪怜还是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送了晚膳过来,这可算是救了饿得半死的柳梦生了。 “你慢点,一点涵养都没有,我都替你感到丢人,”江晓莺看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嫌弃地说道。 柳梦生并没有放慢进食的速度,只是抽空瞪了她一眼。江晓莺很自觉地咧嘴一笑,殷雪怜担心柳梦生会噎到,特意盛了一碗汤递了过来。 少许,柳含烟也领着青阳下来用了晚膳,柳梦生帮着收拾了碗筷便送殷雪怜回去了。待回来时夜色已深,却也不见柳青台来接青阳,小姑娘显然也不想离开,柳含烟便又带她回房休息了,江晓莺也觉得有些倦了,早早上楼睡下了。唯独柳梦生觉得自己倒是很精神,偏偏刚才又吃撑了睡不着,便决定出去遛遛。 今夜月色尚好,却常有云层遮挡,整个画梅山庄中林影婆娑,更添几分清幽。柳梦生一边闲逛一边梳理着出了桃花坞以来发生的一切,想来自己如今对这世事的了解多半是从江晓莺那里听来的,虽然想和师姐好好聊一聊,但独处的机会甚少,很多事情又不知能不能当着江晓莺的面提及,真的是好生郁闷。 正思量之际,忽觉有一股诡异而熟悉的气息向这边过来了,柳梦生迅速敛去气息退到暗处。只见一团黑影从上方缓缓飘到林中的一小块儿空地上,柳梦生定睛看去是那团雾状鬼物。果然待那黑雾定住之后,夏语冰就从疑似那邪祟的背上滑了下来。 柳梦生心中略有惊讶,从刚才的动作不难看出,夏语冰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莫非那时她是装作身体虚弱的样子吗?柳梦生回想了一下,当时太关注那两股气息的事情了,而且夏语冰的气息本来就较常人弱,居然没有注意到她究竟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夏语冰像是再跟那团黑雾低语着什么,还一直在抚摸着它。那鬼物也转了过来,露出了似是牛头骨的面庞,只是这头骨上原本的四只角折断了一只,想来应该是那尸蛟所为。在夜深人静的林中,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女孩在和一团诡异的黑雾说话,见到此情此景,纵使是认识她的柳梦生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柳梦生好奇夏语冰在说些什么,便想再接近一点,刚踏出一步才想起来这林中满是落叶。那鬼物最先察觉到了响动,立刻起身转向这边,夏语冰也小心翼翼地望了过来。 “是我,”柳梦生见已经藏不住了,就干脆现出身形,以免再起冲突。 “柳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夏语冰声音怯怯地问道。 “闲来无事出来逛一逛,倒是语冰妹妹为何半夜跑来此处?”柳梦生虽然不认为夏语冰此时来此处是有什么阴谋,但是心里对那鬼物还是有所忌惮的。仔细打量这鬼物起身来竟有一丈之高,也难怪能和那尸蛟抗衡一番呢。 夏语冰目光闪烁,低下头不敢看向柳梦生,那黑雾见了向前挪了挪,看样子是想挡在两人中间。柳梦生警觉用左手将木剑推出剑鞘,那黑雾继续向前挪了一段就被夏语冰抬手制止了。柳梦生微微松了一口气,感觉背后已是覆了一层薄汗。夏语冰抚了抚黑雾,那鬼物也低下头来退回到她的身侧。 柳梦生曾经正面跟这团黑雾较量过,也见识过它跟尸蛟相搏的情景,现在真的不敢相信这鬼物居然能如此听话,就好像是寻常人家养的宠物一样。 夏语冰依然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略带着哭腔细声细语地说道:“柳…柳哥哥…我就是想……跟它说说话。” 跟它说说话?柳梦生心中一颤,要是别人听了这话肯定不信,但是此时柳梦生竟然有点理解夏语冰的心思。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的出身本就让她在门中受尽排挤,又在炼化灵偃的时候招来了这个鬼物,不难想到若不是夏揖山力保,恐怕夏氏上下必欲除之而后快。虽然是逃过了同门的处置,但夏语冰在玄门普世眼里也终属异类。就算是知道夏语冰绝非是险恶之人的柳梦生,在面对这鬼物时也还未完全适应,更何况他人?想来临安穆氏能够念在一同对抗尸蛟的情分上,将她留在画梅山庄中收治,就已经算是开明的了。夏揖山现在又听命于朝廷,身不由己,纵是保下了夏语冰也无暇细心照顾,可叹这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只能与鬼物诉说心事。 思量至此,柳梦生干脆心中一横,缓缓向夏语冰走去。见他走近,夏语冰向那鬼物缩了缩,黑色的雾气几乎将她完全掩住,而那鬼物便立刻转来,像是在警惕的样子。 柳梦生见了将双手举到身前,示意自己并无敌意,但走近至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那鬼物一下子用硕大的牛头骨挡在了面前,看样子是不想让他继续接近了。 柳梦生定了定身子,望向那鬼物空洞的眼眶,其中似有红色的幽光时隐时现。柳梦生压下自己心中不安的情绪,故作平静地问道:“所以这团黑雾叫什么呀?” 此话一出,两人一鬼瞬间安静了半晌,夏语冰迟疑地探出小脑袋:“诶?” 柳梦生故作轻松地笑道:“既然语冰妹妹经常跟它说说话,那它总得有个名字吧。” 夏语冰神色暗淡了几分,低下头喃喃地说道:“三哥说它原本是一种叫犀渠的凶兽,生前常常害人性命……” “所以语冰妹妹到底管它叫什么呀?”柳梦生假装不在意地打断道。 夏语冰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柳梦生,目光相交后又迅速转向身旁的黑雾,那鬼物似是有所感知转而面向她。夏语冰伸手摸了摸那白森森的头骨,勉强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阿哞。” “阿哞?哈哈哈哈哈……”柳梦生突然笑了起来,引得夏语冰好奇地看了过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名字,”柳梦生上去笑着拍了拍阿哞头上的角。那鬼物一下子转了过来,都把那头骨抵到了柳梦生脸上,似乎有些不满他刚才的举动。 “阿哞……”夏语冰见状立马从另一侧拉住它的角轻轻地往回拽,阿哞也就这样乖乖地被拉了回去。 柳梦生舒了口气,看着这身形硕大却无比顺从的阿哞,便接着说道:“别看阿哞打起架来那么厉害,这会儿倒是挺听话的,你哥是不是看错了?阿哞也许不是什么凶兽。” “柳哥哥…其实…”夏语冰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柳梦生问道。 夏语冰想了想缓缓说道:“其实……有别人在的时候,阿哞很少会这么平静。” 柳梦生听了心中一骇,赶紧将要去拍一拍阿哞犄角的手收了回来。 第31章 追羽 翌日,夏语冰的恢复自然也是让所有人都十分惊讶,当然所有人并不包括柳梦生,柳梦生见师姐一副淡然的神情,便知道师姐应该早已知道夏语冰恢复的何如了。 “既然语冰妹妹都已经好了,咱们不如就出去走一走,”江晓莺兴奋道。 “小鸟又不想在笼子里呆着啦?”柳梦生道,自然是被江晓莺瞪了一眼。 “夏姑娘伤势初愈,恐怕不易四处走动,”殷雪怜身子微微向夏语冰倾去,双手已是不自觉地伸了出去,看样子已是勉强忍住想把夏语冰再按回床上去的冲动。 “没关系的,我不是也是伤好了之后,第二天就能下地活动了吗,”柳梦生心想你们要是知道她昨天晚上就跑了出去,岂不是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哼,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呆瓜似的,傻壮实傻壮实的,人家语冰妹妹这么瘦弱,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江晓莺冷哼一声道。 “哎呀,说的也是。那今日还是就先让语冰妹妹好好休息,我们在这里陪着就不出去了吧,”柳梦生道。 “别呀,看语冰妹妹这么精神,想必呆在屋子里也闷了,要是想出去走一走也有助于恢复,是不是呀?”江晓莺立刻反对道。 “你倒是成天嚷嚷着往外跑,怎么不见你翅膀好利落了呀?”柳梦生道。 “你!”江晓莺显然是不想忍了,挥着拳头就走了过来。 柳梦生见状忙道:“你什么你,此处伤患众多,岂能喧哗打闹。” “那你老实着,站着挨打就好了,不许躲!”江晓莺道,柳梦生哪里会站着挨打,早就一溜烟跑了。 殷雪怜虽是担心,但最终还是同意柳梦生几人带着夏语冰在画梅山庄中走一走。 “没想到你这小鸟受伤了,翅膀还能这么有力气,”柳梦生揉了揉身上挨了江晓莺几拳的地方。 “你是不是挨揍没挨够?”江晓莺道。 “山路狭窄,休要胡闹,要是误伤了语冰妹妹,如何向夏兄交代,”柳梦生心想要不是一冲出屋去就差点撞上端着水盆的萧楚,怎么可能会被这江小鸟追上挨一通揍? 一行人在画梅山庄中漫步,柳梦生和江晓莺在前面一边带着夏语冰一边拌嘴,青阳似乎不愿意接近夏语冰,就缠着柳含烟跟在后面。 走到山庄前庭,只见有人正在此处练刀练的认真,一把长柄刀在手里舞得威风八面,柳梦生不用细看就知道此人是楚雁南。 都说刀走狠剑走轻,楚雁南的刀法十分霸道,几招纵刀横扫时的气势甚至能让远处的柳梦生感到丝丝压迫,若是有人与之近身,即使不能被这等气势所震慑,恐怕也难收放自如,可在对阵之时片刻的犹豫都是致命的。 柳梦生见夏语冰看的出神,便回头望去,见师姐笑着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她身侧的柳青阳似乎也十分感兴趣。柳梦生转身一把揪住想要上去打招呼的江晓莺,江晓莺没有防备地被拽了回来,本来想发作一番,却见柳梦生示意她不要出声。江晓莺瞄了瞄正看得入迷的夏语冰和柳青阳,便识趣地闭嘴了,当然也不忘给柳梦生一个肘击。 要说楚雁南的刀法确是着实精彩,除了一般刀法中最常用的挥砍,也加了些刺挑的招式,而且舞了多时却不见有疲势,可见他还能有所保留。但是柳梦生看久了却觉得有些奇怪,楚雁南现在挥出的刀法来看,每一刀都像是极招,但按说寻常对阵时极招都是用来一决胜负的,或者双方相持不下时破开局面一决生死,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轻易用出,哪里有这般每一刀都是极招的打法?再者,极招都是穷极攻势,不留防守的余地,而楚雁南的出刀时虽未有留防守的架势,却在每一刀将至极点之时有所收势,未能做到穷极。柳梦生心道,这套刀法与其说是用来同一个对手相搏,倒不如说是只身一人在乱军从中砍杀一样。 正在柳梦生思考之时,楚雁南已然收刀定式。 “楚大哥,好刀法!”江晓莺最先喊了出来,夏语冰险些被这一下吓到。 楚雁南向几人走来,施礼道:“献丑了。” “哪里是献丑?楚大哥真的好厉害,”江晓莺夸赞道。 “江姑娘过奖了,”楚雁南扫视了几人一番,“看样子,诸位的伤势想是无有大碍了。” “借楚兄吉言,确是都无大碍了,”柳梦生道。 “什么都无大碍了,没看见本姑娘的手还绑着呢嘛,”江晓莺指了指自己的左手道。 “伤筋动骨需百天,江姑娘这伤需慢慢调养,急不得,”楚雁南笑道。 “听见没,叫你老实调养,别老是想跑出去乱窜,”柳梦生道。 “楚大哥分明说的是慢慢调养,你别曲解意思好不!”江晓莺抗议道。 楚雁南见两人这样拌嘴差点笑了出来,柳梦生刚要回嘴,忽闻空中传来一声悠长的鸟鸣,众人遂抬头望去,见一团黄色的小东西正向众人快速飞来。 江晓莺仔细看了看那飞来的小家伙,然后突然兴奋地叫起来:“小胖子!小胖子!” 那团黄色的小东西应声向挥着手的江晓莺飞去,越到近处飞得越快,最后几乎是撞进江晓莺手掌里去的。 柳梦生定睛看去,那团黄色的小东西从江晓莺右手里探出小脑袋来,原来是只小黄莺,不过体型是有点肥胖,身子圆滚滚的宛如一只黄色的圆球,怪不得叫小胖子呢。柳梦生看了看江晓莺,又回头看了看夏语冰,心道现在的女孩子给宠物起的都是什么名字。 小胖子在江晓莺手里兴奋地跳来跳去,江晓莺也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但当她注意到缠在小胖子脚上的白布时,当即神色一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惶恐地看向画梅山庄的正门,而那里正站着一名陌生的访客。 第32章 际会 梨花扇,梨花扇, 一纸离思莺声啭。 暗送馨香总不知, 半枕清梦斯人远。 ——词牌《章台柳》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将自己的面容掩在兜帽的阴影中,手中拄着一根笔直的木杖,不知是略有驼背还是故意如此地弓着身子并未站直。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这边,虽然距离较远,但依然可以看清他的面容,只是此人也用一条褐色的缎子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虽然几人处于同一方向上,但柳梦生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人实际上只面向了自己的师姐,遂回头看去,见柳含烟神情似有些凝重,像是在与此人对望。柳梦生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心道这幸好是两人相距较远,不然在旁人眼里岂不是两位目盲之人在相互看着对方了?难道这个人也并非真的目盲? 那人顿了片刻,便弓着身子迈步向众人缓缓走来,柳梦生暗自度量了一番,那人分明是向着师姐径直走来的。夏语冰见了似有些胆怯地向后躲了躲,柳梦生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江晓莺似乎也对此人有些发憷接连撤了几步,柳青阳紧紧拉住柳含烟的衣袖露出了些许紧张的神色。楚雁南见大家这般反应,便挺身向前站到众人前面。 待那人走到近处,柳梦生又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番,见他相貌已有半百左右,可能是年迈的缘故才弓着身子,虽然将自己一部分重心倚在手中的木杖上,但见他步伐矫健,想必身手也应不凡,黑色的缎子确是蒙上了双眼,不知是何以辨别的方位。手中的木杖削得笔直,却像是刚从哪棵树上取下来的,那杖头上甚至还留有两三枝青绿色的新枝,其中一枝上竟然还开出了一朵白色的新蕊,只是暂时还看不出是何种花卉。 那人走到楚雁南面前停了下来,略显沟壑的脸上下游移一番,像是在打量面前的人一般,少许便声音嘶哑道:“楚地南雁勿北落。” 楚雁南听了一愣,那人却也不再理会,绕过他走到其他人面前,在正对着柳含烟的位置停了下来,这回两人可真的像是在对望了起来,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诡异。柳梦生见状心道这人不会真的认识我师姐吧。夏语冰和柳青阳目光迷茫地在两人之间徘徊,江晓莺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少顷,那人咳了两声,十分郑重地向前面施了一礼道:“二小姐。”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写着不知所谓,柳梦生脑子更是乱作一团,二小姐?师姐难道是大家闺秀出身?柳梦生疑惑地向师姐看去,见师姐向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才踏实下来,看来是其间有什么误会。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江晓莺神色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自己道:“何伯,我在这里呢。” 众人恍然,原来这位其实是来找江晓莺的。 “哦,二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何伯拄着木杖转过身去,对着江晓莺点了点头。 江晓莺像是有点难为情地问:“那个…长姐…是不是也来了?” 何伯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来像是在看向她的身后,江晓莺一惊立即转身,却忽然被一物直抵咽喉。 柳梦生同样大吃一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接近,遂定睛看去,却不料这一眼差点看呆住了。 那姑娘一袭紫衣白裙迎风而动,如墨般黑发瀑布一般地散着,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灵动的眸中仿若有烟波收入,红艳的唇掩不住的笑意,仿佛一团燃着的火焰舞动着,举止投足间媚态尽显。柳梦生不禁感慨世间竟有女子生的如此艳美,万紫千红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望其眉眼给人一种娴于世故、却又不近烟火的感觉。 紫衣姑娘将手中展开的扇子合上,顺着江晓莺的脖子滑到下巴,指尖轻轻用力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晓莺妹妹可真是让姐姐好生难找呀。” 江晓莺十分僵硬地嘿嘿笑着,眼睛也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紫衣女子见她不做回答,便收回了折扇,转过身去道:“妹妹这次不辞而别可是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呀,你以为姐姐费了多少心思才安抚住了董少爷的?” 江晓莺低下头去默不作声,紫衣女子回头瞄了一眼,嫣然一笑说道:“既然妹妹被姐姐找到了,就不要任性了,先随姐姐回去吧。” “长姐,我……”江晓莺神色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妹妹呀,董少爷跟妹妹可是圣上赐婚的,圣旨后来也到了。若是违了皇命,可是会牵连九族的,这一点你应该十分清楚吧,”紫衣女子这一次没有回头,语气严厉了起来。 柳梦生心道这个江小鸟胆子很不是一般的大,连皇上的赐婚她都敢逃了,幸亏是那个董少爷没有一纸状书奏明皇上,不然这要是降罪下来,江家上下都得受到牵连。 紫衣女子又转回来,看到江晓莺脑袋低得像是浅浅地鞠躬一样,便依然保持着艳美的笑容接着说道:“再说,妹妹对董少爷有什么不满呀?人家董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受到赏识出任司天监的少监了,可谓是前途无量呀。而且董氏本就家境殷实,又与咱们江氏是世交,董少爷还对妹妹这么中意,更不用说董家老爷老夫人对妹妹也是十分喜爱了。妹妹要是嫁了去,肯定受到百般疼爱,断然不会有吃亏的道理。” “可是……”江晓莺听了半天一句反驳的话也挤不出来。 “妹妹难道忘了小的时候,人家董少爷每次登门拜访,妹妹不都是非要缠着跟他一起玩呢嘛?怎么这回人家董少爷费尽心思求得皇上赐婚,妹妹反倒是不乐意了呢?”紫衣女子邪魅一笑道。 江晓莺依旧沉默不语,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低着头。 “行了,人家董少爷现在就等在门外,妹妹不如先随姐姐一起去跟他道个歉去吧,”紫衣女子绕到江晓莺身后,抚着她的双肩。 “可是……我就是不想嫁给他嘛,”江晓莺着急地说道,神色暗淡到了极点。 “妹妹呀,这一次可就由不得你了,”紫衣女子眼神一寒却依然保持着笑容,走向山庄大门,“何伯!” “二小姐,得罪了,”何伯嘶哑的声音说罢,就上前一把扭住江晓莺的右手,那只小黄莺吓得赶紧飞起来。江晓莺想要挣脱,发现任自己如何挣扎,何伯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像是钳子一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那只小黄莺飞了回来不住地啄着何伯的脑袋,然而何伯却如磐石一般并不为所动。 柳梦生见这两人完全没有理会旁边的众人,就想强行带走江晓莺,心中很是不快,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也不合适插手,正犹疑之际,却发现师姐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轻轻地在自己身后唤了一声:“子林。” “且慢!”柳梦生当即会意,扬声阻止。 紫衣女子停下脚步,甩袖回身,妩媚一笑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柳梦生一愣,显然是眼睛还没有适应紫衣女子的艳美,一时间想不出后面要说的话了。紫衣女子见他一副呆相,便笑道:“公子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柳梦生见快要留不住人了,一着急差一点叫出来:“等一下!你们不能带晓莺走!” 紫衣女子略有好奇地看了看柳梦生,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笑的更加动人了。 只是还未等美人开口,就有人先耐不住了。 “为何不能?” 说话的男子站在山庄入口,一袭黑袍上用金丝绣着数朵卷云,此人身姿挺拔,身上的气质即便是从远处一看就知道应是哪家的公子。 那男子快步穿过前庭走来,柳梦生见来者气势汹汹心道这回恐怕惹上麻烦事了,便回头看向师姐。 “晓莺应是有什么苦衷,子林就帮她这一次吧,”柳含烟带着笑意轻声嘱咐道,说完就转去青阳身旁,将她揽进怀里,背对着这一边。 柳梦生不明白师姐为何这么偏袒这个初识不久的江小鸟,心里甚至还有些小嫉妒。不过本来他就没打算让江氏就这样带走江晓莺,何况现在师姐同自己想法一致,这让柳梦生有了十足的底气。就算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双方因此交手,他们这边不仅人数占优,还有师姐在,决然没有会吃亏的道理。 柳梦生顿感信心十足地转了回来,那人已经走过前庭中央。柳梦生定睛看去,见此人仪表堂堂、相貌出众,举止间没有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特有的散漫与自大,甚至还散发出些许凌厉的气息。一眼看去此人也算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走在街上应该会引来无数姑娘的目光,若不是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想必会很受欢迎的吧。柳梦生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看着这人样貌却总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又想不出来哪里奇怪了。 那人站定后用宛如深夜般漆黑的眸子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番,目光很快就锁定到了柳梦生身上,一丝惊讶的表情从脸上闪过,便眯起了眼睛,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何伯,晓莺好歹也算是我们金陵董氏未过门的少奶奶,这么扭送,恐怕不合适吧。” 你跟何伯说话盯着我看干什么?柳梦生心中略有不爽,便有些不满地盯着来者,结果无意间发现此人左眼下方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最让柳梦生在意的是这人自看向他之后,眼中便寒光烁烁,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也骤然收束。虽然不知为何,但柳梦生十分清楚眼前这人此时对自己已然动了敌意。 莫非他认出我了?柳梦生不由心中暗道。 可能是柳梦生流露出了细微的神情变化被那人注意到了,只听他冷哼了一声便将袖子一甩转向了何伯。 何伯听了刚才半是警告的话,并没有当即松手,而是回头看向紫衣女子,像是在等待命令一般。紫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何伯这才松手放开江晓莺。 见到这一幕柳梦生心道这个何伯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的,刚才还认错方向认错人了呢,现在就对这个小动作倒是察觉的十分清楚。 “晓莺,没事吧?”那男子低声问道,被放开的江晓莺低着头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也没有回答。 男子又盯向柳梦生,脸上看不出情绪。柳梦生也不惧怕地对视了回去,心想反正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婚事是江晓莺自己逃的,又跟他没什么关系。 男子盯了柳梦生片刻就开始缓缓转向一侧,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柳梦生身上直到最后一刻,之后便向紫衣女子施了一礼:“巧眉姑娘。” “允章呀,不是说好了,晓莺由我带回去,你又何必如此心急呢?”巧眉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个就要问问站在那边的仁兄了,”董允章又转了回来继续盯着柳梦生,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们为何不能带晓莺走?” “这个嘛,”柳梦生悠哉地踱步过去,才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哪里有些奇怪了,眼前这个董允章的皮肤异常白皙,不同于巧眉那种健康的白皙肤色,董允章则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白的刺眼,简直可以和夏氏的灵偃有一拼。 “到底是为何?”董允章见他似有拖延之意,略有不耐烦。 “那当然是……”柳梦生灵光一现,“本公子我救过她。” “对!”江晓莺突然抬头同意道,巧眉转去一个眼神看向她,江晓莺便又低下头不做声了。 “哦?真有此事?”董允章满是怀疑道,目光移开看向江晓莺。 “那还有假,要不是本公子出手相救,你们董家的少奶奶早就曝尸小树林了,”柳梦生将双手背到身后仰起头道,“更何况这几日为了照顾她,本公子可是废了不少心思,虽然不求你们回报些什么,但是还未过问本公子的意思,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就把晓莺带走,是不是不合礼数呀?” “哟,我道妹妹平日里闹变扭,挺多在家门附近躲个两三日也就回来了,这一次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个音信,还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原来是被这位公子哥给绊住了,”江巧眉腰身回转,衣袂飘飘,宛如一朵紫色的花朵忽然绽放,舞动的袖间好似卷起了春风一般带着些许花香,翩然而至,停步间已是将香肩倚在了柳梦生胸前,右手开扇朱唇半遮,左手挑指轻抚了一下他的侧脸,言语间媚态尽显。 柳梦生浑身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了,就本能地想撤步退开,结果却发现这个江巧眉是真的把重心倚在了他身上,若柳梦生真的退开了,那这姑娘必定会摔在地上。柳梦生看了看周围的气氛,感觉要是让江巧眉摔到地上也不合适,只好无奈地支在那里,心里却宁愿直接跟那个董允章打一架。 “若确有此事,金陵董氏必有重谢,”董允章微微皱眉地看了看柳梦生和江巧眉两人,拂袖转向江晓莺说道。 “他之前确实救了我,”江晓莺知道董允章在看着她,依旧不敢抬起头来。 江巧眉玩味地回眸看向柳梦生,柳梦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冲她挑了挑眉,然后扶着巧眉的双肩将她从自己身上扶了起来。 “既然晓莺妹妹这么说了,那我们江氏自然也不能怠慢了恩公,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想要何种回报呢?看这位公子相貌不俗,一定是哪一门的修士。想是一般钱财恐怕难以入公子的眼,只是湘西江氏非是玄门大宗,无有上品仙器可以献上,可惜晓莺妹妹也已经许了董少爷,如若公子不嫌弃……”江巧眉说罢,含笑嫣然莲步轻点,又靠到了柳梦生身上。 这一次柳梦生是真的做好随时后撤的准备了,却惊讶地发现巧眉的步法甚是轻快,自己刚蓄势欲动就被她贴了上来。 “公子怎么沉默不语?莫非真的是在嫌弃吗?”江巧眉眼眸轻垂一副委屈的样子。 美人身上阵阵花香传来,惹得柳梦生心里一阵慌乱,便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巧眉姑娘天生丽质,在下怎么会有嫌弃之说?只是在下虽是出手救了晓莺,也不至于让姑娘做到这个程度。”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喽,”巧眉垂着头揉捏着自己的衣角。 柳梦生听了有点懵,这个江巧眉不会是认真的吧?但怎么看都像是在逗自己玩,柳梦生心道既然你这么爱玩,那可就别怨我了:“若姑娘真心有意,那在下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江巧眉挑眉看向柳梦生,见他一副看你如何拆招的表情,遂开扇掩唇,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悦耳,腰身回转对柳梦生施了一礼:“失礼了,小女子湘西江氏,江巧眉,见过公子。” “在下柳梦生,”柳梦生回礼,心道果然刚才是在逗我玩。 “那既然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到我们湘西江氏的府上,”江巧眉颔首低眉似是娇羞状。 柳梦生听了一愣,心里乱了方寸,这姑娘不会是来真的吧? 江巧眉停了片刻,莞尔一笑继续道:“也容我们好生酬谢一番晓莺妹妹的恩公。” 柳梦生见她一副不然你在想什么的笑意,暗自松了口气。 “巧眉姑娘,虽然在下十分愿意到府上做客,只是……”柳梦生心道若真的应了你,岂不还是把那江小鸟送回鸟笼了? “公子有何顾虑?”江巧眉微微眯起了眼睛。 “只是晓莺答应人家泰山夏氏护送这位姑娘去泰山,若是现在将她带回江氏府上,恐怕晓莺会失信于泰山夏氏,”柳梦生侧身看向夏语冰说道。 此话一出,董允章的气息骤然一变流露出几分严肃,柳梦生心中暗喜,果然以泰山夏氏现在的影响力,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要敬让三分。 只是夏语冰听到了自己的事情,一下子茫然地抬起头来,结果对上了江巧眉的目光,就又不知所措低下头去了。柳梦生见了前去拉起夏语冰,领着她走到江晓莺身旁,见董允章和江巧眉站的还算远,便咬着牙尽量不动嘴皮对江晓莺道:“你倒是配合点儿啊,不然就真被抓回鸟笼子里了啊。” 江晓莺一时间仿佛明白了似的,蹲下来抱住夏语冰,抬起头来望向巧眉道:“对,我答应过夏揖山要护送语冰妹妹回泰山。” “你就是夏语冰?”董允章走了过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小姑娘,夏语冰自然是不敢抬头看他。江晓莺见状瞪了董允章一眼,便一只手将夏语冰紧紧地揽在怀里了。 董允章几近面瘫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慢慢揉搓着自己左手上的黑玉扳指道:“无妨,我派人手护送夏姑娘去泰山便是。”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喽,”柳梦生阴阳怪气道。 “有何不妥?”董允章的气息有些紊乱,看样子是动了怒气。 “语冰妹妹怕生,这几日来只跟晓莺比较亲近,何况人家夏兄可是特意来请晓莺护送自家妹妹的,若是派个陌生人来送,夏兄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柳梦生道。 “那夏揖山本人呢?”董允章冷声道。 “董少爷既然身为司天监少监,应该也是明白皇命不可违的吧,夏兄前日接了圣旨匆匆处理公务去了,”柳梦生扭头看向董允章。 “可我看她似乎也很信任你呀?”董允章眼中寒光略过。 柳梦生当即露出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常识,语冰妹妹毕竟是女孩子,这男女有别董少爷应该不会不清楚吧。若是我来护送,这一路上恐怕多有不便,这是其一,这其二呢……” 董允章脸色开始微微发青,周身甚至散出了些许杀气。 料定他不会在这个场合动手,所以柳梦生除了有点好奇这家伙的脸色居然能有变化以外,并不在意能把董允章气成什么样子:“这其二呢,那就是本公子我不认识路。” 一旁的江巧眉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优雅地开扇掩住。 董允章瞄了一眼江巧眉,竭尽全力保持平静的语气道:“那其三呢?” “别说有其三了,光这两点,于情于理,你就已经不能带走晓莺了。还想着其三的理由?”柳梦生见董允章刚要说些什么,便马上抢先道,“你想听呀?想听还真有。” 虽然董允章那白得几乎病态的脸上很难看出什么变化,柳梦生知道他此时的脸色应该已经是难看到几点了。 “这其三,你是真看不见,还是假装看不见?”柳梦生突然换了个严肃的语气说道,“晓莺现在身负重伤了,难道看不出来吗?” 董允章一怔,显然是没有料到话锋会有这个回转,定了半晌道:“若是重伤了,如何能下地活动?” “我说你到底关不关心晓莺?”柳梦生听了这话便有点生气道。 董允章又是一怔,柳梦生自然没想给他辩解的机会着说道:“之前也是,明明派了那个什么朱雀七宿来,说是护送晓莺回去,到了跟尸蛟交手的时候却不见人影了。” “尸蛟?护送?这是怎么回事?”江巧眉立刻收了笑意,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就是那妖雨,”柳梦生想起之前朱雀七宿的态度,不由来了些火气,结果越说越激动,“你们金陵董氏倒好,不仅不出手相助,还想将决意与临安百姓一同对抗邪祟的晓莺带走。你可知若不是晓莺,这临安城里要多添多少罹难的人!” 江巧眉合扇支着自己的下巴,眼眸回转看了看江晓莺,像是在思考什么。 董允章此时面色铁青刚要开口:“我……” “够了!”江晓莺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董允章方才本想辩驳,却被这一声喝住了,柳梦生见他眼神涣散,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江晓莺摸了摸有些吓到的夏语冰脑袋,领着她往山庄里去了,江巧眉示意何伯不要阻拦。柳含烟向柳梦生点了点头,便也领着青阳随去了。 “晓莺……”董允章伸手像是想上前抓住江晓莺,但是奈何距离不允许,何况面前还挡着一个柳梦生。 董允章冷冷地看向柳梦生,但漆黑的眸子还在微微颤动,显然情绪还未彻底平复。 “不知今日董少爷光临画梅山庄,有失远迎,”此时穆青竹的声音传来。 “贸然来访,还望见谅,”董允章绕过柳梦生,向穆青竹施礼道。 “还请董少爷移步临梅殿,”穆青竹施礼道,站后面的凌酌桂看向柳梦生轻轻一笑。 柳梦生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转身撇下董允章和江巧眉去追师姐了。 临走前,听到身后的江巧眉说道:“董少爷莫要往心里去,待妾身先去劝劝晓莺妹妹。” “多谢,”董允章声音有些恍惚。 柳梦生不经意地瞥去,见董允章的黑袍背后还绣有一头麒麟,阔步昂首彷如俯视众生一般,却也掩不住那人寂寥的背影。 第33章 巧扇 几乎没有费什么气力,柳梦生就追上了先行的几人,刚想开口夸赞一下江晓莺刚才的配合,却发现她的眼角挂着泪光,柳含烟转来向他摇了摇头,柳梦生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路上几人都没有交谈,回到留宿的小院。 江晓莺抚了抚夏语冰的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径直地回到楼上屋里,夏语冰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柳梦生便上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柳青阳似乎真的不愿意接近夏语冰,柳含烟便也领着她一起回房休息了,留下柳梦生领着夏语冰坐到前厅里。 “语冰妹妹,刚才可有吓到?”待坐稳之后,柳梦生便问道。 夏语冰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真的被吓到了就告诉我,不许跟柳哥哥隐瞒,”柳梦生伸手拭去小姑娘脸颊上的泪痕。 夏语冰抿了抿嘴道:“是有点被吓到了,不过,现在真的没关系了。” 柳梦生蹲下来,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头,道:“语冰妹妹真懂事,柳哥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吓着语冰妹妹了。” “嗯,”夏语冰开朗地回道,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柳梦生暗骂自己刚才一时冲动,把夏语冰卷进这种争执之中。不过,未等柳梦生彻底自责一番,院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毫无悬念,江巧眉悠然走了进来,柳梦生小声嘱咐夏语冰先躲到自己的房内后,便起身迎了上去:“巧眉姑娘跟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还能有什么要事,这不是答应人家董少爷来劝劝我那不争气的妹妹嘛,”江巧眉信步走进前厅,围着小圆桌绕了一圈,就姿势妖娆地挑了离柳梦生最近的地方坐下了,一只手支着侧脸,倚在桌前回眸看了过来。 柳梦生怀疑这姑娘的腰是不是软的没法支撑自己,才到处找地方靠着:“那巧眉姑娘来的不巧,晓莺已经回房休息了。” 江巧眉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妩媚地笑着:“谁说,我是来找晓莺妹妹的?” “哦?那巧眉姑娘不是来劝晓莺的吗?”柳梦生心想这姑娘又想干什么。 “我那妹妹要是真能听我劝,何苦会闹逃婚这一出?”江巧眉悠悠道。 “那巧眉姑娘这次是来?”柳梦生看不出她心里的盘算。 “当然是有事情想跟柳公子请教呀,”巧眉忽然笑的明媚。 “请教不敢当,不知巧眉姑娘所为何事?”柳梦生不由向后退了半步,生怕她又会忽然靠上来。 江巧眉见了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柳梦生面前,开口道:“方才听公子的意思,我那妹妹在制退妖雨的过程中十分活跃喽?”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晓莺想出的办法,我们恐怕根本捉不到那尸蛟的行踪,更别提困住它了,”柳梦生道。 “尸蛟?”江巧眉转过身来,脸上似是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柳梦生才想起来其他人还不知道妖雨的本体:“就是那妖雨的真身。” “我倒是听说过妖雨是有实体的,可从未听说过尸蛟这种邪祟呀,”江巧眉左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道。 “从身形来看,妖雨本身就是一条蛟蛇,只不过……”柳梦生故作神秘的语气,仿佛是在讲鬼故事。 “只不过什么?”江巧眉转过来看向他,好奇的眼神中含着一丝不安。 “只不过那晚同我们遭遇的蛟蛇已经不是活物了,”柳梦生依旧保持着讲鬼故事的腔调。 “已经不是活物了?所以那天袭击临安城的实际上是鬼魂喽?”巧眉声音小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非是鬼魂,而是一具活动的尸身,”柳梦生道。 江巧眉的脸微微泛白:“会活动的尸身,听来怎么和某家玄门的秘术十分相像。” 柳梦生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巧眉姑娘是在怀疑这邪祟与夏氏有关吗?” “不敢断言,”江巧眉如有所思道,“倒是我那妹妹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公子这般称赞。” 柳梦生将江晓莺想出用烟花联络的前后极为简短地讲给了她,江巧眉听罢缓缓说道:“真想不到,我那妹妹居然能想出这个点子。” “那可不,见她平时调皮捣蛋的,一看就是鬼点子多,”柳梦生笑道。 “不过,柳公子这般有问必答,就不会有所顾虑吗?”巧眉忽然收了笑意正色道。 “这些告诉巧眉姑娘又何妨?”柳梦生道,心想江晓莺能够那般通晓各种消息,想必是湘西江氏的手段,方才说的这些就算现在不如实相告,江巧眉也早晚会知道。 “既然公子这般坦诚相待,那小女子也不好再隐瞒了,”江巧眉恢复了妩媚的笑容。 “那便多谢巧眉姑娘了,”柳梦生道。 “其实这一次为了能带回晓莺妹妹,江氏与董氏两家都做了相当的部署。就算晓莺妹妹没有被何伯擒住,想必也会落在董允章的手里,”江巧眉悠悠道。 “就凭那个朱雀七宿?”柳梦生却带轻蔑道,好歹现在他们是身处画梅山庄中,临安穆氏也十分礼遇江晓莺,更何况又一同和尸蛟并肩奋战过。若是有人想对江晓莺不利的话,临安穆氏势必不会袖手旁观,柳梦生还真就不信他们金陵董氏敢冲进来抢人。 “既然公子知晓董家朱雀七宿的存在,想必也能猜到还有苍龙、玄武和白虎三支吧,”江巧眉道。 “这次不会是全来了吧?”柳梦生略有些惊讶,怪不得尸蛟作乱过去了好几天,却不见金陵董氏的那个朱雀七宿有什么动静,原来是在调配人手。 “全来倒不至于,只是实力最强的苍龙一支确是齐聚临安了,这一龙一凤都齐了,董允章这回怕是要来真的了,”江巧眉道,“刚才你也只是侥幸能够震住他一时,不要妄想这般就能让他放弃。” “画梅山庄好歹是临安穆氏的府邸,那个董允章不会这么不知趣吧?”柳梦生有些奇怪,这个江巧眉好像并不想帮着董允章说话似的。 “董允章当然不敢在这里造次,只是公子打算要我家晓莺妹妹一辈子在这画梅山庄中不成?”江巧眉开扇摇了摇道,“何况如果董氏真的为此与临安穆氏起了冲突,只怕穆氏很难占上风。” “那个苍龙和朱雀七宿实力这么强吗?”柳梦生不禁问,临安穆氏的实力柳梦生是见识过的,作为内门弟子的穆容雪、青松和青竹实力之强就不用多说了,单就是殷雪怜、凌酌桂和萧楚三位外门弟子的实力就非是一般泛泛之辈所能企及的,纵然董允章带来的苍龙七宿和朱雀七宿有人数上的优势,但依旧很难想象临安穆氏会落下风。 江巧眉嫣然一笑道:“若真论心性修为的话,自然还是临安穆氏更为优异,只是……” “只是什么?”柳梦生追问。 “临安穆氏弟子修行是为了提高自身修为,平定祟乱护佑一方,所以修习的剑术法术多是用来对付那些邪祟的,”江巧眉倏然合扇,“而金陵董氏精心培养这四支家臣,恐怕并非是用来应对邪祟的。” 不是用来对付邪祟的?柳梦生心中揣度,若不是用来对付邪祟的,那便是用来对付人的,问题是他们是被训练对付什么人的?只是听江巧眉的语气,似乎朱雀七宿他们又与一般武者护卫不同。 “莫非他们是董氏培养的杀手?”柳梦生猜测道。 江巧眉摇了摇头道:“若真是寻常的杀手,那公子前日与他们照面的时候,怕是免不了一阵刀剑相对吧。” 柳梦生一听不由暗骂自己冒失,前日朱雀七宿还那般高调地在画梅山庄外现身,虽然每个人都带着面具,但也实在不像是杀手的行事风格。而且董氏的这四支家臣看样子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这董允章还在在朝为官,朝廷会容忍金陵董氏如此明目张胆地培养党羽吗?不过既然朝廷能对此坐视不管,难道是知道董氏的这四支部队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忽然柳梦生脑中闪过一念,不由惊讶脱口道:“莫非金陵董氏培养私臣是朝廷的意思?” 江巧眉闻言转眼看向柳梦生,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悠然道:“这个嘛,我可没有说过哦,全是柳公子自己的猜测,毫无证据的猜测哦。” 虽然江巧眉说是柳梦生自己的猜测,而且毫无证据,但是柳梦生却觉得她手里肯定握有些许线索。只是按理说朝廷应该不缺杀手探子之流的人手,却不知为何要纵容金陵董氏培养私臣,而且也不知道董氏的这些家臣到底是为了对付谁人。 “巧眉姑娘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走漏了消息?”柳梦生问道。 江巧眉听了腰身回转,走近柳梦生,抬起左手食指在他胸膛上游移了一番,抬眼邪魅一笑:“你会吗?” 这一眼差点让见者失神,柳梦生连忙退了一步,正色道:“承蒙姑娘信任。” “假正经,”江巧眉轻轻一笑,便转身往门外去了。 柳梦生见她似是要离开,便赶紧问道:“巧眉姑娘,你真的想让晓莺嫁给那个董允章吗?” 江巧眉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复他,只是抬起左手挥了挥,悠悠地说道:“柳公子后会有期啦。” 第34章 问玉 草草用过午饭后,青阳吵闹着要听柳含烟弹琴,早早地拉着她上楼去了。 殷雪怜从袖中抽出一本书递给夏语冰:“语冰姑娘若是无聊的话,可以读一读这个解闷。” “我来看看是什么书呀,”江晓莺随手拿了过去,扶着书脊,百无聊赖地端详一下,又翻了翻,“《玉缘》?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呀?” “算是一些奇闻轶事吧,”殷雪怜笑道。 “这书是人家雪怜姑娘拿给语冰妹妹的,你这小鸟哄抢什么?”柳梦生道。 “好好好,不抢不抢,我回房里休息去了”,说完江晓莺将书递给夏语冰后,就懒洋洋地拖着身子上楼去了。柳梦生见她都懒得白自己一眼了,估计江晓莺心里还在为董允章的事情烦闷。 夏语冰乖巧地跑到柳梦生房里,拿着殷雪怜给她的那本书开心地读了起来。 “雪怜,穆姑娘那里知道方才前庭的事情吗?”柳梦生问道。 “嗯,知道的。董氏的少宗主后来也去临梅殿拜会过二师姐了,”殷雪怜道。 “穆姑娘怎么说的?”柳梦生很在意穆容雪对此事的态度。 “二师姐说不会插手湘西江氏和金陵董氏的家事,但晓莺姑娘现在是我们画梅山庄的客人,临安穆氏会尊重晓莺姑娘的意愿,”殷雪怜左手点着脸颊回道,“雪怜觉得董氏的少宗主应该不会强行把晓莺姑娘从山庄中带走的。” “那在下先替晓莺谢过穆姑娘了,”柳梦生心中安定了不少。 “公子言重了,临安穆氏怎么会容许外人对自己的客人无礼,”殷雪怜道。 话音刚落,楼上便传来了款款琴声,曲调悠扬,殷雪怜和夏语冰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柳梦生见状搬出圆桌旁的凳子,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向殷雪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殷雪怜见了掩唇一笑,轻巧地坐了上去,柳梦生在她身旁落座,夏语冰也乖巧地跑来坐到柳梦生身旁,三人围着小圆桌安静地欣赏着柳含烟弹奏的曲子。 阳光透过枝叶间斜穿入户,纱窗上树影婆娑,清风从林间穿来带着阵阵松香,好一派恬淡之景。殷雪怜不觉倚在柳梦生的肩头睡了去,夏语冰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熟了。柳梦生见两人睡得安详,便将她们抱到床上,轻轻盖上被子后就退了出来。 楼上琴声未歇,柳梦生倚在窗前开始盘算着之后的事情,虽然现在几人身处画梅山庄里,董氏的人手不敢造次,但是师姐此行要寻故友,自己也要将语冰妹妹送到夏揖山身边,一行人早晚是要出去的。可江晓莺左手尚未痊愈,势必会影响行动,夏语冰也不像是能长途跋涉的样子,可若借助船只车马,又太过显眼,很容易暴露。柳梦生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计策能摆脱董允章的纠缠,却渐觉思绪昏沉。 醒来时已到傍晚时分,柳梦生拉起覆在自己身上的长袍,传来一股淡淡花香,不禁又细嗅了一下。 柳含烟带着青阳,夏语冰挨着雪怜正围坐在桌前用着晚饭,安雨初也在,应该是见雪怜久久未回,便来这里送餐点来了。 柳梦生将那件长袍轻轻搭在自己的左手前臂上,走到桌前,环顾了一周却没看见江晓莺。 “晓莺姑娘端了些饭菜上楼去了,”殷雪怜似是知道柳梦生在想什么。 “多谢雪怜姑娘的衣裳,”柳梦生双手将长袍递去。 殷雪怜轻轻一笑,起身接过长袍披在身上:“公子一起来用膳吧。” “恭敬不如从命,”柳梦生爽朗一笑,挨着雪怜坐下了,这要是江晓莺在的话估计早就白他一眼了。 就这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到晚上,柳梦生却为这莫名的平静感到十分担忧,听了江巧眉的那一席话之后,总感觉这份宁静之下有无数暗流涌动。 殷雪怜和安雨初离开之后,柳梦生又开始陷入苦思冥想了,夏语冰见他这般便走来问道:“柳哥哥是有什么烦恼吗?” 柳梦生见她都不看书了,便笑道:“庸人自扰而已,语冰妹妹不用在意的。” “柳哥哥要是真的有什么烦恼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的,”夏语冰怯怯地问道。 “语冰妹妹真的愿意听?”柳梦生侧头看向她。 夏语冰笑了笑,点头说道:“只要柳哥哥愿意说的话。” “还别说,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想要请教语冰妹妹,”柳梦生立马坐直说道。 “请教不敢当,柳哥哥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吧,”夏语冰轻巧地坐到柳梦生旁边的凳子上道。 柳梦生从怀里将放着那块血玉的香囊拿了出来,递给夏语冰。 “这是什么?”夏语冰轻手轻脚地将血玉取出,放在掌心里仔细观察着。 “语冰妹妹呀,你能帮我断一断这块是什么玉石吗?”柳梦生道。 “嗯,我仔细看一看,”夏语冰右手轻轻拈起血玉,左手托在下面,似是生怕稍有不慎会将这块玉石掉落。 柳梦生见夏语冰将那块玉石对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又拿到灯火下查看了起来,却依然没有头绪的样子,于是就忍不住问道:“语冰妹妹,可认出这是什么玉石了吗?” “奇怪,”夏语冰眉头浅皱小声说道。 “怎么了?”柳梦生问道。 夏语冰轻轻吐了口气,抿了抿嘴说道:“但凡世间的玉石,我都能一眼认出来,可是独独没有见过这一种玉石。” “会不会是某种非常罕见或者没有被发现过的玉石?”柳梦生不想轻易放弃地追问。 “不会,就算是世上再稀有的玉石都已经收录在夏氏的玉谱里了,这一种确实没有见过,”夏语冰肯定地说道,“柳哥哥是从何处得到这玉石的?” “偶然间买来的,”柳梦生随口道,虽然并不是刻意想要对语冰隐瞒,但柳梦生一直有一种预感,知道这块血玉来历的人越少越好。 “柳哥哥,我感觉这可能不是玉石,至少不是一般的玉石,要不再见到三哥的时候帮哥哥问一问?”夏语冰忧愁看着手里的血玉,可能是在为自己没有帮上忙而感到些许遗憾。 “不用了,没关系的,”柳梦生看着有些失意的夏语冰,便转来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既然语冰妹妹说它不是玉石,那就不是,我相信你。” 只是这血玉若不是玉石的话,那夏氏这边的线索就断了,柳梦生不禁沉思,然而夏语冰似乎还有话要说:“还有…柳哥哥…” “怎么了?”柳梦生顺势问道。 “柳哥哥,这个…嗯…”夏语冰嘟了嘟嘴,似乎是在纠结如何称呼手里的物品。 “就叫它石头吧,”柳梦生笑着说道。 “嗯,”夏语冰点了点头说道,“这块石头虽然不是玉石,但是给人的感觉与我们夏氏用来封固过命魂的魂玉十分相似。” 柳梦生一听立刻笑不出来了:“十分相似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夏语冰脸色有点发白,犹豫地小声说道,“这里面封固了一位命魂。” 柳梦生当即一怔,没想到这块血玉虽然不是玉石,但居然会与泰山夏氏的秘术有关,不禁再次确认地问道:“妹妹能确定吗?” 夏语冰点了点头,小声道:“嗯,能确定。” 柳梦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便小声问道:“妹妹是看见了那命魂吗?” 夏语冰略微惊讶地看向柳梦生,又马上低下头应道:“嗯,是看见了。” “语冰妹妹好厉害,”柳梦生感慨道。 夏语冰又有些惊讶地望了过来:“厉害?” “那当然,没想到语冰妹妹不仅能看到游魂,就连封在石头里的命魂也能看到,简直是太厉害了,”柳梦生用感慨的语气说道。 “真的吗?”夏语冰将信将疑道。 “那可不,一定是语冰妹妹天赋异禀,若是善加利用,妹妹将来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修士,总有一天会名扬万里,世人传颂,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我啊,”柳梦生肯定道。 夏语冰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放心,语冰不会忘了柳哥哥的。” “说来,语冰妹妹可否能通过这个命魂看到此人样貌?”柳梦生突发奇想道,若是能辨出这血玉中命魂所属之人的样貌,或许能成为寻找师姐故人的线索。 夏语冰又仔细听着手里的血玉,缓缓说道:“只有三魂归位才能完全显现此人的生前样貌,现在只有命魂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长得什么样子?”柳梦生一听有希望便继续问道。 “嗯……”夏语冰左手托着侧脸道,“好像是位姐姐。” “红衣服?”柳梦生脱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夏语冰惊讶地转过头来。 柳梦生这才反应过来,这血玉的主人原本是那名闯进桃花坞的红衣女子,所以自己才会这么问的,但又不想直接告诉夏语冰,便灵光一转道:“女鬼不都是红衣服,脸色惨白,舌头还伸得长长的,就像这样。” 柳梦生说完一歪头白眼一翻,然后把舌头吐了出来,夏语冰笑着打了他肩膀一下:“哪里是这个样子?” “那就是这个样子?”柳梦生这次干脆就直接办了个鬼脸,惹得夏语冰笑的直捂肚子。 两人闹了一会儿,夏语冰似是有些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去。柳梦生将自己的长袍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又将血玉收好,再坐下来时便又觉得无聊起来,鬼使神差地喃喃道:“语冰妹妹呀,你说咱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个什么金陵董氏的眼皮底下离开这里呀?” “当然是趁夜色赶紧溜啦,”这时江晓莺突然窜了进来。 第35章 远走 “哇!你这是要干嘛?”柳梦生见江晓莺那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不禁问道,夏语冰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 “怎么啦?没见过夜行服呀,喏,这是你的,赶紧换上,”江晓莺说罢扔过来一个黑色包裹,然后有蹲了下来跟夏语冰说道,“语冰妹妹呀,这是你的,咱们到屋里换去。” 柳梦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江晓莺临进屋时看见他在发呆便急道:“你这呆瓜还愣着干什么呀?不然你还想穿着这白花花的袍子趁夜跑路嘛?” “哦,”柳梦生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夜行服,走到对面的小屋里脱下长袍利索地换上了。穿好后柳梦生稍微活动了一下,没想到这身衣服还挺合身,但是这江小鸟是怎么知道自己穿衣尺寸的?不对,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身夜行服的? 柳梦生推门出来时,见师姐正从楼上下来。月色下柳含烟身着一袭黑色的披风,帷帽的轻纱微微摇动,遮住了面容。 “走吧,”江晓莺也拉着夏语冰从屋里出来了。 “咱们就这样走啦?”柳梦生迟疑地问道。 “不然你还想留在这里呀?”江晓莺反问道。 “不跟穆氏的各位说一下不合适吧,毕竟这几日受了人家精心照顾,”柳梦生开口道,“再说,走要怎么走?董允章那家伙肯定派人在外面盯着画梅山庄的一举一动呢,我们带着语冰妹妹怎么可能摆脱那些人的追击?” “说你呆瓜,你还别不服,”江晓莺得意地笑道,“你以为临安穆氏不知道我们会走吗?” “不告诉她们,人家怎么知道?”柳梦生理直气壮道。 “本姑娘若说是穆氏有意助我们逃离,你信吗?”江晓莺自信道。 “助我们逃离?”柳梦生疑惑道,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临安穆氏是有意荫蔽江晓莺,但要说到有意助几人逃离却又是从何说起? 江晓莺坏坏一笑,转身对夏语冰说道:“语冰妹妹呀,快把殷姑娘给你的那本书拿出来。” 夏语冰虽然也一脸疑惑,不明白江晓莺要做什么,但是还是听话地将那本《玉缘》拿了出来。 “这本书怎么了吗?”柳梦生心想这个江小鸟刚才还催我赶紧准备,怎么现在就有时间故弄玄虚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本书中就暗藏着我们摆脱金陵董氏的方法,”江晓莺道。 “猜?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呀,”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你就闭上嘴好好看着吧,”江晓莺拿起了那本《玉缘》,像是很随意地翻到了其中一页,然后笑着道,“喏,过来看看吧。” “真的假的?你这明明就是瞎翻的吧,”柳梦生怀疑地将书拿起来仔细一看,却见这一页上画着一张地图,不由一惊,“这书里为什么会有画梅山庄的地图?” 柳梦生见那地图画的精密,将画梅山庄四周的地势建筑全都画了上去,甚至还标着各个建筑的名字。 “这书里应该本来是没有这张地图的,这一页是后来加进去的,”江晓莺指向地图中一条画得浅浅的路,“你看这里,沿着这条路可以直接穿过山庄通向外面的山林中,可能是一条密道。” 柳梦生看着那条路有的部分还与临梅殿交错重叠,的确像是一条密道:“可是要是真的是有意帮助咱们脱离,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地图给我们?非得整的这么麻烦,还得等到语冰妹妹看到那一页才行吗?” “临安穆氏毕竟是玄门世家,就立场而言,应是不好做出帮助晓莺连夜逃离这种事情来的,所以才会选择将地图藏进书中吧,”柳含烟轻声道,“不过,也许这张地图可能只是临安穆氏中某一位弟子的意思吧。” “柳姐姐真聪明,”江晓莺接话道。 “难道是雪怜嘛?”柳梦生不禁小声说道。 “现在你这呆瓜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江晓莺得意洋洋地说。 “别的倒是没有了,只是我们为什么连她都带上了?”柳梦生指了指依在自己师姐身侧的青阳。 “不行吗?”柳青阳瞥了他一眼。 “青台兄要是发现你不见了,岂不是要着急死?”柳梦生道。 “哼!让他着急去吧,”柳青阳将头扭向一边。 柳梦生刚想再教育教育这个小丫头,然而柳含烟却扶住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梦生,不必担心,此身已给穆氏的各位还有青阳的师兄留了书信,他们读了之后自会明白。” “姐,你也太宠这个小丫头了,”柳梦生无奈地叹气道,就算是留了书信就这样带着人家门下的弟子趁夜出逃,怎么想也都觉得不妥的,青阳闻言冲他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 几人一起走出屋子,江晓莺拿着地图窜到了最前面,就要去推院门。 “咱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从院门出去吗?”柳梦生看了看大家的装束,总觉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去有些奇怪。 “那不然呢?你还想费劲翻墙出去嘛?”江晓莺回头一脸鄙视道,“现在还在画梅山庄里,没必要这么麻烦吧。” “画梅山庄这么大,穆氏的各位又都在忙着照顾伤患,哪里有人手留意是否有人潜进来呢?”柳梦生道,“先前董允章不也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了,说不定那个什么苍龙朱雀七宿就潜伏在山庄里,现在正监视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呢。” 江晓莺本来手都已经握住门把手了,结果又缩了回来:“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你说怎么办?” “你稍安勿躁,看我的,”柳梦生说罢将自己的气息散了出去,闭上眼仔细感受周围的情况,却发现师姐已经先一步在探查了,从返回来的气息来看周围似乎并没有人在监视。 柳梦生收了气息,回头看向师姐,见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便转回来跟江晓莺道:“走吧,出去吧,周围没有人在监视。” “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呀?”江晓莺不明所以地看着柳梦生,“这跟刚才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柳梦生将院门拉开走了出去,江晓莺白了他一眼跟了出去。 随着一行人渐渐接近山庄外墙,柳梦生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虽然金陵董氏没有潜入山庄里来,可是这墙外却是很规律地散布着人手,想那董允章是当真没有死心。 柳梦生不禁奇怪,从之前董允章在山庄前庭的表现来看,似乎并没有要用赐婚一事来胁迫江晓莺的意思,不然当时在前庭就可以用抗旨不遵之词逼迫江晓莺就范了,而且现在也没有趁临安穆氏不备强行潜入。 柳梦生都开始以为这个董允章心胸大度了,结果这人却在外面布了天罗地网等柳梦生他们出去。这个董允章虽非君子言行,恶事却又不做绝,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不过董允章可能也知道江晓莺这般不情愿,即使将她强行带回去,恐怕也很难降住她,指不定哪天就又跑了呢。 “梦生,”柳含烟忽然停住了脚步,轻声唤道。 柳梦生立刻停了思绪警觉起来,同时运气将探知的范围扩大了一圈,结果发现果然有一人跟在了后面,似乎还敛去了相当的气息,感觉不像是临安穆氏中的一位。 柳梦生扣住腰间佩剑,低声道:“师姐,你们先走。” “怎么啦?”江晓莺见两人这样严肃,有些不安地小声问道。 “看来咱们出门的时候带了个小尾巴,你带着大家先走,我去处理一下,”柳梦生笑道。 “喂!你一个人能行吗?”江晓莺差点叫出声来。 柳梦生没有再理会江晓莺,迅速闪身躲在了树影中,将自己的气息尽力敛去,见江晓莺已经带着大家向前走了有一段距离了,便专注地感受跟在后面的那人动静。 柳梦生发觉跟来的那人身上传来的气息在自己和江晓莺几人离去的方向中间飘移,似是有些犹豫,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立即跟上江晓莺她们,而是停下来在观察着。 柳梦生耐下性子来,心道我就不信你能一直不动。但见江晓莺几人渐行渐远,很快就要辨不出身形了,那人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快步跟了上来。 “这位仁兄夜半三更来此处鬼鬼祟祟的,难不成也是长夜无眠出来散步的?”柳梦生趁其不备,从他身后跳了出来,木剑出鞘指着来者。 那人并没有感到意外,伸手理了理身上黑色的袍子,拄着木杖转了过来。 “何伯,我记得这里好像是临安穆氏的府上,您老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不合适呀?”柳梦生略带讥讽的语气说道。 何伯不知是惜字如金还是懒得跟他贫嘴,直接扔过来一个大袋子。 柳梦生下意识伸出左手将那个袋子揽进怀里,却没料到这袋子竟然这么沉,正中柳梦生胸口砸的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不会是把这东西当暗器丢过来的吧?柳梦生心中暗道,遂慌忙撤了木剑,用双手抓住才勉强没让袋子掉到地上。 “哇!什么东西这么沉?”柳梦生一边戒备着何伯一边打开那袋子瞄了一眼,结果看到里面装的全是钱财。 虽然柳梦生对现今世上的货币没什么概念,但是这一大袋子怎么想都不是个小数目,不禁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的意思,纵是流落在外,也莫要丢了江氏的脸面,”何伯用嘶哑的声音简短地答道。 “谢过江大小姐,”柳梦生施礼,心道这个江巧眉表面上对自己妹妹不怎么关心的,这临行的盘缠倒是准备的充足。 何伯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柳梦生见状对着何伯的身影又施了一礼,遂转身就要去追上先行的师姐和江晓莺等人,然而柳梦生还未迈出一步就又被那木杖拦了下来。 “且慢,”何伯左手横杖拦住柳梦生的去路。 “不知何伯还有何事?”柳梦生嘴上恭敬地问道,心里却有一丝不爽,虽然不知道何伯是不是真的目盲,但是这样蒙着眼睛或是失去视觉总归会影响动作的把控,这个何伯倒是不担心这一杖拦过来会不会直接戳到他。 何伯没有立即回答,眉头渐渐聚拢,好像是在犹豫着什么。柳梦生没有心思在意何伯的表情,目光一直落在了他的木杖上,生怕这位老者手下失准伤了自己。 柳梦生在防备何伯动作的同时,发现这木杖之上好像还镶嵌一块黄色的宝石,就在河伯左手握着的地方,但由于何伯手指的遮挡再加上夜色的缘故看不清那宝石的质地,不知是玉石还是玛瑙之流。 何伯似乎察觉到了柳梦生注意力的转移,迅速将木杖收回戳在身前,又转过身去说道:“今后行事务必提防董允章,还有……夏揖山。” 柳梦生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却见何伯已然快步远去消失在树影中了。 一路上细细琢磨,柳梦生还是不大明白何伯这最后一句告诫的含义,董允章的话不用提醒也是要戒备的,为什么还要特意强调一遍?而且为什么要提醒自己提防夏揖山?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见到柳梦生追上来了,江晓莺就急忙问道。 “你姐姐托何伯给你送点儿盘缠来了,”柳梦生随手那一袋子钱丢给她。 “这也叫点儿?你先帮我揣着,我这左手还没好,拿着不方便,”江晓莺仅凭右手差点没接住,就又塞进了柳梦生怀里。 然而这么大的钱袋柳梦生也不知安放何处,只得先收到了包袱里。 一行人在地图的指示下又来到沁梅园的酒窖。 “没想到这里居然就是密道的入口所在,”柳梦生摸了摸地窖的土墙,心想要是能凑巧再找到一坛之前的那种桃花酿就好了。 “只是这个入口到底在哪里呀?”江晓莺犯愁道,“地图上只画着入口在酒窖里,可没写着具体在什么位置呀,难道是要我们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吗?” 柳梦生和江晓莺最终对着地图上画着密道入口方向的那面墙壁纷纷陷入了沉思,这面墙上盘根错节,有些根须已经伸出了墙面,应该是处于院中梅树的正下方。 “雪怜也真是的,图都给了,为什么不干脆标出来入口怎么找,”江晓莺小声抱怨道。 柳梦生心中却有了些疑惑,按说之前雪怜并不知道有沁梅园这一处,更别提这酒窖中会有密道了,那如今这张标着密道的地图到底是从何而来?想到这里,柳梦生不禁开始怀疑这条密道是否真的存在了。 “会不会是这些树根把入口挡住了?”柳青阳信手拨弄着一些细小的根须,脚下稍有不慎差点绊倒。 “青阳,小心一点,”柳含烟柔声嘱咐,上前去扶住她。 “我没事的,姐姐,”青阳虽然嘴上说没有事,实际上右脚不知何时被细小的根须缠住了。 青阳又尽力尝试了几次,依旧不能挣脱,柳含烟从后面轻轻地抱住青阳:“青阳,让姐姐看一下。” “嗯,”青阳乖乖地点了点头,身体也放松下来了。柳含烟蹲下来,伏身去解开那些根须。然而这棵梅树年岁已久,根须甚密,柳梦生见不时有垂下来的根系妨碍师姐,便上前去抬手拨开上方的根须。这一抬手,柳梦生却听到一弦琴音传来,低眼看去,师姐的木琴好好地收在琴匣中,断不可能被拨动发声,而江晓莺、夏语冰和柳青阳三人似乎没有听到一样,柳梦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幻听了。 还未及多想,柳梦生忽然觉得自己拨开的树根传来一阵抽动,便慌忙退开。谁料眼前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株梅树纷繁交错的根系居然纷纷摆向两侧,渐渐从中间现出一条密道来。 柳梦生和江晓莺同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一边指着那入口一边张着嘴瞪着眼睛看向对方,夏语冰像是被吓着了,走了过来扯了扯柳梦生的袖子。 “这个密道好神奇呀,”柳青阳好奇地看了半晌后感叹道。 “既然密道已经找到了,梦生,我们快些动身吧,”柳含烟浅浅一笑。 “师姐且慢,这密道里的情况尚不明朗,还是小心为妙,”柳梦生上前一步拦住密道入口,“就由我打头阵,师姐带着青阳跟紧,语冰妹妹就由晓莺照顾了。” 说罢,柳梦生抽出木剑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柳梦生的担心是多余的,密道中并无机关,只是蛛网密布、尘土厚积,显然是很久没人进来过了,几人用丝帕遮住口鼻缓缓前进。 “这么密道怎么看起来有些奇怪呀?”见没有什么危险,沉默良久的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 “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柳梦生随口问道。 “按说密道都是供人通过,或者方便运送物品的,可是这个密道却是大致呈圆形的,”江晓莺擦去侧壁上的尘土,仔细观察了一番,“而且整个密道内部虽然用山石加固,但是看不出有接合的缝隙,这密道是到底怎么建成的?” 听江晓莺这么一说,柳梦生才觉出这密道确实不像是出自一般工匠之手,瞄一眼江晓莺手里的地图,看样子这条密道应该是贯穿了整个山体,侧壁上没有反复穿凿的痕迹,给人感觉这一条长长密道像是一气呵成的一般,到底是哪位能工巧匠会有这等手艺? 直到走出密道,柳梦生和江晓莺也没整明白这个密道是怎么建成的,几人最后穿过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山体裂缝,终于重见天日了。此处位于山林深处,柳梦生运气探查了一番,四下杳无人迹,只有各种小动物在林间穿梭。 “可算是出来了,”江晓莺将那本《玉缘》扔给柳梦生,用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合着你没想好往哪儿去就跑出来啦?”柳梦生翻开《玉缘》,将那页地图扯了下来撕个粉碎,一旁的夏语冰见了似是有些心疼。 “哎,你怎么就撕了?”江晓莺叫道。 “不撕了万一落在歹人手里,岂不是给临安穆氏引去祸事,人家好心帮了咱们,咱们当然不能反倒害了她们,”柳梦生正色道,想到江巧眉之前的话还有何伯的告诫,这个地图最起码不能落到金陵董氏手里,与其藏在身上增加风险,倒不如现在毁去了省事。 “这么说也对,你等一下,”江晓莺同意道,随手取出那种黑色粉末。 柳梦生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便寻了一处空地将撕碎的地图放到地上,江晓莺将黑色粉末倒在了上面,又扔给他两片黑黝黝的石头:“剩下的交给你了。” 将地图彻底燃尽之后,柳梦生将余烬盖灭起身道:“现在想好往哪边去了吗?” 江晓莺皱了皱眉道:“本姑娘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要避开金陵董氏就好了,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送语冰妹妹回夏兄那里。” “算你有心,走吧,”柳梦生说着便迈步要走。 “哎哎哎,你知道往哪里走吗?”江晓莺急道。 “当然,”柳梦生悠哉道。 “你认识路?”江晓莺讶异道。 “不认识啊,”柳梦生坦然道。 “不认识,你瞎领什么路?”江晓莺一脸鄙视地看着柳梦生。 “虽然不知道路怎么走,但至少本公子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去,”柳梦生道。 “我才不信,”江晓莺依旧一脸鄙视道。 “那问问你,泰山在什么方向?”柳梦生挑眉道。 “当然是北边啦,”江晓莺不假思索道。 “所以你觉得董允章那家伙一旦发现我们跟语冰妹妹都不在画梅山庄里了,他会派人手往哪个方向追?”柳梦生道。 “我明白了,他们要是往北追的话,肯定想不到我们偏偏是往南走的,”江晓莺恍然道。 “我寻思你这是翅膀受伤了,怎么脑子也不好使了?”柳梦生笑道,“往南去能遇上夏兄吗?咱们得往西去。” “往西走,去哪里呀?”江晓莺道。 “当然是庐江了,你忘啦?咱们只跟你姐姐和那董允章提到过泰山,他们哪里会想到夏兄给咱们指明了两个去处,”柳梦生道。 “对呀,我怎么把庐江给忘了?”江晓莺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师姐,”柳梦生折回来想要征询师姐的意见,但见到柳含烟点头同意了,于是就摸了摸夏语冰的脑袋,“语冰妹妹我们走吧,找你三哥去。” “嗯,”夏语冰笑的开心。 “喂!这么着急的嘛?一晚上没睡,就不能先休息一会儿吗?”江晓莺抱怨道。 “笨鸟先飞早出林喽,”柳梦生头也没回地说道。 第36章 林中 日上三竿,柳梦生拖着沉重的步伐,几近绝望地在林中穿行着。 “叫你不走大路,非得在这破林子里穿来穿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江晓莺拄着一根树枝削成的手杖抱怨道,“现在倒好,吃的都找不到了吧。” “好呀,咱们这么显眼,走大路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我们就把你交出去,还能换顿安稳饭吃,”柳梦生回嘴道。 几人自从离开了临安之后,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一直避开主要的大路,特意挑选一些小径或者干脆林中穿行。 但是吧,柳梦生很快就发现,这一行人想要低调行事似乎有些困难。江晓莺那种哪里都好奇、哪里都想去看看的性子姑且不论,单是仿若芙蕖出水、亭亭玉立的柳含烟就足以引人注目,再加上生得水灵可爱的柳青阳和夏语冰,即便是江晓莺的举动不那么惹人注意,一行人所过住处也是引旁人侧目连连,其中自然不乏把柳梦生认作通缉要犯的人,这种时候自然少不了一番口舌或是追逐。而且柳梦生发现居然有官员并不认得夏揖山的令牌,说好的在朝为官呢?说好的玄门大宗呢?到头来还是自己这双腿最靠谱。 柳梦生本以为避开大的城镇能稍微轻松一些,结果但凡百户左右的小镇里都能有那通缉令,散布范围之广甚至能比过那些江洋大盗。 “小鸟小鸟,你知道画像上的这个人究竟干了什么事?竟然能这么出名,”柳梦生终是忍不住好奇,在一次试图甩开追捕官兵的半路上撕下了一纸通缉令,结果因为太过慌张又把名字扯掉了。事后仔细想想,冷美人和夏揖山当初觉得柳梦生像是能来看自己通缉的人倒也不无道理。 江晓莺一听有人问自己,当时就来了兴致,但回头看见了柳梦生的脸,又想起被追的很惨的经历,遂脸色一阴,不悦地说道:“他啊,采花淫贼。” “啊?”柳梦生万般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不过,却是更好奇了,这采花淫贼究竟是轻薄了哪家的姑娘?能被官府和玄门联手追杀。 “那你跟我说说,这人叫什么?”柳梦生追问道。 “采花淫贼!”江晓莺一字一顿道。 而后的路途上,一行人只能越走越偏,起初还能偶然经过一些村镇,吃两顿好的,再舒服地睡上一觉。但这几日不知是什么原因,别说看见有村镇,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身上带的干粮很快就消耗殆尽了,又偏偏到了这一片荒郊野岭里,又饿又累,难免会有些情绪。 “哼,不是说好的早出林嘛,现在怎么还在树林里转悠?”江晓莺一脸鄙视道,“就算是咱们能支撑的住,也考虑一下语冰和青阳吧,她们两人这几天就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正经的饭。”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笨鸟喽,”柳梦生回头看了看,自己背上的夏语冰挤出了一个笑容,青阳虽然倔强地不让柳含烟背着,但是身体的疲惫已经难以掩饰了。 柳梦生心里清楚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只是先前在各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现在还不知道是否彻底摆脱了金陵董氏的搜索,还不能放松警惕,看着两个小丫头疲惫的状态柳梦生也着实于心不忍,便停下来说道:“小鸟,你先和家姐一同照看一下语冰和青阳,我去附近找些食物来。” “总算可以歇会儿了,”江晓莺一听当即找了棵小树靠着瘫了下去。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颓废的江晓莺,轻轻将夏语冰放下来后,便对柳含烟说道:“那就麻烦姐姐先照看一下三位,我去去就回。” “梦生小心一些,”柳含烟浅浅一笑,将青阳揽在身侧一同倚着树坐下。 虽然是自告奋勇去找食物,但至于到哪里能找到,柳梦生自己也毫无头绪。一行人来到的这片林子本身就有些古怪,四周异常的安静,几乎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植被还算是茂盛,可是唯独那些可以用来充饥的却是一个都没长,在这样下去就真的要去啃树皮了。 正是苦恼之际,柳梦生突然发现前面一片草色有异,便上前察看。不同于别处植被那般杂乱,这一片草地过于整齐划一,不仅只有一个品种的草,就连倒伏方向都是一致的。 柳梦生抽出木剑刺向近处的草地,发现下面是空的,遂翻手一挑,一丛乱草应势而起,露出了其下的深坑。 柳梦生蹲下来看去,不禁背后一寒,这深坑下面立着一根根的木桩,每一根木桩都被削尖了直指上方,想必是附近的猎户布下的陷阱。柳梦生记得曾在书中看到过这种陷阱,应该是猎户用来捕获野猪野鹿的,一旦有猎物不慎跌入其中,必然会被这些直立的木桩贯穿,当场丧命。 柳梦生心道这附近不像是有野猪野鹿出没样子,谁会费劲在这里布下这个陷阱?幸好是注意到了,不然这要是掉下去,就别想回去见师姐了。 柳梦生起身仔细察看这个陷阱的边界,以防自己不慎跌入,结果却发现这个陷阱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以这个规模完全可以填下四五头野猪了,这个猎户究竟要抓什么猎物? 柳梦生绕过此处,小心探寻了一番,却是发现了更多的陷阱,而且每一个的规模都大的夸张,显然不可能是一人所为。柳梦生心中不免有些讶异,这附近明明连只老鼠都见不到,为何要兴师动众地挖出这些陷阱?难道不是为了捕猎所用,而是在防范着什么? 柳梦生心中一惊,若是这林子真的潜伏着什么威胁,那么师姐他们现在岂不是身处危险之中还不自知? 柳梦生想到这里倏然起身就要折返,不料身后却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惊得他急忙闪身躲开。一只飞箭嗖的一声没入了柳梦生方才面对着的那棵树中,几片叶子应声散落。 顺着飞箭射来的方向望去,一个中年修士怒目圆睁,手中长弓开满,第二支箭已经搭在了弦上。 “这位道友且慢!”柳梦生当即叫道。 “乱党余孽,休要多嘴,还不快束手就擒!”中年修士义正言辞道。 “且慢,那你可认得这令牌?”柳梦生迅速拿出夏揖山给的令牌不耐烦地说道。 那中年修士眯起眼看了看那令牌,却还是没有放下弓箭,扬声道:“你这令牌到底从何处偷来的?” “偷?”柳梦生本就因为饥饿劳累烦躁不已,一听这话心中怒火骤起,心想我这般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看起来像是能做出偷窃这种勾当的人吗?不由怒道,“想来本公子在临安城力退那妖雨邪祟,泰山夏氏夏揖山见本公子侠肝义胆,心生敬佩才特意将此令牌诚心赠与的,如何算是偷?” 那中年修士愣了片刻,却将长弓开得更满了直指柳梦生的眉心,情绪激动道,“那我问你,那妖雨被铲除了吗?” “你好歹也是玄门中人,求人问事却以弓矢相逼,未免也太不合乎礼数了吧,”柳梦生见他双臂微微颤抖,显然是因为过于激动开弓用力过猛,而将长弓拉到自己不能控制的程度,说不准下一刻就会失手放箭。 “少废话,快点告诉我,那妖雨到底怎么样了?”中年修士几近吼道,弓弦已经拉到极限。 柳梦生此时已经暗中调整好身形,估算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纵使那中年修士一箭射来,他现在心中也有把握能够完全避开,便冷笑道:“本公子偏不说。” “你!”中年修士青筋暴起,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拉弓瞄准柳梦生就是一箭。 柳梦生看准时机抽出木剑挡开飞矢,迅速向他冲去。那中年修士自知已是来不及搭箭,反手从身后抽出一件兵刃。 柳梦生见了那兵刃心里略微惊讶了一番,本以为这个中年修士会抽出一把长剑,但没想到他却拿出了一把猎刀。 哪里会有玄门弟子用的是猎刀?这人不会是个假修士吧?柳梦生虽然心里有疑问,但动作上却丝毫没有迟疑,一剑直取其侧颈。 那中年修士急忙抽刀格挡,然而他似乎并不擅长刀法,交手仅一回合,手里的猎刀便被柳梦生一剑挑落,同时身体重心也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柳梦生自然没打算放过机会,反手一剑刺去,直指那人咽喉。 中年修士倒在地上,自知这一剑避无可避,索性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剑已是得手之际,柳梦生突然察觉不妙,立刻抽身跳开,稳住身形后,遂往杀气来源望去。 那里赫然立着一位女子,却是背对着这边,长发散落几乎遮住整个后背,全身似乎只以两层艳粉色的轻纱遮体。 柳梦生运气探去,却没在这女子身上觉出活人的气息,心道这总不能大白天的闹鬼吧?柳梦生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嗯,还在,那唯一的解释便只有一个,这女子是夏氏的灵偃。 “既然是泰山夏氏的道友,想必认得这枚令牌吧,”柳梦生再次扬起令牌道。 “这位小兄弟,这枚令牌当真是三弟交予你的?”那女子转来问道。 柳梦生瞬间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这句话正是由眼前这个灵偃说出来的。 这真的不是闹鬼吧,柳梦生脑中一嗡,虽然泰山夏氏的这种制造灵偃的秘术已经异乎寻常了,但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灵偃居然还能说话,若不是自己能够运气探其虚实,还真以为这灵偃是个活人呢。 “在下柳梦生,敢问这位…嗯…姑娘芳名?”柳梦生缓了缓惊讶的情绪开口想要询问对方来历,却又不知道这灵偃的主人是男是女,结果下意识地对着灵偃问了出来。 “这位公子是在问我的姓名吗?”那灵偃眸中波光略过笑了出来,无论神态还是笑声,都宛如一位寻常女子。 “这……”柳梦生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答复。 方才倒地的中年修士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对着灵偃的方向恭敬地施礼道:“二师兄。” 师兄?柳梦生骇然,眼前这位不会真的是个活人吧?而且还是个男扮女装的家伙!泰山夏氏一个个都是什么癖好,脑中又想到了背着棺材的夏揖山,还有夏语冰的阿哞,不禁心里怀疑泰山夏氏真的是什么玄门大宗、名门正派吗?怎么一个比一个邪乎? “不解风情,”灵偃小声叹气,又忽然责声问道,“王复呀,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王复连忙压低了头说道,柳梦生此时才有心思仔细看清王复的模样,只见他身着一身夏氏的校服,可能是为了方便开弓搭箭而将两只袖子挽起露出粗壮的前臂,一张朴实的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两鬓也有了几根白发,胸前鼓鼓囊囊的似乎是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暂且先不追究了,等回到宗内再好好罚你,”那灵偃向王复微微侧了一下脸,但长发遮挡依然看不全她的面容。 灵偃说罢,便缓缓转来。柳梦生见她向着自己走了过来,遂定睛看去,这一眼直接让柳梦生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但见来者面容姣好,五官精巧,姿态婀娜,甚至连神态都与常人无异,若对旁人说她是灵偃,恐怕没人会信,但是从散发出来的气息来看,柳梦生却能断定她绝对不是活人。 “门下弟子多有无礼,还望这位公子宽宏大量,”灵偃恭敬地施礼道。 “既然道友诚意致歉,何不现出真身来?”柳梦生注意到她的声音是从咽喉附近发出的,而小巧的嘴唇却毫无启合,心道纵然这灵偃神态相貌如何相似,也终非是人。 “没想到居然被这位小兄弟识破了,”那灵偃闻言笑了出来,“只是在下真身确实不在此处,无奈只能以此方式致歉,多有怠慢,还望兄台见谅。” “无妨,”柳梦生摆了摆手,并不想再耽误时间了,“既然是场误会,我也不想追究什么。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 “这位小兄弟且慢,”灵偃宛如飘过来一般拦住了去路。 “还有何事?”柳梦生心里有些反感。 “虽然这位兄台为人大度,对方才之事不计较。只是兄台只身一人在这林中恐怕会有危险,所以可否让在下助兄台一臂之力?”那灵偃施礼道。 柳梦生转念一想,自己一个人在这林子瞎逛不就是为了找吃的吗?既然遇上了想要帮忙的人,自然是没有放过这机会的道理,遂开口道:“那不知可否给在下五人份的干粮?” “五人份?”灵偃一愣,应是没想到柳梦生会提这样的需求,遂低头作沉思状,“这位兄台是还有同伴在这林中吗?” “怎么?是带的口粮不够吗?实在不行,三人份的也行。再不济,两人份的总能有了吧,不能再少了,”柳梦生心里算了一下,夏语冰和青阳两人饭量本就不大,就算是吃到饱也消灭不了多少食物,自己跟江晓莺即使吃不饱也能忍一忍勉强支撑,至于师姐总感觉像是吃两口就够了,比两个小姑娘还节省粮食。 那灵偃听了又是一阵笑,笑了半晌才忍住道:“口粮之事倒是不用担心,只是兄台若真的有同伴在此林中的话,还是快一些去警告他们为好。” “这林子里果然有什么危险,”柳梦生正色道。 “实不相瞒,这林中却有邪祟作乱,附近的村落已经出现了不少伤亡,”那灵偃也换作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 “在下确实有同行之人,这位道友若是方便,可否赠与在下口粮,以助我们早些离开此地,”柳梦生施礼道。 “口粮之事不足为道,只是现在已过午时,几位恐怕很难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树林,不如今夜就先同在下一同到附近的村落暂且避一避,”那灵偃道。 “多谢道友好意,”柳梦生道。 “那事不宜迟,还请兄台带路,”灵偃又施一礼道。 第37章 投宿 柳梦生带着灵偃和王复来到师姐等人暂歇之处时,远远望见夏语冰和青阳分别倚着江晓莺和柳含烟睡得正香。 “两位现在此处稍候,我先去禀报一下,免得吓到几位姑娘,”柳梦生轻声说道,灵偃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柳梦生轻手轻脚地来到柳含烟面前,轻声唤道:“师姐,师姐。” “梦生,那两位是谁人?”柳含烟浅浅一笑,轻声问道。 “是方才在林中遇见的泰山夏氏弟子,”柳梦生回道,“师姐,夏氏说这林中有邪祟作乱,不宜久留,又邀请咱们今晚先去附近的村落投宿,不知师姐意下如何?” “也好,青阳和语冰两人这一路疲惫,是需要寻一处人家好好休息了,”柳含烟浅笑道。 “好,那我这就将夏氏的两位引来,麻烦师姐先将大家唤醒,”柳梦生遂转去示意那灵偃和王复过来。 “这两位是泰山夏氏的弟子王复和…嗯…”柳梦生将那灵偃和王复引见给大家,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过这灵偃或者说她主人的姓名。 “小女子名作绿姝,如各位所见是一具灵偃,”那灵偃笑道。 名叫绿姝穿的倒是粉艳,柳梦生忍不住心中暗道,无意间瞥见到那灵偃看见夏语冰时微微一怔,王复倒是没什么反应,夏语冰见了绿姝之后缓缓地躲到了江晓莺的后面。 “我的乖乖,你们夏氏的灵偃还能说话了?”江晓莺本来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听了绿姝的介绍之后立刻精神了起来,“之前怎么没见过夏揖山的灵偃说过话呢?” 柳梦生倒是能理解江晓莺的感受,作为灵偃,绿姝的神态表情过于丰富了。 “看来各位已经见过我那三弟和幺妹了,”绿姝眸子一凝,似是在看向夏语冰,而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沉稳了。 “实不相瞒,是揖山兄托付在下将语冰送往庐江,”柳梦生解释道。 “怪不得三弟会将令牌交给小兄弟了,”绿姝双眼微微眯起,瞄向夏语冰,“不过,我那三弟居然舍得离开幺妹。” “没想到这令牌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江晓莺小声嘟哝道。 柳梦生白了她一眼,继续解释道:“皇命难违,揖山兄接了圣旨就匆匆赶路,不得以才将还在昏迷中的语冰托付在下照看。” “昏迷?”绿姝皱了皱眉头,语气中似是带了些反感。 “是啊,语冰先前在临安和大家一同对抗尸…妖雨…对,是妖雨,”尸蛟两字还未完全说出口,柳梦生便意识到目前其他的夏氏弟子恐怕还不知道妖雨的真身,“虽然语冰在其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但最后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王复听到妖雨一词后浑身颤了一下,那灵偃侧目看了看他,缓缓道:“那妖雨居然敢去临安?”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道友先将口粮分与我们,待到能投宿的村落再详细道来,”柳梦生道。 “小兄弟说的是,王复!快将干粮分与诸位,”灵偃扬了扬眉毛吩咐道。 一行人草草地吃了些王复带来的馕饼和肉干,便随这一人一偶来到林中的一处村落。 村口处早就有几位修士在等候众人,见柳梦生一行到来,为首的那位修士悠闲地向前迎来施礼道:“在下泰山夏氏夏崇嶙,乃是绿姝的偃师,携门下弟子在此恭候几位前来。” “崇嶙兄多礼了,”柳梦生回礼道,遂将师姐等人一一介绍。 “几位长途跋涉,想必很是辛劳了,今夜就在我们安排的房舍里好好休息吧,”夏崇嶙笑着缓缓说道,但在看见夏语冰的时候眼中掠过了几分寒意。 “多谢,”柳梦生施了一礼,目光扫视了夏崇嶙身后,见他并没有像夏揖山一样背着类似于木棺的重物,而后面夏氏的弟子均是清一色的淡黄色长袍,其中带着灵偃的弟子竟然足足有九人,其余的弟子也都背着类似于杜仲随身带着的那种木匣。 柳梦生心道这灵偃是泰山夏氏的秘术,应该只有内门弟子或者是有望被选入内门的弟子才有资格修习,泰山夏氏不愧是规模第一的玄门,光是站在这里的内门弟子就已经超过整个临安城里的穆氏弟子了。 只是站在这里的每一名弟子脸上都有显露出了倦意,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有些躁动,几乎所有人的身上手臂上,或多或少地缠着白布。很多弟子在看到夏语冰之后暗自交换了眼神,柳梦生从他们的气息中感到了夏氏弟子们有些意外的情绪中还夹杂着些许恐慌,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弟子小声的抱怨。 “这个瘟神怎么来了?” “她不是由三师兄管着的嘛?” “本来现在就已经很危急了,她怎么还来添乱?” …… 江晓莺不知是不是听见了,瞪了那些弟子一眼,夏崇嶙当即轻轻咳了一下,一众弟子便也安静了下来。夏语冰一直低着头,就好像是自己犯了错误一样,结果一时失神踩在青苔上差点滑倒。 柳梦生见状便转身拉起她的左手,对着一脸惊讶的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语冰妹妹,这里湿滑,需要小心一点才是。” 在做这个举动的时候,柳梦生余光瞥见了夏氏的众多弟子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幺妹呀,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麻烦别人?”夏崇嶙冷淡地说道。 “唔……”夏语冰委屈地低下头去,左臂缩了缩,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柳梦生自然不会放手的,蹲下来扶了扶夏语冰的头,侧头道:“崇嶙兄有所不知,语冰妹妹先前在临安同妖雨一战时受的伤还未痊愈。这一路跋涉,莫说瘦弱如语冰妹妹这般,就连在下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她途中却没有半点怨言,可谓是相当坚强了。再说,语冰妹妹之所以会受伤,也是为了在那妖雨的袭击下掩护我们,若不是她,我们恐怕现在就没法安然无恙地同崇嶙兄说话了。” 一提到妖雨,不少夏氏弟子又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想不到幺妹还有这等贡献,”夏崇嶙依旧冷淡地说道。 柳梦生心里清楚就算自己说得再多,这个夏崇嶙也不会有太多兴趣,便轻声对夏语冰道:“语冰妹妹,这段路走累了吧,来,柳哥哥背你。” 说罢,柳梦生便蹲了下去,夏语冰犹豫地瞄了一下两侧的同门,最后还是乖巧地趴到他背上。 柳含烟浅笑着低头去看青阳,柳青阳一撅嘴倔强地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没有那么娇气。” 柳含烟笑着抚了抚青阳的后背,拉起她的手跟上柳梦生,江晓莺一脸不悦地瞥了两眼夏氏的弟子后便一下子窜到柳梦生身旁了。 夏崇嶙领着柳梦生一行人往村子里去了,王复则与另外两名弟子跟在最后面。 “崇嶙兄,在这林子里作乱的到底是何种邪祟?会不会来袭击村落?”想来方才见夏氏弟子之中有不少人缠着白布,想必是与林中邪祟对抗时受了伤,柳梦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邪祟能让夏氏出动了这么多内门弟子,却还是这般狼狈? “一群蛊雕而已,这里有我们在,柳兄弟不用担心它们会闯进村子里来,”夏崇嶙头也不回地说道。 “哪里来的自信?明明自家弟子都那么狼狈了,这要是真来了能挡得住?”江晓莺不懈地小声嘟哝道。 “你小点声叫唤,别被人家听到了,”柳梦生盯着夏崇嶙后背,见他那校服的长袍上绣着一朵菱叶重瓣的花,但一时间想不起是何种花卉。 夏崇嶙好像并没有听见似的,或者是干脆懒得理会,忽然加快了脚步往前面去了。 “谢谢柳哥哥,”夏语冰趴在柳梦生后背小声道。 “谢什么,只是以后有我在,语冰妹妹大可不必害怕见这些什么玄门修士的,语冰妹妹又没有做错什么,”柳梦生小声说道。 “嗯,谢谢柳哥哥,”夏语冰笑着说道。 “还谢什么,又见外了是不,以后可不许再跟我说谢字了啊,”柳梦生回头看去。 “嗯,好,”夏语冰把头埋进柳梦生的肩头。 半路上,柳梦生注意到在阡陌间停着一队车马,大半的车辆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不少村人正在修缮,另有一队夏氏的弟子和一众官兵在一旁看护。 夏崇嶙带几人来到一处院落,柳梦生大略打量了一番,这一处院落与乡间村舍简直天壤之别,不仅占地颇大,白墙黛瓦,窗轩雕镂精巧,就连院内布景也很雅致。院子建在一处坡上,坐南朝北,主楼是一座二层小楼。大致推算了一下,站在这二楼上面想必视野极佳,应该正好可以望见田间风光与远山景色,柳梦生不由心想这院子莫非是哪里的大户人家在这里建的,用来体验乡野生活的? “几位先在这里稍候,待在下先去告知这院子的主人,”夏崇嶙说罢便往那主楼里去了。 柳梦生将夏语冰放下之后,好奇地问道:“语冰妹妹呀,你们夏氏的袍子上绣的是什么花纹呀?” “什么花纹,那个是人家夏氏的家纹,”江晓莺一脸得意的笑容。 “我知道你又懂了,可这一次我偏不问你,”柳梦生见江晓莺这般,便知道她又想炫耀。 “你!”江晓莺瞪着眼睛指了指着柳梦生鼻子。 “我又没问你,”柳梦生冲江晓莺吐了吐舌头,遂转身蹲下来接着问夏语冰,“语冰妹妹呀,能告诉哥哥吗?” “嗯,”夏语冰笑着转过身去,展开双臂,将长袍上的那朵花展在柳梦生眼前,“三哥说这朵花是木槿。” “原来是木槿呀,”柳梦生恍然记得好像何处见过这花。 未及细想,夏崇嶙就插话道:“各位,我已同这间宅院的主人问过了,几位今晚可以在此留宿。” 夏语冰见他回来了,马上就站得端正了,正想要躲到谁的身后。柳梦生眼神坚定地望着她,夏语冰见状顿了顿,柳梦生又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夏语冰自然明白柳梦生的意思,便抿了抿嘴点了一下头,理了理衣裳端正地站在原地平视前方,虽然依然不敢抬头正视夏崇嶙,却也坚强地未移一步。 夏崇嶙像是觉得有些奇怪,用余光瞄着夏语冰片刻,不禁皱了皱眉。 柳梦生见状便上前道:“多谢崇嶙兄。” “柳兄不必多礼,几位就好生休息吧,”夏崇嶙将目光再次移回他身上,“另外,那些蛊雕夜间更为猖獗,劝几位不要夜里胡乱走动。” “多谢提醒,”柳梦生心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怀疑他们几个到了晚上肯定会乱跑似的?一转眼却望见那小楼中走出来一位仪态端庄的妇人。 “哦,这位是杜夫人,这院子的主人,”夏崇嶙介绍道,“今夜就由杜夫人来照顾几位,当然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同门下的弟子说,只是记住入夜之后切勿在外随意走动。” “在下谨记,”柳梦生上前扶住夏语冰微微颤抖的双肩,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夏语冰见了先是一怔,后也回以一笑,笑的灿烂。 “劳烦杜夫人了,”柳梦生上前对着院子的女主人施礼道,但却未等到回应。 柳梦生奇怪地抬起头来,见眼前这位妇人两眼无神愁容满面,似是在担忧些什么。 杜夫人目光呆滞地扫视着众人,却在看见柳青阳的时候眼神一亮,当即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抓住了青阳的双肩,颤抖着道:“若儿,是若儿吗?你可算是回来了,急死娘了。” 众人一时间皆不知所措,柳青阳似乎是有点被吓到了,想要挣脱,但无奈力气不比来者,又怕死命挣脱会伤到这人。 杜夫人几近疯癫地摇晃着青阳,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若儿你说句话呀,说句话呀。” 柳梦生刚想上前止住杜夫人,就见柳含烟俯身一手揽住青阳,一手扶住杜夫人的肩轻声道:“杜夫人,这位姑娘不是您等的人。” 杜夫人闻声抬头表情迷茫地望了一眼柳含烟,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青阳,恍然失神道:“唉,小姑娘对不住啊,是我错认了,是我认错了。” 说罢,杜夫人松开了双手让到一旁,青阳被放开之后就立刻躲到了柳含烟的身后去了。 柳梦生和江晓莺望向夏崇嶙,投去索要答案的目光。夏崇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嘴唇开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柳梦生和江晓莺两人能很清楚地读出那个词:蛊雕。 柳梦生顿时感到心中堵闷,那杜夫人口中的若儿恐怕已被蛊雕掠去,而自己曾在师姐给的书中读到过,这蛊雕是一种食人异兽。柳梦生猜测若儿应该与青阳年纪相仿、样貌相似,可能也是个小姑娘,不然杜夫人也不会认错,只是如此考虑的话,杜夫人的孩子恐怕早已是凶多吉少了。 夏崇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施了一礼就拂袖离去了,杜夫人看也没看众人就转过身去,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随我来。” “语冰妹妹,我们走吧,”柳梦生摸了摸被方才那一幕吓得呆住的夏语冰的脑袋,低声道。 “啊…嗯…好,”夏语冰回神立马躲到了柳梦生身后。 杜夫人将几人安排在了二楼,柳梦生不由得有些讶异这小楼里居然有这么多间房,就算是一行人每人一间都能住的下。不过,客居人家寄人篱下自然是不能这般麻烦主人的,于是青阳便随柳含烟同住一间,夏语冰则是与江晓莺在一房,柳梦生当然还是落单的那个。 好在是杜夫人给柳梦生安排的这一间风景极佳,推开窗户便能览尽田园风光。柳梦生享受着惬意的小风,观赏着周围景色,这一处村落虽在群山中,四周被崇山峻岭包围,却有一处地势平坦的土地,又有一条河流穿过。有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极适合开垦农田,那连片的农田不算辽阔,也足以让村人自给自足。此外柳梦生望见山脚还有几处果园,不禁感慨这村落附近还真是物产富足,相比之下,柳梦生他们刚才穿过的林子荒凉得简直可以用凄惨来形容了。 泰山夏氏的弟子们在阡陌间来来去去,柳梦生望见那田边空地上搭起了数个营帐,心道怪不得夏氏会把条件这么优厚的房舍留给他们,原来是自己早有着落,不过这件事柳梦生还是想得简单了。 很快便到了晚饭时分,杜夫人给他们准备了饭菜,柳含烟也下厨帮着做了两盘。然而饥肠辘辘的柳梦生在夹起杜夫人炒的青菜放进嘴里后,差点没直接吐出来。这菜酸呛至极,那股酸劲直冲天灵盖,酸的柳梦生不仅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就连意识都快飘离形骸,飞向远方了。 柳梦生缓了缓把自己的意识拉了回来,心道好家伙,幸好刚才没夹的太多,不然自己不得交代在这饭桌上了。柳梦生暗暗观察了杜夫人两眼,见杜夫人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炒的菜,心道这位大嫂烧菜调味这么豪放的吗?真想不到在这么举止娴静、仪态端庄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重的口味。看见杜夫人面不改色地夹了刚才那一盘子里的菜,放入口中时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柳梦生是打心里暗自佩服她。 不过,好歹是人家为了招待自己做的菜,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吧,于是柳梦生便安慰自己大概是这一盘发挥不是很好,还是先尝尝别的菜再说吧。 但是事实证明,是他想的太天真了,杜夫人炒的这三盘菜的味道简直超乎柳梦生的想象。柳梦生下一个目标是那道炒菠菜,吸取了上一道菜的经验,柳梦生只夹起一根菠菜,但见盘底好像还有白色的酱料,不禁有点好奇,想来自己从未见过菠菜还有这种做法,便又蘸了蘸这酱料。但是当把这一根菠菜放入嘴中时,柳梦生肠子都要悔青了,这哪里是什么酱料,分明是没有化开的盐,这一口咸的柳梦生真的快哭了出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杜夫人做的菜了,柳梦生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如果说前两道菜至少还能舍命下咽的话,那最后这一盘菜简直把柳梦生辣的差点当场去世。柳梦生对杜夫人的手艺已经彻底服气了,不仅加佐料何止跟不要钱似的,这简直是不要命,而且每一道菜的味道都很微妙,仿佛每一种菜在经过杜夫人之手后都丧失了这菜原本被期待的味道。 看见柳梦生一脸难受的样子,江晓莺手疾眼快,趁机将柳含烟烧的那两盘菜迅速抢走。柳梦生眼睁睁地看着江晓莺带着柳青阳和夏语冰两个小丫头风卷残云一般地消灭殆尽,只给自己留下了杜夫人的杰作。柳梦生一脸绝望地向她们看去,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抱歉的笑意。 一顿饭后,柳梦生几近丧失了生存的意志,虽然竭尽全力地下咽,但实际上也没有吃下去多少。杜夫人见菜还剩下了不少,便收了回去,柳梦生见状心道明天一早就得动身出发,他这条小命绝对受不住再来一顿了。 回到自己房间,柳梦生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的,这一顿不仅没有解饱,反而让腹中感到不适。于是柳梦生就打开了窗户,打算吹一吹风舒缓一下,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村落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更衬乡间的幽静,反倒是夏氏营帐那边倒是灯火通明的。柳梦生正盯着窗外发呆,忽觉有人悄悄来到门外。 “大晚上的,吃饱了不睡觉去,跑来作甚?”柳梦生幽怨道。 “嘿嘿,当然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被那些菜毒死啦,”江晓莺靠在门框上道,夏语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那还真是谢谢关心了,”柳梦生垂头丧气地趴在窗台上,夏语冰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跟着江晓莺走了进来。 江晓莺来到窗前,向那夏氏大营望去:“本来以为泰山夏氏只有夏揖山入朝为官了,现在看来怕不是夏氏的嫡系宗亲都领了官职。” “这是人家宗内的事情,也由不得咱们管吧,”柳梦生现在对这话题丝毫没有兴趣。 “咱们是管不着,只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夏崇嶙有问题?”江晓莺神神秘秘地说道。 “能有什么问题?人家好心把咱们从那小林子里带出来,还安排了住处,你怎么还怀疑其人家来了?”柳梦生白了她一眼。其实柳梦生心里也觉得这个夏崇嶙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是毕竟受人相助,不好说人不是。 “两码事,两码事,”江晓莺急着往下说道,“这个夏崇嶙也见过咱们一路上又累又饿的狼狈样子,这好不容易找到能好好休息的地方,却一再提醒咱们不要夜间走动,显然是心里有鬼。” “行了吧,你这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梦生歪过脑袋看着江晓莺,“老实交代吧,你这小鸟晚上想蹿到哪里去?” “嘻嘻,你有没有看见夏氏的那个车队呀?”江晓莺听了干脆也不掩饰了,当即露出了一脸坏笑。 “见过呀,怎么了?”柳梦生不以为然道。 “你就不好奇夏崇嶙为什么会领着这么大规模的车队来这深山老林里吗?”江晓莺问道。 “所以你该不会是想夜袭夏氏车队,洗劫一番,劫富济贫吗?”柳梦生也一脸无奈地回过头来,就知道这江小鸟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算了吧,你这翅膀还没好利索,就急着要飞啦?” “所以这不是来找你帮忙嘛,而且本姑娘像是趁火打劫的那种人吗?就是悄悄去看一看而已,不会被发现的,”江晓莺兴奋地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要这么说的话,那当然是……”柳梦生见江晓莺期待地凑了过来,眼中星星点点,便故意扭过头去道,“没兴趣,要去你自己去,本公子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没力气。” “真没劲,”江晓莺一脸失望地垂下头,但又马上兴奋地抬起来,“那要是给你寻些能吃的食物,你来不来?” 柳梦生见江小鸟是铁了心要拉他下水了,又转念一想,自己其实也有点在意泰山夏氏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地带人来这深山老林里,再说还能让江小鸟找些吃不死人的食物安慰一下自己严重抗议的肚子,于是开口道:“看你这么诚心诚意的,那本公子就陪你去一趟。” “好,咱们现在出发,”江晓莺兴奋地拽着柳梦生就往外跑。 “咱们事先说好了,不许顺人家东西,”柳梦生拽住她不放心地嘱咐道。 “放心吧,我才不稀罕,”江晓莺头也不回地应道。 第38章 探营 柳梦生又换上了那件夜行衣,在夜色的掩护下,穿入农田周围的芦苇荡中。此时已是深夜,然而泰山夏氏的大营依旧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可以很清楚地望见有很多夏氏弟子和官兵在营地中来去匆匆。 “哎,你说这个泰山夏氏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在干什么呢?”江晓莺戳了戳柳梦生小声问道。 “我要是知道还跟你出来干什么?”柳梦生看了看身后的夏语冰,“只是咱两出来冒险就算了,你怎么还带上语冰妹妹了?” 夏语冰不好意思地向柳梦生笑了笑,柳梦生心想之后去了庐江,绝对不能让夏揖山知道自己带着他妹妹学着怎么潜入自家大营这件事。 “不然留她一人在屋里多寂寞呀,”江晓莺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氏大营,“而且带上语冰妹妹,就算是被抓到了,也能说是陪她过来逛逛。” “你这理由有多牵强,你心里知道不?”柳梦生看那些白天在小路上停留的车马已不见了踪影,看车辙的痕迹应该是转移到了营地里去了,“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接近车队?”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江晓莺十分自信地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找吃的呀?”柳梦生一脸无奈,想来要不是有食物诱惑,柳梦生才不想陪着这只小鸟冒险。 “着什么急,这夏氏大营里还不愁没有吃的吗?”江晓莺敷衍地说道。 三人借着芦苇丛的掩护慢慢接近一处营帐,恰好正有一名夏氏修士携两名军士巡逻走来。柳梦生看那修士没有灵偃在侧,便猜测是夏氏的外门弟子。 江晓莺见了那一队人走来就要穿出遮掩迎上去,柳梦生一把拉住她:“你疯了,想自投罗网吗?” “怎么?担心我呀?”江晓莺回头挑眉道。 “我是担心我的晚餐,你要是被抓了,我找谁要吃的去?”柳梦生道。 江晓莺白了他一眼,道:“放心,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看着本姑娘表演吧。” 说完便挣脱柳梦生窜了出去,柳梦生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心里一急差点叫了出来,夏语冰扶住他扬起的手臂,笑着摇了摇头。柳梦生看向夏语冰,又指了指跑出去的江晓莺,一时语塞咿呀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 夏语冰见他这般,掩唇一笑道:“柳哥哥,就信晓莺姐姐一回吧。” 柳梦生终是把憋了半天的话又咽了下去,自暴自弃地对着夏语冰点了点头,心道行吧,我就在这里静静看着你这江小鸟怎么折腾,到时候被抓住了我看你怎么办。 柳梦生将气息散了出去,以便探明细节,只见江晓莺先是屏住了呼吸,浑身的气息也随之收敛,轻手轻脚地隐于营帐后的阴影之中。待那三人走到近处,便翻身一跃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落地翻入另一侧的暗处。那一名修士似是听到了点动静,扬起手来示意其他人有异样。 “仙师,这是有什么不对吗?”其中一个军士见了紧张地问道。 “附近有些动静,四处查看一下,”那名夏氏弟子马上抽出腰间佩剑说道,其余两个人也纷纷抽出腰刀,散开查看附近的情况。 柳梦生和夏语冰悄悄来到芦苇荡边缘,见那夏氏弟子向江晓莺那边缓缓走去,若是再往前走几步,必然会发现这个不速之客。 柳梦生开始有些按捺不住了,心里着实替江晓莺着急,那名修士此时已经十分接近江晓莺的藏身之处了,随时都有可能看见她。 可躲在暗处的江晓莺却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还冲柳梦生这边自信一笑。眼见那个修士已经走到可以看到江晓莺的地方了,就在转头向暗处看去时,江晓莺一个闪身避开那人视线跳到三人中间,身法快而轻巧,就连那名修士也完全没有察觉。 这下看的柳梦生差点跳了起来,此时那三人均背着彼此,显然是没有想到能有人跳进他们中间去,然而江晓莺正是利用这个空隙躲开了那名修士的搜索。 此时夏氏弟子停下了动作,眉头一皱,似是在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那两名军士还在向着各自的方向仔细查探。江晓莺站在三人中间倒也毫不惊慌,时刻留意着三人的动作。 其中一名军士已经走到了芦苇荡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不耐烦地用腰刀划了两下身前的芦苇。另一名军士听到这边有响动,便要转身看来,江晓莺见状当即顺着他转身的方向一个前翻,遁入最开始藏身的阴影中。这个动作几乎是从那军士身边擦过,却未引起那人注意。 就算是亲眼所见,柳梦生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不仅心中感慨这个江晓莺不仅这敛息之术着实了得,就连轻功身法也非凡等,更何况还是在一只手臂受伤的情况下,居然能在三个人眼皮底下来回,而不暴露行踪。 “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那名夏氏弟子搜寻无果,便收了长剑转身问道。 “回仙师,并无异样,”那名刚与江晓莺擦身错过的军士回道。 “是吗?”修士摸着下巴仔细回想。 “仙师,您是不是看错了?”芦苇荡旁的军士有点不耐烦道。 “一定是仙师近日来多有劳累,才会有此误判,”另一名军士说道。 那个修士又环顾了四周,也没再感到有异样,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罢了,就当是我看错了,我们走。” 江晓莺见三人离开后,便趁着下一波巡逻走来之前,又轻巧地折了回来。 “哎,我说,你刚才用了几成气…嗯…功力?”柳梦生本来是想说气力的,但是又觉得江晓莺可能听不明白,所以就换了个功力一词。 江晓莺望着天想了想道:“左手绑着不好估算,大概不到三成吧。” 不到三成?柳梦生不禁想到之前江巧眉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不知道江晓莺要是使出全力会不会也能达到这种程度。 不过,自江晓莺冲出芦苇荡之时,柳梦生就有些疑惑,他实在是看不出来她这来去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遂问道:“所以你去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收获呀?” 江晓莺同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道:“收获?没有收获呀,就是让你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功夫。” 果然被柳梦生不幸猜中了。 “哈?”柳梦生心道你倒是顺手把那军士腰上的水壶顺来,也好让我来个水饱。 “怎么样?厉害吧,”江晓莺得意道。 “这也就是对方只有三个人,待会儿真要进到夏氏的大营里,有那么多双眼睛……”柳梦生质疑道。 “咱们就不能避开人多的地方啊,不跟你废话了,走了走了,”江晓莺不等柳梦生把话说完,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拉起他往夏氏营地里去了。 只是说是避开人多的地方,可江晓莺选择的路径却是极为大胆,常常会大摇大摆地走出暗处,跟在后面的柳梦生觉得越发不靠谱了,毕竟能那般在人前遁形也就只有江晓莺一人,若是真的撞上巡逻的人,他跟夏语冰岂不是就直接暴露了? 不过说来奇怪,三人在夏氏的营地里穿行,却一直能避开泰山夏氏弟子以及那些军士。柳梦生时刻探查着周遭的气息,惊讶地发现江晓莺能够在视线所及之前就察觉到有人接近,甚至还能准确判断出对方动向。这一路潜行,柳梦生也一直在观察江晓莺是何如做到这一点的,但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心里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显然不是跟自己和师姐一样借助气息察知周围环境的。 待从一个营帐转过去之后,柳梦生察觉到前方聚集着很多人,便一下子停了下来。同时,江晓莺也抬手示意不要前进了,但好像感觉到柳梦生是在自己发出信号之前就有了反应,便有点奇怪地回头看了过来。 “前面怎么了?”柳梦生见她回头看来,便立刻装作好奇地小声问道。 江晓莺盯着他皱了皱眉,顿了一下道:“没什么,就是那里聚集着很多夏氏弟子,不清楚在干什么。” “那咱们要去看看吗?”柳梦生赶紧问道。 江晓莺有点犹豫道:“去是想去,但是那边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倒是有信心,只是你跟语冰妹妹过去的话肯定会暴露。” “那怎么办?”柳梦生心道原来你心里还有数啊。 “这样吧,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你带着语冰妹妹先到那边躲一下,”江晓莺指了指一旁干草垛说道。 “哎,你一个人真的行吗?”柳梦生不放心道。 “你好好注意自己别被逮到了就行,”江晓莺撇下一句就纵身一跃离开了。 柳梦生看着她灵巧地避开了两队巡逻的人马,便不见了踪影。 “柳哥哥,咱们还是先躲起来吧,”夏语冰拽了拽柳梦生的袖子,在身后小声地提醒道。 柳梦生探查了一下四周的气息,感知刚有一队巡逻经过远去,便回过身来向语冰点了点头道:“好,咱们先躲起来。” 说完就拉着夏语冰迅速跑到干草垛那里,找了一处凹陷的地方躲了进去。 “语冰妹妹呀,你知道他们这么多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柳梦生觉出附近并无他人,便小声问了起来,毕竟语冰本来也算是泰山夏氏所出,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夏语冰食指戳着侧脸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柳哥哥,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来这里要干什么。” “没关系,那咱们就等小鸟飞回来,看看她能有什么收获,”柳梦生双手背在头后躺在了干草垛上,夏语冰掩唇一笑点了点头,便也坐了上来。 两人安静地等了良久,却也不见江晓莺回来,柳梦生渐觉有些不安:“这个江小鸟到底行不行?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被人抓住了吧?” “应该不会的,要是晓莺姐姐被人发现了,那边应该会传来响动的,”夏语冰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眼里也满是不安。 柳梦生忽然察觉到自己头顶上有个微弱的气息接近,但是却没听到什么响动,便立刻跳了起来抽剑回身,夏语冰见状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呀,反应还挺快,”只见江晓莺蹲在自己刚才躺着的位置上方。 “回来就回来,能不能别吓人?你就不怕我叫出声来?”柳梦生抱怨道。 “没想到你居然能发现,”江晓莺轻盈地跳下干草垛,眯起眼睛来仔细打量着柳梦生,“就觉得你没那么简单,说吧,是怎么发现本姑娘的?” “嗯……听到了点动静,”柳梦生强行解释道。 “动静?不应该呀,”江晓莺有点失望的样子,似是在仔细回忆自己刚才什么时候发出声音。 “别说这个了,你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柳梦生岔开话题道。 “哦,”江晓莺回神道,“我刚才看见他们正在摆弄一架攻城弩,也不知道是为何。” “攻城弩?”柳梦生有点惊讶,这深山老林里也没有值得用上这种兵器的城寨,“莫不是想用这个对于那些蛊雕?” “不清楚,这个东西真的管用?”江晓莺怀疑道,可能是见过攻城弩在对付尸蛟的时候毫无作用,就对这兵器不抱什么希望了。 “那你看到之前的车队了吗?”柳梦生问。 “嗯,在另一边,而且把守很松懈,正好咱们也不是冲着那些玩具去的,”江晓莺听了一脸坏笑道。 此时夏氏弟子聚集的方向传来了嘈杂的动静,柳梦生侧身站在干草垛边缘,望见有一队人马像是拉着攻城弩离开了。 “他们不会是真的想用那些攻城弩对付蛊雕吧?”江晓莺一边看着一边质疑道。 “但愿能有作用,”柳梦生望见营地中还放着两架弩车,猜测应该是人手不足才留下的吧。 “不管他们了,正好人少了,也方便咱们行动,”江晓莺拉着两人就窜了出去。 “我说,咱们就不能先去找点吃的?”柳梦生揉了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问道。 “等会儿再说,”江晓莺不耐烦地瞥了一句。 三人悄悄地来到了白天见到的车队附近,为了以防万一,先躲到了暗处观察了一阵。方才泰山夏氏应该是调离了不少人手,此时留在营地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而车队这边更是长时间处于无人把守的状态。 在一组三人的巡逻队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江晓莺率先跑了出去。 “哎,你说这些大箱子到底是用来装什么的?”江晓莺摸了摸其中一副箱子上的雕花,“还整的这么精致,居然还都涂了上等的漆料,泰山夏氏还真是喜欢棺材箱子这类东西呢。” “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柳梦生也跟上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相比于一般运送物品的,这些车队所用的箱子的确过于精致了,不仅雕刻的纹理细致,木材也都是选用上等的梓木,“语冰妹妹可有印象?” 夏语冰皱了皱眉想了一下,就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江晓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哎,等下,你就不怕这里面有什么机关吗?”柳梦生拦住她道,想那夏氏能够驱使灵偃,要是这箱子里会暗藏什么夺命机关,别到时候东西没看着,再伤了性命就得不偿失了。 “人家泰山夏氏擅长的是灵偃秘术,跟机关是两回事,”江晓莺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若论机关巧术,若是我们湘西江氏愿称第二,这天底下还没有敢称第一的。你放心,本姑娘都检查过了,这些都只是普通的木箱。” 说罢江晓莺便一边用力去推那箱盖,一边对着将信将疑的柳梦生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两人合力推开箱盖,一起望了进去,借着远处营火的光亮勉强能辨清箱内之物。 “哎,你说那个夏崇嶙脑子是不是有病?这么精致的木箱就用来放这些?”江晓莺道。 柳梦生仔细看那木箱里面整齐地铺放着些许绸缎,但是铺放的很松散,看样子应该是用来保护原本放在里面的器物用的:“也许这些绸缎是为了防止真正运送的东西路上有磕碰的,而那些东西已经被夏氏弟子拿出去了,或者还没有放进去。” “你说的有道理,”江晓莺抽出来一段绸子仔细看了起来,“这缎子也是上等料子,这么个暴殄天物的用法,你说他们运送的东西得是什么稀罕物件?” “咱们可是事先说好的啊,就算再稀罕,也不能偷拿啊,”柳梦生提醒道,江晓莺向他吐了吐舌头。 “哦,”夏语冰眼神忽然明亮了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 “语冰妹妹想起来什么了吗?”江晓莺立刻转过来问道。 “这些可能是用来运送玉材的车队,”夏语冰道。 “玉材?”柳梦生随口问道。 “就是还没有经过雕琢的玉石,”江晓莺抢着道,“但是就算是运送玉石,这等铺陈也还是太过夸张了吧。且不说这么多木箱,单就这些绸缎就价值不菲,这一匹怎么也能抵得上好几块玉石的价钱了。” “三哥说,灵气充沛的玉石很难得的,而且萦绕在玉石上的灵气十分脆弱,未成器之前经不起磕碰,稍有差池就会沦为凡品,”夏语冰小声解释道,好像是怕被听见一般。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个学问,得记下来,”江晓莺感慨一句,遂转去向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呀,夏氏在挑选玉材的时候还有什么讲究嘛?” “别人家的事,你记得这么仔细做什么?”柳梦生心想这小鸟怕不是转脸又要向别人卖弄这些学问。 三人随后又接连翻看了几个箱子,但无一例外,木箱中除了绸缎别无他物。 “真没意思,”江晓莺叹气道。 “这下看也看了,好奇也好奇了,遵守承诺,该给本公子我找些正经食物了吧,”柳梦生累的靠在一只木箱上。 “喏,给你,”江晓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扔了过来。 柳梦生打开来看见里面放着馒头和烤肉,二话不说先咬了一大口烤肉,一瞬间口中肉香四溢,是满满的幸福感,是活着的感觉。虽然这烤肉只用了盐巴调味,但对于遭受过杜夫人那饭菜摧残的柳梦生来讲,那就是山珍海味呀。 柳梦生想着这烤肉要是热的就更好吃了,遂边吃边问道:“你什么时候拿的?” “嗨,就是刚才本姑娘一人侦查那些攻城弩的时候,”江晓莺坐到一个木箱上悠悠地说道。 “那你不早点给我,是想饿死我吗?”柳梦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抱怨道。 回到房里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柳梦生衣服也不想脱地一头栽到了床上,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心想这个江小鸟真的是精力旺盛,夏语冰回来的时候都已经累得不行了,刚将她背到背上就睡着了,反倒是江晓莺一副还不困的样子,要不是被强行拽回来恐怕还想在外面闲逛呢。 算了反正也填饱肚子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吧,柳梦生这么想着慢慢合上了眼睛,结果一翻身却被什么东西硌到了。揉了揉被硌疼的地方,柳梦生将那东西拿了出来,不情愿地又睁开了眼睛看去,原来是殷雪怜送的那个竹筒。 柳梦生困意消散了几分,便起身倚在窗前,借着月色端详了起来。虽然这个竹筒雪怜早就送给自己了,却一直也没想起来打开来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柳梦生轻轻摇晃了一下竹筒,感觉里面装的是液体,难道是那时候的桃花酿? 将竹筒轻轻拧开,正适微风拂过,柳梦生借此细细地闻了一下,从竹筒中传来了清新的茶香,不是桃花酿,随即浅酌一口。 荷花清露!柳梦生心底一震,虽然在竹筒中存放多时,混杂了些许竹子的味道,但是柳梦生绝对不会认错,这个沏茶的手法就是师姐常用来奖励他的荷花清露。 望着清朗月色,柳梦生一时间思绪翻涌,为什么雪怜会知道荷花清露的沏泡手法?而且相较于自己的作品,雪怜沏泡出荷花清露的手法更加娴熟,甚至接近师姐的功底。 想到这里柳梦生有些郁闷,难道自己这般稀罕的荷花清露,其实只是一种清茶沏泡的寻常手法?下次再遇上雪怜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问问她是从哪里学来这种精妙的沏茶手法的。 第39章 异兽 翌日清晨,柳梦生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却也没了睡意。柳梦生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推开窗户想看一看到底是谁大早上起来的搅人清梦。 柳梦生趴在窗台上望去,只见不少村人正向着夏氏大营的方向奔去,手里还都拿着些水盆布匹的,正要奇怪大家这是要去干什么的时候,江晓莺就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柳梦生见江晓莺一脚踹开房门,不由皱了皱眉头。 “不好了,泰山夏氏他们昨晚上真的去讨伐蛊雕了,”江晓莺一脸焦急地叫道。 “莫非战况不利?”柳梦生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江晓莺脸色有点阴沉,咽了一下口水道:“死伤惨重。” “语冰妹妹呢?”柳梦生脱口问道。 “好像刚才跑出去了,”江晓莺想了一下说道。 “你怎么不早说?”柳梦生心中一急都没注意自己这是在二楼,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直到柳梦生和江晓莺两人赶到夏氏营地才追上夏语冰,小姑娘此时因为跑得太急,结果气喘的说不出话来。然而此地的所有人都已无暇顾及这个小姑娘了,四处都是运送或是救治伤者的泰山夏氏弟子还有随行的军士,村民们也悉数赶来帮忙。 柳梦生蹲下来心疼地看着夏语冰,抚了抚她的后背,小姑娘虽然在宗内没少受到排挤和冷落,但是听到自己门中伤亡惨重却也终是不能狠心不顾,何况这其中还有自己的血亲。只是事到如今,这个身形瘦弱的小丫头又能做些什么呢? 柳梦生望了望周遭的情形,营地里充斥着伤者的哀嚎,微风中弥漫着阵阵血腥味,不难想象到昨夜战况的惨烈。此时,人群中有一人拉着板车失神地走来,柳梦生定睛一看那人便是王复,便对江晓莺使了个眼色。 江晓莺当即就明白了柳梦生的意思,向王复面前跑了上去,却见他无甚反应,便挥手在他眼前摆了摆:“王复!王复!” 纵使这般,王复也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江晓莺此时拦在他面前,但也只是哦了一声以作回应。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狼狈?夏崇嶙呢,他在哪里?”然而江晓莺才不管王复呆不呆滞,直接问道。 王复听了面露苦相没有说话,指了指身后的推车,上面躺着一个人。柳梦生心中一沉,连忙跑去查看,那板车上躺着的却是绿姝,只是已经毫无生气,没有半分动静。 柳梦生和江晓莺同时望向对方,看绿姝的这般,那夏崇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复摇了摇头准备离去,但江晓莺哪里肯放走能够问话的人:“等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带了那些攻城弩去了吗?” 王复表情痛苦地看了看江晓莺,哽咽地说道:“完全没有作用,那些蛊雕太灵活了,弩车根本没法瞄准。” 在江晓莺再三逼问下,王复痛苦地回忆着昨晚的事情。 原来昨夜巡逻的军士有消息回报,说是发现了疑似蛊雕巢穴的地方,夏崇嶙当即决定带上攻城弩前去讨伐。为了摸清这蛊雕的行踪,泰山夏氏可是没少费心思,不仅在林中布置了大量陷阱,还不断地派出弟子去周围探索。但一连几日下来不但没有任何收获,反倒是折损了不少弟子,这自然是让夏崇嶙十分懊恼,现在终于探得那蛊雕的巢穴,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的道理。 然而当夏崇嶙领着众多弟子来到报告中的地点时,却发现蛊雕已经不在那里了。王复觉得林中的痕迹有古怪,就建议先行撤退再作商议,然而夏崇嶙仍不死心,下令门中弟子严阵以待,候了一段时间,但始终未见有蛊雕的踪影,无奈之下夏崇嶙只得率众回撤。 夏氏弟子和同行的军士本就疲惫不堪,加之这一次徒劳无获,士气十分低落,不料却在途中受到了蛊雕的伏击。 “那帮畜生是看准了我们队形松散才下手的,”王复咬着后牙说着,从言语中不难感受到他对那些蛊雕的恨意,只是柳梦生见他眼神涣散,想是再无迎战之意了。 “可见到那些蛊雕有几头?”柳梦生问道。 “林中太暗,根本看不清那些畜生的身形,只知道有数头,不知具体几头。弩车根本来不及瞄准,冲出来叼了人就跑,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有人在旁边被撕碎时的惨叫,”王复抬起头来一把抓住柳梦生的臂膀,眼里满是恐惧,“那些畜生还把人的残肢断手扔回来,那根本不算是狩猎,它们就像是在玩弄我们。对,就像猫玩弄老鼠一般,对,我们就像是那老鼠,我们就是老鼠……” 也许是看王复太过激动,江晓莺从背后将他一掌打昏了过去,惊得夏语冰将脸埋进了柳梦生的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柳梦生摸了摸夏语冰的脑袋,感觉小姑娘浑身在不住地颤抖。 “看他这样肯定是惊吓过度了,这样让他睡过去,也是对他好,”江晓莺十分冷静地回答道。 柳梦生同江晓莺将王复扶到放着绿姝的板车旁,让他倚着车轮靠稳,又叫来一名夏氏弟子前来照看。两人转身正欲带夏语冰离开时,却听到营地靠近林地的一侧传来了一阵嘈杂,只见不少村人从那边逃来。 “老伯,发生什么事了?”柳梦生上前欲拦下一位村人询问。 “不好啦,妖怪来啦,”那位老伯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就仓皇逃去了。 “那些家伙怎么白天就出现了?” “这蛊雕难道是跟踪我们过来的?” 不断有夏氏弟子向着混乱的源头赶了过去。 “小鸟,你快带语冰妹妹去找我师姐,”柳梦生抽出木剑嘱咐江晓莺道。 “哎,你要去干什么?”江晓莺右手拉着夏语冰,就没有手能拦下柳梦生了,只能高声叫道。 “泰山夏氏现在失了夏崇嶙,群龙无首,这样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的,”柳梦生扬声回道。 然而还未等柳梦生跑出几步,就发现身旁的营帐突然就冲自己撞了过来。柳梦生急忙脚下发力,用出那缩地之术向前腾空冲去,落地转身,帐布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滑了过去。 翻卷的帐布落地,柳梦生眼前赫然立着一个庞然大物,足有丈余之高,头上长着一只长角,身形健硕宛如一只异常巨大的豹子,皮毛厚实,浑身布满了伤疤。 “卑鄙蛊雕,休得猖狂!”一名夏氏修士被按在了地上,还未丧失斗志,单手结印招来了自己的灵偃。 那蛊雕伸出一张仿若鹰嘴的巨口咬住来袭的灵偃,粗暴地在空中甩了两下后,就将那灵偃摔向了地面。那名修士见自己的灵偃被摔得四分五裂,便打算用自己手中已经折断的长剑以命相搏。 柳梦生心里一颤,一把断剑哪里会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虽然心里很清楚自己很难赶得上救人了,但是不试试的话只能留下遗憾,柳梦生运足气力打算用缩地之法冲过去。 那蛊雕本要一口要下去,结束自己身下修士的性命,可却突然一顿,立刻跳开了。几乎同一时间,一只弩箭划过了那蛊雕的脖颈,差点射中。 柳梦生回头望去,见王复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神情依旧恍惚地驱动昨夜留在营地里的攻城弩,只可惜那蛊雕果然机敏,这一招未能得手。 “正常蛊雕能有这个体型吗?” “别发呆了!快掩护百姓撤离!” 又有几名夏氏弟子赶来,到底是玄门,就算是自顾不暇,也不会让百姓任由这邪祟侵害。只是村人中有不少老幼者,行动本就迟缓,而那蛊雕偏偏十分迅捷,又有数头同时牵扯,纵使有夏氏弟子拼死阻挡,也很难让村民彻底摆脱它们的追击。 其他的蛊雕虽然没有方才那一只身形巨大,但也都有一人之高,壮如牛犊,就算是有所小成的修士也很难独自应付其中之一,更莫说是手无寸铁的村民了。 泰山夏氏的修士渐显力不从心,虽然拼上性命保护村民,但还是让那些蛊雕频频得手,而夏氏弟子更是死伤惨重,一时间无法组织起来有效的反击,这样下去只会被这些蛊雕消耗至死。 柳梦生一剑击退一只牛犊大小的蛊雕后,望着方才想要偷袭自己的那只最大的蛊雕,心道擒贼先擒王,这家伙应该就是蛊雕的首领,若是对它出手,必然会吸引其他的蛊雕注意力。 想到这里,柳梦生心里一横,遂脚下发力,瞬身一剑刺向那头蛊雕。那头最大的蛊雕见有一人凌空飞来,当即放开了被它按在地上的修士向后跳去。 柳梦生这一招虽然没有成功,不过也成功吸引了那头蛊雕的注意。 柳梦生落地回身,便与这凶兽对峙了起来。那蛊雕似乎因为方才这一剑十分警惕,与面前的人保持着距离,双方都不敢轻易出手。其他的蛊雕见了虽未停下动作,但也未再向村落的方向逼近,也不再向逃离的村人追去。 柳梦生见了心中一喜,自己果然猜中了,这家伙果然是蛊雕的首领,但马上他就又陷入了苦恼。柳梦生的确成功吸引到了那蛊雕头领的注意,却没有想过之后如何凭自己一人之力赢得过这个庞然大物。 那蛊雕的头压低得几乎快挨到地面了,两眼凶光烁烁,死死盯着柳梦生的同时,将身子高高弓起,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柳梦生自知若是真的与它正面对抗胜算极低,若不是见泰山夏氏形势危急,他才不愿出此下策。虽然自己惹来这个最大的威胁,但柳梦生现在也实在无法专心应对,被这头最大的蛊雕偷袭时,江晓莺和夏语冰还在附近,想来语冰跑来时就已经十分疲惫了,江晓莺的左手还在吊着行动不便,柳梦生十分担心她们没能及时逃离,虽运气查探周围,却没有机会仔细分辨出两人的气息,仅仅能辨出四周哪个是人哪个是蛊雕而已。 来不及多想,那蛊雕头领已经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向这边扑来,柳梦生不得不将注意力拉了回来,看准时机闪身躲避。 几番周旋,那蛊雕占尽体型与力量的优势,而且动作敏捷,柳梦生虽然能够避开它的攻击,但是自己手持木剑始终无法对其造成有效的伤害,而且砍中几剑之后,从传回来的手感柳梦生发现这个蛊雕的毛皮极为坚实,纵使用锋利的铁器恐怕也很难将其割开,怪不得夏崇嶙企图借助攻城弩来对付它们。 再一次错身之后,那蛊雕显然因为无法逮到目标变得更加暴躁起来。柳梦生心里也有些焦躁,心中暗骂:这个家伙的皮怎么这么厚实?那它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遂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发现那蛊雕身上的伤疤不像是被兵刃所伤,倒像是被撕咬的痕迹。 同类相残?柳梦生脑海中闪过一念,遂明白眼前的这一头蛊雕是如何当上首领的了。 此时那蛊雕的攻击已经失去了章法,完全就像是在发泄恼怒一般疯狂地攻来。柳梦生将附在木剑上的气又加了几分,专门瞄准那蛊雕的关节和肌腱处出剑,这般虽然不能割开皮毛,至少也能让它受些钝伤。这种创伤若是积累下来,纵使是那蛊雕体型巨大也早晚会丧失行动能力。 只是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且不说柳梦生的体力能不能撑到这异兽倒下,单就泰山夏氏那边恐怕就会最先崩溃。虽然最大的蛊雕已经被柳梦生成功拖住,但是其他的蛊雕依然是十分危险凶恶的存在,夏氏一方不断有灵偃和修士倒下,而那些体型较小的蛊雕却只有两头受了重创逃走而已。 柳梦生的目光不敢偏离最大的那只蛊雕,通过气息感知剩下的那些牛犊大小的蛊雕还有数头,然而此时不少夏氏弟子早已丧失了斗志,做着胡乱而绝望的抵抗。所幸的是这些蛊雕似乎不懂得配合,不然夏氏众人根本坚持不到现在,只是失败似乎已是定局。 柳梦生握着木剑的手微微发颤,心底也笼罩上了绝望的阴影,即使自己的体力能够撑到蛊雕头领倒下,在此之前也会被其他的蛊雕围攻,到那时别说除掉这头蛊雕保护村民了,连自己都会性命不保。 忽然一弦琴音传来,分金断玉,所有蛊雕霎时一颤,一时间全都停下了动作,望着琴声传来的方向不住地颤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怎么停下了?” “这时候怎么还有人弹琴?” “别发呆了!布阵!” 夏氏的弟子对眼前的状况也都十分费解,但情况危急,也不容他想,遂趁此迅速调整好了阵型。 柳梦生则是心中一喜,自己怎么就把师姐给忘了呢?于是趁那蛊雕头领还没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向后撤了几步来开距离,用出缩地之术,一剑刺向它的前肢关节处。 那蛊雕头领不慎中招,当即发出了一声长嚎,宛如婴儿大声哭闹一般,随即倒地。说来这是柳梦生第一次听到蛊雕的叫声,真的是异常刺耳难听,扰人心神。 并不想给蛊雕头领机会站起来,柳梦生强忍着这难听的叫声准备再出一剑时,惊觉自己身后有另一只蛊雕接近,可刚才自己明明确认过了与泰山夏氏缠斗的那几头蛊雕并未回转,难道是先前逃走的那两头之一? 转身之时那蛊雕已然纵身跃起,柳梦生自知已是闪躲不及,便下意识地横剑打算格挡下来,却马上意识到这一下子哪里是自己能挡得下来的,遂心中暗叫不好。 就在即将被扑中之际,柳梦生忽闻一声剑鸣传来,抬眼只见那头跃至空中的蛊雕瞬间被一道白光贯穿,身体一斜偏离原来的扑来方向,一头栽到自己身旁的地上。 柳梦生顺势看去,那头蛊雕躺在地上没了生气,脖颈已然被彻底贯穿当即毙命,飞来的那柄长剑并没有留在尸体上,应该是直接穿了过去。 那一瞬间,柳梦生心中慌乱与绝望的阴霾也被这一剑斩开,因为他很清楚在此处能施展出如此威能的剑术者只有自己的师姐。 经历刚才的偷袭,柳梦生自然还不敢放松下来,立刻将自己气息又散开了数尺,结果惊觉先前逃走的另一头蛊雕果然也埋伏在林中,伺机再次发动偷袭。 真没想到这些邪祟能有这般诡诈,只是现在柳梦生无暇顾及了,方才的偷袭给蛊雕头领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再次站起冲来,柳梦生不得不集中精力应对眼前。 那蛊雕冲到近前,忽然以后肢撑地挺身而起,扬起未受伤的前爪一击拍下。 柳梦生见距离太近心中叫苦,立刻脚下发力向后跳去,然而那蛊雕头领已然顺势而下,喉咙中发出好似庆祝胜利的笑声,依然是那种难听的婴孩啼哭声。 又是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一支弩箭正中蛊雕头领受伤的前肢,一阵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蛊雕再次倒地。 “终于尝到厉害了吧!”王复怒目圆睁,血丝密布,身旁弩车上的弓片还在震颤。 柳梦生一眼瞥去却是大惊失色,另一头潜伏在林中的蛊雕此时已经悄悄绕到了王复的身后。 “王老兄,当心身后!”柳梦生还未落地只能奋力大喊道。 然而为时已晚,那蛊雕已经扑了过去,王复听罢抽刀转身,将猎刀对准那头蛊雕立在胸前,大有要与之同归于尽的架势。 而柳梦生太过关注王复那边,结果落地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摔进昨夜躲藏的干草垛里。 待柳梦生从干草堆里爬出来时,眼前正有一把弓弩对着自己。 “原来是你呀,别吓人好不好?”江晓莺神情紧张地一只手举着机关弩,声音略有颤抖。 “你们原来在这里呀,”柳梦生将嘴里干草吐了出去。 “不然呢?你看我们两个像是能跑过那些蛊雕的吗?还说让我们去找柳姐姐,我们跑的过去吗?你怎么不干脆叫我们去喂蛊雕呢?”江晓莺略带怨气道。 “柳哥哥没事吧?”夏语冰从江晓莺身后探出头来。 “我没事,”柳梦生此时不知王复那边情况何如,已然没有心情跟江晓莺拌嘴了。 但还未等起来站稳,泰山夏氏那边传来一阵类似于欢呼的响动,然而柳梦生还是比较在意王复的安危,站起来之后就立刻越过草垛望了过去,这一望柳梦生瞬间明白夏氏弟子为何欢呼了。 只见那只原本扑向王复的蛊雕此时正仰面向上被人举了起来,柳梦生不禁吃了一惊,何人能有如此力量将这耕牛大小的异兽平地举起? 遂仔细看去,只见那人仅凭一只手抓起那蛊雕的脊骨,将它举过头顶,任其挣扎也纹丝未动,而王复正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 那人并没有抬头向自己头上的蛊雕看去,而是垂头向下也不似看向王复,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遮住了面容,粉色的轻纱落下,露出了明显与力道不符的纤细手臂。 被举起来的蛊雕还不肯放弃,不断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绿姝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头顶上的异兽,眼中寒光略过,忽然指间发力。登时蛊雕扭动得更加剧烈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绿姝平静地看着这异兽徒然地挣扎,任由血污在脸上流淌,忽然眼神一狠,竟然直接将那蛊雕的脊柱生生捏断。那蛊雕四肢抽动了两下便不再挣扎了,三只牛犊大小的蛊雕向着绿姝围了过去,不断地发出婴儿哭叫声,声音虽然怪异,柳梦生却明白它们是在不满地嘶吼以示威胁。 绿姝将手中的蛊雕扔到了地上,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用余光冷冷地瞄着这些异兽,而那些蛊雕只是嘶吼却也不敢靠近。 一阵长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蛊雕头领已经将射入前肢的弩箭拔出,正凶恶地盯着干草垛后面的柳梦生。 柳梦生见它似是打定主意要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心中暗暗叫苦,又不是我射了你一箭。 不过既然它要来,柳梦生也不惧,头也不回地嘱咐江晓莺道:“好好照顾语冰,在这里藏好。” 柳梦生将木剑上的干草拂去,站到那蛊雕头领面前摆好架势,双方又回到了之前剑拔弩张的状态。 泰山夏氏的弟子也都围了上来,围着绿姝的那三只蛊雕突然慌乱了起来,相互望了望,竟然向着不同方向逃窜而去。 然而绿姝可没有放它们走的意思,飞身冲向其中一只,抓住了这蛊雕的后颈将它按到了地上,随即指下发力,那蛊雕全身抽动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另有一只逃入林中,随即一道白光追去,林中一阵晃动,待白光穿出之时,草木便恢复了平静。 见到同类逃走,那蛊雕头领好像失去了理智,直接冲向了奔着自己过来那一头,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按在地上左右甩动了一番,然后耀武扬威一般地将同类的尸体扔到了柳梦生面前,其余的蛊雕见了,便也不敢再逃窜,又转来冲着夏氏弟子不断嘶吼,只是鲜有异兽再贸然攻来。 柳梦生见状皱了皱眉,心道到底是邪祟,居然能这般残忍地对待自己同类,遂将自己的气息附到手中木剑之上。 那蛊雕头领应该是忌惮柳梦生的那瞬身一剑,便先发制人地冲了过来,柳梦生看准时机,效法之前的方式瞄着它未受伤的前肢再出一剑。 就在这一剑得手之际,却不料那蛊雕早有准备,强忍疼痛回头衔住了剑身。柳梦生一惊,然为时已晚,那蛊雕随即仰头一甩,将他连剑带人直接抛至空中。 柳梦生在空中回转,却看见那蛊雕趴在地上张开大嘴在下面等着,心里大叫不好,要是这样落下,怕是要直接掉进这家伙的嘴里当点心了。 就在柳梦生即将下落之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了过来,夏语冰手持飘萍剑冲到近处,纵身一跃,凌空回旋一剑刺来,正中先前弩箭留下的伤口,将整个剑身没入异兽的肩胛。 那蛊雕惨叫一声原地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夏语冰紧紧握住剑柄想要将剑身抽出,结果这一剑刺得太深,用力一拔竟然未退分毫。那异兽起身胡乱甩动,夏语冰就这样挂在了蛊雕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柳梦生虽是万分焦急,但奈何身在空中,无能为力。回落之际,却不料那蛊雕竟是忽然仰头撞来。 柳梦生大惊,连忙横剑架住那蛊雕袭来的长角,但双方力道相差悬殊,柳梦生只觉胸口重重地挨了一下,随即又腾空而去。 无暇调整身形,柳梦生就觉自己撞上了一个柔软之物,随即被包裹其中。 耳边嗡嗡作响,鼻腔里充斥着土腥味,柳梦生呛咳着试图挣脱,但任他拨弄也摆脱不了裹在身上的东西。 柳梦生咬着后牙睁开眼睛,景象渐渐清晰,柳梦生这才发现自己是摔到了一顶营帐上,还将整个营帐都撞塌了。 想到夏语冰还挂在那蛊雕身上,柳梦生心中起急挣扎地从帐布中钻了出来。 “快接住那姑娘!”有人喊道。 柳梦生刚恢复目力,看清眼前事物,就见到那蛊雕头领一阵猛甩,夏语冰终是支撑不住了,遂被高高地抛到了空中。 “你往哪儿跑呢,人家是向那边飞过去了!” “快接住那丫头!” 站在地上的泰山夏氏弟子也是乱作一团,不少人追了出去伸着双手准备去接,也有几人一起扯了块帐布就冲着小姑娘落下的方向奔去。 柳梦生见状也是心急如焚,蹬地欲起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随即脚下发软扑通一下又摔到了地上。 柳梦生狠狠捶了一下地面,试图用疼痛让身体恢复反应,心中暗骂自己不中用,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怎么去接住夏语冰? 忽然柳梦生惊觉一股气息袭来,再抬头却见那蛊雕头领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此时多数人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还未落地的夏语冰身上,反倒对这蛊雕放松了戒备,只有寥寥数人依旧警惕着异兽的动向。 然而仅仅是夏语冰下落时的那瞬间,那蛊雕用尽全力一般向着柳梦生狂奔而来,柳梦生此时才勉强支撑自己站了起来,根本不可能躲过这次的攻击,干脆心里一横将自己的气息倾泻在木剑之上,打算放手搏一把,若是能再次施展对付尸蛟的那一招,孰胜孰死还未可知! 那蛊雕几近狂暴地径直冲了过来,沿途的一切障碍均被其冲碎,见到这般情景夏氏弟子哪里敢拦? 嗖的一声一支飞矢从柳梦生身边划过,正中那蛊雕的肩胛却丝毫未能减缓它的步伐。 柳梦生知道那支箭是江晓莺的手笔,但见那异兽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处再受创伤,心中一沉,看来这家伙是决意要取自己性命了。 手中的剑已然开始颤动,柳梦生将剑抬起瞄准那蛊雕的面门,准备待其冲到近处之时,瞬间将自己余下的气息尽数倾注。 可还未等那蛊雕冲到眼前,一弦琴音飘至,一声剑啸随之而来,凌厉的白光直接从柳梦生身侧划过。柳梦生顿觉周身气息翻涌,倾注在木剑上的气息再难维持,又回溯到自己体内。 白光直冲异兽而去,那蛊雕见了一惊,慌忙向一侧躲闪,然而还是被飞来利刃在背上划出了深深的伤痕,血流如注。 随后白光回锋化作一柄长剑,从天而降拦住那蛊雕插入地面,立在柳梦生面前,瞬间向四周散出一股很强烈的气息,像是威慑一般。柳梦生定睛看去,那柄长剑通体晶莹透彻,明可鉴人,白皙的剑格上镶嵌着一颗湛蓝的宝石,剑身泛着微微白光,果然是师姐的离钗。 那蛊雕见状眼里恨意弥散、怒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恐惧,哀鸣一声随即转头就向林中慌忙地逃窜而去。泰山夏氏众人本就筋疲力尽,又因为夏语冰乱了阵型,自然没有人敢拦住这异兽的去路。其余的蛊雕见到头领仓皇逃走,便也纷纷跳入林中,逃窜而去。 柳梦生摸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长舒了一口气,上前将自己的木剑插在地上,双手将师姐的佩剑从地上拔出。望了望远去的蛊雕,又看了看手中的离钗,柳梦生心想方才这一剑若是直取那蛊雕,兴许能一击毙其性命,可师姐却只是拦住了它冲向自己,柳梦生心中一暖,看来比起斩杀邪祟,师姐还是更关心他的安危。 此时另一边传来了一阵嘈杂,柳梦生这才想起来还不知夏语冰后来何如了,于是迅速将离钗收入自己的剑鞘,抄起木剑就赶了过去。 “这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勇敢?” “是啊,见着那么大的蛊雕也敢冲过去。不像张老弟,都吓傻了。” “你才吓傻了呢!不过这小姑娘是挺勇敢的。” 柳梦生推搡着挤了进去,正好看见绿姝将夏语冰从怀中放下。 “不过,幸好有二师兄在啊。” “是啊,差一点就……” 虽然没有看到绿姝施救的过程,但幸好夏语冰无恙,柳梦生见到此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差一点瘫坐在地上。 绿姝一眼望了过来,又转眼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夏语冰,嘴角轻轻一扬悠悠道:“幺妹呀,你什么时候这么勇敢了?要知道那头蛊雕可是让不少内门弟子都不敢正面对抗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霎时鸦雀无声,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支支吾吾地开口。 “这丫头是……” “什么丫头!那是四小姐。” “是四小姐?那个召唤鬼怪的四小姐?” “嘘!你小点声,不然二师兄的幺妹还能是谁?” “可是她不是由三师兄看着呢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唉,本来蛊雕就已经够麻烦的了,这个不祥之人怎么又来了?” “就是啊,现在连个安稳觉都不能睡了。” 这一番议论听得柳梦生有些不快,方才还赞叹人家小姑娘勇敢,知道是语冰妹妹之后口风就变得这么快。 柳梦生正要转身为语冰鸣不平,却有人先开了口。 “喂!你们几个,”绿姝语气中略有些烦躁,甚至都快听不出是男是女了,众人立刻收声一副生怕惹怒自家师兄的样子,绿姝扫了一眼众弟子清了清嗓子悠悠道,“还不快来林子里抬我。” “是是!二师兄!请二师兄领路!”站在前面的几位弟子立刻施礼道。 绿姝将目光停留在柳梦生身上片刻,嘴角微微一扬,便带着众弟子向着林子里去了。 第40章 追踪 泰山夏氏的雀跃是短暂的,可能是在那么危急的关头,看到几头蛊雕相继毙命才会那般振奋,就连体型最大的那一头也受了重创,近几日很难再兴风作浪,这等战果是应该高兴一番,如果不是付出了那么多伤亡的话。 柳梦生一行人也算是幸运的了,只有柳梦生、江晓莺和夏语冰在这场遭遇中受了些轻伤,柳含烟和青阳两人则是全然无恙。 柳梦生后来得知,自己在泰山夏氏的营地中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蛊雕,如同还有数只水牛大小的蛊雕是直接绕到村落中去了,所幸当时自己的师姐在场,留在村里的老幼妇孺才未有罹难者,那几只蛊雕也被悉数斩除。 泰山夏氏并没有急于追击那头受伤逃跑的蛊雕首领,而是听从夏崇嶙的指示先行安顿好受伤的弟子、军士以及村民,修缮损毁的村舍和营帐,还有清理战场,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柳梦生也十分高兴地听从师姐的吩咐前来帮忙,之所以这么乐意,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可以在夏氏大营里增一顿午饭,柳梦生如今实在是对杜夫人的手艺不抱希望了。只是他不会医术,也不通晓搭建的技术,只能帮着一起清理蛊雕肆虐后的夏氏大营。 在搬运那些蛊雕的尸体时,柳梦生无意间发现这几头身形较小的蛊雕也和那头最大的一样,身上有很多被撕咬的伤痕,而且不仅如此,每一头蛊雕的身上都有很多树枝刺入体内。以这些树枝扎入的深度来看,应该是以极快的速度刺入的。柳梦生不禁有些奇怪,那些咬伤还可以解释为蛊雕之间为争夺食物或者地位时发生撕咬争斗所致,但是这些刺入体内的树枝该如何解释呢?这些蛊雕看起来行动敏捷,而且十分机敏,不像是会直冲着一棵树撞去还毫无察觉的样子。 而且柳梦生心里也一直有个疑问,恰巧见一位村落中的青年正在转移损毁的木橼,就跑到他身边道:“这位兄台,我有一事相问,这些蛊雕是什么时候在这一带作乱的?” 那青年见柳梦生前来,马上放下了手里的物品,很恭敬地站好,然后思索了一下回道:“那些蛊雕是前些日子突然冒出来的,之前完全没有预兆,幸好当时有夏氏的仙师们及时赶到,不然我们恐怕早就遭殃了。” “是这样呀,”柳梦生之前就在奇怪,以这些蛊雕的凶残,若是早就在此处出没,恐怕这村落中的人就不会安居到今日了。只是为何蛊雕刚开始作乱的时候,夏崇嶙就恰巧带着一队人马来到此处呢?如果泰山夏氏事先并不知道蛊雕的事,那些攻城弩是为了对付什么而准备的呢? “这位仙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青年恭敬地问道。 “哦,没了,谢谢你啊,”柳梦生回神道。 那青年笑着抱起一根断了的木橼,又突然转回来道:“仙师呀,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但说无妨,”柳梦生一听便来精神。 那青年挠了挠头道:“我之前听村里的一些老人说过,好像几年前这一带曾经出现过这些妖物,只是后来有一天它们就凭空消失了一样。之后村子附近就一直很安宁,也不知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冒了出来。” “这样啊,”柳梦生随口应道。 “不过也可能是村里长辈吓唬孩子讲的,仙师不要太当真,”那青年见柳梦生认真思考起来,便又慌忙说道。 “嗯,十分感谢,在下便不耽搁兄台劳作了,”柳梦生施礼道。 “仙师太客气了,”那位青年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抱起木橼离开了。 柳梦生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心里琢磨,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莫非这蛊雕还有迁徙的习性? 帮了一上午的忙之后,柳梦生在夏氏营地吃过午饭就想先回去躺一会儿,刚一回房,就听到江晓莺叹气道:“当时要是把柳姐姐也叫上就好了。” “你怎么又跑到我房里了,”柳梦生白了她一眼道,“好什么好,要是那时候真的把家姐也叫去,那村里的孩子和老人怎么办?” 夏语冰怅然地望着窗外,自失了自己的佩剑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想来飘萍剑现在可能还插在那蛊雕的身上,若沿着血迹追去兴许还能找到那蛊雕头领,只是当时夏氏大营中没有人有那个精力再追去了。 “喂,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语冰妹妹?”江晓莺凑到柳梦生耳边小声道。 “唉,若是当时追出去就好了,”柳梦生听了立刻叹气道。 “别尽想那个了,看你摔的那么重,当时还能动就不错了,”江晓莺用手肘给了他一下,小声道,“你送的玉穗也在上面,语冰妹妹可是很稀罕呢。” 柳梦生侧眼看去,夏语冰正在失神地用手指在窗台上来回划着。 “语冰妹妹呀,你的那柄飘萍剑是什么来历?”柳梦生苦思冥想地想出了这么一个尴尬的问题,江晓莺当时就又给了他一个肘击。 柳梦生腹中吃痛差点叫了出来,夏语冰似乎没有注意到,低下头沉默了良久。 “那个,抱歉,语冰妹妹要是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柳梦生咬着牙忍住刚才那一击的疼痛,连忙道。 夏语冰低着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那个是…妈妈的遗物…” “抱…抱歉…”柳梦生心底一颤,不想听到的是如此沉重的答案。 “你个呆瓜!”江晓莺小声骂道。 “没关系的,”夏语冰抬眼看了柳梦生一眼,遂又低头轻声说道,“没关系的……” 像是在对着柳梦生说的,又好像是在自我安慰。 “怎能没关系?这么重要的佩剑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柳梦生立刻回道,“语冰妹妹,柳哥哥这就把飘萍剑追回来。” “那么危险的事,真的不用了,没关系的,”夏语冰连忙摇着头摆着小手道。 “那怎么行?语冰妹妹放心,我这个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到做到,”柳梦生拍拍胸膛道。 “我看你就是说的好听,你有什么办法找到那头蛊雕?”江晓莺鄙视地瞥了柳梦生一眼,不以为然道。 “我虽然没那个本事,但是有人能办到,”柳梦生自信道。 “哦?谁呀?”江晓莺挑眉道。 “这个人就是王复,”柳梦生回道。 “王复?!”江晓莺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能找到那个蛊雕?” “我看此人八成是猎户出身,应该会一些追踪猎物的技巧,”柳梦生道。 “这么说来,我还奇怪呢,这个王复明明是个修士,怎么不配剑呢,还拿了把大刀,”江晓莺摸着下巴回忆道,“可是看之前吓成那个样子,他会答应吗?” “大不了咱们直接去跟夏崇嶙借人,”柳梦生说完就拉着夏语冰往门外走。 “柳哥哥…那么危险的事…还是算了吧…要是再有人受伤就不好了…”夏语冰依旧不同意柳梦生冒险去寻回飘萍剑。 还未出院门,三人就被柳含烟发现了,听闻此去意图之后,柳含烟表示要一同前去。柳梦生心想若有师姐在的话,纵使再与那蛊雕头领交手,也有十分的把握能取胜。青阳自然是不愿一人呆在村落里,吵闹着要一起前去,无奈之下只能也将她一同带上了。 “既然是柳兄来借人,在下自然同意。只是如今形势尚处危急,柳兄也是知道的,我们怕是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处理这等琐事了,”听了柳梦生的来意之后,夏崇嶙躺在卧榻上悠悠道。 “只借王复一人即可,我们只追回语冰的佩剑,不会冒险同那些蛊雕缠斗的,”柳梦生说道。 相比于其他的营帐,夏崇嶙的帐内铺设可谓是奢华了,整个地面上铺着红色的地毯,账内所用桌椅都是用实木雕刻而成的,卧榻一旁竟然还立着一副画着百花争春图的屏风。 “哦?”夏崇嶙好奇地侧目看向柳梦生,“我那幺妹何时修来的这等福分,居然能结识到柳兄这般不…嗯…仗义的人。” “毕竟曾在临安时同经生死,”柳梦生怀疑他最开始想到的词是不知死活。 “也罢,仅王复一人的话,便答应柳兄,权当是见面那时候的赔礼了,”夏崇嶙收回目光,悠然地躺在卧榻上。 “多谢!那王复兄如今人在何处呢?”柳梦生见王复并没有在账内便问道。 “莫急,他很快就会过来的,”夏崇嶙不在意一般地缓缓说道。 此时从卧榻旁边的屏风后面传来了水波撩动声,柳梦生这才注意到那屏风后面像是设了一个浴盆,正有一人刚刚出浴,妙曼的影子投在屏风之上,仿佛是在百花丛中曼舞一般。 柳梦生不知道该将自己的目光安放何处:“咳,那在下便出去等候吧。” 夏崇嶙侧眼看向柳梦生,嘴角微微一扬:“柳兄既然来了,不妨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稍等片刻,王复很快就会回来了。” 柳梦生还未来得及回答,绿姝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虽然平时一直散着头发,出浴之后反倒是把长发盘了起来。绿姝依然只以轻纱覆体,这次还只穿了一层,肤色依稀可见。 “柳兄不用避讳,这位是绿姝,”夏崇嶙悠哉到有点懒洋洋地说道。 “在下见过绿姝姑娘,”柳梦生立马施了一礼,正好借此将目光下移看向地面。 夏崇嶙挑眉看向柳梦生:“柳兄不必多礼,这位是我的灵偃。” “这个在下知道,只是绿姝姑娘看上去实在是与哪家的闺秀无异,所以在下一时间还是不能习惯,”柳梦生依旧保持着施礼的姿势看着地面,心道什么多礼,这分明是非礼勿视。 夏崇嶙愣了一下,然后放声笑道:“哈哈哈,我还以为柳兄是忘记了呢。” 柳梦生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在下倒是还有一事想问。” “哦?”夏崇嶙漫不经心地回道,“柳兄尽管道来。” “初次相见之时,王复老兄将我误认做是那玄门逆党,为何崇嶙兄却能如此淡然?”柳梦生问道,抬眼见夏崇嶙伸手将绿姝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柳梦生赶紧将目光又看向地面,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哈哈哈,柳兄既然能有我三弟的令牌,自然不会夏氏的敌人,至于柳兄跟那逆党像不像,说实话,我不关心,”夏崇嶙双眼望着绿姝悠悠地说着,“何况,就算那些个逆党出来招摇过市,估计也不会真有哪家玄门认真对付吧。” “哦?是吗?”柳梦生心道自己刚进临安城就被夏揖山和冷美人追着砍,这还不叫认真对付? “那是自然,现在邪祟过于猖獗,各方都是疲于应对,谁还有心思去追究那些个逆党的事?也就是王复那种刚入门派的弟子才会这么较真,”夏崇嶙淡淡地说着,“哦,说着就来了。” 柳梦生听到有人进入账内,就回头看去,王复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师兄,”王复恭敬地将那盘水果放到卧榻边的小桌子上,方便自己的师兄取用。 夏崇嶙瞄见王复那鼓鼓囊囊的前襟差点擦到盘中的青梨,便微微皱了一下眉,绿姝捏了颗葡萄送到他嘴前。 “王复呀,柳兄方才问我,要你一同去追那头受了伤的蛊雕,”夏崇嶙将葡萄吞入口中缓缓道。 “可……”王复听了不由一惊。 “怎么?怕了?”夏崇嶙淡淡地问道。 “可是二师兄现在还不方便行动,”王复马上回道。 柳梦生见夏崇嶙右手和左腿绑得严实,还用几根结实木棍加固,推测这两处应该是伤到了骨头了,确是行动不便。 “无妨,叫其他弟子来便是,”夏崇嶙头也不斜一下,任由绿姝将另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那蛊雕留着早晚也是祸患,不如趁此乘胜追击,除之而后快。你这一趟也算是为之前冲撞柳兄赔罪了。” “是,”王复施礼道。 “还有,这几日不知玉矿那边状况如何,这一趟你也顺道去查看一下,回来汇报与我,”夏崇嶙望着身边的绿姝淡淡地说道。 “遵命,”王复应道。 “多谢崇嶙兄,在下就不多叨扰了,”柳梦生一同施礼,遂往帐外走去。 王复先一步走了出去,柳梦生前一步刚踏出去,就听见身后夏崇嶙似是小声说了一句:“能这么照顾幺妹也真是辛苦你了。” 柳梦生回头看去,见夏崇嶙正悠哉地躺着,绿姝将一小串葡萄放入他嘴中,于是在心里默默地嘱咐夏崇嶙保重身体。 “哇,你还真的把王老兄借来啦,就这么简单?”江晓莺略有惊讶道。 “还不是本公子有威望,话一出口那夏崇嶙当时就答应了,是吧,王复老兄?”柳梦生道,江晓莺将信将疑地一同看向王复。 “啊,嗯,”王复皱着眉头一边看着夏语冰和柳青阳一边敷衍地回道,“四小姐和这个小姑娘也要一起去?” 柳梦生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便道:“放心,有我师姐在,不用担心的。”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王复见到青阳身旁的柳含烟不由自主恭敬地施了一礼,抬头的时候还是很不放心地问道,“可是这一次是去找那个吃人野兽,几位姑娘一同前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危险什么?当时要是不姐姐那一剑,某人早就被野兽吃了,”青阳听了不满地甩了一句。 “这……”王复皱着眉头看向柳梦生。 “王老兄,那时候飞剑而来救了在下的人便是家姐,”柳梦生解释道。 “哦,这样啊,”王复十分意外地看向柳含烟,但仅看了一眼,就瞄见了青阳警告一般的目光,遂不敢直视。 王复将弓矢和猎刀准备妥当,又让几人各自打点了一周左右的干粮,在林边搜寻一番之后便确定了那蛊雕头领的逃窜方向,遂领着众人向着林中深入。 “王老兄,你是怎么确定那头蛊雕往这边逃的?”柳梦生看了看旁边倒伏的草木,明显是有蛊雕经过的样子,而王复却选了另一边。 “那些野兽虽然逃跑的时候像头野猪横冲直撞的,但平时却是跟山猫一样机灵狡诈,”王复认真地查看草木间留下的痕迹,随即讲起了自己在林中猎山猫猞猁的经验,“这个山猫呀,跟猞猁一样,狡猾的很,最会隐藏行踪……” 柳梦生在一旁云里雾里听着,王复一边讲着一边将蛊雕留下的踪迹指给柳梦生,看到那些不连续的痕迹,柳梦生怀疑这些蛊雕是在林中跳跃前行的。 一路寻踪,江晓莺终于听腻了王复涛涛不绝地讲述那些狩猎经验了,遂忍不住问了出来:“王老兄呀,我说你不是泰山夏氏的弟子嘛?怎么还在用猎刀啊?” “江姑娘,实不相瞒,我原本就是个猎人,加入宗内的日子不长,”王复头也不回地说道,十分认真观察着周围草木,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那王老兄修行有多少时日啦?”江晓莺接着问道。 “修行?”王复顿了顿,随后拽住一枝断掉的枝丫检查起来,“我加入玄门还不足两个月,还不知道江姑娘说的修行是什么。” “不足两个月?”江晓莺吃惊道,“看你常常在夏崇嶙左右,我还以为你是天赋异禀,被破格收为内门弟子了呢。” “那是我自愿跟在二师兄身旁的,当初要不是二师兄留下我,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加入泰山夏氏这样的玄门,”王复解释道。 “话说,王兄进玄门不到两个月就认得我是那个什么玄门逆党啦?”柳梦生话一出口就觉得说错了,遂连忙改口,“不是,就认识那些个玄门逆党的样貌啦?” “说来也是对不住小兄弟,那时是我太冲动了,居然没认出三师兄的令牌,”王复抱歉地说道。 “无妨,王老兄不必在意,”柳梦生摆了摆手道,心想你哪里是没认出令牌,分明是听见妖雨之后就失控了。 “小兄弟真是大度,”王复不好意思地说道。 “还好吧,”柳梦生心道我这是习惯了好不,比你反应过度的大有人在。想到路上那些被追捕时,身后法术乱飞、箭矢乱射的经历,柳梦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王复回头看了柳梦生一眼,便接着说道:“其实早在几年之前,那些什么玄门逆党的事就有所耳闻了,后来又在二师兄的卷宗里看到过那些通缉和悬赏的画像,就仔细记了一下。” “那你好端端的干嘛非得加入玄门呀?”江晓莺口快问道。 王复身子一震,手下失准将那支树杈掰断了。 王复一愣,怅然地举起断了的枝丫看了看,叹了口气就扔到一旁,声音微颤道:“哪里是好端端……” 江晓莺一惊缩回到柳梦生身边小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自己觉得呢?”柳梦生咬着牙小声回道,随后走到王复身边,“王兄。” “小兄弟,没关系的,我没事,”王复强作镇定,抬手指向前方道,“这边。” 之后一众人沉默地在林间穿行,王复在最前面开路搜寻着蛊雕的踪迹,仅在指点众人避开提防异兽用的陷阱时才会开口。随着一行人逐渐深入山林,周围草木渐变荒颓,柳梦生甚至感觉到就连四周生机也在渐渐褪去,看这情形柳梦生都怀疑他们是走回了来时的那片林子里了。 “这畜生逃得太远了,”王复最终又检查了一遍蛊雕的踪迹,提议道,“仅凭一日怕是追不上了,不如趁现在找个休息的地方,明日再做打算。” “也好,王兄经验丰富,就听王兄的,”柳梦生赞同道。 王复找了一处视野良好的空地,又砍了不少粗壮的树枝围在四周,说是可以预防野兽偷袭。 待营火生起的时候,已经接近日落,柳梦生心道幸好是有经验丰富的王复在,不然一行人又得摸黑扎营了。 大家一起围着营火,吃着随身带的食物。 “王老兄,刚才对不住了,”江晓莺借机会道歉道。 “王兄执意投身玄门,想是必有隐情,晓莺莽撞问了不该问的,还望王兄多有担待,”柳梦生帮忙说话道,江晓莺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没关系的,总是会有人这么好奇的问我,”王复拨弄着燃烧的柴火,“的确,像我这么大岁数又没有什么天赋,突然说是要加入玄门,谁都会问这么一句。唉,我之前也找了不少玄门,都被拒之门外,最后也就只有二师兄愿意收留我。” “王兄若有难言之隐不想说,我们也就不再多嘴打探了,”柳梦生瞥了一眼江晓莺,江晓莺白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回嘴。 王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沉默地看着窜动的火苗。正当柳梦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悄悄离开的时候,却听王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在如今这世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说罢,王复伸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 柳梦生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匹叠得整齐的织布,不解地问道:“王兄,这是?” 王复将那匹布举到远离火光的地方,像是生怕有火星燎到这布上一般。 “这是内子的手艺,”王复仔细看着手中的织布,缓缓道。 柳梦生将馕饼插在树枝上放到营火旁烤着,然后便对着王复坐到了夏语冰身边,江晓莺也挪了过来。 “我家是在王家坡山脚下的无名小村子里,那里栽满了桑树,每年春天阿静都会拉着我去摘桑叶,但我一直都分不清楚那个什么叶色叶位的,每次还都是让阿静再分拣一遍,”王复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老村长还曾提议给村子起个名字,叫什么采桑村,结果大家最后谁也没记住。” 柳梦生看着王复一脸怀念的表情,心想这个阿静一定就是他的妻子了。 “那王老兄的村子是养蚕吗?”江晓莺问道。 “不只是养蚕,村里人好些都会织布,”王复回道。 “那王老兄也会织布吗?”江晓莺接着问道,柳梦生一听差点没笑出来,看王复这五大三粗的模样,哪里是会干织布这种精细活的样子? 王复听了也是一声笑,道:“江姑娘,我是个粗人,只会一些打猎的功夫,织布这种事情做不来的。阿静也经常说靠打猎营生太没保障了,老是想教我织布这手艺,可我太笨,总也学不会。” “那这匹布就是那位阿静姑娘织的吗?”江晓莺指着王复手里的布问道。 “嗯,对。跟我不一样,阿静很会织布,她织出来的布拿去城里都能卖到好价钱,”说到这里,王复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是啊,那天我也是带着阿静织的布拿去城里卖的。” 江晓莺和夏语冰见状纷纷紧张地坐正了,王复并没有注意到几人的小动作,接着说道:“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早就有预兆,明明没有下过雨,山路却那样泥泞。要是那时候就回头该多好,我为什么非要那天去不可呢?那天因为山路泥泞在城里耽搁了一晚,等我再回到村里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被官兵给围住了……” 柳梦生大致猜到了王复的遭遇,便起身绕到他身旁,扶住王复微微颤动的肩膀。 王复抬起头看了一眼柳梦生:“小兄弟,说来也是对不住你,那时候听小兄弟提到妖雨,我就,就一时激动。” 柳梦生坐到王复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可以理解。” “就是那妖雨啊,就是那妖雨害了我的阿静,可怜我那儿呀,才一岁不到就……”王复忍不住哭了起来。 江晓莺和夏语冰相互望了望,两人也都明白了那一村人的遭遇。 王复哽咽了一阵又叹气道:“后来我一心要找那个什么妖雨报仇,就四处拜访玄门,可是全都被拒绝了。幸好途中遇到了二师兄的车队,二师兄听了我的来意之后,力排众议将我留在了宗内。” “那王兄为何非入玄门不可呢?”柳梦生问道。 “当时那些官爷说这妖雨是种邪祟,官府没有有效的法子对付,只能依靠玄门各宗去讨伐,所以我这才费尽心思拜入玄门,”王复解释道。 柳梦生点了点头,回想临安时同那尸蛟恶斗的经历,虽然官府当时也参与其中,但最后发挥关键作用的确实是玄门修士。 思量间忽然听到尖叫一声,众人立刻警惕了起来,就连王复也迅速收敛了情绪。 寻声望去,只见柳青阳已经跳了起来,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都白了,甚至连佩剑都拔了出来,颤抖地指着一个方向。 柳梦生见青阳吓得花容失色,便立刻将气息散了出去,却没有发现有任何诡异的气息,隧站起来走过去。柳含烟起身抱住青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青阳才缓缓地将剑尖垂下。 柳梦生随手折了一只树枝,好奇地向着青阳方才指着的方向警惕地走了过去,忽然一个巴掌大的黑影从围在四周的树枝中窜了出来。柳梦生一惊本能地将手中的树枝甩了出去,那树枝一下子插在了地上,拦住了黑影的去路。 黑影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撞到树枝上停了下来,柳梦生定睛看去,只见那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用前肢摸了摸自己撞痛了脑袋,缓缓地爬了起来,原来是一只灰色的大老鼠。 柳梦生心道青阳原来是被老鼠吓到了,刚松了口气,却惊讶地发现这只灰老鼠竟然用后肢着地站了起来。 灰老鼠捂着脑袋转过身来,只见它一只眼睛带着一个黑色的眼罩,另一只眼睛里闪着泪花,看来是脑袋被撞的很疼,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瞪着柳梦生。 柳梦生竟觉这辈子头一次被一只老鼠瞪得有点不好意思,差一点就随口说一句对不起了,但是一想自己要是对着一只老鼠道歉的话,恐怕是要被江晓莺笑死,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那老鼠趁他一不留神就迅速向营火旁冲去,等到柳梦生反应过来它要干什么的时候,自己烤的那块馕饼已经落入了这老鼠的口中。那老鼠叼着饼回头得意地看了一眼柳梦生,这柳梦生哪里乐意?这块饼可是他的晚饭,便一个箭步追了过去:“大胆鼠辈,还我饼来!” 那老鼠自然是不想被抓住,飞快地向着外面逃去,柳梦生心里一急,抽出木剑甩了出去,以同样的方式再一次拦住那老鼠去路。 灰老鼠这一次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咚的一声撞得头晕眼花,趴在了地上。 “叫你跑呀,你倒是跑呀,”柳梦生跑过去指着那老鼠说罢,挽起袖子伸手就要去抓它。 “梦生小心!”柳含烟忽然高声道。 听到师姐的提醒,柳梦生当即一愣,忽觉有一物快速近身,随即一道青色的影子略过眼前。几乎同一时间柳梦生忽觉前臂刺痛,当即缩了回来,再定睛看去时那只灰色的老鼠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梦生抬起自己刚才伸出去的右臂一看,方才的刺痛处上面留下了两个针眼一般的伤口。 第41章 青影 柳梦生看见这两个针眼大小的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这难道是被蛇咬了? “你发什么呆呢?”江晓莺好奇地跑了过来,看见了柳梦生手臂上的伤口之后,不由大惊失色,“呀!你被蛇咬啦!” “昂,谢谢提醒啊,”柳梦生左手攥住伤口上端想要将毒血逼出,但是效果不理想。 “小兄弟别动!”王复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扯下自己的一条衣袖就将柳梦生的被咬的前臂上端紧紧勒住,“小兄弟这样虽然不舒服些,但是可以减缓蛇毒扩散。” “可是这蛇毒逼出不来,不是早晚得归西?”柳梦生开始感到自己浑身乏力,虚汗频出,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蛇毒发作了,就靠着围在营火四周的树枝坐了下来。 “要不把这条胳膊砍了吧,”江晓莺一边扶着他一边用一副认真的语气说道。 “别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出馊主意,”柳梦生白了江晓莺一眼,刚想再说她两句,就感觉被咬伤的手臂就忽然被人拽了去,随即温软细腻的触感附在了伤口上。 转头看去,只见柳含烟正半跪在地上轻轻将蛇毒从伤口吮吸出来,柳梦生不由得心中一颤:“师姐。” 柳含烟迅速将吸出的黑色血污吐在白色的帕子上,向着柳梦生摇了摇头:“梦生,切勿乱动。” 说罢,柳含烟低下头去就要继续,柳梦生自然不愿意让师姐冒风险,慌忙将手缩了回来:“不可再试了!” “无妨,”柳含烟微微一笑道。 见师姐脸色微微泛白,身上气息似有些飘忽,柳梦生心里一紧,马上意识到师姐也已经染了蛇毒,便立刻直起上身扶住柳含烟轻声道:“师姐,此毒甚是诡异,师姐恐怕已经受到了蛇毒的影响,不可再冒险了。” 柳含烟此时似也有些察觉,转向柳梦生轻轻点了点头道:“好,听你的。” 柳梦生扶着师姐在自己身旁坐下,青阳一脸担心地拉住了柳含烟问道:“姐姐,姐姐感觉还好吗?” “放心,并无大碍,”柳含烟笑着扶了扶青阳的脑袋。 “那个……”夏语冰跑到柳梦生身边,拉着他的衣袖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现在怎么办?”此时江晓莺也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两人,着急地问道。 被打断的夏语冰身体往回缩了缩,两只手攥紧了柳梦生的衣角,柳梦生见状抬起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夏语冰笑了一下。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王复就擦了把汗蹲下来,拉起柳梦生的右臂仔细察看被咬的伤口,又看了看柳含烟,皱着眉头说道:“幸好小兄弟的这伤口并不深,那条蛇可能没来得及注入足够的毒液。只是这蛇毒虽然毒性不烈,但我还从未见过哪种蛇毒能让帮忙吸出毒血的人也这么快地毒发的,谨慎起见暂时不要用这种方法吸出蛇毒了。小兄弟你当时看清楚那条蛇长成什么样子了吗?” 柳梦生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那条蛇的动作极快,须臾间不仅能咬伤自己,而且转眼间就消失无踪了,莫若说看清模样了,柳梦生都在怀疑自己看到青色是不是真的了,现在想来可能连那只灰色老鼠都是它带走的。 “那咱们现在赶紧把他们两人背回营地吧,”江晓莺见柳梦生久未回答,就着急地说道。 “算了吧,咱们现在只有王复老兄能背动一人,那另一人怎么办?”柳梦生立刻反驳道。 “那王老兄,咱们两个现在就跑回去找解药,”江晓莺一把拉住王复就往外走。 “江姑娘,营地距离这里太远了,而且咱们总不能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在这里照顾两位吧,”王复一脚站定,摇摇头道。 江晓莺驻足茫然回头等着有人拿主意,王复接着说道:“看来咱们只能就地寻些解药了。” “这黑灯瞎火的,又是深山老林里的,到哪里能找到解药?”江晓莺问道。 “也是啊,别到时候解药没找到,这只小鸟再被那条蛇叼走了,”柳梦生悠然道。 “你!”江晓莺抬起脚本想踹他一脚,但是又想起来此时不能让柳梦生胡乱活动,便直接把抬起的脚直接往地上一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吧。” “那个……听我说!”此时夏语冰突然双拳紧握竭尽全力高声道,引得众人全都望向了她。 “那…那个…”夏语冰见大家全都看着自己,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低着头小声说道,“或许有一法…可以试一试…” “语冰妹妹说什么?”江晓莺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脸惊愕地看着夏语冰。 “语冰妹妹说她有法子能救家姐跟我,”柳梦生一字一顿地重复完,就回头看着身边的小姑娘,真想不到语冰妹妹居然会解蛇毒,心里如是想。 “语冰妹妹呀,这种事情一定要慎重,稍有差池这家伙就魂归故里了,”江晓莺转到夏语冰面前,将信将疑地指着柳梦生说道,“你真的有把握?” 夏语冰抿着嘴点了点头,江晓莺皱了皱眉依旧不放心地问道:“语冰妹妹,能先告诉我们你有什么方法,还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吗?” 夏语冰想了想,就小声说道:“我能让那条伤人的蛇将解药衔来。” “什么?”柳青阳惊讶地快跳了起来。 江晓莺和王复也是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一时间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能让毒蛇自己衔着解药回来?柳梦生也是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这世上有这种法术?不过要是别人说出这话来,可能就当是疯言疯语了,但是这话从夏语冰口中说出,柳梦生却觉得也许有几分可能,遂开口道:“语冰妹妹可有把握?那蛇真的敢乖乖衔着解药回来,就不怕我们把它做成蛇羹?” 夏语冰听了差点笑出来,但又觉得现在笑出来不大好,就低着头揉搓着双手,小声道:“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有把握,为何要提?”柳青阳忽然气势汹汹逼问道,语气里明显带着怒意。 柳梦生不禁看向柳青阳,这小姑娘平时在自己师姐身边不言不语的,要是不注意可能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怎么这时候突然就跳了出来?还这般咄咄逼人。 柳青阳两眼寒光逼人左手似乎还扣在了佩剑上,吓得夏语冰又往柳梦生身边缩了缩。柳梦生见状心中不悦,说来自从见到柳青阳的第一面开始,柳梦生就有点看不惯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日里在家里骄纵习惯了,才没这般蛮横,就想开口训斥一番。 “青阳,”柳含烟轻声唤道,抬手将青阳拉到身边,柳青阳不甘心地又看了看夏语冰,便按下性子安静地坐到柳含烟身边。 柳梦生本来嘴都已经张开了,见到这情景便又没了心思。然而柳梦生却从气息上感觉到师姐现在好像比自己更加虚弱,刚要将自己的气息散去探知一下师姐的情况,就见柳含烟缓缓靠来,侧头依在了他的肩膀上,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说道:“子林,不要催动气息。” 柳梦生心疼地将肩膀稍微架起来一些,好让师姐依着舒服些。柳含烟微微一笑,轻声问道:“语冰说的法子可是归蛇术?” “柳姐姐也知道吗?”夏语冰好奇看了过来。 “归蛇术?”柳梦生好奇地重复道。 “就是一种巫术,传闻这归蛇术的确可以让伤人的毒蛇自己衔着解药回来。不过也只是传闻,没有人真正见识过,”江晓莺抢着说道。 “没想到泰山夏氏除了御使那些灵偃以外,会的法术也挺多的,”柳梦生淡淡地说道。 “夏氏本来就是系出茅山,老本行就是炼丹画符,至于御使灵偃那是后来的事情,会些法术很正常,”江晓莺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这个归蛇术应该是一种梅山巫术,传说先前茅山和梅山两派一直不对付,按说泰山夏氏宗内应该不会教梅山巫术吧。语冰妹妹是怎么会学的?” “这个……”夏语冰有些迟疑,不知是不想说,还是她自己也不清楚。 “都什么时候了?先别纠结那些了,”柳梦生感觉师姐的气息变得微弱了些,便着急地对夏语冰道,“语冰妹妹,不管是什么方法尽管来试。” “嗯,好,”夏语冰慌忙地袖子里不断摸出一些物件来,柳梦生借着火光看清那些都是一捆捆的线香。 待清点了线香的数目之后,夏语冰便将这线香一根根地插到地上。江晓莺和王复一脸茫然地看着小姑娘忙来忙去,想上去帮忙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夏语冰很快就将那些香都插完了,用袖子擦了擦汗。柳梦生定睛看去,只见夏语冰已然用那些香在地上摆出了个阵来,这阵外侧是三个极为标准的圆环,其内则是插出了“山、林、竹、木”四个字,而夏语冰此时在这阵的中央就地跪坐,从怀中抽出一纸黄符,遂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口诀。只见那手中黄符忽然燃起,夏语冰抬手一扬,手中符箓飘至空中,转眼间燃尽,登时周身的线香被同时点燃。 “哇!”看的江晓莺跳了起来,王复不知是被江晓莺的举动吓到了,还是被夏语冰的法术惊到了,也是呆愣愣地戳在了那里,柳青阳也有些坐不住的样子。 夏语冰并未察觉几人的反应,继续闭着眼睛专心地默念口诀,所有线香都以同样的速度燃烧着,一时间周遭充满了香火的气味。 浓郁的檀香飘至,柳梦生闻来竟然觉得自己焦虑的心绪有所平复。 夏语冰一直默念着口诀直至香火燃尽,然而其间却未有任何事情发生,更不用说见到那条伤人的蛇了。 “这,这就完啦?”王复试探性地问道。 “可是蛇呢?”江晓莺愁眉又聚。 “装神弄鬼,”柳青阳不屑瞥了夏语冰一眼。 夏语冰睁开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法术竟然没有起效,茫然地回头望向柳梦生,眼中闪动着泪花:“柳哥哥…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没关系,我们再另寻他法,”柳梦生安慰夏语冰道,但实际上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夜色正深,又身处这密林之中,既来不及折回营地中求援,四周恐怕也寻不到什么草药来解这蛇毒,况且这林中的情况未明,趁夜在其中摸索十分危险,万一再有人有什么闪失或者又被蛇咬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柳梦生心里不禁感慨事到如今真的是万策尽矣。恍然间,忽然感觉师姐的气息似乎变得有些微弱了,柳梦生心中暗叫不好,遂立刻凝聚起自己的气息,即使师姐告诫过不要催动气力,但是现在如何要他任由师姐再这般虚弱下去? 柳梦生牵起柳含烟的手,将自己的气力集中在左手指尖,扶在师姐手腕处的穴脉上,缓缓将自己的气息注入师姐体内。此法虽不能去除病因,化解蛇毒,但是兴许可以维系命脉不损。 这一招还是柳梦生翻看师姐书房中的一本书时受到启发,全凭自己领悟出来的。一想到这没准还是他自己独创的功法,柳梦生心里就能暗喜一番,感慨自己天资聪颖,兴许还是个世间奇才呢。 虽然只翻了几页就被师姐发现拿走了,但是柳梦生对书里写的这一部分内容印象极为深刻,记得就是那本书中有云,凡是世间之物皆有气息,莫说是有灵之物了,甚至草木山石亦是。 这一点柳梦生是极为认同的,何况师姐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飞禽走兽什么的就不必说了,自看了这本之后,柳梦生自己就常常捡起一些小石块呀、小树枝什么的,试着更加细致地查探,结果发现其中真的存在平时不易察觉的微弱气息。 说来柳梦生自认目前最擅长的就是对气息的感知了,虽然犹不及师姐那般细致入微,但在数尺内也算得上是明察秋毫了。这般想来,若是能将对气息的感知锻炼得更为细致娴熟,确实可以做到仅凭周身气息就探知周遭的一切,难怪师姐遮去双眼也能行动自如了。 然而这书中写的并不详尽,又或是没能看完,随着修为的精进,柳梦生发现不仅可以将自己的气息附于所接触的事物之上,也可以将气息导入其中,被导入的气息可以留存更长的时间。有一天偷闲的时候,柳梦生在林中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黄鹂,发现它的气息微弱如枯木,便突发奇想地将自己的气息倾注到其体内,结果半盏茶的功夫这小鸟就恢复了生气,带回去喂了两天居然就能飞了,此后柳梦生心中便认定这种方法危急的时候可以用来救命。 后来,柳梦生就常常试着用这方法救治桃花坞周围的草木,屡试不爽,无论是病怏怏的方竹还是伤病的小动物,甚至是即将枯萎的莲花在施了此法之后也能重焕生机。不过此法似乎也并不是万能的,就如师姐常常抚琴的亭子旁的那一株病桃,不管柳梦生尝试几次都不见有起色的样子,所以至今柳梦生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况且将气息打入对方体内这件事情与出招伤人极为相似,就如当初江晓莺还有夏语冰的情况一般,若是对灌注的气息把控失准,稍有不慎就很容易伤到对方的经脉,因此柳梦生至今也从未想过将此法用在人身上。 只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得冒险一试,柳梦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气息,焦急地观察着师姐的气色,在气息注入一段时间之后,柳含烟开始微微有了反应,柳梦生却也不敢开口唤师姐一声,继续专注地把控气息的流动。 少顷,柳含烟黛眉浅凝,声音极为轻微地问:“子林,此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柳梦生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师姐,轻声回道:“师姐先安心调理。” “不可,”柳含烟勉强用力甩开了柳梦生的手,气息的流动也随之中断,柳梦生当即一怔。 “姐姐,姐姐怎么样了?”青阳见柳含烟有了反应就马上关切地问道。 柳含烟微笑着勉强地摇了摇头,只是身体依旧虚弱,一直倚着柳梦生无法起身,又虚弱地嘱咐道:“梦生,此法对你也是损耗,不可长久为之。” 说罢又将青阳揽入怀里,双手抱住她轻声道:“青阳,姐姐只是觉得乏了,不用担心。” 青阳也就势侧身抱住了柳含烟:“姐姐要是累了就睡一小会儿,青阳保证就这样安静地呆着,不会再打搅姐姐休息的。” 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就继续倚着柳梦生不再言语。 柳梦生不知师姐是否睡去了,不敢再牵起师姐的手继续将气息输入,生怕惊动她休息。不过感觉师姐的气息暂且平稳了,柳梦生便知她的情况暂且不会恶化了,一下子心里就放松了下来。 可谁知这一松懈,柳梦生顿觉浑身发冷,虚汗直流顷刻间竟然将自己后背的衣服洇透,乏力感在全身扩散,一股寒意席卷全身。 柳梦生强忍住这股寒意,尽力不让身体发颤,同时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将体内气息收束用以调理,但依然感到自己现在虚弱了不少。想是方才为师姐输入气息的时候,低估了自己的损耗,虽然柳梦生推断施展此法可以挽救危重之人的性命,但这样也会消耗自己体内的气息,每个人体内的气息是一定的,若不能及时补充,连自己也会陷入危险之中。何况自己尚且也身中蛇毒,虽说柳梦生自觉已经给自己留有足够的余地了,但此时自己体内的气息回转难以控制,而且稍有大意气息就会从自己体内流散而去。方才若不是师姐及时打断的话,恐怕自己现在已是无力回天了。 柳梦生勉强地稳住情况之后,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气息的流散已是无力阻止了,但至少已经减缓了速度,能够多撑一段时间了。 “柳姐姐怎么样了?”柳梦生微微睁开眼睛见江晓莺蹲在自己身旁问道。 “家姐的情况暂时是稳定了,”柳梦生一边尽量使体内气息保持平稳一边缓缓地回道。 “那就好,我跟王老兄现在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能用的解药,”江晓莺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你怎么也不问一下我的情况?”柳梦生见她已经将行装打点好,是真的要去找草药的样子。 “好好好,”江晓莺又转了回来,故作关切地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啊?” “姑且还能支撑,”柳梦生假装虚弱地回道。 “早看出来了,”江晓莺眯起眼睛道,又指了指夏语冰和柳青阳道,“你老实地在这里看着语冰和青阳,我跟王老兄去去就回。” “喂!”柳梦生其实并不指望江晓莺跟王复能在附近找到什么解药。 “还有什么事?”江晓莺不耐烦地转头回来。 “你小心点,别到时候自己也被蛇咬了,”柳梦生不放心地嘱咐道。 江晓莺微微一愣,随后笑道:“放心吧。” 江晓莺还未转身,便有一阵诡异的微风拂过,柳梦生差点乱了气息:“等一下!” “这次又怎么了?”江晓莺无奈地问道。 “快把语冰妹妹拉过来,情况不对,”柳梦生警觉道。 见法术并未奏效之后,夏语冰一直失神地坐在原地,江晓莺见柳梦生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确有变数,便立刻将夏语冰拉到柳梦生身边。 “发生什么了?”王复听了迅速聚了过来,并将一支箭搭在弦上,做好开弓的准备,江晓莺也将自己的机关弩取了出来警觉地注意四周动向。青阳眼神中也是难以掩饰的慌张,却害怕惊动柳含烟,强压着心中的不安依旧安静地伏在柳含烟身上。 又是一阵风吹过,四周忽有雾气飘起,愈渐愈浓,转眼间营火周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林中的情形。 “怎么会突然起雾了呢?这还怎么去找解药?”江晓莺声音微颤道。 “江姑娘,先别着急,”王复将弓半开指向前方,同时双眼紧张地不停左右扫视着。 “这雾来的蹊跷,当心有变!”青阳忽然开口,同时扣住了腰间佩剑。 江晓莺见将手中的机关弩指向另一个方向,也和王复一般警惕着左右。 柳梦生见他们这么紧张本想宽慰两句,却忽觉雾中有一股从未遇到过的气息接近,一眼望去见有一道身影隐藏在雾中。 柳梦生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影子,微微侧头向身边的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你这归蛇术确实是用来招蛇的吗?” “嗯…是…本应该是这样的,”夏语冰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这怎么来了个人?”柳梦生抬手向那影子指了过去。 第42章 归蛇 柳梦生此话一出,江晓莺惊恐地向夏语冰望了过来,也难怪她这般反应,夏语冰上一次用类似的召唤法术时,就招来了阿哞这个鬼物,谁知道这次又会招来什么? 不过大家的注意力又马上转向了柳梦生指的方向,只见从对面的浓雾中正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喂…喂!呆瓜,你…你说这个家伙…嗯…应该不是鬼吧,鬼是不是没有影子的啊?”江晓莺有点结巴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鬼有没有影子?我又没见……”柳梦生话还未说完,就想起他还真见过,阿哞。不过每次跟阿哞打照面的时候,柳梦生都没有注意过它有没有影子,不过硬要是说的话,感觉阿哞本身就像是个影子。 那身影的轮廓渐渐清晰,片刻就从雾中缓缓走来一名女子,一袭飘逸的青色长裙随风而动,乌黑的长发散落却不显凌乱,杨柳细腰步态婀娜,咋一看柳梦生还以为是绿姝换了件衣裳呢。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名标致的女子缓缓走来,王复将弓慢慢放下,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 柳梦生刚想感慨一下王老兄的勇气,江晓莺就突然举起机关弩高声道:“王老兄不要被迷惑了!一个寻常女子哪里会大半夜的跑到这么深的林子里?还是这么从容地从这雾里走出来的。” 王复一下子被喝醒了,立刻站定将弓拉满对准那女子。 那女子瞥了一眼举着弓弩的两人,依旧从容地缓缓走来,到了江晓莺和王复面前干脆直接无视了两人,径直穿了过来。 “喂!别…别再往前走了…”江晓莺神情紧张地警告着,举着机关弩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结果失手扣动了扳机,机关弩的弓片咆哮,一箭射向了那名女子。 那女子似是有所察觉地停住了,箭矢擦着她的腹部飞了过去。那女子冷冷地看了江晓莺一眼,就继续向柳梦生的方向走来。 青阳将佩剑抽出架在身前,护住身后的柳含烟。 柳梦生见她走到近前就停了下来,便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女子并没有理会柳梦生,而是转向他身侧的夏语冰冷冷地问道:“你叫我?” 夏语冰不知所措地望向那名女子,小心翼翼地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是我吗?” 那女子看着夏语冰点了点头,扬手指着柳梦生的伤口说道:“我咬的。” “你是那条蛇?”柳梦生不由大吃一惊。 “这这这……这精成蛇啦?”江晓莺语无伦次道,只不过现在谁也没有心思纠正她。 “嗯…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夏语冰怯生生地问道。 那名女子微微低头回道:“柳下仙。” “以前是有听同门说过,世间有灵性的鸟兽是可以经过修行后幻化为人形的,”王复此时已经不自觉地将拉满的弓放了下来,看着柳下仙呆呆地说道,“可是亲眼看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柳梦生心道:你到算是谦虚,没自称是哪一路的上仙。 不过既然这个柳下仙来了,就说明语冰的法术或许是生效了,但毕竟来者可能是个妖物不得不防范,柳梦生便抽出木剑指着她,认真的问道:“所以这位仙家,你有带解药来了吗?” 柳下仙恶狠狠地瞪了过来,黑色眸子瞬间眯成了一道竖直的细缝,眼白也换成了黄色,蛇目! 柳梦生心道你还真是那条蛇变的,不过他也没打算示弱:“我说将解药拿出来。” 既然能救师姐的线索来了,柳梦生自然是不会放过机会的,不管这柳下仙是妖是精,也绝对要逼她将解药拿出来。 夏语冰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怯生生地对柳下仙施礼道:“这位姐姐,若是有解药的话,请姐姐务必出手相救。” 柳下仙转眼看向夏语冰时,眼眸已然恢复成常人模样,犹豫了片刻,遂从怀中取出一支酒盏一只小瓶子递给夏语冰。 夏语冰接了过来后不知所措地看着柳下仙,柳下仙向她点了点头。 “这个就是解药?”柳梦生有些怀疑道,“你不会是随便拿来糊弄我们的吧?” 夏语冰听了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小瓶子抖落。 柳下仙瞥了柳梦生一眼,转身扬手指向夏语冰施法后留下的那一地香灰,淡淡地说道:“归蛇术。” “多谢姐姐,”夏语冰似是明白了柳下仙的意思,遂向她施了一礼。 柳梦生见了不由讶异,一是没想到这个归蛇术真的确有其事,二是没想到这法术居然能让修为已至能幻化人形的蛇妖也乖乖听话。 夏语冰轻轻摇了摇那个小瓶子,感觉里面像是装了某种液体,便将瓶中液体倒入酒盏中。 柳梦生垂下剑尖,望了一眼夏语冰正在往酒盏中倾倒的液体,清澈透明,看起来与清水无异。 夏语冰将瓶中液体倒尽后就想递给柳梦生,柳下仙见了便迅速蹲下来抬手制止。柳梦生见状心里一惊,差点又将木剑指向她。 柳下仙并没有理会柳梦生的反应,一只手扶住夏语冰递送酒盏的手,拉向自己,随后闭目凝神,片刻之后,竟然从口中吐出一只碧绿的玉簪。 柳下仙拈着簪头伸到酒盏中缓缓搅动,那簪子泛着微微荧光,在酒盏中划出粼粼细纹。 “可以了,”柳下仙划了几圈之后,便收了簪子对夏语冰道,“只一人。” 夏语冰听了一愣,显然是明白柳下仙的意思,这解药只够救一人,遂茫然地望向柳梦生。 “先救家姐!”柳梦生斩钉截铁道。 夏语冰有些犹豫地将酒盏递了过来,柳梦生接过来之后,便转向青阳道:“青阳,将这解药拿好,照顾家姐服下去。” 柳青阳缓缓地点了点头,遂起身收剑,双手接过酒盏。 柳梦生转身将自己师姐扶正,在她耳边轻声唤道:“师姐,师姐,解药寻到了。” 柳含烟渐渐醒来,轻轻地点了点头:“梦生如何了?” “师姐,我一切都好,师姐快些将解药服下吧,”柳梦生轻声回道,遂跟柳青阳使了个眼色。 柳青阳立刻会意地跪在柳含烟身旁,小声道:“姐姐,喝解药。” 柳含烟虚弱地点了点头,青阳便双手将酒盏递到她嘴边。柳含烟轻轻抿着酒盏边缘,缓缓地将解药饮下。 其间柳梦生一直在查探师姐的气息,见解药饮尽后,师姐体内的气息确实在慢慢恢复,便放下心来,转头却见夏语冰已是哭了出来:“那柳哥哥怎么办?” “梦生,莫非……”柳含烟一惊,也已察觉到了。 “柳姐姐,这个呆瓜把解药全给你了,”江晓莺将机关弩收进身后的匣子。 “那梦生怎么办?”柳含烟想要直起身来,但身体依然虚弱,终是不能如愿。 “师姐,我现在还未有大碍,而且语冰妹妹的那个什么归蛇术已经成功了,总会有办法的,”柳梦生感觉自己状态还好便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根本支撑不起来,果然还是低估了自己中毒的深度,只得与师姐两人肩并肩地瘫靠在王复拖过来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夏语冰见状转身抓住柳下仙的衣裙,几近哀求道:“这位姐姐,求求你了,再想想办法吧。” 柳下仙犹豫地看着夏语冰,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又一脸嫌弃地望向柳梦生。 夏语冰可能是哭累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央求着:“求求你了。” 柳下仙眼中似是有些怜悯的神色,便又扬手指了指那一地香灰,僵硬地说道:“这法术,未失效。” 夏语冰听了缓缓地抬起头来,眨了眨泪汪汪的大眼睛,还没有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柳下仙嘴角抽动了两下,像是要挤出个微笑来,但显然是失败了。 “师姐,看起来我还是有希望的,”柳梦生侧头望向柳含烟。 “以后不允你再这般,”柳含烟赌气地将脸转向另一边。 柳下仙走到柳梦生身边用一种很是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很不情愿地将那玉簪递了过来:“含嘴里。” 柳梦生一愣,看了看这翠绿的簪子,通体晶莹透亮还泛着微微荧光,煞是好看。只是簪头的雕琢不是一般的纹理,乍一看像是一朵花,但仔细看去便发现是五条小蛇纠缠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诡异,簪竿笔直圆润在末端收束如针尖,靠近簪头的一端其上刻着“青琳”二字,笔法秀丽。 柳梦生又瞄了一眼柳下仙,心道用这个来绾头发的发簪真的不会扎到自己吗? 见柳下仙也将头偏向一边,看来是不想搭理自己,柳梦生便轻轻将簪子拈了过来,叼在嘴里簪头露在外面,一股微微的苦味瞬间充斥着口腔,伴随着丝丝凉意顺着咽喉而下。柳梦生感到这凉意在自己体内流窜,经过的地方一股久违的舒畅感随之而来,体内的气息也渐渐趋于稳定了。 柳梦生渐觉浑身的乏力感在慢慢消退,气息也回复了不少,忍不住看向柳下仙,心道:刚才还说只有一人份的解药,这不还是有别的法子,我看你就是不想把这簪子拿来给我解毒,不过这簪子也是神奇,仅仅是这么含在口中就能解毒。 柳梦生正望着柳下仙发呆,却见她忽然转身趁自己不备,一下子将口中的玉簪抽了出来。柳梦生一惊,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好奇地用舌头舔这簪子,不然这一下非得在自己舌头上开一道口子。 柳下仙瞥了一眼满脸懵的柳梦生,面无表情,僵硬地说道:“继续含,会中毒。” “唔,谢谢啊,”柳梦生舔了舔嘴唇,不由自主地回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本来就是被她咬伤的,现在自己道什么谢呀? 柳下仙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将那玉簪包好收入怀中,柳梦生感觉自己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便起身站了起来。 “喂,你没问题吧?”江晓莺凑过来问道。 “已无大碍,”柳梦生稍微活动了一下,除了觉得有些劳累以外并没有异样,便回头再确认师姐的情况。 柳含烟似是依旧很疲惫,抱着青阳像是睡去了。 见到师姐这般,柳梦生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上前问道:“我说,为何你给的解药反倒没有那簪子有效?” “毒性阴,你属阳,”柳下仙回道。 “那也不能差距这么明显呀,”其实柳梦生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中毒,比较浅,”柳下仙转来皱着眉头看了柳梦生一眼,又指向柳含烟道,“这一位,中毒深。” “仅吸了一口毒血,就能比我这个挨咬了的中毒还深?”柳梦生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但是看她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再说现在自己跟师姐都已经脱离危险了,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柳下仙简短地回道。 “嗯……你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吗?”柳梦生好奇地问道。 柳下仙顿了一下,将头转了过去,僵硬地回道:“人间话,说不惯。” “这哪里是蛇精,我看你分明是个三字精,”柳梦生小声嘟哝道。 不料这一句被柳下仙听到了,一眼瞪了过来。 柳梦生见她没有露出蛇目,便知道她没有认真:“话说,你为什么要窜出来咬我?” 柳下仙没有立即回道,而是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了一团灰色的东西放在手掌上,柳梦生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只灰色的老鼠,灰老鼠原本睡得正香,被柳下仙一般摆弄后慢慢醒了过来。 柳下仙指了指坐在自己手掌上正在用两只前爪洗脸的灰老鼠道:“我朋友。” “你朋友?”柳梦生没想到事情是这般发展,这世道什么时候蛇都能跟老鼠做朋友了? 柳梦生不禁仔细看向这只敢跟蛇做朋友的老鼠,那只灰色的老鼠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它,便抬起头来跟柳梦生对视起来。一人一鼠无语对望了一会儿,那只灰老鼠居然抬起手来跟柳梦生摆了摆手。柳梦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只老鼠居然是在跟自己打招呼,看来这只老鼠也有几分灵性。 柳梦生好奇地伸手戳了戳灰老鼠圆圆的小肚子,对它说道:“你这小家伙也是心大,你就不怕这条蛇她哪天饿极了把你当点心吃了?” 柳下仙见了当即把手缩了回去,将那灰老鼠护在怀里,冷冷地说道:“我吃素。” “吃素,你还咬我,”柳梦生现在感觉从柳下仙嘴里听到什么话都不觉得奇怪了。 柳下仙生气地瞪着柳梦生,憋了好半天才挤出三个字:“你欠咬!” 柳含烟在小睡一会儿之后就醒来了,虽然一再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柳梦生还是仔细地探查了师姐的气息,又为她把了把脉,确认师姐是真的恢复了之后才肯放心。 柳下仙并没有马上离开,她似乎很喜欢呆在营火附近,就抱着那只灰老鼠侧卧在火边,那只灰老鼠则是又捡起先前柳梦生掉在地上的馕饼正吃的津津有味。 “没想到语冰妹妹这么厉害,这个什么归蛇术能把咬人的蛇召回来就已经很厉害了,居然还能把蛇妖招来,话说这个柳下仙到底是蛇妖还是蛇精呀?”江晓莺扶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夏语冰。青阳抱着柳含烟又睡了去,王复不知何时已经入睡,那匹织布已经被他收进怀里紧紧抱着,偶尔会嘟哝两句梦话。 “按说妖是通过修炼启智之后所化,精则是因为机缘巧合受了开悟通灵所生,”柳梦生凭借着自己在书中看到的内容回答道,“这位柳下仙既然已经能化为人形,想必有一定的修为,十有八九是通过自身修炼才有了这般道行,所以我看应该算是蛇妖吧,不过就算分清楚了是妖还是精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这样啊,我这不是好奇嘛,”江晓莺撅嘴道。 “柳哥哥…那个…”夏语冰想是有话想说,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语冰妹妹想说什么呀?尽管说,不用客气,”柳梦生凑近了用一种逗小孩的语气说道,江晓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柳哥哥…嗯…咱们才到这树林里来,就遇到了这种危险的事,”夏语冰低着头揉搓着衣角,说着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柳梦生猜到夏语冰觉得自己是因为帮她来寻回佩剑才被被蛇咬而感到自责,就用轻松的语调说道:“哎呀,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我和家姐不是已经化险为夷了嘛,这就叫做吉人自有天相。” “还不是人家语冰妹妹的法术灵验,不然你现在能这么活分?还吉人天相,我看是回天乏术吧,”江晓莺一脸鄙夷道。 “呸!你这小鸟能不能说点吉利话?”柳梦生道。 “可是…恐怕前面会更加危险…要是…大家有什么不测的话…”夏语冰右脚在地上画着圈,声音越来越小,“我宁可…不要这柄佩剑了…” “这哪里能行?语冰妹妹呀,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优点,但是言出必行。说了要帮你把佩剑找回来,就一定会办到,”柳梦生立刻打断道。 虽然没有明确问过,但是柳梦生知道这佩剑于修士而言极为重要,尤其是对于各宗的内门弟子可谓是若非生死剑不离身。虽然不知道夏语冰到底算不算是内门弟子,但毕竟是夏氏血脉,况且这飘萍剑又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怎么可能会轻易割舍? 而现在夏语冰能为了大家的安危选择放弃这么重要的飘萍剑,柳梦生不禁心生怜爱接着说道:“要是现在放弃了,我岂不是白挨咬了。” “你也知道自己没什么优点呀,”江晓莺一脸鄙视道。 “那不是重点,”柳梦生白了她一眼,就转向夏语冰道,“语冰妹妹呀,重点是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回佩剑的。这一次虽是凶险了一点,以后谨慎一点便是。” “可是……”夏语冰还是有些犹豫。 柳梦生蹲了下来,扶住她的肩膀道:“语冰妹妹,不只是我一人,琴…咳…含烟姐,还有这只烦人的小鸟,大家都是真心想帮你寻回飘萍剑才冒险深入到这林子里。语冰妹妹要是现在就放弃了的话,岂不是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心意。” “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放弃的话了,”夏语冰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向柳梦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话是说的好听,如今看来,这林子的情况远比想象中的复杂。不仅不清楚那蛊雕躲到哪里去了,现在又冒出了个蛇精,谁知道再往前会遇上什么鬼东西,”江晓莺幽幽道。 “你要不要这么快就泼冷水啊喂,”柳梦生转过去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不过,你说的也是,咱们虽然有王老兄是猎户出身,有些经验,但终归是初来此地,对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要是能知道这一带的情况就好了。” 柳梦生本来是想试试运气探查一番,但是自己探查所及的范围同这广袤的深林相比简直九牛一毛,不过自从被咬了一口之后,柳梦生就一直关注着周遭的气息流动,纵使不能概览树林全貌,也可以用作警戒以防不测。 江晓莺瞥了一眼柳梦生,随即眼珠一转,凑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柳梦生道:“哎,那你说,那个柳下仙会不会知道那个蛊雕的下落?” “有点道理,按说她应该也是久居这深林之中,又是有些修为的蛇妖,的确有可能知道那些蛊雕的老巢,我去问问,”柳梦生起身走了过去。 柳下仙正侧躺在地上用衣袖擦拭着那支玉簪,知道他走来,但也不想起身就继续躺着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三字精呀,”柳梦生蹲了下来打个招呼。 自然是又被柳下仙瞪了一眼,柳梦生见状立马站起来施了一礼,客气地说道:“是这样,我有件事想跟仙家请教一下。” “是何事?”柳下仙用手支起自己的脑袋好奇地看了过来。 柳梦生保持的施礼的姿势:“你可知道最近这一带有一种叫蛊雕的异兽作乱不?” 柳下仙用手撑地支起上半身,茫然地看向柳梦生,好像没有明白他刚才说的蛊雕是什么。 “就是长得有这么大,”柳梦生举起双手比划了一下,“浑身长着毛,还有一只这么大的鸟嘴。” 柳下仙想了一下,半坐起身来:“这种兽,一直在。” “一直在是什么意思?”柳梦生不由有些奇怪,村里的那个青年人不是说这些蛊雕是最近才又冒出来的吗?而且以蛊雕的那种残暴性情,若是一直都在这一带,为何忍到现在才出来作乱?难道这些蛊雕还需要冬眠不成? 柳下仙皱了皱眉,有点疑惑道:“就是说,一直在。” “那是在这林中何处?”柳梦生追问。 “被阵法,困住了,最近才,跑出来,”柳下仙想了想回道。 阵法?也就是先前那位村中青年所说的这些蛊雕安宁了一段时间,并不是它们迁徙或者冬眠了,而是曾经有人将这些蛊雕困在一个阵法中,那这些蛊雕现在从法阵中脱困,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柳梦生接着问道:“那这法阵是失效了吗?” 柳下仙看着手里握着的那只玉簪,缓缓道:“那法阵,未失效。” “未失效?那这些蛊雕是怎么逃出来的?”柳梦生诧异道。 柳下仙将头偏向一边沉默不语,柳梦生不知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便问道:“那这法阵是在何处?” 柳下仙依旧沉默不语,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玉簪。 柳梦生见她一直不说话也不知道如何接着问下去,但唯一肯定的是,看柳下仙的表现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便有些着急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人冒险进入这林中,就是为了追踪一只受伤的蛊雕。如果……” 柳下仙指尖来回轻抚着玉簪,打断道:“我知道。” “如果仙家知道这蛊雕下落,不妨就指点与我,也好助我等除去这世间祸害,”柳梦生又施一礼道。 “它如何,就是世,间祸害?”柳下仙转来看向柳梦生。 柳梦生之前就一直有预感这个三字精早晚会这么断句,然而正是话题严肃的时候,又不好意思笑出来:“那些蛊雕残害百姓,自然是世间祸害。” 柳下仙戳了戳还在专心啃着馕饼的灰老鼠,说道:“那你要,抓它时,如何算?” “那是因为它抢我馕饼,再说我也没想伤它性命,”柳梦生着急解释道。 柳下仙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道:“总之我,不会帮,你们中,任何一,方的嘶。” 嘶?柳梦生心道这个柳下仙为了凑三个字连拟声词都用上了,便强忍住笑意:“那不如你告诉我这法阵是在何处吧。” 柳下仙扭过头去:“那不就,等于是,告诉你,了吗嘶。” 柳梦生见她是铁了心不想告诉自己,就也不打算纠缠了,施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开。柳下仙侧脸看向他道:“我劝你,不要去。” 柳梦生刚想问一下缘由,却见她已经又躺了下去,想是不打算再搭理自己了,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去。 “怎么样?问出来了吗?”江晓莺见他回来就着急地问道。 柳梦生便坐下来把刚才对话跟江晓莺和夏语冰两人复述了一遍:“这个柳下仙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但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们。” “所以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问出来喽?”江晓莺支着脑袋仰着头,慵懒地说道。 “昂!”柳梦生白了她一眼。 “真没用,看来还是得本姑娘出马,”江晓莺说完跳起来,整了整衣服自信地向着柳下仙走去。 “难道你能问出来?”柳梦生马上质疑道。 “咱们等着瞧,”江晓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柳梦生将信将疑地看着江晓莺走到柳下仙身旁打了个招呼就坐了下去,随即就开始手舞足蹈地攀谈起来,柳梦生心道这要是能问出来那才有鬼。 此时夏语冰坐了过来轻轻唤了一声:“柳哥哥。” “什么事呀?”柳梦生转来看向她。 夏语冰低头看向地面,慢慢说道:“柳哥哥,这回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柳梦生嘴角一扬,双手抱拳对着东边摆出了施礼的动作,“在临安城的时候,咱们怎么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了,就差一道手续就能结拜成异姓兄妹了,帮自己义妹寻回佩剑,还需要道谢吗?以后可不许这么客气了啊。” 夏语冰噗哧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柳梦生看向她时,又迅速地低下头去了。 柳梦生微微一笑,低下头换用紧张兮兮的语气道:“而且揖山兄都那么一本正经地拜托我照顾你了,要是见你丢了那飘萍剑,受了这么大委屈,那你哥哥不得直接把我扭送官府关进大牢呀。不对,更有可能是直接让他的灵偃冲过来把我给拆了。” “瞎说,三哥才不会这样,”夏语冰笑着锤了柳梦生一拳。 “哎呀,义妹高抬贵手呀,”柳梦生假装自己被打疼了的样子,夏语冰笑的直捂住肚子,又给了他一拳。 柳梦生揉了揉被打到的地方,笑嘻嘻地说道:“不过语冰妹妹要还是想道谢的话,就待哥哥我将语冰妹妹的飘萍剑讨回来的时候,再谢也不迟,到时候连同家姐和那只江小鸟一起谢了便是。” “嗯,”夏语冰点了点头,然后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来,表情认真地说道,“柳哥哥,问你个问题,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是什么问题呀?”柳梦生挑眉道。 “一定要诚实回答我,”夏语冰一脸认真地强调道。 “嗯,好,我一定如实回答,”柳梦生爽快道。 “唔,嗯…”夏语冰听了之后低下头,揉搓着衣袖道,“柳哥哥呀…你有没有害怕过我啊?” 柳梦生没料到夏语冰会这么问来,当时一愣,随即仰天大笑了出来。 夏语冰显然也没有料到柳梦生会是这种反应,奇怪地望了过来:“柳哥哥?” 柳梦生勉强止住笑意,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伸手在夏语冰脑袋上狠狠揉了一番道:“当初在临安城,我连那尸蛟都没怕过,怎么可能会怕你这样的小丫头?” “真的吗?”夏语冰摸着自己的脑袋,将信将疑道。 “那是自然,”柳梦生爽朗地回道。不过要说没怕过到底是说了大话,最开始与那阿哞打照面的时候,柳梦生可是着实吓到了,要不是后来渐渐了解了夏语冰的为人,恐怕他也会同其他人一样对小姑娘心生忌惮。而如今怕没怕过夏语冰已是无所谓了,何况说了实话也只会让小姑娘不开心。 “嗯嗯,”夏语冰十分开心地低下了头,用手在地上画着圈圈。 “不过呀……”柳梦生见状一脸坏笑道。 “不过什么……”夏语冰又马上抬起头看了过来。 “第一次见到阿哞的时候,着实吓了我一跳,这么说来是得好好惩罚一下,”柳梦生又伸手在夏语冰得脑袋上狠狠揉了起来。 “我错啦,我错啦,以后再也不叫阿哞出来了,”夏语冰捂着脑袋求饶道。 柳梦生过瘾之后就停下手来,认真的说道:“以后要是遇到危险的话,不管旁边有谁在,尽管招阿哞出来,不要犹豫。” 夏语冰压住自己凌乱的头发,错愕地望向柳梦生:“可是……” “别人怎么看我不管,阿哞可是在临安同尸蛟一战中帮了大忙。不求它能惩奸除恶,只要是不为害世间,能在危机时刻保护你,那我就认可它,”柳梦生支着脑袋道。 “那柳哥哥不害怕阿哞的吗?”夏语冰怯生生地问道。 “开始的时候是觉得挺吓人的,见过几次之后,就觉得没什么了,”柳梦生仔细想了想说道,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便又转向夏语冰,“话说,不仅先前能招来阿哞,这回还把这三字精招了过来,语冰妹妹说不定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呢。” “可是族里人都很忌惮我招来阿哞这件事情,”夏语冰抱起双膝。 “我看他们分明是嫉妒你的天赋,比如说要是阿哞跟绿姝打起来,语冰妹妹觉得哪一方会赢?”柳梦生道。 “自然是阿哞更胜一筹,”夏语冰肯定地回道。 “这就对了,论实力,我估计就算是在泰山夏氏整个宗内,恐怕也难有能与语冰妹妹的阿哞抗衡的灵偃,我看是那些族内掌权的人害怕你威胁到他们的地位,才这么排挤阿哞的,”柳梦生道。 “可是大家都说阿哞是鬼物,是不详的存在,”夏语冰皱着眉头道。 “说来,夏氏驱使灵偃,不也是靠的是那种招来三魂七魄的秘术,这些三魂七魄的说白了不就是那所谓的鬼魂吗?同样是鬼,为何阿哞就算是不详之物了?”柳梦生道。 夏语冰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向柳梦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柳哥哥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那是当然,”柳梦生脱口道,“在我看来,语冰妹妹御使阿哞,跟夏氏弟子驱使灵偃并无二致。所以妹妹以后不要害怕,若是以后有人以此来中伤你,就告诉我,我替妹妹好好教训他。” 夏语冰眼角闪着泪花,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谢谢柳哥哥。” 柳梦生刚想接着说两句逗小姑娘开心,身后就传来了江晓莺阴阳怪气的声音:“没想到你问个话笨嘴拙舌的没什么用处,调戏起小姑娘来倒是挺拿手的啊。” “什么叫调戏呀,你自己去找柳下仙聊天去,难不成就让我们这么干坐着吗?”柳梦生道。 “语冰妹妹,别理他,他要是欺负你了,就跟姐姐说,姐姐好好教训他就是,”江晓莺在夏语冰身边坐下,掏出手绢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柳哥哥刚才没有欺负我,”夏语冰道。 “真的没有?语冰妹妹别不敢说呀,有姐姐替你撑腰惩治这个坏蛋呢,”江晓莺瞪着柳梦生道。 “真的没有啦,”夏语冰笑着说道。 “我在你这小鸟眼里都是什么形象?”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反正不靠谱,”江晓莺道。 “听这意思,你从那三字精嘴里问出蛊雕的下落啦?”柳梦生挑眉道。 “那是当然喽,”江晓莺一脸得意道。 “哦?那说来听听,这蛊雕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柳梦生将信将疑道。 “那个不着急,先把你带的干粮交出来一半,”江晓莺伸出手来说道。 “你要我干粮做什么?”柳梦生不解道。 “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拿出来!”江晓莺不耐烦道。 “哇,管别人要东西,态度还这么恶劣,不愧是你,整的跟打劫似的,”柳梦生不是很情愿地打开自己的包裹,将自己带的干粮翻了出来。 江晓莺看见后,抢也似的一把抓了过去:“怎么就这么点啊?你是不是偷吃来的?” “喂喂喂,你给我留点啊,”柳梦生见她一下子拿走了一大半,便赶紧将剩下的抢了回来,“这下可以告诉我干什么使的了吧。” 江晓莺掂了掂抢来的食物分量,悠悠道:“这个嘛,作为交换条件,我答应给那只灰老鼠几天的粮食。” “什么!这些粮食是喂给那只老鼠的?”柳梦生不可思议道,本来还以为是柳下仙为自己要的,怪不得连肉干也一起拿了去,原来是要喂给那只灰老鼠的,不禁心道这老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一世能被自己的天敌养着,“等一下,而且为什么分的是我的干粮?” “谁让你这么笨,问个话都问不出来,把吃的交出来也算是你做了点贡献,还能有点作用,”江晓莺起身道。 柳梦生见她就要离开,一把又抢回来点干粮,江晓莺当即把剩下的食物抱进怀里道:“你干什么?” “一只老鼠能吃多少?你再给我留点,”柳梦生估摸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食物,就算是每天饭量减一半也难撑过一周了。 “行了行了,再少就没法跟那个蛇精换消息了,大不了这几天帮你整点野味总行了吧,”江晓莺说完就着急忙慌地向柳下仙那里跑过去,生怕自己逗留时间长了柳梦生还会抢回去些食物。 柳梦生见她溜走了,心道这附近毫无生气的样子,哪里有什么野味?再过几天自己怕不是得嚼草根啃树皮了。 “那个,柳哥哥,”夏语冰拉了拉柳梦生的衣袖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带的干粮比较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柳哥哥要是不够的话,可以拿走一部分。” 柳梦生轻轻拍了拍夏语冰的脑袋道:“语冰妹妹呀,咱们这一趟也不知道要耗上几天时间,所以随身带的食物可谓是再多也不嫌多的。妹妹先保证自己粮食充足,以备不时之需,再说哥哥我也是有些修为的,之前也进行过辟谷,少吃点饿几天没关系的。” “嗯,”夏语冰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晓莺很快就折了回来,柳梦生幽怨地看她说道:“要是用我的食物没有换到有用的消息,我就算化作饿死鬼也不会饶过你的。” “好啦好啦,不会饿死你的,”江晓莺打了个哆嗦,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锦囊扔了过来。 “这是什么?”柳梦生接过锦囊,好奇地打开来,见其中是一粒粒珍珠大小的小丸子,就拈起一粒仔细查看。 谁知江晓莺见状就给了柳梦生脑袋上一记巴掌,压低声音怒道:“你这呆瓜,赶紧收起来。” 柳梦生捂着被打疼的地方道:“你又不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还不让我看看啦。” “嘘,你小点儿声,”江晓莺神神秘秘小声道,“这个是湘西江氏研制的兵粮,别看这个一颗这么小,一餐饭只消吃上两粒即可,这些足够你这呆瓜撑上个把月的了。” “这东西你就这么给我啦?”柳梦生受宠若惊道。但马上就意识到,怎么之前大家挨饿的时候没有拿出来? “都叫你小点声儿了,”江晓莺又给了他脑袋一下,惹得夏语冰在一旁掩唇直笑。 “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轻易拿来当饭吃。而且尽量避开外人,这东西也算是我们湘西江氏的机密了,我姐要是知道我把这个给了你,肯定饶不了我,”江晓莺又不放心地嘱咐道。 “哦,知道了,”柳梦生赶紧将这鼓鼓的锦囊收进怀里,“唉,说正事,问出来那蛊雕下落了嘛?” “那个柳下仙没有具体说出来,只是指了个方向,”江晓莺道。 “就指了个方向?那要走多远也没说?”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总比没有线索强,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你赶紧睡一会儿吧,白天还要继续找那蛊雕,”江晓莺摇摇头道,说完站起身来。 “那你要去干什么?”柳梦生问道。 “王老兄应该睡够了,我去叫醒他来守夜,”江晓莺嘿嘿一笑道。 第43章 逃兵 又是日上三竿,一行人已经沿着柳下仙所指的方向在林中连续摸索了三日,然而周围除了草木就是草木,根本没有任何收获。 “喂,我怎么觉得这段路似曾相识啊?”江晓莺叉着腰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喘着气道。 “喂,人家语冰妹妹和青阳那小丫头都没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不行了?”柳梦生鄙视道。 “这不是昨晚上没睡好嘛,”江晓莺语气有点烦躁。 “我说江姑娘,你指的这个方向真的没错吗?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别说那么大只的蛊雕了,连一只野兽经过的痕迹都没有,”王复一边在队伍最前面用柴刀开路一边扬声问道。 “可是那条蛇精指的就是这个方向,没错呀,”江晓莺无辜道。 “会不会是因为修为的缘故?那个三字精的脚程要远超我们,”柳梦生察知附近完全没有动物的气息,感觉一行人确实像是又回到了先前来的那片林子一般。 “早知道就把那个姑娘留下了,”王复忿忿地挥刀砍断一根拦路的树枝。 柳梦生被咬之后得第二天清晨,众人还未醒来时,柳下仙就带着那只灰老鼠离开了,初入玄门不久的王复自然是不敢拦着她们。但江晓莺也只是问出了个方向,具体的位置和距离一概不知,甚至连目的地那里有什么也不清楚。 众人又前行了一段路程之后,江晓莺扶着旁边的树干道:“不行了,咱们能不能先歇会儿啊?” “你怎么了,小鸟?这么快就飞不动啦?”柳梦生折回来问道。 江晓莺右手扶着树干,喘气都有点不顺地回道:“今天不知怎么了,感觉累的特别快。” 柳梦生见她实在是累得不行的样子,便回头向队伍最前方的王复喊道:“王复老兄,队伍里有个伤员坚持不住了,不如咱们先歇会儿吧?” 此话一出,却见王复立刻转身抬手对着后面的几人做了个收声的手势,柳梦生见了一惊,心道莫非是前面有情况?便蹲下来对夏语冰说道:“语冰妹妹,你照看一下这只翅膀受伤的小鸟,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夏语冰乖巧地点了点头,江晓莺神情疲惫地瞪了他一眼,柳梦生冲她扮了个鬼脸就转身轻声轻步地往王复那里去了。 “王老兄,是发现什么了吗?”柳梦生见王复猫着腰将身子隐藏在附近的枝叶里,便也学着样子掩住自己的身形。 王复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嘴上,示意柳梦生不要说话,然后又缓缓指向前面。 柳梦生顺着王复所指的方向望去,乍一眼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常,遂将气息也散了出去,却也依然未探到任何动物的气息,便疑惑地看向王复。 王复看到满脸疑惑的柳梦生不由皱了皱眉头,又自上而下地指了指原来那个方向,示意他向下看。 柳梦生再次望去,将目光下移,隐隐见到乱草和灌木之间有一只人手伸了出来,像是横了一个人,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王老兄,那蛊雕没在附近,”虽然知道周围根本没有活物在,但柳梦生还是配合气氛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兄弟你怎么知道那畜生没在?”王复有些惊讶道。 “那不是重点,王老兄咱们快过去看看吧,”柳梦生刚要站起来,却被王复伸手一把又按了下去。 “小兄弟莫急,还是等我射一箭试试先,”王复说完便开弓往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箭矢飞入乱草中没了声息,王复见许久没有动静,才谨慎地站起来佩服道:“小兄弟是怎么知道那蛊雕不在的?” “王老兄,你想啊,那头蛊雕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把剑插在肩上,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呆着不动?”柳梦生拍着王复的肩膀胡乱编了个理由。 “好像是这个理儿,小兄弟你说不定有打猎的天赋,”王复将信将疑地点着头道。 “先不管这个了,咱们快过去看看吧,”柳梦生听了连忙岔开话题道。 “嗯,对,”王复迈步一跃,上前查看那人的情况。 “唉,”柳梦生摇摇头叹了口气,运气查探过的他自然早已经知道了结果。 柳梦生走近之后看到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从穿着上看像是哪里的村民,那人靠在一棵树干上表情祥和,如同睡去了一样。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而且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然而王复检查了一番后却叹气道。 “恐怕不止一人,”柳梦生扫了一眼周围,心里一沉道。 王复愣了一下,马上起身环顾四周。 搜索一番之后,王复和柳梦生在几十步的范围内总共找到了六具村民的遗骸。 “奇怪,”江晓莺眉头紧锁,用右手食指戳着自己侧脸。 柳梦生刚用王复砍下的粗树枝刨好了一个掩埋死者的土坑,就听到江晓莺在一旁嘟哝,遂叉着腰回头问道:“你这小鸟在啾啾什么呢?” “喂,你不觉得这几个村民死在此处这件事情很蹊跷吗?”江晓莺开口问道。 “江姑娘是有什么发现吗?”王复也停下手来问道。 “王老兄,你们泰山夏氏在搜寻蛊雕的时候会带上村民引路吗?”江晓莺问道。 王复点了点头道:“是找了熟悉地形的猎户还有采药人,因为我之前也是猎户,所以二师兄就交给我来负责此事,不过二师兄有令从未让村民参与这么深入的搜索,而且所有参与搜索的村民我都见过,这几个村民却是十分眼生。” “而且这些人穿着怎么看都不像是猎户,”柳梦生道。 王复点了点头同意道:“小兄弟说的是,这些人既不是猎户的打扮,也不像是上山采药的村民。” “那些蛊雕性情残暴,攻击的方式多是撕咬,可是这几位的尸身却是完好的,而且周围不像是有被追逐或者打斗的迹象,”江晓莺继续说道。 “附近的确有大型动物经过的痕迹,但是要真的是蛊雕袭击他们的话,现场应该更为凌乱才对,”王复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遭遇的不是蛊雕喽?”柳梦生道。 “那些蛊雕以人为食,换做是你会这样把食物扔下不管吗?”江晓莺道。 柳梦生忽然想到自己被三字精咬的经历,遂问道:“王老兄这些人身上有被蛇咬过的痕迹吗?” “说的对,”王复眼神一亮,便立刻又去查看一位村民的尸身。 “别费劲了,这些人不是死于蛇毒,”江晓莺慵懒地伸了伸腰道。 “你怎么知道的?”柳梦生随口问道。 “若是真的被毒蛇咬伤而死,死者的肤色会有变化,咬人的蛇毒性越强,死者的肤色改变越明显。而这几位的肤色与一般死者没有什么差别,若是被毒性一般的蛇咬到了,肯定是有处理的时间的,然而这几位身上却没有用绳子勒紧肢体近端防止毒液扩散,或者包扎过伤口的样子。所以他们绝对不是中了蛇毒而死,”江晓莺道。 “那依江姑娘所见,这些人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王复听了却未停下手里的动作。 柳梦生脑海中忽然飘过一道阴影,便过去拍了拍江晓莺的脑袋:“小鸟小鸟。” “你干嘛?”江晓莺不耐烦地打开柳梦生的手。 “你不觉得这些村民的死相很眼熟吗?”柳梦生压低声音道。 “眼熟什么?”江晓莺不耐烦道。 “尸蛟啊,像不像尸蛟干的?”柳梦生用夸张的表情小声说道。 “你是说尸蛟?”江晓莺一听恍然道,“这么看来的确是像是尸蛟所为。” “是吧,”柳梦生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舒了口气。 “你不会是只知道尸蛟吧?这世上噬魂夺魄的邪祟还有不少呢,”江晓莺道。 “但是能一下子就将这么多人魂魄夺走的邪祟并不多见吧,”柳梦生反驳道。 “谁告诉你是一下子夺走的,”江晓莺嘴角一扬,“遇难的这几位位置极为分散,又是在这种密林里,要是尸蛟来了肯定会惊动这几人的,所以我猜可能是有多个邪祟同时下的手。” “你说的倒是不无道理,”柳梦生点头道,的确,若是尸蛟来袭,附近草木会有更多倒伏。 “先有蛊雕后有噬魂邪祟,这个地方还真是多灾多难呢,”江晓莺叹了口气,遂压低声音道,“不过,要是真的有这种邪祟在附近活动的话,再加上蛊雕凭咱们几个也许对付不了,要不咱们先回去搬救兵?” “夏崇嶙他们自己都还照顾不过来,哪里有余力再照顾咱们这边?”柳梦生幽幽道。 “那要不咱们还是先放弃语冰妹妹的飘萍剑吧,”江晓莺道。 “不至于,咱们这不还没遇上那些噬魂邪祟呢吗,”柳梦生道。 “真的要继续吗?”江晓莺狐疑地看着柳梦生。 “小兄弟,江姑娘,你们快来看看这个,”此时王复突然扬声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柳梦生叹气道,遂拉着江晓莺向王复那里走去。 “来看看这个,”王复将一个包裹抱了过来扔到地上,“这个是在附近发现的,应该是这几位村民带来的。” “一般村民会带着腰刀吗?”柳梦生翻开那包裹,里面包着六柄铜鞘腰刀。 “当然不会,这么看来这几位可能是哪个营的军士,”江晓莺道。 “军士为什么要扮作村民模样?还是说这几位已经卸甲归田了?”柳梦生道。 “你这呆瓜,哪个营的将领敢让自己帐下的士兵带着兵刃卸甲归田的?”江晓莺道,“而且你以为军队是什么地方?军律森严,他们几个这么年轻,没有特殊的理由是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那他们这是私自逃营?”柳梦生道。 “这倒是有可能,”江晓莺道,“而且你见过在野外露宿却不升营火的吗?” “也许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一听江晓莺说来,柳梦生发现这附近的确没有生火的痕迹。 “不可能,行军生火这在军队里也都是常识,在夜里这营火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驱逐野兽,”江晓莺果断道,“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不生营火的。” “可是与我们随行的也有不少军士,但我从未见过营中的军士配有这种样式的腰刀,”王复说道。 “我怎么觉得长的都一样呢?”柳梦生回忆着自己在夏氏大营中看到的腰刀,感觉和面前的没什么不同。 “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是与我们同行的军士,腰刀的铜鞘上刻的是虎贲纹,这六把刻的是云纹,”王复指着铜鞘道。 “的确,刀身也有些不同,”江晓莺用脚踩着一把刀的木鞘,一只手将刀抽了出来,“感觉工艺上差了些火候。” “小兄弟,江姑娘,这几人不仅身份可疑,死因也很蹊跷,这前面可能潜伏着我们不知道危险,接下来的路请务必小心,”王复满脸愁容道。 “那个…王老兄…这几位的死因…其实…”江晓莺犹豫着说道。 柳梦生一听立马捂住了江晓莺的嘴,王复见了奇怪道:“江姑娘有什么看法吗?” “没有,她是想说这几位的死因确实很蹊跷,咱们接下来一定要格外小心,”柳梦生连忙解释道,“我们回去看一下三位姑娘的情况,王老兄,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嗯,好,”王复将信将疑地回道。 柳梦生继续捂着江晓莺嘴,扭着她拖出去一段距离后,终于还是被江晓莺挣脱了,还趁机咬了他一口:“你这呆瓜到底要干什么?” “喂!你还真咬啊,”柳梦生赶紧甩开咬住他手的江晓莺。 “谁让你这么粗暴!”江晓莺生气道,“还有,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告诉王老兄那些人是被邪祟夺去魂魄的?” “你也不想想王老兄的妻儿是被什么邪祟所害的,那尸蛟不就是为了噬魂夺魄才去袭击村落的吗?”柳梦生道。 “可是之前王老兄在谈论这事的时候还算冷静呀,”江晓莺道。 “那你是没有见过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妖雨的时候,王老兄那反应可吓人了,为了逼问出那妖雨的动向,差点一箭射死我,”柳梦生道。 “不会吧?”江晓莺诧异道。 “所以暂时先不要跟王老兄说这些噬魂邪祟的事情了,以免他情绪激动,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柳梦生道。 “可是要是有这种邪祟在的话,不告诉王老兄岂不是很危险?”江晓莺道。 “你跟我就多注意一点,你再把这里的情况跟我师姐说了便是,我先回去帮王老兄了,”柳梦生道。 待将那些遇难的人掩埋之后,众人便动身继续追寻蛊雕的踪迹了。 王复走在前面用柴刀砍断拦路的树枝,一边为大家开路一边问道:“小兄弟,你说刚才那些人到底是遭遇了什么邪祟?” 柳梦生见王复依然在意刚才的事情,便对他说道:“王老兄你加入玄门时日不长,可能了解还不是很多,这世上有很多拥有诡异妖法的邪祟,方才那些人可能就是遇上其中的一种了。”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听同门提到过,”王复点点头道,“小兄弟呀,你说咱们这路上会遇到这种邪祟吗?” “说不准,这类邪祟一般晚上出没,咱们这两天可要小心提防,”柳梦生挥起腰刀砍断了一截可能会绊到师姐的树枝,心道方才觉得这腰刀用来开路更顺手,幸好拿了一把,不然要是用木剑斩的话不得累死。 “喂,就这样说真的好吗?”江晓莺听到两人的对话,便凑到柳梦生耳边小声问道。 “先不管这个了,你跟我师姐说了没?”柳梦生小声回道,记得自己在书里看到过,这世间能够夺取魂魄的邪祟是有不少,但大多数只敢以游魂散魄为食,很少有觊觎生人魂魄的邪祟。 “已经告诉柳姐姐了,这样真的行吗?”江晓莺不放心道。 “江姑娘,怎么了?”王复听到两人交谈便回头问道。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各自身上的干粮还能支撑几天,”江晓莺摆了摆手说着,然后慢慢退回了队伍后面。 “哦,我这里的粮食大概还够吃上三四天的,”王复转回去接着清理拦路的树枝道。 “我们剩下的干粮大概也差不多,”柳梦生回道,其实自己带出来的粮食并不是很多,后来又拿出来相当一部分给了柳下仙来换消息,即使两天柳梦生尽力节省着吃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天不到的分量,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江晓莺给自己那一袋锦囊里的小丸子了,希望这个东西真的能像她说的那样管饱了。 “小兄弟,算上回去的路程,保险起见咱们只能再往前面搜寻一天的时间就得折回了,”王复说道。 “好,这一点听王老兄的,”柳梦生同意道,自从入了这林子之后,除了柳下仙和那只灰色老鼠,柳梦生就没有看到过有其他动物出没,而且这里又没有生出能够作为食物的植物或者果子。若是真的在这林中把食物消耗殆尽,一时间难以从周围补充,到时候还没遇上蛊雕,自己却先饿趴下了,那此行岂不是给那邪祟送吃的去了。 柳梦生看了看身边的夏语冰,小姑娘抿着嘴耷拉着小脑袋,好像心里已经认定此行一定是徒劳了。柳梦生摸了摸她的头道:“没关系的,语冰妹妹,即使这次没有寻回飘萍剑,咱们下一次来也能轻车熟路了。” “什么?还有下一次吗?”江晓莺绝望道。 “要是这次找不到,可不得有下一次,”柳梦生理所当然道。 “我看你是没被蛇咬够,”江晓莺白了他一眼道。 夏语冰拉了拉柳梦生的袖子道:“那个…柳哥哥…我不想让大家为了我再这么冒险了,所以这次要是找不到的话就算了吧。” 柳梦生心怀怜悯地看了看身边这个小姑娘,相比于柳青阳那般骄纵,夏语冰则是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得多,懂事得让人心疼。柳梦生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抚了抚,说道:“语冰妹妹,那飘萍剑对妹妹来讲是不是十分重要?” “嗯,”夏语冰盯着一旁的草木点了点头。 柳梦生接着道:“既然飘萍剑对妹妹来讲很重要的话,那语冰妹妹可不可以答应哥哥不要轻易放弃?” “可是……”夏语冰抬起头望了过来。 “珍视的事物一定要去争取去守护,不能轻易言弃,不然没有人会替你珍惜,可别等到一无所有那时再追悔莫及,”柳梦生一副开导人生的口吻道。 “可是柳哥哥、**姐还有…还有柳姐姐…为什么就愿意冒险帮我找回飘萍剑呢?”夏语冰忽然不解道。 “我们不一样啦,”柳梦生理所当然道,“总之,以后不要轻易就舍弃自己珍惜的事物,听到了没有?” 夏语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嗯,好。” “这就对了,”柳梦生爽朗地笑道。 此时走在最前面的王复突然停了下来,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柳梦生见他神情极为严肃,便知道一定是发现什么了,于是就回头望向师姐。恰好柳含烟也转来面向他,像是和他对望了片刻,柳含烟轻轻点了点头,一只手揽住青阳,一只手伸出来微笑着示意夏语冰到自己身边来。 夏语冰看了看笑得温柔的柳含烟和一脸不高兴的青阳,犹豫地回头望向柳梦生。柳梦生对着夏语冰肯定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在她后背推了一下,小姑娘就怯生生地走了过去。柳含烟牵起夏语冰的手,又向柳梦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放心了,柳青阳虽然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柳梦生转身看见王复又猫着腰蹲在低矮茂密的灌木附近,便先将气息又散多出去几分后,轻手轻脚地向他走去。 “哼,刚才说的好听,”江晓莺又凑了过来,不屑地小声说道,“语冰妹妹那个样子,恐怕是她这么多年在泰山夏氏宗内的生存之道,哪里是凭你这一两句话就能转变的?” “总要试试的嘛,不然岂不是要这样被欺负一辈子,”柳梦生咬着后牙根说道。 “对她真的是好事吗?”江晓莺质疑道。 不容柳梦生再说些什么,王复就一脸着急地小声催促他们:“小兄弟,江姑娘,你们快来看看这个。” 第44章 再会 柳梦生蹲到王复身边,王复可能是因为上次的缘故,直接就指着前面一处道:“就是那个。” 柳梦生蹲下来就发现前方的草木一下子稀疏了不少,有的地方甚至还裸露出了大片的沙石地,视野十分开阔,可能是长时间在密林中穿行的缘故,柳梦生竟然觉得有点不适应了。 顺着王复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地上躺着一头硕大的蛊雕。 “是蛊雕,太好了,终于让我们找到了,”江晓莺迫不及待地拿出机关弩。 “且慢,这一头不是之前袭击我们的那头蛊雕,”柳梦生拦住江晓莺,冷静地说道,“在营地里袭击咱们的要比这头还大。” “这么说来,这一头看起来是小了一点,”江晓莺放下弩弓道。 “也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它的同类,在没有找到目标之前,咱们还是不要贸然招惹其他蛊雕比较好,”王复中肯地说道。 柳梦生望向躺在那里的蛊雕,虽然这一头身形不比之前夏氏营地里最大的那头,但也是那些较小的蛊雕两倍以上的体型,看来这一带的蛊雕还不只是先前遇上那些。 柳梦生不敢大意,尽力将自己的气息散到最远的范围,仔细感受周遭的动向。柳梦生心里十分清楚倘若他们现在真的接近了这些异兽的巢穴,或者是那个困住它们的法阵,那么附近极有可能潜伏着更多的蛊雕,这些异兽狡诈凶残,若是不慎在此处被偷袭,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是凶多吉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在这里干等着吗?”江晓莺问道。 “看前面草木稀疏,要是有其他蛊雕在也藏不住身形,要不我先放它一箭探探虚实,”王复将箭搭上弓弦,开弓瞄准躺在地上的那只蛊雕。 “不用了,”柳梦生抬手制止了王复,虽然事有蹊跷,但是柳梦生可以肯定,“那只蛊雕已经死了。” “什么?”江晓莺差点叫出来,王复也愣住了。 “怎么会死了呢?你这呆瓜这种事可别乱说啊,”江晓莺一脸严肃地说道。 “没有乱讲,那只蛊雕确实已经死了,”柳梦生见她额头冒出了些许薄汗,也不知道江晓莺是紧张的还是累的。 王复还是不放心地射了一箭出去,箭矢正中那蛊雕后颈,却不见它有什么反应,便感叹道:“还真死了,小兄弟,你真的有当猎户的潜质啊。” “这附近应该没有其他蛊雕了,”柳梦生尴尬地笑了笑道,从周围传回来的气息来看,附近除了柳梦生一行人以外,完全没有其他活物的迹象。 “你确定?别告诉我是因为没看到其他的蛊雕啊。那些蛊雕要是藏,也是藏在这茂密的林子里,它们也不傻,前面哪里有藏身的地方?”江晓莺不安地看了看身后的林子。 “小鸟小鸟,你跟王老兄先在附近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埋伏着,我一人上去看看,万一有情况你们也好掩护我撤回来,”柳梦生说完就要起身走出灌木丛。 “喂,你一个人行吗?”江晓莺放下机关弩,一把拉住他。 “不是我自夸,现在咱们三人里也就我身手最好,若是真的有情况,我也是最有可能脱困的那个,”柳梦生道。 “哼,要不是我受伤了,”江晓莺白了他一眼就放手了。 柳梦生轻身跳出灌木丛,一边缓缓靠近那蛊雕,一边密切注意着周遭情况。随着最近越来越近,柳梦生也渐渐看清那蛊雕的模样,不出所料这一头蛊雕浑身也是伤痕累累,都是些被撕咬过后的伤疤。 不只是错觉,还是太紧张了,柳梦生觉得周遭异常的安静,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江晓莺见他回头以为有情况,举起弩弓向他周围左右扫视,王复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棵树,此时也是长弓满开,随时准备纵弓放矢。 柳梦生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自己没有遇到危险后,再次仔细察觉着周遭气息,但并无异常之处,便又壮着胆子走到那蛊雕近前。这蛊雕背对着柳梦生来的方向侧躺着,散发出一股死亡的味道混杂着陈旧的血腥味,柳梦生皱了皱眉头,再一次回头看了看江晓莺,见她神情紧张地望向这边,就冲她笑了笑。江晓莺不知道柳梦生为什么要冲她笑,一脸疑惑地皱着眉头。 柳梦生绕到蛊雕的腹部前面,映入眼前的是一番不堪入目的惨状,这蛊雕的腹部被完全撕扯开了,内脏完全被掏空了,皮肉也从骨骼上被扯了下来,只留下了一副森森白骨,骨头上留下了明显的齿痕,像是被争抢残食过的样子。 看到此景,柳梦生回想起柳下仙说过曾有人将这些蛊雕困在法阵中,而且每一只蛊雕身上都有被撕扯的伤痕。 同类相残,柳梦生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被困在法阵中,没有食物来源,这些异兽只能淘汰族群中最弱小的,至于这些蛊雕怎么挑选牺牲品,想必最简单也是最残忍的方式便是相互争斗,这些伤痕恐怕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不过看起来每一头蛊雕都不愿意成为这个牺牲品。 柳梦生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位于一处山谷的谷口,向其中望去,山谷极为幽深却异常安静,连鸟叫声都听不见,谷中水气氤氲,山壁上苔藓横生,还有一条小溪从中流淌而出。 柳梦生大略观察了一下,怕江晓莺和王复等着着急就先折了回去,将看到的情况和自己想法告诉了两人。 “将这些蛊雕困在法阵中,让它们同类相食,怎么听起来像是民间传闻的巫蛊之术?但什么人敢将这些蛊雕用来养蛊?”江晓莺又皱着眉戳着自己的侧脸。 “什么人会这么丧心病狂?”王复不禁打了个冷战。 “可是,你说这个人用这些蛊雕来养蛊,难道他有什么办法控制这些异兽?”柳梦生有些疑惑道。 “这倒是,但是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等术法,”江晓莺想了想说道。 “是啊,正经玄门怎么会研究这种邪术?”王复点头同意道。 “既然没有办法控制,那这人养这个蛊有什么用处?”柳梦生道。 “正经玄门不会这种邪术,不代表没有哪个心怀不轨的歪魔邪道不会呀,”江晓莺想当然道。 “真的会有人钻研这种邪术吗?”柳梦生将信将疑道。 “说不准,现在世间崇仙,但凡会一点法术就能在乡里村里获得极高的地位,很多玄门中的不肖弟子都看中这一点出来自立门户的,甚至有的人学了些皮毛就敢拉上一家老小另立一宗的。然而世间福地和仙器有限,不乏诸多小门小派为了提升自己实力不择手段的,”王复道。 “可就算是钻研邪术也得有途径吧,”柳梦生质疑道。 “途径?”王复不解。 “这些个歪魔邪道的总不可能自己凭空想出来一种邪术吧,”柳梦生道。 “的确不可能自己编出来个邪术,只是玄门世家多少会有些禁术什么的,兴许是哪家记载禁术的秘籍失窃或者外泄了呢,”江晓莺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玄门世家会有禁术?而且知道是禁术还给记下来,这不是等着有人觊觎呢吗?”柳梦生道。 “这不是万一修行的时候出了差错,不得记下来提点后辈呀?”江晓莺辩驳道。 “那你问王老兄,泰山夏氏有什么禁术没有?”柳梦生搭着王复的肩膀道。 王复挠了挠道:“我可没听说过门内有什么禁术。” “真的?”柳梦生和江晓莺见王复的反应有些慌张,就同时用怀疑的眼神望向他,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真的,我真的没听说过,”王复解释道。 “不过,王老兄才加入夏氏不到两个月,即使泰山夏氏有什么禁术,也不会这么轻易告诉门下弟子的,”柳梦生估计王复应该也没回过本宗,再说他连修行都还没有接触过,怎么可能就知道门内有什么禁术? “对,小兄弟说的对,”王复点头道。 “哎,你说,那头最大的蛊雕会不会钻进这山谷里了?”江晓莺道。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还是得劳烦王老兄查看一下有没有那蛊雕的踪迹,”柳梦生对王复说道。 “那是自然,慎重起见,江姑娘还是留在这里吧,”王复道。 江晓莺刚想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一声尖厉刺耳的婴儿啼哭声穿山而来。 江晓莺和柳梦生同时看向对方,王复起身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不像是在山谷里,是在前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梦生当机立断道:“小鸟你留下照顾师姐她们,王老兄,咱们走。” 说完便纵身跳出隐蔽的草丛,拔出腰刀向那声音来处急奔而去,王复拎起长弓紧随其后。 两人快速越过谷口,再往前急奔了不到一里,却又来到另一处开阔的谷口。柳梦生心里刚感慨幸好刚才没有冒失地闯进这地形复杂的山谷,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与五头牛犊大小的蛊雕缠斗。 其中一人一身修士的校服,背着一副木棺,一手持着长剑一手挥舞铁链,被三头蛊雕围攻,铁链在那人手中灵活多变,时而似长鞭抽向冲来的蛊雕以便拉开距离,时而绊住蛊雕的动作配合右手的长剑刺伤围攻自己的异兽,但碍于蛊雕众多,未能有机会刺出关键的一击,双方互有攻防,相持不下。 另一人女子模样的打扮,腰肢纤细,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在其他两只蛊雕间辛苦周旋,虽然只以单手相抗,但每每就要被那两只蛊雕咬中之际,这女子又会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抽身躲开,惊险频频却总是能全身而退。 迟迟未能得逞的异兽变得更加狂暴,其中一头蛊雕一爪掀起地上石砾,击向那名抱着孩子的女子。女子一惊急忙掩住怀中的孩子,任由飞来的石砾打在自己的背上。另一头蛊雕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发出一声婴啼般的嘶叫,冲了过去。 那女子回首却见蛊雕已经冲到眼前,自知已是避无可避,便扬手将怀中的那个孩子甩了出去,转身决绝地迎向奔来的异兽。见那蛊雕张开了血口,像是准备结束这场缠斗,女子双手化掌,看架势是打算在自己被这异兽咬中之时全力出招。 眼看那蛊雕的血口已经近在眼前,女子目光一凛双掌将出之际,一道白色身影飞入视野,一招直取异兽脖颈,柳梦生挥刀杀到。 柳梦生见那女子形势危急,心中一急边脚下发力,施展出那缩地之术,凌空双手全力将腰刀刺出,正中那蛊雕的咽喉,异兽中了这一刀的冲击一头栽倒到一旁。 柳梦生顺势踩在了蛊雕脖子上,趁它倒地的同时就想将腰刀抽出,可是脚下一蹬双手使劲一拔却发现刀身纹丝未动,心中一惊,难道这一刀刺的太深了? 这一刀并未使那蛊雕当即毙命,柳梦生见状心道不好,便松开腰刀闪身跳开,蛊雕立刻就在地上挣扎了起来。 柳梦生落地刚庆幸自己跑得快没被被牵连到,余光就瞥见另一头蛊雕已经挥舞着爪子攻了过来。 柳梦生咬紧牙关抽出木剑欲挡住这一击,但心里其实已经做好受伤的打算了,却听到那蛊雕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一支箭矢深深地没入了异兽的左眼。 异兽痛苦地嘶吼,柳梦生看准时机将气息附于木剑之上,运足气力纵身跃起,凌空回旋一剑攻向它的后颈,那蛊雕当即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柳梦生落地看了看射中蛊雕的那支箭矢,应该是王复射来的,先前那头被刺中脖颈的蛊雕此时也已经不再挣扎了,静静地躺那里失去了生气。柳梦生回头寻找那名女子和小孩,看见那个小孩已经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看着这边。柳梦生冲他笑了笑心道这个小孩还挺机灵,再找那名女子时,却发现她已经冲去协助另一人对抗另外三头蛊雕了。 那女子成功地牵制住了一头蛊雕,凭借自己灵活的身法,即便是行动迅捷的异兽根本奈何不了她。 另一边,一头蛊雕显然是恼怒到了极点,狂躁地冲向背着棺木的修士。修士从容地挥舞手中铁链,缠住了异兽的脖子,借着那蛊雕冲来之势引它冲向山壁。随着一声闷响,几块石头散落下来,那头蛊雕结实地撞上了山壁,身子一斜就倒了下去。另一头蛊雕嘶吼着一跃而起,向修士扑去,修士回身避开异兽的攻击,反手一剑划开了它的腹部,那蛊雕一声惨叫,随即重重地栽到了地上,硕大的身体扭动了几下便断了气。 此时,女子那边的蛊雕也是颓势尽显,不仅抓不到眼前的女子,身上也中了王复射来的好几支箭,渐渐体力不支。可那女子始终未能出手解决这蛊雕,柳梦生见状飞身赶去,乘着那蛊雕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剑砍向它的后颈。 柳梦生用木剑戳了戳躺在眼前的蛊雕,确认它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了,就长舒了口气。 “多谢柳兄前来相助,”夏揖山将铁链收好后,走来施了一礼道。 “揖山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柳梦生上前打招呼,心想那个夏崇嶙居然没说夏揖山也在这里。 “只是柳兄为何会在此处?我那小妹何如了?”夏揖山看清来者后面色一变,急忙问道。 “揖山兄放心,令妹无恙,”柳梦生心中无奈,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刚想继续解释,却惊觉周遭气息忽然有变,抬眼发现之前撞向山壁的那头蛊雕居然又站了起来,正向两人冲来。 夏揖山还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柳梦生见状心里一急一掌拍向夏揖山,想要将他推开。想起上一次自己一掌只击退了他两三步,柳梦生特意又在掌下多加了几分气力,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夏揖山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自己拍飞了出去。 柳梦生不由得一愣,心想难道莫非这个夏揖山近日奔波劳碌清减了不少? 然而情况已不容他再胡思乱想,那蛊雕已经冲到近前一口咬来,柳梦生纵身一跃用木剑支在那异兽的鹰嘴上,借力直接跳到了它的身后。 这蛊雕经过先前的撞击,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根本没有察觉柳梦生已经脱身,仍旧径直地向前冲去。避开攻击的柳梦生心中并没有感到轻松几分,反倒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望着横冲直撞的异兽,突然意识到这蛊雕是冲着那个孩子躲藏的巨石奔去了。 然而为时已晚,就算是柳梦生强行施展缩地之法瞬身赶去,即使废了双腿也不可能赶得及了。 “喂!孩子!快离开那里!”柳梦生竭尽全力地喊道,结果这一句喊得自己气都喘不匀了。柳梦生锤了锤胸口刚想继续,就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叔叔,你是在叫我吗?” 低头一看正是那个孩子,柳梦生看了看巨石的方向,那蛊雕已然撞了上去,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异兽再一次把自己撞昏了过去。为了以防万一柳梦生上去查看一下,这一次那蛊雕可真的是撞得结实,连自己脖子都撞断了。柳梦生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一回头发现那孩子也跟了过来。 “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柳梦生问道,令他惊讶的不仅是这个孩子有胆量从那巨石后面跑出来,而且看这个孩子的神情虽然刚才有点被这些蛊雕吓到,但是现在已经恢复了冷静。 “那个姐姐,”那孩子指了指前去查看夏揖山情形的女子。 “她是什么时候把你从那边抱出来的?”柳梦生记得自己印象中那女子脱困之后就直接去帮夏揖山了,哪里有时间把这孩子抱过来? “那个姐姐跑去帮那边那个大叔的时候,我自己就跑出来了,”那孩子继续说道。 “不是…合着…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啊,那你指着她干什么?”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你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吗?”那孩子一脸无辜道。 这一句差点没把柳梦生噎死,想来自己确实是这么问的,这孩子这么回答也没错,合着这还要怪自己太着急喽。 “那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那个大叔…不是…揖山兄,你千万别乱跑啊,”柳梦生对那孩子嘱咐道,回头见王复跑来就对他说道,“王老兄,麻烦你看好这孩子,别让他乱跑。” “唉,好,”王复喘着气答应道。 夏揖山显然被柳梦生那一掌拍的不轻,捂着自己胸口一直咳嗽,那名女子扶着他的后背。 “揖山兄,你怎么样了?”柳梦生焦急地问道,生怕万一夏揖山被自己拍出个好歹来,该怎么跟语冰交代? 夏揖山抬眼看向他,一边咳着一边说道:“咳咳……柳兄,你这一掌…咳咳…要不是知道那蛊雕冲我过来,还以为柳兄是想拍死夏某呢。” “这不是当时情况紧急,手下失准,手下失准,揖山兄可有大碍?”柳梦生内疚道。 “并无大碍,只是……”夏揖山重重地叹了口气,“柳兄,你们实在不该来此地啊。” “蛊雕的事,来这里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了,”柳梦生伸手向夏揖山,先要拉他起来。 夏揖山见了摆了摆手,问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揖山兄放心,那小子没事,这几头蛊雕也都断气了,”柳梦生拍了拍夏揖山的肩膀,回头向王复招了招手道,“王老兄,王老兄,快过来。” 只见王复正在追着那孩子跑,看样子估计是柳梦生刚走,那孩子就想脱离大人的掌控了。不过毕竟是小孩子,而且王复也是猎户出身,追逐没有持续多久那孩子就被王复抓住了。 柳梦生和夏揖山并排坐着,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王复把那孩子扛在自己肩上打了他屁股两下,然后就像这边跑了过来。 “揖山兄啊,你是为了救这孩子才遇上这些蛊雕的吧?”柳梦生好像知道些什么。 “说来话长,这个孩子一直喊着要回去找师父,”夏揖山叹了口气道。 王复跑到眼前,那孩子依旧没有放弃地捶打着王复的后背:“放开我,放开我。” “老实一点,你这娃娃怎么这么不听话?”王复不耐烦地又打了他屁股两下,然后喘着粗气对着夏揖山道:“这位同门的情况何如?” 夏揖山听了一愣,柳梦生见了笑道:“哈哈哈,王老兄,这位是你三师兄,还不快来拜见。” 王复一怔几乎是把那孩子扔到了地上,对着夏揖山郑重地施礼道:“弟子王复,拜见三师兄。” 那个孩子可能是被摔到了,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起来,一起来就想偷偷逃跑,结果被那名女子一把抓住后背的衣服拎了回来。 “不必多礼,”夏揖山迟疑道,“只是这位仙友若是泰山夏氏的弟子,为何不认识夏某呢?” “嗨,这位王老兄是崇嶙兄半路上收入门下的,没有见过揖山兄也是正常,”柳梦生替王复解释道。 “这么说,兄长已经带着援军来到此地了?”夏揖山提起精神道。 柳梦生心道原来夏崇嶙是赶过来支援的,怪不得会准备攻城弩这种兵器,但是现在恐怕也指望不上夏崇嶙的援手了,便如实说道:“来是来了,只是前几天遭受到那些蛊雕的袭击,崇嶙兄的队伍损失惨重,恐怕一时半会不能赶来了。” “这样啊,但兄长为何放任你们独自前来?”夏揖山眼神黯淡了下去,“那小妹现在何处?” “令妹正由晓莺和家姐照看,在下这就把她们带来,”柳梦生一脸无奈道。 第45章 遗村 汇合之后,在夏揖山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建在山谷中的村落。村落外围的房舍几乎全被损毁了,看来蛊雕也没少祸害过这里。柳梦生余光瞥见这个村子里居然还建了一个小酒楼,装饰虽然称不上华丽,但相较之下也显得与周围的房舍有些格格不入。 “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也能有村子,”江晓莺感慨道。 “这里有一处门中经营的矿场,负责开采位于此处的玉脉,”夏揖山解释道,话还未说完,就撞上了一位消瘦的老者,老者白发苍苍年事已高,拄着一根木棍正要往外走。 “刘伯,现在村外有邪祟作乱,危险异常,您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呢?”夏揖山见状上前扶住老者劝道。 刘伯扭过头来看着夏揖山的脸,盯了一阵才像是认出眼前的人,笑着说道:“哈哈哈,原来是小山你呀,不用担心我,老朽就是在这村口坐坐。” “没有人陪您吗?”夏揖山问道。 “我又不会走远,不用陪不用陪,”刘伯摆摆手说道。 “可若是有什么不测,”夏揖山依旧想要劝道。 “能有什么不测,就我这身皮包骨头,那些吃人的怪物也看不上的,”刘伯笑道。 此时,村落中跑来两位夏氏弟子迎接众人。 “三师兄回来啦!” “三师兄,这是二师兄的增援来了吗?”其中一位弟子看着柳梦生几人问道。 柳梦生实在是不忍告诉夏氏的弟子,他们辛苦等的增援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 夏揖山从容地跟两位弟子说道:“兄长的增援尚无音讯,这几位是夏某的朋友,受我之托前来此地。” 两位弟子看向柳梦生等人连忙施礼,柳梦生同王复一起也施了一礼。 “麻烦两位安排一下我这几位朋友的住处,”夏揖山接着道,“另外,照看一下刘伯。” “是,三师兄,”两位弟子应道。 “不用啦,小山。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刘伯笑道。 那两位弟子抬起头来看向夏揖山,夏揖山轻轻点了点,两位弟子目光落在夏语冰身上片刻,脸上同时略过了一丝阴霾,看见柳梦生的目光之后两人遂立刻再施一礼离去了。 柳梦生望着两位弟子远去的背影,心道看来夏氏弟子果然对夏语冰的存在都很在意。 夏揖山注意到了柳梦生的反应,便道:“几位一路辛劳,不如趁着门下弟子安排房舍之时,先寻个地方小叙一番。” “正好,我们这里也有些事情要跟揖山兄讲一下,”柳梦生心道既然已经跟夏揖山撞见了,怎么也得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带着她妹妹出现在庐江或者泰山,反而是大老远地绕道,还闯进了这种有邪祟出没的深山老林里吧。 夏揖山果然深得柳梦生所想,将众人领到了那个小酒楼里了。门口的柜台伙计见是夏揖山带客人来了,就热情地将众人往二楼引。 柳梦生扫了一眼发现这个酒楼建的也是奇特,一楼不似寻常酒楼摆设些桌椅招待食客,反倒是用木质的雕花门板在厅堂中央围出一大片场地,隔着窗纸只能依稀看到里面像是用桌子围成了一个圈,不知是作何用。 上到二楼,柳梦生发现这二楼的走廊是围在外侧的,一个个的包间厢房反倒是建在了里侧。店伙计为一行人安排了一个精致的包间,一进门柳梦生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家酒楼建有一座天井,而这包间的里侧用雕花木栏替换了墙壁,正是通着那天井,正好可以看到一楼中央的场地,视野极佳,看到这种设计,柳梦生心道莫非这酒楼里还有什么表演节目? 大家纷纷落座后,店伙计上了一壶茶就退了出去。 夏揖山便问道:“不知柳兄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柳梦生知道他会这么问,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夏揖山简略地讲了一遍,其间江晓莺开始也只是偶尔插嘴,但当柳梦生添油加醋地讲到她逃婚那一段时,江晓莺便忍不住为自己掩饰辩解起来,最后差点跟柳梦生两人打起来,那是把夏揖山讲得云里雾里的。 “等一下!”夏揖山终于忍不住打断,惹得刚要吵起来的江晓莺和柳梦生同时看向他,夏揖山两名道,“抱歉,柳兄,江姑娘,夏某实在是听得思绪有些混乱。” “都跟你讲得这么详细了,你怎么还没听明白?”江晓莺插着腰道。 “夏某从江姑娘大婚那里就听得有点乱,”夏揖山有点委屈道。 “什么结婚!那是逃婚好吗!本姑奶奶还没嫁人呢,”江晓莺气道。 “这都自称姑奶奶了,”柳梦生道。 “那是本姑娘口误好吗!你是不是想打一架?”江晓莺拍案而起道。 “真想不明白,两位是怎么一起旅行的?”夏揖山感慨道。 “要你管!”柳梦生江晓莺异口同声道。 “噗嗤,”夏语冰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夏揖山救下的那个孩子现在倒也老实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梦生和江晓莺在那里一边争吵一边又把经过讲了一遍。 “揖山兄!这下听明白没?”江晓莺讲完没好气地向夏揖山问道,眼睛却是瞪着柳梦生的。 夏揖山扶着额头,叹气道:“夏某已经大致…啊不…已经全然明白了。” “那就行,”江晓莺气也气过了,说也说累了,就瞪了一眼柳梦生后坐下来将一杯茶水一口喝干。 “辛苦各位这一路上照顾家妹,还这般冒险帮助家妹来寻佩剑,”夏揖山施礼道。 “既然已经答应揖山兄照顾语冰妹妹了,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了,”柳梦生也坐了下来,看了看那个孩子问道,“话说,揖山兄啊,这个孩子是谁呀?” “啊,”夏揖山显然还在梳理刚才故事脉络,被这么一问显得有点懵,“哦,他是另一处村落的孩子,一直吵嚷着说要去那山谷里找他师父。可是那山谷里全是蛊雕,他一个孩子进去无异是羊入虎口,夏某自然不会同意,便拦了下来。” “哼,分明就是瞎操心,那些蛊雕根本奈何不了我,”那孩子不屑地说道。 虽然现在表现的挺老实,但柳梦生很明显地感觉出他心里还是想着如何乘机溜走呢,而且这小子不知为何常常会偷偷瞄向夏语冰。 “先用这个擦一擦吧,”柳含烟见那孩子满面灰尘的样子,就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了他。 那孩子本来正暗中盯着夏语冰看,听罢之后抬头望向柳含烟竟然一下子出了神,柳青阳见了有些不高兴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还不快谢谢我姐姐,真不懂礼貌。” “啊,哦,谢谢姐姐,”那孩子回过神来连忙道谢,低下头去不敢看向柳含烟跟青阳,暗自嗅了嗅那帕子,偷偷地咧嘴笑了笑。那孩子看着手里的帕子似乎舍不得用它来擦脸,但又不好意思做的太明显,便装作用帕子实际上是用自己的袖子把脸擦了擦。 “哎,对了,揖山兄,怎么没有看到杜兄?”柳梦生从开始就想问了,临安一战之后杜仲情况就一直令人担忧,也不知道后来情况何如了。 “杜仲伤势本就不乐观,又在路上奔波些日子,夏某担心他身体受不住,就暂时命他留在庐江修养了,”夏揖山道。 “原来是这样,”柳梦生点头道。那日与尸蛟一战杜仲的确受伤严重,还失了右臂,此后还未来得及安稳伤势就受了皇命连忙启程了,柳梦生本来还挺担心他的情况,不过听夏揖山的语气杜仲应该是脱离危险了。 那个孩子显然是觉得自己的脸已经擦好了,就想要把那帕子偷偷藏起来,不过这个小动作还是被青阳发现了:“喂,帕子用完了就赶快还回来。” 那孩子一惊,看了看手里帕子,又害怕地望了望青阳,右手微微颤抖地把帕子递了出去。 柳含烟笑着将青阳拉到怀里,轻声道:“青阳,这帕子就送他吧。” 青阳噘着嘴回头看了看柳含烟,柳含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小姑娘一下子就笑了,于是转过头来板着脸对那孩子说道:“没听到吗?这帕子送你了,收着吧。”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就把手缩了回来。柳梦生见状心道这孩子也有怕的主儿呀,遂一眼看去,发现这个孩子长的还挺秀气,要是不说话的话,没准真能被人当做是个女孩儿,便对他道:“我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 “什么小家伙,”那孩子一听差点嚷出来,结果发现柳青阳正冷冷地侧眼看着自己,就一下子蔫了下去,小声说道,“我叫杜若。” “杜若,这个名字好,”江晓莺随口道。 “哦?江姑娘有什么见解?”柳梦生道。 “料你也不知,这杜若是一种香草的名字,所谓纫兰结佩带杜若,是君子的寓意,”江晓莺瞥了一眼柳梦生,转去对杜若道,“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呀?” 杜若小心地瞄了一眼柳青阳,低着头道:“是我师父起的。” 柳梦生好奇地看着小男孩,心道这名字居然不是爹娘给他起的:“之前就听你说要去山谷里找师父,你的这位师父到底是哪里的高士?” “高士?”杜若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就是…嗯…很厉害的人,”柳梦生尝试着从记忆找出一个这孩子能理解的词。 “那当然,我师父可厉害了,”杜若骄傲的挺起身子来说道。 “那你师父怎么个厉害法?”柳梦生好奇问道。 “别的不说,就先前那些个大怪兽,我师父随便丢个石子就能打倒一个,”杜若一脸自豪道。 “真的假的?那些个蛊雕,丢个石子就能解决?小孩子可不要乱说大话啊,”柳梦生不相信道,蛊雕自己也是对付过的,长的那么结实的异兽谁能仅凭一颗石子就能战胜,杜若这孩子肯定是在吹牛,指不定这位师父是不是真的存在还要另说呢。 “当然是真的喽,”杜若急得几乎快跳了起来。 柳青阳似是嫌杜若吵闹,就瞪了他一眼,杜若见了立马又老老实实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楼下忽然一阵嘈杂,柳青阳听着心烦又瞪了一眼杜若,小男孩一脸无辜地摊着手耸了耸肩表示不是自己发出的声响。 柳梦生和江晓莺好奇地来到栏杆边上一起望着楼下,只见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涌入一楼厅堂中央,目测有二十余人,这些人形色各异,有的人背着竹筐一副村人的打扮,有的人则是商人模样。每个人进来都直奔着那围成一圈的桌子,好像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大家都十分默契地一边寒暄着一边走到自己的桌子上。 “我说揖山兄,楼下这些人是在干什么?”柳梦生没看出什么门道,就回头问道。 “没想到,如今被蛊雕围困在此地,他们也还有心情做这事,”夏揖山缓缓走到栏杆边看着下面忙碌的人们叹气道。 此时楼下的人们基本上都已经站到自己的桌位上了,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竹筐里、包袱里拿出一个一个的大石块摆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揖山兄啊,他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江晓莺也好奇地问道。 夏揖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赌玉。” “赌玉是什么?”柳梦生问道。 “就是一种玉材交易,不过买卖的是未被切开的玉材,”江晓莺悠悠道。 “未被切开?那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成色好的玉石啊?”柳梦生问道。 “要么叫赌玉嘛,这种玉石买卖赌的就是眼光和运气。成交之后,一刀切开玉材,若是里面有成色极好的玉石或者翡翠的,便可以发家致富,反之便是血本无归,”江晓莺道。 “那岂不是与赌博无异?”柳梦生道。 “确实与赌博无异,”夏揖山点了点头同意道。 楼下的各位已经将自己手中的玉材尽数摆放在桌上了,此时又陆续进来了几人,柳梦生一看其间居然还有两位泰山夏氏的弟子,也就是说这些出售玉材的人并非是泰山夏氏的人手,便好奇地问道:“揖山兄啊,这里不是泰山夏氏的矿场吗?怎么会有外人来?” “实不相瞒,门内只会挑选灵气充盈的玉材。若是灵气平平的玉材,即便是其中有上品的玉石也不会被带回宗内,通常就这般做了生意,所以门内的各个矿场都会吸引很多想碰运气的人,也不乏有玉石商人,”夏揖山道。 “有意思,喂,呆瓜,咱们下去瞧瞧,”江晓莺拍了柳梦生一下道。 “你这小鸟怎么这么爱凑热闹?”柳梦生一脸无奈,余光看见师姐向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便说道,“适当玩玩啊,你可别沉迷其中啊。” “知道了,知道了,”江晓莺拉着柳梦生就往外走。 第46章 赌玉 众人走到楼下,伙计见有夏揖山陪同,便寒暄两句就将大家引到场中。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仔细端详桌子上的玉材了,还有人都开始谈论价钱了,望着这一圈摆着玉材的桌子,江晓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我说山哥,你有什么推荐吗?” “山哥?”柳梦生讶异道。 “没叫你,我找揖山兄呢,夏揖山不就是山哥嘛,”江晓莺道。 “你这称呼变得倒是快,”柳梦生白了她一眼道。 “江姑娘不妨先从刘师傅那里试一试,”夏揖山抬手向前面引去,只见那个刘师傅正在跟那两位夏氏弟子谈着生意,“此人常常能从矿场流出的玉材里挑出藏有玉石的上品,而且还精通切玉的手艺。” “好,那就听山哥的,我们走,”江晓莺拽着柳梦生就往刘师傅那里去了。 “哎,两位公子小姐,”然而半路却被拦了下来,对方是个商人的打扮,满面油光,一脸浮夸的笑容对两人说道,“看两位想必也是来看玉材的吧?” “那不然来这里还能干什么?”江晓莺似乎有点不喜欢这位忽然出来拦路的人。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惹姑娘不高兴了,”商人见江晓莺面有不悦之色便立刻鞠躬作揖道。 柳梦生看向此人,见他虽是鞠躬作揖的动作,但身子并没有向前低下多少,不过看他那大腹便便的样子,要是认真鞠躬的话,说不定会摔倒。只是最让柳梦生在意的是,这人两只手的每根手指上都带了一枚戒指,所有戒指都是清一色用黄金打造的指环,上面镶嵌着大的浮夸各色宝石。 那商人继续举着手说道:“在下黄硕,如各位所见是做玉石生意的,正巧在下这两天拿到了不错的玉材,两位要不赏个光来看一下。” “黄老板,这里赌玉从来都是等有缘者来选,何时还有自荐的手段了?”夏揖山走到江晓莺身边说道。 “夏三爷说的是,”黄老板向夏揖山鞠了一躬,皮笑肉不笑地对柳梦生和江晓莺说道,“莫非两位是夏三爷的朋友?”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么样?”江晓莺是真的看不惯他的嘴脸。 “既然是夏三爷的朋友,那要不这样吧,在下任由这位姑娘挑选一块玉材,就当在下的一点心意何如?”黄老板说道。 “随意挑选不收银两吗?”江晓莺怀疑道。 “不收银两,就当是见面礼了,”黄老板摆了摆手道。 柳梦生悄悄凑到夏揖山身边小声问道:“这个黄老板是怎么回事?” 夏揖山摇摇头低声道:“时运不济,接连失手。” “那他送我们玉材做什么?”柳梦生问道。 “无事献殷勤,”夏揖山又摇了摇头道。 江晓莺食指戳着自己的侧脸想了想:“无功不受禄,黄老板,你这玉材本姑娘不能收。” 柳梦生心道这个江小鸟平时看起来冒冒失失的,关键时候居然能冷静下来,这个黄老板意图不明,若是这次接受了他所谓的好意,不知道以后会用什么麻烦事缠上来。 黄老板显然不打算放弃,仍然保持着不协调的笑容:“那要不这样吧,姑娘从在下这里随便挑一块玉材只收十文钱,怎么样?” “黄老板这么慷慨,莫非是有什么企图吗?”江晓莺眯起眼睛来。 “当然没有,只是看几位眼生,想必是初来此处,对赌玉这件事没有什么经验。正好在下这里新进了一批易于辨认的玉材,几位正好可以来练练手,”黄老板笑着说道。 “想不到黄老板这么好心呀,”江晓莺语气夸张道。 “那是,那是,我这个人就是人善心好,”黄老板应和道。 “哼,我才不信,都说无奸不商,黄老板要是不说实话,那这桩生意免谈,”江晓莺话锋一转。 “姑娘,你看我这哪里有什么企图呀?真的是看几位初来乍到,怕几位上当吃亏,”黄老板笑得更浮夸了。 “那这就没办法了,”江晓莺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把将柳梦生拽到前面来说道,“呆瓜,我们走!” “哎,姑娘且慢,且慢,”黄老板又拦住了去路。 “怎么?知道我们是山哥的朋友,还敢拦路?”江晓莺一脸不爽道。 “不敢不敢,”黄老板面露难色说是不敢,却已经用自己肥硕的身子完全挡在了江晓莺面前,“那在下就说实话吧,这一趟来到这里真的是失策,不仅被那个什么怪雕围困,身上钱财还在逃命的时候丢了大半。” “说重点!”江晓莺见黄老板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就不耐烦道。 “说重点,说重点,”黄老板低声下气道,“其实就是前些天挑玉材看走了眼,不仅赔了钱财,还折了名声,现在没人到我这里挑玉材了。所以求求这位姑娘今天就在我这里挑走一块玉材,就算是帮在下开个张了。” “那黄老板怎么保证现在手里的不是看走眼的?”柳梦生问道。 “唉,这位公子你要相信我啊,这次的货品质绝对有保障,要是两位挑的玉材没有真货,可以找我来换好不好?”黄老板说着身子开始慢慢往下降,看样子是要给江晓莺跪下了。 “哎,别这样,黄老板,本姑娘可受不起,”江晓莺抬手制止道,“真的只收十文?” 黄老板立刻站了起来:“我保证不管姑娘挑中什么样玉材,只收十文钱。” “那带路吧,”江晓莺见这黄硕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遂一脸无奈道。 “好的,姑娘您这边请,”黄老板立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走到前面去引路。 柳梦生拖着步子走到江晓莺身边小声道:“他刚才要是真给你跪下了,你是不是打算把他的货全收了?” “要你管,把钱准备好,”江晓莺给了他一胳膊肘,“再说就十文钱,咱们也吃不了什么亏。” 几人一同来到黄老板的桌前,见上面摆的大大小小的玉材倒是不少,但依旧不知道怎么挑选。 “来,姑娘,你看这一块,”黄老板拿起一块玉材就开始跟江晓莺讲解上了,还一边像是炫耀似的挥舞着带满戒指的十指。 “揖山兄,你在赌玉这方面有什么高见吗?”柳梦生凑到夏揖山身边小声问道。 “说来惭愧,夏某在这方面并无造诣。不过依我之见,这位黄老板既然如此自信,就应是算好了自己不会吃亏,”夏揖山叹气道。 “我想也是,”柳梦生也叹气道。 “三师兄?”刘师傅那边的两位夏氏弟子似是已有收获,转身却看到夏揖山在,都有些惊讶,纷纷跑来施礼道,“三师兄,今日怎么会有兴致来这里?” “陪朋友来此逛逛,倒是你们别老是在这种地方消磨时间,今日的巡查何如了?可还有什么异样?”夏揖山正色道,两位弟子听了身子一板连忙又施一礼。 柳梦生一听这是要训话的架势呀,又见夏揖山向自己点了点头,就会意地转身去找江晓莺了。 黄老板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授着自己赌玉的经验,然而江晓莺听得眼神都快失去光泽了,估计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青阳拉着柳含烟也就是站在桌案前看着,并没有动手去碰的意思,反倒是杜若饶有兴趣地一个一个地拿起那些玉材,看得仔细。 “小孩子,不要乱碰,”黄老板见杜若跳着去拿桌子中央的玉材,便不高兴地说道,“小祖宗哟,你别一不小心把我这宝贝玉材都摔了。” “哦,”杜若不情愿地放弃了。 江晓莺见了眼睛一转说道:“黄老板,你就把那块玉材给他看着玩玩,要是摔了我们就一起买了。” 黄老板皱着眉头看了看杜若后对江晓莺道:“好好,那就听姑娘的。” 杜若拿到那块玉材之后,很是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柳青阳一脸嫌弃的表情。 黄老板瞥了两眼杜若之后,又开始跟江晓莺那里口若悬河了。柳梦生随手拿起几块桌子上的玉材看了看,感觉每一块长的都差不多,看不出什么门道,便向一旁也在仔细的夏语冰问道:“语冰妹妹呀,你那么会识辨玉石的种类,对这些玉材是不是也有什么建树呀?” 夏语冰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玉材又放回了桌子上,耸了耸肩说道:“不好意思呀,柳哥哥,这种事情我真的不会。” 柳梦生看了看一边被黄老板说的头昏脑涨的江晓莺,也不知道她还能撑住多久,再回头却看见杜若在自己面前摆了三块玉材。 柳梦生好奇地绕到小男孩身后,只见杜若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小葫芦,缓缓打开盖子,将里面的水滴在三个玉材上,然后就又不错眼珠地盯了起来。 柳梦生看不出来杜若这番举动到底是有什么门道,心想也许只是小孩子在无聊胡闹罢了,而自己也是糊涂了,居然会期待这个小孩子能会挑玉材,不过感觉这男孩身上气息汇聚,又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柳梦生又觉得这孩子绝对知道些什么。 夏语冰见了也十分好奇地凑了过来,怯怯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杜若将目光从那些玉材上收了回来,转向夏语冰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道:“这位妹妹呀,你可能有所不知,这个甄选玉材可是大有学问的。” “有什么学问呀?”夏语冰好奇地问道。 “来,你看这里,”杜若指着一块玉材上面的纹理,就开始为夏语冰讲解了起来。 柳梦生见了差点笑出来,心道这小子明明自己也不大,还装作十分成熟的样子,跟个小大人儿似的,怕不是想在夏语冰面前卖弄一番。 “好啦好啦,黄老板,我自己挑挑就行,”此时另一边江晓莺实在是受不了黄老板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的传奇事迹了,不住地跟柳梦生使着眼色。然而柳梦生方才注意力全放在杜若那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江晓莺的暗示。 “柳公子,你怎么看呢?”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柳梦生拉了过来。 柳梦生完全没有防备,差点直接撞到江晓莺身上,江晓莺又给了他胸口一拳道:“柳公子呀,你有没有中意的玉材呀?” “黄老板不是让你挑吗?”柳梦生揉了揉自己被锤的地方小声抱怨道,被江晓莺瞪了一眼之后立马改变口风,“既然黄老板给咱们这么优惠的价格,咱们也不能太过分了,真的把最好的玉材挑走了,是不是?” “没想到这位少爷这么宅心仁厚,在下佩服,”黄老板笑得更加浮夸。 此时杜若好像已经选出自己最满意的那一块玉材了,正伸手要去拿,柳梦生见了手快先拿了过来,放到自己前面的桌子上,指着它道:“黄老板,就这块了。” “确定就这块啦?”黄老板没有注意到这块玉材其实杜若挑出来,还以为柳梦生真的是随手拿的呢,而且显然没有挑到他中意的玉材,便笑得更加灿烂了。 杜若的手还停在空中,小男孩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情。江晓莺则是惊讶地转来看向柳梦生,双唇夸张地开合但没有发出声音,柳梦生却读懂了她想说的是:你真的懂这个? “不用问了,就这个,这是十文钱,黄老板收好,”柳梦生肯定道,江晓莺见状直接呆住了。 “哎,好好好,”黄老板双手恭敬地接过铜钱,点了点数量。 “黄老板,我们这买了玉材之后要怎么做?”柳梦生将那块玉材在自己手里掂了掂,“总不能就拿着这块石头……这块玉材把玩吧?” “当然不能,这买了玉材之后一般是要一刀切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真材实货,”黄老板将铜钱收进自己的袖子里,慢慢说道,“不过呢,也是可以用这块去换自己觉得更有价值的玉材,就看两人少爷小姐是怎么盘算了。” “小鸟小鸟,你怎么想的?”柳梦生转到江晓莺耳边小声问道。 “我哪儿会看这石头块里有什么真材实料,”江晓莺小声回道。 “看你刚才不是挺有兴趣的吗?”柳梦生调侃道。 “我哪里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门道道,”江晓莺沮丧道。 柳梦生心道便看着江晓莺笑了笑,江晓莺给了他一胳膊肘:“喂!你笑什么笑?” “黄老板,就直接帮我们切开吧,”柳梦生把那玉材又放到桌子上道。 “那个,这位少爷,”黄老板面露难色但仍旧保持着笑容道,“说来惭愧,在下实在不会切玉这门手艺。” “不会?那你都是怎么……”柳梦生没想到黄老板会这么说,一时间差点说不出话来。 “少爷别着急,在下知道谁会这切玉的手艺,”黄老板的笑容已经有点僵硬了。 “他不会不在这里吧?”柳梦生已经对黄老板失去了信心。 “少爷放心,这位手艺人就在这里,”黄老板勉强笑道。 “好吧,那这位手艺人在何处呀?”柳梦生强迫自己耐下心来。 “就是在那里的刘师傅,”黄老板抬手指去,正是夏揖山最开始推荐的那位刘师傅。 “那谢谢啊,”江晓莺抄起桌子上的玉材就急着离开。柳梦生用一副就是这样的眼神看了看黄老板,黄老板尽全力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江晓莺一马当先地将那块玉材拍在了刘师傅的桌子上,吓得刘师傅差点把手里正在仔细端详的玉材摔到地上。 “抱歉,刘师傅,麻烦您帮我们切一下这块玉材,”江晓莺似乎也知道自己动作太大了,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你个女娃娃,咋这么冒冒失失的?”刘师傅慢慢地放下手里的那块玉材,拿起了江晓莺递来的这块仔细看了起来,“你们这一块,从哪里拿来的?” “那边的黄老板,”柳梦生拉着夏语冰走过来说道。 “老黄要了你们几贯钱?”刘师傅抬头看去,黄老板正在按摩着自己的脸颊。 “哪有几贯,就给了十文,”江晓莺道。 “哦,是吗,”刘师傅敷衍地回道,已经拿出了工具开始下手了。 夏揖山依旧在跟那两位弟子交代着什么,王复也在认真听着。柳含烟拉着青阳走了过来,杜若也跟在后面,柳梦生见了弯下腰对他说道:“你小子居然没有乘机溜走?” “这玉材分明是我挑的,我当然要看看,”杜若委屈道。 “这玉材是你挑的?”江晓莺惊讶地看了过来。 就在此时刘师傅轻蔑地一笑道:“看来老黄的霉运还没有过去啊。” “果然还是看走眼了吗?”柳梦生叹气道,“刘师傅啊,您就实话实说吧,这玉材是不是不值钱?” “哈哈哈,哪里是不值钱?你们几个娃娃可是撞大运喽,”刘师傅笑道,说罢拿着那玉材伸过来让大家看看,“瞧瞧这块翡翠多漂亮。” “真的耶,好漂亮!”江晓莺看了十分高兴道。那玉材只剥离了一部分,露出了一小块翠绿色的部分,清澈透亮,就算是不懂行的柳梦生也一眼就看出来这块翡翠价值不菲。 “这块宝老黄居然十文铜钱就让给你们了,”刘师傅笑道,“姑娘莫急,待我将整块给你切出来的。” 说罢,刘师傅就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动手切了起来。 “那就有劳刘师傅啦,”江晓莺欢喜地说道。 柳梦生见杜若方才就露出一脸骄傲的神色,就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蛋道:“行呀,你小子,手气这么好。” “才不是什么手气好,”杜若挣脱柳梦生,揉着自己的脸蛋道,“我这是凭本事找出来的。” “这是你师父教你的?”柳梦生问道。 “那当然,我师父可厉害了,这种程度玉材我师父只消一眼就能辨别,”杜若骄傲道。 “早就想问了,你口里的师父到底是谁呀?”柳梦生问道。 “师父就是师父啊,”杜若理所当然道。 “那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或者有什么尊号吗?”柳梦生继续追问。 “可是我一直就是叫师父的啊,”杜若挠了挠头道。 柳梦生顿时无语,本来以为自己能听到一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尊号呢,结果这小子连他师父的名字都不知道。 “哇!好漂亮!”江晓莺那边忽然传出了惊叹声。 柳梦生回头见江晓莺手里正捧着一块通体翠绿的翡翠,晶莹清澈,其中没有一点杂质瑕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哈哈哈,好长时间没有遇到这么稀罕的好货了,”刘师傅感慨道,脸上却是十分满足的表情,“老黄这回何止是不识货,简直是有眼无珠啊。” “我们还真是捡到宝了,”柳梦生附和道,伸手就想去拿那翡翠好好看看,结果江晓莺立刻就抱在了怀里,柳梦生没有得手便只能问道,“刘师傅,辛苦您了,这切玉的费用您看怎么算?” 刘师傅此时也是一脸陶醉地望着那块翡翠,听到柳梦生跟自己说话后摆了摆手道:“不用啦,我也好久没有遇到这种上品玉石了,不,可以算是稀世珍品了。出了这么好的玉石你们在这里也要出名了,女娃娃,你可要收好了。” “有这么稀罕?”柳梦生惊讶地问道,眼神不禁回望向黄硕,见他此时正从桌子底下的木箱中不断拿出别的玉材来替换掉桌上的那些,看来这奸商真的是有所保留。 “这翡翠不仅颜色清亮,而且其中没有一点杂色。我这辈子也还是头一次见,还能不是稀世珍品?”刘师傅道,“也不知道那老黄从哪里淘来的。” 几人的反应引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江晓莺迅速将那块翡翠塞到自己怀里,开心道:“谢谢刘师傅啦。” “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包间点些饭菜吧,”此时夏揖山带着王复找来,而那两位夏氏弟子已经匆匆离开了。 “好的,山哥这顿我请了,”江晓莺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夏揖山望着江晓莺跑出去的背影,然后转来一脸费解地看向柳梦生。柳梦生无奈地拍了拍夏揖山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第47章 夜谈 虽说江晓莺放出了豪言壮语,但柳梦生扫了一眼菜单,酒楼实际上能提供的酒菜其实都十分一般,不过被蛊雕围困到现在还能端出这些来也十分不容易了。 “揖山兄啊,这些蛊雕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席间柳梦生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夏揖山随后跟众人讲述了有关蛊雕的情报,然而夏揖山补充的内容也不比柳梦生已经打听来的情报多很多。只知道夏揖山在与杜仲赶去庐江完成皇命之后,便接到了泰山夏氏的传书,说是自家宗内的矿场发生祟乱,令他前去支援。然而书信中所给的信息极少,甚至连是何种邪祟作乱都没有提及,只是说了情况危急,要求火速驰援。待到夏揖山带着自己手下的少许夏氏精锐弟子赶来时,就发现情况完全不是这些人手能够应付的。不仅蛊雕数量众多,而且每一头都绝非善类,苦战几日后,夏揖山只得领着众弟子退守到这个小村里了。村中自然也困着不少玉石商人,每个人都拉着不少的行李来此地找上等的玉材。蛊雕出来作乱之后,有些人尝试着逃走但都以失败告终,而且多数人又舍不得自己的财务,就干脆一起留了下来。所幸村中常备一些屯粮,也有不少生意人在来这里的时候做上一笔粮食生意,所以暂时还不用担心食物短缺,只是就不要期待食物的样式和质量了。 “再之后我们就向宗内飞书求援,现在只能尽力坚守这个村落了。白天倒是还算安稳,麻烦的是晚上,那些蛊雕在夜里更为猖獗,几位也一定要警惕,”夏揖山喝了口水,“目前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揖山兄,你们可有探明这些蛊雕的巢穴吗?”柳梦生问道。 “据村里人说这些蛊雕是有一天突然从山谷中冒出来了,夏某也曾带弟子进去探寻过几次,但中途都遭到蛊雕的埋伏无功而返,”夏揖山摇摇头道,“现在光是退守这个村落就已是力不从心,早已没有心力去追查这蛊雕的巢穴了。” “也是难为你们了,”柳梦生点头道。 此时有人敲了敲包间的门,夏揖山回头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村口遇到的一名夏氏弟子,那弟子掩好门后施礼道:“三师兄,客人们的房舍已经安排好了。” “辛苦你了,”夏揖山抬手道,那名弟子见几人还未用完午饭便又施了一礼退到门外等候了。 柳梦生虽然想加快用餐的速度以免让人家等候太久,但江晓莺左手还在绑着吃饭难免不方便,师姐那边遮着双眼也只能缓缓用餐。不过见夏揖山倒是也不着急的样子,柳梦生便也不着急了。 由于村中来了不少商队,房舍本就很紧张,再加上蛊雕作乱不少房屋受到损毁,所以一众人落脚的地方被安排在了村长的家里,村长叫王延守,对一众人的到来似乎并不是很欢迎的样子。 “这个村长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啊?”柳梦生见王延守不过四十岁出头的样子,而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印象,总觉得村长都应该是满头白发、德高望重的老者。 不过说来也奇怪,柳梦生自从进了这村子以来就没有看到一位年岁较高的长者,除了刘伯以外,村中年龄最大的也就跟王延守这般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岁的样子。 “这位王延守是继任的村长,前任村长在最初蛊雕作乱的时候就遇难了,”夏揖山解释道。 “客房只有一间了,得委屈你们当中几人住到仓库里了,”王延守转来说道,语气听起来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 “不能再想些办法吗?”夏揖山问道。 “突然来要房子住,哪里有那么多房子,凑合着吧,”王延守没好气地说道。 夏揖山脸色有些不好看,柳梦生见状连忙道:“事到如今,能有个住所就好。” 王延守带着几人来到了那处客房,柳梦生也走进去看了看,这房间小的可怜,那张床也只有能躺下两人的大小,要是一人带上青阳和语冰两个小孩的话,倒是还能挤挤,这个任务自然是要交给柳含烟了。 “揖山兄不把语冰妹妹接回去吗?”柳梦生问道。 “门内事物繁忙,杜仲也不在,恐怕没有余力照顾家妹,所以暂时还要麻烦柳兄几位再照看语冰一段时间,”夏揖山说道。 “无妨,我们倒是挺愿意照看语冰妹妹,揖山兄放心吧,”柳梦生道。 “多谢柳兄,”夏揖山道。 “那这间房就让柳姐姐带着青阳和语冰妹妹住下吧,”江晓莺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青阳虽然显得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将三人安排在客房之后,王延守就不耐烦地领着他们绕到仓库去了,这间仓库位置很偏僻,旁边的一间房舍已经倒塌,不少瓦砾散落在了仓库的屋顶上,还有一根巨大的橼木斜靠在仓库的墙上,柳梦生见了这情形忍不住说道:“这间仓库真的行吗?不会睡到半夜就塌了吧?” “深表同感,”江晓莺惊讶地嘴巴微张,缓缓地点头道,夏揖山和王复一脸歉疚地站在旁边。 “只有这间了,”王延守瞥了两人一眼不耐烦道,粗暴地把门推了开来。 一阵尘土飞扬之后,柳梦生极不情愿地走了进去,还好仓库里面没有想象中的脏乱,陈列在里面的箱子架子上也没有落下很多灰尘,看来这间仓库还是经常使用的。 “仓库里面有些毯子,你们随便找几个,夜里就铺在这些箱子上当床睡吧,”王延守指着架子前并在一起的箱子说道。 “好,多谢村长,”柳梦生发现地上有拖动物品留下的痕迹,看着这些擦痕还很新,应该是刚有人来过将一些物品挪了出去,难道的是为了给他们腾出地方住? “你们自己收拾一下,我先走了。天黑的时候会给你们送来晚饭,你们几个晚上不要乱跑,”王延守说道,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出门时嘴里还抱怨着,“能有间仓库就不错了,爱住不住。” “柳兄,实在是对不住,待夏某将今晚的岗哨安排妥当,就为几位另寻住处,”见王延守走后,夏揖山叹了口气说道,“如若柳兄和江姑娘不嫌弃,也可来门下的营地留宿。” “不必麻烦了,揖山兄还是去将晚上的岗哨早些安排好吧,以防夜里蛊雕趁虚而入,”柳梦生回绝道,江晓莺回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多谢柳兄理解,如今门下实在是安排不出其他人手,不如就先让王复一同留下,也好有所照应,”夏揖山道。 “也好,揖山兄费心了,”柳梦生说道。 “那柳兄先做整顿,夏某就先告辞了,”夏揖山施了一礼道,柳梦生和王复施了一礼,目送夏揖山离开。 “喂!呆瓜,你为什么拒绝去夏氏的营地呀?待在这里多不自在,还得看那个讨人厌的村长脸色,”江晓莺抱怨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人会当上村长。” “去了夏氏营地也一定能自在,”柳梦生盯着地上挪动物品的痕迹说道,“这么说来,真的很奇怪,这里明明有夏氏的矿场在,为什么这个村子却不在夏氏的掌控中呢?” “我说,你这呆瓜当着人家夏氏弟子的面说什么呢,”江晓莺瞄了一眼王复说道。 “确实,按照一般考虑,小兄弟有这个疑问也是正常,”王复笑着说道,“我听二师兄说这里本来就是先有这个村子的,后来因为一些机缘,宗内的前辈才发现这里有玉脉的,所以本着尊重当地人的门规,就没有将这村子纳入宗内的管理。” “没想到泰山夏氏这么有原则,”柳梦生讶异道。 “那是,你以为玄门世家是什么土匪头子呢,”江晓莺说道。 “确实,宗内的其他矿场也是这般运作的,”王复说道,“不过,听闻实际住在这里的村人大都对修士多少有些排斥。” “这是为何?”柳梦生不解,如今世间崇仙,按说百姓对玄门修士都是很敬仰的,就算没有临安穆氏那般受百姓爱戴,也不至于到排斥的程度。 “听二师兄说过,这个村落几经波折不仅很久以前遭到了多次祟乱,前些年还曾经卷入了玄门内乱中而遭到灭顶之灾,”王复回忆道。 “玄门内乱,”柳梦生和江晓莺对视了一番,记得江晓莺也曾经跟自己说过,这个玄门内乱就是讨伐那些个被悬赏的玄门逆党而引发的。柳梦生心道这个玄门逆党跑到这个深山老林里做什么?难道是被各路玄门围剿,慌不择路才逃到这里的?也可怜这村子里的人,莫名地遭到了这种无妄之灾。 “哎,等一下,王老兄啊,”柳梦生忽然发现王复刚才的描述里好像有点不对劲,便问道,“你说这村子都遭受过灭顶之灾了,那现在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 王复顿了一下说道:“哦,这村子是后来重建的。” “都灭顶之灾了,哪儿来的人手?”柳梦生觉得夏崇嶙肯定是编了个故事逗王复玩的。 王复见柳梦生和江晓莺依旧不大相信的样子,马上解释道:“是真的,说是一些离开村子、在外打拼的人,听到村里的遭遇之后,怀念故乡就迁了回来,然后着手重建了村落。” “也是,要是呆在这种穷乡僻壤里,能有什么前途?”江晓莺没好气道,显然还在为刚才村长的态度生气呢,“我说,你刚才为什么拒绝夏揖山的邀请啊?” “人家揖山兄已经快忙得不可开交了,你就别过去捣乱了,”柳梦生见她还在耿耿于怀,便无奈道,“而且看样子夏氏那边应该是要连夜巡逻的,到时候免不了吵闹,还不如在这里留宿,还能让两个小孩儿好好睡一觉。” “前提是没有蛊雕来捣乱,”江晓莺叹气道。 “说到这里,我有点担心家姐那边,”柳梦生道。 “柳姐姐那里怎么了?”江晓莺问道。 “且不说这间仓库会不会半夜塌了,揖山兄说蛊雕会趁夜里来袭,这间仓库离家姐所处的客房太远,万一有什么事情,咱们没法知晓,更不可能立刻就能赶过去,”柳梦生道。 “那你想怎么办?”江晓莺道。 “咱们不如返回去看看那间客房里还有没有地方睡下两人,”柳梦生道,“然后咱们几个还是轮流守夜比较稳妥。” “你说得有道理,”江晓莺同意道,“咱们吃完晚饭就过去吧。” “为什么还要等吃完晚饭?”柳梦生疑惑道。 “那不然还得跟那个村长说一下啊?懒得他打交道,”江晓莺道。 “那咱们还是晚上偷偷过去吧,我先去看看那客房里有没有地方,”柳梦生想了想,的确不想再跟那个村长费口舌。 “我也去!”江晓莺显然也是不想在这个仓库里多呆了,王复倒是表示自己要留下来再收拾一下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在说明自己的想法之后,柳含烟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夏语冰也很欢迎,青阳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你这样跟姑娘们睡在一个屋里,合适吗?”江晓莺质疑道,青阳也在一旁用力点了点头。 “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吗?”其实柳梦生自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搭个帘子挡一下吧,晚上换班的时候,也不会打搅到柳姐姐她们休息,”江晓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根绳子,正在寻找合适的地方系上,“你别愣着啊,快去找个足够大的单子。” 看江晓莺准备的绳子比较纤细,恐怕难以承受比较厚的毯子,然而柳梦生把整个客房还有仓库搜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布料或者单子。江晓莺把绳子都搭好了后一脸鄙视地看着柳梦生道:“你说你干点什么能行?” “那不然你来找,”柳梦生道。 “那本姑娘要是找到了怎么办?”江晓莺道。 “明天一天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任劳任怨,”柳梦生道,自己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他还真就不信这个江小鸟能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条单子来。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江晓莺跳起来说道,看那样子显然是胸有成竹。 “那你要是找不到怎么办?”柳梦生现在有点怀疑自己可能是中了圈套,但话已经说到这里,已经错过了认怂的机会了。 “那明天我就全听你的,任劳任怨,”江晓莺不甘示弱道。 “好,就这样,一言为定!”柳梦生回道。 “不成!”王复听了江晓莺的请求之后,坚决反对道,“绝对不成,就算你打死我也不行。” “王大哥,就借一晚上,我保证明天早上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好不好?”江晓莺几近哀求道。 “不成,”王复紧紧抱着自己怀中的布匹转过身去,背对着江晓莺。 江晓莺见王复态度十分坚决,便无奈小声地向柳梦生求助道:“喂,你也来帮帮忙啊。” “我才不管,你要是成功了,我不就输了,”柳梦生抱着看戏态度说道,“你说你啊,这想的是什么馊主意,竟然打起王复那匹布的主意了,那可是人家亡妻留给他最后一样东西了。” “我知道,我这还不是为了让你进屋子睡觉,”江晓莺白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劝道,“王老哥呀,那匹布偶尔也得搭出来晾一晾的是吧,不如趁这机会让它透透气。” “不行!”王复干脆背对着两人躺倒在箱子上面。 江晓莺见王复这样便也无计可施了,叹气道:“好吧,我认输,你两今天就睡院子里吧。” “认赌服输哦,”柳梦生虽然赢了但总觉得自己还是亏了,不过已经在外面露宿那么多个晚上了,也不在乎这一晚了,柳梦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待到快上灯的时候,王延守才送来些窝头和咸菜,味道实在是难以恭维,柳梦生夹起咸菜放进嘴里的那一瞬间,甚至让他回忆起尝到杜夫人手艺时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了。江晓莺和王复见了柳梦生的反应,自然是不敢动筷子了。王延守并不关心几人吃的如何,放下晚饭就走了。幸好后来夏揖山派门下弟子又送来些军粮,不然柳梦生几人就打算用自己带的干粮充饥了。 入夜,柳梦生、江晓莺还有王复三人卷着几张毯子悄悄地来到客房。江晓莺敲了敲门就钻了进去,柳梦生本来还想再看看师姐和两个小姑娘,结果直接被江晓莺一下子关在门外。 “王老兄,你说咱们是靠着墙睡呢,还是去院子中央?”柳梦生为了掩饰尴尬,扭头问道。 王复看了看手里毯子,犹豫地问道:“咱们就这样睡在外面受得了吗?” “嗨,咱们在林子里都睡了那么多晚了,不就是再多睡一晚吗,”柳梦生望见王延守的屋中已经灭了灯火,心道这个村长睡的还挺早。 “可是,这里能生火吗?”王复一针见血道。 这下子直接把柳梦生问住了,以前虽然是在林子里露宿,但是都会生火来取暖。现在寄居别人家里,且不说王延守那个臭脾气同不同意,大晚上在别人院子里生堆火想想都觉得诡异。 王复见柳梦生也答不上来,便扶了扶额道:“咱们还是先看看有没有便于观察四周的地方吧。” “嗯,也对,”柳梦生同意道,说道便于观察四周,柳梦生第一反应是上到房顶去,但是这日晚上风有点大,要是上去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就得被冻下来。 “小兄弟,我看啊,咱两今晚上谁都别睡了。小兄弟就这在院子里把守,我去外面这房子后面守着,要是那些个畜生真来了我就喊一声,”王复提议道。 “行,就这么办吧,”柳梦生同意道,看这情况想要一个人守夜是不可能了,早知道白天就睡一会儿了。本来柳梦生还想着能跟江晓莺换个班,但转念一想,那江小鸟左手还没有好利索,还是让她睡着吧。 柳梦生一个人在院子里闲来无聊,便摸出怀里的那块血玉端详起来,夏语冰说过这里面封着一位命魂,看来师姐要找的故人肯定跟泰山夏氏有关。不过那红衣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夏氏的弟子,虽然身上带有封固命魂的魂玉,却用的不是正经的玉石,而且也没有灵偃在身边,被柳梦生撞见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以拳脚相搏,而不是用法术或者剑术,总给人一种学艺不精的感觉。难不成夏氏的秘术外泄了,还让师姐的故友学了去? 不过任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处,柳梦生心里有很多疑问想要跟师姐说,但是自从出了桃花坞之后,就再也没跟师姐好好地单独聊过了。 柳梦生裹着毯子坐在房前的水缸上,抬头向夜空望去。相比于并无灯火的院子,群星闪耀的夜空更为明亮,柳梦生盯着一颗金灿灿的星星发呆,喃喃自语道:“要是能和师姐一起望着这星夜该多好呀。” 话音刚落,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柳梦生一惊立刻转头看去,差点把自己脖子扭到。柳含烟轻轻地将门掩上,缓缓向柳梦生走来。 柳梦生不禁又望了望夜空,顿时觉得这星星点点的夜空又明丽了几分,当然还记得默默对那个金灿灿的星星道了声谢谢。 柳含烟来到柳梦生身边,笑的温柔:“子林这是在欣赏夜空吗?” “是啊,师姐。今天的星空格外美丽,师姐也来一起看一看吧,”柳梦生说着,自己的眼睛却是一直看向师姐的。 柳含烟掩唇笑了一下,然后抬手伸出食指戳了柳梦生侧脸一下,轻声道:“别以为师姐不知道子林在想什么。” “这里又没有别人,师姐就看一眼嘛,就一眼,”柳梦生请求道。 “嗯,这样啊,”柳含烟将垂在自己肩上的绸子轻轻拈起,然后在指尖上绕了绕。柳梦生见状更是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生怕错过了师姐张开明眸的瞬间。 “才不要,”柳含烟微微一笑回绝了,遂拂袖转身同柳梦生并肩坐在一起。 柳梦生虽然预感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有点小遗憾,但是能跟师姐单独待在一起本身就已经很开心了:“师姐,都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下?” “子林不也还在这里看星星,”柳含烟浅浅笑着,似是在看着柳梦生。 “我这不是……”柳梦生有点不想告诉师姐自己是在守夜,免得师姐担心自己太过劳累了。 “守夜嘛?”柳含烟一语中的。 柳梦生心道果然瞒不过师姐:“师姐师姐。” “什么事?”柳含烟微微歪了一下头。 “师姐的故友跟泰山夏氏有关系吗?”柳梦生问道。 “子林为何要问这个?”柳含烟似是有些意外。 柳梦生将那块血玉拿了出来:“语冰妹妹说这里面封固了一人的命魂,应是用了夏氏的秘术。” 柳含烟微微一惊,遂将气息散了出来。柳梦生见师姐这般,也将气息散出,仔细探查一番,便感受到这血玉散发出来的气息虽然微弱,但真的与常人相似。 “怎么会这样?”柳含烟反复探查了良久,有点失神道,“语冰可还有说些什么吗?” 柳梦生遂将夏语冰说的话以及自己的猜想向师姐缓缓道来,柳含烟静静地听着他慢慢说完,沉思了片刻问道:“那语冰妹妹可有说过若是封固魂魄的玉石离开了灵偃会发生什么吗?” “这倒是没有问过,”柳梦生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不如等语冰妹妹明日醒来再仔细问问吧。” “也好,”柳含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师姐是在担心什么吗?”柳梦生见师姐面有忧色,便关心地问道。 柳含烟轻轻摇了摇头,道:“也许是多虑了。” 柳梦生刚要继续问师姐思虑的事情,就听到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响,渐行渐近。柳梦生警惕地将血玉收回怀中最深处,与此同时院门被突然推开,王复跌了进来喊道:“蛊雕来了!” 柳梦生听了直接跳了起来,心道这帮邪祟还真是难缠。 “小兄弟快把大家叫起来,那些畜生又来了,”王复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道。 第48章 围杀 柳梦生习惯性地望向师姐,柳含烟向他点了一下头,柳梦生便冲到客房门前拍门道:“小鸟小鸟!快起床!” “干嘛啊?”少时江晓莺不情愿地将门打开,一副睡眼惺忪、头发散乱的样子。 柳梦生也顾不上这些了:“快把两位小姑娘叫起来,蛊雕来了。” “蛊雕!”江晓莺一下子醒了过来,扬起右手,只见那机关弩已然握在了手里,“在哪?” “喂,小心点,”柳梦生见她差点瞄准自己,便连忙将那机关弩拨到一旁,“我说,你睡觉都拿着这玩意吗?” “先别管这个,蛊雕呢?”江晓莺向屋外张望着。 “还没到这里来,你先把语冰跟青阳叫起来,”柳梦生把江晓莺又推回屋里去的时候,隐隐听到青阳在抱怨。 “怎么这么吵呀?”青阳懒洋洋地问道。 柳梦生借着一旁的大水缸飞身上房,观望周围的情况的同时,迅速将气息散了出去。此时众人所在的院落近处还没有什么动静,只看到那座酒楼的方向有些许火光,有两三个村民从那边跑来喊着:“怪物来了啦,大家快跑啊!” 柳梦生仔细察觉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并无异样,便翻身下了屋顶。 “怎么样?看见蛊雕了吗?”江晓莺见他下来之后就着急地问道。 “还没有来到附近,应该是在酒楼那边,”柳梦生回道。 此时王复又从院子另一边跑来道:“村长不知道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 “先不管他了,咱们现在怎么办?”江晓莺问道。 柳梦生看见师姐将语冰和青阳揽在自己身侧,夏语冰不安地将目光在师姐和自己之间来回游移,又看了看绑着左手的江晓莺。柳梦生心里明白现在一行人只能暂求自保,便说道:“目前形势不明,暂且找一个视野良好的地方,静观其变。” 江晓莺回头看一下两个小姑娘,皱了一下眉头明白了柳梦生的考虑,便说道:“说的对,咱们快点去外面吧。”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房屋倒塌的声响,所有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王复和江晓莺直接开弓抬弩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四周很快就恢复了一片安静,除了些许的风声,再无其他响动。柳梦生从传来气息中并没有发现蛊雕活动的迹象,只有一些村民在附近走动。 柳梦生看向了师姐,见柳含烟摇了摇头,便明白这附近确实没有蛊雕埋伏。江晓莺缓缓靠了过来,小声道:“刚才的响动是不是仓库那边传来的?” “咱们本来要睡的那间?”柳梦生想了一下,声音的方向确实像是从那间仓库传来的。 “要不要过去看一下?”王复也轻声轻语地问道。 “过去看看,”柳梦生也觉得不亲眼看一下就不踏实。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仓库附近,江晓莺大家先躲在房屋的影子中,自己探出头去看了一番后,浑身打了个冷战声音微颤道:“还真的是仓库塌了,幸好你们没睡在里面。” “这塌得也太彻底了吧,”柳梦生也探出头去看到仓库已经完全塌了,若是睡在里面,恐怕早就魂归故里了。 “这个村长真是的,居然给咱们这么危险的屋子住,”王复有些后怕道。 “就是!下次要是让本姑娘撞见,必须好好教训他一顿,”江晓莺忿忿道。 “是啊,这简直是在谋财害命,”柳梦生见附近没有什么危险便走了过去。 “什么谋财害命,就这样你还不同意让揖山兄给咱们在夏氏营地里安排住处呢,”江晓莺跟上来抱怨道,噎的柳梦生说不上话来。 “这房子怎么感觉不像是自己倒塌的?”柳青阳此时忽然说道。 “什么?”正在庆幸劫后余生的三人同时看向柳青阳。 柳青阳有点被三人的反应吓到,犹豫地重复道:“这个房子可能不是自己倒塌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柳梦生好奇道。 “旁边那间倒下的砖石和橼木是压在这间房子侧墙上的,但是从散落的砖石方向来看,这一间是从后墙向前倒塌的,”柳青阳指着地上的碎砖残瓦说道。 “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啊,”江晓莺恍然道。柳梦生也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实正如青阳所说,这仓库的后墙一侧没有什么砖石散落,整间房子是向前倾倒的。 “按道理,这仓库不可能是向前倒塌的啊,”王复说道。 “恐怕是被人推倒的吧,”柳青阳淡淡地说道。 “目前来看确实像是被推倒的,”柳梦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根据眼前的情况,这么解释最合理。 “该不会是让你这乌鸦嘴说中了吧,真的有人想谋财害命?”江晓莺说道。 “肯定是那个王延守,”王复气愤道,“我说刚才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一定是发现咱们没在仓库里,怕事情败露了,就逃走了。” “我就觉得那家伙不是个好人了,”江晓莺也没好气道。 “疑犯还不确定,人家不就是态度差了点,也不至于这么怀疑吧,”柳梦生叹气道。 结果被江晓莺瞪了一眼:“除了他谁还知道咱们晚上会睡在那个仓库?” “我觉得江姑娘说的对,这个王延守绝对脱不开关系,”王复道。 柳梦生也想明白了,这个王延守确实嫌疑最大,便说道:“总之大家提高警惕,现在不仅蛊雕作乱,又有歹人想趁火打劫。” “看来今晚上别想安生了,”江晓莺感慨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领着大家向着村口的开阔处靠近,一路上几人虽然高度警惕,但四下却始终静谧安宁,一点也没有邪祟正在胡作非为的迹象。 “奇怪啊,”江晓莺环顾四周皱着眉头道。 “怎么了?”柳梦生见状问道。 “按说,要是听到有邪祟来袭,村里人不应该出来避难吗?怎么没见到一个人?”江晓莺道,确实几人这一路上别说看见有村民避难了,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王老兄啊,会不会是有人谎报军情了?”柳梦生有点怀疑道,这个村落并不是很大,按说若是有蛊雕来袭,早就能听见响动了。 “不能,来村里报信的是宗内的弟子,消息不会有错的,”王复斩钉截铁道。 “那邪祟会不会是没有往村子里来?”江晓莺道。 “不往村子里来,还能去哪里?”柳梦生脱口而出,但马上就意识到这些邪祟还有另一个去处。 “矿场!”柳梦生和江晓莺看向对方同时说道。 “王老兄,揖山兄他们将营地驻扎在了哪里?”柳梦生问道。 “三师兄说营地就在矿场里,”王复回道。 “走,咱们去矿场,”柳梦生果断说道,夏语冰一听立刻惊讶地看了过来。 当然惊讶的不只是夏语冰,江晓莺踩了他一脚说道:“你疯啦!知道蛊雕在营地那边还去?” 柳梦生忍着疼咬着后牙道:“先往那边走,路上解释。” “喂!你想清楚,咱们现在还带着语冰妹妹和青阳,我这手还绑着呢,要是真的遇上蛊雕怎么办?”江晓莺连忙将弩机挂在腰上,一把拉住往回折的柳梦生。 “咱们继续呆在这里才更危险,”柳梦生拉着江晓莺就往回走,“王老兄,你知道营地怎么走吗?” “只知道大致方向,”王复跟上来回道。 “麻烦王老兄带路了,”柳梦生道,王复点了点头就走到前面去了。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晓莺不解地问道。 “这些蛊雕十分狡诈,你想想先前那些蛊雕与夏崇嶙他们在营地里交手的时候,不是有几头绕到村落里去偷袭了吗?”柳梦生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也会有蛊雕来偷袭?”江晓莺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很有可能,现在村子这里防守这么松懈,那些异兽要是不来那才奇怪,”柳梦生道。 “可是这个村里人怎么这么少?那些蛊雕真的会稀罕来吗?”江晓莺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去营地那里,即使真的遇上了蛊雕,也能有帮手,”柳梦生说道,心里想着如果现在几人撞上了成群的蛊雕,纵使有师姐在,恐怕也不能保证不会有闪失。 王复先是将一行人带到了酒楼附近,指着一座哨塔对柳梦生说道:“小兄弟,绕过那里往下走就是矿场了。” 往下?柳梦生心道看来矿场是个地势低洼的地方:“王老兄,你跟晓莺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先过去看一下。” “你去能行吗?还是我来吧,”江晓莺说完就窜了出去。柳梦生本来也想追过去,但是考虑到这边还有两个小姑娘在,便忍住了。 江晓莺轻巧地跑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迅速绕到那哨塔后面没了踪影。柳梦生心道这个江小鸟也是胆子大,自己本来是想过去观望一下就好,结果这个江小鸟不会是直接跑去营地里了吧? 等了少时还未见江晓莺回来,柳梦生有点着急了,刚要跑去看看情况,就看见江晓莺闪身蹦了出来,向着这边快速招着手,示意柳梦生他们赶快过去。 “情况怎么样?”柳梦生靠了过来,往哨塔后面望去,那矿场果然处于低洼的地势里,一眼望去宛如在一个巨大的深坑内,只是这深坑是天然形成的,其中还长了不少树木,好似一片地下森林,从哨塔这里可以依稀望见营地里的火光。 江晓莺摇摇头道:“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好像营地里的情况并不乐观。” 柳梦生本来想着来到夏氏营地,有那么多修士在,多少能有个照应,但是如果夏氏弟子本身就自身难保的话,那么此去的风险不言而喻。 “小兄弟,江姑娘,我有点担心三师兄他们,”王复说着抽出了两支箭矢握在了手里。 “柳哥哥,我也担心三哥,”夏语冰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拉住了柳梦生的衣袖,投来了热切的眼神。 “语冰妹妹,营地那边现在十分危险,到了那里我们甚至有可能无暇顾及你的安危,”柳梦生蹲下来说道,“你真的要去吗?” “我知道,”夏语冰抿了抿嘴,点头说道,“我想一起去看看。” “还真的要去啊,”江晓莺不是很情愿道。 “如果夏氏弟子们抗不过这一遭,咱们迟早也会被那些蛊雕盯上,唇亡齿寒,倒不如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柳梦生道。 “好吧,你说的对,”江晓莺抬起手中机关弩道,“那本姑娘就陪你一程。”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柳青阳了,青阳本来年纪尚小,又不是夏氏的弟子,若是要求她一起去冒这个风险未免有些过分,柳梦生转身迟疑地看向师姐。 “青阳有我照顾,”柳含烟似是知道他的意思,轻声说道。 “姐姐,我们也一起去吧,”青阳眼神坚定地说道。 “青阳,”柳含烟宠溺地轻声唤道。 青阳微微扬起头骄傲地说道:“平定祟乱本就是玄门的担当,此身虽然修为尚浅,但好歹也是姑苏柳氏弟子,讨伐邪祟这种事自然不会推脱。” “好,但是有一点,你要始终在我师姐身边,不要离开,”柳梦生虽然不是很喜欢青阳的性格,但还是很欣赏她的勇气的。 “那是自然,姐姐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吧,”青阳撇过头去说道,听那意思好像是她在照顾柳含烟,而不是柳含烟照顾她一样。 “各位,咱们现在就去夏氏营地,万事小心。特别是语冰和青阳,尽量不要在那些邪祟面前暴露自己,”柳梦生左手摸向自己腰间,才发现之前捡的那把腰刀落在了仓库里,看来只能以木剑应战了。 众人顺着坡道迅速到达坑底,向着营地快速奔去。夏氏的营地驻扎在地下森林的边缘,还未到达营地就已经听到了爆炸的声响,混杂着蛊雕那如同婴啼的咆哮。 柳梦生将自己的气息尽可能地散了出去,然而返回来的气息却让他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不好!大家快藏起来!”柳梦生回头对大家道,众人纷纷躲到了附近的巨石后面。 “到底怎么回事?”江晓莺问道。 如果传回来的气息刚才没有错的话,这里的蛊雕数量太多了,甚至都无法从气息上判断具体有几头异兽了,二十头,三十头,还是四十头? 柳梦生强压心中不安说道:“这次来的蛊雕太多了,少说也有三十头。” “你确定?”江晓莺和王复惊愕地看着柳梦生。 “那三哥他们呢?”夏语冰担忧地问道。 柳梦生心里一沉,这种情况下,夏揖山他们的处境之凶险不言而喻,自己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夏语冰。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王复问道。 “王老兄先别着急,咱们几个现在过去简直就是羊入虎口,”江晓莺道。 “王老兄啊,你知道揖山兄到底带了多少人手来吗?”柳梦生问道。 “三师兄此次来的匆忙,说是只带了十余名内门弟子,就算加上驻守在矿场的弟子,恐怕也不足五十人,”王复道。 “我再去探探情况,”江晓莺说完就想起身。 “这次不能让你一人去,太危险了,”柳梦生一把按住她道。 “那你说怎么办?”江晓莺道。 “你跟我师姐在这里照看语冰和青阳,我跟王老兄去看看,”柳梦生道。 “怎么就换你两了?”江晓莺似乎有点不甘心道。 “你受伤未愈,行动不方便,老实在这里呆着,”柳梦生说道,“对了先前在临安城的烟火还有吗?” “倒是留了两个,你要干什么?”江晓莺道。 “先给我,”柳梦生催促道,江晓莺将机关弩放在地上,伸手从自己腰后的小匣子里摸出了两支烟花递了过来。 柳梦生拿过烟花,一脸严肃地对江晓莺说道:“听好,如果看见烟花升空,不管发生什么立刻带着家姐和两个小姑娘离开。” 说完,柳梦生就冲了出去,王复也一起跟了上来。两人迅速绕到一处营帐后面。转身时,柳梦生余光瞥见江晓莺伸着右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师姐抱着两个小姑娘似是在担忧地望向这边。 柳梦生根据气息传来的方向带着王复在营地里快速穿行,随着两人渐渐靠近,蛊雕的嘶吼愈发刺耳,偶尔还能听到夏氏弟子的喊声。 在王复即将跑出一个营帐的阴影时,柳梦生及时拉住了他。王复回头用不解的目光看来,柳梦生用木剑指了指地面,在营地里的火光映照下,一头蛊雕的影子正在王复前方晃动着。 王复当即明白了刚才自己有多危险,不由得浑身一抖。柳梦生用木剑挑开身旁的营帐,见帐里没有危险,就钻了进去。 营帐里侧的帐布上也映着两头蛊雕的影子,柳梦生轻手轻脚地靠过去蹲了下来,王复也跟了过来。 “王老兄,借你一支箭,”柳梦生指了指王复手里的箭矢,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地说道。 王复赶忙将自己手里的箭矢递了过来,柳梦生拿过来之后,先将散出去的气息收敛了几分,这样便能准确地感受到这帐布之后的那两头蛊雕的动向。 柳梦生仔细感受了片刻,便得知此时那两头蛊雕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别处,并不知道自己跟王复躲在这里,遂用箭簇在帐布上快速戳了两个孔,柳梦生和王复一人一个孔向外面望去。 只见果然有两头蛊雕立在这个营帐附近,穿过两头异兽之间,可以看到夏氏的弟子像是排了个阵型正在全力奋战,然而蛊雕的数量明显超过了营地里修士的数量。好在是夏氏弟子能够御使灵偃,可以弥补数量上的劣势,但还是被迫集中在营火一处做着殊死抗争。 柳梦生发现这些蛊雕虽然有着数量优势,却没有一拥而上参与厮杀,还有很多蛊雕守在战场外侧将整个战场围住,偶有伤重的蛊雕从中央退了下来,就会有别的蛊雕再跳进战场中去。 柳梦生不禁讶异,与先前在夏崇嶙的营地里时的情况不同,这些异兽并不是各自为战,而是居然能这么有组织地发起袭击,那些围在外面的蛊雕不仅可以保存体力,以便随时替换受伤撤下来的同类,还可以防止有修士逃走,看样子是打算就此将在场的夏氏弟子赶尽杀绝了。 有一头蛊雕仓皇地逃了出来,柳梦生看到击退这头异兽的修士正是夏揖山,只见他右手持剑左手挥舞着铁链,准备追击这一头逃跑的蛊雕,却被另一头蛊雕冲出来拦住,若不是有自己的灵偃掩护,夏揖山险些就被冲来的蛊雕咬到。 追击不成,夏揖山只得退了回去,一边将手中铁链抽向冲过来的蛊雕,一边指挥夏氏弟子重整阵型,同这些异兽相持不下。 阵中的夏氏弟子虽然没有陷入慌乱的混战,但明显可以看出来各自实力稂莠不齐,有少数几名弟子能与这些蛊雕互有攻防,抓住时机甚至还能打伤几头身形较小的异兽,但有的弟子尤其是那些没有灵偃配合的外门弟子,即使在同门的掩护下也只能勉强自保。 眼看战局愈渐胶着,柳梦生也替夏氏的诸位感到担心,此时却忽然发现帐布在抖动。柳梦生回过头来发现原来是王复见了这番情景有些按捺不住,不知是焦急还是紧张,扶住帐布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于是柳梦生扶住王复的肩膀,示意他退回营帐中央。 “小兄弟,现在怎么办?看三师兄他们那样子,不像是能撑下来的啊,”王复没走两步就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知是不是自己也有点紧张,柳梦生觉得王复这一句声音有点大,便立刻向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边看着映在帐布上的那两头蛊雕的影子,一边缓缓地拉着王复退回营帐的中央,生怕惊动了那两头异兽。 “王老兄先别着急,咱们就两个人现在冲出去也是杯水车薪,”柳梦生想了想说道,“这些蛊雕能够如此有组织地发起袭击,一定有一头首领存在。” “小兄弟意思是?”王复一看柳梦生像是有什么想法,便提起精神问道。 “擒贼先擒王,若是咱们能够找出这个首领,在暗处杀它个措手不及。不求能斩杀这首领,只要能扰乱它的指挥,到时候那些异兽一定会有所动摇,利用这个间隙或许能让揖山兄他们扭转局势,”柳梦生说道。 “就像是那时候在二师兄营地里一样?”王复一下子明白了柳梦生的意思,“这些莽撞如同野猪的家伙虽说喜欢像虎豹那样伏击,但现在倒像是一群狼,说不定还真有个首领存在。” “对,没错,”柳梦生见王复又开始类比自己的打猎经验了,便开口打断道。 “可是咱们怎么找这个首领啊?”王复问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帐外一声长啸,依旧是犹如婴啼一般的刺耳,然而这一次柳梦生听来心里却是一阵狂喜,迅速向着声音的方向奔到帐布旁,再用箭簇划开了一道缝。透过缝隙望去,看见一头身形巨大的蛊雕正在巨石之上俯视着整个战场,那蛊雕不自然地抬着一只前爪时不时地向附近的同类吼着。柳梦生仔细看去,却见那蛊雕抬起的前爪肩胛上插着一物,映着营火闪闪反光,正是飘萍剑! 柳梦生心道真的是冤家路窄,这家伙既然自己带着同类找上来了,倒是省去众人去找它的功夫。 不过柳梦生也没有高兴太久,因为他发现这个异兽头领身边一直围着三四只身型较小的蛊雕,而且站在高处视野极好,这一次恐怕就没法像在夏崇嶙的营地里那般轻易地接近它了。 “小兄弟,站在石头上那头是不是就是头领?”王复见柳梦生一筹莫展的表情有点着急。 “看样子应该就是,但是它身边还有其他蛊雕在,想要直接对那头领出手有些困难,”柳梦生道。 “咱们不是有两个人吗?一个人吸引那几头的注意力,另一个人趁机偷袭不就好了,”王复焦急地说道。 “这个方法是可行,但是……”柳梦生犹豫道。 “还有什么但是?咱们要是再耗上一段时间,三师兄他们可能就坚持不住了,”王复焦急地说道,脚下已经不肯老实地站着了。 “王老兄不要冲动,”柳梦生正色道,“刚才的方法的确有可能偷袭到那首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怎么办?” 王复一愣,柳梦生接着说道:“无论是吸引那些异兽注意的人,还是偷袭头领的人,在得手之后,都要以一己之力面对数头蛊雕。那些蛊雕的厉害王老兄想必也是清楚的,到时候你我要如何全身而退?” “那怎么办?咱们又没有别的帮手了,”王复道。 “偷袭那头领自然是只有你我二人完成,关键是用什么方法偷袭,”柳梦生突然想到江晓莺给的烟花,于是计上心头,“王老兄你是猎户出身,有没有法子在这营地旁的森林里同时与几头蛊雕周旋一阵?” “如果只有两三头的话就有把握,至少不会被它们抓到,”王复想了一下说道。 “好,”柳梦生将那两支烟火交给王复说道,“王老兄你拿着烟火去到那林中之后,就将烟火升空,两只烟火放完就用弓矢牵制,我看准机会就去偷袭那头领。” “那小兄弟,我怎么把握放烟火的时机?”王复问道。 “一到森林就放出烟火便是,偷袭那头领的时机我自己把握,”柳梦生道,“若是有蛊雕追来,王老兄就躲进里森林里,等待支援,千万不要逞强。” “小兄弟,那你怎么办?”王复问道,“若真是能伤到了那头领,这些畜生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不必担心,只要能引开头领周围的蛊雕片刻,我就能有脱身之法,”柳梦生其实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但若是时间拖得越久,夏揖山他们的胜算就越低,“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分别行动。” “好,”王复干脆地回道。 两人出了营帐就分别行动了,为了能够尽早赶到那头领附近,柳梦生在营地里穿行时变得更为大胆起来,尽力敛息的同时,直接用缩地之法游走于营地里的阴影处。从周围传回来气息判断,柳梦生察觉到有几次自己的动作已经惊动到了附近的蛊雕,幸好是没有蛊雕因此追来。 眼看已经到了营地的边缘,柳梦生发现自己跟那蛊雕头领所处的巨石还有些距离,而且中途没有什么遮挡,若是这样直接冲过去肯定会被发现。然而已经来不及多想,森林那一边一道红色的火光已经飞向天空,柳梦生看了一眼在空中绽放的花朵,心里想着但愿江晓莺能够听话地带着师姐和两个小姑娘离开,遂提着木剑就向那异兽头领冲了过去。 第二道烟火升空的时候,更多蛊雕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柳梦生余光瞥见有几名夏氏弟子趁此机会击倒了两三头蛊雕。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柳梦生料想的那般顺利,头领身边的那四头体型较小的蛊雕并没有离开,柳梦生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此时转身折回营地里也还是会被发现。 此时有一片厚重的云朵飘来,遮住了月亮,柳梦生心想也许借着这月光暗淡的时候顺利接近那异兽头领,遂心里一横继续直奔那巨石冲去。烟火转瞬即逝,蛊雕们很快就警惕了起来,那头领环视战场很快就发现了快速逼近的威胁,就向身边的同类低吼两声。 那四头体型较小的蛊雕听到命令之后立刻转头向柳梦生冲来,这四头蛊雕中冲在最前面的三头大概有牛犊一般大,而最后的那头异兽足有一头熊的大小。柳梦生估算了一下来者的实力,感觉并不能同时敌过这四头异兽,就算是想要迂回绕过,以这些蛊雕的奔跑速度,恐怕最终也会陷入被围堵的困境。 明知是进退维谷,柳梦生也不愿停下脚步,只要设法先解决掉一两头,还是有希望的。柳梦生一念闪过,在即将同冲来的蛊雕相遇之前忽然转变方向,三头身型较小的异兽急忙转身追来,那头较大的蛊雕反应不及落在了后面。 柳梦生见异兽已经拉开了距离,遂运足气力于脚下,回身施展缩地之法,一剑削向冲在最前面的异兽后颈。随着一声沉闷的打击,那蛊雕应声倒地,柳梦生无暇确认这异兽是否毙命,另一头蛊雕已经迎面扑了上来,柳梦生见状赶紧一个前翻,从那异兽身下躲了过去。 然而柳梦生还未来得及起身,另一只蛊雕已然冲到眼前张嘴咬来。柳梦生一急横剑挥去,却被这异兽咬住剑身,仰头一甩。没料到这蛊雕力气极大,柳梦生竟然一下子被甩了起来。 柳梦生心里一惊,立刻催动气力,凌空转动身体,强行将木剑从那蛊雕口中抽出来的同时,借势回身一剑砍向它的侧颈。异兽当即惨叫一声,口吐血沫,一头栽到地上没了声息。 柳梦生落地还未站稳,就惊觉身后传来破空之声。来不及回头去看袭击者,柳梦生就立刻纵身向前扑去。随后听到自己身后一声拍击地面巨响,柳梦生感觉到有无数飞溅的石块打到自己的后背上,不禁心里一骇,这一击要是正中了恐怕他是非死即伤了。 柳梦生在地上翻了两翻,就迅速跳了起来,身后已然传来异兽迫近的声响。来不及多想,柳梦生迅速向一旁跳去,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头巨熊大小的蛊雕一跃而至,利爪一挥直接击碎了他身旁的一块岩石。 柳梦生急忙稳住身形,却不料之前躲过去的那头蛊雕已然冲了回来。心里暗暗叫苦,柳梦生强运气力再施缩地之术,纵身跃起,凌空回身一剑挥向冲来的异兽。 木剑砍中之时,柳梦生忽觉手上一阵酸痛,遂心里暗叫不好,这一剑砍得太浅了。这倒不是柳梦生没有运足气力,而是先前的那一剑虽然成功击毙了那头较小的蛊雕,但当时情况危急,柳梦生未能掌握好力道,结果用力过猛反而伤到了自己,不过当时情况危急无暇顾及,直到再次出剑才察觉自己右手前臂有微微酸痛,以致这一招未能达到击毙这异兽的效果。 那蛊雕中了一招觉得吃痛,恼怒地回身扑来,与此同时较大的那头蛊雕也一起攻来,两只异兽形成了夹击之势。柳梦生从与第一头蛊雕交锋开始,就一直未有喘息的余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落地时顿觉胸口因换气不足而引来一阵疼痛,遂单漆跪地用木剑支撑身体。然而柳梦生刚吸了一口气,就发现两头蛊雕已经一左一右杀到眼前。 自知已是躲闪不及,柳梦生正要感慨自己命不久矣时,忽然一道人影飞来一掌打在较大的蛊雕面门上,这一掌力道之大直接将那异兽一下子拍在了地上。另一头蛊雕显然是被吓到了,立刻减缓了脚步,但是由于方才奔跑的速度过快,哪里能一下子停住? 柳梦生见这蛊雕竟然直接在地上向自己滑了过来,便也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左脚踏地右手挑剑,自下而上一剑刺向这头蛊雕的咽喉,气息贯注,剑身完全没入。蛊雕仰面倒了下去,柳梦生费劲将木剑抽出,立刻回头看向巨石,然而那头领已经不在上面了。 柳梦生心中一急,将气息又散出去数丈,同时在那巨石附近寻找着那蛊雕头领的身影,如果不能牵制那头首领,那自己就白辛苦这一番了。 然而柳梦生环顾四周找了一通,不仅没有看见那头领的影子,而且还发现原先围在战场外侧的蛊雕现在也全部加入了厮杀,泰山夏氏弟子再难维持阵型陷入了混战之中。 柳梦生回头看向刚才为自己解围之人,那人此时正站在被自己击倒的蛊雕身上,好像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便也转身望了过来。 那片遮住月亮的云朵飘远,月光再次洒了下,照到那人身上。 柳梦生定睛看去,却见月色下那人身姿绰约,一袭红衣随风轻轻摇动,原来是夏揖山的灵偃。一人一灵偃相互对视,此情此景,柳梦生那一瞬间回想起见到师姐故人的那一幕。柳梦生注意到灵偃左肩微微下斜,连同左边的手臂毫无生气地垂着,显然是方才那一掌也伤及了自身。 少时,一声婴啼般的低吼打断了这次对望,柳梦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三头蛊雕正追着一人向这边跑来,那人挥着铁链击退试图扑向自己的蛊雕,飞速向这边跑来,正是夏揖山。 柳梦生看见后立马跑了过去,那灵偃也要移步赶过去,但动作略显僵硬,夏揖山见状口中默念了什么,那灵偃随即停住了动作。 柳梦生赶到后,与夏揖山配合转眼间就解决掉了两头,剩下一头蛊雕转头逃了回去。 “柳兄可有受伤?”夏揖山喘着粗气问道。 “揖山兄那边战况何如?”柳梦生焦急地望向混战处,夏揖山要是离开的话,谁来指挥夏氏的弟子啊? “那头最大的不见了之后,这些蛊雕就自乱了阵脚,又有不少逃走了,门下弟子尚能应付,”夏揖山喘着粗气道。 “揖山兄,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帮忙吧,”柳梦生见夏氏弟子那边并不像夏揖山说的那样乐观。 “等一下,柳兄在这里的话,那小妹呢?”夏揖山扶住柳梦生的肩膀问道。 “令妹由晓莺和我师姐照顾,在安全的地方,”柳梦生说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把握四位姑娘看见烟火之后有没有离开,但无论去到何处至少会比这里安全。 “嗯,多谢各位了,”夏揖山刚松了一口气,但马上脸色骤变,眼神慌张地看向柳梦生身后。 柳梦生一惊立马转身,却见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十余头蛊雕,迅速将他和夏揖山两人围了起来。 “这些家伙莫非刚才不是逃走,而是要伺机埋伏?”夏揖山咬着后牙道。 眼见这些蛊雕将两人退路封死,柳梦生心里知道免不了一场苦战了,然而自己的状态已不及先前,持剑的手臂伤势虽然不重,但已然影响发力了。现在又对上十余头异兽,柳梦生心里已经不求能斩杀几头蛊雕,但求能抽身而退了。 就在有几头蛊雕按捺不住扑上来之际,忽然四周阴风大作,一声不同于蛊雕嘶吼的婴啼幽幽传来,空洞而深邃。柳梦生当时听了一愣,与夏揖山对视起来,在场的蛊雕也慌张地看向四周。 那阴风好似将刚才飘过去的厚云又吹了回来,月光再次被遮了去。一头体型最小的蛊雕似是胆怯了转头欲走,却直接撞上一个白森森的牛头骨。 阿吽一爪子将那蛊雕按在了地上,异兽后肢蹬了两下就没了动静。随后几头蛊雕围了上去却也不敢攻击眼前这团黑雾状的鬼物,只是威胁一般地低吼着。 “你不是说小妹没有来这里吗?”夏揖山转来几乎是吼着质问柳梦生。 “揖山兄冷静,在下确实没有带令妹前来,”柳梦生看他那样子就差用剑指着自己了,就急忙解释道。 阿吽扭动着牛头骨,空洞的眼眶像是看了看周围的蛊雕,又望了望柳梦生和夏揖山两人,随即一声长啸后,发狂般地冲向了附近的蛊雕,同几头异兽扭打在了一团。 夏揖山见状连忙左手松开铁链,单手结印想要催动自己的灵偃,附近的蛊雕迅速围了上来。柳梦生哪里能容忍这些异兽得手,提起木剑将围上来的蛊雕一一击退,掩护夏揖山施法。 夏揖山单手结印念了几句,灵偃便开始迟缓而僵硬地动了起来。柳梦生刚庆幸自己不用再强撑着了,抬眼就发现那灵偃的身后站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灵偃也察觉到自己身后异样,然而来不及回头,就被一击正中后背飞了出去。夏揖山眼看着自己的灵偃摔到地上,微微一愣。恰恰是这片刻分神,被一头伺机很久的异兽发现了破绽,从身后冲来。夏揖山发现了迫近的威胁,当即向一旁跳去,然而还是无法全然避开,被那异兽撞到了身后的木棺。 柳梦生见夏揖山失了重心摔到在地,想要前去掩护,却被两头蛊雕拦住了去路。柳梦生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时也是自身难保,此时又奔来四五头蛊雕,早就将他围住,伺机发起袭击。 柳梦生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眼看撞倒夏揖山的蛊雕打算再次发起攻击,夏揖山翻身欲挡却发现自己的佩剑已然摔落远处。 正此危急之际,忽然一弦琴音传来,一时间附近的蛊雕连同阿吽都停住了动作。柳梦生寻声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柳含烟拂袖横琴,一袭白衣偏偏、一尘不染,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丽。柳梦生虽然不愿意见师姐来此危险之地,但心中却也因师姐的到场而安定了不少。 琴音只震慑了异兽片刻,那些蛊雕很快就重新有了动作,原本围攻夏揖山的蛊雕转而攻向了柳含烟。柳梦生恐师姐势危,急于突破围杀,但奈何势单力孤,不仅未能如愿脱离那五头蛊雕的包围,还失了方寸,不慎被一头异兽抓住间隙从背后偷袭而来。 待到察觉,为时晚矣,柳梦生来不及回锋相抗,眼看就要被那蛊雕咬中,倏然一娇小人影飘至,旋剑架住那异兽的鹰嘴,回身导势,竟然使得蛊雕冲劲偏转,引向别处。 柳梦生惊讶地看着娇小的柳青阳竟然只出了一剑就让那身形数倍于己的异兽转了方向,大有四两拨千斤之势。 “发什么呆!”柳青阳一副嫌弃的表情瞥了柳梦生一眼,“你们这些大人到底行不行?居然还需要本姑娘出手。” “嗯,哦,”柳梦生反应过来脱口问道,“那晓莺和语冰呢?” “一个行动不便,一个那么娇气,自然是留在暗处喽,”柳青阳理所当然地说道。 然而情况并不容两人继续闲聊,异兽再次攻了过来,柳梦生与青阳不得不将心思再拉回战端之上,两人各自为战应对五头蛊雕的轮番攻击。 战端再起,有颇多令柳梦生意外的事情,一是没想到柳青阳居然有如此高超的剑术造诣,那些蛊雕在这小丫头面前不仅进犯不成,还频频为青阳剑锋所伤,但毕竟青阳身形娇小,力道不足,迟迟未能重伤要害。而另一边,面对数头蛊雕的夹击,柳含烟清风自若,一手横琴一手持剑,周旋于凶狠异兽之间,却也未落下风。然而夏揖山那边的形势并不容乐观,不仅失了佩剑,更没有机会施法御使灵偃,只能以手中铁链疲于应对。 柳梦生见迟迟不能突围,环顾一番那蛊雕头领又不见了身影,恐有变数发生,不得已只能同青阳说道:“我说小姑娘。” “叫谁小姑娘呢?本姑娘有名有姓的好嘛,”青阳有些不高兴道。 “那,青阳姑娘,”柳梦生立即改口道。 “谁允许你叫的这么亲昵了?不知礼数!”青阳娇叱道。 “柳姑娘,”柳梦生心里暗骂,要不是现在有求于这个骄横的小姑娘,自己至于这么低声下气的吗? “这还差不多,”柳青阳轻笑一声,一剑划伤冲过来的蛊雕后颈,“说吧,求本姑娘做什么?” 柳梦生强忍心中不快,心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丫头,咬着后牙强作语气恭敬地说道:“这样下去一时间难分胜负,不如咱们相互配合,我便有一计可以助你我突围。” “哦?说来听听,”青阳将信将疑道。 “待会儿你…不…柳姑娘就佯装逃跑,且战且退,引开这些家伙的主意,在下看准时机就出杀招,”柳梦生快速说道。 “哈?竟然让本姑娘做诱饵,”青阳怒气似有增了几分。 “不然你…呃…柳姑娘出手也行,我来做诱饵,”柳梦生无奈地说道。 柳青阳凝眉瞪了柳梦生一眼,遂回身一剑偏转另一头蛊雕的攻击,不是很情愿地说道:“那好吧,就听你的,本姑娘要去了啊,你好好跟上。” 柳梦生刚才还担心青阳会一赌气就选择后种方法,看来这小丫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青阳倒是果断,说走就走,那五头蛊雕显然没有料到,当即停住了。柳梦生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瞬身一剑削向其中一头异兽后颈,一阵酸痛感从右手前臂传来,但柳梦生早有准备,强忍疼痛将余劲贯彻。 青阳回首见柳梦生已然先取一头异兽,便故意停了停脚步,引得两头蛊雕追去。柳梦生见状不敢有迟疑,立刻施展缩地之法,追上去挥剑再取其中一头蛊雕侧颈,那异兽当即毙命。然而从剑身传回来的劲道又让柳梦生右臂的酸痛感加剧了几分,如此下去恐怕再斩一头蛊雕便是极限。 青阳自是不知柳梦生的情况,依旧佯装逃跑,对蛊雕的追击避而不战,那些蛊雕不知是自乱了阵脚还是被惹急了,全追着青阳去了,竟然没有一头纠缠柳梦生。 青阳很快就引着三头蛊雕转了回来,两人擦身相望,青阳的眼神中多了些别样的光芒。柳梦生看向迎面冲来的三头蛊雕,咬紧牙关一剑刺去,直取一头蛊雕咽喉,两者擦身,异兽倒地不起。然而这一剑果然到了极限,此招得手之时,柳梦生顿觉犹如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从右臂传来,当即木剑脱手,留在了那蛊雕的咽喉中。 柳梦生捂着右臂跑到异兽的尸体前,以右手尝试用力将木剑拔出,但稍一用劲右臂就立马抗议地疼起来,以至于右手无法加劲。无奈之下,柳梦生只得用左手将木剑拔出。 青阳似乎察觉到柳梦生的异样,便独自同两头异兽周旋起来。柳梦生自然不会放着青阳一人不管,左手持剑挥了两下,找了找手感就匆匆赶去。 “抱歉,让柳姑娘久等了,”还不适应左手持剑,柳梦生就学着青阳的方式将蛊雕的攻击偏转开来。 “想不到你居然左手也能用剑,”柳青阳半带讥笑半带好奇地说道。 “柳姑娘见笑了,”柳梦生一脸无奈地回道。 自从左手持剑后,柳梦生就常常嫌这木剑不够长,而且用挥剑的招式总觉得不自然。相比于正常剑法的精准轻巧,柳梦生觉得自己左手挥剑更倾向于大开大合的招式,便由着感觉出招了,但毕竟临阵换用左手,出招依旧不得要领。 青阳见迟迟不能战胜剩下的两头蛊雕,便着急地问道:“喂!你到底行不行了?就剩两只了,你加把劲呀!” “莫急,待我再适应一下,”柳梦生喘着气说道,也不知道是不习惯左手持剑的缘故,还是招式本身的问题,柳梦生觉得现在所用每一个招式都更加耗费气力。 “还等?”柳青阳语气焦急道,“再等,那边耍链子的大叔就要被吃了。” 一语点醒,柳梦生瞥眼看去,夏揖山已经不像先前那般仅用铁链就能同几头蛊雕周旋,现在完全变成狼狈躲窜了,确实情况危急。但柳梦生还未仔细看清形势,就忽觉周围气息有变,转头发现那蛊雕头领赫然出现在柳青阳身后。 青阳似是感到身后有变,回首一眼,惊得花容失色。异兽头领一声长啸,抬起前身,用未受伤的前肢一爪挥下。 柳梦生见青阳来不及闪躲,心急如焚,强运气力于脚下,胸中提起一口气,以缩地之术,纵身赶去。柳梦生擦身划过蛊雕的攻击,左手拉起青阳护在自己怀里,右手出剑架住异兽的巨爪。那一刻柳梦生感到异兽的利爪划破了自己的衣袍,随之身后一声青石开裂的巨响。 虽然避过了被直接击中,但还是被余劲波及到了,柳梦生顿感胸中气血翻涌,失去了控制身形的余力,只得翻身将青阳护在身上,自己以后背撞入一顶营帐中。落地时的冲击让柳梦生感到喉中一股腥甜涌出,遂将一道殷红吐出,若不是有帐布缓冲,恐怕已是重伤。 “喂!你没事吧?”柳青阳见状脸色微微泛白,焦急地问道。 “放心,死不了,”柳梦生忍着胸中撕裂般的疼痛回道,此举虽然受伤不轻,但心里依旧庆幸自己终是在那异兽头领一爪击中前,将青阳救了下来。 然而不容两人喘息,一头蛊雕已然冲了过来。 青阳见状神色一凛,起身右手横锋,将剑身架在左手前臂上,身体前倾,摆出了刺击的姿势。 “喂!你不要冲动啊,”柳梦生怕她冲动行事便欲起身,但刚一有动作就被浑身传来的痛感所阻碍。 青阳并没有理会柳梦生,全神贯注地看向冲过来的蛊雕,只见那异兽即将咬到她时,青阳侧身一闪,避过攻击,随即身体前倾用尽全力一剑刺出。这一剑正中蛊雕侧颈,剑身没入了一半,青阳知道自己没有气力将剑身及时拔出,就干脆松手,任由那蛊雕脖子上插着自己佩剑倒在一旁挣扎起来。 柳梦生趁此期间勉强站了起来,抬眼却见另一头蛊雕也冲了过来,顿时心叫不好,青阳还没有取回佩剑,自己也不能行动自如,事到如今该如何对付这一头? 青阳也发现了迫近的威胁,快速跑来搀住柳梦生。 “喂!小丫头,你快跑去我师姐那里,不要管我,”柳梦生忍着疼痛推开青阳,心想与其两人一同冒险直面异兽的攻击,倒不如让青阳先行脱险,以青阳的身法,就算没有佩剑,仅凭一头蛊雕也奈何不了她。就看这异兽是会去追逃离的青阳,还是先行针对行动不便的自己了。 “什么小丫头!虽然你这个人挺讨厌的,但本姑娘也不会扔下你不管,”青阳又倔强地搀了回来。 然而一个小姑娘扶着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如何能跑得过那蛊雕。眼见异兽渐渐向二人逼近,倏然一声剑鸣传来,清风略过间,离钗已直取异兽咽喉。 柳梦生见那追来的蛊雕颓然倒地,而离钗却迟迟未回锋而去,柳梦生不禁担心师姐的安危,便焦急地对青阳道:“小丫头,快去看看我师姐的情况何如。” “别叫我小丫头,”青阳气道,“你先在这里不要乱跑!” 说罢,柳青阳就跑去将离钗抽出,接着就要去拾自己的佩剑。 柳梦生哪里愿意等,自己拖着身子脚步颠晃绕过营帐再次回到方才苦战的地方,才一眼就看见夏揖山被一头蛊雕撞飞,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得手的异兽转身意欲乘胜追击,而夏揖山已无力回天。 倏然一道白色身影飘至,柳含烟云袖一甩御使手中木剑,一招飞去击毙身旁伺机而动的一头异兽,遂翻手横琴转向夏揖山的方向。 柳含烟神情肃穆,似是在以气息查探乘胜追击的异兽,但柳梦生明显感觉到师姐的气息带了几分怒意,却是向那夏揖山而去的。 蛊雕已然奔至眼前,还未来得及起身的夏揖山自知已是回天乏术,愤恨地看向眼前的异兽。此时,柳含烟腰身回转,白袂挥出,一弦琴音骤起,身旁落在地上长剑微微一颤,随即呼啸而出,直指夏揖山而去。 柳梦生一惊,心道师姐莫非是太过心急,误判了夏揖山和蛊雕的位置,然而此刻已经来不及发声提醒。 长剑呼啸着飞去,夏揖山惊然转头间,利刃已从不到他咽喉一指处擦过,正中那蛊雕面门,这一剑威力之大,直接将这异兽击飞了出去。 夏揖山呆呆地看着飞出去的异兽,愣了良久才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肩膀上一样。 柳梦生环顾周围,发现那些伏击他们几人的蛊雕已经悉数被斩杀,不禁感慨还是师姐修为高深,要是当初拉着师姐来,而不是王复的话,会不会不仅能偷袭那头领,就连重创抑或斩杀也能办到?阿吽此时已不见了踪影,可能是夏语冰到了极限,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有没有勉强自己。 夏揖山木木地回头看向柳含烟,见对方背身向着自己,便施了一礼以谢方才的救命之恩,遂转身跑去查看自己灵偃的情况。 夏氏弟子那边还在与异兽混战,夏揖山显然还是担心自己同门的安危,抱着灵偃将自己佩剑从异兽的头颅上拔出收回腰间之后,就开始结印,准备催动灵偃赶回战场。 “都跟你说不要乱跑了!结果本姑娘就是取一下佩剑,你怎么就没影啦?!知不知道有多吓人啊!”柳青阳找到过来后就是一通数落。 “对不住啊,小丫头,”柳梦生舒了口气道。 “还叫小丫头!”青阳生气道。 “柳姑娘,柳姑娘,”柳梦生立刻改口道。 倏然柳含烟转身横琴,挥袖拨弦,琴音骤鸣,分金断玉,似震慑似警示。 夏揖山察觉异样,回头撞见那异兽头领不知何时已经冲到近前。蛊雕头领张嘴咬来,忽然夏揖山怀中灵偃睁开双眼,双手化掌一把将夏揖山推开。 夏揖山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偃被那异兽头领拦腰咬中,心中一急左手挥动铁链向异兽抽打而去,却不料铁链直接缠住了它的脖子。 那蛊雕头领感到脖子上有异物缠上,就扭动身体,想要将异物甩下。夏揖山不知是来不及松手还是根本不愿意松手,竟然借着异兽扭动的力气,跳到了它身上。 蛊雕头领发觉有人跳到背上,扭动的更加剧烈起来,夏揖山怒目圆睁双手拉住铁链,用力一拽,缠在异兽脖子上的铁链当即收紧。 蛊雕头领被勒得气闷,开始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起来,沿途撞碎了不少巨石。夏揖山似是决心已定,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蛊雕头领愈加狂暴,又撞碎了一块巨石后,嘶吼一声调转势头,向着夏氏营地跑去。 柳梦生见那蛊雕头领冲着自己和青阳而来,心里暗自叫苦,一把揽着青阳向一旁扑去。那异兽头领直接撞倒了两人身旁的营帐,带着背上的夏揖山,绝尘而去。 柳梦生抬头观望的时候,那蛊雕头领已不见了踪影,夏揖山亦然,只听到远处传来声声长啸。 “子林,可有大碍?”柳含烟飘然而至,传来一阵莲花清香。 “没有大碍,”柳梦生闻着师姐身上传来的这淡雅香气,顿觉心情舒缓了下来,感觉就连身上的伤痛也好像减轻了不少。 但随即柳梦生就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揖山兄被带走了!” “子林可看清那异兽逃遁的方向,”柳含烟急切地问道。 “没,没有,”柳梦生茫然地望着四周,却早已不见了那蛊雕头领的踪迹。 “喂!你还要压着我多久啊?”青阳不满地抗议道,柳梦生这才想起来方才一时心急将这小丫头护在身下了。 “晓莺和语冰呢?她们俩怎么样?”柳梦生以木剑撑地,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自己受的伤没有预料中的严重。 柳青阳起身后,就跑到柳含烟身边挽住了她的衣袖。 “她们两人无恙,”柳含烟将青阳揽在怀里,侧脸转向地上掉落的铁链,神情复杂,“只是……” 第49章 问谷 “三哥呢?柳哥哥,我三哥呢?”夏语冰醒来后,就抓着柳梦生的袖子焦急地问道。 “语冰妹妹,你先不要起身,”柳梦生扶住夏语冰的肩膀,阻止她勉强自己从床上下来。据江晓莺说昨夜语冰在招来阿吽之后就一直气色不好,后来甚至还昏了过去。 “可是三哥他……”夏语冰虽是乖乖地躺下了,但不安的情绪难以掩饰。 “语冰妹妹不要心急,揖山兄的事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柳梦生实在是不忍告诉夏语冰昨夜的战况,夏揖山被那异兽头领带走之后,便再无音讯了,其余的异兽见头领遁走也纷纷逃走。侥幸撑过此劫的夏氏弟子也死伤过半,又失去了坐镇指挥的夏揖山,再无追击的余力。王复从森林中出来后,就按照柳梦生的吩咐同江晓莺一起去查看蛊雕头领的去向,目前还没有回来。 “柳哥哥,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三哥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可能心中有了不好的推测,夏语冰的眸中笼罩了一层阴霾。 柳梦生见小姑娘这般,觉得与其让她劳费心神胡乱猜测,不如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她。于是柳梦生就将夏揖山同那异兽头领缠斗的前后大致跟夏语冰讲了:“语冰妹妹先好好休息,等你**姐和王老兄的消息再做打算。” 夏语冰犹豫地点了点头,才看向周围,怯生生地问道:“柳哥哥这里是?” “哦,咱们现在是在夏氏的大营里,”柳梦生解释道,在蛊雕逃离之后,夏氏弟子便开始救治同门了。虽然看得出来夏氏弟子中大多数人都很忌惮夏语冰,但念在是柳梦生等人的舍命相助才让他们得以生还,便也邀请柳梦生一行人留在营中修养了。 说话间,江晓莺就掀开帐布跑了进来,夏语冰见进来的是江晓莺便硬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柳梦生见状立马扶她坐了起来。 “语冰妹妹呀,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江晓莺径直跑来,坐到床边就问道。 “有三哥的消息了吗?”夏语冰摇了摇头,急切地问道。 江晓莺看着夏语冰,眉头一蹙缓缓地说道:“王老兄是找到了那头领的踪迹,往那山谷里去了,其余的蛊雕也像是跟了进去。我们看那山谷十分幽深,没敢深入查探,所以就先回来了,这途中也没有看到山哥或者像是他身上的物品。” 柳梦生见夏语冰脸上神色依旧雨恨云愁的,便开口道:“语冰妹妹先好好休息,等体力恢复了,咱们再去寻揖山兄的踪迹。虽然现在没有揖山兄的讯息,但至少没有坏消息。” “对呀,语冰妹妹,目前虽然还未得知你三哥的具体情况,但是山哥还是有生还希望的,”江晓莺附和着说道。 “嗯,”夏语冰轻轻点了点头,应是明白了目前的情况,只是这番话又如何能让小姑娘安心 “语冰妹妹先好好休息,我去与师姐商议寻找揖山兄的事情,”柳梦生见夏语冰脸上的忧色未减半分便开口说道。 “真的嘛?”夏语冰听了露出了感激的眼神。 “小鸟,你先在这里照看一下语冰妹妹,我去找我师姐,”柳梦生嘱咐道。 “对呀,柳姐姐和青阳呢?怎么没看见她们?”江晓莺才发现两人未在账内。 “自然是去帮夏氏弟子医治伤者了,”柳梦生回道。 然而实际上柳含烟和青阳并不在泰山夏氏医治伤者的营帐内,柳梦生只得向身边一名包扎着眼睛、伤势较轻的夏氏弟子询问。 “是有一位目盲的姑娘带着一位年纪小小的姑娘来过,但是何师兄已经婉拒了两位姑娘的好意,而今不知两位去向何处了,”那位包扎着眼睛的夏氏弟子回答道。 柳梦生谢过这名夏氏弟子后,就走出了营帐,正踌躇要去何处找寻师姐时,忽然听到了悠悠琴声响起。 循声而至,只见柳含烟正坐在一块巨石上缓缓抚琴,清风习习,一袭白衣缓缓飘动,仿若白莲迎风轻轻摇曳,柳梦生遥望此景仿佛鼻尖嗅到了一缕荷香。青阳趴在柳含烟身旁双手支着小脑袋,随着琴曲旋律慢慢摇晃着的,灵动的双眼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飘逸出尘的仙子,两只小脚不时欢快地扬起。 柳梦生敛去气息轻手轻脚地走上巨石,悄悄绕到柳含烟和青阳身后,想要看一看自己突然出现,师姐会有何种反应。 然而正当柳梦生离两人还有十步左右时,柳含烟便似是有所察觉侧过脸来轻轻问道:“梦生,有什么事吗?”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柳梦生不再继续收敛自己的气息,施了一礼唤道:“姐姐。” “哇!你什么时候跑到后面来的?鬼鬼祟祟的,想吓死谁呀?”青阳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责骂道,看得出来这个小丫头本打算好好训斥柳梦生一通的。但青阳却马上收住话锋,回头看了看柳含烟,连忙梳理了一下头发,就又依着柳含烟一侧坐了下来,“再有下次,绝不饶你!” “多谢柳姑娘宽宏大量,”柳梦生装作一本正经道。 “梦生此来是有何事吗?”柳含烟轻轻一笑道。 “无事就不能来找姐姐了吗?”柳梦生叹了口气道。 柳含烟似是对柳梦生的回答有些意外,微微侧脸但未完全转来,停了片刻轻轻一笑道:“也无不可,那梦生不如就这样坐来,听此身再弹一曲吧。” “恭敬不如从命,”柳梦生一听师姐要弹琴给自己听,自然是满心欢喜,走到师姐身边,在未被青阳占领的一侧坐了下来。 青阳似是有些嫌弃柳梦生坐的太近,皱着眉头瞪了他两眼,便没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柳含烟感到身边的两人已然坐安定了,便翻手拈指,轻挑一弦,琴声绵柔而悠长。柳梦生未料这一弦琴音似投石入湖,传入心间泛起阵阵涟漪,自出了桃花坞之后发生的种种恍然眼前,然而复杂的心绪却也因这一弦琴音渐渐平复。 琴声绵绵不绝,轻柔而婉转,柳梦生渐觉自身连同周遭气息悄悄流转,四下的草木似有所感应,焕发出别样的生气,就连环抱着的群峰翠峦也似有所呼应,引得清风习习而来。 琴曲正酣,柳梦生忽觉五感通明,百花摇曳,细叶婆娑,周围一切的细微响动,即使非是目力所及也皆变得了如指掌,先前因种种忧心与疑虑所生的胸中郁结,也因此渐渐化开,消弭无踪。 韵转低柔,弦停曲收,余音不绝。即使弦音已然停了良久,柳梦生依然觉得这一曲的琴声回荡于心中,为自己带来久违了的安宁。青阳也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曲之后的祥和,没有一人愿意出语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语冰现况何如了?”终是柳含烟先开了口,轻声问道。 “哦,”柳梦生恍然回神,“语冰妹妹还是在担心揖山兄会有不测,一直愁眉不展的。” “梦生可有所打算?”柳含烟似是有所察觉,便问道。 柳梦生见师姐也许已经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便将意欲进入山谷,帮助语冰去寻找夏揖山下落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山谷幽深异常,不知其间凶险,又是那些蛊雕的巢穴,咱们这么进去岂不是很危险?”青阳听了之后立马反对道。 柳梦生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去察看过了,遂开口道:“目前是不知那山谷里面的深浅,我们不会带你去的,小丫头瞎担心什么?” 青阳立马挽住柳含烟的手臂,噘着嘴高声道:“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也得看家姐意下何如,”柳梦生见师姐一直黛眉浅凝、沉默不语,似是有何种心事。 “这深谷中幽邃不明,不可贸然闯入,梦生可否先去打探一下消息再寻一些助力?”柳含烟沉思片刻道。 “那师姐就是答应喽,”柳梦生一听师姐这言语间是有了进谷一探的意思,便来了精神。 “语冰不可失了这位兄长,”柳含烟轻叹一声道。 “那我先替语冰妹妹谢谢姐姐了,”柳梦生跳起来向师姐施了一礼道,心里却略过一丝阴影,若是夏揖山这一次真有什么不测,语冰在泰山夏氏恐怕便再无容身之处,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梦生快去吧,”柳含烟掩唇一笑。 柳梦生又施一礼,暂且辞别两人。 下了巨石之后,柳梦生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先去夏氏营地中求助了,可是夏氏弟子中却没有一人愿意一同进入深谷。 “那可是你们的三师兄啊,你们怎么能这样见死不救呢?”柳梦生压下心中火气,不解地问道。 “唉,虽然三师兄待我们不薄,但是……”先前那名包扎着眼睛的夏氏弟子面有难色。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柳梦生着急道。 “这位兄台,你看看我们现在哪里还有余力去探那山谷的样子?”另一位夏氏弟子说道。 柳梦生看了看账内的泰山夏氏,每个人脸上都满是焦虑与疲惫之色,即便是负责照顾医治同门的弟子也非是全然无恙,可谓是人人染红,现又失了夏揖山坐镇亦是人人自危。不少弟子在病榻上修复着自己的灵偃,还有一些损毁的灵偃被放在了自己主人的床边,柳梦生放眼望去竟然没有发现一个完整的灵偃。想来也是难为这些弟子能在那些蛊雕的围攻之下,在此处坚守了多日,此时再要求他们去那深谷中涉险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这位兄台,很感谢你能这么担心我们的三师兄,但是兄台要是真的想去那深谷里一探究竟的话,在下必须要劝上一劝,”那名包扎着眼睛的夏氏弟子说道。 “既然诸位已是竭力,那在下也不强求了,”柳梦生施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 那名弟子见状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袖,急道:“兄台冷静!那个深谷里除了蛊雕以外,还有个妖道。” “妖道?”柳梦生闻言不由一怔,若是与蛊雕同穴而居,听起来的确不像是什么正派角色,没想到深谷中还有这等威胁。 “是啊,我们现在连那些蛊雕都应付不了,再加上那个妖道,就这么进去深谷里,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另一名弟子叹气道。 “那这妖道是什么来历?”柳梦生急忙问道。 一想到可能要对上这个人物,柳梦生便想多收集一些消息。 “我们入内门时日尚浅,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地,那妖道的具体来历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原来驻守在这里的师兄说道过,”扎着眼睛的弟子说道。 “是啊,这些日子师兄还经常那这妖道吓唬我们,”另一名弟子接着说道,“说那妖道能化石为玉,还能易动深谷中的山石将闯入的人们困在里面。” “而且还能唤来鳞虫,下蛊毒杀,”扎着眼睛的弟子补充道。 “对对对,邪毒至极,”另一名弟子道。 柳梦生见两人将这名妖道说的如此邪乎,不禁怀疑起来,这是不是这个夏氏的师兄久驻此处太无聊了?所以夸大了这么个故事来吓自己师弟玩的,看来要想了解真实情况,还是得找这位师兄求证,遂问道:“那两位仙友的这位师兄此时身在何处?” “师兄他……”两名弟子忽然语塞,从他们愈加暗淡的神色上,柳梦生大致猜出了这位夏氏弟子的遭遇。 “多谢两位仙友提点,在下就不多打搅两位休养了,”柳梦生起身施礼道。 “这位兄台,我们知道你担心我们三师兄的安危,也真的感谢兄台能在危难中出手相助,但是这一次,那山谷里真的去不得啊,”包扎着眼睛的夏氏弟子再次嘱咐道。 柳梦生从夏氏营帐中退了出来,心情复杂,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之后,便明白两位夏氏弟子所说的话不无道理,就算那个妖道是个吓人的幌子,在没有援手的情况下,仅凭柳梦生一行人恐怕连那些蛊雕都应付不了。 思量间,见王复迎面而来:“小兄弟,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王老兄,我本是想进到那山谷里去寻揖山兄的下落,只是……”柳梦生有些犹疑道。 “只是什么?”王复问道。 “只是这一程十分凶险,”柳梦生心想入谷一事早晚要同王复商议,遂将方才听到的消息,与自己的判断告诉了他。 “这样啊,”王复听完后陷入了沉思。 “王老兄,当初我们找你来,只是为了帮语冰找回飘萍剑。但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实话,如今我也没有把握进到那山谷里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柳梦生正色地说道,“所以王老兄若是不想同行,我们也不会强求。” “小兄弟不要这么说,本来就是答应你们帮忙找四小姐的佩剑,现在佩剑还未寻到,我要是现在就退却了,岂不是失了信,到时候二师兄肯定也饶不了我的,”王复一听当即反对道。 “王老兄你也见识过昨夜的战况了,这一次入谷可是没有这营中的夏氏同门帮忙了,其间凶险只会更甚,”柳梦生有些讶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王复居然变得这么胆大了。 “咱们这次又不是去歼灭那些畜生,我也会一些藏匿的手段,咱们只要潜入谷中找到三师兄,再悄悄退出来不就好了,”王复语气认真地说道。 柳梦生一听,确实是这样,一行人没有必要非得和那些蛊雕纠缠,若是能避免战斗就将夏揖山带回便是最好的结果。想到这里,柳梦生对王复施了一礼道:“多谢王兄。” “还客气什么,”王复笑道,“我已经准备妥当了,咱们现在就潜进那山谷里吗?” “王兄莫急,在下还想先跟住在这里的村民打探一些消息。王兄先去找晓莺她们吧,”柳梦生道。 “好,”王复爽快地答道。 再次回到村子里,柳梦生发现村民中也少了不少人,一眼望去村子里只有寥寥几人茫然无措地坐在自家门口。柳梦生心里一沉,莫非昨夜蛊雕真的兵分两路,一路向着泰山夏氏的营地去了,另一路跑来偷袭村庄?但是仔细观察一番,柳梦生却没见到有房舍损毁,想来昨夜他们几人从王延守家里出来时,就没有看见几个村民,还是说这些村民另有避难的场所,只不过王延守没有告诉他们? 柳梦生心里正暗自照顾王延守祖上呢,就看见村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伯,您又来村口一坐啦,”柳梦生上前施了一礼。 “是小山吗?”刘伯转来看起来气色有些不佳,用略呆滞的目光仔细看了看柳梦生,然后说道,“原来不是小山啊,对不起啊,没想到除了小山之外还有人肯理我这个老头子。” “在下柳梦生,先前见过刘伯,”柳梦生又施一礼道。 “哈哈哈,这里很少有像你这孩子这么客气的人了,”刘伯笑道,说着腹中传来一阵声响,似是已饥肠辘辘多时。 “刘伯,这是?”柳梦生脱口问道。 “嗨,那些吃人的怪物总是来骚扰,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思顾及我这个老头子?”刘伯叹了口气道,“也就是小山愿意费心思关心我这老骨头喽。唉,说到小山,柳娃娃你有看到小山吗?” “柳娃娃?”柳梦生正从自己怀里摸出所剩无几的馕饼,又从腰间卸下水囊,忽然听到刘伯口中唤道柳娃娃,不由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在称呼自己,“刘伯,在下这里还有些馕饼,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先吃一些吧。” 刘伯回头看了看递到眼前的馕饼和水囊,又看了看柳梦生,声音微颤:“这怎么可以?” “刘伯快吃一点吧,不要客气了,”柳梦生道。 “好好好,”刘伯眼中泪光闪过,双手颤抖地接过食物和水,吃了起来。 柳梦生看着刘伯咬了几口馕饼,又喝了些水,气色缓和了不少,想是之前确实饿得不轻,便缓缓问道:“刘伯,您在这个村子里住了有多久了?” “我呀,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刘伯笑着说道。 “那刘伯可对此地的那一处深谷有所了解吗?”柳梦生一听,心中暗喜,看来是找对人了。 “噢,那里呀,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啊,”刘伯又咬了一口馕饼笑着说道。 “好地方?”柳梦生有些不解,那山谷里不是有蛊雕盘踞还有个妖道藏身,怎么会是个好地方? “是啊,那时候我也是个玉匠,就常常去那里找上好的玉石,”刘伯满是怀念地回忆道,“这个山谷里真的是好地方,柳娃娃啊,你可知道那山谷里藏着一条庞大的玉脉,从那里随便敲下来一块玉材都是珍品。” “可是那山谷里有那么多蛊雕,这样去挖玉材多危险啊,”柳梦生道。 “蛊雕?”刘伯有些不解。 “就是刘伯口中的那些吃人的怪物,”柳梦生解释道。 “它们呐,”刘伯明白了过来,“它们是后来才被关在山谷里的。” “它们是怎么被关在里面的?”柳梦生一听,刘伯自小在这村中长大,果然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最开始那些吃人的怪物一直在这片山中游荡,这附近的村落常常遭到祸害。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神人,一夜之间就将这些怪物全都赶进这山谷中关了起来,”刘伯说道。 “难道是那个妖道?”柳梦生小声嘀咕道。 “什么妖道,那是仙人,”刘伯却听得分明,一字一顿道。 “不知刘伯为何称这位为仙人?”柳梦生问道。 “斩妖除魔,为民除害,那还不是仙人啊,”刘伯道。 “可是这位仙人把那些怪物关进山谷,岂不是断了村中的生计?”柳梦生问道。 “虽然失了山谷中的玉脉的确是个不小的损失,但是也换来了难得的平安,”刘伯说道,“不过我们也不是全然拿不到那山谷里的玉石。” “莫非有什么方法避过那些蛊雕?”柳梦生一听便来了精神。 “那倒不是,我们哪有这种能耐?”刘伯笑道,“是那位仙人,自从将那些怪物关进去之后,仙人就住在了里面,每个月会从山谷中出来,用上好玉石和村里人换米换酒什么的。” “这样啊,”柳梦生失望道。 “不仅如此,那位仙人治病救人的医术还很是特别,”刘伯道。 “医术无非施针煎药,能有什么特别的?”柳梦生道。 “柳娃娃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刘伯故作神秘道,“那位仙人救病扶伤从来不用施针,也不用让病人服药。” “那怎么治病呀?”柳梦生诧异道。 “这就是那位仙人的独到之处,”刘伯笑着说道,“每逢村中有人患有顽疾,那位仙人就像是有感应一般造访病人家里,赠他一枚玉石。最神奇的是,不管是什么恶疾顽症,只消将那玉石贴身放上几日就会痊愈。” “用玉石就能治病?那么厉害,”柳梦生心道这位仙友还真有些本事。 “那是,”刘伯脸上浮现几分得意的神色,但稍纵即逝。 “那这位仙者后来何如了?现在这些吃人的怪物跑了出来,他不管一管吗?”柳梦生问道。 刘伯叹气道:“可惜啊,也不知道那位仙者现在还在不在世上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柳梦生闻言一惊道。 刘伯摇摇头说道:“自从仙人定居山谷中没过多久,就来一大队道士,说是那位仙人触犯了什么禁忌,要除掉他,然后就一拥而上攻入了那谷中。” “触犯禁忌?”柳梦生喃喃道。 “什么触犯禁忌,我看分明是嫉妒仙者坐拥那条玉脉,”刘伯道。 “那后来呢?”柳梦生问。 “那些个道士不知谷中关着吃人的怪物,惨败而回,”刘伯道。 “不知道有那群蛊雕在,能不吃亏吗?那后来这帮道士放弃了吗?”柳梦生道。 “来了那么多人,整了那么大阵仗,他们哪里肯轻易放弃?”刘伯道,“只是后来不知道这些道士干了什么混账事,竟然让那些吃人的怪物跑了出来。” “蛊雕被放出来了?”柳梦生心里一惊。 “是啊,是被放出来了,那时候这村子也是被这些跑出来的怪物毁坏殆尽,”刘伯道。 “那些来的道士就没有阻止这些怪物吗?”柳梦生心道虽说是为了惩治犯忌的修士而来,但来的也都是玄门修士,不应该任由这些蛊雕肆意妄为。 “是有些个道士试着拦了,不过呐,大部分道士还是冲着山谷里的仙者发难而去,帮助村子的道士只有一小部分,那些怪物那么多,最后当然是没拦住,”刘伯叹气道。 “那这些蛊雕…嗯…怪物是怎么又被关进山谷里的?”柳梦生问道。 “这个啊,再后来呀,又来了更多的道士,连朝廷的军爷也来了,才将这些怪物又赶进了山谷里,”刘伯皱了皱眉说道,“哦,对了,记得小山也来了。” “夏揖山也来了?”柳梦生一愣,心中隐隐觉得如果夏揖山也参与其中的话,莫非刘伯口中的仙人也是那个什么玄门逆党?孽缘啊,真是孽缘,想不到跑到这个深山老林里还能撞得上。不过,夏揖山之前从未提及自己曾来过这里一事,或者说刻意避开了,也不知道夏揖山到底还向自己隐瞒了什么。 “是啊,小山也来了,每次我都是夜里看见他来到村子里,还经常和一个道士吵架,”刘伯道。 “他们两人都吵些什么?”柳梦生想到江小鸟曾经跟自己说过夏揖山曾经也是逆党之流只不过后来投诚了,所以那时候他是以什么立场参与这场讨伐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每次小山和那道士吵的时候动静都不大,听不清楚,只是从面色上来能看出来两人是在吵架,”刘伯道。 “那后来那仙人怎么样了?这些来的道士得手了吗?”柳梦生见也问不出夏揖山当时争吵的内容了,就转而询问这场讨伐的结果。 “说道这个,别看来讨伐的道士人多势众,仙人和他的朋友仅仅布了个阵法,都没有直接出手就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刘伯笑道。 “那仙人还有朋友?”柳梦生道。 “我也是听说过没有见过,传闻仙人的朋友是仙人一次出游之后带回来的,回来不久那些道士就杀到这里来了,之后这一带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刘伯道。 “那最后这件事是怎么平息的?”柳梦生问道。 “后来啊,听闻发生了什么变故惹怒了仙人,就在山谷中又布了什么阵法,让这些道士惨败而归,损失惨重,”刘伯道。 “不是之前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吗?”柳梦生道。 “这一次不同啊,”刘伯叹气道,“之前明明没有几个道士因为闯进那山谷里而受伤的,唯独这一次死伤惨重。” 柳梦生听闻神色一变,心道从避而不战到狠心布杀,也不知道这些玄门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惹得那名修士有这般转变? “这件事我记得尤为清楚,”刘伯继续说道,“那一日突然天降大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而从那山谷中流出来的溪水全是那些道士的鲜血啊,这些血水也是流了十余天才渐渐变浅。” “这么惨烈?”柳梦生感慨。 “是啊,那些道士从山谷里退回来的时候是人人衣上染红啊,”刘伯说道,“我记得那天小山连夜两进两出,好像是背了谁的尸身出来。后来呐,听说是他父亲,唉,可怜啊,小山也是个可怜人啊。” “居然是这样,那后来呢?”柳梦生没想到泰山夏氏的前宗主居然是命丧于此,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后来已经跟你说过啦,就是另一群道士带着官府的人来了,费劲力气将那些怪物赶回了山谷里,”刘伯道。 “那个仙人后来怎么样了?”柳梦生追问道。 “这个嘛,”刘伯摸了摸下巴说道,“那位仙人后来就隐居在山谷里了,此后再也没有出来过,也不知道现在何如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出来换吃的喝的,也不知道仙人撑得住撑不住。” “毕竟是仙人,即使不吃不喝也不会有大事的,”柳梦生说道,刘伯听了点了点,好像能接受这个说法。 虽然柳梦生料到能听到的线索也就是这样了,但是还是觉得光是知道这些过去的往事尘烟对如今一行人进入谷中没有多大借鉴意义。 “哦,对了,”刘伯忽然想起了什么,“听后来的道士说过,那位仙人布下阵法就为了阻隔尘世,将里面一处福地占为己有,还为这山谷取了个名字。” “叫什么?”柳梦生问。 刘伯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绝音谷。” 第50章 空谷(一) “你说什么?绝音谷?!!!”江晓莺听了柳梦生带回来的消息后,惊得跳了起来。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柳梦生皱着眉头,捂着差点被江晓莺叫聋了的耳朵。 “这里是绝音谷?!!!”江晓莺依然一副震惊表情说道。 “谢谢你又一次提醒我这是哪里啊,能不能先坐下来好好说话?”柳梦生揉了揉被震疼的耳朵,皱着眉看着江晓莺。 “亏你这呆瓜跟那玄门逆党长的如此相像,居然不知道绝音谷的事?”江晓莺激动道。 “谁告诉你长得像就得知道了?我要是长得像观音菩萨,还得会普度众生啦?”柳梦生立马反驳道,“再说你不是也是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吗?” “我这是因为第一次来,”江晓莺高声道。 “那我这也是第一次来啊,”柳梦生也提高声音道。 “先不说那个了,”江晓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后压低声音道,“你不会真的打算进这绝音谷里去找夏揖山吧?” “你是什么意思?”柳梦生隐约感到江晓莺似乎有了退意。 “还能什么意思?”江晓莺皱了皱眉头道,“你想想,光是那些蛊雕就已经把泰山夏氏杀得落花流水了,就凭咱们几人进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咱们只是去找揖山兄,又不是要铲除这些蛊雕,”柳梦生道。 “这些蛊雕在山谷里呆了多少年了,咱们进去又不熟悉地形,岂不是羊入虎口?”江晓莺摆了摆手道。 “可是,咱们不是已经答应语冰妹妹了嘛?”柳梦生道。 “答应是答应了,”江晓莺叹气道,“可是,这已经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不如趁现在远离此地,保命脱身。” “可是……”柳梦生仍不想这么放弃。 “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此时却有人忽然发话了。 柳梦生和江晓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柳青阳,小丫头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的身后。 “你们都说完了没?”青阳见两人都不出声,遂不耐烦地问道。 柳梦生和江晓莺未料到青阳会有这一出,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青阳也不想多跟她两废话,三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柳梦生才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刚才都听到了?” “说话那么大声,想不听见都难,”青阳一脸嫌弃地看着两人,眉心一蹙说道,“所以你们现在是不想进这山谷里了吗?” “进!一定要进去找到揖山兄,”柳梦生斩钉截铁道。 “说得轻巧,如今那山谷里有大群蛊雕盘踞,又有两道不明杀阵在,谈何容易?”江晓莺插着腰不屑地说道。 “也没有那么绝望,听刘伯的意思,藏有杀机的阵法应该只有一道,”柳梦生道。 “有差吗?刘伯既没见识过山谷里的法阵,也没说那法阵如何藏杀,咱们现在进到那山谷里不还是举步维艰?”江晓莺没好气道。 “看来不到那山谷里一探,是不知道里面情况了,”柳梦生道。 “这不废话,”江晓莺白了他一眼。 “要是咱们进去了,你们可有办法退回来吗?”柳青阳插嘴道。 此话又问的柳梦生和江晓莺面面相觑,山谷里面情况确实不明,现在任谁都没有把握这一程会平安无恙。 “此事还是需要大家一起商议,”柳梦生思考了片刻,还是觉得此事需要大家一同决定。 待柳梦生将如今的处境讲明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众人本以为要应付的只是蛊雕,而今凭空多出了两道阵法,其中一道还暗藏不明杀机,刘伯所述那场损失惨重的讨伐便是前车之鉴。 心中急切的夏语冰怯生生地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青阳,又转来期盼地看向柳梦生,王复也似有什么话想说但不敢开口。 “事到如今,在此多虑并无益处,”终是柳含烟最先开口,虽然声音依旧轻柔,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若是再这样拖下去,只怕语冰兄长生还的希望会更加渺茫。” “家姐说的对,我们不能再磨蹭下去了,”柳梦生见师姐赞成,心中来了底气。 “是啊,时间拖的越久,三师兄就越危险,这里的同门不能没有三师兄坐镇,”王复也坐不住了。 确实如此,若是那蛊雕头领卷土重来,失去夏揖山指挥的夏氏弟子很可能撑不住下一次来袭。 “唉,那好吧,既然柳姐姐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去找找山哥,”江晓莺见此便叹了口气,勉强同意了。 “谢谢…大家…”夏语冰见众人已决定去寻自己的哥哥,不由轻缓地舒了口气。 “可是如今前路凶险难料,又不能指望驻守此处的夏氏弟子派来援手。单凭咱们几人要应付那些蛊雕就已经是难事了,更别提那两道阵法了,”柳梦生依旧忧虑那道杀阵。 “不如先对已知的危机做好应对,虽不能万全,但至少并非全然无策,”柳含烟轻声道,“晓莺可对这绝音谷有所了解?” “嗯,了解称不上,只是听到过一些传闻,”江晓莺摸着自己脸颊望着天,似是在记忆中寻找着线索。 “哦?说来听听,”柳梦生心道这个江小鸟还真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一些。 “传闻当年的玄门逆党有九人,也不知用了何种法术,竟然易动了天地间的灵脉,在世间凭空添设了九处灵力充沛的福地,其中一处就是这个绝音谷,”江晓莺望着天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这个福地还能自己开辟?”柳梦生惊讶道,这意思就等于说,这个暗藏杀机的绝音谷居然还是个对修行大有裨益的好地方了? “那不是重点,”江晓莺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传闻九年前的那一场讨伐,这里就是一处主要战场。” “听刘伯说当时有不少从那谷中撤出来的修士,应该也会有那阵法的传闻流传出来吧?”柳梦生余光看到师姐的左手似是轻微颤动了一下,但仔细看去时柳含烟已用右手搭在了左手上面。 “嗯,有是有,”江晓莺看了看夏语冰和青阳,脸色有些为难,“就是听起来太过诡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太过诡异?柳梦生心里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便问道:“先说来听听。” 江晓莺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当年从那法阵中撤出来的修士身心都受了极大的创伤,几乎无人能清楚地描述在山谷里遭遇的事情。而且在之后的几个月里,这些修士不是因为气力衰竭而死,就是失了心智入了疯癫,各路玄门至今也不知这法阵的全貌,因此很多修士都将此处视为禁忌之地。” “不会吧,”柳梦生十分诧异,没想到这阵法的威力这么厉害,当初闯入阵中的修士居然无一人能全身而退。 “只听闻这法阵会扰乱闯入者的五感,对阵内真正的危险失去警惕,当初闯入阵内的修士竟然无一人察觉法阵是以何种杀招相迫,”江晓莺接着说道,“而且传说这法阵还会影响闯入者的心神,好多修士在慌乱中出手之后,却发现自己一剑刺中的实际上是自己的同门,更有甚者干脆拔剑自刎了。” “居然这么邪乎,”柳梦生听来渐觉自己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虽然知道这一趟不会轻松,但未料会有这般凶险。但凡有所修行练武之人都十分清楚,阵中交锋无论是视觉听觉,甚至连嗅觉都十分重要,感觉的差池往往会成为致命的弱点,因此所有的修士和武家都会注重将自己五感锻炼得更为敏锐。然而这阵法不仅能干扰五感、乱人心神,其中杀机还隐而未现,原本用来自保的本领却成了阻碍,更是不知危险从何处而来。不难想象当初闯入阵中的修士会有多么慌乱与恐惧,不仅要提防未知的危险,随意出手还会误伤自己熟识的同门,试问谁能在此阵中安然自若? “目前只知道这么多了,但就算是知道了也无从防范,”江晓莺插着腰叹气道。 “绝音谷里的这位到底是何方高士啊?”柳梦生问道。 “当然是那玄门逆党之一了,”江晓莺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个人还有个什么雅号之类的,叫作绝音谷石主,点水断玉苏拭珩。” “绝音谷石主,”柳梦生默默念着,心想石主这个称法莫非是想说自己是山石之主吗?想起夏氏弟子所言,如若此人真的能够易动山石,这个称号倒也十分恰当。 “总之啊,不亲自进去山谷里看一看,是没法知道具体的情况了,”江晓莺说道。 “只能这样了,咱们尽快打点好,今天就进谷找揖山兄,”柳梦生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犹豫,明知道前路凶险异常,该不该带着众人进到这绝音谷里? “早就准备好了,”江晓莺得意道,王复也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柳梦生环顾四周好像就自己还没有收拾好行囊,为了掩饰这件事情,就装作一脸认真说道:“语冰妹妹再稍事休息一下,恢复一些体力,咱们就出发。” “哼,一猜你就没收拾好,”江晓莺半嘲笑地轻哼一声,就将一个包裹扔了过来。 柳梦生打开包裹见里面已经备好了干粮和一些药品,看来是江晓莺已然提前帮自己准备好了,柳梦生木木地望向她。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出发?”江晓莺说道。 柳梦生见自己的师姐领着两位小姑娘先一步出了营帐,便拉住江晓莺小声道:“喂,我说,你这翅膀都受伤了,要是不想冒险,就留在这里,我跟语冰妹妹讲一讲便是。” “要你管?”江晓莺瞪了他一眼,不服输地说道,“反正留在这里也无差,再说语冰妹妹都不怕,本姑娘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