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哑巴突然说了话 广州知府宋鸣之的宅邸今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下人们行色匆匆,宋府门前往来的车辆更是络绎不绝。 刚出月子的何姨娘坐在西洋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这张脸,担忧地向站在身侧的奶嬷嬷问道:“秦妈妈,我是不是长胖了?” 一边的秦嬷嬷用梳子沾了桂花油,仔细帮她梳着乌黑油亮的头发,满脸笑意道:“哪有!夫人这是福相!十里八乡谁不说姨娘福气好!不看老爷为了小少爷小小姐大摆宴席,今日来了多少宾客!春姨娘和秋姨娘生孩子的时候老爷可层说过什么?还不是咱们爷疼您!” 何姨娘闻言甜腻腻地笑起来,也是,府上的三小姐和五少爷都是在广州府出生的,那时候宋四爷刚来广州任知府一年,她那时候还在闺阁呢,连个响动都没听见,今天却为了她的一对龙凤胎大宴宾客,可不是因为爷在意自己么! 秦嬷嬷见自家小姐露出羞涩的笑意,接着说讨喜的话:“现在咱们府里呀,就属您最大,上无公婆夫人,下无妯娌小姑的,春姨娘和秋姨娘在您面前那可连个大气都不敢喘!您看,这一大早,春姨娘和秋姨娘就巴巴地差人送贺礼来!” 何姨娘哼了一声,不屑地道:“那两个贱婢能送什么东西来?” 秦嬷嬷立刻把两样礼物拿给何姨娘瞧,一件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另一件确实绣工一般的婴儿肚兜。 何姨娘嗤了一声,将那肚兜仍在地上,嘴角挂下去,冷声道:“这是谁给的?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一旁的丫头画眉立刻在那肚兜上踩了两脚:“还能是谁,那个整天哭哭啼啼的春姨娘呗!” “那个糊涂鬼,钱都叫和尚道士骗走了,我看三姐儿就是个没福的,佛祖和天君谁都不想管,她最近又迷上个洋道士,今儿一早就去了那个叫什么……教堂的,改拜洋神仙去了。”另一个丫头杜鹃无不讥讽地说道。 何姨娘笑了笑,把手浸在玫瑰水里由着秦嬷嬷给她做按摩,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瞥了一眼自己白皙嫩滑的手,叹口气道:“那个三姐儿,我看就是个灾星,爷每年那么多钱都砸在药上,也没见有个起色。欸——那丫头定然是昨晚又病了,秦妈妈,等会您帮我送点燕窝去碧翠阁。” “老奴遵命,咱们夫人就是人美心善。”秦嬷嬷夸赞道。 何姨娘听她称呼自己为夫人,心中顿觉熨帖,她可是何家嫡女,却被父母送来给宋四爷做良妾,好在正头夫人为了三个儿子的学业留在了京城,剩下的两个姨娘都通房生了孩子抬起来的,卖身契还在京城太太手里捏着,说白了还是奴,怎么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南郊,离白云山的妈祖庙一里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土地庙,原来的土地爷排位早不知所踪,却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字架,上头吊着一个**的男人,看得人面红耳赤的,被迫披了件粗麻布片。附近的村民都不屑过来,简直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那一头卷发的大胡子传教士艾神父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黑色长袍,带着春姨娘跪在十字架前祷告,祷告完,他还要去院子里种土豆和玉米。 他双颊凹陷,面色蜡黄,看着比渔民还要落魄几分,要不是有这位女信徒在,他这个月真的要断粮了。 他已经来到这里快十五年了,平时用中午交流已经基本没什么障碍,但信徒依旧寥寥无几,隔壁妈祖庙里香火隔着半公里都能飘过来,艾神父也不知道为何这片土地的人就是不相信上帝。 春姨娘跟着洋道士祷告完,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往下落。艾神父安慰她说什么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只要她坚定地相信上帝,坚持每天祷告,她的女儿就一定会被拯救。 春姨娘朝洋道士道谢,又往功德箱里丢了几个碎银子,就要抱着女儿离开,忽然听见那病得厉害的三岁奶娃娃嘟哝了一句:“什么狗屁!” 啊,小说要人命啊。 她怎么就信了闺蜜的邪,打开了这本重生爽文,现在她自己也爽了,瞧瞧,穿到哪里来了? 两年前她传进这个叫春禾的通房的肚子里,不知怎么地早产了,导致她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时不时灵魂就会离体,灵魂一离体吧,这孩子就发烧、惊厥。 大夫都说她活不下来,春姨娘大概是得了产后抑郁症,整天以泪洗面,哭哭啼啼,后来就开始搞迷信,用她有限的积蓄到处求神拜佛,现在居然求到这座无人问津的破教堂里。 那位神父大概是个医生,会一点西方医术,总之有一个还真把昏迷的她唤醒了,从此春姨娘便对这位艾神父深信不疑。 这两年来她饱受灵魂时不时离体的折磨,多数时间属于无意识状态,直到今天她微微清醒一些,听那神父鬼扯,作为一位无神论者,她就想说一个字:“呸!” “啊!月儿!月儿!你,你刚才说话了么?你,你说什么?叫娘,叫一声娘好不好?” “欸。”奶娃娃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只想送这个蠢货娘一双白眼,闭上眼懒得搭理。 这位春姨娘满打满算才十八岁,看她看来还是个青春期少女,这声娘她可是在叫不出口。 可春姨娘高兴坏了,不管怎么样,她的姐儿方才确实说话了!她立刻跪下给那耶稣雕像重重磕了几个头,额头油皮都磕破了,还把身上的银子一股脑全丢进功德箱里去了。 得得得,宋清月暗自摇头,她就不该睁眼,你瞧瞧,又破财了! 从白云山回到宋府,春姨娘高兴地就要去找宋四爷,告诉她,三姐儿终于会说话了! 墨扇堂的宋四爷正在书房会客呢,门口站着一大群待刀侍卫,拦着春姨娘不让她进去。 可春姨娘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大概是抑郁太久了,脑子已经有点不太正常了,冲着书房院门就开始大喊大叫:“爷!四爷!您快来看看三姐儿啊!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是真的!春禾没有骗您!您过来看看三姐儿可好?四爷!” 第二章 被熊孩子扔下树 宋府管事宋全一看她这架势,眉头捏出个川字,朝两边府中家丁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家丁上来就要将春姨娘往外拖,可春姨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两个家丁一时间竟然没将她制服,有几个带刀侍卫暗骂一声废物,上前一脚将吵吵嚷嚷的春意娘踹翻在地,厉声呵斥:“你吵什么!惊扰了贵人你可担当得起么!” 春姨娘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群,宋清月被她护在怀里,也滚了一圈,她得裙子上沾了灰尘,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可是,可是,让我见见老爷,让我见见他,三姐儿会说了,真的会说话了呀……” 侍卫见这女人纠缠不休,手放在刀把上,就要抽出刀来。 “慢着!” 正在这时从墙头跳下个锦衣华服的小郎君,一脚踢在那侍卫手背上,将抽出半截的绣春刀又踢回刀鞘里。 “什么毛病,动不动就踹人!”他身量不高,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背着手训斥起侍卫来架子却是很足,弯下腰看着细细看被春姨娘抱在怀里的奶娃娃,两个人,两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相互瞪着。 小郎君伸手指戳了戳奶娃娃粉嘟嘟的小脸蛋,手感真好啊!他龇牙一笑:“嘿嘿,你几岁了?会说话了?” 春姨娘立刻爬起来,对着这位小少爷跪下磕头:“回,回这位少爷,我们姐儿三岁了。” “三岁才刚会说话?”小少爷惊讶道,“本公子三岁的时候三字经都会背了!你怎么这么蠢呢?” “你才蠢!” 奶娃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管家宋全还有一干赶来的丫鬟婆子吓了一大跳。 “你放肆!”少年郎身后有个面白无须的清瘦年轻人尖声细气地斥道,一听就知道是个阉人。 被少年郎嫌弃无比地挥手示意他一边呆着去,还回头瞪了那人一眼:“你朝个三岁的小娃娃凶什么?” 小奶娃娃在一旁赞同的点头,小钱公公委委屈屈地瘪瘪嘴,退到一边去。 少年郎又伸手捏了捏奶娃娃的脸,手劲贼大,捏得宋清月痛死了,真是个熊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她叫道:“你轻点!”声音脆亮,口齿清晰。 周围宋府的下人们都惊呆了,周围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少年郎乐得哈哈大笑,蹲在春姨娘跟前,抬起头问宋全:“她以前没说过话?” 宋全恭敬地弯下腰回话:“回世子,三小姐生下来连哭都没哭过,咱们都以为是个哑巴呢!” “嗯——是么。”少年郎摸着下巴,盯着奶娃娃的眼睛瞧,只觉得这奶娃娃的眼神格外灵动,像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似的,他问春姨娘:“我能抱抱她么?” “……”春姨娘迟疑,宋全立刻帮她做了决定,将宋清月送她怀里拖出来,放到少年郎怀里。 “嘿嘿,小家伙,叫声哥哥听听。”少年郎抱着她站起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成月牙形。 “……”宋清月叫不出口,这个小屁孩,抱稳一点啊,别把她摔了喂!真是个熊孩子!“小屁孩。”她低声吐槽了一句,她以为自己声音够低,说得够不清楚的,没想到少年郎听懂了,高高挑起眉毛。 “谁教你说这话的?”眸中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别!别摔着我!宋清月秒怂,从善如流、毫无灵魂地喊了一句:“哥哥。” “欸,这才对。哥哥带你玩好不好。” 少年郎面如白玉,星眉朗目,笑起来如四月春风,长得像个天使,长大以后定是要祸害不少女孩子的,宋清月想。 不过,很快她就气得只想骂娘了!他根本就不是天使,是个恶魔,彻底的恶魔! 少年郎见她懒懒得,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又听宋家管事方才说这孩子生下来居然没哭过! 这怎么行?他戳她身上的肉肉,揉乱她的头发,还tm把她抛着玩! 要命,要了老命了,随着周围丫鬟婆子的惊呼,宋清月被他夹在腋下,带上了三米高的老槐树上! “怎么样,高不高?怕不怕?”少年郎见她一张皱成包子的笑脸,愤怒地憋红了脸,可一双眼睛居然一点泪意都没有! 难不成是真的不会哭?他心想,还要不要再晚点更刺激的? 这时树下有人怒斥:“逆子,给本王滚下来!” 诶哟,老爹喊他了,他朝下看了一眼,龇牙一笑,突然双手一松,随着奶娃娃以及周围丫鬟婆子家丁小斯的惊呼,宋清月被这熊孩子从三米高的树上直接扔了下去! 卧槽!!!! 国骂差点脱口而出。 春姨娘被直接吓晕了过去,倒在一个粗实婆子怀里。 好在,有惊无险,宋清月被树下那位怒斥少年郎的大帅哥稳稳接住。 宋清月的怒火在看到帅哥的一瞬间被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治愈了,这位大帅哥似乎有轻功,飞身而上,接得十分稳,宋清月一点没被伤到,紧接着,她就被大帅哥送到另一位帅哥怀里。 如果说刚才那位是英气勃发的肌肉型帅哥,这次这位就是儒雅如月光般的神仙人物。 啊,对了,这是她爹,现年二十九岁的广州府知府,宋建鸣,宋四爷。 不要紧,这不影响她欣赏帅哥,之前爹都没抱过她,如此近距离看她这个儒雅的帅爸爸还是头一次呢! 另一边,英姿飒爽的大帅哥轻功上树,揪着那熊孩子的后领将他拎下来,狠狠摔在地上,从腰间拔出马鞭就要抽他。那少年郎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猴一样跳起来,窜出十几米去,一鞭子落空,在地面发出十分响亮的脆响。 英姿大帅哥气得追上去,一边抽鞭子一边骂:“臭小子你找死,看本王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少年郎一边逃一边哇哇乱叫:“诶哟,父王饶命!诶哟抽死儿子了!诶哟!父王,你怎么这么狠,痛死死儿子了!……” 他叫得响,其实鞭子根本就能碰着他一根汗毛,啪啪声渐渐远去,这帮侍卫面无表情地见怪不怪,几位贴身黄门速度极快地跟过去,看样子也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宋建鸣抱着宋清月,一大一小,两脸无语地望着那对远去的父子,同时欸了一声。 “嗯?”宋建鸣听到怀里的奶娃娃也叹气,好笑地低头瞧她。 就见奶娃娃朝他翻了白眼,态度冷淡,声音却嗲得叫人浑身一麻:“宋大人好!” 第三章 宋老四牌辣椒酱 三年后。 永康十四年春,宋四爷已经在广州知府的位置上呆到第四个年头,今年是关键的一年,如果今年考评成绩优异,他就有望调回京城。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沿海一带,从浙江到福建再到广东倭患频发,三天前,惠阳县发生一起倭寇屠村事件,死了一百多个村名,性质极其恶劣。 惠阳县令派人连夜赶到广州府,通知知府宋四爷,以及广东巡抚沈大人,宋建鸣带着人去巡抚司衙门找沈大人商议对策。 宋府,六岁的宋三小姐宋清月正拿着特制的钢笔在房间里写书,至于写得是什么书,竟然是一本繁体字和简化字的对照表。 院门口,春姨娘拎着一盒点心想来看望女儿,却被远门口的婆子拦住去路:“姨娘,小姐交代了,她在忙的时候任何人不准进去打扰。” 何姨娘领着一对龙凤胎,身后跟着抱着五公子的秋姨娘以及一群丫鬟婆子路过此处,看到春姨娘的窘态,纷纷嗤笑出声。 “呵呵,三小姐再受老爷喜欢有什么用,诶呀,跟你一点不亲近,你说说。”秋姨娘奚落道。 春姨娘低着头不言语,把食盒往看门婆子手里一放,双目含泪,带着无比的幽怨和委屈离开了。 何姨娘瞧着三姐儿住的墨玉轩,宽大敞亮,院子里有池塘和老爹亲手用柱子制作的秋千、滑梯,妒忌得双眼发红。 秦嬷嬷立刻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三丫头真是邪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我看那就是个怪胎!” “谁说不是呢!一点小孩子的样都没有,脾气又臭又硬,老爷养了只白眼狼也说不定。”秋姨娘跟秦嬷嬷一唱一和。 下午,宋四爷回府,何姨娘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准备等着四爷过来一起吃,谁知正堂的小斯过来禀报,说是老爷又出府了,而且是带着三姑娘一起出府的。 何姨娘咬唇,手里绞着帕子,心中难受得翻江倒海。 自从三年前,她的一对龙凤胎的满月酒那天,三年没开口说过话的三姑娘突然开了口,宋四爷渐渐开始失心疯一般地宠爱三姑娘。 不仅把最好、离正堂最好的墨玉轩给三姑娘单独居住,还随时随地将她带在身边,甚至连五少爷和六少爷不能进的书房,三姑娘都可以随意出入。 宋大人对于教导五少年和六少爷十分没有耐心,动辄打骂,却能日日将三姑娘抱在腿上教她念书,其疯魔程度甚至让宋大人对女色也失了兴趣。 春姨娘整天神神叨叨,宋四爷早厌了她,不愿踏入她院门一步,但宋四爷连她还秋姨娘的房门也鲜少踏入了,另外两个从京城带来的通房夏风、冬梅也完全失了宠。 这个三姑娘简直,简直就是个小狐狸精! “你说,四爷他,是不是对三姑娘……”何姨娘手里绞着帕子,一脸狰狞。 秦嬷嬷立刻制止她,说道:“诶哟我的姨娘欸!您可变乱说,小心被四爷知道!” 何姨娘气闷地甩帕子给自己扇风,不是她多想,实在是宋四爷宠三姑娘宠得有些丧心病狂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三年前,宋清月用零花钱跟老神父买了院子种的土豆、玉米和辣椒交给帅哥老爹。 于是宋四爷在何姨娘的陪嫁庄子上试着种了一年,事实证明土豆亩产量居然可以高达八九百斤! 而玉米的亩产量也可以高达五六百斤,而且玉米粒子和玉米叶子还是很好的饲料,喂鸡喂猪喂牛都喂得。 宋大人的养鸡场办得红红火火,连带着广州府附近的农户们也开始学着知府大人养鸡。 另外,玉米产量比大豆要高很多,而且耐旱,非常适合喂马。经过朝廷大力推广,现在军队的马都吃豆子参玉米,养马的成本一下子降低了许多。 宋建鸣通过沈大人将两样农作物的情况上表朝廷,整个朝廷都震惊了,通过一季的试种,发现宋大人与沈大人没有夸大其词。 据说皇帝为此在金銮殿仰天大笑,特地赐下愈多金银褒奖了广东巡抚沈大人以及广州府知府宋大人。 另外宋大人的“宋老四牌辣椒酱”也卖得极好,两年时间,宋大人赚得盆满钵满,再也不是那个穷哈哈的宋氏旁支庶子了。 想当年,风华正茂的宋四郎可是江陵宋氏子弟中的翘楚,十六岁中举,硬是被家里押了三年才让他去考进士,十九岁被天子钦点为探花郎。大家都说他的文章与状元公的不相上下,奈何宋四郎皮相实在太美,唇红齿白,朗目疏眉,公子如玉,被吏部侍郎家的嫡长女一眼相中,就算知道他是宋氏旁支庶子也非他不嫁。 就这样江陵宋四郎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任庶吉士期间经常被天子叫去御书房说话,还让他给太子殿下以及诸位皇子讲过课。 在翰林院呆了三年之后,宋四郎宋建鸣在岳家的运作下,升任工部的水部主事,因为他在造船方面非常有建树,仅仅两年时间,升任工部员外郎,升官速度无人能出其右。 正当宋四郎春风得意,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在京城升官之时,却因为要给宋氏嫡支长房大爷让路,被迫调往天高皇帝远的岭南地区,知广州府。 朝中有不成文的规矩,同一家族的官员不能同时出任中央政府机构高官,必须有一位外调。 而外调地区一般都距离京城非常遥远,不能时时刻刻在天子面前刷脸,升官速度自然就慢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皇帝给忘在那偏远的犄角旮旯里。 所以初到广州府的宋大人是带着憋屈与愤懑来了。 谁知道,他宋四郎就是个天选之子啊! 生了宝贝闺女,不仅是个超级天才,还是他的福星!就算远在千里之外的岭南地区,他宋四郎照样可以在陛下面前刷脸! 哈哈哈哈! 宋四爷叉腰,扬眉吐气,怎能不把他的小福星当菩萨一般供起来? 第四章 再遇佚事 巡抚司衙门的地牢中,六岁的宋清月被大帅哥爹爹抱在怀里静静听着木隔板另一边传来的惨叫。 巡抚司衙门的诸位大人们好奇地盯着这位淡定无比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光滑细腻地像是刚刚剥了壳的鸡蛋,这么水**气的小姑娘,手里还抱着一只用真兔毛缝制的毛茸茸的玩偶兔子,看起来娇滴滴的脆生生,彷佛一捏就会碎,来到如此阴森恐怖的地方,怎么会一点也不害怕呢? 隔壁传来那倭人用鸟语叽里呱啦喊得什么。 听了半天,宋清月眉心忽然一皱,心中吐槽:我了个大槽勒,终于听懂一句,这日语口音也太重了! 穿越前她就是个妥妥的学霸,江苏某市理科高考状元,二十五岁从某世界排名前二十的大学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又在某著名化工企业的实验室当了四年社畜,还有了自己的专利,除了英语基本上可以算是精通以外,为了方便追漫画,日语也基本自学到交流无障碍的程度。 今天帅爹爹叫她过来帮忙审犯人,她信心满满地跟着来了,但是现在她是真的有些抓瞎! 一张小脸皱成包子,宋大人以为她是害怕了,紧紧搂着她柔声安慰着。 “宋大人,能让我去问几句话么?”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道。 “月儿要去跟那倭人说话?” 宋清月点点头,一双清亮的眸子忽闪闪地盯着宋四爷。 宋建鸣皱眉,低声问道:“月儿不害怕么?那倭人可凶了!” 小姑娘摇头:“他被拴着呢,有什么好怕的?” 隔间里众位大人看着小姑娘的眼神越发惊叹,早听闻宋四有个女儿极为特别,生下来从没哭过,三岁才开口说话,从来不喊宋四爹,总是宋大人、宋大人地叫,偏偏宋四喜爱这女儿喜爱得不行。 特别是巡抚沈大人,眯眼瞧着小丫头,心想这宋四郎是撞了什么大运了,生出这么一个女儿来,偏偏宋四对此还极为得瑟,张口闭口都是他家月儿怎么怎么样,啧啧,真是欠揍得很。 小丫头抱着兔子玩偶绕到木板后面,接着地牢的火光,仰起头看这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倭人。 十分标准的现代日语用她清亮的嗓音口齿清晰地问了出来:“你好呀,请问你饿不饿,疼不疼呀?我可以让他们给你一些吃的。” 那倭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要窝藏同伙的想法,他老早就说了,只要他们可以放了自己,他就交代同伙隐匿的地点,实在是两边语言不通,鸡同鸭讲话,他被抽得都想自杀了,偏偏这时候冒出来一个小姑娘,日语虽然说得有些奇奇怪怪,但他听懂了,好温柔好可爱的嗓音啊,听得那倭人瞬间红了眼眶。 两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宋清月回头要地图来,倭人指了河口县张家村,审讯室里的大人其其松了口气,接着,小丫头又跟那倭人说了几句话,便回到父亲身边,踮起脚,趴在宋四爷耳边说了几句。 宋建鸣的后槽牙摸了摸,对沈大人道:“大人,那倭人说,张家村的村民时常会假扮他们去其它地方劫掠,还负责帮助他们销赃。” 沈大人气得花白的胡子都快翘起来,怒道:“岂有此理!帮着异族杀自己任,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畜生!” 通过周密的计划,以及驻军的配合行动,剿灭张家村倭寇的行动极为顺利,而顺着张家村得来的线索,他们又接连端掉了几个倭寇藏匿的窝点,一时间,广东沿海的倭患消停了好一段时间。 沈大人是个好上司,加上宋四十分上道,有钱赚的时候从来不吃独食,办养鸡场和辣椒酱厂的时候都有跟他通气,还问过沈夫人要不要来参一股,沈大人对宋四十分满意,而且他也有心抬举宋四。 沈家是岭南望族,他老人家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他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广东就是最大的,他呆得十分自在,他一把年纪了,也根本就不想做京官,但是他需要京中有人,宋四是个好人选。 所以每次向皇帝邀功时,沈大人都不忘记提一提宋四。 于是,宋四获得了天子“来日卿必成国之肱骨”的批语,乐得宋四朝北跪拜,乐得好几夜没睡着。 永康十四年腊月,宋府的下人们杂乱而忙碌地收拾着东西,足足收拾了几十车,好像他们爷这次回京述职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宋清月在自己的房间里低着头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只见那纸上写着:石灰水泥、橡胶、煤矿、普洱茶、乌龙茶、棉花、水利织布机、蒸汽机、煤气灯、报纸、铅笔、钢笔、甘蔗制糖…… 她低头看着自己在纸上写得这些眉目众多的词条,最后在橡胶、石灰水泥、甘蔗制糖、还有报纸四个词上打了圈,并且在报纸旁边标注了简化字、拼音两个词。 做完这些之后,她就把这张纸扔进炭盆里烧了。 第五章 回京述职 回京的宋四爷是得意的,他觉得以他进献土豆和玉米的功绩,未尝不可跟嫡支那帮人杠一杠。 他不觉得自己不如嫡支那几位,他从小就是个天才,现在上天又赏赐了他月儿,凭什么是他给嫡支让路?凭什么? 在江陵老家,他就是他爹的庶子,他姨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户人家,他当年他外祖只是个颇为贫穷的游方郎中,但他不是依旧凭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将族里几位嫡兄死死踩在脚下了么? 他觉得到了京里,他也一样可以干掉嫡支的堂兄堂叔们上位,至少,嫡支的同辈里,没有一个是能比得上他的。 去城南码头迎接他的宋府下人们见到那一大船的东西,还有一大家子时显然愣住了,他没想到宋四会带这么多东西来京城。 糟了,马车和搬东西的下人根本不够用! 宋府某外管事急忙叫人回家再派些人手过来。 宋府总管事李贵听闻此事立刻皱起眉头,心里嘀咕:这宋四想干嘛?难道他以为进献一点土豆玉米就可以留在京城?自不量力! 于是他立刻将此事禀报了坐在自家池塘边钓锦鲤玩的宋老太爷。 宋老太爷致仕前曾任内阁次辅,因为身体原因致仕后,皇帝还给了个虚职太子太师,以示遵崇。 宋家嫡支在京城属于妥妥的顶级世家,底蕴深厚,宋家子弟中进士者不知凡几,只中举人者,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要只是个秀才,那在宋家基本属于文盲。 宋家族学更是被京城的世家们趋之若鹜,但凡是底蕴差一些的家族,都想法设法拉关系,想把孩子塞去宋家蹭课。 宋建鸣当初和吏部侍郎的嫡长女成婚时,他还只是个表面风光,里内穷酸的宋家旁支庶子,兜里的钱财只够他穿戴体面,却是绝对无法在京城买栋像样的宅子的。 那宅子还是梁家给帮忙置办的,江陵老家的父亲只补贴三千两银子,京城嫡支这边反而比他亲爹还大方些,宋老太爷给补贴了五千两银子,但加起来连装修都不够花的。 好在侍郎梁大人疼女儿,梁氏的母亲出身勋贵,也是不差钱的主,硬是花了近十万两银子给宋四在宋家嫡支的祖宅附近购置了一套非常不错的宅子。 梁氏为了让自己的三个嫡子能在宋家族学学习,硬是没有跟宋建鸣一起去岭南,她与夫君近六年未见,心中既激动又有些惶惶然。 宋建鸣有在家书中提过春禾与秋雨生孩子的事情,抬何姨娘进门的事情宋建鸣也告诉了她,不过宋建鸣告诉她说,纳何姨娘只是因为他初到广州人生地不熟,何家乃是当地豪商,纳何姨娘不过是为了快速站稳脚跟,还让夫人误要多心。 “为夫的心是在夫人处的。”宋建鸣在信中如此写道。 还好这信没让宋清月看见,要是她看见了,必定要大不孝地骂自家老爹一句:渣男!pua大师! 这封家书被梁氏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句话被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六年来她无数次地动摇过,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她母亲和祖母总宽慰她,女人的下半辈子只能依靠儿子,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你想想,你的儿子们都是宋家族学里出来的,在岭南出生的那几个小贱种如何跟你儿子比?就算你跟着宋四去了岭南,你以为你跟他就真的可以和和美美一辈子了?” 梁氏矛盾着,纠结着,也自在轻松着过了这些年,上无公婆要侍奉,下无小姑子妯娌,家里除了她这个正头夫人,只就有一个生了二小姐的林姨娘,是宋四爷嫡母的娘家侄女。 宋四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林氏,基本没什么情分,而宋四的嫡母从前给安排的通房、贴身丫头全都被她打发了,送给宋四带去岭南的春夏秋冬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全都是好拿捏的。 另一边,何姨娘不安地在马车里绞着手帕,一路上帕子给她扣坏了两条。 在码头的时候,她想拉宋四爷跟她乘坐一辆马车,宋四只道:“好了,别闹,你跟秦嬷嬷一辆车。” 他语气有多温柔,心肠就有多冷硬,多么不容拒绝。 他本想拉着三姐儿宋清月一起坐车,但慎重想了想,怕夫人见到他牵着个陌生小女儿下车受刺激,以后看宋清月不顺眼。 他还想给宋三一个嫡女身份呢,这么一个大宝贝要是低嫁就浪费了,他还指望梁氏能多给宋清月置办些嫁妆呢。 要是宋清月知道老爹的盘算,她非要扣一碗牛肉拉面在老爹脑袋上不可,指望嫡母花钱给小妾生的女儿置办嫁妆,脑子是瓦特了么? 她的嫁妆她可以自己攒,不求人! 如今她手头已经有了养鸡场和辣椒酱厂分润的近一千两银子,而且以后还会继续有每年约五百辆银子的分红,有了这些本钱,她怎么也能在成婚钱把自己的嫁妆折腾出来! 马车里,比她小一个月的五哥儿宋辰飞正窝在秋姨娘怀里呼呼大睡,宋清月跟生母春姨娘并不亲近,她这个便宜娘不仅目不识丁,而且还有些抑郁倾向。 宋清月本来不想对春姨娘这么冷淡的,毕竟以前每次她生病昏迷,春姨娘都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 但实在是每次她跟春姨娘呆在一起的时候,春姨娘就把她当感情垃圾桶,絮絮叨叨对着倾倒着负面情绪和所有的愁苦,宋清月多次尝试劝解无果后,果断放弃。 虽然可怜她,但宋清月觉得她要是真的跟春姨娘一起住的话,自己非疯了不可。 而且春姨娘还整天对着她这个无神论者传播她那一知半解的基督教思想,三观不合,无法沟通。 她跟宋大人提出,自己想要一个院子单独住的想法,没想到帅哥老爸竟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挨着春姨娘坐,对面就是秋姨娘怔愣地盯着她看。 原本秋姨娘觉得自己生了个儿子,总要比生了女儿的春禾高一筹,谁知道四爷竟然那么喜欢对面这个死丫头,她气了多少回,现在已经淡定了,但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四爷会这么看重三姐儿,比五哥儿,还有何姨娘那对龙凤胎还要看重。 她明明记得,得知何姨娘生下龙凤胎的时候,四爷是极高兴的,还说这是吉兆,特地用桃木雕了一个何姨娘与一双儿女三人的小像送给何姨娘,当时把何姨娘感动坏了。 可后来渐渐的,爷就对何姨娘不那么热络了,反而一门心思宠起春姨娘生的三姑娘来。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 宋清月被秋姨娘盯得不自在,转身掀开帘子看街景。 都说京城繁华,不过这里是权贵富人区,街上行人极少,全是清一色的高墙青瓦,也不知道里内的园子会是怎样的穷奢极欲。 第六章 宋四郎的事业心 宋府,丫头早就飞奔着进了正厅:“夫人,夫人,四爷回来啦,马车已经进门了!” 大公子宋辰海十二岁,二公子宋辰旭十岁,大小姐宋雅馨八岁,还有四公子宋辰瑞宋承瑞六岁,这四人都是嫡出。 其实四公子之前还有个三公子,也是梁氏嫡出,可惜早产,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只有一个七岁的二小姐宋雨汐是林姨娘生的。 其实从孩子的年纪就可以看出,在京城的那些年,宋四爷是极为宠爱梁氏的,除了小日子,和怀孕最初的三个月,宋四爷几乎都在正屋里歇息,梁氏身体好,孩子是一个接一个地生。 这几年她几乎是靠着一遍遍回忆与宋四爷过去的那些柔情蜜意撑过来的。 听闻父亲要回来,孩子们早早归家了。梁氏打扮了一上午,到现在手还在微微发抖,领着孩子们在垂花门迎接夫君归家。 这时就见长廊尽头出现一道钦长的身影,他穿着鸽灰色的细棉布面的圆领大袖衫,款款而来,亦如初见里那般,修长而挺拔,儒雅而俊朗。梁氏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宋建鸣瞧见,立刻快走几步上前,将梁氏搂近怀里。 梁氏身后的奶嬷嬷徐妈妈见了极为满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道苍天有眼,姑爷是个好的,没有辜负自己小姐的一腔情谊,她也好让梁府的夫人和老夫人放宽心了。 三位姨娘随后而来,春禾跟秋雨原本就是梁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身家性命捏在夫人手里,太太得宠于她们而言未必是坏事,只要她们乖乖听话,大家出身的梁氏未必会苛待她们,熟见此情景心里只有麻木而已。 只有何氏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好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刚成亲的小姑娘似的这般不稳重。”虽是责备,但口气极为宠溺,宋四爷眼神里的温柔都快要溢出来了,他伸手帮梁氏擦泪,俯身咬了一口梁氏的耳朵,低声道:“孩子们都看着呢!” 梁氏羞得满脸通红,轻轻打了一下夫君的胸膛,心中的雀跃能飞出来,在房梁上蹦跶。 宋四心情大好,只要想到这个春节之后他便能留在京中,凭他的才干还有吏部的岳父大人的提携,青云直上,入阁拜相仿佛就是明日之事,唾手可得。他揽着梁氏的腰走进正厅。 何氏牵着一双儿女的小手,里内的酸楚翻江倒海,令她几欲呕吐。 宋清月偏头看了看何氏惨白的面色,清清嗓子,小声关心道:“何姨娘没事吧?” “没……呕!”何氏真的吐了出来,她松开儿女的手,冲到栏杆处,对着廊外的花丛干呕不止。 秋姨娘上前半步,但想了想,她又把步子缩了回来,心中考量着,以后在这家里她就要仰仗夫人鼻息过活了,何必在对这个姓何的小贱人客气? 对她不客气,夫人心里才会舒坦。 其实她早就对何姨娘不满了,都是妾,谁能比谁高贵? 凭什么她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态度,实在让人讨厌。 何姨娘身边的秦嬷嬷赶上来,心疼地道:“诶哟,我们姨娘这是什么了?”但忽然脑中灵光乍现,难不成,有了? 但是她明明记得半年前宋建鸣就不再踏足后院了,当时她们还怀疑是不是爷在外头有新欢了,可是家中小斯却说爷每晚下衙之后,便是辅导孩子们的功课,之后可能会在三小姐院里多逗留一阵,也就是给三小姐开小灶,布置更多功课而已,之后,爷便会自个儿回书房睡,清心寡欲地如同和尚。 秦嬷嬷满眼狐疑,另一边,梁氏身边的徐妈妈两眼狠厉地盯着正扶着廊柱干呕的梁氏,看见那一对龙凤胎,徐妈妈心里就老大地不舒服。 何氏朝秦嬷嬷摆手,四爷已经半年没踏进她的卧房了,就算她想生,她跟谁生去?至于现在的干呕,纯粹是因为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还有被刚才那一幕给刺激的。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她比梁氏小了整整一轮,加上梁氏接连生过五胎,生孩子是极伤元气的,梁氏的面容早就不复当年的鲜嫩,已经有些显老了,如今的姿色远远比不得何氏,但怎么宋四爷见了妻子,就好像全然看不见旁人了一般。 想着当初她在广州刚被抬进宋府的时候,四爷对她也是极为温柔体贴的,怎么现在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自己呢? 何氏哪里晓得,宋四提前半年不踏足后院是怕回京的时候,哪个妾挺着大肚子叫梁氏心里不舒服,叫梁家不满意。 他岳父可是吏部侍郎,而且吏部尚书王大人年纪已经很大了,指不定他岳父何时就可以更进一步,这关乎他的前程! 春姨娘和秋姨娘进了正厅,便低眉顺眼地给夫人磕头,何氏满脸菜色,由秦妈妈扶着,进了正厅,见春禾秋雨在给夫人磕头,她干站着也不是事,委委屈屈地也跪下了。 宋建鸣似乎看不到她们似的,就算跟梁氏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他拉着她的手,偏头盯着梁氏看,良久,才转过头来,对三位妾室冷冷道:“挨个给夫人敬茶吧。” 梁氏被夫君牵着手不放,她抿唇微笑着,微微低头用帕子掩住脸上的赧然。 宋清月见自己这个便宜爹这副作态,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她真想给爹点个赞,好演技!可要是他真的在乎梁氏,就该将她带在身边。 他堂堂一个探花郎难道还教不了几个娃娃?他要真那么在乎梁氏,他根本就不会睡别的女人。 这分明是在作戏给梁家看。 不过……若是宋四爷能如此做一辈子戏,其实也挺好。 总比那些个色令智昏宠妾灭妻的糊涂蛋强。 第七章 模范农户与农书新编 三位姨娘已经四位庶子女拜见过主母之后,宋四爷就挥手让他们下去,由着夫人身边的徐妈妈给众人安排院落。 何姨娘是良妾,而且为宋四爷生了一对龙凤胎,徐妈妈虽然不喜欢这个何姨娘,但面子上一定会做足姿态,将她安排在南湘阁,除了院落的位置离着正房和前院都远了些,其余都是极好的。 而春姨娘和秋姨娘依旧是奴籍,属于婢妾,所以徐妈妈给她们安排了在了翠竹苑,倒是离正房挺近,就是地方逼仄,也就比丫鬟婆子住的地方好那么一点。 宋全是宋四爷的心腹,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跟着春姨娘一起回屋的宋清月,有些头疼地摸摸鼻子,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既然爷没有发话,他就不擅作主张,有什么安排大概也会等过几天再说。 宋四爷安顿好之后,由梁氏服侍着沐浴更衣,接着带着四个嫡出子女去宋家嫡支那边拜见老太爷和老太君。 何姨娘听说宋四爷只领着夫人和四个嫡出子女去宋家嫡支拜会,顿时急了,她身体已就不舒服,苍白着面色拉住秦嬷嬷的手,问道:“可是辰星也是爷的儿子呀!他总不能,庶子都不管不顾吧?” 秦嬷嬷安慰性地拍了拍何姨娘的手背:“想必咱们爷自有安排,姨娘莫急。” “怎么能不着急呢!晨星也到要开蒙的年纪了,来之前,娘特地派人来提醒我,如果进了京,尽力安排辰星入宋家族学。要说钱财,咱们何家不缺钱,要是能把晨星培养出来,日后也能帮衬他外祖一些。” 这些事情秦嬷嬷就有些插不上话了,内宅争斗的事情她熟悉,可外院爷们儿的事情她却不了解,南方商户规矩没那么大,男女大妨也不像京城这样严苛,这事儿的确让人忧心。 何家太太当初肯把嫡女送给宋四爷做妾,就是冲着宋家底蕴而来的,一个岭南商户想要培养出一位出色的读书人何其艰难,谁家里能出个秀才,一大家子都要烧高香的。 尤记何姨娘出嫁前,她有位三十多的堂兄考取了举人功名,全家隔着三四代的长辈都给那位举人老爷包了大红封,从前朝到现在,他们广东何家一个进士都还没有呢。 哪里像是宋家,刚嫁给宋四爷的时候,何姨娘还吃惊过宋四爷身边那几个小斯、还有后院的管家嬷嬷居然都是能写能算的。 “欸——” 叹息一声,何姨娘要秦嬷嬷服侍自己歇息,她头痛得厉害,肠胃也极其不舒服。 秦嬷嬷见状想要出门找大夫过来给何姨娘瞧一瞧,被何姨娘拉住了。 她望着秦嬷嬷摇摇头,喘了半天气才道:“等爷回来了再说。” 秦嬷嬷立刻会意,只是心里止不住地为自家姑娘感到憋屈,眼眶红了起来。 何欣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在何家也是千娇百宠的嫡出小姐,奈何到宋家做妾,竟要过得如此小心翼翼! 主仆两打算得很好,这招在广州的时候屡试不爽,但凡她身体不适,宋四爷再忙也会亲自过来瞧瞧的。 奈何,夫人那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何姨娘躺下没多久,夫人身边的徐妈妈就把大夫领来了。这位大夫是宋家嫡支那边供养的住家大夫,医术不算高明,胜在速度快,能够应急。 “何姨娘如何了?方才在厅里就发现她脸色不好,这不,夫人特地嘱咐我帮她请了大夫来瞧瞧。” 秦嬷嬷客气道:“劳夫人费心了。” 面对秦嬷嬷,徐妈妈腰背挺得笔直,微微抬着下巴,笑道:“应该的,毕竟夫人是这家里的当家主母,照顾好大家是夫人的责任。” 这就是在宣示主权和警告了。 秦嬷嬷忍着心中的不忿,对徐妈妈躬身行礼,再次道谢:“多谢夫人为我家姨娘操心。” 马大夫把完脉,朝徐妈妈微微摇了摇头,徐妈妈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接着马大夫开了一副安神补气的药,对秦嬷嬷道:“姨娘舟车劳顿,再加上有些水土不服,这段时间多休息就好。另外饮食上也要清淡些,北方不比南方湿润,多喝水也是好的。” “多谢大夫。”何姨娘隔着纱帘道谢。 马大夫摆摆手,随徐妈妈出门。徐妈妈将她送回宋家嫡支府上,给了十两的荷包,又对那边宋府的管事娘子道谢,也给塞了二两银子。 嫡支宋府的管事娘子知道宋四这边不宽裕,也不计较银子是多是少,两家原本就是亲眷,宋四也是个有出息的,才将将三十二岁,已经在正四品的位置上干了六年,之前又在岭南立了功,前途不可限量。 翠玉轩的东厢房里,宋清月将一盏自制特质的油灯拿出来,有五个灯头,每个灯头下头是一个小型储油罐,棉芯露出一个头来,上头有玻璃防风罩,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宋清月给加了一个白瓷制的反光灯罩,晚上看书的时候,亮度比普通油灯、蜡烛高高几倍。 亮度有了就不那么费眼睛,不然以原先那种亮度的蜡烛油灯看书,眼睛非瞎了不可。 这盏油灯是宋清月设计,宋四爷花了些钱找匠人定制的,制作的时候一共做了五只,宋青月一只,宋四爷自己一只,还有三只他打算当作礼物送人。 这灯不算太贵,但也不便宜,光是玻璃就挺稀奇,毕竟制作玻璃的原料都是海外运来的,整个广东大概也就只能找到一两位会烧玻璃的匠人。 现阶段的玻璃质量还很差,透明度也不高,中国人大概还是更爱瓷器一些。不过宋清月不这样想,玻璃还是现代科学发展必不可少的东西,有了玻璃才有透镜、望远镜、显微镜,包裹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理论应该也跟玻璃的存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也不知道真要办玻璃厂的话,要从哪里入手。 她撑着脑袋想了半天,彷佛记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古埃及人就已经会烧玻璃了,玻璃在欧洲以及波斯都很盛行。要是能跟西北一线的商队打听打听就好了。 打定主意,她又开始看书,寻找自己没有放进繁体简体对照表里的汉字。 她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现阶段不过是为了打发无聊,没有手机电视,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成。 春姨娘坐在床边绣花,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但宋清月不睡,她也不想睡,她就想陪着她。 不一会,她坐不住,过去给宋清月沏了壶淡茶,一会又出门找管事娘子,想要给宋清月弄些点心吃食。 “姨娘,别忙了。”宋清月终于不胜其扰地放下书,“不然我来教姨娘认字吧?” “认字?”春禾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哪能认字,再说了,女人认那么多字,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倒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女红?” 算了,宋清月放弃,只说了一句:“我念书,宋大人才高兴。” 春禾愣了愣,彷佛察觉到女儿对自己的不满,语气变得小心又委屈地,说道:“四爷他……好久没来看过我了。”见宋清月完全对自己不理不睬,又开始唉声叹气:“我就是命苦,从小被爹年卖了为奴为婢,我就是这个命。老爷顾着夫人还来不及,我本就只是个通房,我不该有什么妄念的……” 又开始碎碎念了。 春禾年纪不大,跟着宋四去岭南的时候才十七岁,现在也不过二十三,加上她大概从小营养不良,面嫩得很,宋清月前世活到了二十九,博士毕业之后还做了四年社畜,看春姨娘完全就是大姐姐看小妹妹的心态,根本无法把她当成生养自己得母亲。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自己的心态调整成一个真正的六岁小娃娃。 “宋四爷喜欢读书识字的女人。”宋清月提点一句。 春禾的唠叨骤然间被宋清月打断,她望着六岁的女儿眼眸中流露出的清冷淡漠,心再次抽痛起来,眼圈一红,哽咽着说道:“可我只是个通房丫头啊,夫人才念书呢,我们如何能念书?” 啊…… 固执蠢笨如斯,不可教也,不可教也,算了算了。 比起后院这群妾室通房,宋清月在情感上更偏向正室夫人,她甚至更同情梁氏。 妾室通房什么的,自贱者人恒贱之。 宋家地址府邸,宋四拜见完老太君,以及几位伯娘、婶婶、嫂嫂、弟妹们之后,跟宋家男眷一起吃了晚饭,饭后,他被宋老太师叫去书房说了好久的话,做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大堂叔一下衙也被叫去宋老太师跟前说话。 从宋老太师的书房里出来之后,宋四的脸就一直绷着,一出宋府的门,他终于绷不住,面目狰狞起来。 梁氏担忧地望着他,想要张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原本以为今晚可以跟夫君好好温存一番,但宋四爷完全没这个心情温存,他叫徐妈妈好生服侍夫人,自己则在书房枯坐了半宿。 宋全在书房门外守着,为自家爷担心,也为他难受和不平。 第二日一早,宋四就带着梁氏去梁府拜见岳父,他前脚刚走,宋家就派人给梁家下了帖子,邀梁侍郎过府一叙,戏都懒得做,根本不避着宋建鸣。 宋四面沉似水,爬上马车之后,静坐许久,车夫和宋全半天没得到示下,低声问道:“爷,咱们是回府么?” “嗯,回府。宋全,你去户部孙尚书府,给我递账帖子,我要拜见孙大人。” 日子又过了三天,皇帝才宣宋建鸣入宫述职,在场的还有内阁的几位大佬。 这次主要是想询问沿海倭患一事,现在朝廷对于是否禁海一事争论不休,对于此事,宋建鸣早有准备,他将一本册子交给皇帝身边的尹监正,恭敬地道:“此册也是沈巡抚大人希望下官呈给陛下的。” 皇帝翻开册子,越看眼睛越亮,册子中主要是一系列的统计数据,包括整个广东的人口、耕地面积、其中有多少亩是山地,多少亩的平地良田,此外就是靠打鱼为生的渔民数量,每年广东对其它几个行省的海货贸易额,还有广东几大港口的货物吞吐量以及贸易额度。 当翻看到广东省每年的海运贸易关税和商税的总额时,原本内心已经偏向要实行禁海政策的皇帝再次犹豫了。 北方兵事压力增大,国库空虚,户部仓库空得可以跑耗子,他原以为岭南都属于偏远地区,比起江南来说,其重要性不值一提,却不想光一个广东省每年的税收竟有如此之多! 为何没人告诉他? 他环视了一圈内阁的七位阁臣,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愤怒,但皇帝面上不露神色,他轻轻将册子合上,道:“叫孙为民来见朕。” 六部衙门离内阁不远,半盏茶的功夫,户部尚书孙为民带着两位侍郎和四个主事气喘吁吁地跟着内侍进来,孙大人今年六十出头,保养得十分好,须发还未全黑的,看起来不那么老。 “臣叩见陛下。” “孙爱卿不必多礼,今日叫你过来是因为朕想看看广东、福建、浙江三省的税收情况。” 孙为民知道今天宋四来了,广东省的资料他早就备好,立刻递上去,请示道:“福建、浙江的账册还容臣叫人回去找来。” 皇帝低头不抬地翻看起账册,挥挥手,示意他快去。 孙为民献上的账册是十年份的,其中很明显能看出,宋建鸣被调任广州的六年,广州一府的税收量明显逐年上涨,到了今年,竟然比他刚去广州的时候,多出四成税!这是能臣啊! 接下来,皇帝又问宋建鸣许久的话,宋建鸣便把自己如何亲自种玉米、养鸡、养猪说了一说,鸡和猪多了,鸡屎和猪食也就多了,正好用来肥田,作物便能长得更好。 宋建鸣还把那些种植能手召集到官府,每人赏一笔银子,和“模范农户”的锦旗,让他们跟着官府一起下乡推广自己的种植经验,并且以后选举村长、里长之类的,一律优先考虑“模范农户”。 当然,这是受闺女宋清月的启发想到的主意。 这件事也得到了皇帝的大加赞赏,听到那些锦旗和赏银竟然是宋大人自掏腰包给农户的,皇帝内心感动得几乎想流泪。 内阁几位老大人看宋四的眼眸却深沉下来,特别是那几位支持海禁的,几乎想把宋建鸣一巴掌拍死! 一只不知所谓的小苍蝇,简直自不量力! 第八章 过新年 是日,宋建鸣出宫回府的时候,下人送来户部孙大人递来的帖子,约他两日后去京郊的温泉山庄喝茶。 宋四爷在家里来回踱步,他知道,自掏腰包奖赏农户这招触动了皇帝,他是有希望的! 就算宋老太爷发话了又怎样?他宋四就是不服输,不到最后一刻,他就决不放弃。 政治无非就是利益交换,孙大人叫他过去也绝不只是喝茶这样建安,他仔仔细细思索着自己会有那些把柄,以及他手里的筹码。 要说把柄,他还真的有。 刚到广州的两年,为了站稳脚跟,以及让几个豪商家族听话,他使了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但同时也帮着广州几家大户摆平了几桩案子。 要想查的话,并非完全查不出来,但这种事可大可小,端看上头人的人肯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果然在孙大人的温泉山庄,他还见到了刑部尚书黄大人,以及御史台的都御史邱大人。 他是小辈,官职也低,于是姿态放得极低。其实见到邱大人的时候,他激动地手都在微微颤抖,这位可是宋家大堂叔的顶头上司! 宋四爷低眉顺眼地献上普洱茶饼,把从医书上看来的功效,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通,亲自给几位老大人泡茶。 几位老大人还是头一次喝普洱茶,尝试一番,觉得这普洱茶果然味道与红茶和绿茶都不同,茶汤金黄,味道甘醇,豪无涩味,细品,还有一股子特别的香气。 东拉西扯一阵,宋四爷看出来了,大家最担心的依旧是倭患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宋建鸣不敢乱说,老老实实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几位大人,并没有添加自己的观点和想法,让几位大人自行考量其中利弊得失。 整个新年宋四爷都过得惶惶不安,除了正房,便是独自歇在书房里,偶尔才把几个儿子叫到跟前考较他们的功课。 梁氏则眉开眼笑的,夫君对她的情谊一如既往,于是对几位妾室的态度也是和颜悦色的。 小年这天,梁氏把大家都叫去正堂,包饺子、剪窗花、写春联。 宋四爷的行楷写得舒展大气,那一定是要挂在大门口和正堂的。 大少爷宋辰海今年十二岁,已经考过了童生,那学问也是实打实的,一言一行都极有世家公子的风范,宋清月凑过去,盯着宋辰海的字连连赞叹:他还是六年级的小学生啊!妈妈呀,古代的孩子真厉害!到底是十九岁探花郎的儿子,基因真是优质! 宋辰海看到新来的妹妹盯着他写得字双眼发亮,清清嗓子,问道:“怎么了?三妹妹可认字了?” 宋清月点头,仰起脸,夸张地赞美道:“大哥太厉害了,这字写得真好!一天得练多久才能练到这个程度呀!” “啊……也,没多好吧。跟父亲大人差远了。”宋辰海被夸得红了耳根,问道:“三妹妹不去包饺子、打络子么?” 宋清月大大方方、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会啊。嗯,我包的饺子丑得很。” 宋辰海笑道:“多包就会了。” 宋四爷注意到宋清月跟在跟大哥儿说话,兄妹两相处得极好,心中满意,背着手走过来,低头去看宋辰海写的新春对联,还算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一杆细一些的毛笔,沾了墨,递给宋清月。 “月儿也写一副。” 大家有些吃惊地望过来,特别是二哥宋辰旭和大姐儿宋静雅,三妹妹才六岁,就可以写对联了? 四哥儿宋辰瑞只比三妹妹大四个月,还整天因为写大字闹得鸡飞狗跳,天天被打手心呢! 宋清月也不推脱,前世,她也是妥妥的书香世家出身,爷爷是画油教授的,奶奶是唱女高音的,老爸是某航空大学的物理教授,还有些什么叔叔伯伯,姑姑姨妈的,也都是在高校任职,总之一大家子人民教师。她从四岁起开始练毛笔字,五岁开始学芭蕾,二年级的时候又加了古筝,初中的时候又跟着爷爷学素描,除了这些还有奥数、英语、计算机……总之她前世的童年就没怎么休息玩乐过,不是在上课就是在上课的路上。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书法这个爱好一直坚持到工作以后,只不过她不如宋辰海小朋友用功,想起来就写一写,而且现在这副身体柔弱得很,手腕虚浮无力,写个大概唬唬外行还行,而且她现在才六岁,本来就不应该写太好。 下人过来换来两张小一号的红纸,宋清月中规中矩地写了:“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写了:“吉星高照”。 宋四爷见她写完,就咧开嘴笑起来,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头一次笑这么开心,一把将她抱起来,还在奶娃娃脸上香了一口:“我们月儿真棒!” 嗯,好吧。 宋清月嫌弃地歪头躲开,她一点也不想被宋四爷亲亲。 宋四爷看到女儿嫌弃的小眼神更觉有趣,这孩子一直都这样,对谁都一副不冷不热小大人的样子,奈何宋清月完全继承了宋四爷的美貌,长得极为可爱,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各种小表情更是有趣得很。 “怎么,你还嫌弃你亲爹?”宋四爷瞪眼。 “没有……男女授受不亲!”宋清月无奈地道。 “噗!哈哈哈哈,谁教你的?你个小鬼头,你才多大,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宋四爷笑得停不下来,满屋子下人都被宋清月逗乐了。 这么小一个小丫头,人小鬼大得很! 大小姐宋雅馨羡慕又嫉妒地看着爹爹抱着三妹妹哈哈大笑的样子,她看了一眼母亲,梁氏鼓励地推了推她,低声道:“去啊,那是你爹爹。” 宋四爷离京的时候,宋雅馨才两岁,甚至宋四爷回来之前她都不知道爹爹长什么样子。 她害羞地凑到宋四爷跟前,想张口,却不知道说点什么。 宋清月看到宋雅馨小盆友巴巴的眼神,立刻蹬着两条小短腿要挣扎着要从宋四爷的怀中离开,宋四爷十分遗憾地放开手,低头摸了摸嫡长女的头,小姑娘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人心酸。 “爹爹瞧瞧,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宋四爷笑道,“咱们雅馨今年多大了。” “回爹爹,女儿今年八岁。” “可读了什么书?” “嗯……《女戒》《内训》都读了。” “除此之外呢?”宋四爷是个开明的人,他一点也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他自己就喜欢读书多的女人,至少要能谈得来的,比如梁氏就比小妾通房都让他满意,除了做那事,至少能说得上话,还能告知他一些京城这些年的消息,以及各家族里的八卦,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宋雅馨看了一眼娘亲,梁氏鼓励地点点头,她便红着脸道:“女儿喜欢诗经,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也看过一些。” “是么?馨儿喜欢诗?” 宋雅馨十分端庄地点头,那点头的速度也是有讲究的,她点头,耳边两只玉珠耳坠子基本是不晃动的,宋清月在心中暗赞,心里想起以前看过的早古穿越文,都说这些大家闺秀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各位男一号三四号觉得无甚有趣,总是鬼马灵动的穿越女让他们觉得特别又心动。 可是,宋清月觉得这种从小训练出来的优雅举止真的很好看啊! “三妹妹盯着我做什么?”宋雅馨穿了一身衣裙都是红底织金的缎子,脖子上围了一条纯白无暇的兔毛围脖,头上也戴了一套红宝石的发钗,手腕上带着鸽血石的手镯,很是喜庆富贵。 相比于大姐儿,宋清月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是很不错的,毕竟是夫人梁氏给的料子,但是她没有那么贵重的头面首饰,谁叫宋四爷囊肿羞涩呢,不像大姐儿,她的首饰都是梁氏的陪嫁,好些宝石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分给庶子庶女的。 宋雅馨以为三妹妹喜欢自己的首饰,像是林姨娘生的那个二姐儿宋雨汐就时常因为自己的首饰不如大姐姐的私下跟林姨娘抱怨。 她有些为难地摸着自己的鸽血石手镯道:“三妹妹,这些都是我娘的陪嫁,不好送人的。” 宋清月有点无语,她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么? 她摆摆手,道:“我不是羡慕姐姐的穿戴,而是见了大姐姐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我相信就算大姐姐只套个麻袋,依旧能让人一眼瞧出定是大家闺秀。” 宋雅馨被宋清月夸得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她,耳根和脸颊都红扑扑的,好半晌才害羞地笑道:“三妹妹真会说话!” “我是真心这么说的。”宋清月道。 跑回梁氏身边,宋雅馨搂住母亲,悄声在母亲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梁氏也笑起来,拉住宋雅馨的手,略带酸涩地说道:“难怪你父亲喜欢她,倒是个机灵的。既然如此,你就多跟她亲近亲近,你父亲见了也会欢喜。这府里也没几个小姐妹,我看你三妹妹是个顶懂事的。” 宋雅馨乖巧点头:“女儿晓得了。” 梁氏朝宋清月招招手,叫她过来说话,她拉着小丫头细瘦的手腕,才发现小丫头瘦得几乎只剩个骨头架子,于是皱眉问道:“怎得这般瘦?春姨娘没照顾好你么?” 宋清月立刻摇头,道:“我是早产儿,生下来就体弱,头三年几乎一直在生病,亏得姨娘悉心照料才活下来。” “欸,可怜见的。”梁氏叹气,看着宋清月只绑了彩色丝带的双丫髻,想了想,对徐妈妈道,“将那对象牙蝴蝶拿来,大过年的,没点像样的首饰怎么行,怎么说你也是四爷孩子。” “多谢母亲。”宋清月谢得大大方方,神情坦然,没有过多的得意也没有讨好巴结的神色,梁氏心里暗暗吃惊,这孩子真不得,这份定力怕是静雅都不如,她抬眼看了眼春禾,眼中满是疑惑。 宋清月道:“春姨娘因为我那时候生病,经常到处求神拜佛,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爹爹怕我被影响,在广州府的时候,我都是单独自己住的。” “原来是这样,你身边的嬷嬷呢?”梁氏又问道。 “是窦嬷嬷,不过她年纪有些大,儿女也都在广州,这次就没跟着我们来京城。”宋清月答道。 “在广州府,四爷给你们请教习先生么?”梁氏接着问。 “有的,父亲请了位秀才叫我们读书识字,不过多数时候那位先生只帮我们复习,多是父亲亲自教我们。” “难怪了……”梁氏的手又握成拳头,她看得出来,四爷跟她生的孩子们不亲近,孩子们跟爹爹也显得生疏。欸,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又问了问广州府的情况,发现那边确实缺少厉害的先生和好的书院。 这几日宋四爷的焦躁不安她也是有感觉的,特别是宋家嫡支那边其实态度挺明确的,他们不想要四爷留京。 梁氏当然希望夫君可以留下,但她也总要想好以后的路要如何走。 三个嫡子的户籍都在京城,以后参加科举也必定是要在京城参加。岭南那一带商业发达,文风不盛,想要走科举路子就还是只能呆在京城。 她怕呀,她真的害怕再与夫君分离多年。 第九章 运气逆天 梁氏是梁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嫡长女,有脑子,有手腕,加上宋四爷对她表现出来的情意和尊重,使得梁氏这个当家主母可以格外宽厚慈祥。 大年初一之后,梁氏就让下人按照广州府的待遇,给宋清月单独准备了一个小院子,派了一个嬷嬷和两个扫撒的小丫鬟过去服侍。 宋雅馨也在母亲的授意下,常常去找三妹妹说话。 宋清月发现宋雅馨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非常好为人师,她只是随口夸了她一句:“听说姐姐诗词学得好。”小姑娘便滔滔不绝,东一榔头西一棒地说了两个时辰的诗词。 还真别说,这小姑娘虽然只有八岁,肚子里墨水可真不少,虽然说话还缺少逻辑和条例,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但其中还真是有许多东西是宋清月本人不知道的,特别是《诗经》她知之有限,在广州府的时候,宋四爷最喜欢给孩子们讲的是《史记》和《论语》,偶尔给宋清月开小灶的时候,会涉及一些《资治通鉴》、《孟子》之类的。 一甲进士的学问真是杠杠的,说得有趣,讲得深刻,宋清月超级喜欢听帅哥老爸讲课来着,宋四爷见学生听得投入,他自己说得也来劲,总之给宋清月讲课,让他感到极其满足。 晚上宋雅馨腻歪在夫人怀里说悄悄话,道:“母亲,三妹妹可真厉害,《滕王阁序》《阿房宫赋》那么长的骈文她都能一个字不差地背下来。她才六岁呢。” 梁氏叹气道:“那是你爹亲自教出来的,当然厉害。” “真的?在广州府的时候,父亲亲自教导三妹妹么?” “嗯。” “母亲!”宋雅馨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女儿也想听父亲讲课。” “行啊,你找你三妹妹说说,以后你父亲给你三妹妹讲课,你跟着一起听。” 奈何这几日宋四爷忙得脚不沾地,应酬颇多,户部尚书孙大人也喜欢叫他去说话,还给他引荐了不少自己的门生故旧。宋四爷这个人有能力,会做人,还有拼劲,孙大人很是喜欢他。宋四爷也知道,孙大人这是想要把自己纳入麾下的意思了。 他问孙大人:“大人,学生有一事不明,内阁,可是要有人员变动了?” 孙大人笑起来,宋四的政治敏感度还是很高的嘛!他倾身过去,低声道:“去岁是个旱年,北部边防吃力。” 宋四吃了一惊,问道:“那圣上的意思?” 孙大人声音压得更低:“圣上好大喜功。” 这就是主战的意思?不过据宋四所知,太子是主和的啊……难不成跟东宫也有关系? 当天晚上宋四又睡不着了,天子春秋鼎盛,地下那些皇子们这就已经坐不住了?孙大人是哪一派的?他不会把自己卷进去吧? 有徐皇后在,这些人不会以为他们有机会让东宫易主吧?徐皇后与陛下是少年夫妻,在陛下当年夺取皇位的时候立下过汗马功劳,徐皇后的亲哥哥也被陛下封为世袭罔替的一等侯。这么多年来,陛下对徐皇后,对徐家极其倚重、信任,东宫地位可以说是无可动摇。 孙大人到底是谁的人?还是,他们只是单纯的主战,跟皇子们并无关系? 想来想去,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宋四爷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带着梁氏到处吃酒席。这时候他突然萌生了退意,不是他不愿意赌或是没有进取心,实在是他认为现在为时过早。 思虑三日之后,他在正房歇息的时候,拉着梁氏的手,叫着梁氏的小字道:“念慈,我可能……还是要外调。” “是么……四郎已经决定了?”梁氏语气平静,但她的内心却一点不平静,甚至被夫君握住的手也开始微微发颤。 宋四爷自己也不平静,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个想法宣之于口,能对着妻子说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良久,等两人都平静下来,宋四爷翻身搂住梁氏,哑着嗓子道:“为夫也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梁氏抱住夫君失声痛哭。 “夫君,夫君!妾身也是,妾身也舍不得夫君……” 宋清月在闺房里听了院子里爱到处打听八卦的小丫鬟的禀报,对宋大人这套做戏的本事嗤之以鼻,他哪里是舍不得梁氏,他舍不得的,是京城,还有那青云直上的康庄大道。 次日一早,宋四爷就让人给送宋老太师递帖子,下午,宋家下人过来叫宋四爷过府叙话,回家的时候,宋四爷浑身瘫软地倒在书房的暖阁里,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 他不曾想过,嫡支那边竟然能如此冷心绝情,当宋老太爷拿着一沓子他的把柄、罪证给他过目时,宋四爷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把柄,很多都是早早就下给他的套子,还有些是根据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捏造的,他们竟然准备得如此周全,这拴狗的绳子怕是从他进士及第的那一天就已经套在他脖子上了! 他们是老早就在防着自己了吧!要是他仍旧执迷不悟地到处找关系,试图留在京城的话,宋老太爷和几个堂叔伯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狠狠将他扒下一层皮来! 咚! 咚! 咚咚咚! 宋四爷泄愤地用腿敲着炕沿,真是恨! 偏偏他现在只能泄愤却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父亲!” 有人敲门,随后门就被推开了,“父亲。” 女童清悦的嗓音响起,抚平宋四爷心中诸多焦躁,他双臂在后撑起身子,有些没形象地看着走过来的三丫头。 宋清月费力地爬上炕,在宋四爷对面坐下,问道:“宋大人,过完年咱们是不是就要回广州府去?” “广州府?怎么,你想回去?” 宋清月低着头,想了想道:“其实留在京城或是回广东去都无所谓,爹爹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你是这样想的?”宋四爷竟然从三丫头口中听到了爹爹两个字,顿时觉得浑身的筋脉都舒畅了! “嗯,我是真心这样想的。” 宋四爷很快调整了心态,五天之后,似乎各方人马的角力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天子正式下达圣令:任命宋建鸣为广东省布政使,元宵节后前往上任。 从二品! 接到圣旨的宋四爷激动得浑战栗!过来宣旨的是尹监正的徒弟小秦公公,小秦公公笑眯眯地恭喜宋大人,宋大人连声说不敢,梁氏往小秦公公的手里放了一个礼盒。 打开一瞧,是三根百年人参。 小秦公公笑了笑,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宋建鸣道:“小秦公公辛苦了,一点药材,不值当什么,公公就收下吧。本官倒是有一事不太明白。” “大人请讲。” “公公可知原广东布政使严大人去了哪里?” “哦,严大人家中老母过世,请辞丁忧。” “原来如此。” 宋大人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若不是小秦公公还在跟前,他现在真想仰天大笑三声,这是上天助他! 他笑着把盒子往小秦公公手里塞,又额外将一个荷包塞进他袖中,“公公就莫要推辞了,这大过年的,外头冷还要劳公公来一趟,本官实在过意不去。” 小秦公公好似推辞不过,这才收下人参,又小声对宋四爷道:“宋大人,走之前陛下大概还要召见您一次。” “公公可知陛下会问哪方面的事情?” “倭患不除,陛下心中难安呐!” “多谢公公提点。” “不敢当,咱家这就回去了,恭喜宋大人呐!” 宋四爷朝他拱拱手,毕恭毕敬地亲自将他送出府去。 小秦公公回宫之后就将那盒人参孝敬给师傅,尹监正将盒子的底板掀开,下面果然有厚厚一叠银票,足足三千两!尹太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个宋四啊,真是上道。他抽出十张百两的银票给小秦公公,道:“辛苦一趟,这是给你的。” “嘿嘿,多谢师傅!”小秦公公兴奋地接过银票。 “嗯,跟着师傅,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多谢师傅栽培!” 第十章 帅哥老爸的过往 三日后,宋四爷一大早被皇帝召进御书房说话,到了傍晚时分才出宫门,进府门的时候宋四爷脚下生风,昂首挺胸的。 梁氏领着子女去迎他,宋四爷心情好极了,揽着梁氏的腰,道:“念慈,今晚陪为夫喝两杯!”又对几个小的故作威严地道:“都回自己屋去!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么!” 孩子们偷笑,大哥儿宋辰海拉着两个弟弟做功课去了,四弟宋辰瑞才六岁,还在啃手指呢,一听功课两个字,小脸立刻垮下来,二哥儿宋辰旭一脸坏笑,拎着弟弟的领子就往小书房拖。 “大哥,今年母亲会不会再给咱们添个弟弟妹妹?”宋辰旭抬头问宋辰海。 宋辰海扬扬眉毛,抬手给了弟弟额头一个板栗:“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哥!我又没说错……”宋辰旭嘟哝着,“我倒是希望咱们再添个弟弟!” “为何?”宋辰海好脾气地问。 “嘿嘿,这样我就可以押着弟弟写大字,他不听话就打他手心,抽他屁股!”宋辰旭挥舞着小拳头,威风凛凛地说道。 在一旁的老四宋辰瑞听了瘪瘪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心中点头,没错没错,要是生小孩一定要生个弟弟!他也可以当哥哥,没事揍弟弟玩! 宋辰海抽抽嘴角,难道是自己这个兄长对弟弟太凶残了?这娃心里的怨念是有多大啊! 隔壁嫡支宋府,气压有些低。 宋老太师也没想到,陛下这么看重宋四!年纪轻轻,三十岁出头的从二品大员!这简直是大周历史上绝无仅有,史无前例的! “爹,看来不仅仅是几位阁老的意思,而是陛下真的看重宋四。”宋大爷心里有些难受,他一个快五十的人,品阶上被个旁支的堂侄压了一头,这还是在他们宋家有意打压下得来的结果,叫他怎能不愤懑。 宋老太师端着茶杯,垂眸盯着杯中的茶叶起起伏伏。 宋老太师也在反思,真的是自己老了么?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么?庶弟老三的庶子的庶子,听说从上到下一窝子荒唐人,难不成当真歹笋里冒出个好竹来,好到比自己这一支里,没一个能比得过的? 沉默良久,宋老太师开口,问道:“建烁在江南呆了几年了?” 宋建烁乃是宋大爷的嫡长子,宋家嫡长房的嫡长孙,从小由宋老太师亲自开蒙教导,曾经被陛下选做长孙殿下的伴读,现任镇江府知府。 “五年有余。”宋大爷见老爷子提到自己的嫡长子宋建烁便立刻紧张起来。 只听老爷子咬着牙地道:“把最好的地方选给他,在地方五年,却毫无建树,简直枉费老夫一番心血!” “爹!建烁并非毫无建树!”宋大爷急急解释,“实在是宋建鸣那小子,运气太好!” 运气确实好,先是土豆玉米的事情,可以算作是运气。加上陛下想要宋四留京重用,但阻力很大,大概也没有合适的缺口留给他,但陛下想要重用宋四,正好广东省布政使严九元丁忧,有了空缺却没有合适的人选。 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宋四此子运气逆天啊! 宋老太师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失态了,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又道:“去告诉宋建鸣,在走之前老夫要再跟他见上一面。” 元宵节当天上午,宋四爷去见了宋老太师,回府之后就去了正屋找梁氏喝酒。 “什么运气!我看那老头子是老糊涂了!难道本官这六年来在广州府的业绩都是吹嘘出来的?本官能自掏腰包奖赏农兵,他们能吗?能吗!”宋四一边喝酒一边大骂宋老太师。 梁氏给他斟酒,两眼望着夫君满是崇拜:“我父亲也高兴,说我眼光好呢!” 宋四爷红着脸有些醉了,他揽过梁氏的肩膀,将自己的额头贴住她的,温热的酒气喷在梁氏脸上,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狠狠吻上去,一顿饭没吃完,宋四爷便抱着夫人入了卧房。 堂兄宋建烁比宋四爷大五岁,宋老太师的嫡长孙,由宋老太师亲自教养长大,十二岁拿到小三元,算是宋氏一族的一位标杆性的人物。 当年,宋四爷在江陵老家时候就听说过宋家嫡支这位大堂兄。而宋四爷自己是家中庶长子,生母只是个外室,是他老爹年少荒唐留下的产物,嫡母视他如仇寇,爷爷也是个荒唐的,一家子都是荒唐人。 不过谁也没料到,歹笋里偏偏出了个好竹,宋四爷是个过目不忘、悟性极高的天才,野蛮生长之下,竟然在十三岁的时候考取了秀才功名,他的几个弟弟都不如自己。 嫡母当时快气疯了,竟然在他的饮食里下药,好在他外祖父是个游方郎中,他生母陈姨娘懂些医药,及时将他的命救了回来。 之后招呼也没打,他拿着外祖父给自己的五十两银子,独自上京,求到嫡支这里,求他们收留资助自己。其实在宋氏这样的求到京城宋家的旁支子弟还挺多的,宋家也不是每个都收留,但宋建鸣是十三岁考取秀才的优秀子弟,宋家嫡支这边自然是答应的。 不过是给个地方睡觉,多添一双筷子,这对于树大根深的宋家而言根本不算事。 然而京城宋家也没想到,仅仅三年,只有十六岁的宋建鸣偷偷去参加了科举,而且竟然考中了举人!他是大周朝最年轻的举人! 同年中举的宋建烁已经二十一岁了,尽管他名次非常靠前,在举人中,二十一岁也算是一个极年轻的年纪,但有宋建鸣在,大家谈论的就都是那个十六岁的举人。 那一届的秋闱,风头都被初来乍到的宋四郎抢了去。 就这样,宋建鸣被宋家大堂伯强制要求延后三年再去参加会试。 宋建鸣知道,其实在宋建烁成为当年的传胪之后,梁家就有意与宋家议亲。梁念慈是梁家最受宠的嫡长女,也是京城有名的闺秀。 但是梁念慈一眼相中了宋建鸣。 宋四郎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又是个十六岁的举人,她跟家里大闹一场,硬是让父亲出面去宋家议亲,然后又等了宋建鸣三年,等到他中了探花,梁家才同意把女儿嫁过去。 宋建鸣把梁氏压在身下的时候,他就止不住地得意,当年他赢了宋建烁!不管是女人,还是科举,还是仕途,他一个旁支庶孙,狠狠踩了嫡房一脚!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兴奋,动作便越是勇猛,梁氏被夫君弄得浑身都红透了,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几岁似的,心跳得厉害,理智全无。 屋外天光正亮,屋内芙蓉帐暖,狂风暴雨。 直到阳光西斜,正屋里终于要了热水。 傍晚,让孩子们吃了些汤圆,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宋大人宣布全家都去街上热闹热闹。 第十一章 庶得不能再庶了 京城的元宵节很是热闹,街道上挂满了花灯,显得格外亮堂。 除了何姨娘的一对龙凤胎年纪还太小,宋四爷让他们母子三人呆在家里之外,其余的七个孩子,四个女人全部出动,再加上下人,一共三十二人,浩浩荡荡的。 春姨娘本来不想出门的,不过宋清月硬拉着她出来了。春姨娘她这样抑郁的人就得出门多散散心,在逼仄的小院子里,越待越抑郁。 孩子们一路走一路买,一路吃,街上除了各种商家摊位,还有多些杂耍、变戏法的。 四个男孩子乐疯了,一年到头就除了年三十就今天没有功课,五公子宋辰飞像个猴一样跑前跑后,看到路边的积雪也兴奋得不得了,一下跳到雪堆上小疯子一样打滚,秋姨娘拉都拉不住,气得拎起儿子的后领,当街揍起孩子来。 宋四爷看到也不阻拦,站在一边乐呵呵地笑,余光里看到宋清月安安静静地拉着春姨娘的手,安安静静地看着弟弟打滚抿嘴笑。 这孩子真是人如其名,冷冷清清的,似乎从没见她闹过,像一轮秋冬深夜里清冷的月。 宋四爷走过去,抱起宋清月,问道:“月儿也是第一次见到雪吧,你怎么不兴奋?” 宋清月不甚热络地答道:“前几天下雪的时候,在院子里玩过了,我还跟嬷嬷丫鬟们一起堆了雪人。” “是么?拿回去之后爹爹去看你堆的雪人?” “有些丑。”宋清月笑,忽而抱住宋四爷的脖子,问道:“宋大人这次回广州,会带着我们么?” “自然!” “夫人也去么?” “她去不了,你三个哥哥要在京城念书。” 宋清月低头想了想,道:“其实可以让他们两年去一次广东。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一直呆在京城死读书也不好。” 每次宋清月小小人儿,奶声奶气一脸严肃认真地讲出大道理的时候,宋四爷都觉得极为逗趣,他刮了一下宋清月的鼻子:“就你主意正!这么小的人,管到你哥哥们头上去了。” 宋清月却不理睬宋四爷的话,继续道:“宋大人,您虽然升了官,可也不要得意忘形呀!还有啊,你不能对不起夫人,她对你情深意重,宋大人可不能当负心汉!” 宋建鸣转头,跟宋清月大眼瞪小眼,这小丫头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故意板了脸,训斥道:“怎么管了你哥哥不够,还要来管你爹爹了?” 宋清月哼了一声:“我可是宋大人你的福星,你不听我的话,小心走霉运!” 诶哟,小丫头居然威胁起人来了!宋四爷哈哈大笑,笑得过路人都不住地转头瞧他。 街边茶楼二楼,一位金尊玉贵长得极好看的十几岁的小郎君临窗而坐,包间里还坐着其他几位京城有名的纨绔。他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盯着楼下那对父女看。 另一位纨绔伸长了脖子揍过来,问道:“看什么呢,看这么认真?” 那漂亮的小郎君子朝下一指,道:“你可知那是谁?” “谁?” “最近风头无两的那位小宋大人,新任广东行省布政使。” “哦,我知道,我知道!据说才三十出头!”另一位纨绔也把脖子伸长了凑过来看,三个脑袋跟叠罗汉一样挤在一扇狭窄的窗户里。 “诶哟,长得真是一表人才,那相貌跟你父王有得一拼啊!” 那纨绔说的便是当今皇三子,肃王殿下,而这里的三个纨绔分别是肃王世子李昭,平阳公主的儿子黄怀德,还有镇北侯府的嫡房幺儿,宁远。 世子李昭却眯着眼使劲盯着被宋大人抱在臂弯里的女孩子瞧,这就是当初那个还是奶娃娃就骂他是小屁孩的小姑娘吧,三年不见长这么大了!真是怪可爱的。 不过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棺材脸,诶哟,宋大人亲她面颊,她还满脸嫌弃! 哈哈哈哈! 李昭拍着大腿,乐死他了,这小丫头可真好玩! 他还记得他让她叫自己哥哥的时候,这奶娃娃朝他翻白眼的样子呢! 啊,手好痒,他想捏她脸,想把她弄得哭唧唧,要是能看到她急得跳脚的话,一定更好玩! 宋清月打了喷嚏,不知道她已经被个狼崽子盯上了。 次日,宋府下人急急忙忙开始打包,也不知道宋大人突然发什么疯,一早醒来就决定要带着夫人还有孩子们一起南下去广州府,等到了广州府,让他们呆上几个月,到处看一看,涨涨见识,再让几个男孩子回京城继续上学。 一家子都走了,除了林姨娘。他带走了二姑娘宋雨汐,却留下了林姨娘。 宋四爷心里是恨透了嫡母林氏的,这个林姨娘也是当初嫡母逼着他抬进门的,他已经让她给自己生了一个孩子,她该知足了,现在的宋大人是一点也不想看到林姨娘,见到她就能让他无端想起过去那些被嫡母磋磨、被父亲无视的日子。眼不见为净,免得坏了自己的心情。 梁氏开心坏了,虽然几个月后她还要带着孩子们回京,但宋建鸣说了,他让她每两年就带着孩子们南下一趟,等宋辰海考取功名之后,就让宋辰海管着他弟弟们,这样夫人就可以到广州府来与他团聚。 江陵宋家得到了宋建鸣升任广东布政使的消息,送信的人除了宋家嫡支的下人以外,还有一位叫赵三的护卫,也是宋建鸣的心腹之一。 拜见过宋老爷和林夫人之后,随即提出要护送宋大人的生母陈姨娘还有他外公老陈郎中去广州府。 夫人林氏气得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在赵三脚边,赵三随即沉了脸,语带威胁:“太太这是要跟我们大人做对么?” 林氏气得直喘粗气,胸口起起伏伏:“那个逆子!我要去告他不孝!” 赵三毫不畏惧,冷笑一声:“夫人确定要这么做?” 林氏被赵三的气势震慑,却仍旧嘴硬地骂道:“我是他嫡母,他还能反了我不成。” 赵三不多废话,于是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林氏身边的嬷嬷。 林氏瞧了那张纸上的内容,白了脸,气得把身后博古架上的梅瓶也给砸了,死死咬着牙,喉咙口涌上一阵血腥味。 那是她两个儿子的把柄,她怎么没想到,那个小贱种,居然查自己的儿子! 宋老爷摸着红彤彤的酒糟鼻,终于肯露面和稀泥了,一边帮林氏顺气,一边叫人给赵侍卫上茶。 一番寒暄后,答应了赵侍卫,让他带着陈姨娘离开。 林氏于是把火全撒到宋老爹头上,一晚上把宋老爹抓得满脸花,还给打成了猪头。 宋建鸣的爷爷是京城宋老太师的三庶弟,他爹又是他爷爷的庶子,再到宋建鸣,又是庶子,所以说,宋建鸣此人,真是庶得不能再庶了。 宋老爹考了秀才之后,几次乡试都没能中举,他也就歇了科举的心思,他又不通庶务,于是安心当个纨绔,斗鸡走狗无所不会,养成了一堆不良嗜好,分家之后,他得到的那点点祖产早早被他挥霍一空,这些年都是靠着林氏的嫁妆过活。 第十二章 书院清谈 次日一大早,趁着林氏还未起,宋老爷顶着一张被揍成猪头的脸,偷偷跑去问赵三,搓着手,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问道:“那个,赵侍卫啊,我儿子没让你给老夫带点什么东西么?” “什么东西?” “这个!”宋老爷比了钱的手势。 被赵三嫌弃的眼神,狠狠鄙视了,这什么爹啊,太不靠谱了,他家大人到底是这么长大的呀!这么不靠谱的爹,和一个恨不得杀了他的嫡母,他们大人不容易啊! 白眼快被翻上天了,赵侍卫把六千两银子拍在桌上,道:“我们大人说了,这是当初他成婚时您给的三千两安家费,加上利息,他现在还给您六千两,还请您以后千万别去找他要钱!我们大人也是花夫人的嫁妆银子,他穷得很!” 之后,赵三还掏出一张还钱文书,让宋老爷在上头按手印。 宋老爷撇撇嘴,心里骂着小畜生不孝子,面上还是笑嘻嘻地按了手印。 六千两啊!哈哈哈,终于他又可以出门逍遥两个月了! 另一边,沿着京杭运河的官道上,宋辰海在马车里抽查弟弟们的功课。冬季,运河被冰封了,走不了船,前半段只能走陆路。 一路走,宋大人带着几个男孩子外加一个宋清月到处看,让孩子们认识粮食作物,还带着他们在路过的城镇闲逛,一路给几个儿子布置功课,让他们写下当日的所思所感。 宋雅馨也想跟着爹爹出去玩,一听跟着哥哥们出去玩就要写功课,瞬间瘪了嘴,不服气地问道:“那三妹妹也要写功课么?” “自然,你三妹妹每天都写一篇游记。” 宋雅馨瞬间闭了嘴,回去陪着母亲做绣活去了。 其实宋清月不仅写游记,她还会画速写。前世她从小就爱看漫画,从初中开始跟着是油画教授的爷爷学过素描,又到网上搜索绘画教程,自学了漫画,画得又快又好,高中大学那会常常偷偷画些不那么正经的同人图。 不过那些用炭笔画的风景速写她都藏了起来,只给宋大人看她的游记,不然解释不清。 过了济宁府之后,运河不再被冰封,终于可以上船了。 之后他们随船又逛了好几个城市,徐州、淮安、扬州,路过镇江的时候,宋大人还特地牵着夫人梁氏的手去拜会了一下他那位当镇江知府的宋家嫡支嫡长房的嫡长子,大堂兄宋建烁。 这纯粹就是去炫耀去了。 宋清月啧啧摇头:宋大人怕不是飘了,再这么继续飘下去,小心阴沟翻船。 宋建烁倒是相对宠辱不惊的,其实早先跟这位堂弟一起进学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位弟弟的厉害了,果然是个出类拔萃的人,运气也是没话说。 不过也说不准,朝堂斗争向来惨烈,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宋建鸣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难免没有翻船的时候。他倒是很期待自己跟这位弟弟的未来,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到达杭州府之后,一行人在杭州城休整了五日,宋清月点名想去看丝绸厂和造纸厂。 现在是冬季,蚕丝早被用完了,丝绸厂停产歇业中,不过当地的富商还是挺乐意接待朝廷大员的,领着宋大人和几个孩子去参观了停工中的纺纱厂。 造纸厂的老板听说有从二品大员主动上门求见,吓得差点犯心脏病,听说宋大人只是想带着孩子们去参观一下造纸的过程,顿时放下心来,屁颠屁颠地亲自领着宋大人还有宋家的几位小公子以及一位小小姐去看了自家造纸厂。 最后留宋大人吃了顿饭,算是结下了善缘。 回家之后,宋大人看完三丫头的游记,问她:“小鬼头,你还想去什么地方瞧瞧?” 宋清月想了想,道:“书局和印刷厂。” “行!”宋大人立刻答应了。 杭州可是文风极盛之地,在杭州多买些书带去岭南倒是个极好的主意。 于是由宋全护着,宋清月一头扎进书局,买了一堆怪志小说,杂谈游记,食谱、医书、农政、工学等等,总之全是杂书,整整一箱子,每本书一两至三两不等,花了宋大人好几百两银子。 不过宋大人不心疼,他知道宋清月是个人小鬼大有主意的,说定哪天再来个如同土豆、玉米一般的神来之笔,让他在陛下面前刷刷脸。 而宋大人则带着长子宋辰海和次子宋辰旭去了杭州最著名的万松书院,拜会了万松书院的山长,与老山长进行了一场清谈,让两个儿子旁听、做笔记。宋大人在广州府任知府期间,经常假扮卖货郎深入田间地头了解民情,虽然年轻,却阅历丰富,又是一甲进士出身,几个问题问得老山长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 前来旁听清谈的学子们听得过瘾,想请宋大人明日再来进行清谈。 回家之后,宋辰海和宋辰旭整理旁听笔记,宋大人还要求他们一人写一篇感想。 难得,宋辰旭写了几个开头,又都觉得自己想不明白,把纸团了重写,折腾到半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去请教宋大人,宋大人摸摸儿子头,让他休息,明天继续跟着他去万松书院旁听。 宋清月过来凑热闹,闹着要看。 次日宋大人再去万松书院时,发现山长将崇文书院和紫阳书院的两位德高望重的老鸿儒也请来了。清谈地点选在书院后山的一座凉亭内。亭外乌泱泱围了一大群学子,有万松书院的,也有其它两个书院的。 宋大人如今实在是太出名了,十九岁的探花郎,三十二岁位居从二品大员,简直就是所有读书人的榜样啊!大家都是慕名而来。 一场清谈围绕守旧与革新展开,三位老山长从前也是为官之人,一场清谈之后便发现宋大人不仅是个深谙为官为人之道善于专营之辈,更是个实干家。其中“摸着石头过河”这一提法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既然很多政策我们无法预料其实际实施后的结果,凡事皆有利有弊,与其争论不休,让事情止步不前,不如先小范围试点,有什么漏洞再加以修改补充,等政策完善之后,便可大规模推广。” 嗯!这就是宋大人作为广州府知府六年里,各项事宜推行顺利的秘密法宝! 那日,宋大人带着孩子们下山之后,几位老先生仍旧有些意犹未尽之感,不禁感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离开杭州之后,众人坐马车前往甬山县。甬山县就在舟山群岛的对面,冬季海风多为西北风,正好从甬山县坐海船,沿东海岸,顺风南下,前往广州。 这是孩子们,也是梁氏第一次见到大海,那一望无际的蔚蓝让每个人内心都充满了震撼。 如同几年前,宋大人带着被宋老太爷打压的愤懑,前往岭南广州府,见到大海的那一刻,内心竟然豁然开朗。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在日月天地间,他短如蜉蝣的生命里,当真什么都是过眼云烟的小事。 十天后,众人终于到达潮州码头,大半在京城土生土长的人已经因为晕船,个个奄奄一息,特别是梁氏和大小姐宋雅馨。 宋大人不能耽搁上任,只好先让晕船的家眷留在潮州府休养,自己先行一步,前往广州府布政司衙门上任。 第十三章 潮州城 潮州府知府袁大人非常热情以及讨好巴结地招待宋大人的家属,不过大家实在是被晕船折磨得没了精神气,梁氏一到袁府就病倒了,袁大人的夫人甚至没来及的跟梁氏套套近乎,只能每日尽心照顾,好叫宋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来日念及这些日子的情分叫宋大人替夫君美言几句。 她听闻,宋大人从前知广州府知的时候,就跟巡抚沈大人关系极好,就是沈大人常常在给天子的奏折里提及宋四爷,现在他们家好容易有个在长官面前露脸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水土不服,加上头一次坐海船,导致原本住在京城的众人在潮州一住就是十多天。倒是几个生养在广州府的孩子休息了两天之后就活蹦乱跳的,宋清月更是拉着侍卫齐小五在潮州城里到处闲逛。 齐小五是这批侍卫里比较出类拔萃的一位,是宋大人特地拨给三小姐的侍卫,原本他怀疑做小姐的护卫是否是用牛刀杀鸡,现在他在发现做三姑娘的侍卫是真的累啊! 三姑娘也太能逛了! 这都连着逛了五天的街了,还净往人多的地方钻,连海鲜市场都不放过,齐小五神经紧绷,生怕三姑娘有个什么闪失,宋大人非把他劈了不可! 宋清月这几天亢奋的主要原因是吃到了好些前世熟悉的美食,潮州这一带都是客家美食,鱼丸、酿豆腐之类的她超级爱,不过她没找到沙茶酱,可能辣椒在南亚地区也还未普及,还要再等上几十上百年。 撒尿牛肉丸也是绝对没有的,这个年代牛都是重要生产物资,杀头牛都要官府批准,更别说吃牛肉了。北方羊肉多,岭南一带,蛋白质主要靠海产,不过自从宋大人推广了鸡养殖技术之后,药材鸡汤和卤鸡蛋、卤鸡杂也逐渐流行起来。 街边的药铺门口咕咚咕咚煮着凉茶,每家凉茶的口味不尽相同,各家有各家的秘方。 药铺不远处一定有一家酸辣粉铺子,自从宋大人推出宋老爹辣椒酱之后,酸辣粉也成了本地的流行美食。制作鱼丸剩下的鱼骨和边角料加入酸菜熬汤,放一勺宋老四牌辣椒酱,撒一把花生碎,有人碰不得,有人越吃越上瘾。嗦完酸辣粉,再来碗凉茶,简直爽歪歪。 宋清月胃口小,偏偏她馋得要死,于是吃不下的都由齐侍卫包圆,几天下来,齐侍卫摸着自己渐渐鼓出的小肚子,觉得坚决要把三姑娘强制送往广州府,不然他会因为发胖而武功退步的! 明天一定是最后一天!过了明天,一定把三姑娘送回宋大人身边! 齐侍卫是这么想的,奈何苍天无眼,第二天,他把小姐弄丢了!就在某个玉石铺子,一转眼,三姑娘就没影了! 第十四章 绑架 宋清月醒来的时候被绑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脚还被铁链绑着。 要死……她不会被绑架了吧? 齐小五呢? 他不是武功高强么? 啊,早知道她就听话,乖乖呆在家里不出来的。 气死她了,该死的人贩子! 她四处看了看,又低头瞧了瞧绑在身上的麻绳,居然有粗有细,捆绑手法极其专业,她试图挣扎了几下无果后,果断放弃了,叹口气,倒下身子,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屋外的三个侍卫看得瞠目结舌,急急忙忙跑去报告世子爷。 “世子,宋姑娘,宋姑娘她醒了!” “是吗!她现在如何了?”李昭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满脸兴奋地问道。 “额……”王府侍卫面露迟疑,随后答道:“宋姑娘只是观察了一下周围,就躺下去睡了。” “睡了?”李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先是惊讶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那侍卫挠着鼻子,心想那位宋姑娘果然与众不同,心大得很,那么小一个小姑娘,发现自己被绑架了竟然不哭不闹,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逃跑无望居然选择继续睡觉,让他们这群“绑匪”感到十分没有成就感啊! 肃王世子李昭今年十二岁了,个头比从前高了许多,就是性子还跟从前一般恶劣。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手指灵活地将那把匕首耍出各种花样来,翘着二郎腿,不满地看了侍卫,指着他命令道:“你们,想办法吓唬吓唬她!不把她吓哭,不许吃饭!” “……” 王府侍卫吞了一口吐沫,只觉自己的吐沫都是苦的。世子小爷这是又发什么疯,您这样不怕王爷知道了抽您么? 侍卫们垂头丧气地跑回柴房门口,于是宋清月听到了屋外磨刀霍霍的声响,只听外头有男人压着嗓子低低笑,一边磨刀一边说道:“今天的猎物可真不错!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好吃!” “嘿嘿嘿!老子都一个多月没吃肉了,等会是红烧还是清蒸?” “我看烤着滋味最好!” 被关在里面的宋清月听得浑身汗毛直竖,心想:妈呀,猎物不会说得就是自己吧?这也太惨了吧?她可不要死在这里! 于是她像个蚯蚓一般拱到门边,对着屋外喊道:“几位好汉!刀下留人!把把把……把我卖了吧!我很值钱的!我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买到牙行能卖好几两呢!实在不行,卖去青楼也行啊!卖去青楼能卖五十两银子呢!你看你们一个月没吃肉了,五十两银子够买三十只鸡了,你们再养一养,以后天天有肉吃。今天把我吃了,以后就没有了!” 李昭在门外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片子,居然要他们把她买去青楼!自甘下贱!气死他了! 哐! 一声巨响,柴房门被踹开,一个浑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刀,用刀鞘一把抵在宋清月胸口:“你他娘的说什么?你敢说一遍!” 宋清月脸都被吓白了,结结巴巴地小声道:“好汉饶命……别,别吃我。吃人肉是会下地狱的!” “呵!小爷从小杀人不眨眼,我会怕下地狱?” 嗯?这好听的嗓音,怎么像是个还没变声的小男孩? 卧槽,不会遇到个不讲道理的变态杀人狂吧? “好,好哥哥,只要不杀了我,叫我做什么都行。我……那个,我长得还行,会写会算,学什么都快,实在不行,我看您年纪也不大,您把我当个童养媳也行,等我长大了给您做压寨夫人,好不好?怎么说我也是官家小姐,我爹可是朝廷二品大员,二品,您知道么?大官!特别大的官!您娶个二品大官的压寨夫人,多有面子?以后说出去,就算是在山匪人贩子里,那也是头一号!” 宋清月一口气说完,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她舔了舔嘴唇,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个蒙面的黑衣土匪。 黑衣土匪低头瞧她,瞧了好半天,突然噗嗤一笑,继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小爷今日放你一马,等你长大了给本世子做压寨夫人。哈哈哈哈哈……” 这就放过她了?宋清月还没来得及高兴,继而颈后一痛,就又昏了过去,闭上眼睛前,她瞄见门口那几个侍卫手里的刀,她努力睁大眼睛看,在昏过去之前把侍卫的刀鞘上的花纹印在脑子里。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广州府那个熟悉的家里了。 “姑娘!!” “姑娘您终于醒了!” 两个丫鬟墨香和墨韵哭哭啼啼地围过来,白嬷嬷急急忙忙从屋外奔进来,见到宋清月终于清醒了,立刻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起来。 “啊……疼死我了。”宋清月摸着脖子后面肿起的块块,那些人下手真狠!她敢打包票,那些个人有来头,而且还是冲着父亲来着,绝不是什么普通山匪遭贼人贩子。 能用得起那么好的刀,岂是一般土匪有的? “墨香,拿纸笔来,快点!” 见小姐摧得急,墨香点点头,赶紧拿了宣纸毛笔给宋清月,弄得她哭笑不得,嫌弃道:“炭笔!你拿毛笔给我我怎么写?” “哦……哦!”墨香又去小书房拿炭笔。 她是新年后才被大夫人派到三小姐身边的,原本她还有些不舒服,觉得给个姨娘养的庶小姐当贴身丫头还不如去给大小姐做二等丫鬟。最近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三小姐的零花钱比大小姐多,而且极得大人宠爱!三小姐性子散漫,规矩差了一些,但极聪明,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这种炭笔,她还有一种竹管套钢头的笔,也是她没见过的。 不管丫头怎么想,宋清月想趁着还有些印象,把侍卫刀鞘上的装饰图案画出来,交给白嬷嬷道:“你去找我爹,就说这是我在绑架我的人的刀鞘上看的,他自会处理的。” 宋大人的书房里,乔装成普通侍卫的肃王殿下手里拿着宋清月画的刀鞘装饰图朝宋大人扬了扬眉毛,笑得一脸温和:“宋大人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可惜了,是个女孩。” 宋大人嘲讽一笑,回敬道:“殿下才是生了好儿子,下官佩服!” 肃王殿下手里把玩这宋大人桌上放着的一杆炭笔,不在意地哈哈一笑,道:“可不是,这小子,就是欠教训。宋大人放心,本王必会给宋大人一个交代。” 宋大人哼哼了两声,端了茶,就要送客。 肃王殿下瞄了他一眼,把那杆炭笔揣进袖子里,飘然而去。 宋大人骂了一句:“土匪!” 一个月后,朝堂上因着一本广东布政使宋建鸣弹劾肃王殿下教子无方,纵容儿子公子绑架自己闺女的折子而引起轩然大波。 十三年前,肃王殿下奉命,在广东、福建组件南洋水师营。 只要钱袋子不那么空了,好大喜功的天子就想浪一浪,组建个军队啊,派兵敲打敲打蒙古、瓦剌啊,总之就是搞事情。 宋四爷在出发前,特地被陛下叫去御书房,要他务必好好配合肃王组建水师营,当然,也有监视和牵制的意味在里面,皇子掌兵一项是比较敏感的事情。而广东巡抚沈秋涵以及按察使杨遇春,陛下都不怎么信任,也让宋建鸣不动声色地盯紧肃王的动静。 事实证明,宋建鸣果然没让陛下失望,不到两个月就抓住了一个肃王的把柄。而且这事闹得还挺大,肃王世子李昭绑架宋大人年仅六岁的小闺女,原因居然是为了好玩! 奏折中,宋建鸣像是气疯了一样,直接骂李昭是个小畜生,不配为世子。 这一封弹劾的奏折引起了御史们的疯狂讨伐,他们把肃王平日的各种小毛病揪出来无限放大,上纲上线,臭骂一顿,说肃王为人懒散好色不正经,王府内小妾通房伶人上百,手下的士兵目中无人,对各地文官多有不敬,上梁不正下梁歪,世子李昭是有样学样才变得如此无法无天,不知礼数。 几天大规模讨伐之后,陛下终于下诏,责令肃王世子李昭回京,交由宗人府处理。 若非肃王本人力保,还想代儿子回京受罚,大概李昭这次世子之位都要被废。 第十五章 鸡娃高手 宗人府宗令大人其实也有些摸不准皇帝的心思,说陛下对肃王不满吧,但其实这个处理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但说陛下偏心肃王吧,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肃王生母孟淑妃娘娘就一直不怎么得宠,连带着保定侯孟家也被冷落多年。 只能归咎于肃王殿下除了风流成性,行事过于浪荡不羁以外,办事能力很强,从来不掉链子,所以陛下舍不得放着大好人才不用? 不管怎么样,李昭被押送回京之后,最后宗令大人罚了李昭五十大板,并关于宗人府半年,反思己过。当然啦,那五十大板肯定是放水的五十大板,实际也就打了三十板子不到,装装样子,烂点皮肉给人看的,其实养上十天半个月就有能上蹿下跳了。 皇帝看了这个处罚还算满意,还偷偷让御医去给李昭治伤,并给宝贝孙子送去一封亲笔书信:“朕听闻昭儿之事深感痛心,本想前往宗人府亲自看望,然此事涉及朝廷文官脸面,不得不罚,也不得前去看望。望昭儿在宗人府安心养伤,不必着急,为此手书降谕,问你好。” 李昭看完皇祖父的信挣扎着就要下床朝皇宫大殿方向磕头,被太医扶住了,安慰道:“陛下如此看重世子,世子应当好好反思,日后行事更稳妥一些才是。” 李昭连连点头,一副感动地眼眶都红了的样子。 等太医一走,他翻了个白眼,抬手让身边的随侍黄门周新把信收起来,心中不以为然,这是老头子的惯用手法,打一个棍子给个甜枣,论鸡娃高手,无人比当今天子更擅长。 要是他爹当真老老实实,还跟宋建鸣亲亲我我一团和气,老头子该睡不着了! 吐槽完皇祖父,吐槽老爹肃王殿下,一个个都是坑娃高手! 肃王让他老子高兴,自己可以在广东福建搂着侍妾喝酒唱歌了,却要自己这个儿子来背锅挨打关禁闭!他娘的,哪个皇孙比他更惨? 他阿嚏阿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当即拍桌大怒:谁在骂本皇孙?但随即又龇牙一笑,得意洋洋地晃起腿来,肯定是他的压寨小夫人,收到礼物在想自己了。 两千里之外的广州府,宋清月冷着脸看着手里这把手柄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墨香墨韵以及白嬷嬷兢兢战战地站在一边。 这把匕首是今早突然出现在小姐床边的,而他们执夜的下人居然没人察觉到!这是失职,大大的失职! 三小姐平时就不苟言笑,现在沉着脸更加可怕了有没有!这可是大人极为看重的女儿,若是让大人知道,小姐的香闺半夜进了贼人,她们一个都活不了。 但问题是,有哪个贼人会莫名其妙送一把这么贵重的匕首过来?不说刀鞘上的各类宝石,看着就是成色极好的,就是那吹发可断的刀刃就知道这玩意儿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这可是钢材啊!精铁都宝贝的这个时代,钢比刀鞘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宝石还稀罕。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个黑衣蒙面的小郎君,这不会是……压寨夫人的信物吧? 疯子! 她一把将匕首扔在床上,想了想,又放回自己怀里,这么好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收着就是,怕他个鸟! “白嬷嬷,帮我做个可以挂匕首的腰带,要皮质的,样式无所谓,可以挂在腰上就行。墨香,帮我去问问齐小五怎么样了。好久没见到他了。” 墨香回来之后禀报说:“齐小五失职,被宋大人便去别的地方执行公务去了,过几日会再送两名护卫过来,也请小姐您以后出门逛街都先跟大人报备一声,多带点人出去。” “嗯,知道了。” 本月下旬的某日,宋清月蹲在院子里玩泥巴,弄得浑身脏兮兮的,白嬷嬷觉得不忍直视,有心劝诫小姐回房学学针织女红什么的,但宋大人发过话,三小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许干涉阻拦。 但三小姐真的已经玩了半个月的泥巴了! 梁氏带着大小姐宋雅馨出门赴宴去了,自从夫人病好,各种宴请邀约就没断过,梁氏也有心帮夫君搞搞夫人外交,再加上过一个月她就要回京城了,时间有限,基本上能去的宴会她都不会推辞。 连二小姐都知道跟夫人争取争取,好出门玩玩,自家小姐却整天脏兮兮地玩泥巴,白嬷嬷着急啊! 但是她已经劝过两回了,三小姐板着脸告诫她,事不过三,再多嘴一句,她这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就换人! 白嬷嬷难受,想哭! 哪里有这么凶的奶娃娃,年纪不大,一点孩童该有的天真烂漫都没有,不爱玩,不爱吃,更不好哄,整天板着脸,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只要她们有一点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她就威胁要换人。 奈何,宋大人就是宠着她,到底为什么呀? 第十六章 曹姨娘进门 丁香院里,何姨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倒不是因为梁氏苛待她或是整天让她去立规矩,而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心里跟自己过不去。 原本因为她能够陪伴在宋大人身边而感到自得,从前,府上的后院都是有她打理的。夫人离着这里两千多里,没什么存在感,她觉得自个儿跟正头夫人也没什么两样。 直到梁氏来了她才知道,原来正头夫人是有那么多宴请聚会的,从前没人请她只是因为别家夫人不屑跟小妾来往,觉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今天老爷还说,等夫人和几位公子回京的时候,会把她生的六公子宋辰星也带上。宋辰星已经六岁了,不能再耽误了,必须送回京城念书。 何姨娘想讨饶,说自己舍不得孩子,宋大人立刻板了脸道:“舍不得的话,你便跟着孩子一起回京城!” 何姨娘立刻闭了嘴,回来大哭一场。 秦嬷嬷看着心疼,但这个家里宋大人说一不二,他做的决定,没人可以反驳,只能在一旁劝解:“姨娘,好歹爷是念着六爷,也希望他能成材的,我听说多少人想把孩子送去宋氏族学都送不进去呢!再说我瞧着夫人也是个宽厚的,不会亏待星哥儿的。” 何姨娘听自己的奶嬷嬷替梁氏说话,顿时就不高兴起来,冲秦嬷嬷吼道:“谁知道呢!谁知道她是不是表面宽和,内心狠毒的?我看她对几个庶子庶女就冷淡之极,把星儿交给她,叫我怎么放心!” 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宋四爷耳朵里,他立刻发了话,让何氏收拾收拾,一个月后跟着夫人一起回京去,不是不放心么,不是编排夫人么? 既然这样就一起回京吧,省得说三道四,惹人厌烦。 何氏闻言在房中嚎啕,回了一趟娘家,父亲母亲诉苦,谁知何家老爷一听女儿竟然背后编排宋大人的正室夫人惹得宋大人发了脾气,吓得吧女儿训斥一通,第二日带着女儿还有三大车礼物,上门谢罪,总算免了把何氏遣送回京的事。 半月之后,宋大人的生母陈氏到了广州府。于是趁着生母和夫人都在,宋大人又纳了一房良妾,乃是广东本地另一位豪商之女,曹氏。 这次这个曹氏是由梁氏相看过的,曹家嫡房庶女,长相中上,于琴棋书画上也无甚才华,但极善算账理财。 过门那晚,宋大人只在曹氏屋中用了晚饭,晚上自己睡了书房。 第二日一大早,曹氏恭恭敬敬给梁氏敬了茶,之后宋大人便一直歇在梁氏那里,直到梁氏带着几个男孩子离开广州府,才跟曹姨娘圆了房。 宋清月听着院子里新来的小丫鬟小翠叽里呱啦地说着她四处打听来的八卦,摇头感叹:宋大人这戏做得也太有诚意了,他不升官发财,谁升官发财哟。 要知道那曹氏可是带着十万两嫁妆来的! 当初何氏进门的时候,嫁妆才四万两呢,谁叫宋大人升官了呢? 如今身价涨了呀!四品知府能跟从二品布政使一个价? 那必然不能。 别人家妾室都是没有嫁妆的,小妾被抬进门的那一刻,就变成了夫家的所有物,她带来的东西都是要充公的,所以没有哪家愿意给做妾室的女儿多少陪嫁。 但宋大人这里不一样,嫁妆就是曹家对宋大人表达的诚意! 看得出来,曹氏是个有脑子的,会说话,也更会做人。 她长相上比何氏差远了,宋大人一开始对她也是冷冷淡淡,后院的几个院子轮流去,基本上算是雨露均沾,但渐渐的,他进曹姨娘的屋子次数越来越多,曹姨娘在后院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大,渐渐有了可以压何氏一头的趋势。 宋大人的生母陈氏是个性情极为温顺且沉默寡言的人,原本在江陵府的时候就整日郁郁寡欢,来了广州府之后,也不见有多少起色,让宋大人很是烦恼。 他跑去墨玉轩看宋清月玩泥巴,顺便向女儿讨主意。 宋清月道:“太外公不是过几日也要到了么?大人不妨就给太外公置办一间铺子,卖卖药,看看诊,让外祖母去铺子里帮帮忙。有事做人精神也会好些。” 宋大人点头,深以为然,陈氏可是从小熟读医书、并且在妇科方面有两手的,当年若不是被宋老爹哄骗,玷污了身子,怎么也不会沦落到给人当外室的地步。 十天后,白嬷嬷欣慰地发现自家小姐终于不再玩泥巴了,改跑陈老郎中的悬壶医馆当小药童去了。 不过她这个药童基本上不干体力活,她也不认识什么中药的,主要就是整天唧唧呱呱地骚扰太外公,劝他把这些年在外游历时遇到的各种病例记录下来。 陈郎中自己有一部分记录,但他常年在行走,不便携带笔墨纸砚,而且陈郎中记忆好,他人也懒,记录下来的病例只占一小部分。 宋清月专门盯着陈郎中口述病例,她做记录。 做完记录后还要分门别类地做整理,归纳总结。 但这些事情到底太专业了,宋清月是个门外汉,于是她又让宋大人招聘了两名年轻且已经识得药理的孩子过来做学徒,顺便帮着老爷子整理病例,这种记录、总结的活交给专业人士办就好啦! 第十七章 水泥路 五月初,广东行省已然烈日当空,第一季稻子收割完,开始为第二季水稻播种做准备了。 何家家主和曹家家主被宋大人请到布政使衙门,给他们看了两块奇怪的大石头,有趣的是,这两块石头不属于青石,也不属于任何他们见过的石头种类,有着奇怪的纹理,强度虽然比不得青石和花岗岩,却坚硬无比。 两位家主盯着石头研究了半天,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宋大人:“这难不成是人造的?” 宋大人嘴角上扬,道:“正是,此物名为混凝土。本官最近想要修正广东境内的官道,两位觉得此物可行?” 曹家家主摸着下巴道:“草民倒是听闻太祖当年修金陵城墙的墙砖就是用高岭土烧造的,虽然坚固异常,成本却极大,敢问大人,这混凝土的成本几何呀?” 宋大人伸出两根手指,道:“二十文一石。” 两位家住倒抽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问道:“竟然如此廉价?!” 宋大人背着手,笑得高深莫测:“两位若是对此物有兴趣的话,本官这里有配方。” 两位一听,心道:闺女没白送,嫁妆没白送啊! 原本只是想着孝敬一个本地的民政大长官,叫他别找自家的茬,没想到宋大人竟还有这样的惊喜等着他们! 接下来便是谈钱的事了,两位家主在布政司衙门呆在天黑才回去,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心中吐槽,宋大人要不做官,就算做个商人也定能发达! 配方交给那二人可以,但宋大人自己要占四成股,此外还有两成股份要按每成六万两银子的价格分给按察使钱大人、都指挥使廖大人,广东巡抚沈大人,还有福建巡抚欧大人,每人半成。 剩下的四成曹家和何家各占一半。 广东行省官府修路的时候,会按照二十二文每石的价格收购,卖给其它省份衙门或是商家的价格布政司衙门不管。 八月,桂花已经飘香了。 肃王世子李昭终于从宗人府出来,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岭南。 进入浙江之后,沿路听到最多的事情便是广东福建招工修路之事。 在奉化附近的驿站歇脚时,驿丞倒是挺清楚的,十分狗腿地说道:“招工的事小的最清楚,一天包两顿,男女不限,每天工钱十文,小孩的话,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一天五文,再小的不收。” 李昭扬眉:“这两省是挖到新矿了么?哪里来这么多钱修路?” 下人一趟趟打来洗澡水,李昭绕道屏风后,由着两个小黄门服侍着宽衣,他没叫驿丞退下,驿丞便只能老实站在屏风外,恭敬地回话道:“新矿小的倒是没听说,不过小的倒是听说福建、广东两省巡抚牵头要在广州府开一个什么招商会,据说跟修路有关,连江浙的商户都派人去了。” “嗯,你退下吧。” 修路这么大的事情,京城朝中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不过方才驿丞说修路是给工钱的,也就是说,并没有启用徭役,难不成连州府的库银也没有动用么? 真的可以办到么? 怀着种种疑惑,下面的路程,李昭快马加鞭去到了广州府,刚想打听招商会在何处召开,便看在城门口出看到一张巨大的告示,上头写明了招商会的时间、地点,还有城门士兵专门站在告示牌前面敲锣吆喝,宣传这个招商会。 李昭细细瞧来,感情这招商会不是一场,而是连着好十几场! 如今已经开了五场了,后面还有十五场,每隔三天一场,就在广州府最大的酒楼永和酒楼,两天后就有一场。 不想惊动州府官员的李昭想要找个旅店歇脚,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地方。好点的酒楼都被订满了,没办法,只能去广州府衙门找新任知府。 他实在不想面对宋大人,毕竟事先没打招呼绑架了人家闺女,不过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半分心虚的。 而这位新上任的广州府知府彭大人,乃是魏国公徐公爷推荐的人。 魏国公府乃是徐后的娘家,徐公爷的意思,也就是东宫的意思。 原本宋大人有向陛下推荐建州知州顾大人,可既然东宫有了打算,顾大人只是做了平级调动,为现任广州府同知。 当今陛下玩得一手极好的制衡之术,没事还喜欢给儿子孙子们写些温情脉脉、肉麻兮兮的信,让皇子们都误以为自己极得父皇宠爱、看重,皇祖父也不怕日后将来儿子们打起来更凶。 李昭想着这些糟心事,摇头长叹一声睡下了。 到了招商会这天,他用过早膳后不急不慢地在广州府逛了逛,这个季节最好就是早上或者傍晚逛街,中午下午那太阳大得能把人晒成肉干。 等到日头渐升,李昭带着一个黄门,两个侍卫终于达到了永和酒楼,招商会已经开始了,大堂里坐满各地来的豪商,却一点不吵闹,大家都是窃窃私语。 今日招标的几个路段,以及这些路段的起拍价格都已经贴出来了,地图贴在右边,截至时间为申时三刻,也就是大约下午四点半的样子。 在此之前,在座的可以随意走动、交谈,甚至结伴在附近逛一逛,玩一玩,只要在申时三刻之前递上标书就可以。 标书上只需要写上路段、价格以及进门的时候领到的号码牌上的号码即可。 大堂中央的告示牌上每刻钟都会更新一次最新报价,一律价高者得。 酒楼里有布政司的人,看到李昭的穿戴还有他衣服上的刺绣,立刻将他带去了二楼雅间。 酒楼的掌柜亲自过来上菜倒酒,布政使司衙门的官员也惊动了,但是他们都知道自家头头宋大人跟肃王世子有仇,没人敢对李昭过于巴结讨好。 李昭也不在意,端着茶水,凭栏往下看告示牌,发现拍卖的路段不仅有官道线路,还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乡村道路,起拍价格最贵的是各州府城门口告示牌。 “城门口告示牌也拍卖,这是何意?”李昭问道。 一边服侍茶水的掌柜立刻道:“回世子的话,这次拍卖的并非路线,而是沿线的告示牌。” “告示牌?” “是,哪家拍下路段,就可以在那段路沿途自行设置告示牌,宣传自家商号,甚至可以在那些路段边开设旅店,还可以优先买到沿路就近的田庄。” 李昭低低嗯了一声,眯眼仔细看了看告示牌上的路段,其中三明县到温水县路段他有印象,他们一行人因为当天下雨耽搁了行程,不得不寻了土地庙凑合睡了一宿。 可要是这两个村中间能有一家旅店的话,那真是极好的! 第十八章 月考嘿嘿 宋府,墨玉轩,宋清月两天前度过了她的七岁生辰,宋大人把水泥混凝土一成股份的股权合同给了她,另外还有六万两银票,乃是宋大人从宋清月那里买走的三成股。 虽然两万两一股的价格低了点……不过看在宋大人替她找到销路和制造商的份上,给个亲情价吧。 除了那六万两,还有一个装了三百两银票的红封,乃是辣椒酱厂上个季度的分润。 宋清月看了好几眼那份股权合同书上自己的名字,两只眼睛笑成月牙形,一副冷清清的棺材脸也终于有了笑意。 白嬷嬷站在一旁看宋清月用那只钢头笔在小姐自己特质的记账本上用她看不懂的符号记账。 记完账,宋清月再次清点了一下盒子里的银票、银锭以及铜钱,数完龇牙笑起来,抬头见墨香、墨韵两个丫鬟正巴巴地瞧着自己呢,她啧啧嘴,拿出两定的五两的银锭子道:“拿去拿去,看在你们帮我和泥巴的份上,赏你们了。” “多谢小姐!小姐真大方!” “多谢小姐,小姐真厉害,玩个泥巴泥巴都能赚出这么多钱来!” 两个丫头啪啪拍着宋青月马屁,不枉她们前段日子又是去搞锅底灰,又是去海边捡贝壳、珊瑚石,一桶桶沙子往后院搬,还有粘土、陶土、高岭土、碎石块,各种有的没的,折腾了快一个月,她们也不知道小姐到底在折腾什么,只知道小姐和出来的这些泥巴卖了好几万两银子。 白嬷嬷因为什么力气都没出,还时不时露出嫌弃的表情而什么都没拿到,只能望银兴叹,后悔得跺脚。 谁知道小姐玩泥巴都能玩出几万两银子出来,难怪宋大人说不管三小姐做什么都不要干涉了,这是财神爷亲闺女! 看到白嬷嬷懊恼的表情,宋清月撑着下巴道:“嬷嬷,我知道你是夫人的人,一开始也看我不惯,不过现在,你能保证忠于我么?” “小姐……小姐是什么意思?” “白嬷嬷要是能保证以后跟着我做事,只忠于我一个人,我就教嬷嬷一点本事。要是你还能京城通信,跟夫人报告我的一切事情,那就趁早请辞,省得我亲自动手,你要我亲自动手么?” 白嬷嬷被小姑娘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吓得脸色苍白,慌忙跪下,磕头道:“小姐,夫人是个心慈的,夫人她对您毫无恶意的!” 宋清月不知可否地笑了笑,不说话只盯着白嬷嬷瞧,把白嬷嬷瞧得冷汗涔涔。 半晌,她道:“我给你三天考虑时间。啊对了,我这个人对叛徒一向心狠,白嬷嬷别当我年纪小好欺负。你下去吧。” 她有对两个丫头道:“墨韵墨香,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召集起来,小姐我发财,一人赏一两银子。另外告诉她们,从今天起我要大家都开始学习写字、算数,一个月考一次试,两次不及格的就从我墨玉轩滚蛋,谁也不准偷懒!连续两次考到前两名的,小姐我提拔她做一等大丫鬟!” 两个十二岁的丫鬟被三小姐露出的恶魔般的笑容给吓得浑身一激灵。 宋清月内心暗爽,还记得月考吗? 还记得可怕的分班滚动制度吗? 终于也让别人尝尝她的童年噩梦,她真是个坏女人,哈哈哈哈哈! 第十九章 强买股份 八月秋收,很多前来修路的修路工因为家中农忙,纷纷返乡。 各道路工地清闲下来,何家与曹家家主也终于松了口气,产量赶不上销量也是很要命的,官府工程,要是因为供货商无法按时交货而拖慢了工期,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们在广东、福建、江西都开设了水泥厂,混凝土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沙子、石块和水泥的混合物,配比不同,强度和硬度都会有所改变,但最最重要的还是水泥。 而水泥的生产离不开石灰,石灰的来源除了天然石灰石,海里的贝壳和珊瑚石也可以用来制作石灰,所以现在海边经常能看到收购贝壳、珊瑚石的人,渔民的孩子无法跟随父母出海的就趁着退潮的时候去赶海,以前赶海都是捉活物,现在赶海就算什么都没能碰到,捡上一袋子碎贝壳也能换两个铜板。 李昭随肃王从海船上下来,这次巡海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遇到海盗三次,正面对打两次,还有一次那海盗船一见到他们就疯狂逃窜,肃王领着舰队追出去几十海里,进入暗礁区,只能放弃。 肃王长得极为英俊潇洒,朗目剑眉,鼻梁英挺,加上常年练武,体格健壮,身恣笔挺,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号称是大周第一美男,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 而肃王此人也是个散漫风流的,只要有人给他塞女人,他来者不拒。 今晚沈大人叫来了广州府最有名的几位名妓前来作陪,琴棋书画各有精通,被发配到这岭南来,再加上青楼妓馆的tiao教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几位名妓听闻今日在沈府设宴招待的是肃王殿下,都十分期待,饶是得不到肃王殿下的青睐,听说世子殿下也是个极为俊俏的小郎君,长得与肃王殿下极像,今年十三岁了,真想见识见识! 哪知道一瞧肃王还有世子,几人眼里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之色,紧接着就是失望。 两个月的风吹日晒把原本白嫩的父子俩晒得黑如锅底,宋大人去沈大人府上参加招待晚宴的时候,一时间差点没认出两人来,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席间更是因为他更受名妓们的青睐而面露得意之色。 宋四爷的皮相也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硬是从状元变成探花,而且本朝以白为美,男子也不例外。 周围几位大人面色尴尬,纷纷觉得宋四此人还是太年轻,不够稳重,年少得志,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阴沟翻船。 次日旁晚,沈大人在家中煮茶逗猫,嫡孙沈信在一旁说起一桩今日的八卦趣闻:“说是宋大人一大清早酒还没醒就被肃王殿下从床榻上薅起来,吵着要他卖一成混凝土的股份出来,不然就参他一本对皇族不敬。” 沈大人冷哼一声,问:“宋大人可卖了?” 嫡孙沈信笑道:“自然,肃王殿下是什么人,论耍赖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据说殿下最终以二万两的价格从宋大人手上强买了一成股去。肃王此人还真是锱铢必较,昨日被宋大人嘲笑了,今日就去找回场子来。” 沈大人放下手里的逗猫棒,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自觉地跳上沈大人的膝盖被他顺毛,舒服地眯起眼睛。 沈大人反问道:“你不觉得宋四跟肃王殿下之间来往得过于频繁了一些么?” 沈信一惊,问道:“祖父这是何意?就算是来往,也是梁子越结越大吧。” 沈老大人哼了一声:“你还记得半年前李昭绑架宋四闺女的事情么?因为好玩才绑架她,这里有站得住脚么?” 沈信道:“也没什么吧,不是说宋大人那三闺女生下来就没哭过,兴许世子是真的起了玩心,想要看看小姑娘是否真的不会哭呢?听说世子从小便顽劣得很。” 沈老大人轻叹一声:“你啊,太稚嫩。那宋四是个人物,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必有其过人之处,你睁大眼睛看好了,再想想其中的门道。”说完摇摇头,背着手回屋去了。 来年正月,广州府到潮州的水泥路正式完工,过完年开始押送第一批货物北上进京的行商们算是大开眼界,这么平整干净的路面他们还是头一次见!而且最重要的是,车轮压不出辙痕来,下雨天也不会泥泞!这可真是厉害了! 沿路,各种告示牌、酒家、旅店隔三岔五就能看到。 但路再好,被压多了总还是会坏的,原本下属们还问过宋大人是不是需要收点费用,宋大人觉得收费站还不太现实,要是设了收费站就怕到时候有人胡乱收费,吃拿卡要,把好好一个惠民工程弄的怨声载道。 于是改为售卖马牌和车牌,有马有骡子和有车的必须上牌照,上了牌照才给上水泥路,牌照有年费,一年一交。不过这个费用不高,一匹马一两银子,一匹骡子五百钱,大车一年三两,小车一年二两,此事由布政司衙门统筹办理。 牛和驴子因为速度太慢,不给上水泥路,行人则不收费,靠边走就成。 不想交牌照费的,还可以走老的土路。 这些费用除了修理和维护压坏的路面以外,还需要雇佣人到路面上铲马屎、擦马尿,积累下来的粪饼则会以低价卖给公路周边的农户。 第二十章 明轮船和球鼻首 二月,混凝土的样本由绣衣卫带入了皇宫。 其实皇帝听闻福建广东两省新修官道之事,因为两省都未动用府库的银两,所以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要静等事态发展。 现在,从南方来的客商都说新路平整干净,下雨也不泥泞,更不会有车辙,原本走七八天的路,现在只需要三四天就能走完,他大感惊奇。 现在他亲眼看到了混凝土,听说这东西还能盖房子、抹墙面,大感新奇。 “此物是何人发明?” “是宋大人七岁的三闺女,在家里玩泥巴玩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冯坤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闻言,皇帝高高扬起眉毛,用手点着南边的方向道:“世间也竟有如此奇事,这个宋四就是个有运道的。” 冯坤点头称是。 皇帝又问:“价格几许?” 冯坤答:“广东福建本地价格为三十文一旦,卖给官府修路的价格只有二十二文一石。” 皇帝听闻双眼一亮,站起身,背着手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于是问冯坤:“若是朕想让内务府参与此物的生产,爱卿如何看?” 冯坤面有难色地道:“陛下忘了,去年肃王殿下因为被宋大人取笑晒得太黑了,而强闯宋府,拿刀指着宋大人,以极低的价格,胁迫宋大人强卖了一成股份给肃王殿下,此事被御史们骂得狗血淋头……” 言下之意,若是皇帝执意让内务府强插一脚,那跟肃王去年的行为没什么两样,是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 天子好面子,又自诩明君,闻言眉头狠狠一皱,心想:这个老三,朕是太纵容他了,行事忒张狂!叫他立刻回京,朕非要亲自教训这个不孝子不可! 不过转念,他又心平气和下来,老三就这德行,这种重要的东西,总归也算是捏在皇家人手里。罢了罢了,既然老三有钱了,南边的军费克扣一点也是一样的。 九月下旬,第二季水稻收割完,整个广东福建南部甚至广西已经云南一些地区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烧焦的烟尘味。 现代人因为空气质量问题恨死烧田,但这在古代却是必不可少的过程,少秸秆有利于杀灭土壤中的病虫害,还能增加土壤肥力。 烧完田,趁着气温还没降下来,还能再种一波土豆、玉米和辣椒辣椒,今年秋季还曾加了几个新品种,番茄、番薯、洋白菜、菜豆(也就是四季豆)还有芒果和向日葵。 都是跟着朝廷的船队下西洋的商船从海外带回来的新品种,除此之外,还有众多香料。 宋清月手里有钱,岭南的地又不值钱,她小手画圈圈,东一圈西一圈的,圈了好几千亩荒地、山地、林地,还买了大批流放至此的官奴,把新品种统统种上,还有她心心念念的甘蔗。 她要制糖、卖糖,走上富婆的人生巅峰! 现在她心心念念却依旧找不到的,就只是橡胶树了。 不过等橡胶树被带到亚洲还要等两三百年,现在它们还只存在于南美洲,要组个可以去南美的船队要存多少钱啊……宋清月发愁地算着账,为什么南美的玉米和马铃薯都已经传过来了,偏偏橡胶没有呢? 连下南洋的商船都没见过这种“乳胶树”,真是头痛。 要不,先改良改良船只设计? 以目前的焊接技术来说,大约还造不出巨型海船可用的螺旋桨,但两种在两侧有大轮子的明轮船却是可以实现的啊! 还有船头那个流线型的大鼻子,专业术语叫“球鼻首”的东西,大学选修流体力学的时候,她因为好奇专门去查过资料,她知道原理,有了那玩意儿可以减小阻力,极大地提高船只航速。 至于怎么造那是工匠的事情,她只负责设计,哼。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三月中旬,天气转暖,海上风浪减弱,南洋水师又开始出海打倭寇杀海盗。 肃王上折子哭穷,一边哭穷一边要钱。 因为沿海治安好了很多,南边给宫里进贡了许多稀奇玩意儿,让皇帝还算满意,肃王有功,皇帝有心情搭理一下肃王的哭穷,让户部看着多少拨点银子给南边的水师舰队。 但这之后,肃王殿下每个月都要上折子要钱,把陛下弄得不胜其烦。 偏肃王要钱还要得有理有据,特别是南边据说发明了一种新式船,叫明轮船,船头多出一个圆鼻子来,还要包铁,速度比以前靠划桨的船快非常多,还要装备火炮……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是之前的军费就不够用了么? 小朝会,皇帝向诸位阁老、尚书们寻求意见,特别是户部和兵部,然而兵部只管要钱,不管赚钱,并且向皇帝禀明,去年冬天东北大学,蒙古东部的某些部落开始蠢蠢欲动,东北军要要求增加军费。 户部尚书孙大人则哭天抢地恨不得把鞋子脱了,给诸位看看他打了补丁的袜子以证明户部是真的没钱,还指望皇帝可以从内务府拨些银两出来呢。 几天小朝会开完,皇帝决定把有限拨钱给东北驻军。至于南边嘛……让肃王找宋建鸣想办法去。 这厢,宋建鸣还真想出办法来,不到一个月,宋大人就上折子请朝廷允许他在广东开设官营赌场,将赌场的全部收入用于军费开支。 大周朝一向是禁赌的,只有些地下赌庄也都是偷偷摸摸的,现在宋大人申请公然建设官营赌场,引起了朝堂上不小的争论。 皇帝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宋大人就又上了道折子,说可以给赌场设一个二十两银子的入场费,只要想进去赌,就要先交二十两银子,这样可以避免没什么家底的小民因为染上毒瘾而弄得家破人亡。 皇帝在御书房看着宋建鸣送上的主意,高兴得合不拢嘴,跟身边的尹太监道:“宋四乃能与朕分忧之能臣。” 尹太监立刻躬身笑道:“还是陛下慧眼识珠,当初力排众议,越级提拔了宋大人!” 皇帝哈哈大笑,一笔一挥,写了个准字。 第二十一章 打脸安姨娘 这日,宋清月忙着校对每个庄子种植作物的种类和数量,挺着大肚子的曹姨娘在一边帮忙。 宋清月见曹姨娘身体浮肿,面带忧色,只能摸摸在心里叹气,由着她在自己这里帮忙,有点事忙一忙总比胡思乱想好。 曹姨娘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上个月宋大人又纳了一位安姨娘。 自从宋大人将水泥的生意交给曹何两家打理,想要把女儿送给宋大人做妾的豪商巨贾们简直可以从广州府一直排队排到扬州去。 宋大人是个胆大心细的,他知道自己树大招风,但送上门的银子岂有不收之理? 私下里借肃王的人手把这些想要送女儿进来的家族查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把人祖坟挖出来瞧瞧了,挑来拣去,最后选中了江南海商安家。 一是因为安家祖上就是出海打鱼的渔民,靠造船的手艺起家,跟江南官场牵扯不深,而且这次随着安姨娘进门的,有足足二十万两的嫁妆。 其中有十万两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十万两分别是南直隶的六个庄子,扬州城中心区的八个铺子,两艘海船,还有一些家具衣料头面首饰之类的。 宋大人连着在安姨娘的院子里歇了一个月,以表示对那二十万两嫁妆的尊重。 那位安姨娘是家中的嫡长女,生下来就是按照江南世家闺女的标准教养长大的,长相柔美,懂文会诗,还很是善琴,被父母嫁到这岭南来为妾,她本就觉得委屈,加上这一个月的宋四爷对她的宠爱,她在这府里就越发自觉高人一等起来。 宋府中一共就四个妾室,春姨娘不受宠,秋姨娘是奴籍,属于婢妾,何姨娘自从因为编排夫人被宋大人教训一顿后,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变得极为乖顺,而曹姨娘是个会做人的。 全府上下,敢对安姨娘甩脸子的,只有三姑娘宋清月。 这会在大厨房里,墨香抬手给了安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莲藕一记耳光。 “你家姨娘要吃就该提前跟厨房说,好叫他们提前泡发,这血燕是我家姑娘的,你算什么东西,不打招呼就敢拿走?” “墨香你疯了吧?你家主子不过一个通房养的丫头,敢跟我家姨娘作对?” 啪! 紧接着又是一个耳光,终于把莲藕这丫头的脸打对称了,墨香感觉很满意。 墨香最近底气足得很,已经连着三个月,她拿了墨玉轩月考第一了,小姐奖励了她一百两银子的“奖学金”,还说她可以把这一百两银子投到小姐的生意里去,以后每个季度分红的时候,她也有钱拿。 有三小姐撑腰她怕谁?早就看安姨娘还有她那一院子吴侬软语的丫鬟婆子不爽了,可给她找到机会给安姨娘吃挂落了。 “你!”莲藕简直不敢相信,墨香居然这么张狂,她往四周看了看,厨房里的下人们纷纷转身的转身,出去的出去,各忙各的,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莲藕捂脸,哭着跑回莲香院找安姨娘做主。 安姨娘一听那个不受宠的春姨娘生的贱丫头竟让下人打她贴身大丫鬟的脸,那就是打她的脸啊! 当时气得火冒三丈,给身边的云嬷嬷一个眼色,让她带着人就往墨玉轩去,教训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死丫头。不过她们没能进得去,被两名女士侍卫挡在门口。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姨娘可是你家小姐的长辈!” 那俩女侍卫被逗笑了,上下打量安姨娘一番:“一个姨娘还敢自称长辈,真是活久见。” “活……活久见?” “啊,这是我们姑娘的话,就是活得够久,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都能见着。”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较长的女侍卫和颜悦色地说道。 云嬷嬷被羞辱得面色涨红,立刻对着院子门大喊起来:“一个通房生的贱种,你别得意!今日你如此对待我们姨娘,你一定会后悔的!还不快出来给我们姨娘道歉!我们姨娘宽宏大量,不跟你小孩子计较……”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丫鬟名叫墨痕,由于月考成绩突出,新近从二等丫鬟被宋清月提拔成了一等丫鬟。 她对着门口两位女士为福了福身,道:“小姐嫌吵,劳二位将这婆子扔出去。” 两个女侍卫功夫都是一流的,年纪小的叫凤九,年纪大些的叫凤七。凤九年纪小,脾气大,眯着眼睛笑起来,抓起云嬷嬷的领口,手臂一轮,轻轻松松将她给扔出院门去! 墨玉轩门口,早就聚起了一堆看热闹、打探情况的的丫鬟婆子,见到云嬷嬷被三姑娘的女侍卫扔了出来,纷纷笑出了声。 宋府里,谁都知道三姑娘是宋大人的心尖尖,谁都惹不起的小祖宗,而且三姑娘是三姑娘,春姨娘是春姨娘,就算春姨娘再不得宠,也跟三姑娘没关系,不看这娘俩都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么! 但这些事从来没人告诉过安姨娘,谁让她平时目中无人,太不会做人了呢。 晚上安姨娘倒在宋大人怀里哭哭啼啼,宋大人安慰了几句,叫来墨香、墨痕还有厨房的人问话。 墨香跪着道:“回老爷的话,安姨娘原本要的普通燕窝,见我们小姐吃血燕,就擅自拿了我家小姐的血燕走,实在太不懂规矩了,奴婢就告诉莲藕,燕窝这种东西需要时间泡发,需要的话,就要提前一天跟厨房打招呼,她就骂我家小姐是通房生的贱种,奴婢气不过才伸手打了莲藕。” 宋大人一听,眉头狠狠皱起来,莲藕一听,急忙下跪要辩解,被宋大人伸手示意她闭嘴,直接问了厨房的管事:“墨香说得可是真的?” 厨房管事低头道:“回老爷的话,当时莲藕姑娘说的是‘不受宠的通房生的丫头’,而非‘通房生的贱种’。” 这边墨痕立刻补充道:“‘通房生的贱种’是云嬷嬷跑来咱们院门口对着小姐喊的,芷香园里的流珠,还有翠竹堂的秦嬷嬷也听到了,曹姨娘当时就在咱们姑娘屋里,她也听到了。” 宋大人的眸色沉了下来,藏在袖中的手搓着手指,对已经吓软了腿的安逸娘温和一笑,道:“跪着做什么,起来,地上凉。” 安姨娘擦擦眼角的泪,满脸惊喜地望着宋大人如玉的面容,不过宋大人接下来的一席话,几乎将她打入地狱。 “下人的错,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莲藕和云嬷嬷都发卖了吧,这里容不下不敬主子的奴才。” “不……夫君……大人,宋大人,莲藕跟妾身一起长大,云嬷嬷是妾身的奶嬷嬷,她们跟妾身多年情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大人看在妾身的面子上,对她们网开一面好不好?大人,妾身求您了!” 宋大人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哭得没了样子的安姨娘,伸手温柔地帮她擦了擦眼泪,像是疼极了她:“本官罚的是下人,又不是你,你哭什么?起来吧,哭肿了眼睛,明日可是会疼的。” 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听在安姨娘耳中,却冰冷地令她浑身都在发颤。 那天安姨娘为了替云嬷嬷求情,吧额头都磕破了,最终宋大人网开一面,罚莲藕和云嬷嬷去修路工地做半年的苦力,若是做的好,便饶了她们,做不好那就再发卖不迟。 第二日曹姨娘带着两瓶上好的青梅酒跑到墨玉轩换点炒瓜子吃,向日葵是洋品种,别处没有,仅此一家,又香又好嗑,比南瓜子、吊瓜子、西瓜子都容易吃。 “听说了吗?云嬷嬷和莲藕被罚去修路了!”曹姨娘笑的肚子都要痛了,要不是她大着肚子,她都想在榻上滚两滚。 宋清月观察她气色,果然比前几天好很多,笑问:“宋大人昨晚去你房里啦?” 曹姨娘羞红了脸,挥着帕子嗔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才多大,管这等闲事。” 宋清月随口说道:“我可不是小孩子。” 这话几乎快成她的口头禅了,谁都知道三小姐从小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都习惯了,曹姨娘也不在意,问道:“你那些庄子还缺人不?” “缺!对了,曹姨娘,您哪儿有擅长园艺的师傅么?” “园艺?你想造园子?” …… 宋全在书房里向宋大人报告三小姐到处撒钱买地的事情,他有些担忧地道:“小姐花钱太乱来了,一年不到,卖股份那六万两,小姐已经撒出去将近一半,要不要请几个账房管事去教一教三小姐?” 宋大人正处理各地修路送上来的报告,主要就是老有村民偷盗政府修路的水泥砂浆拿回家刷墙,盖房子,要么就是因为抢工位发生斗殴打架事件,宋大人闻言只笑笑,道:“她这一年不都在教她院子里的下人识字算账么?听说曹氏跟她关系很好?还借了一堆曹家的人手给她,别管她,本官倒很想看看她怎么把钱赚回来。” 管事宋全面有难色,忧心依旧不减,道:“可小姐自从置办了那些庄子之后,就三天两头往庄子上跑,秦娘子那边……似乎很是不满。” 宋大人这才把眉头蹙起来,秦娘子是宋大人专门给府中的女孩子们请的教书女先生,学习规矩礼仪,念书写字,还有刺绣。 这位秦娘子可是肃王殿下推荐来的,原先是宫里司制房管针线布料的女官,因为得罪了宫里的贵人被发配到岭南来,宋大人为了将她请到家里来教孩子们,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可以说是三顾茅庐了。 “月儿经常不去上课?”宋大人皱眉问。 “就是说啊,她还跟曹姨娘一起开了间珍宝铺子,三天两头旷课,秦娘子顶不喜欢三小姐,说她没规矩。”宋全见宋大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劝说道:“大人再那么放任三小姐下去,怕是好好的官家小姐要跟那商户女一般了!” 宋大人嗯了一声,其实几个妾室里,他对曹氏最满意,识情知趣,懂道理,偶尔还能给他出出主意。 但到底原本是个庶女,市井气了一些,小月儿总跟曹姨娘一起到处乱跑,确实不好。 宋清月在宋大人心里就是个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连自家爹爹都嫌弃的小仙女。 自昨晚听道有下人骂宋清月是个通房生的贱种之后,他就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将宋清月记载梁氏名下,给她一个嫡女的名分的问题。不然,清月以后在嫁人上肯定要吃亏。 第二十二章 嚣张的沈大姑娘 广州府南郊海边的庄园里,下人拿来葵花籽仁榨的油给宋清月瞧。 “一斤葵花籽出四两油,倒是跟花生差不多了。你们都拿去卖卖看,或者一比一调和在一起卖也行。看看卖油赚钱还是卖炒瓜子赚钱。” “是。”管事领命下去。 外头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是老爷身边的小斯来了。 “宋大人找我有事?快请进来。”宋清月道。 小斯进门给宋清月磕头,寒暄两句之后,便说明来意。 “宋大人让我每天必须去上秦娘子的课?”宋清月皱眉,上个月有庄子挖出来一眼温泉,她在想着怎么建设一番,弄个高级温泉山庄,特地托人去苏州请人帮忙设计园子,还要做预算。 “我正忙着呢。”她嘟哝,实在不耐烦跟一群小学生年纪的小朋友一起上课,宋清月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天才,爹爹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逼着她跟姐妹们一起上课呢? 次日宋清月抱着绣绷入绣房的时候,除了宋家的几个小姐妹,还有其它几家小姐,连沈家的几位小姐们也来了。 “你迟了,快坐吧。”秦娘子道。 宋清月笑了笑,扫了一眼绣房,见第一排有个空位置,便走过去坐下了,隐约听闻身后一连串的抽气声。 她又些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宋雨汐,宋雨汐面色有些发白,想提醒什么却碍于秦娘子在此,不敢说话。 一堂课宋清月上得极为认真,既然花了时间过来学习,那就要把时间利用好。 她可是正经学霸,举一反三,总结归纳的本事本就厉害,刺绣这种事她从前只是觉得麻烦,静下心里好好学,学得比旁人都快,连秦娘子都惊讶,明明好几节课没来上,怎么好似随便看几眼便会了? 下课时间一到,宋清月就立刻收起自己的绣绷,今晚天黑之前她还要再去一趟庄子,然后每天一大早再赶回来上课。 开玩笑,做为一个时间管理达人,想让她轻易放弃庄子的事情,门都没有! 她正快步走路,身后有人小声叫她:“三妹,三妹!” 宋清月回头,见是二姐宋雨汐。 “哦,二姐找我有什么事?” 宋雨汐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喘了两口气,才道:“三妹妹走得好快!” “我要赶去庄子,有事的话,不如明天再说?” “我,我能跟着你一起去么?”宋雨汐眼巴巴地看着宋清月。 宋清月迟疑了两秒,随即勾唇一笑,道:“好,走,咱们边走边说。” 宋清月的马车里头的座椅垫了厚厚的软垫,她找工匠造出弹簧,用棉花和棕榈还有弹簧做了一个简易的弹簧垫,坐起来很是舒服。 宋清月看着宋雨汐,问道:“不是有话告诉我么,怎么不说话?” 宋雨汐坐在车厢内有些局促不安,其实刚到广州府的时候,她就打听过府内的情况,整个府里最不得宠的便是春姨娘,她本想着,既然是都是姨娘不得父亲宠爱的庶女,自然她是可以找宋清月亲近亲近的。 谁知道宋清月却是宋大人最宠爱的孩子,作为一个庶女,居然能单独住一间大院子,平素里见她身上的衣料、首饰居然都不输宋雅馨,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那气势简直比大姐姐都足。 宋清月平素又是个不爱笑的,加上她那不输嫡出小姐的派头,宋雨汐对她是又羡慕又害怕。 今天之前,她甚至都没有勇气跟她说话。 “啊,是,关于,关于今天坐在你边上那位……沈家姑娘的。”宋雨汐小心观察者宋清月的神色,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是么?坐在我边上是沈家嫡出小姐吧?”宋清月回想着那位小姐的穿着打扮道。 宋清月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妹妹怎么知道?我,我本是想提醒你,那位性子有些不好惹,她……不喜欢跟庶出的坐在一起。你没看到她今天脸有多臭。” 宋清月不在意地笑笑,语气十分平淡:“她脸臭就臭呗,难道她还敢回去找她祖父说三道四不成?是她们沈家小姐们来咱们宋府蹭课,在咱们府上,难不成咱们还得看她脸色?” 宋雨汐惊讶极了,强调道:“那可是沈宝珍!据说是巡抚大人最宝贝的孙女。” “哼,那跟咱们宋家有什么关系?她在沈家受宠,凭什么跑到宋家来作威作福?”宋清月见宋雨汐面带委屈地咬着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自己,对自己的话将信将疑,她立刻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她欺负你了?” 宋雨汐立刻慌张地摇头:“没,没有……” 宋清月面色沉下来,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座次,为何第一排会平白空出一个位置,她立刻就心中有数了,她掀开帘子让照顾宋雨汐的袁嬷嬷进来回话。 宋府如今没有嫡女在广州府,而宋雨汐最为年长,尽管她姨娘被宋大人厌弃,但宋大人却没有迁怒于宋雨汐,还嘱咐曹姨娘和何姨娘多多照顾雨汐,多次强调家中必须长幼有序。 有几次何姨娘所出的宋芊芊对二姐姐出言不逊就被宋大人狠狠罚了,曹姨娘惯是个会做人的,她又是个不差钱的主,所以其实宋雨汐在广州府的日子过得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逍遥自在。 毕竟在京城,她是庶出,上头有个嫡长姐,而在广州府,大家都是庶出,而她是长姐。 奈何今日在沈家那位沈宝珍跟前吃了挂落。 今早,沈宝珍去得最早,占了第一排最右边的位置,而宋雨汐因着是家中长姐,很自然地也坐去第一排,沈宝珍旁边那个位置。 谁知道,沈宝珍竟然让她换个位置,还让她离自己远一点,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不跟庶女坐在一处,把宋雨汐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不上课,奔回闺房好好哭一场。 宋雨汐身边那位袁嬷嬷说完一阵心虚,还以为自家姐儿闯了祸呢,小心翼翼地问:“三姑娘,咱们姐儿要是惹祸了,你可要帮着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咱们姐儿也不知道沈家小姐是那个性子。” 宋清月见到那嬷嬷畏首畏尾的样子就觉得来气,骂道:“你家姐儿被欺负了,你不帮着你家姐儿,却胳膊肘往外拐!要错也是那个姓沈的错,二姐能有什么错?沈家祖父再厉害,那也是她祖父,轮得到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跑来我们宋家欺负人?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就应该告诉宋大人!丢脸的是那沈家丫头,想那姓沈的老头脸上也会挂不住。” 袁嬷嬷和宋雨汐都惊讶极了,没想到宋清月反应这么大,态度这么强硬。 “可是……”袁嬷嬷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宋清月一个眼神吓得闭了嘴,讪讪出去坐到车夫边上去了。 宋雨汐被三妹妹这番态度弄得有些感动,想拉住宋清月的手跟她亲近亲近,却又不太敢,默默坐在一边,假装看车窗外的街景。 马儿跑得飞快,很快出了城,路就变得坑坑洼洼的,车里的人被颠得东倒西歪,但因为软垫,屁股不会被颠痛,宋清月想着还是弄个安全带绑着比较好? 宋雨汐的头发被颠得散了架,宋清月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笑出来,宋雨汐瞧宋清月也好不到,头发乱得像个疯婆子,便也咯咯笑起来。 姐妹俩原本不怎么亲近也不怎么熟悉的,骤然之间便气氛好了起来。 原来三妹妹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宋雨汐心想。 下车的时候,宋雨汐亲热地挽着宋清月的胳膊,两姐妹一同往住处去。 下午处理完庄子上的事情,宋清月带着宋雨汐一同吃了晚饭,晚上又睡在了一起。 第二十三章 关于原著 第二日天不亮,两人起了个大早,刚到宋府梳完头,离着上课还有一刻钟呢。 宋清月拉着二姐带着针线绣绷,直奔绣房,直接就坐在了昨天沈宝珍坐的位置,低头开始画花样子。 说实话她还挺兴奋的,穿越过来这么多年,除了她爹,她终于遇上另一位书里出现过的配角了! 沈宝珍,这不是欺负过女主的恶毒女二嘛,哈哈哈哈,果然很傲慢很嚣张啊! 原著里是这样的:女主名叫孟晚枫,她老爸是淑妃娘娘的娘家,保定侯府旁支子弟,爷爷是老侯爷的弟弟。 然而保定侯府跟宋家这样的书香大家又不同,保定侯老侯爷是军功起家,当初跟着今上起兵造反抢皇位的时候立过军功,被封了侯,这一家子从老侯爷开始就文化程度不太高,孟家旁支更就只是乡下地主而已。 所以女主的爹孟知礼是个比宋四郎更加名副其实的凤凰男。 但孟知礼在孟家的待遇与宋四郎截然不同,孟家一大家子军武大老粗,好容易出个进士真捧得跟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而孟知礼被捧得极其自负,他看上了宋老太爷的亲孙女。 偏他那时长得一表人才,都是孟家出的进士,侯府夫人和孟淑妃亲自出面保媒,让这个孟知礼如愿取到了宋老太爷的嫡孙女,也就是宋建烁的亲妹子,宋大爷最小的一个嫡女,宋五娘。 可惜孟知礼的娘是个超级大奇葩,换成现在的话说,就是个控制欲强到有些变态的母亲,她丈夫早年随孟老侯爷上战场,最终战死,她一个寡妇含辛茹苦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对唯一出息的儿子孟知礼更是有极为变态的依恋,看不得儿子跟媳妇儿亲近,成婚头一年,经常闹脾气生病,让儿子住到自己房里去。 宋五娘嫁到孟家后,头两年肚子没动静,孟老夫人又开始作妖要给儿子纳妾,为此宋家还跟孟家吵了一架,皇帝让孟淑妃出面和稀泥,派了个太医去给宋五娘调养身体,之后宋五娘果然怀孕了。 生完她没两年,孟老太婆又不安生,要给儿子纳妾,孟知礼自己没拒绝,还一次拿了两个妾,硬生生把宋五娘气流产了。 于是宋家又和孟家闹起来,这次闹得有点凶,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因为那时候宋老太爷已经加封了太子太师,那名义上就是太子的老师。 太子老师家人被欺负了如何能忍? 欺负人的还是淑妃娘家人,必须敲打敲打! 不过宋五娘自此还是落下病根,并在女主五岁的时候,因为再次难产血崩而亡。 宋家为此又跟孟家闹了一场,但再闹有什么用?人走茶凉。 而女主孟晚枫第一世也是倒霉透了,被祖母琢磨,被继母琢磨,之后更是被孟大人送给肃王世子李昭为侧妃。 奈何李昭是个阴谋家更是个影帝,他让所有嫁给他的女人都爱上他,女主也不例外地爱上了公子昭,用尽浑身解数,助他上位之后,却又陷入无休止的宫斗,最后她在宫斗中败落,和儿子一起死在李昭手里。 就这样,斗了几十年,硬生生锻炼出十二级战斗力的女主孟晚枫重生了,重生在十三岁,干倒了继母,又干倒翻了祖母,甚至把老爹孟知礼送进了大牢,虐渣男李昭,嫁给了靖王嫡长子,公子玘。 然后干翻肃王,让自己的公爹靖王即位,最后又干翻公子玘的一群兄弟,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啊对了,忘记提一句,因为沈巡抚算是最早上肃王贼船的人,二十多年为肃王府提供了大量资金,那个沈宝珍后来成了世子李昭的正妻,也是害得女主上辈子两次流产的坏女人。 而现在,宋清月抬起头,面对气鼓鼓的沈宝珍,忽然笑起来,是因为终于找了一丝跟原著有关联的线索而高兴。 沈宝珍见宋清月笑,更加来火,这个卑贱的庶女,见到自己居然不懂避让,没看到自己很生气么! 别的姑娘们早吓得躲得老远,宋清月却完全不在意地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置,客气地说道:“沈妹妹坐!” 沈宝珍哼了一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质问:“妹妹?我说这位姑娘,妹妹可不能随便说出口。” “那么,敢问姑娘今年年岁几何了?”宋清月似乎没懂,一脸真诚地问道。 “我——本小姐凭什么告诉你?” “哦,那我就喊你妹妹了。”宋清月依旧笑眯眯。 沈宝珍被气得要炸毛,不过她涵养还是在的,理了理衣服,满脸不高兴地往宋清月右边一坐,道:“本小姐今年十岁了,你呢?” 宋清月自己只有八岁,于是她只笑了笑,不说话了,再次把沈宝珍气了个倒仰。 宋清月可懒得理会她,她心中盘算着,女主孟晚枫比沈宝珍小两岁,也是八岁,这么说,女主的娘亲宋五娘很快就要出事了,不知父亲那里会不会得到消息。 第二十四章 女主的娘亲去世了 果然,不出两个月,宋五娘,也就是女主的娘亲去世的消息传到了镇江,宋建烁听说亲妹子好端端的突然病死了,气得上折子请假,要亲自跑去江陵找妹婿问清楚,顺便替外甥和外甥女撑腰。 同一时间,京城的梁氏来信说她已经带着儿子们在南下的路上了,当初说好了两年聚一次,这一眨眼功夫就两年了。 梁氏到的时候,宋大人已经知道了孟家那位孟知礼的事情。 晚上夫妻二人运动完说起这事,梁氏光溜溜地被宋四爷搂在怀里,有些羞怯,先是长长叹了口气,道:“夫君你是不知道,宋五娘这些年竟然一直病着,还病得不轻。长房奶奶说,五娘就是活活被个妾室气死的。你说说,她好端端一个宋家嫡女,正房夫人,有儿有女的,跟小妾置什么气,心眼也忒小了。” 长房奶奶就是宋建烁的正房妻子,一直留在京城侍奉公婆来着。 宋四爷哼了一声:“是孟知礼宠妾灭妻,猪狗不如。” 梁氏一惊:“当真?四郎你怎么知晓?” 宋四爷把额头抵上梁氏的,目光沉沉,声音也变得暗哑:“娘子当真不知?” 把梁氏闹了个大红脸,使劲锤了一下宋四爷的胸膛,害羞地把头埋起来,低低嘟囔道:“我知道四郎你对我好,从不让那群妾室来闹我的心。妾身谢谢四郎还不成么?” 宋四爷哈哈大笑,翻身又把梁氏压住,再次翻云覆雨起来。 江陵府,宋建烁赶到孟家的时候,宋五娘已经下葬了,找不到任何证据,而得宠的那个妾室姓吕,而吕家大哥在东宫任少詹事,这几年在太子殿下跟前很是得脸,饶是宋建烁也有无可奈何地时候,最后只能打杀了吕氏身边的一个嬷嬷了事。 梁氏闻言又是一阵唏嘘。 过了年,正当梁氏打算带着孩子回京之时,梁氏查出了身孕! 这可让梁氏高兴坏了,她没想到自己都三十有二了,居然还能怀上。孕妇不宜出远门,只能留在广州养胎。 而从京城传来另一个喜讯,梁大人高升了!老吏部尚书年纪太大,精力不济,乞骸骨,告老回家养老去了,梁侍郎升任吏部尚书。 说实话这里头其实有宋大人的一份功劳在里面,毕竟宋建鸣是梁大人选中的,几年来让皇帝极为满意,加上皇帝考虑到不能让老丈人的品级一直比女婿低,便大手一挥,让梁大人做了吏部尚书。 另一头,梁尚书大人也收到了女儿在广州府又怀孕的消息,说是年后让老大宋辰海带着四个弟弟回京城念书,她则留在广州府养胎。 梁尚书顿时乐开了花,想起宋家的糟心事,不经得意一笑。 还是他梁某人看人准,瞧瞧,那个姓宋的老匹夫挑得什么污糟孙女婿,最疼爱的长房嫡孙女病死了,据说宋建烁亲自跑去江陵料理此事,还打杀了一个下人,说是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被惊动了,孟淑妃还被皇后敲打一番,说不得里头有什么猫腻呢! 梁尚书美滋滋地坐在廊下暖炉边,一边喝着广东送来的青梅酒,一边赏雪逗鸟,心里想着,再过个三五年,找机会一定要把女婿宋建鸣弄回京城,气死宋家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叫他欺负他女婿,哼,当他梁某人吃干饭的么! 不过,这一切都跟宋清月关系不大,她在广州府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每天忙忙碌碌,在庄子和宋府之间来回奔波,虽然辛苦却非常充实。 腊月里,曹姨娘生了一个哥儿,取名叫宋辰宇。 梁氏一来广州府,宋四爷基本就不去小妾房里了,就算梁氏怀着身孕不方便,宋建鸣依旧在正房歇着,又不一定非要做那事不可,这无疑对安姨娘来说是个晴天霹雳。 眼瞧着曹氏生了个哥儿,她心里也是干着急,爷不去她房里,她想生也生不出来啊! 宋清月不耐烦应付小孩子,倒是夫人梁氏看到白白嫩嫩胖墩墩圆滚滚的小宝宝喜欢得紧,再加上曹氏惯是个会讨好人的,见夫人欢喜,就经常抱着七公子宇哥儿去夫人那儿凑趣。 现在,广州的宋府是由何氏、曹氏、安氏三位姨娘共同管理,一人负责一个方面,谁也不能压谁一头。 曹氏想着既然夫人要在广州府长住,那不如早点把手头管家的权利早早交出来,省的以后夫人亲自开口,谁知道梁氏根本不在意,摆摆手说自己不想费那心思,让曹姨娘安心继续管着她那一块。 梁氏的爹爹升了官,她自己又怀了身子,加上夫君能干,且宠她爱她,她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整天乐呵呵的,看见谁都笑得极为和善的,脸色好,红润润的,看着一点没老,倒是比两年前圆润了一些。 宋四爷的亲娘陈氏也是个知趣和善的,知道儿媳妇身份尊贵,而自己只是个姨娘,不想碍了儿媳妇的眼,干脆搬出去,跟自己那老爹一起住。 然而梁氏却是不在意这些的,她还跟宋大人抱怨:“妾身是想要在娘跟前尽孝的,奈何老太太不给机会。” 宋大人便安慰她:“我娘她本就是小户人家,住不惯深宅大院,让她搬出去,她还能自在些,你别多心,她年纪大了,咱们随了老人家心意就好,不用在意虚名。” 梁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瞧曹氏的孩子也一天一个样,几个月就重得抱起来吃力了,那孩子是个调皮的,不仅什么都喜欢放嘴里啃,还嗓门贼大,哭起来房顶都能被掀翻。 梁氏看着直皱眉,跟宋大人小声嘀咕说这次想要个女儿,算上夭折的一个,她已经生了四个哥儿了,每次生哥儿都折腾得她去了半条命,还是闺女好,想起宋雅馨小时候,香香软软,安安静静的,可讨喜了。 宋大人便附和说好,不管生男生女,只是要夫人生的他都喜欢。梁氏每次都能被宋大人撩拨的满脸通红。 几个妾室就站在一旁伺候着呢,安氏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私下里,她不知道把梁氏来来回回骂了多少遍,自己怀孕不能让爷尽兴,就安排其它人伺候呀! 偏偏梁氏就装傻,装糊涂,只要宋大人不主动提,梁氏就不安排。 伺候男人还不容易?怀孕了有怀孕了的办法,再说三个月之后也不是不可以!她好不容易跟夫君呆在一起,凭什么要让给其他女人?! 第二十五章 太子被废 来年十月,夫人梁氏生了个胖小子,八公子,取名辉,宋辰辉。等梁夫人做完月子,宋府欢欢喜喜办了满月酒。 梁氏终于要走了,安氏想要放鞭炮庆祝一下,只有梁氏走了,宋四爷才会踏进她的房门,她才有可能生孩子! 然而,天不随人愿,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被废了!!!! 京里梁大人来信,叫梁氏暂时先不要回京,现在京城不太平,好些人家都跟东宫牵扯不清,宋家也不能幸免,皇帝正在气头上,这个紧要关头,最好谁也不要轻举妄动。 梁大人还做主,派人把宋家五个兄弟都送回广州府,避避风头,毕竟宋老太爷是太子太师,东宫出事,宋家不可能独善其身。 不过,无论京城如何乱,远在千里之外的宋四爷一家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逍遥着呢。 宋清月对于接几个哥哥回广州的决定十分赞同,因为原著里,太子被两立两废。这次被废之后,两年后就会被复立。因着东宫废立之事,京城里被牵扯进去的家族不知有多少,就此覆灭的世家大族也不在少数。 这种时候,还是远远躲开才是明智的。 入夜,海水卷着沙石在沙滩上来来去去,肃王搂着姬妾们听着小曲,世子李昭一身白色锦袍从外头走进船舱,无语地看着得意洋洋的爹,叹口气,恶狠狠地扫了一眼那群还在吹拉弹唱的伶人,吓的他们手抖三抖,那曲子立刻不成调了。 肃王殿下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不满地瞧着儿子,两条长腿长长伸出来,很没样子地摊在软垫里,问道:“做什么?” “太子被废,父王您就立刻在战船上又是喝酒又是唱曲的,不怕这事传到皇祖父耳朵里,气得他老人家要把你弄回京城剁两刀?!” 肃王嗤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满地道:“本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在南边练兵,是本王让太子发牢骚了,还是本王让太子结党营私了?要不是有皇后娘娘一直帮他擦屁股,那家伙早八百年就被废了,关老子屁事!” “被皇祖父远远打发到边疆的不止有爹您一个人,四王叔去的可是西北!比爹您还要惨。” “啊,是啊,西北好歹有仗可打,在西北好歹能攒攒功劳,这里呢?就那么几个破海盗,早被老子打得全跑到浙江去了,浙江总兵就他娘的是个废物,本王闲得都快发霉了,那老不死的也不肯让本王去浙江,难不成本王还要感谢他?老四他娘是什么人?皇后娘娘的洗脚婢!本王的娘亲呢?本王的娘亲可是保定侯的亲妹子!那老不死的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叫别人做牛做马豁出命去,当了皇帝就不认账,他自己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还不让人说了!” 船舱外详细极为轻微的细簌之声,公子昭低头勾了勾唇角,跟父王对视一眼,肃王紧接着似乎醉得更厉害了。 李昭走过去,扶起醉醺醺的老爹,要给他灌醒酒汤,道:“那件事,原本就是孟知礼自己宠妾灭妾,换了哪家都要生气,父王不能迁怒宋家,是孟家欺人太盛了。” “本王就迁怒,怎么着了?孟家凭什么不能任性一些,为了那个位置,当初孟家死了多少人!孟知礼他爹也是当初帮着老头子夺江山的时候战死的!他宋家算个屁!不过一帮耍嘴皮子的酸臭文人……” 肃王还在嘟嘟囔囔,被李昭拖去卧房舱,交代父王身边的汪公公好生照看,才离开。 隔半月,京中的皇帝便从东厂提督魏太监嘴里听闻了肃王的牢骚,皇帝不甚在意地笑了几声,嘴里骂着不孝子,还踹了一脚桌腿,他身边的近侍们却知道,陛下实际上并不怎么生气的。 比起在西北贤名远播、收尽人心的四皇子靖王,以及在东北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嘴里却总在他面前卖乖讨好的二皇子宁王,皇帝反而对肃王这个混不吝感到更加放心和舒坦。 这个老三肃王显然是对这个位置真的没有想法才敢如此大放厥词,而且他说得不错,皇帝确实是对孟家不满。 孟家这样只懂比拳头,不通文墨的武将勋贵,若是不打压着,不知会狂成什么样子,迟早犯下大罪,全家送到菜市场去砍脑袋! “朕这是护着他!不知好歹的小畜生!”皇子背着手骂骂咧咧,不过很快他又笑起来,对身边的尹太监和魏提督,道:“真是的,老三这么大人了,还没他儿子懂事!对了,朕也好两三年没见到昭儿了,既然岭南战事不紧,他们闲得发霉,叫老三父子两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 尹太监低头称是。 第二十六章 许一个正妃之位 夜半,在距离广州府以南一百里的海边渔村,现在叫深圳县的地方依旧灯火通明,这里是有名的不夜城,两条街,聚集了全国最好的厨子,还有官妓,两条街的十字交汇处,便是全大周唯一的官营赌场。 家家铺子前都挂着漂亮的用玻璃珠串装饰的煤气灯,炫目且漂亮。 赌场地下二层最机密的账房内,李昭给宋四爷倒了一杯酒,笑得风流又自信,十五岁的少年郎已经初显锋芒。 “宋大人,当初答应你的事,我们已经做了,大人怎么说?” 宋大人双手接过茶盏,淡定得如同老僧入定,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道:“太子确实被废了,但你们别忘了,皇后还在。只要皇后还在,太子不一定没机会起复。” 李昭的眉梢微微颤了颤,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点头赞同道:“宋大人说得是,我们不该这时候就大意。不过就算,太子起复,皇祖父跟太子也回不到从前了。” “嗯,那还有宁王、靖王、信王、善王、俞王……本朝最不缺的可就是皇子。”宋大人似乎依旧不为所动。 李昭也不急躁,笑得依旧温和:“但是宋大人,有句话你听过么?天底下没有不会亏本的买卖,再说,有您宋四爷支持的皇子,本世子相信机会一定会大大地增加。” 宋大人连忙摆手:“不敢当,世子殿下太高看下官了。” 李昭哈哈一笑,又为宋大人倒了杯茶:“宋大人不必自谦,倒是本世子,可以许你的女儿一个正妃之位。” 宋大人的面容似乎有了一瞬间扭曲,问道:“哪个女儿?” 李昭笑得像只千年的狐狸:“大人希望是哪个女儿,那便是哪个女儿。” 宋大人立刻道:“月儿不行。” “哦。”李昭那双桃花眼亮得惊人,漂亮得几乎让人看一眼就要让人陷进去,他的睫毛在烛光下在面颊上拖出长长的阴影,眸色黑得瘆人,盯住宋大人的眼睛:“那就她吧。” 宋大人的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来:“你拿月儿威胁我?” 李昭依旧在笑,缓缓摇摇头,又给宋大人倒茶,这次宋大人没接,他也不在意,自己喝了,道:“宋大人可知,宋三姑娘院子里的那两女护卫,凤九、凤七,是我的人。” 宋大人顿觉呼吸一窒,李昭则继续道:“宋大人不必忧心,本世子又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不会对她一个小姑娘下毒手,不过是提前跟宋大人说一声,那是小爷认定的人,宋大人不要妄想将她嫁给任何别的什么阿猫阿狗。不然,本世子可是会生气的。” 见宋大人吃瘪,李昭笑得畅快。 这位宋四大人怕是太小看肃王府的能量了,岭南甚至江浙地区官员府里的事,没有肃王府不知道的。 皇帝以为把肃王打发到广东的海上,他就没能力搞事了,肃王李炟从来就不是个老实孩子,他亲自带在身边长大的嫡长子李昭亦然,父子俩的心机谋略和心狠手辣如出一辙。这些年就算有皇帝死死压着,肃王府的势力也已经远远超出了皇帝所知,和大部分官员的认知。 不小心露出一点实力来,把人吓得不敢轻举妄动的滋味还真是舒爽。 李昭心情愉悦地回了水师营。 但宋建鸣是什么人? 他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么? 要知道宋大人最擅长的就是不认命! 他考虑良久,觉得以宋清月的出身,就算将她高嫁去豪门大族大概婚后也要被欺负的。 想到李昭那张祸害的脸,他恨不能当时就把李昭掐死! 不如好好给她挑个出色的世家旁支子弟,有他这个岳父好好栽培,他不信月儿未来的日子能过得不舒坦,而且就算他日月儿当真遇人不淑,被她未来的丈夫欺负了,有他这个父亲在,就不怕日后的女婿能反了天去! 第二十七章 学区房与招商引资 很快,广东布政使宋建鸣宋大人亲自捐银十万两,要在广州府建一座学堂的消息被扩散了出去。 杭州府四大书院的讲习们纷纷收到了邀请信,心中言明,只要他们肯来广东呆五年,他宋建鸣不仅送房子,送田产,还有根据讲习们的名望,五千两到一万两的白银立刻双手奉上。 广东省现在不得了,自从新路开通,潮州府和广州府两大港口城市,现在人口比之前多了足足两成,那里的房产可比原来值钱多了。 而且广东地处南边,气候炎热,田地一年可以长两季水稻,种完水稻还可以种玉米、种土豆、种红薯,以前没人要的荒地、山地现在都有人抢着要,种茶树、种辣椒、种向日葵、种芒果、凤梨,那都是值钱玩意儿。 财帛动人心,再加上宋建鸣本人的威望,一连好几天,万松学院、紫阳书院、崇文书院的老山长们都接到了好几封请辞信,美其名曰:教化边民,为朝廷、为圣上做贡献! 几位山长知道是宋四挖墙脚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 就知道他当初莫名其妙跑到山上来搞什么清谈会是没安好心! 特别是万松书院的山上当初还猜测是不是宋四有意让他的大公子来万松书院念书呢,结果闹了半天,居然早就存了挖墙角的心思! 其实不仅仅是杭州府的书院被撬墙角,建康城、苏州府、镇江府、扬州府,但凡江南有点名气的书院几乎被宋大人翘了墙角。谁叫两江都是科考大省呢,宋大人可就认准了江南。 宋建烁听闻自己那远在岭南的好堂弟从他镇江也挖了一位既有名望的大儒走,气得想吐血。 大儒们也真是的,如何能为五斗米折腰? 风骨呢?气节呢? 这边江南为了留人,也不得不大出血,尊贵的府台们亲自捧着礼物上那些有名望的大儒家拜访,并希望他们留下,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听闻广东那边居然送宅子,送田产,居然还要外加足足一万两白银,若是大儒,则是三万两白银双手奉上时,几位府台大人,真的想晕死过去。 忒他妈豪了! 宋四,你有钱,你行!走着瞧! 很快,皇帝陛下的龙案上便多了几张状告广东布政使宋建鸣贪污受贿的折子,奈何宋建鸣早就先一步跟皇帝报告了自己想要在广东建书院的想法,岭南一地,文风不胜,这么大的地方连个像样的书院都没有,太不像话了! 他将当地豪商们听说官府要办书院,积极捐钱捐物的事情告诉了皇帝,另外他自己还掏了十万两出来。至于广东行省各府衙、县衙的官员们,长官大人都掏钱了,你们好意思不掏钱么?有一个算一个,谁捐了,谁没捐,使司大人拿着小本本记着的哟。 又是自掏腰包,虽然皇帝知道宋大人有水泥厂,不差钱,但一个官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掏腰包为百姓办点事情,实在令他感动得想要抹眼泪。 被太子之事弄得心情糟透的皇帝,三个月来头一次畅快地笑出声。 至于宋建鸣去江南各大书院挖墙脚的事情,皇帝简直想要拍手叫好。 江南书院,别看只是书院,但却有着它们自己不容小觑的势力。这些书院的门生遍布全国各地,而且同一个书院出来的进士们还特别喜欢抱团,皇帝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然而江南学子们凭自己的实力考中进士,皇帝又拿他们无可奈何。 现在有个人去挖江南的墙角,皇帝求之不得。 有漂亮的校舍,有江南找来的好老师,据说还有奖学金! 凡是三十岁以下考取秀才功名,或是有举人功名的,只要你来书院的,书院包你吃住,一年补贴四十两银子的墨笔纸砚,还有两套的免费校服! 这一下,全国各地的穷秀才们闻风而动,全跑来广东的官办书院蹭吃蹭住,还有一年两套的免费衣服呢! 宋大人带着曹家家主和何家家主,一起参观书院,这二位这次一人捐了八万两,两位老爷手握在一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读书人。 还都是秀才呢! 不要以为秀才好考,要在县试、府试、院试中拿到好名次才能得到秀才功名,含金量可是很高的! 那么宋大人亏了么?非但没亏,他还赚了。 书院周围的一圈地都被宋大人买下来了,建了一堆宅子,这就是妥妥的学区房。 秀才娘子们不能住学校宿舍吧?总要租个地方住吧? 有钱的公子们,确定要住学校那破破烂烂的宿舍么?不在学校周围买栋好些的宅子么? 还有福建、广西、江西、甚至湖南都有人特地过来上学,开玩笑,这可是聚集了好几位江南大儒的书院!是别的地方能比的? 仅仅三个月,原本预想的两千个名额就满了,再想来念书的就要考试才能入学了,围绕书院那大圈房子立刻有了人气,半年之后,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镇子。 宋清月开在书院边的书局赚得盆满钵满,她找了几个枪手,随便写了点修仙、武侠小说就卖得特别好,关键是,宋清月亲自操刀给小说配上了插画,找雕版师傅雕了模板,大量印刷,就算那图画不怎么清晰也大受欢迎。 试水成功之后,宋清月更是再接再厉,写了一本类似游记的小说,讲述了一位京城纨绔前往广东的所见所闻,其中介绍了广东的风土人情、建筑美食,还有深圳县的不夜城,以及广州府北郊的官办白云书院。 除此以外,还有海边的灯塔古堡、出海钓鱼、经历风浪,邂逅美人鱼等完全是宋清月本人胡编乱造出来的内容,但这些内容就连宋大人看了也十分心动。 关键是,这本书里夹带了大量私货,比如这个纨绔住了哪家旅馆、吃了哪家餐馆、睡了哪个楼的姑娘,总之都是宋大人或是宋清月本人多少有点股份的产业。 宋清月这次花了大力气画了好多精美的插图,找了江南印刷厂的师傅做了一整套彩色套印的模板,于是这本游记有了两个版本,一种是黑白配图版,一种彩色配图版,当然价格差得很远。 但卖书是次要的,关键是吸引其它地区的商人过来买房买地做生意啊! “招商引资”这个词还是从宋清月嘴里说出来的。说实话,宋青月觉得自己老爹宋大人真是个天才,很多时候,宋清月只是提示那么一两句,有时候仅仅是一个想法,连宋清月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宋大人就能把事情做到满分,连宋清月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对宋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量《岭南见闻录》被送往全国各地的书局,宋大地产商就等着广东省的房产行情再涨一波吧! 第二十八章 水果罐头成了贡品 说回书院的事。 自从广州府的官办书院成立,前来求学的学子便越聚越多,宋大人就经常邀请学院里出色的学子来家里喝茶,特别是那些还未及冠的小伙子,每次开茶会,还总把宋清月叫来,跟着瞧瞧,美其名曰是帮爹爹挑人材。 但她的女护卫凤九提醒她:“我看宋大人是想给小姐你挑夫婿!” 妈妈呀! 宋清月恍然大悟! 紧接着打了个哆嗦,可她十一岁还差四个月好不好,她还只是个五年级小学生!宋大人就开始考虑她结婚的事情了! “走,去庄子!” 不到十八岁,她坚决不嫁人! 十八岁以前骨盆都没发育好,就要给人生孩子,那可是要命的! 车子路过街市的时候,墨韵“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清月问。 墨韵摇摇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宋全了,有可能是看错了。” 宋清月挑挑眉,这一片宅子是宋大人试水的廉价房产项目之一,都是些一进或两进的水泥砖瓦房,地面也是混凝土的,铺设了收集雨水的下水道,另外家家户户都跟供水曹相连,每天早上有专人在小区水井房踩水车,往供水曹里引清水,每家一缸的量,若是不够用就自己去水井房挑,还有生活用水下水道。 但屎尿依旧是每天早晚由夜香行的人来收集,随意往下水道里倾倒屎尿者,但凡被抓住一次就抓去衙门打二十棍子。 顾全买了这里的宅子?或者干脆就是宋大人送他的? 不至于吧,宋全这些年跟着自家老爹没少赚钱,他要买也不会买这里的廉价房啊。 宋清月很快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因为现在正是农忙时节,采春茶和插秧几乎在同一时间进行,家家户户连小孩子都要去地里忙帮,力气不够大的女孩子呆在家就要给家里人做饭。 路还在修,只不过官道都已经差不多快完工了,修支道的话,官府会优先考虑人口多或者物产比较有经济价值的地方。 为了这事,下头州县的父母官每次去府衙门开会的时候都吵得不可开交,恨不能当场打起来,因为这种事,整个广东行省竟然十分轻松地就完成了人口、土地统计的更新,因为底下的州县都巴不得让上头的人知道自己这里人口多,物产丰富,赶紧优先来自己这边修路吧! 有更聪明的父母官就会想法子开荒地、研究新品种的种植方法,比如水稻就只能种在平地上,开垦坡地种水稻就要弄成梯田,十分费工夫。 但现在不同了,坡地可以种茶叶,种玉米,种向日葵甚至是芒果树、杨桃树、梅子树、山楂树,或是黄桃树。 这些水果如果不能及时卖掉的话,都可以送去曹家的食品加工厂。 因为宋清月能够用比传统制做糖霜更为低廉的成本做出几乎达到纯白色的细沙糖。 这种糖没有红糖和黄糖的特殊味道,就是十分纯粹的甜味,用她的白糖制作的水果蜜饯可以卖出很好的价格。 其实宋清月一直想尝试制作水果罐头。 她想起一起大学时期,东北的舍友就特别爱吃水罐头。如果能做出水果罐头来,一定会十分受欢迎。 奈何技术有限,目前的水果罐头都是瓷瓶装的,而且密封技术也不好,只能把糖水和水果连着瓷瓶一起煮开,塞上软木塞之后用蜡封上。但成本不低,运到东北就要被当成奢侈品来卖了。 宋大人送去京城岳父家和宋家嫡支的年礼就有蜜饯和水果罐头,虽然这些东西在广州府不算值钱,但运到京城就成了稀罕物,精贵得很。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宫里突然下旨把水果罐头认证成了皇家贡品。 宋清月气得想骂娘,虽然自己工厂生产的水果罐头受到了皇帝老爷子的青睐,水果罐头的名气也一下子打响了,全国各地的权贵都以能吃到水果罐头为荣,弄得产量有点跟不上需求量,还涨了一波价格,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制作贡品! 现在没有防腐剂好吗? 而且密封了以后是好的还是坏的,她一定不知道。 再万一有宋大人的政敌想要陷害他,在贡品上动手脚,想想皇帝老头儿打开水果罐头,从里面夹出一只糖渍大蟑螂,她还要不要活了? 每年光是护送贡品入京就要耗费多少人力?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把这东西送进宫里给皇帝吃了!? 害得她还要费脑子想想怎么把防腐剂搞出来,最常见的防腐剂——氯化钾,应该不难弄的,她得好好想想…… 第二十九章 胖成猪头的废太子 阿嚏! 一个冬天在京城又养白回来一些的李昭狠狠打了喷嚏,他得意洋洋地翘着腿,觉得自己帮了宋清月一个大忙,现在水果罐头肯定卖得特别好吧?她肯定开心坏了,嘿嘿! 皇帝最近心情也不错,以前一到冬天就嘴角长泡,这个冬天昭儿从南边回来,给他带了许多水果罐头,什么品种的水果都有,又甜又好吃,吃了之后嘴角和舌头上的泡居然也消了。 肃王李炟那个不孝子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皇帝身体一舒服,脾气就好了许多。倒是这些日子徐皇后身体不大好,他去了两次未央宫,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不尽又感慨万千起来。 皇后每次看着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他心里知道,皇后心里念着的总归只有太子。太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与皇后唯一一个孩子,是他亲自教育长大的孩子。 当年皇后生了太子之后就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 几十年夫妻,相互扶持着走到如今,他却将她的孩子关起来。 太子再有什么错,皇帝始终对皇后心怀愧疚。 他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去宗人府看望一下太子。 太子早被皇后娘娘派去的人提点过,父皇来之前,散发素衣地在屋中读《春秋》。 父皇一来,他状似满脸惊讶,立刻跪地大哭,连声说“儿臣不孝,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了!” 不过么,这个场景并未勾起皇帝一丝怜悯。 大概就算是精明能干了一辈子的皇后娘娘也没能想到,太子被废后,被幽禁的这两年,足足长胖了六十多斤! 一张脸胖成个猪头,散了发之后,就是个披头散发的猪头! 哪有一点点失意之人的样子,分明每天被困在这里,无事可干,除了睡就是吃,吃吃睡睡,睡睡吃吃,胖成如今这副模样。 “朕前些日子去看望了你母后,她身体不太好。”皇帝板着脸道,语气不愉地道。 “是,都是儿臣的错,让母后伤心了。”太子痛哭流涕,似乎真的已经反省认错了,只不过,他现在一张猪脸,哭起来更丑了。 但不管怎么样,太子的态度还是非常诚恳的,父子两说了些小时候的旧事,皇帝还在太子被幽禁的住所用了一顿晚膳,之后便让太子去看望看望他母后。 到底还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解了太子的禁足。 太子这是要被起复吗?可皇帝又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再关着太子了,却也没有恢复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依旧是个废太子。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大家惊疑不定,谁都不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昭着人传信给千里之外的肃王,不过肃王这个时间已经在海上,也不知道信能不能传得到,其实就算晚一点也不要紧,李昭都能想象的到他父亲在甲板上暴跳如雷的样子。 哈哈!不觉笑出声。 不过他又准备了一副太子伯伯现如今的画像给他父王捎去,想来父王看了能稍稍消气。 让太子胖成喘口气脸上的肉都要抖三抖的样子,李昭可是花了不少心力。 什么奶油蛋糕、黄油饼干、蜂蜜炸鸡、糖水蜜饯这些宋清月倒腾出来的吃食,李昭全部托人将方子送进去了御膳房。 太子每天被关着,闲着也是闲着,父皇还不给他饮酒,不让他碰女人,这些新鲜吃食果然一吃就上瘾,越吃越多,越吃越停不下来啊,于是乎,两年时间,直接胖成球。 李昭确信皇爷爷瞧见太子那样,就算已经下定了要起复太子的决心也会立刻被动摇。 当今圣上军武出身,也是靠着强硬的手段夺得了江山。 皇子们从小便被要求必须文武双全,到了年纪全部打发去军营历练,所有的皇子们,没有一个是废物,皇帝也讨厌废物。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因为没有一个废物,所以没有一个甘心就这么乖乖让大哥稳坐东宫之位。 都是一样的优秀,凭什么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被定为太子,连争一争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他们不服! 京城西大营,李昭在校场跟侍卫们练手对打,打了尽性才回王府。 一进府,便有下人来禀,说是王妃请他过去。 李昭不在意地摆手,道:“身上全是汗,本世子梳洗一番再去拜见母妃。” 又是按摩,又是泡澡的,李昭跟他爹一样,惯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的人,他梳洗花了整整两个时辰,肃王妃小宁氏从中午一直等到太阳偏西才见着人。 “叫你过来怎么让我等这么久?南边待久了,规矩倒是忘了。” 十七岁的李昭个头已经跟肃王殿下一般高了,长得与肃王殿下极为相似,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朗目星眸,风神俊朗,修长挺拔,玉树临风,自他养白回来之后,不知迷倒了京城多少闺秀。 小时候像头小豹子一般,张牙舞爪,左突右冲,到处闯祸,不知挨了他爹多少鞭子,李氏皇族家训抄到倒背如流,却依旧死性不改,如今长大倒变得沉稳内敛起来,他刚回京的时候,肃王妃差点没认出来。 这彬彬有礼的帅小伙子就是李昭?那个李昭? 肃王妃瞧着他便觉见到了年轻时候的肃王,默默在心里吐槽:又是个祸害! 李昭笑笑,低头请罪:“是儿子的错,让母妃久等了。” 肃王妃小宁氏脸色更差,李昭每次都这样,积极认错,死不悔改,你教训什么他都态度良好低头认称是,让人一拳打倒棉花上,使不上力,气愤无处发泄。 第三十章 肃王府的王妃和侧妃 王妃小宁氏是李昭的生母嫡亲的妹妹,自从肃王的原配王妃大宁氏生下李昭之后就伤了身子,常常生病。 妹妹小宁氏经常跟随母亲到王府照顾姐姐,陪伴姐姐。 谁知道一来二去的,她却就此爱上了英俊不凡的姐夫,肃王殿下。 自姐姐香消玉殒之后,她便吵着闹着要嫁给肃王做继妃。镇北侯夫妇宠女儿,熬不过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答应了她的请求。 谁知道自她嫁到王府之后,肃王待她只有对正妃的敬重,却全无她想象中的半分情意。而且殿下还越来越风流好色,娇妻美妾一房接着一房往府里抬。 一开始小宁氏也愤怒过,难受过,伤心过,可随着后院女人越来越多,甚至青楼妓馆的女人,只要王爷看上眼了,就往家里领,简直生冷不忌,她也渐渐麻木习惯了。 唯一让她头痛的便是这个长姐留下的长子李昭。 曾经小宁氏尝试过让李昭亲近自己,但这孩子不知为何,精明得吓人,好似知道她对姐姐做过些什么似的,始终不肯让她靠近。 后来小宁氏想了许多法子,弄死了李昭的奶嬷嬷,换掉了他身边的所有下人,一点一点把李昭往歪路上引,逐渐把他养得无法无天,乖张暴戾…… 虽说她事情做得隐蔽,表面上对李昭也是关爱有加,甚至对他比对自己孩子还要好,让人抓不出一点错处来。 但后来肃王还是将他领走了,带在身边,不辞辛劳地亲自抚养长大。 直至现在的世子李昭,对她不冷不热,尊敬中带着梳理,不亲近,也不敌对。偏偏王爷依旧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都带着他。 小宁氏眼瞧着李昭越来越能干,越来越得王爷倚重,自己的孩子却还整天在京城游手好闲,她心里着急。 “听说过年的时候,你进献给陛下的水果罐头让陛下十分喜欢。”王妃小宁氏开始聊起闲话。 李昭点头,道:“却是如此,京城季候寒冷,能在冬季吃到水果实在难得。” “陛下让你去京城西大营当差你可要尽心点,别再像从前那般贪玩闹事,像个小豹子一般,真是让人操心。” “劳母妃忧心了,是儿子的不是。” “对了,什么时候你找机会跟陛下提一提,也给你二弟找份差事做做,省得他整天游手好闲的,我瞧着就觉得心烦。” 李昭笑:“怎会,二弟一直乖巧可爱,对母妃最是孝顺,而且他才十四岁,母妃实在是不用着急,总归长大就稳重了,就像儿子一样。” 肃王妃:…… 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沉稳是沉稳了,就是脸皮厚这一条依旧跟以前一样。 “母妃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儿子这就退下了。” “去吧去吧。”肃王妃不耐地挥手。 李昭退出去的时候,见庄侧妃和孙侧妃似笑非笑地侯在殿门口,他朝她们微微点头,迈着大步离开。 庄侧妃咯咯笑着走进殿内,妖妖娆娆给肃王妃行了个礼,欸呀呀叹着,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总归不是从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又没养在自己身边,我看呐,当初他那么小的时候,王爷不顾危险就将他带在身边,摆明了就是不信任姐姐。真是一对冷心冷情的父子,姐姐再是对她们掏心掏肺,他们也不领情呐!” 孙侧妃拉了她,小声道:“你也少说两句吧,世子毕竟喊姐姐一声母妃呢。” 庄侧妃立刻白她一眼:“切,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这么多年了,这没有王爷的王府,女人再多也是冷冷清清的。咱们老姐妹仨,相依相伴的,谁还不了解谁啊,是吧,谁又比谁好?诶哟,还不许我活得自在些?我这人就这样心直口快,姐姐你别见怪。” 肃王妃呵呵干笑出声,讥讽道:“那还真多亏了妹妹,让本王妃这么多年没那么寂寞。” 第三十一章 宋家不差钱 七月,广州府。 宋清月的十二岁生辰刚过,墨玉轩里的下人们忙忙碌碌的,实在是因为收到的礼物太多了,光是登记、入库就要废不少时间,同时等人家过生辰的时候,还要记得回一个价值相当的礼物。 不过这些工作用不着宋清月亲自动手,她现在手底下有五个贴身大丫鬟,外加三个管事嬷嬷,还有十几位掌柜、管事、和账房。 这一些人一律学会了简体字书写,和阿拉伯数字的计算,还有宋清月规定的横向书写模式,以及现代复式记账法。 这些人都是经历过两年每个月月考轰炸的优秀人材,连宋大人看着都垂涎,时不时想来宋清月这里挖墙脚,最近宋大人觉得宋清月这里使用的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十分好用,快捷方便,让人一目了然。 挖墙脚不成,就要求自己家中的账房管事们还有布政司衙门的幕僚们接受宋清月的培训,还要参加同墨玉轩下人们一般的“月考”,谁考不过就扣钱,弄得大家苦不堪言。 这边宋清月一边由着丫鬟们给自己梳妆,一边低头看甘蔗园那边送来的第二季度账本。近两年新提拔上来的韩嬷嬷突然托着一个沉香木盒子过来,面有难色地道:“姑娘,您看这个。” 沉香木盒子打开,是一套赤金的嵌蓝宝石和淡紫色东珠的头面,关键是那些蓝宝石和东珠颗颗都有拇指指甲盖那么大,蓝宝石色泽是浓郁的蓝色,纯净无杂质,居然还是那种西洋的钻石式切割,而非中式蛋面打磨;淡紫色的东珠则圆润光泽、色泽大小一致,这可太贵重了,就算是梁氏看了,大概也会觉得稀罕。 “又来?”宋清月皱起眉头,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韩嬷嬷点头,的眉头扭成了疙瘩:“是肃王世子殿下。” 宋清月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这人送来十分贵重的生辰礼,而且一年比一年送得贵重。不会是宋大人私下已经跟肃王商议好了要把她送给那个s级渣男反派大boss做侧妃吧?原著里有姓宋的侧妃么?她怎么不记得有? 不过不应该啊,她要是真有婚约在身,宋大人不能每次去书院讲席的时候都带着她,或是在家里举办茶会的时候,叫上她,还让她好好看看这些青年才俊什么的,宋大人分明就是有意让她自己挑选未来夫婿的呀。 啧啧,真麻烦。 这一年,宋清月除了烦恼宋大人变本加厉地给她相看未来夫婿以外,她的小日子依旧过得富足而充实,说实话她现在不差钱得已经快没动力再去想新的法子来赚钱了。 赌场门前有一整条街都是她的,光是那一条街酒楼、铺子的租金,一年就有十万两的进账,新式海景花园别墅卖得相当红火,另外她还有好几个种植园、养殖场,广州府城内的酒楼、旅店、珍宝铺子好些都是她跟家里的姐妹、夫人还有几个姨娘合开的。 宋家现在全家老小都有自己的小金库,就宋清月的个人资产就高达上百万两,现金也有三四十万两,现在就连宋雨汐都是个小富婆,原本她还怕自己是个庶女,夫人不会多给她准备嫁妆,谁知道仅仅三年时间,她借宋清月的钱拿去跟着宋清月做生意,就给自己攒够了足足八万两的压箱银子。 梁氏这几年在广州府也过得甚是舒心,几个儿子都在官办书院跟着江南挖来的大儒读书,虽然宋大人近两年偶尔开始进那些姨娘的房了,但她似乎也没像年轻时候那么在乎了。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以前与夫君聚少离多的时候,看夫君哪哪都好,怎么看怎么觉得潇洒不凡。 现在整日对面这宋大人吧,反而感情淡了。 毕竟宋大人已经年近不惑,最近还有发福的趋势,头越来越秃,肚子越来越圆,脸越来越油腻。 而且宋大人有便秘的毛病,一吃红薯就在被窝里放臭屁,她还见过宋大人为了赶时间,一边拉屎一边大口啃包子的样子。 呜呼哀哉!岁月是把杀猪刀,曾经那个风神俊朗的四郎,已经一去不返! 似乎还是赚钱更让她快乐! 在广州府四年多时间,硬是把她的嫁妆银子翻了四五倍之多。 她帮庶女们置办嫁妆的时候,还想着自己要不要大方点,每人都至少两万两,这个数目就算是在京城里,也是顶级世家的标准了。 谁知道家里这群孩子一个个都不差钱,人人都有小金库,就连去年出生的只有一岁的安姨娘生的五姐儿宋宝娟,宋大人那边也给准备好了两万两压箱银子,当然,安姨娘本人更是不差钱的主。 谁叫夫君抬进门的姨娘各个家财万贯,倒是不劳她这个正室夫人在银钱上费心了。 现在让梁氏最挂心的便是公子们的举业。 大公子宋辰海已经十八岁了,奈何他资质似乎不如他爹,去年倒是考中了举人,可惜名词不太好,春闱更是落榜了。 十六岁的二公子宋辰旭倒是不急不慢的,去年考了秀才就没再去参加秋闱。 梁氏有些为两个孩子忧心,宋大人倒是悠哉哉的一点不着急,甚至还挺得瑟,瞧瞧,他宋建鸣四十岁不到,官居从二品,还是个十八岁举人的爹,啧啧啧,谁能比过他? 不看沈巡抚家的几位爷嫉妒得眼睛都绿了么? “夫人不必忧心,毕竟像为夫这样的天才,乃是百年一遇。咱们宋家能出为夫一个已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能指望儿子们也跟为夫一般。”宋大人如此安慰梁氏。 梁氏呸了他一口:“夫君还真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 宋大人啧啧:“脸皮厚不厚为夫不知,这肚皮倒真是越来越厚了。”他摸着自己突出的肚子颇为感慨,“夫人现在时常嫌弃为夫,不似当初柔情蜜意,实在令为夫伤心。” 梁氏被逗得花枝乱颤,挥手赶他走:“吃饱了上外边溜达去,不然你那肚子当真越来越厚!不是我嫌弃你,你瞧瞧你呀,哪还有当初那个四郎的样子!走走走,找你的小妾去,别打扰本夫人算账。” 宋大人似是不满地撇撇嘴,背着手,摇头叹气地出去了。在自家花园里溜达了一圈,觉得无甚滋味,便喊了宋全:“走,出门遛弯去。” 然而,人生总有点不让人如意的事情,宋清月最近有点发愁,因为她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自家老爹似乎在城北雨花巷养了一个外室! 这些年想要爬上宋大人床榻的女人数不胜数,那些个下属、商人尝试过无数次给宋大人塞女人全都无果。 宋大人是个事业心极强的男人,爱惜羽毛到变态的程度,自从梁氏来广州府长住之后,宋大人更加修身养性不近女色了。 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打动宋大人的心呢? 宋清月实在是好奇得不行。 第三十二章 宋大人的外室 关于宋大人的外室,宋青月不敢贸然去打探,但她也不想放任宋大人这么胡闹下去,宋大人骗了梁氏这么多年,扮演了这么多年的好丈夫角色,她不能让宋大人的一世英名毁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手里! 到底什么人不能正大光明地抬进来,而要偷偷摸摸地养在外头? 宋清月派人二十四小时在雨花巷盯梢,终于打探到了这个外室是谁,其结果让宋清月如遭雷劈,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居然是那位在府里教小姐们刺绣弹琴的秦娘子秦雪苓! 不会吧,不会吧,摆着外头那么多鲜嫩可口的小姑娘不要,宋大人居然对这个半老徐娘上了心,他的品味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嗯,高端。 宋清月现在有点回过味来,她突然觉得是自己一直以来误会宋大人了,比起那些商户出生的妾室们,宋大人很有可能是真的比较喜欢梁氏这种成熟稳重,端庄大气的世家贵女,也许他的感情很可能是真的,而并非全是做戏。 就好像女先生秦娘子,她父亲可是正经的太常寺博士,虽然官不大,也没什么实权,但是清贵人家出生。 秦雪苓就是个典型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世家女,加上她在宫中的阅历,为人十分成熟。 这日,宋清月去前院大书房给宋大人送这个月的月考试卷,一推门,居然发现宋大人正在与秦娘子下棋。 她按压下心中的不舒服,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对宋大人道:“这是这个月的月考试卷。” 宋大人似乎也有那么一丢丢被抓包的窘迫,他掩饰性地清了两声嗓子,道:“多谢,请苦你了月儿。” 宋清月笑笑:“不谢。”转身快步走出去。 一出院子,她那一张小脸立刻挂下来,看起来极度不高兴! 这个宋建鸣是要死吧? 公然跟情人在家里幽会,关键那个秦雪苓表情淡淡的,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难怪了,难怪了! 宋大人可不就是喜欢这种气质清冷,对他爱答不理的女子么? 贱!真是太贱了! 宋清月两个小鼻孔呼哧呼哧地喷火气。 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他沉沦下去! 她不接受宋大人对梁氏以外的女人动真心! 于是乎,一连串炸鸡、奶茶、黄油饼干、鲜肉月饼、麻辣香锅、烤串、糖水、钵仔糕铺子在秦氏的住处附近悄然开张了,宋清月要求这些铺子能开到多晚就开到多晚,就算亏本也无所谓! 宋清月一边想方设法把秦娘子喂成肥婆,一边有事没事去找宋雅馨和梁氏说话,拉着大姐姐和梁氏出去逛街走路,多做运动,监督厨房给梁氏做清淡少油少点淀粉的饮食,减少糕点、甜食和油酥点心的供应,还找陈老郎中给捣鼓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给梁氏。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梁氏还真的变美变精致了一些,准确的是,全宋府的女人们似乎气色和精神头都比之前变好了不少。 倒是秦娘子,虽然她对炸鸡、烧烤、黄油饼干、奶油蛋糕之类的油腻之物敬而远之,但她吃甜吃上瘾了。 她十分喜欢家附近的鲜果糖水,还有各种夹了果酱的硬糖。 这个年代没有特别有效的洁牙器具,只能就着粗盐用树枝刷一刷,除非是对口腔卫生十分仔细上心的,十个人里头五个都会有牙结石、龋齿以及各种牙周问题。 大家保护牙齿的意识也不怎么高,近来常常因为牙疼,痛得睡不好觉,长此以往,脸色暗沉,面容浮肿,身材也比之前丰腴一些,那股子清冷傲气的气质似乎就这么渐渐消散了。 宋清乐摸着自己的良心深刻反省:是秦娘子自甘堕落,破坏别人家庭在先,不配为人师表,佛祖在上,这不能怪她。她也是为了维护家庭的美好和谐操碎了心! 可宋大人似乎对秦雪苓还有滤镜,热情不减。 不过,滤镜的破碎,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浮萍半生 某日,宋大人下了衙,到雨花巷拐个弯的时候,一进门看到秦雪苓张大嘴巴,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龋齿,他看到了啥? 浮肿的眼袋,层叠的双下巴,还有扭曲的面容……实在是,有点辣眼睛。 失魂落魄的宋大人回到家,再看到笑得优雅慈和的梁氏时,他突然再次有了久违的心动的感觉。 那晚他睡去了书房,把所在盒子里的那些个赞赏美人的酸诗全烧了,还有时不时跟秦娘子一道手谈的那副玉石围棋也让宋全给收了起来。 宋大人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这段时间,实在是鬼迷心窍,差点就犯了错。 出于愧疚,宋大人对梁氏更好了。 梁氏还有点莫名其妙,都老夫老妻了,宋大人突然发什么神经,连着几天,晚上像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般,热情似火的,也不怕闪了老腰。 结果宋大人还真的闪了腰,大半夜被抬去陈老爷子的医馆。 陈老爷子一摸,哟,这不腰椎间盘突出么?只不过不严重,也不知干了什么事情用力过猛,于是就痛得直不起腰了。 宋大人哼哼唧唧地趴着不愿意说实话,太丢人了! 陈姨娘在一旁看着成为封疆大吏的儿子,一把年纪了居然因为房事闪了腰,笑得身子直颤。 这么好笑的事情,当然不能她一个人乐,很快,街坊邻居一起打麻将、玩叶子牌的老姐们就都知道了宋大人晚上因为宠爱夫人把自己弄闪了腰的事情。 于是布政使大人与夫人神仙眷侣的故事开始在广州府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 那些同僚下属的夫人们见了梁氏都捂嘴笑,梁氏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挥着帕子跟各家夫人们凡尔赛:“欸,也不知道我家老爷最近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热情,还当自己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呢。” 于是别家夫人羡慕得不行,纷纷奉承道:“宋夫人的福气那真是没话说的,整个大周都没几个女子能比夫人过得更舒坦,我看呐,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也不定能有宋夫人的日子过得舒心。” “可不是!皇帝与皇后感情再好,也没得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如胶似漆的!” 梁氏被夫人们七嘴八舌说得脸都红了,羞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嗔道:“老姐妹别打趣我了,我家老爷嫌丢人呢,这几天躲在书房不敢出来见人!” 外头阳光正好,院中大片的紫藤花如瀑布一般开得美轮美奂,下人们认认真真地扫着小径上的落英,猫儿在廊下打着哈欠,花厅里传出夫人们的阵阵笑声。 城南某茶楼二楼的雅间里,秦娘子有些寂寥地坐在窗边看街上的人来人往。 宋大人与夫人梁氏伉俪情深的故事她已经听说了。 她讽刺又自嘲地一笑,她再如何骄傲清冷,说到底依旧是男人的玩物,男人可以沉迷一时,却也能说丢就丢。 很快,有店小二端着绿茶进来。他帮亲娘子摆好茶具,却没有立刻推出去,而是朝秦娘子躬身一揖,用稍微有些尖细的嗓音说道:“王爷让咱家来向姑姑问好。” 秦娘子依旧看着窗外出神,神情厌厌:“啊,殿下他近来好么?真是对不起啊,他让我办的事,怕是难以继续下去了。” 那位假扮成店小二的黄门郎低头笑笑,道:“殿下仁厚,他已经相当满意了,这么些年无数想往宋大人身边凑的女人,只有秦姑姑成功过。往后秦姑姑只需按部就班地给姑娘们上课就好。” 秦娘子嗯了一声,终于转过脸来,看着面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小黄门,沉默了一会,道:“你帮我问问殿下,我不太想再去宋家了,我想离开广州府,行不行,去哪里都无所谓。” 小黄门颔首:“姑姑的话我会带到的。” “多谢。” 小黄门走后,秦娘子低下头来,她的脸颊上忽然划下一道泪来。 直到失去才忽然发现,她对宋大人也是动了真情的。 情爱的滋味还真是让人生,让人死。 半个月后秦娘子辞了在宋家的教习差事,在白云山一座尼姑庵里落了发。 她这一生都如一浮萍般身不由已。 她家事不显,出生时,父亲还只是举人,她是家中长女,亲生父母还有祖母都因为头胎生了女儿而不待见她,还未及笄便被作为七品县令的父亲送去宫中成为皇帝或是皇子皇孙的侍妾备选,却因为她没有根基没有家势,连做皇子皇孙侍妾的份都没有。 拼着不服输的劲头,苦练刺绣技艺而入了内务府一位掌事姑姑的眼。从此,他跟着姑姑成为了孟淑妃的人。 可就算她尽心尽力为淑妃办事,当肃王需要时,她被淑妃娘娘毫不犹豫地找了个理由发配来了遥远的岭南,此生再无回到故土的希望。 就在她最凄苦的时候,她遇到了宋大人,见他的第一面,宋四爷似乎便入了她的心。 他是如此儒雅,如此聪慧,如此温柔。 当她知道宋大人也对自己动了心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的人生重新获得了希望,紧接着却再次被命运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那位宋大人,跟别的男人一样,视她为草芥,视她为玩物,说弃就弃,不带一丝犹豫。 几日后,秦娘子在尼姑庵里见到了墨玉轩的大丫鬟墨韵。 墨韵给秦娘子行了礼,笑道:“我们姑娘听闻娘子在此落发,难受了好一阵。”说罢她让开身,身后的婆子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螺钿黑漆百宝箱,墨韵拉开百宝箱的层层小抽屉,道:“这些点心吃食皆是小姐对先生的一番心意,望先生千万莫要推辞。” 秦雪苓望着那只精致的螺钿黑棋百宝箱一时很是感触。 所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在此落发,从前与她关系亲近的其它几位姑娘不曾来看过她,却是平日里一副冷清摸样的宋三姑娘心里记挂着她。 第三十四章 雪花白糖 京城,李昭从兵部下衙回府,听闻心腹内侍之一的计小公公从南边过来,未来得及洗澡,便立刻召见了。 以前都是贴身伺候的奴才,因而他也不忌讳让计小公公直接入净房说事。隔着一扇屏风,计小公公躬身报告了岭南官场发生的一些事情以及他一路从南到北的见闻。 岭南倒没什么大事,毕竟作为流放之地,也就是宋四前往任官的这十几年才有了些许起色,但这些动静在京城官员的眼里根本不屑一顾。 倒是有人想过往岭南伸手,想要窃取宋四这些年勤勤恳恳的成果,不过都被肃王府想法子弹压住了。 若是保住一个岭南他们肃王府都做不到,那趁早也别混了,那个位置也不必肖想了。 倒是江南一带,照旧是那么不安分,凡是外放的,人人都想过去分一杯羹,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各种官场斗争、矛盾冲突不断。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半死不活的东宫。 虽说太子是被废了,但最近似乎又渐渐得了帝心,不仅圈禁的废太子被放了出来,废太子的嫡长子皇长孙殿下还得了一个大理寺左少卿的差事,挖出几桩江南的陈年旧案,重审之后,竟然都翻了案。 拔出萝卜带着泥,桩桩件件,都把二皇子宁王和五皇子信王那一屁股没擦干净的屎给翻出来,抖搂给皇帝看,把皇帝气得不行,在小朝会上一脚踹在宁王肩头,将他踹了一个跟头,脑袋都磕破了! 名亡实存的东宫因此占据了上风,不过虽然宁王和信王的人被拉下了马,但皇长孙若是想要把自己人安插过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昭跟他老子最擅长的便是浑水摸鱼。 他们费尽心思搅浑的水,哪里这么容易让长孙殿下得了便宜去? “行了,我都知道了。”李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忽然想起宋清月来,又问道:“宋使司府上可有什么事?” 小计公公立刻会意,世子这是问宋三姑娘呢!他立刻将秦娘子落发为尼的事情告诉了李昭,之后又补充道:“宋三姑娘是个有情谊的,秦姑姑去了尼姑庵之后,她还时常派人送些素油糕点吃食去给秦姑姑呢。” 李昭颔首,掩住唇角那抹勾起的笑意来,他让计公公下去歇息,自己靠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闭目养神,脑海里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丫头,几年不见,心眼倒是越来越多,也不知现在长成个什么样子了。 给秦娘子送吃食是因为重情谊? 呵呵,差点把宋大人魂勾走的女人,宋清月会对秦娘子有什么情谊? 她无非是害怕那尼姑庵清苦,秦娘子呆久了,身上那股子清冷的气质又给尼姑庵养回来,与宋大人旧情复燃罢了! 过几日,李昭与镇北侯府的小公子宁远上宜春楼吃酒,居然吃到了奶油鸡蛋糕,还有放了水果罐头的蛋挞! “这……”李昭看着奶油鸡蛋糕和水果蛋挞的表情有些古怪,这不是那丫头捣鼓出来的吃食么? 怎么会卖到京城来了? 宁远以为他没见过,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嘿嘿,没见过吧?说实话这还是从你们岭南传过来的,特地请了岭南的师傅过来做的,味道一般,胜在样子好看,咱吃新鲜。” 李昭呵了一声,跟边上伺候着的黄门小林公公道:“去吧做鸡蛋糕和蛋挞的厨子喊来。” 厨子很快被喊来,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两样吃食竟都是广州府的广月楼的厨子免费教给大家的。 广月楼可是宋清月跟梁氏还有几位姨娘凑份子一起开的,而且宋清月的股份还占了大头。 宁远好奇起来:“有了新鲜吃食的方子,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有人免费交给别人呢?” 大厨笑笑,道:“广月楼的东家是布政使宋大人,宋大人向来都是这样,有什么好东西从不藏着掖着的,从前怎么养鸡就是宋大人教的大家,现在他能把这些方子交给大家也不奇怪。” 看来宋四又要在皇帝跟前刷刷脸了,这宜春楼说是官办青楼,但却是锦衣卫的一个据点,宜春楼有得吃,还怕皇帝吃不到嘴里么? 李昭又咬了一口蛋挞,问道:“本世子可能看看制作方子?” 大厨一口答应了,立刻着人此后笔墨,当场便把所需原料写了出来。 李昭扫了一眼,指着其中的一项问道:“雪花白糖?” 大厨立刻笑起来,对李昭拱拱手道:“世子爷好眼力!要想这几样吃食做得好吃,这岭南的雪花白糖便是关键,换了一般的红糖、黄糖倒也不是不成,就是味道和颜色差一些。” 李昭会意,让大厨下去了。 李昭可是知道的,如何制作颜色洁白的糖的方法是捏在宋清月手里的,因为工艺复杂,价钱卖得比黄糖和红糖都高得多。将这些点心的方子免费教给大家,既帮宋大人刷了一波好官声,又拓宽了白糖的销路,一举两得。 他就说,宋大人和那丫头从不做亏本买卖。 抬头,见宁远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李昭抿紧了双唇,一个字也不愿多说,把宁远折磨得好几宿没睡好! 第三十五章 官声与赚钱两不误 半年之后,这波官声赚钱两不误的操作,宋大人又来了一次,这次传到京城来的方子是卤味。 将骟猪的养殖方法推广开来以后,猪肉不再那么腥臊,吃的人也多了起来,而卤味更是因为用到大量香料,可以掩盖动物内脏的骚腥之气,以前没什么人要的猪下水现在都能卖个好价钱。 猪下水是如此,羊下水也是如此。 香料的需求量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广东的香料贸易比原本更加红火,宋大人坐在衙门里笑眯眯地想着,来年广东省的税收一定账目一定十分漂亮。 而李昭跟他爹扎根岭南这么多年,肃王府的商用海船多达十几艘,所以宋大人这一举措连带着肃王府也赚到了,李昭做为肃王世子,自然也很高兴。 他跟他爹肃王所图甚大,私下里养着那么多人,每月的流水便是四万两以上,一年的开销便是四五十万两。 好在整个岭南地区在宋四爷任职的十四年期间有了很大的起色,海师军费充足,加上有了装置球鼻首的明轮船,火炮和各式火铳也都有钱去改良和装配,岭南地区沿海倭寇几乎没了踪迹,南洋地区的海盗也被打击得掀不起风浪来,海贸比原本好做了许多,肃王一开始还只是跟海商们收保护费,后来干脆自己造船跑海贸,几年下来,光是数钱的账房就请了三四十位。 每次一到年底,账房里上百张算盘齐齐噼啪作响,甚为壮观。 若非是这样,肃王府就会跟东宫、老二宁王和老五信王一般,为了搞银子弄得一屁股屎,要不就像去西北镇守的老四靖王一样,王府穷得只剩下房梁了,全家老小跟着老四喝西北风。 转眼又是一年。 去岁,宋大人的考评毫无疑问又是一个优,加上他极好的官声,皇帝便又动了想要把宋大人调回京城的心思。 再过一年,宋建鸣便在岭南呆满十五年了,他会再次回京叙职,这次定要让宋建鸣留京! 皇帝打定主意之后,便是考虑官位的问题,最理想的自然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 但这么做有几个问题,一是现在的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些年没什么过错,必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孙大人挪窝,其二便是宋大人的岳父梁大人乃是吏部尚书。 老丈人和女婿同居高位,这不符合朝廷的规矩,所以想要宋建鸣留京回来,梁大人就也要动一动位置,另外就是现任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的宋家大爷,也就是湖北荆州知府宋建烁的爹,大概也要给宋四的留京让道。 作为吏部尚书的梁老大人自然很快探知了皇帝心意。 皇帝给梁老大人两个选择,要么去南京户部养老,要不就到他女婿待过的岭南养老,皇帝不想亏待梁老大人,还专门给他设了个两广总督的位置,正二品,管理广东和广西军政和民政,统领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三司,跟地方巡抚形成制衡,绝对的封疆大吏。 梁大人想哭都没地方哭去,真是成也女婿,败也女婿,就没见过哪家女婿官升得这么快的!快得把岳家和族中堂伯父都挤出了京城。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梁大人是个心态豁达的老大人,他头发都白了,特别是做大周的高官,能善终就不错了。 皇帝也快六十了,头发也都白了,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如今东宫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起复,虽然皇帝看太子不顺眼,耐不住他喜欢皇长孙啊! 几位有年长有势力的皇子们也是蠢蠢欲动。 皇位传承一向都是腥风血雨的,这时候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舒舒服服当个封疆大吏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女婿,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自古富贵险中求,说不准宋建鸣这厮未来能有什么大造化呢? …… 景宁三十四年七月。 宋清月度过了平静无波的十三岁生辰。 预感到今年岁末大约就要跟着宋大人进京,她抓紧时间把手头的水泥别墅全部出售了。 剩下的养殖场、纺纱厂、水泥厂还有几个种植园和林场都有何家、曹家以及安家的参与。 经营人手都是现成的,哪些管事和管事婆子是要留下的,哪些是想跟着自己回京城的,这些一一做好安排就成。 这一年的腊月,宋四带着一大家子回了一别九年的京城,并且这次回京,可能就再也不走了。 宋大人一家子都开心得不行,只有宋清月不太开心。 其实,就要走马上任的新任户部尚书宋大人也愁眉不展。 第三十六章 京官难为 说到做京官,宋大人缺乏经验。 从前宋大人在岭南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岭南原本屁都没有,他是在创造新的蛋糕,他吃肉,带着大家一起喝汤,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回了京城,那便是跟大家抢蛋糕的新游戏了,其凶残程度与岭南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还是跟钱粮税收打交道的户部,外加很快就要进入夺嫡斗争的白热化阶段,一个行差踏错,没准全家老小的脑袋就要保不住。 而且为了给宋建鸣的留京让道,宋家嫡支大老爷被外调,任浙江按察使,而在镇江待了十多年的宋建烁这些年也因为父亲在京任三品大员的缘故,而始终未能留京,而这些年他在地方上的政务,跟宋建鸣比起来,也没有什么让皇帝觉得亮眼的成就,因此只有三年前的一次调任,将他从镇江调往了荆州府任知府。 原本想着,等过几年宋家老太爷走的时候,大老爷丁忧归家守孝,宋建烁就可以调回京城,现在想都别想了。 宋建鸣今年四十岁还差两个月,这就一屁股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了,只要他活得够长、不出错,往后十几、二十年,别说宋建烁,宋家嫡支子弟只要不想在六品以下的位置上混吃等死的,一个都别想做京官。 宋老太师也是个想不开的,直接气中风了。 宋建鸣回京之后,听说老太师中风了,吓得都不敢去嫡支宋府拜见老头子。 于是过新年期间,宋大人干脆一直装病,足不出户。 万一宋老太师见到自己,气得一命呜呼了,他可是要受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的!那他入阁拜相的终极梦想可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梁氏带着孩子们去那边宋家走亲戚,回来的时候跟宋大人汇报:“见过老太爷了,病得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呼吸粗重,离着老远都能听见呼哧呼哧的声响,我瞧着肺也不大好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作为一个大家族掌舵人,心胸气量如此之狭小!”宋四爷冷哼。 梁氏叹息一声,接着坐直身子,正色道:“还有一件事,要跟夫君说。” 宋建鸣眉心一跳,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果然,梁氏接着便道:“那边大爷做主,去江陵把你爹、嫡母,还有两个嫡出的弟弟都送来京城,据说已经在路上了。 “那边大爷”指的就是宋建烁的爹,宋文胜,现任左副都御史,五十八岁的人了,这些年在正三品的位置上未有寸进,他把人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嫡长子宋建烁身上。 奈何皇帝就是看中了宋建鸣,这些年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打压,这个旁支庶子终究还是来了京城,并且一回来就坐上了正二品大员的位置,顺便还把他自己挤走了。 宋大爷气得想吐血,心里憋屈得要死,便要给宋四找点不痛快。 宋建鸣听闻自己那个废物老爹和那个阴毒嫡母要过来,脑子嗡了一声,一瞬间,几乎想要晕过去。 好在他扶住椅子扶手,闭了闭眼,喘了几口气,好半晌,压下火气,道:“来了也好,在眼皮子地下总归放心些。”说罢拉住梁氏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道:“到时候还请夫人多多费心了。” 梁氏温婉一笑,道:“老夫老妻了,夫君跟我客气什么。他们来就来呗,现在整个宋家难道还有谁敢给夫君你摆脸色不成!” 宋大人一听,眨眨黑幽幽的大眼睛:是么? 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大帅哥,现在年纪大了,就算长胖了一些,在四十左右的中年人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一双黑色的大眸子少有地显出一丝迷茫来,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的,看得梁氏忍不住又心动——欸呀呀,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吧,但她家夫君老了胖了还是长得真好看! 梁氏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捏了一下宋大人的面颊,夫妻二人均是一惊,继而两人相视都笑起来。 梁氏心里叹气,替夫君不忿,也不知道夫君当年是被欺压得有多惨,这么多年过去,都已经身居正二品的高位了,遇上宋家嫡支居然还是条件反射地犯怵。 宋大人都不知道,她带着孩子们去那边宋家的时候,那些个嫂嫂、弟妹们对自己有多巴结,就连那边的大房夫人钱氏也只能憋着心里的不痛快,客客气气地对她。 头发还没白呢,就是二品诰命夫人了,就问这京城的文官世家里还有谁! 她可扬眉吐气了! 第三十七章 男女主相遇的地方 过了元宵节,宋清月带着下人们前往保定府皇家猎场往西北五十里的海陀岭看地。 她想在京郊置办一个庄子,不过京城附近的庄子不好买,好一点的田地都被占光了,除非是有官员被抄家了,这时候就要赶紧去户部找关系,才能买到犯官家的宅子、庄子、铺子什么的。 这些犯官家的宅子、庄子、铺子基本上不出月就能被抢购一空。 京城就是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运气不太好的是,自从东宫以及二殿下和五殿下出了事,朝堂清理过好几批人之后,大家都夹紧尾巴做人,最近一年都没有被抄家砍头的官员,因而最近没有什么能够买到的产业。 不过保定府的海陀岭靠北,又全是荒山野岭的,这样的地根本没人要,宋清月想买下来,也不是为了种地,而是因为——这是女主和男主相遇的地方! 但是这么大一片荒山野地,宋清月也搞不清楚,男女主到底在哪里相遇,只能到处找什么山洞啊、水潭啊,总之就是循着她从小说情节里扒拉出的一丝丝蛛丝马迹慢慢找。 采药的女主偶遇受伤的男主,从此成了男主心里的白月光,然后开启了一段兼具浪漫色彩的复仇之旅! 宋清月其实也没想着能跟男主怎么样,毕竟这帮皇孙在她眼里都还是小屁孩,她能看上眼的男人俱都已经妻妾成群了。 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丝情分,谁叫自家老爹宋大人这些年跟肃王府有点不清不楚的,虽然宋大人做得十分隐蔽,但宋大人有三分之一的生意都是宋清月在打理,无论明面上如何掩饰,账册却不会骗人。 按照小说里的情节,肃王殿下和他的世子李昭可是在女主可以预知一部分未来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到最后几章的终极大反派! 而作为反派旗下的第一大谋臣宋建鸣,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 真相是如此残酷,虽然她宋清月在小说里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但是她生在了反派之家,而宋家嫡支作为女主的外家,被自己老爹得罪得十分彻底,呵呵! 宋清月想啊,她可没本事替老皇帝治什么头风,替皇后娘娘瞧病,又得了长公主的青眼什么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遇到男主,准备好大夫,救他一命,不求男主对自己一见钟情,只求他日后多少顾念点救命之恩。 她可真是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 一连找了半个月,小说里描写的茂密的树丛中有个山洞,煽动前头就有一汪清潭的地方还真给她找到了! 这块地属于保定府辖下,所以宋清月带着人去保定府知府衙门办手续。 保定府知府一听是新任户部尚书宋家的三姑娘,立刻屁颠颠地让家中的夫人和媳妇们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宋清月。 前厅,保定知府大人听白嬷嬷说宋三小姐想要圈块地盖个庄子,脸便犯难地皱巴起来。 “嬷嬷,不是下官不给宋大人面子,实在是我们保定府本就没多少好田,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都有主了,剩下的都是荒地。” “不要紧,我们家小姐已经想好圈哪块地了。”白嬷嬷把舆图展开,指着画好的圈,道:“我们小姐是想种一种特殊的茶树的,就是要荒地,稍微肥点的田还种不出好茶来呢。” 保定知府将信将疑,但也立刻点头:“原来如此,是下官孤陋寡闻了。” 虽然知府大人心中觉得这就是宋大人的千金在胡闹,不过人家自己明明白白说就要荒地,那他没什么好说的,按照荒地的价格给宋清月办了手续。 按理说这种没人要的荒地只要有人愿意开垦,都可以白送,但宋家千金说这地不拿来种粮食,那就需要象征性地收了一些钱了。 按照现在的市价,每亩良田能值三十两到八十两银子不等,不过这里气候寒冷,一到冬天那山里的西北风能把人刮飞,又是到处都是带坡的石头荒地,想想也种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一共三百亩,每亩四两,一共才卖了一千二百辆银子,白嬷嬷连价都没还。 保定知府撇撇嘴,宋尚书从岭南那种流放之地过来京城,想不到这么财大气粗,府中一个看着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花一千多两买地居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这个宋大人真是奇了,听说他在岭南十五年官声极好,宋大人离开时候,广州、潮州的百姓把城门堵了三四天,让他走都走不了。 这些事都在邸报上写着呢,还以为是个两袖清风的,今个儿却瞧着并非如此,这这这……真是奇了,奇了! 保定知府不住摇头赞叹。 宋清月可管不着保定知府怎么想,她把那片山划分成几大区域,养牛养羊,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还可以养养鸡。 一个豪华的版的草庐就建在那个山洞水潭的不远处。 说是草庐,实际上却是用水泥和木材建的房屋框架,墙壁是砖砌的,外头连取暖的地龙都有,最后在瓦片屋顶上弄了一层茅草,外墙也糊了一层泥巴,看起来破破烂烂,却十分土豪地按照小姐的吩咐安装了玻璃窗户。 里内铺了木制地板,墙壁用竹子编的栅网做装饰,家具也全都是在附近砍的竹子做的,一眼望去十分古朴温馨。 第一进院子里原本就有几颗老桃树,就在桃花树下头,砌了一个小池子,引了山泉水下来。 院子里再弄个紫藤架,搭个烧烤亭,房门口还挂了一串玻璃风铃,从小院建了去水潭边的木头栈道,水潭边还造了一个简易凉亭,这里绝对是夏日绝佳的避暑胜地。 等这一切建好,就已经四月份了,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宋大人的老渣爹,那位喜欢斗鸡走狗、赌钱酗酒一辈子靠着吃老婆嫁妆的宋三老爷带着一家子上京来了! 宋清月乘机跟宋大人说了她在保定府置办了一个庄子的事情,可以让陈老爷子和陈姨娘去山里舒舒服服地住着,颐养天年,顺便避开宋二爷和宋大人的嫡母林氏。 宋大人原本在京城置办了好了另一处宅子,还打算再给外公陈老郎中开个医馆,不过陈老爷子现在七十八岁,快八十了,眼睛、耳朵都已经不太好使了,以他这个身体状况要开医馆肯定是力不从心的,听了宋清月的话,只一门心思要把平生所学所知,著书立说留下来。 现在听闻三丫头已经给安排好了一个十分幽静、雅致的去处,便来了兴趣。 于是某日休沐,宋大人跟宋清月一起,带着陈老郎中和陈姨娘,乘车去保定府瞧庄子,事实证明,你永远可以相信江南园林师傅们的审美! 宋大人一边看草庐,一边赞叹:“真绝!” 把负责建造草庐的师傅夸得老脸一红,另外还收了宋大人五百两银子的大红封。 整个草庐有三进院落,简简单单,却干净舒心,附近的山林还有各种草药、蘑菇之类的,陈姨娘和陈老大夫也极为喜欢。养牛羊的地方离着草庐有一段距离,闲了没事去瞧瞧牛羊吃草也成。 宋清月借口要替父亲在二老跟前尽孝,便要留下来。 宋大人心想,回了京城便要面对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爹,还有刻薄恶毒的嫡母林氏,说不得林氏还要给家里的女孩们立规矩什么的,可宋清月从小便是个没规矩的,从来想出府就出府,整天忙忙碌碌,连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三丫头在捣鼓什么好东西,便道:“也好,你留在这里,替为父在你祖母和太外祖父跟前尽尽孝心。” 第三十八章 孟家表妹 此时的京城,女主孟晚枫已经从江陵北上进京。 她那个渣爹孟知礼成了顺天府尹,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位置。 而孟晚枫也入了宋府拜见了外祖父一家,并且成功用针灸让偏瘫的宋老太师的病情有了一丝好转,之后,又在宋老太师的推荐下,入宫为皇后娘娘治病。 早已病得无法下床的皇后娘娘,在女主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治疗之后,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精神。 此外,女主孟晚枫还建议太子殿下少食甜食,用艾灸和针灸的方法,帮着太子殿下控制食欲。 皇后娘娘极为喜爱孟晚枫,留在她宫里小住,还亲自引荐平安公主以及太子殿下最喜爱的福明郡主与她相识。 下午,李昭从六部衙门出来,先去勤政殿给皇祖父请了个安,之后又去他祖母孟淑妃的承乾宫里请安,在承乾宫里遇上了保定侯府孟家的几位千金,还有孟晚枫。 淑妃听说孟晚枫给皇后和太子瞧病,便看她不顺眼。 一个孟家女,胳膊肘居然往外拐!她巴不得徐皇后赶紧死,太子妃的娘家定国公府在早在废太子那一年,就因为被查出私开铁矿,私自贩卖铁器而被皇帝抄家流放了,要不是徐皇后还在,皇帝与太子的情分大约早就尽了。 淑妃从年轻的时候就跟徐皇后不对盘,同样是武将世家出身,她只是比皇后晚嫁给皇帝几年。而且孟淑妃生得极为美艳,年轻的时候是个绝色大美人,然而皇帝就只敬爱徐皇后,却对孟淑妃不假辞色,总说她跋扈、不讲理,还糊涂。 之后徐皇后在夺位之战中,替皇帝挡了一刀,孟淑妃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救驾之功她比不了。可论起儿子来,淑妃那股子不甘就又冒出来。 她儿子肃王从小就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加上长得好看,小时候很得皇帝喜欢。成年之后却就因为要给太子让路,居然被皇帝不留情面地贬到广东福建去练什么劳什子水军。说得好听叫练兵,实际上不就是变相流放么? 那可是岭南啊! 她可怜的儿,在岭南一待快要二十年了,她想起来就气得胸口疼。 好在前几年,昭儿被皇帝招入京中,在兵部和西京营谋了个差事。 李昭跟肃王长得极为相似,孟淑妃瞧见李昭便像是瞧见了十几年前的肃王一般,对李昭欢喜得紧,她老人家在宫里无宠无爱的,遇上皇帝总要被数落一顿,她早就一点也不想往皇帝跟前凑了,整天在这宫里无所事事,时不时就把亲亲乖孙孙们找来宫里说说话。 这不,眼瞧着李昭都快及冠了,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便动了心思要给孙子张罗婚事。 李昭这边早早跟他爹定下了那位宋家三姑娘,就等着人及笄了好娶回家呢,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了好几次。 孟淑妃哪里晓得儿子跟孙子的盘算,只想把孟家女孩子塞给世子当世子妃。这不,孟家的女孩们又被淑妃娘娘招进宫里来了。 淑妃拉着李昭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瞧瞧,你瞧瞧,你们肃王府,你那个二弟去年就定亲了,如今你三弟、四弟也在相看了,你做兄长的,你就不能让我这老祖母省省心么!” “祖母哪里老了!还是个大美人儿呢。”李昭颔首微笑,笑得十分养眼,像极了一位翩翩佳公子,他语气柔和地对淑妃娘娘道:“并非不愿成亲,可成亲之人乃是正妻,更是王府的世子妃,孙儿只是不想草率罢了。” 淑妃叹口气,有些不高兴了:“说到底,你就是嫌弃我们孟家的女孩儿是不是?!” 李昭急忙否认:“非也非也!祖母您如何能这样想呢!孙儿不过就是……”他忽然瞟了一眼孟晚枫,唇角微微一勾,想到这孟晚枫最近一直在给皇后治病,淑妃娘娘定然看她不顺眼,便随口说道:“孙儿瞧这位晚枫妹妹就不错。” 孟晚枫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煞白,她捏紧了拳头,没让自己露出狰狞的面色。 而淑妃娘娘听闻此言也立刻板起脸来,挑谁不好,非要挑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她立刻拍了李昭肩膀一巴掌,训斥道:“说什么胡话呢!方才还说此事不能草率,你表妹们都还在这儿就在这儿胡说八道!你是王府嫡长子,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李昭赶紧跪下认错:“祖母训斥得是,是昭儿孟浪了。” 淑妃狠狠瞪了孟晚枫一眼,没好气地道:“娶妻当娶贤,别看着皮相好便随便喜欢。这话本宫就当没听见,你以后提也不许提,听到没有!” “是,孙儿记住了。” 见李昭如此乖顺,淑妃喘了两口气,好容易把火压下去,挥挥手让姑娘们离开,单独留了李昭一起用晚膳。 席间依旧不死心地问李昭:“上次给你选的两名侍妾可还满意?要本宫说啊,与其选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秀女,不若本宫在孟家给你挑个庶女,先进府伺候着呢!” “皇祖母!您还不如在您宫里挑两个漂亮些的宫婢给孙儿呢。再是庶女,也是侯府千金,哪儿能给人做没名没份的侍妾?” 这么一说,孟淑妃不禁心思又活络起来,不仅她老人家心思活络起来,她宫里这群年轻的小宫女们一个个也都兴奋起来。 第三十九章 我祝姑娘得偿所愿 过了两日,李昭又在御花园里遇上了孟晚枫。孟晚枫明显不想看见他,低着头想当作没看见,却被李昭伸出大长腿,拦了下来。 不得已,孟晚枫停住脚步,朝李昭行礼,语气不善地问道:“不知世子殿下拦下小女有何贵干?” 李昭挑了挑眉,笑道:“晚枫表妹似乎不是很喜欢本世子?” 闻言,孟晚枫朝后退了两步,一张漂亮的小脸崩得紧紧的,道:“殿下说笑了,小女的父亲乃是孟家旁支,小女是万万不敢与殿下攀亲的。” 李昭见她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一点不恼,态度依旧谦和有礼:“可你姓孟,每次进宫不也是要去承乾宫请安的么。” 感受到李昭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孟晚枫不禁又往后退了半步,她捏紧了拳头,不卑不亢地答道:“以后就不会了,淑妃娘娘不喜欢小女,方才还免了小女日后的请安。” “……” 李昭有些无语。 他这个祖母淑妃娘娘性子钢直,还有点虎,从年轻时候一直虎到老,明知孟晚枫在帝后跟前都十分得脸,她偏要去找这个孟晚枫不痛快,大约是怕自己当真看上她? 李昭默默在心里叹口气,他朝孟晚枫略揖一礼,道:“也罢,今日既然遇见了,便向小表妹到道个歉,那日,是本世子孟浪了。” 孟晚枫嘲讽般地冷笑一声:“那还请殿下记住小女今日的话,小女绝无攀龙附凤的心思,亦无意嫁入皇家。” 李昭皱眉:“为何?” 孟晚枫想起上一世他曾给予自己的情爱,又想起上一世他最后的冷漠凉薄,死死握紧了拳头,才没让自己失态,可嘴唇还是禁不住地微颤,她艰难地缓缓张口道:“皇家之人,有几个是幸福的?小女此生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么……”李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背着手温和有礼地微笑道:“那我祝姑娘得偿所愿。” 李昭说罢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孟晚枫还留在原地,一时间她有些恍惚,仿佛见到了从前那个以后宠爱自己的李昭,她死死咬着牙,泪水已经充盈了眼眶。 上一世,她是真的爱过他,死心塌地爱过他,而他也真心宠过自己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后来……一切都变了。 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她不敢再去回忆,身后的宫女关切地喊了两声:“姑娘?姑娘还好么?” “我没事!”她用手背抹掉泪水,平复好情绪,继续跟着宫女朝皇后的居所未央宫走去。 这一世,似乎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比如,上一世,太子早两年就已经被复立为太子了,而李昭应该还在岭南未归,宋家大舅舅宋建烁应该因为洪水泛滥,赈灾有功而被皇帝夸讲升了官,可这一世,不仅仅大舅舅却被调往荆州,错过了镇江的洪水,也因而未被皇帝看重,连外公宋大爷也被外调出京了。 宋家嫡支这一脉势力大不如从前,却是从前一直在岭南郁郁不得志的旁支宋四爷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那么这一世的宋四爷,还会再次成为肃王殿下的谋士,还会为他出谋划策么?或者说,宋四爷已经成了肃王府的人?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要扳倒的,始终是她亲爹孟知礼,孟家,还有,她要整个吕家给她母亲陪葬! 她现在已经找到了确切的证据,他爹在她母亲死之前就已经跟她的继母吕氏暗通取款了,为此他不惜在母亲生产后,给母亲喂了红花,让她血崩而死。 爹爹他还把弟弟交给继母抚养,让吕氏把弟弟养得人嫌弃狗厌,而自己也被继母磋磨得身体孱弱,流连病榻,还被人喊作是病秧子、药罐子。这一切,都是在父亲的默许之下的。 好在这一世,东宫似乎比上一世还要示弱,上一世作为被太子重用的东宫少詹事吕大老爷随着太子被废,目前处于无官无职的状态,属于少数几位还未放弃太子殿下的东宫属官。 好极了! 证据已经被她收集到手,这一世,她一定要报仇,她要一点点,把那对狗男女送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很快,一桩奇案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 前东宫詹事府少詹事吕文柏的长子,因为在皇觉寺偷盗圣物,被寺庙里的和尚追赶的时候,跳下高高的台阶,摔得半身不遂! 没几日,一条更劲爆的消息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便是,吕家那位公子根本就不是去皇觉寺偷盗圣物而被和尚追着跑,而是因为他跟孟家二姑娘在寺庙里幽会,不小心被发现才逃跑的! 吕家和孟家都因为这件事陷入舆论的漩涡中心。 第四十章 鸡飞狗跳一家子 不过京城的一切风波暂时都跟宋建鸣一家子没啥关系。 因为宋四爷有别的事情需要头疼:他那位软饭爹带着嫡母和两位个纨绔弟弟来了! 他们到达的当天,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聚在正厅中,宋-软饭-老爹略显局促地坐在家主的位置上,林老太太端着架子,板着脸坐在一旁,两人已是拿出最好的衣服首饰穿戴在身上来,但宋建鸣只是一身大红补服,就叫二老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虽然坐在侧手,但补子上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锦鸡硬是叫人看着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梁氏则是一身轻薄的纻丝纱衣常服穿在身上,头上更是只簪了两只简单的玉簪,却是极品的满绿色,颜色鲜艳,水头足,一瞧就是难得的珍品,配上她那满绿的耳坠子和脖颈间满绿的挂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从江陵赶来京城的一大家子人比进了尘埃里。 更别说梁氏的几个子女,个个相貌出挑,气质高华,就算是林姨娘生的宋雨汐,也被教养得极好,与嫡姐宋雅馨相邻而坐,她眼露警惕地瞧着对面的一大家子人,心里又纠结又害怕。 一方面,她知道自己姨娘是上手那个“祖母”的亲侄女,可她与她姨娘一点不亲近啊!她最最亲近的是大姐姐还有三妹妹。宋雅馨彷佛知道了她心里的忐忑似的,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宋建鸣和梁氏都安然坐着,就是不出声,厅中气氛尴尬异常。 “咳咳!” 林老太太和宋老爹同时咳了两声,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林老太太瞪一眼宋老头,宋老头眨巴一下因为酗酒过度而肿成两只大鱼泡的眼,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 林老太太于是又清了清嗓子,越过宋建鸣,直接看向梁氏,道:“大媳妇也知道,老大爹虽然跟他叔叔伯伯们分家了,但老大还未跟他两个嫡出弟弟分家,所以按照理法,目前老大所拥有的一切都归家里所有。” 宋雨汐的眉梢微微动了动,心说这老太太怎么一开口就是家产的事,这吃像也太难看了吧?这种人怎么能是自己祖母? 宋雅馨捏捏她的手心,示意她稍安勿躁。 梁氏笑了笑,不回答,转头看向丈夫,柔声问道:“夫君怎么说?” 宋建鸣冷笑道:“嫡母说得是,还未分家,本官自然还算家中的一份子。既然二老来了,我做儿子的,就要尽到孝道。二老跟两位弟弟到来之前,本官已为你们准本好了居住院落,大家长途跋涉,又舟车劳顿的,不如先去看看院子?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再与夫人说。” “慢着!分院子的事不着急!”林老太太斜眼腻着梁氏头上碧绿碧绿的发簪道:“时隔多年未见,老大媳妇竟然未给你弟媳们准备一份见面礼,是不是太不知礼了?” 不等梁氏回到,宋建鸣便怼了回去:“二老还未给小辈送见面礼,小辈怎敢越过二老去?既然说到见礼,那大家就都把见面礼拿出来吧,小辈们也都相互认认亲,日后就是一家人了。” 说着,大家纷纷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最年长的三位嫡子,宋辰海、宋辰旭还有宋辰瑞,一人掏出一盒湖笔来,绝不是什么名品,而是批发的那种,给每个堂弟发了一只,搞得跟卖笔的小贩似的。女孩那儿也差不多,就是绣活不好不赖的丝帕,每人手上一沓子,给对面的堂姐妹们美人发了一条,你也搞不清那帕子到底是不是她们自己绣的。 反正宋雅馨的帕子绝不是她自个儿绣的,她女红一点不好,那帕子上的刺绣一看就不是她能绣出来的。 这些礼物就算送老爹下属子女都嫌寒碜,林老太太被气得脸色发青,自家那几个孙子孙女也是满脸的失望。 其中最受林老太太宠爱的小孙子,宋书俊哇地一声就大哭了出来,那熊孩子躺在地上四蹄乱蹬,指着宋辰旭腰间的玉佩道:“祖母,祖母,我要那个!我要那个!我不要笔,我不要笔!” 老大宋辰海依旧一脸温和儒雅地笑着,老二宋辰旭则带着弟弟们,看笑话似的看着对面那几位。 知道自家老爹从前怎么被嫡母磋磨,怎么被两个嫡出弟弟欺负,他们做儿子的必须要跟老爹穿一条裤衩,同仇敌忾啊! 面子什么的,面子能当饭吃么?! 林老太太见宋建鸣家的这一个个都跟铁公鸡一样,心里就盘算着明日等宋建鸣这个老崽子上朝之后,她再来跟梁氏好好说理,不料宝贝小孙孙忽然哭闹起来。 宋建鸣则不再客气了,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案上,厉声喝道:“住口!这是哪家的孩子,如此不知礼节!简直丢我们宋家人的脸!” 那熊孩子被震慑住,贼溜溜地转着两只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缩在祖母怀里,一抽一抽地,哭得更委屈了:“祖母,祖母!哇!” “好了!刚见面,你做大伯父的,怎么还跟个孩子计较?”林氏道。 “几岁了?”宋建鸣冷眼瞧着。 孩子不答话,孩子他爹,宋建鸣的三弟更是吓得不敢说话。 “大伯父问你几岁了!你没有嘴的?”宋建鸣瞪着孩子,把那孩子吓得死死扒在林老太太身上,浑身发抖。 “七岁!大大大大哥,这孩子七岁了!”宋三爷吓得话说不利索。 这兄弟俩跟他们母亲不一样,一看到大哥那绯色的官服就吓得小腿肚子抽筋,母亲是长辈,怎么对待大哥都可以,但是他们可是弟弟啊!想起小时候兄弟俩合伙欺负过大哥的事,他俩就后悔得不行,现在哪里还敢乱说话。 宋建鸣却是懒得看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弟一眼,他心里对他们亦是没什么怨怼的,在宋大人看来,那时候他们都只是小孩子,错主要还是错在软饭老爹和嫡母林氏身上。 他分得清是非缘由。 冷眼瞧着那壮得跟猪仔一样的侄子,道:“这孩子要好生管教,不然可就废了。” 宋三爷赶忙低头称是:“大哥说得是,弟弟回家一定好好管教。” 林老太太却还不服气地道:“用不着!我孙子我不会管教?” 宋建鸣笑着道:“随您吧。” ~ 次日一早,梁氏领着雅馨和雨汐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满脸不高兴地斜躺在八宝床上叫唤:“诶哟!诶哟,痛死我了!天杀的啊!我太太年纪大了,大老远的,走了一千多里才到京城,诶哟诶哟!” “老太太这一大早的,是怎么了?”梁氏进来,扫了一眼昨晚派来伺候老太太的丫鬟婆子们,就见她们一个个面色难看至极。 “老大媳妇,你瞧瞧,你瞧瞧你给我安排的这什么地方!”林老太太用手点着客院的房梁、窗户、圆光罩,还有碧纱厨,雕花是简约了点,“这,这是给女主人住的?诶哟,我老太太一把年纪了,遇上这么不孝的子孙,我可怎么活哟!” 派来贴身伺候老太太的一等大丫鬟香篆更是没忍住,一边给林老太太捶腿,一边翻了个大大白眼。 梁氏笑了笑,稳稳坐下,屋里丫鬟立刻奉上茶水,雅馨拉着雨汐在母亲边上坐下,两人冷着面孔瞧着这个作死的老太太。 林老太太见梁氏不搭理自己,叫唤地更大声了:“诶哟,不孝啊!不孝!我怎么那么命苦哟!我都快六十了,回自己家里,竟然还叫我住客院,我怎么那么命苦哟!” 她那两个儿媳妇倒是跟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低着头不敢看长嫂,梁氏看得出,这两个弟媳平日里也只有被老太太磋磨欺压的份。 老太太又嚎了一阵,忽然因为嗓子干,破了个音,宋雨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宋雅馨没来忍得很好的,妹妹一笑,她也没忍住笑出来。 老太太闹了好大的没脸。 梁氏笑道:“婆婆您喝口茶吧,嗓子叫坏了,日后还怎么叫?” 林太太终于安静下来,直起身子,恶狠狠盯着梁氏,发难道:“老大媳妇,我且问你,我那侄女呢?怎么我来了这么久,都不见她踪影?” “林姨娘啊……”梁氏笑道,“我问过她,可她已皈依佛门,斩断俗根,不愿出佛堂了。您要是想见,不妨去佛堂见她。” “梁氏!你虐待妾室!”林老太太厉声喝道。 梁氏不急不慢地放下白瓷茶盏,笑道:“婆婆,话不能乱说。你去佛堂问问她,这么些年,我可有缺了短了她的?没打没骂的,她不得老爷喜欢,自己想不开,可怪不到我这个正妻头上。” 宋雨汐立刻在一旁帮腔道:“就是,老太太您别乱说!母亲可没有苛待过姨娘!” “你又是哪个?”林老太太锐利的眼神射过去,把宋雨汐吓得缩回大姐姐身后,却依旧不甘心地叫道:“我就是林姨娘生的,怎么了?您之前祸害了自己侄女还不够,可别来祸害我!” “你!我是你祖母啊!你喊什么老太太呢?你母亲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林老太太气揪着了错处,就像借题发挥。 宋雨汐躲在姐姐身后,死死咬着唇,就是不愿叫一声祖母,心里骂着老婆泼妇,嘴上却是不敢喊的。 梁氏见宋雨汐被为难了,赶紧打圆场道:“婆婆也别太生气了,还是孩子呢,您跟孩子置什么气?” 林老太太盘起腿,直起身子,道:“老大媳妇,你不会叫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了,一直住在这客院里面吧?我可是你婆婆!老大他爹怎么说也是一家之主!” 梁氏笑道:“婆婆莫着急,还不是咱们得到消息太晚,时间太过仓促,来不及准备么。再者说,当初我嫁给夫君的时候,夫君可是一穷二白的什么也没有,这宅子还是我母亲给置办的,按理说,该算是我的嫁妆呢。” 林氏被这话一噎住,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微微扬起下巴,问道:“地契上可有咱们老大的名字?” 梁氏点点头:“倒是有夫君的名字。” 林氏这才放下心来,冷哼一声:“当初老大成婚的时候,他爹也是给了银子的。你也知道,他爹也是拿了银子出来的,既然给了银子,这房子就我老婆子一份,大媳妇说是自己的嫁妆,未免脸皮太厚了些!” 是啊,当初是给了点银子,就是那点银子连买家具都不够。 梁氏低头想了想道:“婆婆说得有道理,我今晚就回去与夫君商量商量,看看怎么能叫您老人家满意了才好。” 只是这一商量,就商量个没完起来,根本没了下文。 林老太太着急起来,出了个昏招——直接去账房要账本来看。她是想好了要跟梁氏夺权的,怎么说她也是宋家老太太,怎么就不能掌中馈了?就算不能全掌握在手里,至少也要从梁氏手里抢一部分管家过来,不然她们一大家子从江陵城上顺天府来就没有意义了。 又过了几日,梁氏带着宋雅馨和宋雨汐跟管事们对账呢,就听外头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进来的是管家宋全,他头上沁出一层细汗,道:“夫人!您快去瞧瞧吧,老太太把郭账房打了,抓得郭账房满脸是血呢!” 屋里众人顿时眉头紧紧皱起来,这老太太,三天两头地到处要钱也就算了,现在直接上手打人了! 偏偏又是老太太,还没人敢还手的。 梁氏轻轻叹了一声,摸摸两个女儿的脸,安慰她们道:“不怕,我跟你们爹自由盘算。” 先是派了徐妈妈拿着银子过去把老太太安抚住,接着把郭账房叫来,给了安抚银子,之后继续带着几个管事的把账做好。 宋雅馨和宋雨汐在一旁翻看做好的账,两人的小眉头渐渐锁起来。 “母亲,这账?” 梁氏笑起来:“是日后要交给那老太太的。” 宋雅馨双眼一亮,笑起来,道:“原来如此!” 宋雨汐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这账册与自己平日里看到的很是不同,各项数字都小了不少,她有些迷糊地望向大姐,宋雅馨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她这才恍然大悟似的,两只眼睛弯弯地笑起来。 林老太太接连闹了几日,打了几个下人,梁氏似是终于坐不住了似的,主动带着账册跑到老太太住处,道:“婆婆,儿媳瞧您康健,脑子也活络,府中事务繁杂,不如,二房、三房的各项开支,儿媳交给您管着如何?” 说着,她把账册递了过去。 林老太太生怕她又要拿回去似的,一把将账册抢过来,哼道:“早这样不久好了?真是不孝顺!” 梁氏脸上的得体的笑容并未因为林老太太的刻薄的话语有分毫改变,而是优雅地坐下,不急不徐地道:“未成年的嫡出公子和小姐们每个月五两月例银子,庶出的每月三两,成年之后便是每月各三十两月例,夫人也应当是每月三十两,姨娘们则是每月十两,通房每月五两。” 林老太太白她一眼,道:“你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好糊弄?” 梁氏道:“并非糊弄老太太您,咱们府上一直都是这样,不信你看账册。这还是来了京城之后才立的新规矩,从前在广州府的时候,比这还少呢。” 林老太太不信,拼命翻着账册,却发现宫中竟然一共只有八千两!竟然连一万两都不到! “你骗鬼呢!你儿子腰上那块玉佩就值好几百两银子呢!你跟我说,他一个月才五两月例?大媳妇,老婆子劝你做事不太太绝!” 梁氏道:“我儿子的玉佩乃是我嫁妆里的,我给他有什么问题么?咱们老爷是清官,每个月俸禄就六十一石,加上过年过节宫中给的赏赐,这些年若是没有我的嫁妆,咱们可不宽裕。” 啪! 林老太太一下子将账册甩到梁氏脸上,梁氏本能地朝后一躲,幸好被徐妈妈扶住了,不然定要摔一跤。 林老太太指着她鼻子骂道:“呸,不要脸的!枉你还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竟然敢倾吞夫家财产,你们梁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老婆子定要到官府告你!” 梁氏捂着被砸痛的鼻粱,眼泪汪汪的,却是笑出声来:“老太太想告就去告,大不了咱们爷不做那劳什子官了,咱们一家子都回江陵去!靠我的嫁妆过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账册已经给您了,剩下的采买、厨房、针线这些,也随便您折腾去。儿媳这就告退了。” 老太太被梁氏这无所谓的态度给惊到了,去告官,她还真不敢! 好歹她儿子、孙子现在都因为宋建鸣的官位而受益,就说书院的事,她几个孙子现在都进了京城的宋氏族学,两个儿子在外行走,也没人敢怠慢。宋建鸣的官位可不能真没了。 下午,宋建鸣归家之后,梁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自家女主子如何受欺辱地场面惟妙惟肖地描述出来,宋建鸣叹气,拉起梁氏的手道:“叫夫人受累了。” 梁氏摇摇头:“夫君有这样的父母才是……” 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晚辈不好说什么。 不过动不了老太太,宋建鸣可以动她儿子,动她孙子啊! 当天晚上,那个宋书俊被一群家丁拖到正堂里,宋建鸣考问了他几句学问,一句答不上来,于是凶狠的大伯父以“不求上进、不敬师长、进学懒怠”为理由,拿戒尺狠狠抽了一顿可怜的小侄子。 宋书俊的爹兢兢战战地站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他娘可怜兮兮地瘫坐一旁默默垂泪,至于他祖母,护着喊着,要把家丁手上的戒尺夺下来,宋建鸣却是抄起另一根藤条,狠狠抽在那孩子的屁股上。 “我让你不求上进!让你上学迟到!让你在课上睡觉!你来京城就是丢你大伯父的脸的?” 那孩子被打得满地打滚,他嚎叫着,尖叫着,拼命向往祖母怀里钻。 “祖母,祖母,啊啊啊!狗官,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打我,我要告你,要去顺天府衙门告你!哇哇哇哇!” 宋建鸣不放过他,指使家丁把老太太拦住,义正词严地道:“嫡母,本官管教侄子,天经地义,你莫要插手!就算本官想管教自己的弟弟也使得!您老人家且安心回去,本官手里有分寸,绝不会出人命的!” 说话间,粗壮的家丁们又将那孩子捉住,死死按在条凳上,宋建鸣不手软地找着那小屁股又是一顿狠抽,衣料上见了血,最后一下,那根藤条竟是被生生打断了去! 凄厉的惨叫划破静谧的夜空,那孩子被活活打晕过去,林老太太瘫坐在地上,爬过去,将衣服上渗出血来的孩子抱进怀里。 被那宋书俊抢过玩具,还骂过是庶出的七哥儿宋辰宇躲在哥哥们身后,痛快无比地嘿嘿笑起来。大哥宋辰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用口型默声道:“老实点!” 宋辰宇还是嘿嘿笑,还拿脑袋撒娇似的,大哥怀里蹭了蹭。 第四十一章 守株待兔等男主 至于待在窗子上的宋清月,除了种种蔬菜瓜果,养养牲畜,并且把庄子上那些佃户农人口述的一些种植、养殖小窍门记录下来之外,就是研究研究怎么叫玻璃更加透明和纯净。 现在她老爹那窑子里生产出的玻璃,质量都不太好,透明度不高,还脆。 烧制玻璃需要把纯碱,也就是碳酸钠、石灰石、石英沙,还有硼砂等原材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加热到五百五十度,至六百度之间,煅烧至全部融化,等石英砂中杂乱无章的分子在热力所用下,重新组合,变成有序状态,才能变成透明纯净的玻璃。 宋清月托宋全去搞硼砂矿,这个年代已经有硼砂了,主要是中医在当药物在使用,有些道士也会那它炼丹,陈老爷子那儿倒是有一点点的,但完全不够宋清月用的。 造玻璃需要的硼砂可不是一点点。 事情交代给宋全都好些日子了,也不见宋全把她要的硼砂矿石买回来。 这位管家最近被宋老爹闹得焦头烂额。 林老太太因为孙子被宋建鸣爆抽一顿,暂时是安分了,可那位老爷子又开始闹幺蛾子了! 梁氏这边把将近一万两银子交给林老太太后,就彻底不管他们了。宋老爹满以为他上京来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奈何儿子不理他,林老太太更是像个铁公鸡,一万两到手后,死死攥在手里,一分都不给他! 但这难不倒宋老爹。 他是谁? 江陵有名的老纨绔! 怎么着他也是现下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宋天官的亲爹! 他怎么不能显摆,怎么不能摆摆架子,享受享受了? 以他多年来积累的纨绔本领,宋老爹周边很快聚集起一群蹭吃蹭喝的狐朋狗友来,宋老爹兜里没钱,就到处赊账。有次吃醉了酒,居然还跟孟家的爷们儿在青楼打起架来,被打得鼻青脸肿满头包回家。 宋全这段日子正忙着给主子的老爹到处擦屁股呢! 仅仅两个月,宋老爹在外竟然赊了三万两银子的账!宋建鸣自己都没这么奢侈过! 至于林老太太是不是在老爷子耳边说了什么,鼓动了什么,宋建鸣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如今几个客院里,整天被宋老爹买回来的东西,大箱,小箱的塞得满满的。 最后触碰到宋建鸣底线的一件事,乃是宋老爹花十万两在京城买了栋宅子!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太不把他宋建鸣放在眼里了! 这次交易中,那中人还以为宋府会跟之前一样乖乖认账,在宋老爹根本没钱付定金的情况下,那位贪心的中人自掏腰包给垫付了定金。 谁晓得,到宋府要账的时候,这一次从管家到账房却一个也不可能认了,说是非要请示宋大人本人不可。 可请示着,请示着就没了下文,那中人急得登门要拜见宋天官。 不过天官岂是这么容易见到的? 宋府不仅这次不认账了,还跟京城各大饭庄酒馆青楼妓馆打了招呼,以后再有人打着宋府的名义赊账,恕宋府概不认账。 原本京城就没有赊账这一条,人家酒楼、妓馆也是看在宋建鸣的面子才允许宋老爹到处赊账的,现在人家宋大管家都亲自过来说明情况下,这下谁还再敢赊给那一瞧就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糟老头子? 当然,宋建鸣是个孝顺儿子,老爹在屋里恶狠狠地咒骂,他也是听得到的,为了安抚无能到处显摆、赊账的老爹,半个月后,宋建鸣亲自去宜春楼,选了两名排行还不错的十八岁左右漂亮妓子,替她们赎了身,敲锣打鼓地抬回府上,送给他老爹当小妾。 很快沉溺在两名小妾的温柔乡中的宋老爹也不整天想着出门斗鸡走狗了。 林氏气得暴跳如雷,不久之后,她又发现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居然怀孕了!审问之下,那丫鬟才支支吾吾地说是老爷子的种。 林氏被气得厥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弹了。 宋建鸣得知后,高兴地当晚搂着梁氏,喝了半壶酒。 这个恶毒的嫡母曾经在他五岁的时候,往他的身体里扎针,让他缺衣少食,动辄随意打骂侮辱,甚至让他在隆冬腊月穿着单衣跪了两个时辰的祠堂! 见他读书用功,就故意毁了他的书,砸碎先生送他的砚台! 林老太太那时候是真的把这个外室生的庶长子往死里整的。 年少时的伤害是刻进骨子里的,宋建鸣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林氏想要靠着自己安享晚年? 做梦吧! ~ 七月初八是宋清月十四岁的生辰,宋清月对过生辰这件事不是很上心,而女主孟晚枫已经在京城搅风搅雨了。 经过这么些年,其实关于那本书的情节内容的记忆已经变得极其模糊,宋清月不知道男女主相遇的具体时间节点,也忘记女主为何要来这个地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就是今年,是在女主及笄之前。 而自己老爹似乎已经上了肃王的贼船,为了脖子上这颗大好头颅,宋清月现在整日守在那个水潭边上,生怕错过了拯救男主的机会。 宋大人对于每个子女的生辰他都十分重视。 他平日里忙,没空照顾到每个孩子,但他小时候吃过亏,知道作为庶子不易,嫡庶有别是一方面,但敬重妻子与善待每个孩子并不冲突。 于是宋大人就想趁着孩子们生辰的时候,与孩子们联络感情,平日里,后院若是有什么不妥,大家也可以把话敞开了说,他作为家里的男主人,理应起到调解的作用。 厨房里家宴都已经准备了,去庄子上接三姑娘的婆子回来跟宋大人报告说:“老爷,三姑娘病了,回不来。” “病了?严不严重?”宋大人的脸严肃起来,显得十分紧张。 那婆子只好压低声音道:“可不是不巧了?姑娘来小日子,肚子痛得下不来床,求着老婆子让她免了这顿车马之苦,说是过阵子中秋节,她再回来一起吃团圆饭不迟。” “欸,这孩子!”宋大人心里有些失落,似是自言自语道:“明明在岭南的时候她还挺爱出门,挺爱交朋友的,怎么来了京城之后,就一直呆在庄子上不肯回来了?知道的,是她自己不愿意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犯了什么错,被我送去庄子上的呢。你说说这事闹的……” 太师府宋家还来了几位小姐妹准备见见这位来了京城之后便没见过的三姑娘呢,结果她居然连自己生辰都不回来。 不过没关系,没了寿星,家宴照吃。 过生辰不过是个由头,宋大人现有十二个子女,再加上老爹夫人自己,几乎每个月都人过生辰。家庭人口多了,平时都是各吃各的,总要时不时聚在一起吃吃饭,热闹热闹的。 宋雅馨已经十六岁了,长得温婉大气,小时候还有那么一点骄纵,这些年去了岭南待在父亲身边,她倒是愈发沉静端庄了。 吃过饭,一家子人聚在院子里纳凉吃西瓜,宋雅馨把只有三岁的宋宝娟抱在膝盖上喂她吃西瓜,西瓜汁洒在衣裙上她也毫不在意,对待安姨娘生的小宝娟十分耐心亲切,很有长姐风范。 宋大人瞧着她,满眼的欣慰,一边拉着梁氏的手,嘀咕:“一转眼已经是大孩子了,吾家有女初长成啊!欸……再过一两年竟然就要出嫁了,你说说。” 整治好闹腾的老爹和嫡母,这个家似乎又恢复了温馨美满,说到嫁女儿这事,宋大人忽然满心惆怅起来。 梁氏笑道:“可不是,最近跑来探口风的快把咱家门槛都踏破了,老爷你也帮着我参详参详。” 说着,梁氏打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给宋大人瞧,上头列着一串名单,宋大人挑挑眉毛,先不到他的馨儿如此受欢迎。 梁氏得意地扬起下巴,现在全京城可没人比他夫君更得帝心了。 宋大人虽然未入内阁,不过皇帝每次开小朝会、去内阁议事,次次都会叫上宋大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喜欢把宋大人单独叫去御书房参详。 就说上个月,宋大人呈给皇帝看的新式记账法就十分得皇帝的赞赏。 因为宋大人家中的账册就是如此记录的,简洁方便,一目了然,而且已经是他在岭南地区实验过几年,证明十分可行的,皇帝当即就决定,明年开始,全国账册都采用这种记账法。 全户部的官员都在学习这种新式数字和新式记账法,地方上也派了人过来学习,过去的账册也要翻新重造。 这不,重造着,重造着,揪出一堆问题来。 现在户部配合着三法司忙得团团转,连统领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和东厂都参与了。大牢里的官员进进出出,宋大人趁机在户部换上一批自己人。 整个京城都震惊了,连内阁的几位老大人都感受到了威胁。 大家没想到这位年纪不过刚刚四十的小宋大人默默无闻了半年,一搞事就搞这么大,户部从侍郎到员外郎,再到下头的主事、主簿甚至是书吏给换了个九成八。 一时间,诏狱都给塞满了。 好在皇帝仁慈,没让户部血流成河,只是让锦衣卫天天上门催债要钱,只要交够了钱,就能把人全须全尾地领回家去,不过乌纱帽肯定是保不住了,撬了国库的墙角,还想要继续当官?怎么不做梦去呢? 其实这事还真不能怪宋大人心狠手辣,实在是这半年他这个户部尚书当得实在憋屈。 两位侍郎大人等星星,等月亮,等得胡子都花白了,就等着孙大人乞骸骨,他们有望更进一步,谁知道半路杀出来才四十岁的宋建鸣,简直就是断送了他们此生的希望,于是事事跟小宋大人对着干,恨不得能把宋建鸣从尚书的位置上拉下来。 而宋建鸣从前的关系网络都在南边,手实在是伸不到京城来。 七位阁老,他一位都不熟悉,更勿论说有什么交情,而两位侍郎大人扎根京城十几年,他们背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宋建鸣就算是他们的上司,他们若是一心要对着干,宋建鸣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上头还有内阁压在脑袋上呢。 照理说,如果宋家嫡支那边若是肯伸手帮帮忙,宋大人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偏偏那边根本就不肯帮忙。 不过宋建鸣是好欺负的人么? 不,他从来不是喜欢低头认输的人,既然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他,那就别怪他宋四不客气了! 两位侍郎老大人不是试图架空他么,那就干脆连侍郎也别干了。 这年头但凡是当官的,谁没个把柄?宋大人来京城之前,肃王就已经把一份清单交到了宋大人手上,谁家里头有个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他不比锦衣卫知道得少,这么些年分到肃王口袋里的钱好几百万两,那些钱可不是白分的。 这事得罪人么?当然得罪人。 不过要是怕得罪人就什么事也别做,抱着脑袋挨揍,那也别当官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他们感觉可以轻易干掉你时,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但他们发现干不掉你时,就会上赶着巴结了。 八月十五,月色正好,几个儿子和宋家嫡支的小子们谈论着科举的事情,姑娘们小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氛围温馨而美好。 宋大人手上攥着那一串前来求亲探口风的名单陷入了沉思,上头有阁老家的孙女、侯府的世子、某侍郎家的少年举人……居然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家的幺儿四公子?! 要说家世的话,这份名单上每个人都不错,要考虑政治上的利害,还要考虑人品相貌。 啊,嫁女儿真头痛! 最后他还是决定找个机会去找肃王世子李昭见一面,这小子回京城待了有五六年了,京城情况比自己熟悉。 第四十二章 替人擦屎的世子 彼时,孟晚枫又挖出了孟家三房一桩枉法之事,不过这事在京城里一点水花都没掀起来。 皇帝为户部重造账册的事情忙得根本没空搭理孟晚枫,倒是皇后把孟淑妃叫去未央宫训斥一顿,把孟淑妃气得回宫之后又吃了半个猪肘子,还把猪骨头砸在了三弟脸上。 “放印子钱你逼死人?还私铸钱?侯府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你要这样拖我儿的后腿?现在皇上是没空搭理这事,放在平时,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孟三爷气极,回府的路上又开始想着怎么弄死晚枫那个疯丫头。 宋府,宋大人想要找李昭帮他参谋一下嫁女儿的事情呢,结果根本就找不着李昭人,原因是李昭出京城去帮孟家三老爷收拾烂摊子去了。 不过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昭也被孟家人的贪得无厌给气着了,他只把私铸钱的首尾收拾了,放印子钱逼死人的事他却没管,直接把孟儿老爷交给大理寺查办。 大理寺忙得很,三天就出了判决,判了孟三老爷和三夫人一起流放岭南,这事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日后皇帝问起来,人都已经流放了,也抓不出错来。 岭南可是肃王殿下的地盘,他怎么也会顾念着三舅舅和三舅母,反正人死不了,顶多就是吃点苦头而已。 肃王还专门从岭南写信来京城,敲打了一通二舅舅保定侯和表哥保定侯世子。 李昭去送信的时候就没个好脸色,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止三房参与了。孟三老爷虽然贪,但他是个胆小的,没有侯爷在后面给他撑腰,他根本没胆子做。 保定侯世子孟长海拉着李昭的手哭穷:“殿下,这么多年皇帝可给过咱们孟家上战场的机会了?不能上战场的武将,哪里来钱?靠这狗屁侯爵那点俸禄么?咱们诺达的侯府要撑门面,一年下来要花掉多少银子?我跟你表舅母还不就是实在没办法了么!” 李昭看着世子夫人满头的珠翠,耳边灌着她的哭穷,心里恶心得像是吞了苍蝇,让身后的黄门上前来,将一只檀木匣子交给保定侯世子。 孟长海打开盒子一瞧,惊得立刻关上了匣子,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激动的。 李昭面无表情地道:“里头一共是十万两,这是徽商和江南海商都认的票号的票据,做不得假。” 孟世子的手有些发抖,眼睛都不敢去看李昭,听说他八岁就跟着他爹进了军营,十岁就会杀人,这传闻果真不是骗人的! “王爷他……殿下可有说什么?”堂堂侯府当家主母在一旁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昭嗯了一声,指尖在茶几上一下一下敲着,也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瞧着严氏和孟长海,夫妻二人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干脆跪下,额头死死抵着地砖,浑身冷汗涔涔。 李昭终于开口了,语气不急不徐,就是莫名有种压迫感,压得人喘不上气。 “这些年父王没用过保定侯府一分钱,连宫里的娘娘的用度花费也是靠我们肃王府一力支撑着。其实就算你们出了事,也牵连不到我王府头上。这次的事情,本世子跟父王本可以袖手旁观,但父王是个护短的,他到底还顾念着表舅一家,这十万两是咱们王府给保定侯府的最后一点情面。若往后你们再做出什么给脸不要脸的事来,休怪王府翻脸不认人!还有,肃王府已经有一位嫡出公子与孟家联姻了,本世子的婚事就不考虑孟家女儿了,您二位也要心里有数才好。” 说完,孟大老爷和严氏再三保证会整顿内务,以后不给淑妃娘娘和肃王府添麻烦,李昭才站起身,慢慢走出去。 保定侯夫妇长出一口气,却不想李昭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加了一句,道:“那个孟知礼也是个祸害,趁早处理了。” “可是咱们老孟家……” 啪! 李昭一把巴掌将手里的折扇毫不留情地甩到侯爷脸上,孟大老爷哀嚎一声,捂着鼻子倒下去,拿开手的时候,鼻梁骨已经折了,鼻血淌得他满手都是,世子夫人严氏在一旁吓得差点晕过去。 “看来侯爷需要这样才能听懂本世子的话。” 明明自己是长辈,可孟世子望着浑身杀气的李昭,吞了一口吐沫,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颤颤巍巍,缓缓低下头去。 他相信,若是侯府不去处理孟知礼,大概过几日,孟知礼就会被人分尸在床上。 李昭绝对干得出来,那头狼崽子装得一副翩翩佳公子的皮囊,里内根本就是个海盗土匪! 这边李昭更气,来了京城之后,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替孟家这一窝糊涂蛋擦屁股了,他们不嫌脏,李昭还嫌他们臭呢。 有时候他都替孟老侯爷不值,半生戎马,一身伤病,前半身挣的荣光就要被这群不省心的儿女霍霍光了。若不是肃王是个护短的,他早就不想理睬保定侯府这一家子,让他们自身自灭了! 第四十三章 搞风搞雨孟晚枫 做好了充分战斗准备的孟晚枫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拿鼻孔瞧她的保定侯世子夫妇竟然主动找上门来求和,答应帮她替生母伸冤,绝不包庇孟知礼,但要求孟晚枫不要再碰孟家其它人了。 他们满心以为孟晚枫一定会答应,但孟晚枫居然含着淡淡的微笑拒绝了侯府世子夫人的提议。 “现在想让我高抬贵手?世子爷不觉得有点晚了么?” 脸上还缠着纱布的侯府世子孟大老爷站在屏风后听得气血上头,刚接上的鼻子差点又要淌鼻血。 侯府世子夫人也气得不清,李昭那日对他们夫妻二人极尽打压和羞辱,那是肃王府世子他们忍了,可小小一个在庄子上长大的野丫头凭什么也能跑到侯府门前撒野? 她狠狠一拍桌子,指着孟晚枫的鼻子骂道:“小贱人,本夫人警告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当我堂堂一品侯府是什么地方?!” 孟晚枫不甚在意地笑笑,反问:“是啊,你们侯府是什么地方?一个没有实权、没有银子的空架子?”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把世子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甚至动了干脆杀了孟晚枫的想法。奈何那丫头现在身边有宋家和皇帝派去保护她的护卫,轻易杀不得。 徐皇后还指望着她的针灸术活命呢。 翌日,孟三姑奶奶就哭上门来,说是家里出事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被翻出来,现在她的一双儿女全被大理寺的官员请去喝茶了。 世子夫人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关显哥儿和琪姐儿何事?” 孟三姑奶奶哭哭啼啼地道:“嫂子您还记得五年前,桃花宴上,王家那贱丫头勾引显哥儿的事情了么?” 世子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吞了口吐沫,问道:“怎……怎么回事?” 孟三姑奶奶愤愤然地道:“王家那个老不死的,不知发什么神经,又跑去宫里告御状,在皇上跟前又是痛哭又是磕头的,说什么是显哥儿给王月娥那贱丫头下药,强上了她。还……还说什么……”孟三奶奶忽然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来了。 世子夫人严氏赶紧给她顺气,道:“妹子别急,慢慢说。” “还说,还说显哥儿之所以这么做,是他姐姐教唆他这么干的。诶哟,你说说哪有这样颠倒黑白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孟三姑奶奶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襟,一副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昏过去的样子。 严氏刚想说什么去找那姓王的算账之类的话,但一瞬间,李昭那双满含杀气的野狼一般的眸子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浑身打了个寒战,嗫嚅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道:“妹子别着急,你先家去,等你哥哥回来了,我定跟他好好说说。” 把孟三姑奶奶送走,严氏派管家马不停蹄地去肃王府找李昭。 可惜李昭不在王府,王妃小宁氏想问管家出了什么事,偏管家缩着脖子讷讷不肯说,执意要等李昭回来再讲。 王府二公子李易正好就在一旁,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你个不知好歹的,难道王妃娘娘还不如一个李昭了!” 管家低着头不吭声,见公子易要上前找茬,立刻缩着脖子转身撒腿逃了。 把二公子李易气得直跳脚,拉着王妃小宁氏的手道:“母妃你看看这些人!现在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已经这么不掩饰了!” 小宁氏摸着儿子的头叹道:“你哥哥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你敬着他些。”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嫡出的王府公子,他不就比我早生四年么?一个个的都瞧不起我!连母妃你也瞧不起吗?”李易暴躁起来。 “怎么会呢,易儿!”王妃小宁氏拉着儿子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易儿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只是缺少机会罢了。”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给儿子机会!连父王也不给儿子机会!” “会有的,易儿,等你父王……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的。你信母妃。”小宁氏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此时的李昭其实就在御书房皇帝身边站着呢,王老将军是当着李昭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当初孟家怎么逼得自己孙女在京城名声扫地,还玷污了自己的孙女还要逼她给冯家那个纨绔做小妾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孩子她爹死在战场上,就月娥这么一个女儿,还要被他们冯家和孟家联手逼到这个份上!孩子母亲当时就被气得一病不起,隔年就去了,月娥也发了疯。我王家满门忠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王老将军满脸是泪,砰砰砰地磕着响头,额头都磕出血来。 皇帝冷眼瞧着王老将军磕头,手里转着一串满绿的帝王翡翠佛珠,瞟了一眼李昭,满脸无奈地问道,“昭儿怎么看这事?” 李昭低头似乎斟酌了一番,道:“原本长辈之事,孙儿不便指手画脚的。不过若此事查明是真,那孟家和冯家确实逼人太甚了。” 李昭说得是孟家和冯家,而不单单说了孟三姑奶奶和她丈夫冯三爷。 这个回答皇帝还算满意,皇帝接着又问道:“此事若是你父王来处置,你以为他会如何?” 李昭垂首道:“父王这些年一直在岭南,京城隔着两千余里,实在是鞭长莫及。父王他虽然护短,却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若王姑娘当真受了这等委屈,想必父王定会还王家一个公道。” 皇帝嗯了一声,对身后的尹太监道:“叫冯三给朕滚进宫来!” 第四十四章 孟家降爵 冯家大爷冯坤乃是锦衣卫指挥使,要说全大周谁的消息最灵通,除了东厂提督魏监正,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冯坤了。 早有人从宫里递了消息去北镇抚司衙门,冯坤已经带着三弟跪在宫门口等着请罪了。 冯坤是个老人精了,与皇帝自小的交情,当年皇帝夺嫡的时候还救了皇帝一命,整个大周除了自小跟在皇帝身边的尹太监,大概就属他冯坤最了解皇帝。 他知道,这么多年下来,皇帝已经不如原来那般信任他,是时候做出一些让步了。 冯坤与冯三爷一进御书房,也不辩解,两人齐齐摘下腰间的令牌和官帽,向皇帝请罪。 冯三老爷更是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地狠狠磕在地上,说自己教子无方,都是臣的过错,还拉着陈老将军的手,连声说:“王老将军受苦了,下官这就把家中那个不孝子拎到将军面前,随将军处置!” 李昭不动神色地把脸微微瞥向窗外,简直没眼看,他要是王老将军这时候大概会想呕死。 皇帝也懒得调查了,户部的事情还没弄完,一天天的,底下人都拿些什么乱七八糟家长里短的破事来烦他? 他将大理寺卿叫来,当即发了话:“冯骏教子无方,纵子行凶,革去御林军长史的职位,并罚二万两白银给王家以做补偿。冯显强奸官家女子,按律当斩,嗯……” 皇帝顿了顿,喘口气,看冯坤一眼,才缓缓道:“那就等到秋后便斩了吧。冯爱卿事务繁忙,还要管束家人就是朕强人所难了,爱卿起来吧,以后朕还有仰仗爱卿的地方。” 冯坤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才躬身退下,走出御书房,长长叹出一口气,而他的三弟冯骏已经在听到独子冯显被判秋后的时候,晕了过去。 等冯坤走了之后,皇帝问大理寺卿于大人:“五年前的旧案如何现在被翻出来?” 大理寺卿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皇帝眼皮抬了抬,眉头皱起:“又是孟知礼家的那个丫头?” 大理寺卿满脸苦笑:“可不是!” 皇帝疲惫揉了揉眉心,朝后一靠,躺在圈椅里,又看向李昭,问道:“冯孟氏,你以为当处置?” 冯孟氏指的就是孟家三姑奶奶,孟淑妃的亲侄女,侯府世子孟长海嫡亲的妹子。 李昭道:“冯孟氏说到底就是个溺爱孩子的糊涂人,孙儿以为,根源还出在孟家身上。” 皇帝脸上出现一抹讽刺的笑意:“孟家还有不糊涂的人么。欸,孟铎啊孟铎,当年跟随朕出生入死,朕又怎么会忘了?这么多年了,朕何尝亏待过他儿女?临老了,倒要叫朕难做。” 李昭立刻躬身道:“皇祖父最是个念旧之人,孙儿倒是觉得,当断则断,反而是皇祖父对孟家的好。” “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皇帝心情似乎终于好了一些,思量半晌,对尹太监道:“去拟旨,孟家骄纵,屡教不改,即日起,降为三等侯。” 等尹太监拟好旨意,又多嘴问了一句:“陛下,那御林军长史……” 闻言,皇帝刚刚舒展到一半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说起来,冯家三兄弟跟皇帝都是打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最是信任不过,现在闹这么一出,让皇帝不得不革了冯三的职位,可空下来的位置谁填上呢? 皇帝扶额沉吟一声,转眼瞄见李昭那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似是懒得多想,随手指着李昭,道:“昭儿暂代吧。” “这……” 尹太监和李昭对皇帝如此随意地做出决定感到十分惊讶,毕竟御林军管着皇城的安危,最是要紧不过的位置,就这样叫肃王世子暂代了? 可皇帝金口玉言已经说出口了,尹太监很快反应过来,对着李昭一拱手,笑道:“那往后就辛苦世子殿下了!” 李昭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乎不太敢相信似的,见尹太监都这么说了,于是朝皇帝单膝跪地,掷地有声地道:“孙儿领旨,定不辜负皇爷爷的信任!” 皇帝稍感欣慰地点点头,又对李昭道:“你等会去一趟承乾宫,亲自跟你皇祖母说一下这事,别让她再来闹朕了。还有孟知礼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孟晚枫。”尹太监提醒道。 “对对,孟晚枫,把那丫头招进宫来,陪着皇后小住一段时日,别叫她再闹腾了,闹得朕头疼!当朕一天天没事干,尽处理这些后院的鸡毛蒜皮吗?简直胡闹!” 就这样,孟家终于因为孟晚枫被招进宫中陪伴皇后左右而得以松了口气。 而孟知礼和吕氏夫妻二人则在家里打了起来。 保定侯府不再把孟知礼奉为上宾,侯爵降等是大事!这关乎一个家族的荣誉问题! 都是因为孟晚枫!都是因为孟知礼! 皇帝是有多生气才会降爵啊! 一等侯爵和三等侯爵区别太大了,一等侯爵是世袭罔替的,而三等侯爵却是降等袭,也就是说,等孟老侯爷过世,保定侯就要变成保定伯,再往下就只有一个奉国将军,之后就没有了! 老侯爷孟铎都已经年过花甲了,临到老了,居然遇上这么丢脸的事情,若不是他早就因为伤病而半身不遂了,他气得恨不得亲自拎着拐杖将孟知礼打一顿。 最后孟知礼被御史弹劾宠妾灭妻,而被贬为八品的鸿胪寺主薄。谁都知道鸿胪寺就是个吃灰的清闲衙门,这等于是被皇帝变相罢官,提前退休。 当然了,其实皇帝也没多讨厌孟知礼这个人,宠妾灭妻说起来就是家事,也就那帮闲得没事找事的御史们把这当罪名。 更多的是皇帝没看到孟知礼身上有什么太过出彩的地方,可以说就是个善于钻营的平庸之辈,有他一个不多,没他也不要紧,再加上他闺女实在闹腾得皇帝嫌烦,干脆把他贬到养老衙门去,也好让孟晚枫消停消停。 第四十五章 退无可退 孟晚枫在徐皇后的未央宫里住了有一个多月,转眼就要到中秋了。 皇后娘娘问她中秋想不想出宫回家去,孟晚低着头小声道:“臣女哪里还有什么家。” 皇后叹气,只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孟晚枫摇头:“臣女曾经也指望过他们什么时候可以退一步,可以高抬贵手,换来的从来都是步步紧逼,致死方修。” 皇后咳嗽了两声,想起太子来,不由闭了闭眼。 是啊,有时候并非自己不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实在是那些人步步紧逼,让人退无可退,她看着帕子上咳出来的血沫,不动声色地将帕子藏进了袖中,钻紧了拳头。 这时,常少监入内通禀,说是皇长孙来了。 皇后的面色一缓,笑道:“快叫晟儿进来,本宫一天不见他就想得紧了!” 皇长孙李晟进来之后,皇后也没让孟晚枫退下,她拉着李晟说了好一会话,主要还是问长孙妃周氏的身体情况。周氏进门半年不到就怀上了,原本也算顺利,可九个月的时候,被宫中一位三岁的小皇子冲撞,导致早产。 周氏产下一名女婴,那女婴产下半年后便夭折了,周氏的身体自生产后也弱了许多,时好时坏的,太子妃娘娘便强势做主又给皇长孙纳了两位侧室,俱都是家世不差的姑娘,周氏被刺激得身体更差了,皇太孙时常在妻妾三人和母亲中间左右为难,弄得里外不是人。 皇后听闻周氏依旧时常因为妾室而落泪,不免露出不满的表情,忍不住骂道:“扶不起的东西!” 皇长孙被子嗣和女人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原本听闻母亲和皇祖母说周氏的不是,他还会维护一两句,毕竟他与周氏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是有感情的。 可现在,他疲惫地一句话都不愿多说,沉默地听着徐皇后的话。 “本宫听说,你皇祖父最近时常招李昭去御书房,连内阁议事也时不时会带他去旁听,你呢?” 皇长孙李晟微微抬头,触碰到徐皇后那鹰一般的目光,便是浑身一颤,握紧了拳头道:“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儿臣想在父亲跟前尽孝。” 徐皇后猛地咳嗽出声,竟然喷出一口血来,吓得李晟大惊失色,慌张地大喊:“太医!常少监,快去传太医!” “闭嘴,蠢货!”徐皇后又拼命咳了一阵,好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好容易压住胸口的怒火,有些悲哀,又有些无力地躺回软枕上,喘了好一会气,才不无悲哀地说道:“本宫真后悔,后悔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就让陛下封他为世子,后悔在皇帝登基之初就让陛下立他为太子,让他这一生过得如此平安顺遂,到头来,竟然教出一个蠢货!” 皇长孙红了眼睛,他低着头,死死咬紧了牙关。 之后徐皇后看了一眼孟晚枫,让她退下,皇后确定她走远之后,才一把拉住李晟的手,抓得极紧极紧,李晟被皇祖母抓得吃痛,却不敢表露出来,他怔怔地望着徐皇后,不知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徐皇后压低嗓门,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李晟,你听好了。本宫已经时日无多,这是你跟太子最后的机会了!一旦本宫倒下,陛下与你父亲之间最后的那点情分就没了,懂不懂?!” 李晟的嘴唇颤抖着,双眼早已噙满了泪水,他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皇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 “闭嘴!这时候了你还要跟本宫讲这种没用的废话?”她喘了两口气,继续道:“周氏,若是她担不起长孙妻的担子,就不必留了!” “祖母!”李晟闻言惊恐地瞪大眼睛。 徐皇后不理会他,继续道:“我与你母亲已经商量妥当。中秋之后,就是秋猎。本宫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保下你跟你父亲。可是你也要记住,本宫只有这一条命!你们若是这次再抓不住机会,就没有下次了!你跟你父亲、母亲,府里上千的性命全都将不保,给本宫把眼泪擦了!你父亲立不起来,你就要立起来!你瞧瞧李昭是怎么做的!” 李晟被徐皇后吼得闭紧了双眼,只顾拼命点头:“孙儿听祖母的,孙儿都听祖母的!” 徐皇后终于松了口气,摊回引枕上,语气终于缓和下来,道:“你不必亲自动手,我跟你母亲自有安排。周氏走后,你去求你皇祖父,把孟晚枫赐给你。” “孟……!”李晟再次被惊地说不出话来。 “那孩子本宫看着坚毅、果敢,堪当大任,倒是有几分你母亲的风范。” 太子妃言氏乃是内阁首辅言景钺的嫡女,可惜言景钺年事已高,时常缠绵病榻,在内阁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不过言氏是个极为能干强势的女人,自从太子被废,若非有言氏在侧,太子大概早就自暴自弃,东宫早就散得什么都不剩了。 徐皇后接着道:“她若是不愿嫁你,你便找个法子将她除了,除她不必大费周章,你皇祖父不会在意一个只会给他找麻烦的小丫头的死活的。孟晚枫是一把刀,但这把刀你须得握在自己手里,懂么!” 徐皇后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便累得闭上了眼。 李晟擦干眼泪,低着头悄声退了出去,在未央宫偏殿的后院里,看到正在煎药的孟晚枫。 他神情复杂地盯着这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儿瞧,好半晌,孟晚枫似乎终于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头也朝他望过去,微微一笑,朝李晟行了一礼。 李晟朝她点点头,道一声:“辛苦姑娘了。” …… 第四十六章 渣男怨女旷世大作 一眨眼到了中秋。 宋清月这次终于从保定的庄子上,被宋大人强行带回家里,参加了家宴。 不过她依旧低调地没什么存在感,趁着男孩子们比拼诗才文才的时候,宋清月找了个角落猫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弄得几位堂姐妹当真以为她是犯了什么过错,被宋大人罚去庄子上养着的,也就没了结交的心思。 宋清月已经好几天没睡饱了,谁叫她闲得快长蘑菇了,于是心血来潮地以《金粉世家》为蓝本改编了一则结合现在的时代背景的世家渣男与清贫怨女的故事,书名叫《兰因絮果》,就快写完了。 写完她打算拿去国子监附近的书局卖卖看,也不知道这种骂男人喜新厌旧、薄情寡恩的小说能不能卖得出去。 中秋宴过后第二日,宋清月就又回了保定的庄子,继续写完她那本渣男怨女的大作。 又花了五日终于写完了,便拿去给祖母陈老姨娘看,竟然把陈老姨娘看哭了,一边哭一边埋怨:“你说你小姑娘家家的,还没成婚呢,写这么悲情作甚!” 宋清月咧嘴一笑:“还不是兴致来了,随手瞎写的。” 陈老姨娘拿帕子抹着泪珠,指着话本名字,道:“什么兰因絮果,你这是瞎写的?你父亲说你与旁的孩子不同倒是没说错,果真是不同的。一般女孩儿在你这个年纪,哪里能懂男人的自私薄凉,你早点懂了倒是件好事。” 宋清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今儿天气好,我出去骑马玩。” 陈老姨娘点头,叮嘱一句:“带着凤七和凤九,小心安全,早点回来!你太爷爷早上出去钓鱼了,晚上可能有鱼汤喝!到时候我给你下鱼汤碗面。” “好嘞!那我肯定要早点回来的。” 宋清月挥挥手去后面换衣服去了。 她在家里一般都穿拖鞋,这个年代叫拖屐或是靸鞋,夏季是麻草编的拖鞋,冬季便是带毛的羊皮做的。 现在要出门骑马,她就要穿牛皮制的长筒皮靴,骑装是陈老姨娘帮她做的,有点像男装,而且是窄袖的。 头发倒是不用拆了重新梳,早上起床她就没梳头,头发一直散着,现在扎了两道麻花辫,用丝带系好,再带上一顶遮阳帽,完美! 这个庄子主要就是养畜生的,平日里喂些玉米、麸皮还有豆粕。 麸皮和豆粕原本都是别的农庄里不要的废料,宋清月叫下人去收了过来喂牛,把牛儿喂得头头膘肥体壮的。 宋清月骑着马先围着庄子慢慢溜了一圈,然后先去鸡舍看看鸡,之后再去看看羊圈,猪圈,最后是牛圈。 其实她还挺想养马的,但是马这个东西比较敏感,在这个年代属于战争资源,为了不给自家老爹找麻烦,她放弃了这个计划,只养了十来匹平时拉车用的马。 最后她骑着马,嘚儿哒、嘚儿哒,悠哉游哉地又晃进林子里去,穿过树林就是一个水潭,还有一个山洞。 凤七和凤九一直跟着姑娘,负责保护她安全,她们知道宋清月几乎每天都要过来转一圈,有时候一天两次,中午一次,晚上还要再过来转一圈。 那位祖籍江南的园林师傅闲着也是闲着,将原本三进的院扩成了五进的,扩建完又把山洞改造了一番,现在那个不大的山洞里也能住得十分惬意了。 今天有点不巧,过来的半路上,天就阴了下来,不久就开始下雨。于是宋清月和凤七就躲进山洞里避雨,让凤九回去拿雨具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似乎突然传来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接着是兵器相碰的声响,还有箭矢划破空气发出的长啸。 凤七立刻紧张起来,她让宋清月往山洞里头躲去,自己把剑拿在手里,警觉地查看山洞外的状况。 可宋清月一点也不想往里躲,她把挂在腰上那把嵌满了宝石的匕首拔出来,攥在手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是兴奋。 凤七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姑娘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似的。 怎么可能? 凤七自嘲笑笑,朝旁边迈了一步,将宋清月的身体彻底挡在身后。 第四十七章 一个变俩 外面刀剑相碰之声越来越近了,就在这时,一只箭从山洞上方的山坡的树林里冲出来,扑通一声掉进水潭里。紧接着便是噗通、噗通、噗通跟下饺子一般掉下来好几个人,有身上插着剑的,也有挨了好几刀的,那个本就不算大的水潭很快就被这些人的血染红了。 噗通! 又有人从上面跳下来,这次是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宋清月把脖子申得老长,想要看清楚那边掉下来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那可是男主啊!男主! 嘿嘿,小说里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神颜到底长啥样啊! 好奇死了! 与此同时,凤七的呼吸却是一滞,她竟然看到了她家世子! 李昭! 那个肩膀上中了一箭的人是她家世子! 凤七急得汗都下来了,世子交代过她,不能在宋姑娘面前泄露了身份,她回头看了一眼宋清月, 正好宋清月也在看她,她轻轻推了一把凤七,小声道:“那两人被追杀呢!凤七姐姐,你去帮帮忙行不行?” 她话没说话,凤七嗖地一声,飞一样地扑过去帮忙砍杀追杀而来的人。 宋清月小沈嘀咕了一句:“真厉害,原来轻功是真的?”她拿着匕首躲在山洞里,怂怂地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双手合十,小声祈祷:“凤七姐姐加油!好人一身平安!凤七姐姐加油!好人一身平安!” 等外头彻底安静下来,宋清月才从石头后面冒出来。 凤七站在岸边,捂着手臂,似乎受了伤。她身边躺着两个长得都十分养眼的男人,其中一位肩膀上还扎着一根短小的弩箭。 宋清月环顾了一下四周,水潭中飘着十几俱尸体也是够瘆人的,她吞了口吐沫,小声问道:“等会拖上岸,一人再补一刀?” 一句话把神经紧绷的凤七逗笑了,她跟着宋清月这么久,今天终于稍微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家主子那么就盯着这位小姑娘了。 宋清月从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来,给凤七包扎血流如注的手臂,凤七笑道:“小姐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怕!我刚才躲在石头后面心脏怦怦跳呢!” 凤七道:“换了别家小姐能直接晕过去。” 宋清月摆摆手:“你别说了,我现在离晕过去也不远了。”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两位躺在地上的男人,歪着头细细打量两人的长相。 别说,还真是两张完美无缺的3d建模脸,简直就跟恋爱手游里的帅哥一样,帅得不似凡人,跟她老爹当年有得一拼。而且这两人长得还真挺像,难不成是兄弟? 没等她看多久呢,凤九带着雨具匆忙赶了过来,穿过树林,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吓了一大跳,而且她也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昏过去的李昭,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求救似的看向姐姐凤七。 凤七比她镇定一些,道:“咱们先把他们移进山洞,然后你去把陈姨娘和陈老郎中叫来,就说姑娘摔伤了,过来的时候记得带着药箱。” 凤七和凤九不愧是武功高手,两个身量这么高大的男人,轻轻松松就抗在了肩头,正好山洞里有两张床,这两位男子,一人一张床。 接着凤九去喊陈老郎中和陈姨娘过来,凤七去水潭里捞人,捞上岸以后拖进树林里,在宋清月看不见的地方,对着那些个刺客一通搜身,有用的揣进怀里,之后就是挖坑埋人。 一直到天都黑了,凤九和凤七才把那群刺客的尸体全部埋好,又用水把水潭周围的血迹擦洗干净。 另一边,宋清月坐在洞口,看着小火炉上熬的鱼汤。 陈老郎中和陈姨娘用宋清月蒸馏出来的高度酒精给两人的伤口消毒过,用特质的弯钩针,和煮过的棉线将伤口缝合,又上了药,现在已经回草庐休息了。 留在这里看着两个受伤男人的宋清月还在纠结到底哪位才是男主。 这跟原著里写得不一样啊! 原著里掉进水潭子里的就一个李晵才对呀! 怎么变成两个了? 第四十八章 崽啊,妈妈爱你! 宋清月撑着下巴细细端详这二人。 一位看起来更加纤瘦文弱一些,眼角微微有些下垂,眉目间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郁色。 另一位浓眉大眼,眼角上翘,一脸英气。 这腱子肉,这胸肌,这腰身,这大长腿,啧啧啧,宋清月看着小伙子的脸吞了一口口水,赶紧撇过脸去。 罪恶了,罪恶了,原著里男主才十九岁呢,大一的小学弟啊!她这个博士毕业的大龄剩女老妖精难不成也逃不开真香定律? 说好了她只喜欢她老爹宋建鸣那样有智慧、并且蓄了胡子的成熟男人呢? 难道是她在这俱小孩子身体里呆久了,灵魂都被带跑偏了? 宋清月没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有腹肌的健壮小伙子,年纪不大,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倒是不少。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只见他面颊上有一道轻微的划伤,嘴唇处还有血渍,这该死的战损妆,宋清月捂住自己的心口——完全就是她的菜啊,药丸! 这要是放哪个偶像组合里,妥妥的c位,门面担当有木有! 妈妈呀,这位要是上台演出,她一定扎上头巾,举起灯牌,在台下大喊:“崽啊,妈妈爱你!”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要帮他把唇上的血迹擦了,没想到这小狼狗一下子睁开了眼,凶狠地一把抓住宋清月的手腕,像是一头低吼的狼,浑身迸发着强烈的杀意。 宋清月被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瞳孔放大,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一般。 四目相对,对方也在一瞬间愣住。 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一般,怔愣地看了许久,两人才各自回神。 宋清月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圈红痕。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伤着面前的姑娘了,眨巴着水润润的眸子,低声道:“抱歉,痛吗?” 宋清月本能地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低声道:“追杀你们的人好像都已经死光了。” “嗯。” 小帅哥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少女,把宋清月盯得都有些不自在了。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像是在转圈,问道:“你胳膊还能动吗?” “右肩上中了一箭,现在完全动不了。”他答道。 宋清月望着他被纱布绷带吊起来的右臂,哦了一声:“我煮了鱼汤面,面应该已经被煮烂了,很容易就可以弄碎,你可以用勺子吃。” 说罢她匆匆走出去,露出她腰后挂着的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小帅哥的目光跟随着那把匕首,在一瞬间柔和下来,他垂下头,勾起唇角,当时看到凤七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她也在附近,他的小糯米团子,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从前都是看从岭南传来的画像,可真人比画像好看一百倍。 不大会,宋清月从外面端进来两碗煮烂的面,可以用勺子轻易捣碎。她将面放在桌子上,回头问道:“你能下床么?我听太爷爷说你腿上没伤。” “过来扶我一下,划在腹部这刀有点深。”他说得有些艰难,似乎很疼的样子。” 宋清月走过去扶他,一时间触碰上那坚实光滑的肌肉时,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男人身上的汗味钻进她的鼻孔,奇怪的是,她竟然没觉得十分讨厌,反而还觉得有点好闻? 宋清月好想捂脸,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女变态。 不不不,可能这就是男主的设定,好看的人,连淌出来的汗都是香的。 还好凤九很贴心地准备了两套干净的粗布短打放在床头。这位小郎君似乎习惯于被人服侍了,手臂一张,等着宋清月帮自己穿衣裳。宋清月撇撇嘴,走上去,将衣裳展开披在他肩头。 站在他背后才发现,他长得好高! 再绕到他身侧,帮助他把没伤的那只胳膊套进袖子里,最后系好衣带,她仰头看他的侧脸,道:“这这里的几天委屈您二位都穿这种粗布衣裳吧。万一再有追兵追过来,也不至于一下子被认出来。还有,明天我就带你们去我住的地方,我跟我的下人们说你们是附近的猎户,在山里不慎受了伤,在庄子上借住。” 那公子似乎来了兴趣,问道:“这里?你家的庄子在这里?” 宋清月道:“不是我家的庄子,是我的庄子。附近三百亩荒地都是我的。” “这里可种不出什么来。”公子笑道。 “每块地有每块地的用法,不种庄稼可以用来养牲口嘛。我养的牛、羊、猪可肥了,还有几百只鸡呢。等你伤好了,我可以带你去瞧瞧。”宋清月笑得眉眼弯弯,似乎还有些得意。 那公子看着少女的脸,目光更温柔了,看得宋清月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吃鱼汤面,道:“赶紧趁热吃吧,撒了白胡椒,还滴了芝麻油,可香了。” “好,我也尝尝。” 他吃相很好看,却意外地十分迅速,小伙子拿着光得连跟葱花都被不剩的空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还有吗?本……我食量有点大。” 宋清月显得十分善解人意,她点点头道:“没问题的,我听说练武之人吃得都多。”继而转头,喊了一身:“凤七姐姐,再拿碗面来!”又问小伙子:“一碗够么?” 小帅哥点点头,道:“够,多谢。” “不够就再给你下。”宋清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继而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的面。 小帅哥盯着她看了一会,又问道:“姑娘不问我们是什么人吗?” “两位公子都被人追杀了,小女子还是不问为妙。” “你不害怕?” “已经碰上了,怕也无用。” 小帅哥似乎很是满意少女的回答,颔首低低笑起来。 等他吃饱喝足,宋清月起身,凤七和凤九弄来一个类似担架的东西,给还在昏迷的那位换上粗布短打,然后放上担架,抬回了草庐。 第四十九章 闲月庄重逢 夜路很黑,宋清月手里举着灯笼,可心里还是怕怕的,她小心翼翼地偷偷捏住小帅哥的衣角,试图得到一点心理安慰。李昭很快发现了她捏在自己衣角上的两根青葱玉指,唇角微微勾起,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小手。 “哥哥牵着你走就不怕了。” 那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 哥哥这个称呼让宋清月这个老妖精老脸一红,轻哼一声,也由着他牵住自己的手往前走了。 次日,直到日上临近中午宋清月才醒来,想是昨天的经历过于兴奋刺激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宿,临近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墨痕、墨兰进屋伺候她穿衣梳洗,然后去偏厅吃早饭,白菜豆腐皮肉末包子、半根油条、煮鸡蛋,外加一杯甜豆浆,这些吃下去,就可以直接跳到晚饭了。 她正吃着呢,小帅哥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走进来,随意地坐在桌边笑道:“你这地方建得真不错,古朴却不失雅致。” 说完,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那扇推拉式的玻璃门,用了这么多玻璃,屋子里很是敞亮,能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变好。 他扫了一眼她的打扮,见她头上只带了一根珍珠发箍,那柔顺黑亮的长发瀑布般散在一身素色的丝质襦裙上,很是享受地用着早膳,问:“你平时在这里都是这般自在的?” 宋清月点头:“这庄子是我的,我当然自在。” 小帅哥点头会意,又问:“你这庄子可有名字?” 宋清月嗯了一声,似乎是思考了一瞬,“闲月庄”三个字便脱口而出。 小帅哥有些无语:“不是刚想的吧?” 宋清月点头:“就是刚想的。” 她低头吃饭,不再说话,李昭饶有兴致地坐在一边看她吃。宋清月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宠物。 吃饱,漱了口才,她问道:“公子的伤不要紧了么?可能骑马?” 小帅哥摇头:“恐怕还要再叨扰姑娘几日。” “不要紧,你们且安心住着,可要派人去你府上通知?” 小帅哥又摇头:“暂且还分不清刺客是哪些人,此时宜静不宜动。况且我兄长还未醒来,等他醒了,我再与他商量当如何行事。” 兄长? 宋清月低下头去又开始琢磨了,李晵不是靖王嫡长子么? 难不成面前这位小帅哥是李晵的弟弟,等靖王上位之后,要被李晵干掉的? 小说里是怎么写的来着? 宋清月抱着头,烦恼得不行,她穿进来都十几年了,而且最初的三年她还老生病,混混沌沌的,谁会记得十几年前读过的一本狗血重生小说里的细节呢?能记住书名和男女主的名字就很不错了好吗! 李昭是知道她自小身子弱的,见她突然蹙眉,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关切地问道:“你还好么?” “没事!”宋清月站起身,用铜盆里的水净了手,问道:“你兄长怎么样了。他退烧了么?” “差不多了。你家老郎中的医术十分了得。” “我去看看他。” “好。” 走廊里也铺着木制地板,她穿着素净的衣裙,披散着头发,趿着靸鞋缓缓地走在阳光里,李昭跟在她身后,定定瞧着她纤细娇小的身影,地板上的影子,有一瞬的恍惚,好像这一切都美得如同梦境,那么的不真实,像是飘在秋日阳光里的一缕精灵。 “等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她。 “怎么了?”宋清月不明所以。 “你……你就这样去见他?”李昭低下头,眼神有些晦暗,这道倩影,这份清新鲜嫩,他一点也不想让旁的男子瞧见,在他心里,她已经是属于他的人了。李昭知道宋清月自小便是不同的,宋大人也从不拘束她,知道她散漫惯了,但他实在不想让李晟瞧见宋清月现在这如出水芙蓉般的姿容。 实在是……好看的紧。 他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兄长身份尊贵,看不得别人在他面前不修边幅的样子。我怕他等会见着你这番模样去见他会不高兴。” 这么说很合理,宋清月从善如流地点头称是:“也好,我去换身衣服,梳个头再去。” 她让人去唤白嬷嬷过来给自己梳头,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两朵新采的山茶花,穿了一件仅仅有领口处绣了缠枝花纹的藕色的上襦和一条天青地织锦的马面裙,配了一件冰种翡翠如意玉佩,下头的丝绦是水绿色的,除此之外还画了眉毛,点了一点粉色口脂。 她走出院门的时候,把李昭看得愣住,不曾想她稍加打扮一下竟然如此明艳动人,暗暗捏紧了拳头,浑身又不自在起来。 还不如不打扮呢! 第五十章 皇长孙与肃王世子齐失踪 前院,几乎全身缠满绷带的李晟已经醒了。 陈老爷子刚刚又用酒精给他的伤口消了一遍毒,他是活生生痛醒的,现在喝了清淡的菜肉粥,又喝了小半碗补血的红枣桂圆汤,身体总算感觉好了许多。 他想睡,可浑身上下痛得他根本睡不着,这次秋猎,皇祖母说好她有安排,他便全然信任了皇祖母的安排,以为那群刺客看起来是冲着自己来的,实则确是为了陷害李昭,不会真的伤害到自己,谁成想那群刺客不仅真的想要杀了自己,连李昭也要一块杀。 若非李昭功夫好,在他身侧拼死保护,他大概现在已经没命了。 原本他心里是感激李昭的,可见到李昭好端端地走进来的时候,他心里又怀疑上了。或许杀李昭只是装装样子,杀他才是真的?李昭受伤也只是为了撇清肃王府嫌疑? 李昭率先入内,一进门就痛心疾首地大叫:“兄长,你可醒了!吓死弟弟了!多亏了老郎中医术高明,不然你我兄弟二人恐怕要葬身在此处!” 李晟狐疑而警惕地看着四周服侍自己的人,虚弱地问道:“这里……是哪里?” 他的眼睛不知沾了什么毒粉,到现在还肿着,不太能睁开,另一只勉强能睁开的眼睛也还看不大清楚,此时的李晟内心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宋清月上前一礼,柔柔地说道:“这里是小女的庄子。” 她的声音清丽,如莺啼一边婉转好听,语调带着南方姑娘的柔和,听得李晟浑身紧绷的神经,暂且一松。 “这里?建庄子”李晟觉得不可思议,有谁会在海陀岭一带的荒地上建庄子? 宋清月于是耐心地又解释一遍:“这庄子只用来养些牛羊牲口,不种什么庄稼。” “原来如此,姑娘是?” 宋清月微微一笑,道:“小女姓宋。” “宋?”李晟忽然双眼一亮,问道:“难不成这里是老太师家里的庄子?” 宋清月摇头:“非也,小女乃是新任户部尚书宋建鸣的女儿,这里也并非家父的庄子,而是小女自己的庄子。” 长孙李晟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区别,还是道:“原来是宋尚书家的千金,叨扰了!” “不敢当,公子只管安心养伤,我已经与这里的下人说过,你们是山里的猎户,受了伤,乃是我偶然遇见救回来的。” “多谢姑娘。” 李晟道过谢,宋清月便带着下人退了出去,留给他们兄弟二人谈私事的空间。 之后的五日过得风平浪静,宋清月却不知京城内已经乱成一团。 皇后、长孙妃被下毒,好在均被被孟晚枫及时救了回来,经东厂和锦衣卫联合调查,乃是皇二子宁王所为,之后更是在宁王府发现了对皇后娘娘的行魇镇之术的证据。 皇帝震怒,直接夺了宁王的亲王爵位,贬为庶民,关入宗人府圈禁。 除此之外,皇长孙遇刺失踪,有人认出其中一位刺客曾是肃王年轻时候身边的长随,另外他们还找到了刺杀用的箭矢,由大理寺查明,这批箭矢确实跟肃王府亲卫兵领取的是同一批。 一切证据都很完美,可偏偏,肃王嫡长子李昭也失踪了,并且他们还发现了战死的李昭的亲卫。 疑心病爆发的老皇帝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在朝中声誉颇高的五皇子信王,虽然找不到证据,但皇帝不需要证据,直接下令将信王禁足在王府,还派锦衣卫去搜查了信王府。 果然在信王府搜到了带有肃王府记号的箭头。 事情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到底是信王府陷害肃王府,还是肃王府设局一石二鸟,连皇帝都头痛了。 于是他下旨,急招镇守西北的四皇子靖王和在福建广东打海盗的三皇子肃王速速回京。 西北军的统领换成了皇后娘娘的堂侄,魏国公;至于南边的水师,皇帝竟然没做安排,叫肃王自己安排人接替南洋水师统帅的位置。 皇帝老人家也算是雄主一位,他这辈子几次御驾亲征,跟鞑子打得有来有回的,可人的固有观念有时候很难改变,奏章中再怎样描绘,户部的数据怎么说明,没有亲眼见过岭南地区现如今的繁华,岭南这两个字在皇帝已经全体京官老爷们的脑海中就依旧是艰苦蛮荒的流放之地。 岭南文风不盛,自建国以来岭南地区出身的进士数量就非常有限,京官里去过岭南的官员更是屈指可数,这二十多年来,兵部拨给南边的军费也实在少得可怜,加上肃王多年伙同岭南官员的刻意隐瞒,还有南方锦衣卫的不作为,种种因素导致皇帝以及京中大官员们都严重低估了南洋水师的规模。 他们一直都觉得,肃王在缺钱缺人的情况下,折腾出来的水师,顶多跟南直隶总兵在长江里训练的七千人的水军是差不多的规模,是勉强打打水贼够用的程度。 因为忽视,所以不清楚,因为不清楚,更加轻视,导致了这次重大的决策失误。 可京中的天官大佬们,没人清楚,皇帝不派人去岭南接替肃王的位置会造成多大的后患。 除了一个知道肃王底细的宋建鸣,可惜他跟肃王还是一条船上的。 …… 李昭这几天在宋清月的庄子上养病,过得很是悠闲自在,特别是庄子上的饮食,非常别致美味,每天不重样,就是生活有些过于无聊了,他打出生起到现在,大概还没有这么闲过。 说宋清月不在乎他们吧,偏偏下人对他们照顾得十分周到,说她在乎他们吧,除了头两天,她就再没出现过。 他想见见宋清月,找她说说话,却每每老远见上一面,点点头,行个礼,她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李昭也苦于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去找她。 这日他又在草庐里闲逛,凤七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你们姑娘整天都忙些什么事?”李昭蹲下身拨弄院子里种的灯笼椒的苗。 凤七恭敬地道:“回世子的话,就是种种菜,喂喂鸡,天气好的话,会出门骑骑马,顺带着去看看牛羊,下雨的话,就呆在屋子里看书、画画。对了,小姐前些日子还写了个话本。” “话本?”李昭扬起眉毛,指了指前头,意思是叫凤七带路。 凤七面露难色:“世子,那是小姐闺房,您……” 话说道一半,眼睛碰上李昭不悦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默默低下头,领着李昭大摇大摆进了宋清月的院子。 留在院子里的下人,见到凤七领着李昭这么大剌剌走进来,一个个面露疑惑之色,不过,大家都知道凤七姐姐是姑娘的心腹,也就没有人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