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缘来竹马
不知为何，窗外的蝉鸣骤然停歇。
正好一首钢琴曲弹完，顾景从琴键上撤回手指，抬头看见跌跌撞撞跑进来的男孩。
男孩在哭，眼泪鼻涕挂了一脸，进来时两扇门被他推得摇晃不止。
“你怎么了？”说完才看见他白色短袖上的泥脚印，顾景推开琴凳，抽了几张纸巾走过去，“先别哭了小远，到底怎么回事。”
季远熟练地仰起脸让对方给自己擦眼泪，气鼓鼓撅着嘴，说话抽抽嗒嗒的：“哥，有人欺负我，他们还笑话我是小个子。”
“他们？”顾景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几个人欺负你？”
“两个人。”季远的眼泪持续输出，“欺负我的那个老外，和他凶巴巴的哥哥。”
今天季远来家里玩，一来就缠着顾景陪他打篮球，可补习班布置的作业还没完成，顾景就没跟去。季远八成是在打篮球的时候跟人发生的纠纷。
按道理说，弟弟被欺负了，做哥哥的应该为他出头。
但顾景想到：“你都回来了，他们也应该跑了吧。”
“跑不了，我已经踩好点了，他们就住在你家隔壁。”男孩还没到在乎面子的年龄，越哭越大声，“哥，你要给我报仇啊！”
隔壁？他家隔壁只有一栋房子。
脑中闪过那位大少爷的脸，顾景急忙捂住弟弟的嘴：“嘘，你别这么大声叫唤，太扰民了。”
季远扒开他的手掌，眨了眨眼说：“你给我报仇，我就不扰民。”
顾景：“……你想让我帮你打架？”
季远瞬间不哭了，眼睛放光：“嗯嗯。”
“我不会打架。”眼瞅着弟弟又要开始嚎，顾景不得已妥协道，“但是我可以帮你跟他们讲道理。”
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懂什么，他说的隔壁没准儿不是那个大少爷家呢。
这个笨蛋弟弟，典型的人菜瘾大，知道对方两个人还要跟人家起争执，又打不过。
仔细想想，如果真是那个大少爷的话，应该也不屑跟季远动手吧。
安静了没多久的蝉突然又活跃起来。
逐渐聒噪。
顾景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毛线，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燥热的室外。
正式搬到春溪路的那天，顾青许带他拜访过最近的邻居。那位十分健谈、爱好交友的女士，似乎很想把儿子培养成跟她一样的人，可惜失败了。
顾景性格随他爸爸，温和内向，别人家的男孩子到了年纪多多少少都会调皮捣蛋，而他过去这一十三年，闹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是这里，我看着他们两个进去的！”
季远的声音把顾景拽出了回忆。
视线逐渐清晰，那扇比潘多拉魔盒还可怕的大门出现在了眼前。
真的是沈齐？见到沈齐的话，别提讲道理了，他敢不敢出声还是一个问题。
来不及后悔，季远已经上去摁门铃加喊话了：“那个老外，还有那个自称是他哥哥的人，敢不敢出来跟我哥一决高下？”
年纪不大，会的词倒不少，一开口就把顾景整慌了。
他想撤，刚转身，墙上的对讲器闪了闪，一道稚嫩的少年音传来：“有本事别走，我和我哥这就出来！”
凶巴巴的，跟沈齐好像，但那个人不是沈齐。
最先出来的是一个棕色长发的少年。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到肩膀，很快映湿了衣服，他抬起手腕，把挡在眼前的头发抓到脑后，露出一双瞳色很浅的眼睛。
这就是季远说的老外？
而且还是沈齐的弟弟？
上次来沈齐家的时候怎么没见过？
顾景心中颇多疑问，却只字不提，反而是对面的棕发少年率先对他开了口：“你就是这小个子的哥哥？”
竟然是一口流利的中文，顾景有些诧异。
季远听完气得用脑袋撞人：“你说谁是小个子？”
棕发少年侧身躲开：“说你啊，小个子。”
“谁还没有长大的时候，仗着年纪大欺负人，你你你……”到底是小孩子，骂人的词汇量极其匮乏，季远“你”了半天，终于骂出来，“你没素质！”
那少年质问他：“抢我场子抢我球的都是你，到底谁没素质？你不能仗着年纪小就无法无天吧。”
季远理亏，转移话题道：“我是抢了你的球，但我俩掉进树坑里之后，你踩了我上去就一个人走了，说好的回头拉我呢，你说话不算话。”
原来季远衣服上的脚印是这么来的，顾景听明白了，不自觉打量起正在跟季远吵架的少年。
这人年纪跟沈齐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
他再次联想到沈齐，而沈齐至今没有出现，为什么还不出来，大魔王是想对他放个大招吗？
那边两个人吵起架来没完，顾景根本插不上嘴，直到季远吵不过了，拉过他说：“反正有我哥在，我不怕你，我哥能一挑二！”
顾景：“……”一挑二？弟弟你真是太高估我了，我才是那个被挑飞的吧。
棕发少年闻言笑出了声，转头朝门内喊：“哥，你快点儿出来呀，那小个子带着他哥找咱们寻仇来了。”当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忍不住笑着补充，“真是自不量力。”
“你……”想反击，但硬气的话搜肠刮肚也不得一句，顾景败给了自己，毫无攻击力地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说话的是姗姗来迟的沈齐。
他跟表弟打完球回来便进房间洗了个澡，出来就撞上热闹，然而他态度懒散，甚至是不耐烦地看了眼顾景：“你有意见吗？”
在那样轻蔑的眼神注视下，顾景身体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力量，他反击道：“只有小狗才总想着圈地盘。”
沈齐擦头发的动作停止了，露出的表情似乎是生气，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反击成功了吗？顾景心想，或许沈齐已经陷入了反思。
“你说什么？”棕发少年最先狂躁，怒气冲冲地瞪向顾景，“你敢骂我哥是小狗？！”
然而下一秒，沈齐团了团手中的毛巾，随手扔在他脸上：“闭嘴姜羽。”
姜羽拉下毛巾，委屈地说：“哥，我帮你你干嘛让我闭嘴？打他们呀，还跟他们废什么话。”
勇气透支的顾景牵着季远的手准备开溜。
倒霉弟弟却不知收敛：“哥你也上啊，揍扁他们！”
顾景低头看着季远，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也闭嘴好吗。”
两人的对视就此切断，沈齐冷冷道：“像你这种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哭鼻子的小白兔，还好意思教训我。”
“谁哭了？”顾景仰起脸反驳，可他比沈齐矮一个头，也少了点气势。
沈齐反问：“谁刚才突然低着头？”
“那是因为我发现……”发现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吵架，还骂别人是小狗，心虚了。
此时阳光恰好照在沈齐身上，他敛了敛眸，影子落在前方，顾景站在其中。
“继续说啊，发现什么？”
顾景沉默不语，他弟弟季远倒被这压迫的气势吓出了眼泪，大哭起来。
哭声吵得人头疼，沈齐皱了下眉，然后冲旁边的姜羽勾了勾手指。
顾景看懵了，不知道这一勾手的含义，姜羽秒懂，迅速用沈齐刚才甩他脸上的毛巾堵住了季远的嘴。
哭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他们听见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很急促。
顾景面朝大门，稍微歪了歪头，看清来人是沈齐的妈妈。
他决定了，沈齐要是再这么凶，他就直接跟秦阿姨告状。
顾景的这点小心思全都暴露在沈齐眼底，在小白兔悄悄移步、试图脱离他的控制范围的时候，沈齐上前一步伸手拽住顾景的手腕，另一只手拍向姜羽的后脑勺。
顾景：“……”
姜羽：“哥你打我干啥？打错人了！”
季远拔掉了嘴里的毛巾，刚想幸灾乐祸就被沈齐来了一脑嘣儿。
诶不是，他怎么被打了？虽然他在他哥面前渲染了半天，但其实对面两个人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现在他居然真被打了？
高跟鞋在身后站定，秦女士威严的声音响起：“沈齐，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教训两个不听话的弟弟而已。”
沈齐转过头，笑容浅浅地回应着，看得人猝不及防。顾景盯了他两眼，而后感觉钳制自己的那只手在圈紧。
原来他也有怕的人。
第 2 章 缘来竹马
“是不是，顾景？”
声音倒是丝毫不惧，甚至掺着威胁，这就是沈齐。他那副大少爷作派，好似谁都要听他的，真让人不爽。
手腕上的力道在一点点加重，息事宁人的想法渐渐压过向秦阿姨告状，顾景想，算了吧，他现在还跟沈齐在一个补习班，他很清楚沈齐有多不好惹。
“是。”顾景无奈应道。
转动了两下手腕，试图摆脱束缚，没成功，他只好继续往下说：“我表弟季远……”
“和我们家姜羽，两个人打球的时候发生了点不愉快，闹着闹着还真急眼了。”沈齐接过话头，顺势松开顾景，向前一步接过秦诗爱手中的太阳伞，撑开挡在她头顶，“我是为了让他们停止争斗，才稍微动了下手。您说过，我有责任教育弟弟的。”
说得真动听，你个大骗子。
顾景在心里揭穿了沈齐，又连忙去看秦诗爱的表情，大概是知道了沈齐会怕她，故而期待她能自己发现破绽。
可惜秦诗爱在听完沈齐的话后，脸色已经好转。她接过伞自己撑着，还是责怪地看了沈齐一眼：“再怎么说你也不应该动手，更何况还有顾景的弟弟，我这是碰巧出门听见的，你把人家都弄哭了。”
“可不是，他凶死了。”顾景一不留神吐露出了心声。
沈齐听见，以为顾景又不老实，想趁机告状，于是他先发制人地开口：“没错，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做哥哥的没给他们树立好榜样，所以我决定……”
沈齐话说一半顿住，顾景也愣在当场。
他们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变成的仅一步之遥？
他不相信沈齐敢在秦阿姨面前对自己动手，可当沈齐抬起右臂的时候，他还是惊慌地后退了半步：“你想干嘛？！”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做你的朋友。”沈齐朝他伸出手，露出微笑，“可以吗，小景。”
夏天有它独有的气质和温度，人也一样。比如沈齐，虽然他此刻笑容灿烂，顾景却感觉不到友好，他亲昵地叫他小景，他对他伸出的友谊之手，都是没有温度的。
“小景？”沈齐等得久了，又喊了他一声，依然保持握手的姿势。
这时，两个背景板弟弟终于活了。
季远揪了揪顾景的衣服，小声说：“哥，他妈妈来了，我们会不会打不过？”
至于姜羽这孩子，明显是他哥的狗腿子，听明白他哥要跟顾景做朋友，过来就拉起顾景的手交到沈齐手上，然后转脸向沈齐邀功：“这样对不对？”
沈齐的回应是，在他被阳光晒得半干的棕发上轻揉了几下。
顾景看见他还仰起脑袋往沈齐手心里蹭，这么一个动作，将他刚才的小霸王形象毁得一干二净。
“这就对了嘛。”秦诗爱朝姜羽招了招手，姜羽立刻欢喜地跑过去，喊她舅妈。
“还是小羽最懂事，不仅知错就改，还帮哥哥交了新朋友。”对着外甥，秦诗爱的语气都温柔了，是与对沈齐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
她用手背擦去了姜羽鬓角的汗珠，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对着顾景和季远莞尔道：“两位小帅哥，我们家姜羽之前身体不太好，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朋友，你们要是能经常来找他玩儿的话，阿姨会很感谢你们的。”
母亲与儿子不同，秦诗爱微笑起来散发着满满的亲和力，顾景点了点头，说好。
面对别人的家长拘谨很正常，顾景只正经跟秦诗爱说过一回话，还是顾青许带他串门的那回。
那时候秦诗爱也说要他跟沈齐做朋友，邻居嘛，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
后来在秦诗爱的推荐下，顾青许给他报了个奥数补习班，他跟沈齐周末天天见，还是没处成朋友。
不是他不想，而是沈齐不想。
到补习班的第一天，课间听人讨论“这个插班生什么来头”，沈齐只冷漠地说了句“不认识”。
没有恶意，只是冷漠，表示不想与他有关联。而今天，沈齐居然说要跟他做朋友。
掌心由温热到渗汗，顾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沈齐握着。
“放开。”他说得干脆，声调有些拔高，显得挺不待见人的，意识到这点后，又忙用两个字弥补，“朋友……”
沈齐怔愣数秒后松开了他，而后发出很轻的笑声：“朋友。”
姜羽看看你看看他，又扭头问秦诗爱：“舅妈，你要出门吗？”
“我约了人谈事，就走了。你们在家玩，这天儿热，别老往篮球场跑，在屋里吹空调多舒服。”
在场四个男孩，秦诗爱挑最小的季远下手，弯腰戳了戳他的脸：“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叫哥哥给你弄，在阿姨家别客气。”又对自己的儿子交代，“沈齐，好好陪弟弟们玩，不许再动手。”
“妈您放心，”司机把车开到门口，沈齐抢先过去拉开后座的门，“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季远小孩子心性，一听有吃有喝，还有人陪玩，瞬间什么仇恨都忘了。秦诗爱才坐上车，他就眨巴着眼，一脸可爱地盯着沈齐看。
沈齐回头吓了一跳：“……你看什么？”
“你很厉害诶，那会儿在球场，大家都抢着跟你玩。”季远仍盯着他，笑嘻嘻地说，“你能带我去打球吗？我哥他要写作业，不能陪我。”
姜羽一把挤开他：“我哥才不会陪你，我哥要陪我游泳的！”
季远被推得踉跄，又委屈上了，哼哼唧唧道：“刚才不是说要做朋友吗，怎么还这么凶，欺负小孩。”
姜羽到底比他大几岁，一听他这么说就没辙了，狂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都是你啦，我舅妈才说了不许出门，你干什么要我哥陪你出去，你想害我哥被骂吗？”
“好了小羽，”沈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陪他去吧，只能玩一会儿，要在我妈回来之前回家。”
“真的吗？”季远指着姜羽，“你陪我玩？”
他们家这关系是一级管一级，姜羽不敢违抗他哥的命令，垂头丧气地说：“好吧，我陪。但是……”
沈齐：“还讲条件？”
姜羽抱着他哥摇晃：“我想吃冰淇淋，两桶，巧克力味和香草味都要。”
还以为要提什么，沈齐恨铁不成钢：“你就知道吃。”发现季远还在盯着，他无奈地抽走手臂，“行行行，你快把他带走吧，看得我烦死了。”
姜羽转头往家跑：“等会儿我找球去。”
“小羽哥，”季远这就叫上哥了，“用我的吧，不用找，我放得可好了。”
“行，但我还要叫其他人。”
“叫啊，我在这儿谁也不认识，就靠你了小羽哥。”
“诶，你是住这儿吗，怎么会谁也不认识？”
“这又不是我家，我来找我表哥玩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跑远了，沈齐的耳根终得清静，只清静了几十秒，谁知那树上的蝉又来祸害他。
刚才专注于解决弟弟的问题，忘了这是在盛夏。盛夏最令他烦躁的，除了解不出的奥数题，就是没完没了的蝉鸣。
不能砍光所有的树，只好将心思放在解题上，沈齐抬眸看向顾景：“你——”
他一开口，顾景就露出了警戒的表情，迅速打断道：“我回家。”
沈齐其实想问“你题做完了没”，但顾景这么说了，他只好点头：“走吧，反正是糊弄我妈的。”
顾景乍听没听懂：“什么？”
“朋友，”沈齐清了清嗓子，“假的，懂吗？”
听到这里，顾景总算松了口气，他就知道是假的，还好沈齐提前申明了，不然他还要烦恼怎么拒绝。
他是缺朋友，但还没到那种地步，沈齐明显看他不顺眼，而他也没多喜欢沈齐，他们何苦为难彼此呢。
沈齐就看着眼前的人，面容由愁云惨淡变为豁然开朗，最后跟他挥手道别。
这一刻，沈齐是很不理解的，简直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对方忽然看开了什么，笑得这么甜。
“那个，”顾景走到一半回头说，“等你弟回来，你不能给他吃那么多冰淇淋，会肚子疼的。”
沈齐：“……”
沈齐没回应，顾景以为是自己离得太远，便将两只手掌支在腮边：“听得到我说话吗？”
沈齐：“……”你就想说这个？
“应该听到了吧。”顾景放下手，自言自语地转身，想起自己为什么被拽出来，“幸好问题解决了，没有打架，以理服人。对，我是以理服人。”
直到顾景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沈齐还站在原地，他在思考他到底遇上了个什么怪人。
“莫名其妙。”
才歇了片刻的蝉鸣又在耳边炸响，沈齐向四周转了转，寻不着任何踪迹。
放弃了，不想了，回家继续做题。
第 3 章 缘来竹马
顾景到家时，顾青许正从车库上来，母子俩打了个照面，顾青许朝他身后看：“小远呢，你们出去玩儿了？”
顾景摇头：“他和邻居家的弟弟打球去了。”
“这孩子，真活泼。”顾青许笑了一声，搂过儿子的肩膀，“哪像你呀，每个周末都闷在家里，除了看书刷题就是弹钢琴，户外运动一项不通。什么时候能跟你表弟学学，嗯？”
“妈妈，别批评我了，我就是不喜欢出去。”
“对啊，不喜欢出去就交不到朋友，没有朋友就不喜欢出去，你总是逃避与人相处。”看到儿子的头越垂越低，顾青许及时止住了话题，“好了好了，妈妈不说了，说点别的吧，说说你学习的事怎么样？初一马上结束了，初二分班考试有把握考进一班吗？”
顾景之前一直跟他爸段钟毓住在扬州，初一下学期才转到春溪来的。
他爸妈是在大学里认识的，顾青许，法学专业第一；段钟毓，中文系才子。当年学校的两个风云人物，也是同学们艳羡不已的恩爱情侣。
毕业后的顾青许专注事业，工作几年下来赚足了口碑和人脉。再后来，她和段钟毓领了证，生完顾景休养的期间，有好友朝她抛出橄榄枝，邀她做一家律所的合伙人，工作地点在春溪。
所幸没出省，春溪离扬州也不算远，在丈夫的理解与支持下，她把工作中心转移到了春溪。
只有周末才能陪伴在丈夫和儿子身边，顾青许一直很内疚，可她又做不到抛弃蒸蒸日上的事业。直到前段时间，段钟毓升到了春溪总部，担任总主编的职务。
爸妈都要走，顾景自然是跟着转学到春溪。因为中途插班，所以只能进普通班，可按顾景的成绩，他怎么可能甘心一直待在原处。
“有把握的。”好胜心人人都有，顾景很少会在生活琐事上跟人争高低，他难得愿意上心的也就是学习了，“妈妈，我能考进一班。”
意料之中的回答，顾青许听了，高兴地亲在了他的额头上：“不愧是我的儿子。”
她儿子什么都好，就一点，从小被他爸教的，性子温温吞吞，不爱与人交际。
说实话，现阶段顾青许最担心的不是顾景的学习，而是担心他交不到朋友。转学这么长时间了，每次去接他放学，看见的都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背着书包走出来。
愁愁在心里，顾青许知道是她缺席了对儿子的教育，不能怪他爸，更不能太过逼迫儿子。
进入屋内，顾青许直奔厨房，拉开冰箱门：“晚上想吃什么？”她一看里面空荡荡，“唉哟，这都没菜了。你爸早上不是打电话说，你小姑一家要来做客，他没做午饭啊？”
“去外面吃的。”顾景说。
“春溪饭店？”顾青许挑挑拣拣，最后取了罐果汁递给顾景，“进步了，你爸都学会请吃大餐了。”
顾景接过拧开，喝了一口才说：“不是春溪饭店，是小姑家的餐厅。”
他爸的小妹也是扬州人，后来嫁到春溪来的，现在和她丈夫经营着几家餐饮企业。
以前隔着距离，现在顾景他们举家搬到春溪，两家交往逐渐多了起来。
“段钟毓，要我怎么说你好！自己做东，反倒吃到客人家去了，可真会做人。”顾青许念叨完，立刻打电话到春溪饭店订了一桌，“今天晚上，跟以前一样包间，好的谢谢。”
顾景一时不知道可以干什么，就捧着果汁瓶子听顾青许打电话。
饭店安排完，顾青许又接通了他小姑：“秀颖啊，对，我到家了。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上午忙一个案子，没顾上你们。”
“这哪能行，中午都让你们请了，晚上必须听我们安排。”
“哎我问一句，你哥带你们参观什么呢，在出版社转这么半天？”
那边似乎换了人接电话，顾景隐约听到他爸的声音：“昨天开会讨论决定做一版美食探店刊物，今天问了秀颖有没有兴趣，然后就带他们过来加个班。”
顾青许哭笑不得：“真是的，一家子工作狂凑一起了。”
顾景趴在料理台上，嘴里叼着吸管，很专注地喝着果汁。
顾青许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怪不得咱儿子只知道学习，合着都是遗传，跟你读书的时候一模一样。”
段钟毓读书时候的照片家里有，顾景甚至见过他爸当年出席校庆活动的影像，私心里觉得不怎么像。
他爸真就是呆呆的，而他，似乎有那么点小机灵。就像今天遇上沈齐的那件事，他的处理不能说不好。
等这通电话结束，顾景直起身，问顾青许：“妈妈，你说我像爸爸，难道我一点也不像你吗？”
“怎么会一点也不像呢。”顾青许绕过料理台，揽着他往厨房外走，“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要是不像我，我不得气死了。”
顾景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什么：“那沈齐呢，我见过他爸爸妈妈，感觉他谁也不像。”
顾景很少会跟她提起陌生人，顾青许不禁感到新奇：“哦？哪里不像？”
“他很没有礼貌，有一次在学校里，他撞到了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顾景说，“但他爸爸妈妈就是很有礼貌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个误会？”顾青许不会怀疑自己的儿子编瞎话，但沈齐她是接触过的，挺懂礼貌挺绅士的小孩儿，“学校里学生那么多，擦擦碰碰的，他也可能是没注意到，对不对？”
顾景摇头，很坚定地说：“他是故意的。”
那次升旗礼，一班因为老师拖堂迟到了，他们又排在主席台最前面，出操时，整个一班的学生都是从跑道绕到方阵里的。只有沈齐，借着请教课题，跟他们班主任从别班队伍里穿行。
那地方那么大，顾景听到动静还特意让了让，沈齐就跟没长眼睛似的，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肩膀。
更可恶的是，那家伙还回头挑眉，尽管不知道是不是冲他，但就是看着贼欠。
顾青许听他叙述完，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找他问清楚呢？”
“不想搭理他。”
他说这话的样子太可爱，顾青许笑：“只是不想搭理他？”
“我……”想起班上同学讨论的有关沈齐的那些事，也不知是真是假，顾景想了想，“我有点怕他。”
“怕他干嘛，他又不敢吃了你。”顾青许揉揉儿子的脸，“你可以再勇敢一点，不管发生什么，我和爸爸都会在身边保护你，你不用害怕任何人，好吗？”
“嗯，”顾景点点头，“我知道了。”
顾青许是个大忙人，才到家一会儿，所里就打电话过来，工作上的事。
她又揉了把顾景的脸，一边往书房走：“妈妈接个电话，你无聊就玩会儿游戏。”
玩游戏不如刷会儿题，顾景看到茶几上的手机，点开奥数补习班群，刚巧弹出新发布的课后挑战题。
【张老师：[图片1][图片2][图片3]】
【张老师：牛刀小试。】
【张老师：看看谁能先解出最后一道！】
往常大家拿到题，会解的不吭声，闷头开始演算。不会解的更不吭声，不会还瞎嘚瑟的人，会招人笑话。
今天群里也是一片安静，顾景草草地看了遍题型，头两道他做过类似的，不难，只有第三道有点挑战性。
光看没用，得下笔算，他拿上手机往房间撤。
“上楼的时候别看手机，再摔着。”顾青许结束了通话回来，正撞见顾景踩上台阶，“等下咱们要先去饭店，你爸和你小姑他们工作完了直接过去。”
顾景眼睛仍然盯着屏幕：“还剩一道题，我马上就好。”
“小远出去应该没带手机……”顾青许想了想，“他在篮球场对吧，我去找找他，你看着点时间，找到弟弟后咱们就要出发了。”
“好。”
顾景漫不经心地点头，往楼上走时，还在想最后一题的解题思路。想着问题，走路不自觉就慢了，爬完最后一级台阶，他脑中灵光一现，于是加快了进房间找纸笔的速度。
手机刚放在桌上，跟着就震动了一下。
顾景余光瞥到，沈齐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上面陈列着第三题完整的解题步骤。
“输了，”顾景抬头，视线扫过书桌紧贴的那面墙，墙上贴着五张作业纸，他数了数，加上这次，“第六次。”
这是场没有裁判的比赛，甚至没有竞争者会透露自己的身份，但他们就是知道彼此。
顾景同学和沈齐同学，这次谁会是最先解出答案的那个。
【张老师：沈齐同学的解题步骤和答案完全正确！】
【张老师：没算出来的同学不要灰心，下次还有挑战的机会，再接再厉。】
【张老师：另外，下周日端午休假，当天不进行补习安排，相关课程会在下下个周日补上。】
【张老师：收到请回复@全体成员】
已经有人回复了“收到”，顾景低头打字，发出：
【收到】
正打算收起手机的时候，屏幕上突然蹦出一行消息。
【沈齐：1】
沈齐回复的这个“1”就紧贴着顾景回复的“收到”，再后来，沈齐以下所有人的回复都是“1”。
顾景内心缓缓打出一排问号。
这人在干嘛？故意的吗？
第 4 章 缘来竹马
“一、二、三、四、五、六，”相册里的图片已达尽头，指尖划过屏幕不再翻动，沈齐轻呼了一口气，“打平了。”
补习班十六个人，只有顾景会在作业纸上签名字。沈齐觉得这是没有必要的，反正拍照上传，谁都知道是你，干嘛多此一举。
图片右上角“顾景”两个字异常显眼，要不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这六次的失败，他又怎么会保存这个毫无特色的名字。
输了六次，赢了六次，没什么可高兴的，却也没什么可生气的。顾景没来之前他总是第一，顾景来了之后，他有了对手。
“对手。”
“不是朋友。”
手机的光渐渐暗淡，几秒后，沈齐听见了熄屏的声音。
夏昼长，蝉声噪，想躲进沉默的海底。
“哥，我回来了，你答应我的冰淇淋呢？”
房间没看见人，姜羽才找到了泳池，推开玻璃门，只来得及抓住一团雪浪。
水面回归平静，水底却并不沉默，耳边一直有闷闷的哼鸣。分不清烦躁的根源是人还是水，沈齐放弃思考，猝不及防钻出水面。
可想而知，趴在池边的姜羽被溅了一脸水。
然而他并不恼火，短裤露出的两截小腿在半空悠闲地晃着：“你怎么这么讨厌夏天啊哥，其实也能理解啦，夏天很热，我们都需要吃冰淇淋给心灵降温，是吧哥哥？”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吃，沈齐无奈地摇头：“你呀你，秋分生日一过就十三了，还整天撒娇，男子汉都不觉得害臊吗。”
姜羽晃得厉害了：“没撒娇，你答应我今天能吃冰淇淋的，不能赖！”
没有立刻上岸，沈齐背靠着泳池的砖壁，转头问他：“球打完了？”
姜羽将脚伸进泳池：“小个子的家里人喊他吃饭，我就回来了。”
小个子指的是季远，顾景的弟弟，这是他早就知道的。沈齐笑了笑：“你一直叫他小个子？”
“不是你教我这么叫他的嘛。”清凉的水流没过脚面，姜羽舒服得抖了抖肩膀，“可他有句话没说错，他比我们年纪小，现在矮不代表以后会一直矮，万一以后他长得比我们高了，反过来嘲笑我们怎么办？我听电视上说，多吃冰淇淋可以长高。”
“胡扯，跟你对话就是在降智。”沈齐挥挥手，“吃你的冰淇淋去，别来烦我。”
“谁又烦你啦，你整天烦烦烦，问你怎么烦你又不说。”
最近不知道怎么，他哥总是气不顺，尤其是从学校、从补习班回来，一不开心就不给他好脸，不许他吃冰淇淋，不许他看电视，就连什么时候出去玩都受限制。姜羽作为弟弟，还是个以哥为尊的好弟弟，自然是不敢反抗。
好不容易今天哥哥开心，答应陪他去篮球场玩，还答应回来教他游泳，结果被个季远破坏了。
想到这季远，姜羽真有点佩服他，小小的个子，球打得挺不赖，就是人太赖皮，一个新来的小子敢跟他们抢地盘，要知道，这整片地方都是他哥家的。
不过他哥也很奇怪，一会儿教他上去挑衅，挑衅完又让他陪那人玩，搞不懂在想什么。
“跟我说说呗哥，”姜羽踢破了水面，“你到底烦谁？”
“跟你说？你懂什么。”躲开飞溅起的水浪，沈齐双臂撑着跃上岸，捡起躺椅上的毛巾，边擦脸边警告他，“再不去，你的冰淇淋就别吃了。我数一二三，一，二——”
“现在去！”姜羽立刻从水里拔脚，“谢谢哥！”
风吹过，指尖变了颜色，沈齐躺在夕阳里，无聊去看那簇同样被染成橘色的云彩。
他烦的不是谁，他烦的是这个夏天。
他一直，一直都讨厌夏天。
*
城市中心区人很多，又是周末用餐高峰，紧赶慢赶还是堵在了路上。
“对，我们堵在路上了，还是你机智，直接从出版社步行去饭店。”迟迟未到的顾青许接到了段钟毓的电话，面对丈夫的关心，她笑着说，“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安全最重要，不会着急的。不过你和秀颖博安忙到现在，肯定饿坏了，真抱歉还要让你们等。”
“舅妈，我也饿了！”
通话结束后，顾青许转头指着发出叫声的人：“就是你这个调皮鬼，那会儿赖在篮球场不走，现在知道喊饿了？”
季远笑嘻嘻：“我们都要赢了，当然不能走啦，否则小羽哥下次就不带我玩儿了。”
车向前挪动了一点，顾青许说：“我听沈齐的妈妈提过，那孩子以前身体不太好，没想到回国一年多居然能有好转，太神奇了。更神奇的是，咱们小远第一次来，就能跟他玩到一起。”
“那是。”季远得意地仰起脸，“我，季远，谁不想和我玩儿？”
顾青许说话时一直从后视镜里留意顾景的反应，偶尔的刺激又失败了，她儿子根本不感兴趣。
谁料在她撤回视线的时候，顾景突然出声：“他是外国人吗？”
“中国人吧，”顾青许顿了顿，“我也不清楚，只是偶然一次听沈齐妈妈说的。”
“我知道！”季远举手答题，“小羽哥是混血，他奶奶是美国人。”
看来出去玩了一趟，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很好了。
顾景看着弟弟，欲言又止：“你以后别……”
季远：“下次咱们一起玩吧，他有哥哥，我也有哥哥，他说他哥哥打球特别厉害，开心的话还会给他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就怕季远说这个，顾景刚想叫他以后别跟别人聊自己，这下不知道怎么说了。
季远：“哥，你也给我买好不好？”
顾景：“……”
顾青许笑着插话：“当然好啊，你小景哥哥有好多零花钱呢，他都存着，不用来请客可惜了。下次叫上朋友一起，就叫你哥哥请客，不花光不许回家。”
“耶！舅妈万岁！”季远开心欢呼，抱着顾景的胳膊，“哥，你明天有时间吗？”
顾景无语：“明天周一，上学。你想逃课吗？”
“想——”这个字音拖得长长的，季远舍不得补充下半句，“但不敢，我爸会打飞我的屁股。”
几分钟之后，道路终于畅通了，车内继续欢欢笑笑。
顾景降下一点车窗，看见与他一同向前奔跑的夕阳。
路过楼宇间的罅隙，有风拂过，有光穿透，以为若即若离，却又总在不经意时漫上脸颊。
就像他感受到的夏天，他一直喜欢的夏天。
第 5 章 缘来竹马
到饭店时天空尚亮，回家的路上方觉夜色。
晚饭吃得很愉快，至亲之间不必拘谨客套，谈的都是家长里短，再就是生活适应与否，周末要常往来。这种程度的交谈，对顾景来说不存在负担，他只是不喜欢跟陌生人相处。
车突然靠边停下，顾青许抱着快要入睡的顾景，疑惑地问：“怎么了？”
“隔壁好像出事了。”段钟毓先是朝窗外看了看，而后推开车门，“快到家了，你和小景下来走走吧，我下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沈家此刻确实像是出事了，好几个保姆阿姨站在大门外，顾青许看了一眼，轻拍着顾景的手臂：“知道了，你快去吧。要真出事了，能帮就帮一帮，都是邻居的，不好太冷漠。”
段钟毓下了车，顾青许低头发现儿子已经醒了：“爸爸有事，咱们先回家。”
顾景迷迷糊糊地点头，听见车外有些吵闹。
“下车吧。”顾青许从一侧推开门，“你明天上学，回去要早睡了。”
顾景从另一侧下来，被垂直照下的路灯晃了眼。他闭上眼，抬起手背在眼皮上胡乱揉着，以为到了家，脚步一抬就往门里拐。
走了几步，他听见段钟毓的声音问：“孩子怎么了？”
又听见沈如海的回复：“凉的吃多了，我们正要带他上医院。”
沈如海是沈齐的爸爸，沈齐的爸爸怎么会在他家出现？
能适应了，他睁开眼睛，撞上着急走出来的沈齐。
揉了揉眼皮再三确认，原来是自己走错了，说了声抱歉，匆匆转身。
这时秦诗爱走过来问：“司机还没把车开过来吗？”
沈齐无奈又焦急，手掌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去催。”
顾景顿了顿，沈齐就这么从他面前跑过去了。
本该往家走的顾青许回头不见儿子，折回来找时与沈齐碰上，见他神色匆匆，脱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齐脚步很急，没回答她，她又跟后面的秦诗爱对上：“秦姐，你们家这是怎么了？”
秦诗爱两手紧握在胸前，看到顾青许也顾不上客套，急得走来走去。
顾青许不了解情况，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一声不吭就离开不合适，混乱中看见了顾景，以为他来早了会更了解，谁知也是一问三不知。
愣了几秒，顾景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想说给顾青许。
此时屋内忽然传来了动静——他爸背上背着一个人，沈齐的爸爸在后面扶着那个人，三个人正朝门口过来。
“车来了没有？”沈如海问，“怎么这么慢？”
“沈齐催去了。”秦诗爱不断地伸头张望，回头时发现不对劲，“诶？沈如海，你刚不是背小羽的吗，怎么改叫人家背了，有你这么偷懒的舅舅吗？”
“不是偷懒，”沈如海手托着姜羽的屁股，皱眉解释，“这不是晚上喝太多了，腿软，头还有点晕，我怕摔了小羽。”
现在背人的是段钟毓，顾青许问他：“这孩子怎么了？”
刚问一句，段钟毓背上的姜羽就哀嚎了起来。
“肚子、肚子疼，疼死了……”
“舅舅，我不要打针，我不要吃药。”
“舅妈，我以后再也不吃冰淇淋了，我不要死啊。”
“说什么傻话呢。”秦诗爱擦去他一脑门儿的冷汗，“没事的没事的，咱们去医院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冰淇淋吃多了？别是得了急性肠胃炎吧？”姜羽年纪跟顾景差不多，见他可怜的样子，顾青许母爱大发，急忙指着那两个男人，“孩子喊肚子疼，你俩还跟这儿背着？改抱啊，背压着不更疼吗！”
“哦对对对，”段钟毓被老婆吼得一愣，“改抱，改抱。”
可身后的一双手仍是推着姜羽的屁股，他想放人放不下来。
秦诗爱跟着着急：“沈如海，你倒是把孩子放下来啊，手别一直推着。”
“算了算了，我看别等什么司机了，等来等去耽误事。”沈如海脸色酡红，秦诗爱身上一股酒气，顾青许也是没少喝，她帮着把姜羽弄下来后，跟沈家夫妇说，“我家段钟毓没喝酒，他能开车，去医院的路也熟，赶紧走吧。”
秦诗爱感激道：“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什么麻不麻烦，赶紧的，我俩坐后面，让孩子躺在腿上还能舒服点。”跟秦诗爱说完，顾青许又催促段钟毓开车，此刻也不管谁是谁家的人，谁好用使唤谁。
四位家长带着姜羽，一溜烟儿开车走了。
一长串的对话和动作只在几分钟内。
他们忙碌着，其他人好似都处于一种看客的状态，但不是不着急，而是根本插不上手。
插不上手的人，有站在旁边顾景，有跑去车库的沈齐，还有门外的保姆阿姨。
沉默突兀地弥漫开来，顾景觉得站也不是，走也不对。沈家的几个保姆盯着他看，正想开口说什么，一辆车忽然驶过、停下。
沈齐从副驾的窗户露头，伸手拍着外侧车门：“我爸妈呢？”
“先生太太去医院了。”
“怎么去的？”
“坐的段先生的车。”
段先生，顾景的爸爸。
沈齐扭转视线到另一个方向：“你爸带他们去的哪个医院？”
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有两家，出了小区分别在不同的方向，顾景不清楚他爸会去哪个，摇头说：“不知道。”
沈齐没再问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顾景就透过那扇车窗看着沈齐，宁愿看他，也不想被旁边的人盯着。
为什么呢？可能因为相比之下，沈齐算是熟人，更是同龄人。
“妈，我……”电话接通，沈齐声音才起，对面就将他打断，他听了一会儿，叹息说，“知道了。”
车门被推开，顾景看着他走下来。
沈齐：“找你的。”
手机递到了面前，顾景接听时，讲电话的人由秦诗爱变为了顾青许：“妈妈今晚可能会晚点回来，你秦阿姨说了，让你在她家先休息一晚。”
顾景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妈妈，我……”
“听话，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你一个人妈妈不放心。”
他们家跟沈家不同，他们家只有按时打扫的钟点工，而沈家，不仅有保姆司机，连家庭厨师都有。
“小景啊，听阿姨说，”秦诗爱在一旁开口道，“你就在阿姨家住着，阿姨已经跟沈齐说过了，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是……”
没等他说完，电话那边传来了姜羽哭唧唧的声音：“舅妈，我肚子疼，疼死了，想吐。”
秦诗爱赶紧哄着他：“好了好了，乖乖的别乱动，咱们就要到医院了。”
“嘟嘟嘟——”
一阵忙音。
通话就这么中断了。
顾景慢慢将手机撤离耳边，还给沈齐。可他不打算执行顾青许和秦诗爱的指令，闷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喂，”沈齐立刻拽住他的手臂，“你没听见我妈说的吗？”
顾景不得已停住脚步：“听见了。”
“你爸妈帮了我弟弟，作为报答，我来照顾你。”听见了还急着走，沈齐哼道，“就这一晚，以后再想，也没有这种好事了。”
第 6 章 缘来竹马
顾景不知道以后，只知道现在，他被沈齐抓住了。
沈齐很听秦阿姨的话，真的有在照顾他，询问他吃喝，亲自带他熟悉房间，包括衣帽间都大方地跟他分享。
“看吧，我校服多得是。”手指从一排衣架上摸过，沈齐挑了件新的塞给他，“你明天可以直接穿去学校，不用回家换。”
他们初中部的校服，只在白短袖左侧口袋上方绣着“春溪一中”，再就是一枚校徽，没有特制铭牌，不用担心出现名字对不上人的情况。
沈齐想得周到，他以为顾景没有理由拒绝，谁知顾景当着他的面儿就把衣架挂了回去：“谢谢你，但不用了。”
每人两套的校服，沈齐为什么会有满满一衣柜？
顾景不打算问，接着上句解释：“我书包在家里，明天早上我还是要回一趟家的。”
好意被拒，沈齐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失落：“随你的便。”
“嗯，”顾景觉得他像是有点不高兴，缓慢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先睡觉了，晚安。”
“……”
沈齐瞬间恢复了以往对他的态度，懒得搭话，扭头就走。
顾景回房间躺在床上仔细地回想，他刚才并没有哪句话得罪沈齐，怎么沈齐翻脸比翻书还快？
住在别人家里本来就很难睡着，他又可劲儿想些难以想通的问题，睁着眼睛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他失眠了。
不过他不再只想着沈齐，他想起从前还在扬州的时候，有年夏天，爸爸妈妈带他旅行露营，他等到萤火虫停留在指尖，却只有瞬间。
就像爸爸妈妈共同陪伴他的时光，他记得的，也只有那一年的夏天。
听，窗外的蝉又在鸣叫了。
夏天总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
今夜沈齐就没打算睡觉。因为下午的走神，没看住弟弟，让他贪吃生了病，沈齐是最自责的那个，不等到姜羽好转的消息，他安不了心。
真该记住顾景的提醒，不对，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放松对姜羽的管教，他这唯一的小表弟，只要得意了肯定会忘形。
手机屏幕熄了又亮，数不清第多少次了，沈齐想要拨出那通电话，可是万一姜羽哭哭啼啼地埋怨他，他是该将他痛骂一顿，嘲讽他自作自受，还是该顺着他的话，将过错全揽？
各怀心事的少年最终在观星房相遇。
有些意外，所以沈齐铺好垫子坐下时，调侃了一句：“你不是很守礼吗，怎么在别人家随意走动。”
声音从正前方传来，顾景缓缓抬眼：“主人同意的，不随意。”
——六层是我的领域，在这范围你去哪儿都行。
这是沈齐的原话。
顾景身上还穿着他的睡衣，他别开了视线：“你睡不着，因为在我家？”
“你也睡不着，因为想你弟弟？”顾景低头抱着膝盖，“下午我跟你说了的，不能给他吃那么多冰淇淋。”
“你——”
“别担心，急性肠胃炎会好的，及时就医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他说得轻飘飘，沈齐没好气：“你怎么知道？”
“你看我，”顾景数完了地上的星星，“我现在不就好好的。”
抬头的瞬间，星星的残影未及消散，沈齐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抹光。
“我没骗你，不信你可以上网查一查。”顾景又说。
这个沈齐是相信的，但他仍有不安：“我弟弟他、他跟普通人不一样，他生下来就多灾多病，好不容易治好了，万一因为这次，身体又……”
“不会的。”顾景打断道。
沈齐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前方。
没由来地，他又信了他，笑笑说：“你又知道了。”
顾景跟着笑：“我就是知道。”
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他们似乎没有共同话题可聊。
在这里坐得久了，顾景手掌在膝盖上摩挲了几下：“我想……”
他想说回去了，结果沈齐突然走到他身边：“想看星星吗，我把屋顶打开，这里有天文望远镜。”
想了想，顾景还是决定补全刚才的话：“其实我想回房间睡觉了。”
沈齐握着遥控器，一时没接上话，反应过来后，扭头对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我讨厌？”顾景指了指自己，怀疑道。
遥控器躺在地面上打转，沈齐捏了捏食指关节：“我请你看星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景问：“意味着什么？”
沈齐彻底服了：“我真怀疑，你这样的人能有朋友？”
顾景却认真回答道：“以前在扬州有的，来了春溪就没有了。”
这话说的，变相地就是在卖惨。
沈齐偏吃他这一套，在心里说服自己，别跟这个没见识的小子计较。
于是沈齐主动递台阶：“那扬州话‘朋友你好’怎么说？”
顾景不假思索：“朋友，你好。”
“嗯，你好。”说完却见对方一脸平静，沈齐真想掐着他的肩膀把他晃醒，“我都提示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要我再说一遍？”
顾景挠了挠鼻尖。
沈齐怎么又发疯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爸妈是谁吗？你个扬州小子，不会不知道在春溪……”沈齐尽量平复着怒气，“算了，不说别的，就说咱们学校，食堂、教学楼、图书馆、体育馆，那些全都是我家捐钱翻新的，包括明年要建成的游泳馆，你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啊，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齐突然说这个又是要干嘛，炫富吗？
转学过来的第一天他就听班上同学说了，一班的沈齐，他家是春溪首富，尽人皆知的事，沈齐犯得着现在跟他显摆？
顾景的迷茫把沈齐气得够呛，他几乎把肉送到人嘴边了，但那个人就是不动筷子。
他可是沈齐，别说在初中部，就连高中部，那些学长学姐，哪一个不想结识他？这个顾景倒好，无视他就算了，居然还讨厌他。
根据之前的种种推断，顾景应该是不怎么喜欢他，但谁让他正缺一个敢跟他争高低的朋友，那他就主动伸手呗。
从第一次在补习班遇见，故意说话吸引注意，后来又在学校不停地刷存在感，他主动得够多了，人家就是爱搭不理，他再巴巴地凑上去就真的太掉价了。
“是没关系，以后也没关系了。”
沈齐突然起身，走时一脚踢开了地上的遥控器，黑暗处发出“咚”地一声响，不知砸到了哪里。
顾景眼睫猛地颤了颤，心想，学校里的传言果然不虚，这个人太可怕了。
第 7 章 缘来竹马
这一夜顾景几乎没怎么睡着，翌日天微微亮就从床上爬起，轻手轻脚地开门、下楼。
遇见保姆，被询问是否现在用餐，他急忙摆手：“不用了，我现在就回家了，谢谢你们的款待。”
一路小跑回到家，此时顾青许正在厨房淘米。顾青许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段钟毓买早点回来了，抬头才知道是顾景。
“回来啦，我还在想什么时候去叫你。”顾青许把米倒进锅里，加上水后摁了开关，“粥刚煲上，你爸买煮干丝和蟹黄包去了，等买回来你先吃着。”
顾景喘息声很重，顾青许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你跑什么呀，离上学时间还早呢。妈妈昨晚回来给你把书包课本都收拾好了，不用着急，不会迟到的。”
说起昨晚，顾景问：“姜羽他没事吧？”
“打了针输了液，医生说没事了，我和你爸就先回来了，他舅舅舅妈还在医院守着。”
顾青许说着眼睛有些发涩，她想起从前顾景生病的时候，她总是不在他身边。
从前顾景跟他爸住在一起，但生活起居基本都依赖保姆照料，有时候难免有疏漏，就像昨夜的姜羽，顾景也曾因为贪凉吃冷饮进过医院。
顾青许和段钟毓工作很忙，接到消息赶到医院后，顾景反过来还安慰他们。
“蟹黄包买回来了，还有煮干丝。”段钟毓拎着早点进厨房，看见顾景举了举手里的包装袋，“你妈正要去叫你的，回来得正好，趁热吃早点，都是你平时喜欢的。”
顾景“嗯”了声：“我先回房间换校服，然后下来吃。”
顾景走后，顾青许眼眶一下就红了，段钟毓忙问：“怎么了老婆？”
“没什么。”顾青许顿了顿，忽然说，“我们一家三口，以后每天都要一起吃早饭。”
段钟毓轻拍她的手背：“当然可以，我们现在工作比以前轻松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
顾景换好校服下来，隐约觉得爸妈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
他把书包放在沙发上，然后走到餐桌前：“粥好了吗？”
“才煲上，要等呢。”顾青许夹了个蟹黄包到他碗里，“先吃包子，慢点别烫着。”
段钟毓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不急，时间还早，待会儿爸爸先送你，然后再去出版社。”
筷子戳开一点包子皮，顾景抿了口汤汁，还是被烫到了。但很好吃，他吃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粥反而喝不下了。
说好的段钟毓送他上学，临走时顾青许也拉开车门坐进来了：“顺路带带我呗段总编。”
段钟毓看着副驾上的人：“怎么……”
顾青许摇头：“你这记性，昨晚那孩子在车上吐了，忘了？”
“不好意思，”段钟毓才记起来，“我是真忘了，回头我找人给你洗车。”
“不用，我今天下午没工作，回来正好去洗车，”顾青许转身把水杯递给顾景，“然后接咱儿子放学。自从转学来，我就接过他两三次，也没空跟班主任聊聊他的学习。”
顾景接过杯子，笑了一下说：“那我放学等你。”
“杯子里是大麦茶，清热降火的。”顾青许说，“夏天可以吃冷饮，但要注意适量，多喝茶是最好的。”
“知道了。”顾景把杯子放进书包里，对段钟毓说，“出发吧爸爸。”
*
顾景一天都是好心情，前桌见他一个人挺乐，好奇跟他搭了句话。
“有好事啊？”敲了两下他的桌面，“跟我说说，是不是收到情书了？”
顾景摇了摇头：“没有，我不会早恋的。”
“不说就不说。”前桌“嘁”了声，转过头道，“这么敷衍人，怪不得没朋友。”
顾景握紧了手中的笔，没再说话。
班级里小团体很多，男同学一堆，女同学一堆，他一个转校生，哪边都不怎么爱跟他玩。
看着可怜，但顾景挺无所谓的，甚至松了口气。这样他就没必要与人社交，也就没有人会觉得他认真的回复是敷衍。
顾青许下午得空，跟班主任约在办公室谈话，谈完正赶上放学，就到顾景班上找他。
结果在他们班门口碰上几个学生并肩走，谈论的全是“谁家开的什么车”“某某同学又买了新球鞋”之类攀比的话题。
顾青许皱了皱眉，低声对顾景说：“我有点后悔让你转到这里了，当初听你小姑父的建议，觉得这里应该是所不错的学校，怎么教出来的学生就知道攀比？才初中就跟人家比鞋比车，以后还有什么不能比的？”
“都一样的，”顾景揪着书包肩带往前走，“我以前的学校，男孩子也都爱讨论这些。”
“不管别人了。”顾青许很快抛弃了那个话题，问他，“今天老师留的作业多吗？”
“还行。”
“那就不急回家，先跟我一起去趟医院。”
顾景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去医院？”
“对，去医院。”顾青许指了指后座，“买了点水果，咱们顺道去看看那孩子，你今天早上不还惦记他好没好吗，带你去看望一下。”
关心是真的，但他没想过要去看望啊。
还没等顾景开口拒绝，顾青许一脸笑意地说：“还别说，以前只觉得沈齐那孩子不错，昨天之后，我倒觉得姜羽更可爱一点。昨天我和你爸不是带他去医院了嘛，扎针的时候，护士稍微动一下他就哼哼唧唧，还求我给他捂住眼睛。”
想到那个场景，顾景没忍住笑：“他都多大了，还会害怕吗。”
“害怕呀，而且一害怕起来嘴里就碎碎叨叨，可爱得要命。”顾青许说，“好不容易我们把他哄着扎完针了，他又想到来的时候在我车上吐了，边哭边道歉。我说你别哭，他说他是扎针的疼劲儿上来了，控制不住。”
顾景听她的描述，嘴角就没下来过：“跟我白天见他的时候不一样。”
顾青许把车驶出车位，稍微侧了侧脸：“白天？”
顾景说：“昨天白天，他一开始很凶，后来变得很可爱，像只小金毛。”
看得出顾景对姜羽有好感，顾青许真心觉得那孩子不错，没准以后能跟她儿子处成好朋友。
病房里，秦诗爱正在给姜羽喂饭，顾青许到了喊她“秦姐”。
“哎，你们来啦。”秦诗爱放下碗筷，起身时还用手指弹了弹姜羽的脑门，轻声威胁他，“回头叫你哥来喂你，看你还挑不挑食。”
姜羽哼了声，把头扭到一边不理人。
顾青许放下果篮，玩笑说：“看不出来，小羽怕哥哥啊。”
秦诗爱招呼他们坐下：“可不是，他哥说什么他都照做，就敢跟我和他舅舅犟。”
椅子拉过来，顾青许摆手：“不坐了不坐了，就是顺路带小景来看看弟弟，站一站就走。”
“别就走呀，再玩一玩。”秦诗爱挑了一盘车厘子，“我去给孩子们洗点水果吃。”
秦诗爱已经上手了，顾青许实在不好推辞：“那我来帮忙，你一个人洗太费时间。”
她们一前一后出了病房，临走时顾青许让顾景照顾点弟弟。
弟弟？这就叫上弟弟了？
顾景还没适应多个弟弟，那弟弟先迫不及待喊他了。
“小白兔。”
语气倒挺可爱，顾景看着他：“你叫谁呢？”
“叫你啊，”姜羽朝他微笑，“我哥说你是小白兔，我也觉得你是小白兔。你是小白兔的话，那你一定很喜欢吃胡萝卜吧。”
顾景：“……”这什么歪理？
“帮我把盘子里的胡萝卜吃掉好不好？”姜羽双手合十在脸前，露着眼睛眨巴眨巴，“求求你了，等会儿我哥放学过来，他会扒开我的嘴直接往里塞的。”
顾景果然拒绝：“不行。”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小白兔……”
“不许这么叫我。”
“好，我以后不叫了，那你帮我把胡萝卜吃掉好不好？”他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次，帮帮我这一次，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面对一个这么会撒娇的弟弟，顾景很轻易就动摇了：“你真夸张。”姜羽把筷子递给他，他举着数了数盘子里面，“就五六块，你不能自己吃？”
“自己能吃我就不求你了，我真吃不下这东西。”姜羽一脸痛苦地说着，“感觉像是嚼什么……形容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奇怪。”
顾景不紧不慢地把胡萝卜往嘴里送，姜羽嫌他太慢，催他：“你吃快点，等下我舅妈就回来了，她要是发现了告诉我哥，我哥非得弄我。”
“我这不是在吃吗。”顾景咽了咽，差点没噎着，他又喝了口汤顺顺，“你多大了，怎么说话总是……娇里娇气的。”
他以为这么形容姜羽会生气，谁知姜羽还挺得意：“那是你不懂，撒娇的弟弟最好命。我哥就是不会撒娇，舅妈才老收拾他，在家就他对我最凶，但只要我一撒娇，我舅妈准给我做主，所以还是我最厉害。”
突然觉得沈齐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
顾景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跟你说哦，我哥其实人不错，就是——”
就在姜羽想爆点他哥黑料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沈齐从肩膀卸下书包拎着手上，慢慢走近：“就是什么？”
第 8 章 缘来竹马
沈齐的出现令顾景陷入了恐慌。
他一步步走近，手腕微动，就像是要将手里的书包甩到他脸上。
想到昨夜被踹到不知踪影的遥控器，顾景立刻从床边蹦了起来，抓起自己的书包：“我先走了。”
没等沈齐走到面前，顾景就贴着墙边，火速逃离了这间病房。
姜羽一边纳闷一边吐槽：“跑什么呀，跟兔子一样。”随机应变的机灵鬼，他哥进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把餐盘藏到了桌底下，“哥，你可算来了，一晚上不见，我都想死你了。”
收起落在门外的视线，沈齐把书包丢在沙发上，抬起的手指朝姜羽勾了勾：“少来，把餐盘拿上来我看看。”
姜羽微笑说：“没什么好看的，都吃光了，空的。”
手指叩了叩桌面，沈齐重复道：“拿上来。”
笑维持不住了，姜羽脸崩得贼快，苦情戏男主角上身：“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拿上来，”沈齐说，“这是我最后一遍重复。”
话音落，姜羽立刻从桌底把餐盘举到了头顶：“求别打脸。”
“要我怎么说你好，你多大了今年，能别这么装吗？回头我爸妈见了，还以为我又怎么着你了。”沈齐把餐盘取下放在桌上，看了看里面，一块胡萝卜都不见。
“谁让你总是凶巴巴，我要自保才这样的。”姜羽掀开被子下床，搂着沈齐的胳膊，把人推到沙发上坐好，自己笔直地站他跟前，“我都这么诚实了，哥你今天就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都听话，行吗。”
“你能听话就出鬼了。”沈齐瞥了他一眼，“别的先不管，但我要警告你，以后都不许跟他说话。”
“他？谁啊？”
“……你说谁？”
“哦，小白兔啊。”姜羽抓了抓头发，很纠结，“可是他帮我吃了胡萝卜诶，而且他还夸我可爱。”
沈齐拔高了音量：“你的耳朵是出问题了吗？他明明说你娇里娇气，你是怎么听出可爱的？”
不管哥哥偷听到了多少，姜羽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就是觉得他在夸我，我就是喜欢跟他说话，略略略，你管我。”
“你管我”三个字可谓是十分嚣张了，沈齐听完直接变脸，握紧拳头站起来：“长本事了吧你，敢这么跟你哥说话？”
姜羽向来只顾眼前的自由，不想以后会不会被报复。现在他敢嚣张，自然是因为能制服他哥、给他撑腰的人出现了。
“舅妈！我哥要打我！”
姜羽这声大喊，沈齐几乎是条件反射把拳头揣进裤兜，转身就对秦诗爱解释：“他开玩笑的，我们在闹着玩。”
“弟弟身体不舒服，你别总跟他闹，来把水果给他端过去。”盘子递出去，秦诗爱眼睛四处看，“小景呢，刚不还在这儿吗？”
姜羽蹦出一句：“被我哥凶走了。”
沈齐从盘子里抓了把车厘子塞他嘴里：“瞎说什么，给我闭嘴。”
姜羽腮帮子鼓得像仓鼠，想吐出来他哥又不许，只好吃完，攒了满满一嘴的果核还要说话：“舅妈你看我哥，他刚才就是这么凶的。”
秦诗爱把垃圾桶拿过来：“好了，别开玩笑了，说说人到底哪儿去了，别让小景的妈妈担心。”
顾青许猜顾景可能是去厕所了，再不然就是男生之间玩的小游戏。
她的儿子她了解，他不可能故意做出让她担心的事来。
“我不知道。”姜羽吐完了核，直起脖子就转移炮火，“但我哥肯定知道。”
“我他……”差点爆了粗口，好在及时止住，沈齐点了点头，声音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我这就去把他请回来。”
*
顾景觉得自己很怂，再次见到沈齐他还是害怕，现在竟然还落荒而逃了。
“喂，你怕什么呢，他不就砸了个遥控器，你吓成这样有没有出息？”顾景在心里问自己。
可是很快又有另一个声音反驳：“当然可怕了，你忘了学校里传的，他可是能把人腿打断的狠角色！”
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这点顾景不知道，但他害怕是真的。
沈齐这个人，对着家长老师是一副优等生面孔，而对着像他这样落单好欺负的人，恶霸气质简直收都懒得收。
可恶的两面派。
找到了顾青许的车，不过他没钥匙，上学又没带手机。
干等了一会儿，觉得浪费时间，于是从书包里抽了本习题册，趴在车前盖上做。
填空题做完，剩几道大题，刚写了“解”字，冒号都没来得及点，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来的是那个两面派。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沈齐跑得很疲累，在他面前停下后，弯腰两只手撑着膝盖，说话一喘一喘的，“快点回去，你妈找你。”
见他仍傻站着，沈齐又说：“你属陀螺的，不抽不会动是不是？”
感觉到危险，顾景立刻后退，手护在身前：“禁止暴力。”
沈齐无语到佩服他的脑回路：“谁暴力你，我闲的没事干吗？”
顾景面露疑色：“那你来找我……”
“我说了，是你妈要我来的，不是我自愿的。”沈齐状似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他身后，“你刚才在干嘛呢。”
“哦，”顾景晃了晃手中的笔，“写作业。”
“挺认真啊，怪不得偶尔能超越我。”
顾景眨了下眼睛，觉得他不像是要憋好话，果然，他接下去又说：“但你不觉得你这种行为很傻吗，谁路过了都得盯着你看几眼，不收费岂不是亏得慌。”
“我跟你有仇吗，你为什么总要针对我？”顾景不止一次被这人搞得头疼，上一秒说的话下一秒就能变卦，一会儿说做朋友，一会儿又对他摆出抗敌的态度，到底是要怎样，他到底该信哪一句。
沈齐没作回答，反而义正辞严地问他：“我针对你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什么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第一怎么考的？”
两人僵持了许久，最终顾景低下了头，说话混着哭腔：“对不起。”
沈齐先是一愣，忽而嘴角漾起笑意，慢慢向他走去：“都说对不起了还哭什么，我大人有大量，就原……”
“我可以跟你说对不起，只请你以后不要再屈尊搭理我了，离我远一点好不好。”
想要拍他肩膀的手停在半空，沈齐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景抬起头看他，眼里似有若无地闪着泪光：“对不起，我不喜欢一直被欺负，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欺负？”手指无规律地向手心张合，然后停下指着对方，沈齐一脸荒唐地问，“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觉得我在欺负你？”
顾景没说话，头稍微动了动。
“还点头？那你是没见过我欺负人的样子，真的很想看吗？”沈齐嗤笑了声，转身时丢下一句话，“等着吧，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
那天之后，顾景真的没再见到过沈齐。
虽说在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班，楼上楼下，很容易就会错过，无论是上下学，还是去食……等等，沈齐好像是不吃食堂的。
顾景觉得自己的安全又多了一重保障，只是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因为临近端午，学校提前组织了场庆祝活动，上午几轮彩排，下午会有电视台的人过来直播。
彩排结束的时候正赶上午饭，下午的活动又很早开始，沈齐作为活动的学生主持，就算再不喜欢食堂，也只得凑合一顿。
食堂每日都人满为患，顾景找不到空座位，看见同班的男生，问可不可以拼桌。
“可以啊，”一个男生指着对面，“多两个位置呢，你随便坐。”
“谢谢。”顾景放下餐盘，离开去拿筷子。
他才走，就有人说：“哎，你理他干嘛，孤僻怪。”
同意顾景坐下的男生笑：“好玩儿呗，咱们班第一诶，班主任不老说，他初二就能进一班了。”
有个男生冷笑：“怪不得平时都不爱搭理我们，敢情他觉得自己跟我们这些普通班的不是一路人，瞧不上我们。”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斜后方有桌男生听见了，纷纷看向正在吃饭的沈齐。
“你们都不用吃饭吗，还是看着我就能饱？”沈齐放下筷子。
“听见没，他们说的是顾景。”
“听见了又怎么样？”
“听见了你应该高兴啊，他们班上的人也讨厌他。”
沈齐终于抬起头：“也讨厌？”
“对啊，咱们几个不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吗。”
“咱们？”沈齐一直在重复别人问句里的字眼。
“咱们好好十五个人的补习班，他算哪根葱，正式比赛都没参加几回，说插班就插班。”说话这人不仅跟沈齐同在一班，还是奥数补习班的成员之一，“不过懒得跟他起争执，倒是沈齐你，你应该比我们更讨厌他，你之前不老是故意堵他吗，怎么现在觉得无聊了，不欺负他了？”
沈齐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真的……真的欺负过顾景吗？
似乎每个人都这么觉得，就连顾景本人都是这么说的。
可是，证据呢？
他要是想欺负人的话，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第 9 章 缘来竹马
不止于口头的玩笑，那桌人忽然有了动作。沈齐这个位置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把各自碗中的剩汤倒进了顾景一口没动的餐盘里，有个男生还伸筷子搅了搅，边啧声边笑。
“看他待会儿回来什么反应。”
“卧槽，不会当场被吓哭吧？”
“好奇就试试看呗，看他还会不会继续保持沉默。”
沈齐左边的男生看得直摇头：“还不如打一架直接，做这些恶心事。沈齐，你说呢？”
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沈齐心说，这才叫欺负。
“你们在讨论什么，还不快点吃，老师让我们有节目的都要提前到礼堂，再晚就迟到了。”新来的男生放下餐盘，坐在沈齐对面，完美地挡住了他看那边的视线。
沈齐偏了偏脖子，恰好看见找到筷子往回走的顾景。
桌上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你还知道要迟到啊王昱恒，打个饭这么慢。”
“站错队的悲哀，谁知道那个窗口换了阿姨，要平时我肯定是第一。不说了哥们儿，给我拿筷子了没？”
“多拿好几双呢，喏，给你。”
“谢啦。”
筷子到手，他正抬起胳膊准备夹菜，离目标仅差几厘米的时候，他的餐盘突然被人拖走。他以为朋友在开玩笑：“干嘛呀沈齐，我这正准备吃饭呢。”
沈齐把自己的餐盘推过去：“吃我的。”
王昱恒嫌弃道：“你的都吃过了，我怎么吃？”
沈齐说：“那你就再去打一份，我请。”
“你请？”戴眼镜的男生笑了笑，“拉倒吧。你带卡了吗，你这份还是刷的我们的卡。”
在一桌人的笑声中，沈齐端着餐盘站了起来，顺手还带走了一碗不知谁喝过的汤。
被抢走汤的人后知后觉道：“这就过分了啊，饭也要，汤也抢，还让不让我们过了？”
王昱恒已经无所谓了：“随他吧，你就一碗汤，我连饭都给他了。”
“问题那是我喝过的，他拿走又不可能自己喝，想干嘛？”那男生不能理解，转向眼镜男求助，“庄廷希，你理解吗？”
庄廷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始终追随着沈齐的脚步。
实话实说，看到这一幕，他也是真的不能理解。
沈齐把从王昱恒那里抢走的餐盘摆在了顾景面前，简短地说：“吃饭。”
顾景已经看到了自己盘中的狼藉，正要问同桌的人为什么这么做，沈齐突然过来夺走了他的餐盘，还把一份新的放在他面前。
“别看我，”沈齐拉开顾景旁边的椅子，坐下时手臂搭在他的椅背上，“你吃你的。”
肩膀被触碰了一下，顾景稍稍侧目，在看见沈齐的手后，又转头看着他的脸。
沈齐面无表情与顾景对视了几秒，没回答对方眼神中的询问，移开视线，将侧脸留给他。
“沈齐，你想干嘛？”说话的是最先往顾景盘里倒东西的男生。
沈齐将顾景原来的餐盘摆在面前，静静看着被汤汁浸泡的饭菜，声音懒懒地回答：“来食堂当然是吃饭了，不然能干什么。”
沈齐在学校的名声有好有坏，大多时候，人们都更愿意相信坏的。
正好现在沈齐的表现很配合他们的想法——沈齐是来找麻烦的。
那几个男生并不想招惹沈齐，全都心照不宣地挪开视线，然后起身走人。
“等一等。”沈齐喊住了他们。
为首的男生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关心关心你们。”沈齐抬了抬下巴，“都吃饱了吗，盘子里还剩这么多。”
男生语气不善：“吃没吃饱用你管？”
这是要打架的前兆，沈齐在为他出头，万一动了手就要挨处分，那沈齐肯定逃不了。
顾景正要出声制止，肩上突然一沉，紧接着沈齐的胳膊挂在了他脖子上：“你吃你的饭，等下菜都凉了。”
顾景迟迟下不了筷子，无奈在沈齐的逼视下，夹了块土豆送进嘴里。
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引起了旁桌的注意：“唉唉唉你们看沈齐，他不会在给小白兔出头吧？真是见了鬼了。”
王昱恒转头往那边瞟了几眼：“我就担心打起来，他下午还要上台主持，万一挂彩了多难看。”
“你想什么呢，咱们学校谁疯了敢跟他动手？”庄廷希摘下眼镜，徐徐道，“他爸是咱们市首富，姑父是市长，舅舅是公安局局长，这还只是知道的关系，不知道的有多少，要不你猜一猜？”
沈齐听到了庄廷希说的话，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想帮自己。
同桌的其他人自然也能听到。
就算沈齐家有背景，他们坐着不动，沈齐能怎么办？他有什么理由跟他们动手？
抱着这样的想法，为首的男生坐了回去，一脸“就看你能作什么妖”的表情看着沈齐。
沈齐倒也没让对方失望，手指沿着汤碗的边缘划了一圈，那碗被喝剩下的汤，在他轻轻的勾指之下向前翻倒，液体混着食物的残渣泼了对方一身。
“我靠！”那男生慌忙站起来，拎着校服门襟疯狂抖动，“你故意的吧！我要跟你告老师！”
“这事儿找老师没用，要找就找校长。”沈齐抬手指向天花板，相比对方咬牙切齿，他表情一直冷淡，“正好头顶就有监控，证据确凿。”
食堂有监控这一点一直都被他们忽视了，如果调出来的话，校长就会发现他们对顾景做的……不行，不能这么做。
那男生的同伴悄悄看了眼摄像头，心虚地说：“我看见了，沈齐不是故意的，手滑而已，不用闹到校长那里去吧。”
又一个人说：“都是同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三劝两劝的，为首的男生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算、算了，我不计较了。”
撂下话就想从后门遛，正好走到沈齐原先坐的那桌旁边。
王昱恒站起来堵了他的路：“这位同学，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要不我们这些坐得远的人，能听清什么？”
庄廷希擦干净眼镜，顺手戴上，也拦在面前：“道歉的话都能忘，我看你是还不太清醒啊。”
“为什么只针对我一个？”又来一堆人堵他，那男生急了，转身指了一圈他的同伴，“他、他、还有他，他们跟我一起做的，凭什么就让我道歉？”
“那就一起呗，我数数，”庄廷希开始清点他们的人数，“一、二、三、四，四个人，四份道歉信，放学前肯定能整齐摆放在顾同学的课桌上，对吧。”
“必须的！”王昱恒拍手道，“只口头道歉多没诚意，还是白纸黑字让人印象深刻。”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沈齐听完都笑了：“真是我的朋友，刻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他们是为了帮我。”顾景说。
沈齐转头看着他：“他们在帮你，我呢？”
顾景放下了筷子，抬眼道：“你也是。”
空调将大理石桌面吹得冰冷，沈齐手指点在上面，凉意沁入，不自觉蜷了两下：“不应该把我排在他们前面吗，是我先走向你的。”蜷起的手指碰到了餐盘，“还给你打了一份干净的饭。”
顾景点头说：“谢谢。”
沈齐没轻易放过他：“只口头感谢多没诚意。”
顾景问：“那你想我怎么感谢？给你写封感谢信？”
“那东西有什么用，我不要。”他提要求，“下午活动结束后，你上台给我送一束花。”
顾景为难道：“现在在学校，我找不到花给你。”
椅子被推开，沈齐站了起来。
说出的话不会收回，他垂眸看着顾景：“但我就是想要，你说怎么办。”
对一个才帮助了自己的人，顾景说不出拒绝的话，考虑了又考虑，说：“好吧，我会想办法的。”
沈齐回到了他那群朋友身边，而后那些人好似说了什么，跟着就一致转头看向他这边。
顾景有轻微社恐，被盯了不适应，赶紧低头吃饭。
其实那些人他认识，都是周末补习班里的，只不过跟他关系不好。
他们都是沈齐的朋友。
沈齐是张扬的，沈齐的朋友们也是，所以沈齐怎么会想交像他这样孤僻的朋友？
顾景并不自卑，他不觉得孤僻的性格差劲，他只是想不通，想不通沈齐到底哪一句话是认真的。
就今天，他一定要问清楚。
在他做决定的时候，另一桌人正在邀功。
王昱恒是说得最厉害的那个：“瞧瞧咱这领悟力，跟好兄弟，那就得是一个眼神马上心领神会。”
沈齐夺下他的筷子：“你不是不吃我的剩饭吗？”
“我都听庄廷希说了，你就吃了块肉，其他一口没动。”王昱恒说着就把筷子抢了回来，夹菜往嘴里送，“所以我就不嫌弃你咯。”
这难看的吃相，看得庄廷希皱眉，想转移目光，结果看到沈齐，眉头皱得更深了：“咱就是说，作为朋友，能请教个问题吗。”
“说。”
“你到底什么意思，哥们儿真有点搞不懂你了，你既然讨厌小白兔，干嘛还给他出头？”
沈齐反问：“你们刚才又为什么出头？”
庄廷希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你，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当然站在你这边。”
谁规定朋友必须要是双向的？
不经过同意、没达成共识的朋友，在他看来也是朋友。
“他也是，”沈齐撑着下巴，很明显地偏着头看某人，“朋友。”
第 10 章 缘来竹马
顾景吃完饭没回教室，他在想怎么搞到花。
这会儿倒是可以出校门，但学校外面都是美食街和杂货铺，一间花店都没有。
最近的花店在他回家的路上，哪怕打出租去，一来一回也要半个小时，那时候校门早关了，再想进来就得让家长给班主任打电话批条子。
先不提让家长打电话的事，就说等他捧着一束花进校门，警卫拦他的时候怎么想？班主任来领人的时候又怎么想？
为了买一束花迟到，终究不是正当理由。
可答应了沈齐的事，不能不做。
现在已经过了上学高峰，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往门内赶，警卫摁动手中的按钮，将电动伸缩门关小，只留了一个口子供人进出。
不管了，先把花买到手再说。
顾景刚朝门口迈了一步，就撞上两个女孩挽着手臂从前面过来。
他让了让，想让她们先走，谁知目光却被其中一个女孩手中的玫瑰吸引了。
她们进来时还在说话：“这花我看着好眼熟，是不是高中部那个学长送你的？”
持花的女孩臊红了脸：“什么呀，那就是我哥的一个朋友。”
“花总是他送的吧。”
“送花怎么了，他们那边一大片呢，不知道多少人摘。”
“我又不会告诉老师，你跟我说说……”
顾景不关心其他，只听到那句“他们那边一大片”。他们那边？高中部？
春溪一中本校区，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在一起的。
学校一共有南、北、西三个门，西门通向停车场，只给教职工开放。
另外为了方便排查管理，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学生，分别只能走南门和北门进出校园。
高中部，北门外。
连走带跑，顾景可算是找到了那两个女孩说的“一大片”。
六月盛夏，北门外的花圃里开满了玫瑰，采个三四朵的，应该没事吧。
顾景缓缓蹲下，低头假装系鞋带，但做贼心理，眼睛不住地朝周围扫视。
五分钟过去后，他的手指总算舍得与鞋带分离，才摸到泥土，还未及向上触碰枝干，一双运动鞋走进了他眼底：“你在干什么？”
他慢吞吞地回复道：“……摘花。”
来人显然是高中部的学长，他身上的校服与顾景的一致，唯一的区别，高中部男生是要求系领带的。
学长弯下腰，领带几乎垂在顾景眼前：“叫什么，哪个班的，为什么摘花。”
夺命三问，把顾景问得站不起来，匆忙收回手，却不小心擦在了枝干上。玫瑰多刺，他的手背很快出现一道红印，接连涌出几滴血珠。
这时路边的一辆商务车响起了喇叭，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趴在窗边喊：“谢欢，约的试镜要迟到了，赶紧上车。”
“来了。”那学长应道，转头对顾景说，“只许摘一朵，下不为例。”
说完就上了车，顾景始终没抬头，只记下了那位学长的名字。
谢欢。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
“采访说好的两个学部平分时长，现在又通知不采访我们初中部了，跟咱这儿耍猴呢！”
准备好的采访稿摔在桌上，王昱恒满脸晦气，想想又把稿子丢在地上踩了好几脚。
正踩着，他忽然变了脸色，走到庄廷希跟前问：“该不是高中部那位大神要上台吧，否则这电视台是想干嘛？”
“高中部三个年级第一呢，你说的哪个？”庄廷希没有节目安排，单纯是来后台躲清闲的。
“不是说学习，我是说那个……”问庄廷希感觉没戏，王昱恒又追到沈齐面前继续，“就那个谢欢啊，你知道我说的哪个吧。”
大神？那位算什么大神，除了长得好看了点，还有什么能登台表演的东西？
沈齐心中知晓，但不明说，因为那人跟他算是有点关系，万一他评价了什么传到人家耳朵里，他爸妈肯定要削他。
“我说王昱恒，你平时在学校露脸还不够多吗，非上赶着争一个破电视台的采访，有意思吗。”庄廷希说完从椅子上起来，抬腿往外走，“还以为躲到这儿能有清闲，谁知道就数你最烦。”
“我烦？我烦是因为我被耍了！”王昱恒懊悔道，“早知道刚才在台上我就不那么卖力表演了，又唱又跳的，想想我他妈更像个猴子了。”
这形容贴切，庄廷希听了笑得直抽，路过沈齐身后拍了拍他：“我先走了啊，最后一个节目了，你自己听着点儿。”
沈齐没回头，继续摆弄着手机：“知道了。”
庆祝端午的这场活动，学院要求的是全体师生都要参与进来。高中部的流程不清楚，但他们初中部是这样，分别安排了四位主持，学生教师各两位，分上下场搭档主持。
沈齐是负责上半场的，当时电视台还直播了一段，结果到了上半场最后一个节目，一位老师上台打了套太极，无聊到几个记者直接把机器拖去了高中部。
说好的每个学部各直播半场，他们最后一个节目走的，这倒也不算太过分。
直到刚刚，统筹老师过来通知，那群记者嫌机器挪来挪去太麻烦，问初中部这边表演完能不能直接到高中部集中接受采访。
统筹老师是个暴脾气，本来因为他们中途离场就很不爽了，这会儿脱口就问：“有你们这么办事儿的吗？当我们初中部的都是企鹅啊，集中迁徙？”
记者那边类似领导的一个直接回复：“那你们就不要来了，我们把初中部的采访取消就好了呀。”
王昱恒现在正在模仿那个记者的语气，想起一遍模仿一遍。直到他说第四遍的时候，沈齐手机里的贪吃蛇咬到了自己的尾巴，游戏结束。
舞台上的节目差不多要接近尾声，沈齐关闭了手机，起身问：“王昱恒，你还能不能消停。”
“算算算，不想了。”王昱恒勾着沈齐的肩膀，感慨道，“哥，还是你潇洒，主持完就溜，待会儿谢幕还有人给你送花。”
沈齐抖开他的胳膊：“我在食堂说的，你都听见了？”
“我这耳朵又不是摆设。”越靠近舞台，王昱恒声音越低，“诶我问你，我们以后真要跟那个小白兔做朋友吗，还要一起打球？你不会聚会也带他吧。”
沈齐无情地推开那张脸：“他跟我有关系，跟你们又没关系，你瞎操什么心。”
王昱恒说：“跟你有关系，不就是跟我们有关系吗。瞧你这话说的，多生分啊，咱们可是从小玩到大、以后还要玩一辈子的好兄弟。”
还好兄弟，沈齐真恨不得照他脑壳来一下子：“真是服了，在家被姜羽唠叨，在学校你又总在我耳边嗡嗡，我身边怎么全是话痨，就没一个能安安静静的吗。”
舞台音响戛然而止，到了谢幕时间，候场的师生挨个上去，沈齐跟着大部队前进，王昱恒跟在他屁股后头，想说话但因为周围太乱，一时没插上嘴。
很快谢幕结束，观众散场，蜂拥至后门出口，台上的人也准备离去。
说实话，沈齐是没打算等顾景的，要他献花的话只是句玩笑，岂料此刻真的看见有人逆流而上，穿越人群走向他。
“喜欢安静的，喏，你这不就找到了小白兔。”王昱恒终于有机会说出了这句话，说完就准备开溜，“我提前叫了家里人来接的，先走了，拜拜了您。”
舞台上走的走，散的散，没过多久就剩下沈齐一个，以及站在台下的顾景。
“还真来了。”沈齐嘟囔完，向舞台外围走，“喂，你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没有勇气将自己暴露在全校师生面前，只好等待散场。
等待对方靠近、蹲下，顾景举起了手中的玫瑰：“你还站在台上，不算晚。”
停顿了几秒后，沈齐摘下玫瑰，凑近鼻尖轻嗅：“就这一支？”
从这个角度，顾景看到沈齐的脸被遮挡了一些，态度也显得朦胧。
“有什么想问的吗？”沈齐顺势坐在舞台边缘，手中的玫瑰敲在顾景头顶，“给你一次机会，想问什么都行。”
他还真有想问的，但从哪个地方问起呢。顾景思索了一会儿，仰起头问：“你讨厌我吗？”
沈齐回答得干脆：“不讨厌。”
“那第一次在补习班遇见，你为什么说不认识我。”
第二个问题就问到了尴尬的，沈齐顿了顿，说：“因为想要你主动跟我搭话。”
顾景就不是个主动的人，这个回答他听着有点意外：“好吧。第三个问题，那次参加升旗仪式，你为什么故意撞我。”
万事开头难，但即使开了头，这个问题还是让沈齐怔住了十几秒：“……因为想要你主动来找我。”
又是主动？顾景看着他：“第四个问题，你为什么——”
“因为我想跟你说话。”沈齐已经学会抢答了，“但我不想主动，就想办法让你主动，就是这么简单。”
顾景不理解：“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我主动。”
“因为我是沈齐。”他轻松跃下舞台，平稳地踩在地面上，看着顾景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需要主动。”
“你……”话到嘴边，顾景换了个说法，“你想跟我说话，是想跟我做朋友？”
回想起那次在沈齐家观星房的对话，他补充道：“真心的，不是开玩笑？”
一句又一句，在沈齐那颗骄傲的心上反复碾压，他突然一笑：“拜托，交个朋友而已，用得着这样确认吗？好像你找的是另一半似的。”
顾景“哦”了一声，转身道：“那我先走了。”
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见身后的人拉长声音说：“是……”
短短一个音，满满的都是无奈，顾景回头问：“是什么？”
沈齐把脑袋偏到一边不看他，鼻尖作痒揉了揉，很快速地说：“是真心。”
顾景忽然觉得自己读懂了沈齐，他笑了笑：“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挺别扭的。”
今日份的脸已经丢完了，沈齐自己都不想再听自己的声音，嘴硬说：“我怎么样用不着你管。”
“朋友之间提建议是可以的。”顾景说。
沈齐心说，朋友就是害我不再骄傲的。
等等，他说朋友……
“你好，沈齐。”这句是方言，上次沈齐想听的，顾景说完走到他面前，“这样可以吗。你要我主动，这样可以吗？”
第 11 章 缘来竹马
从礼堂出来之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
可能是刚刚突破了陌生人的界限，对彼此朋友的身份不太适应。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顾景猜测，沈齐是不是又在等他主动？
可惜这段路不够长，没等顾景想明白，他们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走在前面的沈齐没有顿步的意思，拾级而上，背影即将消失。
沈齐的教室在三楼，而顾景的教室只在一楼，他没有必要跟着上楼梯。
那么作为朋友，就目送一下吧。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数起了沈齐所踩下的台阶。
一级、两级、三级……
结束了目送，顾景转身往自己的教室走。
“喂，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闻声扭头，顾景看见沈齐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人站在转角处。
他怎么又退回来了？
顾景想了想，说：“我可能坐公交。”
平时父母没空接他的时候，公交和出租车是他最常选择的交通方式。
沈齐不止一次看见顾景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场景，故而有此一问。
得到回复后，他“嗯”了声：“收拾完书包在教室等我。”
这是要一起回家的意思？
也只能是这个意思了。
端午假期不长，就三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倒不少，黑板上各种颜色、各种笔迹写得满满当当。顾景收拾完又对照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拉上拉链，坐在教室里等沈齐。
顾景的座位靠近窗边，夏天最热的时候，他的半边脸颊经常被晒得又红又烫，顾青许建议他跟班主任说调座位，他拒绝了。
一是这个位置总要有人坐，二是他喜欢。
他喜欢抬头就能看见天空，也喜欢低头在书页间捕捉落日晚风。
“想什么呢？”过来看见发呆的他，沈齐抬手叩了两下窗。
顾景背上书包：“没什么，走吧。”
早知道沈齐上下学有司机接送，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以朋友的身份跟沈齐坐在一起。
世间万物总是如此玄妙，两个毫无话题可聊的人，明知道这么相处会尴尬，却还是选择了一起回家。
要主动吗？可是聊什么呢？顾景实在想不出来，难道跟沈齐聊学习？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正当他打算从他们都擅长的奥数切入时，沈齐忽然从裤袋里掏出了耳机。顾景只能默默合上嘴，把要说的话咽下去。
算了，下次再说吧，下次可以跟他聊聊音乐。
车内就这么一直安静着，安静到连空调吹出风声都觉得尴尬，沈齐实在受不了才掏出了耳机，连上手机后却不知道该听什么。
他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朋友之间这样的尴尬正常吗？
那既然尴尬的话，他又为什么要交这个朋友？只因为顾景学习上能超越他？
钢琴声的突然介入打断了胡思乱想。
沈齐瞬间拽下耳机，然后才意识到声音只在他耳朵里，顾景是听不见的。
沈齐疑惑地看了看手指，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给手机解的锁，刚才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怎么打开了相册里的视频。
幸好他们之间相隔够远，而顾景也没有偷窥他的屏幕，否则一定会马上认出。
视频里弹奏钢琴的是顾景，现在在他身边的也是顾景。
多奇怪啊，明明都是同一个人，以前的自己却觉得他很平凡。
如果不是那次偶然听见，那他现在在自己眼中应该仍然平凡着。
那天真的发生了许多，补习老师上课迟到，学生们无聊在辅导中心四处游窜。作为班级的积极分子，沈齐自然不会待在原处，记不清要去哪里干什么，他经过了一间钢琴教室，顾景就在里面。
或许因为顾景当时弹奏的那首《RememberMe》，记住我。
沈齐真就这么记住了他。
因为实在好听，沈齐下意识就想用手机记录下来。刚开始是只准备录音的，但因为顾景背对着他，一念之差，还是切成了录像。
睡觉之前他用手机搜索了那首钢琴曲，感觉不对，再次打开那段视频，心才静了下来。
他确实是讨厌夏天的，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单纯地因为这个季节感到烦闷。
然而听那首《RememberMe》能安抚情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是钢琴的魅力吗？或许是，或许不是。
一遍又一遍地听，还要一遍又一遍地看，到底因为什么？
沈齐纠结过一阵子，所以那段时间他总是烦来烦去，他心里隐约有答案，但就是不愿承认。
要他回头去找一个早已被他拒绝的朋友吗？
他在见顾景的第一面就否定了这个人，结果又因为琴音而肯定这个人。
反复无常的是谁？主动开口丢脸的又是谁？
夕阳忽然涌入车内，沈齐感觉眼前一晃，光跳过他的眼底，晕开在顾景脸上。他余光里顾景正抬着手掌，手指张开，不像是挡，而是在看。
“你喜欢夏天吗？”顾景的嗓音听起来清澈，又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沈齐摁灭了手机，拔下耳机线缠绕在指尖。
“我喜欢的夏天，”顾景似乎真的在自言自语，“感觉只要奔跑就能留住夕阳，只要向前就什么都能实现。”
沈齐下意识问：“你想实现什么愿望？”
顾景依然将手支在眼前，轻叹了声：“就是啊，我都这么想了，竟然还没有愿望，真奇怪。”
人在长大的过程中总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沈齐自己就是，所以他似乎有点能理解顾景。
“下次要一起去海边吗，”耳机线被他团得乱七八糟，最后草草揣进兜里，“夕阳会掉进海里。”
顾景开玩笑说：“我们去捡一个？”
“一个太少，每天捡一个。”
“存在哪里？”
“存在你那里。”不经意对上视线，沈齐快速撇开，“我不喜欢，所以我可以把我的也给你。”
尴尬逐渐被某种氛围冲淡，顾景到家后回想许久，仍描述不出那瞬间的感觉。
万幸这是个适宜分享的年纪，有人陪我幼稚，有人赠我夕阳，我不在乎能否抓住什么，只尽力享受当下青春。
第 12 章 缘来竹马
吃完晚饭回房间的路上，沈齐不知怎么就走进了琴房。
他其实也会钢琴，只是没有顾景弹得那么好。
三岁开蒙，父母并未要求他样样精通，只是虚荣心作祟，家族里同辈的孩子如果有会什么才艺的，每每聚会都会被喊到众人跟前表演，幼时的沈齐见了，也想在长辈面前出一出风头。
后来他什么都学会了，可也仅仅是学会了。会演奏几首曲子有什么用，跟那些苦心钻研的人一比较，他简直太差劲了。
想通后的沈齐再也没有因为别人而去学习什么，这架钢琴自那时起也再没被奏响过。每日有人打扫，倒不至于积尘，就是太长时间没弹，手法生疏，琴也有些走音了。
“今天怎么想起来弹琴了？”沈如海路过时听见声响，好奇推开了门。
音乐静止，沈齐将十指铺在琴键上：“就，突然想试一试。”
沈如海察觉到儿子细微的紧张：“弹的什么曲子，以前好像没听过。”
“随便弹的，弹得不好。”沈齐忽然慌张了起来，抬手合上琴盖，站起来向外走。
“你爸爸我是外行，好不好听不出来，但能看出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沈如海指了指他嘴角，“是笑着的，我刚才在门口都看见了。谈恋爱了？”
“爸……”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经不住逗，沈齐避开视线回答，“您想多了。”
“最好是我想多了。”沈如海意味深长道，“做事前先想想自己的年纪，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平时你就爱装老成，别在男女关系方面也给我野蛮发育。”
此话一出，沈齐像是被砸中了脑袋，嗡嗡的。
他只是交了个朋友，他爸怎么什么都能乱扯？
“哪有老子这么说儿子的？爸，我在您心里就这么不堪？”他张口为自己辩白，“我没谈恋爱！真的没有！”
同样，沈如海也脑袋嗡嗡，他从未见过沈齐如此态度。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被所谓的爱情迷昏头脑，最近太多朋友提起自家儿子早恋的事，碰巧今天他话赶话赶上了，就也想对沈齐进行一次教导，谁知道遣词不当，反倒引起了反感。
“怪我怪我，玩笑开过了，本来想逗一下你的。好好说话别急眼，以后爸爸都不跟你开玩笑了。”
沈齐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这根本不像平时的他，在长辈面前，他应该一直是沉稳可靠的。
他爸难得认错，他就顺势点点头，翻篇了。
两人走到楼梯前，沈如海说：“那我就先出门了。”
沈齐随口一问：“去哪儿？”
“去隔壁。”沈如海转过脸，“小羽下午不是出院了嘛，你妈就上商场挑了些礼物，说带着小羽一起去感谢感谢人家。”
姜羽的那次生病并未严重到需要住院几天，只是他少时病弱，就算如今康健了，家里人仍是将他当作脆弱的宝贝。
现下沈齐更关心的是“去隔壁”，他抿了抿唇：“爸，那个，妈没说让我一起去吗。”
沈如海：“你在家里待着就行了，我和你妈和小羽，我们三个去。”
上回听说秦诗爱说，沈齐在医院跟那家的儿子闹了不愉快，为了不勉强儿子，沈如海特地跟老婆请求了的。
这是一个好爸爸的基本素养。
谁知沈齐态度大变：“我不能不去！”说完呆滞了一下，他开始闪躲父亲疑惑探究的眼神，“我是说，哪有父母上门拜访，专把亲儿子留在家里的道理，别让人家以为我不懂礼数。”
好爸爸瞅了他好几眼，最终缓慢地点了点头：“……也行吧。”
*
段钟毓今夜加班，晚餐桌上只有顾景和他妈妈两个人。
顾青许夹起一块煎糊的牛排放在眼底打量，怏怏地叹气：“我也就煲个粥的本事了，正经做菜还是得你爸来，瞧我这牛排煎的，开店是要赔光家产的程度。”
顾景刚盛好一碗皮蛋瘦肉粥，抬头看着他妈：“不至于啦，你可以开个粥铺，让爸爸去开餐厅。”
厨艺绝对是顾青许人生中最大的短板，好在她有个厨艺高超的丈夫，和一个永远不会嫌弃她手艺的儿子。
粥碗放在了她面前，顾景顺手把那盘牛排拉过来。
“诶，别吃了。”顾青许摁住他的手腕，“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
顾景眨了眨眼，“哦”了声，松开手里的刀叉：“那不吃了。”
顾青许忍不住笑：“傻不傻，为了哄妈妈开心，连健康都不顾了？”
顾景没说话，耸了耸鼻尖，然后就垂下脑袋，身体不自觉前后轻晃。
看出他内心的小雀跃，顾青许问：“怎么回事啊，从回来到现在，不是发呆就是傻乐。”
顾景保持了很久垂头的姿势，过后才抬眸，喊了声“妈妈”，说：“这个假期我能出去玩儿吗。”
顾青许顿时惊喜道：“真的？跟同学有约了？有说好去哪儿吗？”
“嗯，想去看海。”顾景说。
不怪顾青许这么激动，她儿子真的许久没主动提要出门了，更别说还是跟同学有约。
“也是，咱家离海这么近，我和你爸却一次都没带你去过。”她开心之余，不忘提醒道，“不过你和同学去海边，要注意安全知不知道？你是个大孩子了，我们不会限制你的想法和自由，但你要让我们放心。”
在顾景保证，如果下海的话一定穿救生衣之后，顾青许点头：“另外，咱们最好约定一下，比如每隔多久，你就打个电话报平安，还有……”
更多交代被一阵门铃声切断。
“这个时间谁会来？”顾青许嘀咕着去开门，想起刚才话没说完，扭头对顾景道，“你先吃饭吧，等会儿妈妈继续跟你说。”
天底下的父母是不是都这样？
当你闷在家里时，他们会说，只要你能走出去，别的我们什么都不管。
但你要是告诉他们，你明天就要去哪里，他们又会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顾景不讨厌这种感觉，被父母关心管教，对他来说就是幸福。
沉浸在幸福里的他忘记了盛粥，呆坐在桌前，直到顾青许带着人进来。
“真不用这么客气秦姐，上次那就是举手之劳。”顾青许推拒着秦诗爱的礼物，同时招呼两个孩子坐下，“阿姨给你们拿饮料去，橙汁行吗？”
沈齐：“不用麻烦了。”
姜羽：“我最爱喝橙汁了，谢谢顾阿姨。”
“唉哟乖乖，你怎么这么可爱呀。”顾青许揉了揉姜羽凑上来的脸，又对其他人说，“不麻烦的。至于秦姐你们，家里有茶叶，等着我这就去泡。”
沈齐：“……”我就不明白，爱喝个橙汁就可爱了？
姜羽不光嘴甜，还特别殷勤，跟在顾青许后面：“阿姨，我帮您泡茶吧。”
顾青许微笑道：“你会吗？”
“我会呀。”
他会个屁，他连烧水都不会。
姜羽个子不小，站在顾青许旁边都快比她高了，只是一张嘴就撒娇，那张混血脸蛋又很有欺骗性，把顾青许哄得开心得不行。
沈齐再度无语，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喜欢姜羽？
等等，他好像没脸说别人，因为有时他也没办法拒绝弟弟的撒娇。
很快姜羽就抱着两瓶橙汁回来客厅，一人分了一瓶，再想返回厨房的时候，被沈齐拉住了衣服的后领。
姜羽回头问他哥：“干嘛？”
“我倒要问你会干嘛？连烧水都不会，安分坐下。”扫视了一圈都没看见那人，他说，“我去帮忙。”
看着儿子的背影，沈如海一脸纳罕：“这还是咱家的大少爷吗，居然会主动帮忙干活。”
“帮忙是假，道歉才是真吧。”秦诗爱早看透了，“就上回的事，不好意思了呗，人家小景没招他没惹他，他愣是把人家欺负哭了，现在想想知道后悔了。”
第 13 章 缘来竹马
听声音只知道顾青许把人领进来了，至于是谁，顾景不知道，他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走出去看。
粥是刚煲出来的，等待晾凉的过程中打开了手机，想找沈齐商量一下三天假期的哪一天出去，然而翻开通讯录才想起，他没有加沈齐为好友。
怎么办，是现在去奥数班群里加人，还是明天到隔壁找他？
似乎都可以，同学兼邻居，总之就很方便。
在他思考之际，顾青许的声音由远及近：“厨房和餐厅在这边，跟阿姨过来吧。”
姜羽回答说：“好。”
两人经过时，顾景恰好抬头，只对上姜羽的狗狗眼，对方冲他眨呀眨的：“你好呀，小景哥哥。”
“……你好。”顾景相比他就僵硬了许多。
顾青许从厨房冰箱拿了两瓶橙汁折回餐厅，双手递给姜羽后揉了揉他的棕发：“去吧，给哥哥一瓶。”又转头对顾景说，“跟弟弟打招呼了没？”
顾景点头。
姜羽捧着橙汁转身，离开前还说他马上就回来。
顾青许口中的“哥哥”显然不是指的自己，那么只能是指沈齐。
想了想，顾景还是问：“他们怎么来了？”
顾青许正从储物柜里翻找茶叶，转头说：“说是来感谢的，还带了一堆礼物，真是太客气了，但不得不说，这样有礼数的人家值得交往。”茶叶找到了，她拆着包装往厨房去，“对了，沈齐也来了。等下你看要不要出去，还是等他走了你再回房间，妈妈不逼你。”
会这样问，都是因为上次医院停车场事件，虽然他们回来病房时都很安静，但那样子一看就是吵过架的。
顾青许想调和，结果两边都不给她台阶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处不来就不处，没必要逼孩子。
今时不同往日，顾青许哪里知道她儿子已经跟人家和好了，不仅和好，还成为了朋友。如果不是沈家人突然拜访，顾景可能已经把假期跟他出游的人是谁告诉她了。
一来就看见某人在放空冥想，沈齐坏心大起，前进脚步放得又轻又慢，绕到后面，俯身在他耳边说：“又发呆。”
突然的一声吓到了顾景，他脖子猛地向另一侧缩了缩，见是沈齐，缓了缓才说：“没有，我在想事情。”
沈齐好笑地说：“那不就是在发呆。”
“发呆的时候脑袋是空的，我不是。”顾景转回头说。
“不是的话，你刚才在想什么？”沈齐直起身，拉了他身边的椅子坐下。
顾景说：“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一直问问问。”
沈齐笑得很欠：“不能问吗，朋友？”
顾景有些气了：“喂，你是来找麻烦的？”
“当然不是，我是……”顿了顿，沈齐继续说，“想来问问你，假期三天哪一天有空。”
见顾景不回答，他又解释：“出去玩，去不去？”
不是早就约好了吗，还问。顾景提起瓷勺在碗里搅动：“就我们两个？”
“你想叫其他人也可以。”沈齐说，“王昱恒他们都是人来疯，随叫随到，但就是……很烦，你懂吧，那嘴碎碎叨叨的。”
“我想想。”
“还想什么呀，快点决定。”忽然想到他是个乖乖仔，沈齐“哦”了声，“是要问过你妈对吧，那行，我就等等你，你回头决定了微信告诉我。”
等会儿，提到微信，他们貌似还不是好友……
情绪这种东西，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刚才还能嬉皮笑脸，怎么现在想到要微信，脸皮忽然就薄了呢？
话题突然停止，他们之间又重回了尴尬。顾景放下勺子，触碰到右手边的手机，决定不再犹豫，轻轻推到沈齐面前：“我还没有你的微信。”
沈齐怔了片刻，说他：“笨啊，群里就能找到我，而且我设置的可以通过群加我。”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拿起顾景的手机，摁下了侧边的电源键，“你手机有锁屏密码吗。”
刚问完就发现没有，他快速找到了微信，打开、添加朋友、输入自己的微信号、点下搜索。
“OK了，以后有事上微信找我。”他把手机还给顾景，却始终没看对方一眼。
得到微信的顾景也是，头忽然就抬不起来了。
粥仍是烫口，他吹了吹，余光瞥见沈齐也不是很自在，忍不住想问他，要不要也来一碗。
“你……”
谁料顾青许突然出现：“沈齐啊，你怎么过来了？茶泡好了，走，跟阿姨去客厅坐。”
沈齐似是早有察觉，起身站到了一边，不失礼貌地微笑道：“麻烦您了。”
又来了，两面派的嘴脸，明明刚才还故意逗自己。
顾景悄悄盯了沈齐一眼。
“阿姨，我来帮您拿吧。”沈齐说着上手接过茶壶。
顾青许也不跟他推拉：“行。不过你小心些，刚泡的，烫。”
沈齐说：“您放心，我在家经常干这些，稳当着呢。”
“是吗，”顾青许笑了笑，指着自家儿子调侃道，“我家顾景就不行了，别看他听话，这些事从来不干的，他闲的时候不是看书就是弹琴，我都怕他闷坏了。”
话题突然引到了自己身上，顾景立刻舀了勺粥往嘴里送，心里期待他们快点走，别再聊他了。
顾青许是想走来着，沈齐却又开口：“我们来是不是打扰您吃晚饭了？”
“什么打不打扰的，我刚吃过了，剩顾景还在吃。”为避免尴尬，顾青许只好撒了个小谎，“反正有我陪你们聊天，就让他慢慢吃。”
“不打扰您就好。今天趁着我弟弟出院，想着怎么都要来感谢一下他的救命恩人。”
“你这孩子说的，救命恩人太夸张了。”顾青许说，“以后你们什么时候来，只要阿姨家有人在，就都不算打扰。走吧，去客厅，你爸妈等我们该等无聊了。”
这是顾景第一次见沈齐跟顾青许交谈，果真像她之前说的，沈齐真的好会跟长辈说话，而且一言一行都很绅士。
他们离开后许久，顾景喝完了碗里的粥，可是客厅的交谈仍在继续。
期间还能听到姜羽的笑声，和顾青许夸赞他家两个孩子的话语。
餐厅外就是客厅，现在出去的话，一定会被所有人注视。
但不出去的话，难道要一直坐在餐桌前吗？
他还突然有点想上厕所。
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终于终于，顾景憋不住了，轻手轻脚贴着墙壁向外走，心里默念着：“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是小景啊，我们这儿正巧说到你呢。”
果然不可能不被发现。
顾景转身，喊人：“叔叔阿姨，你们好。”
秦诗爱向他招手：“来来来，看看阿姨给你选的礼物。”
顾景眼神询问顾青许，她点头说：“没关系，拿着吧。”
“谢谢。”顾景接过一个纸袋，上面印着珠宝品牌的logo。
“项链，沈齐也有的，你们一人一条。”秦诗爱解释，“上次的事是沈齐不对，阿姨代他道歉，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原谅他，以后还是好朋友，好不好？”
“还有我的面子！”姜羽突然插嘴，“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我哥吧，他人不错的，除了……”
沈齐笑着给了他一下：“哪儿都有你。”
顾青许对沈齐的父母说：“你们家这两个呀，哥哥碰上弟弟就没辙了，弟弟对哥哥怕又不怕的，关系真好。”
别人聊了自家的孩子，秦诗爱当然要夸夸别人家的孩子，两位母亲一顿互吹完，沈如海也准备加入。
“刚才聊起，你妈妈说你喜欢钢琴，真是太巧了。”好爸爸就记得这回事了，想起来就说，“那会儿出门的时候，我家沈齐还在琴房磨蹭呢，说是好久不弹，手都生了，谱子也找不到。”
一提这个顾景就来了兴趣：“什么谱子？或许我可以帮忙。”
沈齐突然咳嗽了声，拽着他爸的袖子，低声说：“不用了。”
秦诗爱笑道：“他怕麻烦小景呢。”
“不麻烦的，我家这个别的不爱，就爱研究乐器曲谱。”顾青许看出顾景现在似乎没那么讨厌沈齐，再说人家求和的礼物都送了，不好这么端着，她对沈齐说，“让小景带你上楼找找，没准儿能找到。”
这次没等沈齐开口，顾景就说：“跟我来吧。”
沈齐：“……”
他竟然这么主动？
第 14 章 缘来竹马
上楼推开一间房，顾景说：“你先进去等我，我马上来。”
不等沈齐问，他急忙跑向厕所。
其实沈齐也没打算问，看得出来，他是真急坏了。
手上是顾景匆匆塞给他的纸袋，沈齐拎着走了进去，第一眼就落在那架白色钢琴上。
他能想象到顾景坐着弹奏的场景，应该有夕阳，有晚风，和这个季节限定的蝉鸣。
顾景折返时，沈齐正在站窗前，窗户是打开的，温热的风迎面扑来。
灯没有开一盏，全凭月亮和星光填满屋子。
顾景问他：“热吗，热的话开空调。”
沈齐想留住这风，摇头说：“就这样吧，经常吹空调对身体不好。”
顾景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走到角落拖出一台电风扇，放在琴凳一侧，插好电，启动开关，抬头。
沈齐迎上他的目光：“怎么？”
“让你坐外侧，比较有风。”顾景拍了拍琴凳的一边，自己坐在另一边，“我就坐这里。”
“还是你坐外边吧，”沈齐用身体将他挤过去，补充说，“我不喜欢有人在我右边，感觉别着手。”
“那我把风扇挪到你坐的那边。”顾景怕他待会儿嫌热。
沈齐果断拒绝：“不用，就这么着，挪来挪去很烦。”
“好吧。”顾景扭头对着风扇吹了几秒，风是带点热的，但吹在脸上很舒服，他问沈齐，“你要试试吗？”
沈齐又是拒绝：“傻不傻。”
顾景觉得一点儿也不傻，嗓子里发出一串声音，而后说：“还可以哼调子。”
沈齐问：“什么调子？”
顾景再次转头看他：“不是要找琴谱吗，你可以先把调哼给我听一听。”
“我不要。”沈齐嫌弃得很，“我才不要对着风扇哼什么调子，像……”
“神经病”三个字卡在喉咙说不出来了，而顾景还在等着他：“像什么？”
“像……”沈齐支支吾吾，突然想起刚才放在一边的纸袋，他起身拿了过来，“项链，我妈送的项链，你要不要拆开看看。”
拆开精致的包装，黑丝绒盒子里是一条银色项链，特别的是那个形似花环的吊坠，中间镂刻着他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GJ」
手指在这两个字母上摩挲着，眼睛却被包围它们的浮雕吸引，顾景摸着问：“这是什么花？”
“白色蝴蝶兰，”沈齐回答他，“象征着纯洁的友谊。”
顾景笑：“可这是银色的。”
沈齐：“……”
“开玩笑啦。”顾景说，“很独特，我很喜欢。”
沈齐把包装盒放在琴凳中间，朝他伸手。
顾景疑惑道：“干什么？”
“帮你戴上。”沈齐说。
顾景没理由拒绝朋友的帮助，把项链交到了对方手上：“我要转过去，还是……”
“不用。”沈齐解开搭扣，一只手环过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携着项链与之相遇，“正面对着我，我看得见弄。”
闻言，顾景就没再动了，只是两人突然距离太近，他不适应地将视线撇到一边。却仍能闻见沈齐手腕的味道，他问沈齐：“你喷香水了？”
沈齐戴好后松开他，抬手闻了闻指尖，确实有香水味，他想了想：“应该是我妈身上的。”
顾景“哦”了一声，然后低头勾起吊坠看了看，忽然想起秦阿姨说沈齐也有，就问他：“你的呢？”
沈齐把手伸进上衣里面，翻出一条同款项链：“一样的，只有中间的字母不同。”
「SQ」
顾景看完了他的，又摸摸自己的：“你弟弟也有吗？”
沈齐摇头：“都说了，白色蝴蝶兰象征友谊，他怎么会有。”
是银色蝴蝶兰。
顾景收回目光，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出一阵欢快的小调。
月亮不总停留在一个位置，有时或遇上云雾遮蔽，致使在沈齐视线里，顾景和他的手指一直游走在光与暗之中。
而顾景不需要看，就能弹奏出美妙的乐声，代表他此刻美妙的心情。当他结束后，沈齐也将手指放在上面，反复弹着一个音。
顾景不知其意，而沈齐却在停下后解释：“代表我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他没说完整。
“我们一样，”顾景忽然说，“很奇怪。”
他们静默地对视着，一直到沈齐的家人叫他回家，顾景才意识到：“答应给你找谱子的，忘了。”
“其实我爸是骗你的。”沈齐耸了耸肩，起身说，“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
“去海边。”
顾景说：“你就这样决定了？”
沈齐反问他：“还是你明天没有时间？”
大少爷独断专行第一次不让人觉得讨厌，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顾景产生了这种错觉，他点头：“可以。”
临睡前，在出版社加班的段钟毓回来了，还带了夜宵。以为只有老婆没睡，谁知儿子也醒着，听见动静都过来了。
“下次你们不用特意等我。”段钟毓把夜宵放在餐桌上，有点抱歉，“只买了两份。”
顾景懂事地说：“我不用吃的。”
顾青许笑了笑，对儿子解释：“我等爸爸可不是为了吃夜宵，爸爸也不是故意不买你的那份。”
顾景说：“我知道，爸爸以为我睡了。”
“所以今天怎么回事，你们约好的一起等我？”段钟毓打开一份外卖盒，才加班到家，实在是饿急了，但即使这样，他也坚持把第一碗推给顾青许。
“晚上隔壁那家来了，带了不少礼物。”顾青许晚饭没吃，现在边吃边说，“我想着，只收不回不合适，毕竟人家送的礼也挺贵重。但直接回的话又显得太刻意，不如改天咱家请他们吃顿饭，总比礼物送来送去的好。”
段钟毓对妻子道：“吃饭不也可以请来请去？”
“也是，那我再想想。”顾青许说完，看见顾景趴在桌上看他们，颈间的项链掉在桌面上，感慨了一句，“秦姐真是有心了。”
段钟毓摸了摸顾景的脸：“早点睡觉吧儿子，明天爸爸放假，有时间带你钓鱼。”
“啊……”顾景犹豫地开口，“可是我明天跟沈齐约好了去海边。”
顾青许疑惑道：“沈齐？你不是说跟同学约的吗？”
顾景说：“他也是我的同学呀。”
“原来你们早就和好了，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们……”顾青许搁下勺子，“和好就好。你们这样的年纪，能攒住什么仇恨？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找到机会和好。”
“其实就是今天，他帮了我一次，我觉得他人还不错。”顾景省去了叙述过程。
顾青许逗他：“嗯嗯嗯，你和好了又说人家不错了，上次还觉得人家没礼貌来着。”
“上次是上次，上次的他就是没有礼貌。”说完，他气呼呼地走开，“我上楼睡觉了。”
段钟毓跟到楼梯口：“安心睡吧，爸爸明天早点叫你。”
顾景撂下气话：“不用，我不去了。”
“这孩子，说不得了。”段钟毓回到餐桌前，假装控诉老婆，“你就老逗他。”
“偶尔嘛，看他跳脚的样子真可爱。”顾青许顿了顿，“你说我是不是越活越幼稚了？”
“确实，你大学的时候可是高冷女神，对着谁都一副公事公办脸，现在……”
“再说我揍你了，我可是学过空手道的，你说话给我放小心点儿。”
“不敢不敢。”段钟毓将自己碗里的食物分了点给顾青许，那是她爱吃的，“我是真累着了，还好假期不加班，明天可以睡个懒觉。”
顾青许说：“你不是要叫儿子起床吗？”
段钟毓一本正经地回道：“他说不要了呀。”
“那是气话，你要是不叫，他就真生气了。”顾青许笑着用手指敲了敲他的头，“笨蛋。”
段钟毓笑着接受。虽然是靠写作为生，但他其实不擅长对爱人说情话，当初凭着一股呆劲追到了老婆，十几年过去了，他对她的爱依然不变。
第 15 章 缘来竹马
相比顾景，沈齐的假期出行计划明显走得艰难。
顾景只要简单报备，他则是苦苦哀求，这次更惨，才提起“假期”两个字，秦诗爱就打断道：“别想了，什么王昱恒庄廷希的，你们几个在一起就知道鬼混，回头我还得跟他们父母说道说道，小孩子家家的，才多大就学着拉帮结派了，好的不学学坏的，再这么下去怕是学不好了。”
“都是他们拉我的，我……”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秦诗爱哼了声，“别以为没人告密我就不知道，平时在外面败坏我和你爸的名声就算了，你舅舅和姑父是干什么的？一个局长一个市长，能随便拿来开玩笑吗？”
这叫没人告密？
肯定是有人告密了。
沈齐觉得上火，脑子里飞速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到底是老师、校长，还是每天接送他的司机？
沈如海在一旁拦架：“不至于诗爱，没那么严重，别把咱儿子说成恶霸。”
“我这是在防止他日后成为恶霸，有些话说了他不听，就得照这么骂。”
如果刚才沈齐没开口狡辩的话，秦诗爱还不至于怎么说。
她真的太了解她儿子了，挑事拱火永远冲在最前面，所以当沈齐一提要出去，她心中就警铃大作。
沈齐自诩没做过什么坏事，但秦诗爱这么说，他就只能听着，越反驳越挨骂，不如等她骂完早点结束。
不过他有一点好，记吃不记打。
他妈也有一点厉害，这次骂完，下次还能接着上次未尽的话。
习惯了，也无所谓，反正有办法解决。
第二天一早，姜羽正睡得迷糊，突然有只大手将他拽起：“起来了猪。”
“干嘛呀哥？”姜羽抱着枕头不撒手，“我困呢。”
沈齐抽走他的枕头：“叫你起就起。”
“再眯一会儿，就一会儿，让我缓缓。”没了枕头有被子，卷成一捆被他抱在怀里。
沈齐又掀走被子，继续喊醒他：“越眯越困，快起来。”
左边脸颊被连续拍打，姜羽脾气再好也毛了，大叫道：“叫我起这么早干嘛，我又不上学。”
沈齐拉他的胳膊：“你想出去玩。”
“谁说的？”姜羽一直赖着往下倒，“我不想。”
“你必须想，而且就是现在。”
“理由？”
“你不是一直惦记大哥送我的那套飞机模型吗，”沈齐吸了口气，缓慢地吐出，“你的了。”
*
加了微信却连一个问候的表情包都没发过，聊天界面就一条对方自动发来的通知：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顾景自吃过早饭就坐在餐桌前，一开始盯着手机看，后来熄屏了，他困得趴在桌上。
今天起得太早了，都没要人叫，结果约他出去的人却一直没消息过来。
等了又等，几乎快睡着的时候，段钟毓戳了戳他：“要睡回房间睡会儿，现在还早。”
顾景揉了揉眼睛，摇头说不用。
段钟毓问：“人家跟你约几点了没？出去玩也没有这么大早的呀。”
“……没。”
“你现在要不就问问他，要不就回房间睡，趴桌上太久脖子会疼的。”
段钟毓才说完，桌上的手机就亮了，顾景点开。
【沈齐：出来。】
顾景立刻回复：【好的。】
“帮我告诉妈妈一声，我先走了。”顾景拿起手机向外跑。
段钟毓点了点头，过会儿顾青许出来了，怪段钟毓啥也不问，然后她追到门口喊：“回不回来吃午饭啊？还有晚饭呢？报平安的短信别忘了发。”
可惜顾景已经坐上车，车也已经开远了。
*
“不是说就我们两个……”在车上看见姜羽，顾景有点懵，坐下后一边掏口袋一边对沈齐说，“而且我还准备了硬币，打算坐公交的。”
姜羽抓起那一把硬币塞进自己兜里：“坐什么公交啊，转来转去的，浪费时间。”
三人并排，姜羽非要挤在中间，说是要被夹着，做不倒翁两边可以靠。
沈齐还在心疼他的飞机模型。
那是前段时间大哥补送他的生日礼物，到手还没捂热乎呢，就被姜羽这小子坑走了。
沈齐现在就一个想法，那会儿提出交易的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他现在真想让司机掉头回家，可他知道，就算回了家，再想拿回模型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愿今天能玩出个结果，不然真是想到就亏，亏得他想打人。
诶等等，玩出个结果？
要什么结果？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沈齐突然被自己吓到。
他慢慢扭头看向顾景，恰好发现顾景也在看他。
“你看什么？”沈齐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顾景皱着眉：“你突然叫什么？”
沈齐更心虚了，身体向后靠了靠：“我叫了吗？”
“叫了，”在他旁边的姜羽听得一清二楚，“叫了声‘操’。”
“你不能这样。”顾景对沈齐说，“你这样会带坏弟弟的。”
“我已经坏了，别管我。”姜羽说完又倒在了顾景的肩上，“哥你继续。”
“……”或许是觉得尴尬丢脸，沈齐没再吱声了。
顾景不是好为人师的人，因为他也有弟弟，难免对有些话有些事比较敏感，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越了界，他没资格教训别人，尤其对象是沈齐这个全身上下都是骄傲的人。
一刻钟之后，车子在春溪饭店门口停下。
顾景正想问不是去海边吗，沈齐就已经回答了：“我妈定的流程，第一站先吃早茶。”
“可是……”
没等顾景说完，姜羽已经进去嚷嚷着点单了，反正出来什么都是哥哥掏钱，不吃白不吃。
轮到问顾景想吃什么，他说：“我吃过早饭了。”
沈齐捧着手机眨眨眼：“吃过了？那你起得好早。”
能不早吗，为了出去玩啊。
顾景叹息：“我以前没跟朋友约过出去，不知道大家正常都是约在几点，你昨天也没跟我说。”
确定顾景不想吃后，沈齐点完了他和姜羽的，就把手机收起来道：“我没说你可以说啊，你想几点就几点，我们谁定都一样。”
“下次，”顾景说，“下次我会定好时间的。”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还有下次吗？
这次就约得挺仓促，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玩下去了。
看来昨天下午至晚上，发生的一切真是错觉，不然他怎么会觉得沈齐是知己？
再次看向这个人，又忽然找不到那几个瞬间的感觉了。
具体什么感觉，叫他描绘又描绘不出。
服务员把早餐端上来后，顾景作为唯一闲着不吃的人，就帮忙给递筷子倒茶，但他帮助的对象只有一个，是离他最近的姜羽。
然后沈齐就感觉到，顾景对他没有那么热情了。
这才多久友谊就变淡了？脖子上项链还挂着呢，那象征的是他和他的友谊，怎么顾景的注意力全转移到姜羽那小子身上了呢？
沈齐就又生气了。
又……
顾景算了算，从今早在车上那一次算起，这是第二次。
奇奇怪怪，不知道谁又惹他了，大少爷脾气也大，没谁理他都能脸臭得跟要去干架似的。
然而顾景不知道，沈齐生气的根源就是，没谁理他。
吃完早茶，再磨磨蹭蹭时间就不早了，他们抵达海边时，放眼望去已经是游人一波接一波。
姜羽吃饱喝足就是浪，以往拉他哥去会挨揍，今天有顾景在，两人去小摊上租了两套救生衣直奔大海。
他们没有一个人问沈齐要不要一起，救生衣只租了两套，租金还是沈齐付的。
姜羽是知道的，他哥不喜欢被人拖着到处疯。
至于顾景，他以为沈齐还在生气，就不太想去招惹一个看上去随时会暴走的人。
他们跑远后，沈齐真差点在沙滩上暴走了。
被忽视得连拖鞋都忘了换，刚才被姜羽喊去付钱的路上又灌了一运动鞋的沙子，沈齐现在十分难受，难受到恨不得把鞋脱了甩进海里。
“到底谁来陪谁玩的？我倒成多余的那个了。”
刚嘀咕完，出现两只手一左一右拍在他的肩膀上：“嘿！这么巧啊。”
光听声音也知道，王昱恒和庄廷希。
沈齐头都懒得回一个：“你俩离我远点，要被我妈的线人看见，又说我们狐朋狗友出来厮混。”
“要说也是说王昱恒吧，”庄廷希手上捧着刚在路边买的椰子，坐在沈齐右边，“我记得阿姨对我印象不错。”
王昱恒跟着也坐下，抓了把沙子，隔着沈齐扔过去：“少来了，咱俩半斤八两，你就装得像个好人。”
结果那沙子没扔过去，海风一吹，糊了沈齐一脸。
第 16 章 缘来竹马
靠近浅滩的地方，有几个女生在玩抛球。顾景离她们不远，黄色橡皮球在半空飞来飞去，他就势看了会儿，脖子不自觉跟着那颗球转动。
姜羽看见了，以为他很感兴趣：“你想玩儿啊？走，我带你去。”
来不及拒绝，姜羽就拉着他蹿到了人家跟前：“姐姐，你们玩球带我俩一起呗。”
她们像是结伴出游的高中生，其中有腼腆的，遇上男孩搭讪不太好意思。
“不方便也没关系。”顾景本来就只是看看，看看就算了，自己动手还是免了，“我们走吧姜羽。”
“可是我现在也很想玩诶。”姜羽绝对有传说中的社交牛逼症，十二岁当二岁，不怕羞不害臊，又仗着可爱，一点点攻击着女孩子们的心理防线，“姐姐，就带我们一起吧，我还从来没跟这么多美女姐姐传过球，拜托就带我玩儿吧。”
果然，有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笑着问：“你多大了？”
“马上就十三岁了！”他挺骄傲，“我哥说我再大一点都能交女朋友了。”
姜羽只看脸很显小，但他个子跟沈齐一样，在同龄男孩里偏高。顾景一直觉得自己不算矮，但比起这兄弟俩还是有点差距。
至于交女朋友……
这个沈齐，怎么不教孩子点好，小小年纪就开始想女朋友了。
姜羽把几个女生逗笑了，他人天真、话幼稚，恰恰因为这样，很快拉近了与她们的距离。
就连先前最抗拒的那个女生也松口道：“一起玩吧，看在你叫我们美女姐姐的份儿上。”
姜羽立刻欢呼万岁，回头指着岸边的冰淇淋车：“待会儿叫我哥请你们吃冰淇淋。”
有人就将视线落在还没姜羽高的顾景身上：“这是你哥？看着年纪也不大。”
姜羽没否认，而是说：“不让这个哥哥请，让我最有钱的冤大头哥哥请。”
请自己出来玩，不仅要花钱花时间，还要搭上套珍贵无比的飞机模型，他哥这智商也是没谁了。
姜羽笑话他哥跟笑话傻子似的，顾景看不下去了，捏住他的一点袖子：“你干嘛这么说沈齐。”
“反正也听不见嘛，说我哥坏话最好玩啦。”姜羽凑近他耳边，自以为很聪明地说，“你信不信，他回头还得谢谢咱给他介绍了一大堆美女。”
闻言，顾景将头转向了沙滩。
人海之中，一眼看到，他又火速转了回来。
“哎，那边那两个是不是你弟弟，跟那个……”王昱恒推了推沈齐的胳膊，“跟那个跟那个，他叫啥来着？”
“顾景。”庄廷希说。
“对！顾景。”王昱恒不解道，“你弟跟他都熟到这个份儿上了？一边咬耳朵一边看咱们这边，说说笑笑的，干嘛呢。”
“还能干嘛。”沈齐都不屑说，“姜羽这小子，逮到机会就要说我坏话，现在没准儿又在憋什么又蠢又笨的坏点子。”
庄廷希不赞同地道：“又蠢又笨可不是形容小羽毛的，他多单纯可爱，一点心思都没有。”
沈齐转头看了庄廷希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是认真的吗”。
庄廷希看出来他的疑问：“我是认真的，我就很喜欢他。”
“没人不喜欢他，这小子长得就讨人喜欢。”沈齐前面说的是真心话，后面就开始幸灾乐祸了，“可惜啊，他这样无忧无愁的日子过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王昱恒傻傻地问。
庄廷希是知道他们家情况的，于是猜测道：“是不是身体好全了，要重返美国念书了？”
“我小姑上个月有急事先回去了，因为我爸妈舍不得，就留他在春溪多玩这一阵子。”沈齐说着说着笑出了声，“据说小姑父已经给他在那边的学校申请了跳级考试，接下来一个暑假要把落下近两年的课程补回来，你们觉得他之后还能笑得出来吗？”
玩球玩累了的人们渐渐往岸上走，顾景跟在后面，就看着前方几个女生把姜羽围在圈里，说说笑笑，聊天聊地。
顾景不羡慕那么多人喜欢他，但羡慕他与人交际的能力，似乎有三天三夜聊不完的话题。有些话听着虽然傻，可他敢说，也不怕被别人笑话，就好像没那么傻了。
王昱恒蓄势已久，他们才一靠近，他就很骚气地吹了串口哨，对着高马尾的女生挑眉：“嗨，美女。”
“这就是你哥？”高马尾女生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对姜羽说，“没你说的那么帅，看上去贱嗖嗖的。”
王昱恒这样就像个二流子，要不是看他年纪小，换谁都要给他暴揍一顿。
另一个女生就问了：“弟弟，你初中生吧。”
那个“初中生吧”问得就很意味深长，类似打游戏时，对方很菜，就有人说“小学生吧”。
王昱恒顿时脸红成猴屁股，拍拍沙子站起来：“我去买冰淇淋，沈齐你吃吗，还有老庄，吃不吃？”
也不管“老庄”这个难听的称呼了，庄廷希用胳膊肘怼了下沈齐，不用说话，眼神传递笑点。
沈齐在王昱恒站起来的时候就笑了，但好歹是朋友，再怎么也不能在陌生人面前让朋友跌了面子。
即使已经跌了，那也得给朋友找补回来，他看向那几个女生：“不介意的话让我朋友请你们吃个冰淇淋，算他道歉。其实他平时不这样的，可能刚刚脑子被我打傻了。”
“啊？”姜羽扑倒王昱恒面前，转头问沈齐，“你打他干嘛呀哥，万一他回家告状你就完啦！”
就为了沙子糊脸的事呗，王昱恒说：“我就不是告状的人。”说完用胳膊夹住姜羽的脖子，“走，跟我买冰淇淋去。还有庄廷希，过来帮忙拿一下。”
女生忙说：“要请也是我们请，你们年纪小。”
沈齐看她们也就是高中生，微笑道：“本来就是我朋友无礼，道歉赔偿是应该的。再说了，女生不管什么年纪，都应该被尊重和优待。”
一直在默默观察的顾景：“……”
还以为姜羽已经是社交天花板了，结果他哥沈齐更厉害，两三句话把一群比他高年级的女生说得脸红心跳。
有人直接不含蓄了，对沈齐说：“我知道你的，初中部的校草。”
这么说这几个女生也是春溪一中的？
而且还应该是高中部的。
后来学姐学弟就开启了旁若无人的聊天模式，聊学习、聊老师、聊初中部和高中部的纠葛。
不管别人聊什么，沈齐总有话应，嘴皮子就没停下来过，顾景瞬间无语了。
跟自己就没话可聊，还动不动摆臭脸生气，跟一群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又健谈又绅士，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还朋友呢，连陌生人都不如。
顾景真要气死了，他气在心里，脸上不表现，偶尔沈齐向他投来目光，他就避开不予回应。
很快有女生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就问沈齐：“你老看他干嘛？”
沈齐又不承认了：“没有，我在看海。”
“不好意思，”顾景突然站了起来，刚玩过水的手掌黏了层细沙，他用指尖轻轻捻着，“我有点渴了，去买瓶水。”
他是偏清秀的长相，五官完全没有攻击性，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又无辜。本可以很受女孩子欢迎，可惜他闷得很，人家多次跟他搭话无果后，就都放弃了。
顾景边走边反省，突如其来的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沈齐和姜羽那样，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把别人逗笑得前仰后合，反省为什么只会别人问一句答一句，自己就是找不到话题。
而这一次又一次的反省，在沈齐找来时全都变成了抱怨，顾景听见自己不讲道理地说：“你还问我为什么找借口离开，你真的不知道吗？”
沈齐看了他好几眼，被质问后，胸口堵着气：“你都不知道我，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我刚才几次暗示你帮我解围，你却都故意视而不见，现在我来找你了，你还跟我发火。像你这样的人，让人怎么想要靠近？”
“像我这样的人……”顾景喃喃道，“所以你就别跟我说话了，你跟别人可以有聊不完的话题。”
气上头的沈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了顾景，反而责怪对方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只顾着和姜羽玩，把我晾在一边，现在又怪我不跟你说话。”
顾景这次没有反驳，刚刚的宣泄已经让他平静下来了，摇头说：“我没有怪你。”
“你就是在怪我！”沈齐不依不饶地说着，音量拔高的不是一星半点，也就是在他说完这句后，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我刚才都跟顾景说了什么？
完蛋，我好像说了……
但也怪顾景，是他先无理取闹的，不能全怪我口不择言。
沈齐的自我安慰并不奏效，只是看着顾景气红的眼眶，他就觉得很对不起他。就在他试图挽回的时候，姜羽他们买完冰淇淋原路返回，正好撞见他和顾景。
“哥，”姜羽从便利袋里翻出一盒雪糕，“喏，我给你挑的最好吃的。”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沈齐干笑了声接过雪糕，想了想，转手递给顾景：“你要……”
顾景转头就走，话都不等他说完。
王昱恒开始摸不着头脑了，他指指顾景的背影：“怎么了这是，吵架啦？”
庄廷希则是看着沈齐，镜片之下藏着探究。
沈齐木头似地原地杵着，只有姜羽拎着一袋子雪糕冰淇淋去追人：“先别走啊，你吃水果味儿的还是牛奶巧克力的……”
“我去！姜羽，你怎么把一袋都拿走了呀？”王昱恒拍完大腿也跟着追过去，“给我们留点儿，别全拿走。”
脚步渐远，吵闹也骤停，沈齐耳边忽然有人说：“是他不识抬举了吧。”
沈齐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庄廷希什么意思。
“是我，”他闭了闭眼，自暴自弃道，“我对他说了过分的话。”
第 17 章 缘来竹马
海边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在浅滩踩水拍照，顾景想一个人待着，便选择远离人群，越走越偏。
当他爬上一块礁石，姜羽跟着才停下了：“喂，我一直在喊你，你没听见吗？”
顺着脸颊滚落的不知是什么，顾景抬起手背擦了擦，回头看见姜羽也爬了上来，手里举着便利袋：“吃冰淇淋，先给你挑。”
“谢谢，”带着轻微的鼻音，顾景说，“但我现在不想吃。”
“干嘛生气呀，我哥欺负你了？”姜羽拉着顾景坐下，然后从袋子里挑了个最贵的，“给你。”
顾景不接，姜羽就硬塞，又继续说：“别气了，我哥他就那样，换了是我，他都懒得费口水骂人，直接就给我屁股抽开花了。”
安慰不似安慰的，姜羽刚说两句，身后就又有人追上来了。
“哎姜羽，还有那个……”王昱恒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他总是叫不上来顾景的名字，“你俩跑这么快干嘛，那么一大袋冰淇淋，十好几个呢，你们想独吞啊？”
等他喘过气了，就开始往礁石上爬。姜羽觉得他要上来了，这块石头就嫌挤了，于是用脚赶他走：“你先下去。”
王昱恒站在底下，平摊开手掌：“那你把袋子给我，快点，马上冰淇淋化了不好吃。”
“等会儿等会儿，我还没选好。”经过上次的住院，姜羽知道收敛了，就给自己定下了“每天只吃两个”的小目标，可是他们买了好多，每一种他都爱，真的很难抉择。
“吃哪个呢？”他扯了扯顾景，“你帮我决定。”
顾景被他们闹得已经没有心情难过了，手伸进去挑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递给姜羽：“这个行吗？”
姜羽点头：“嗯嗯嗯，再选一个。”
再选一个？怕是他接下去又要循环这句。知道姜羽是个赖皮鬼，王昱恒才不上当，手臂撑在石面上，身体向上跃，同时一只手伸出去勾袋子。
成功被他抓住了一边，另一边还在姜羽手上：“大哥，一点冰淇淋你至于吗，还用偷袭？”
“不至于你倒是还给我呀，每次都耍无赖。”王昱恒边说边用力向下拽，“这次我就不让你！”
男孩子的好胜心说起就起，可他们争抢的东西根本禁不住这么拉扯，三两下的，袋子一边就出现了撕裂痕迹。
“你们别抢了。”顾景看见了，劝道，“再抢袋子就破了。”
根本没人听他的，还是谁也不让谁。
在礁石上打闹很危险，万一擦了碰了就是大事了，他劝不住，就想让他们至少等下去了再解决。
谁知动作比嘴快，还没提醒他们，顾景就先站起来了。
也在这一瞬，袋子的承受力突破了极限，冰淇淋从裂开的底部散落下来，与此同时，姜羽因惯性向后的手肘撞击在了顾景的膝盖上。
顾景都没来得及感觉疼，就被涌入耳鼻的海水呛到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海里。
沈齐在的位置恰巧能看到那幕，他怔愣了片刻，转头问庄廷希：“他穿救生衣了吗？”
庄廷希被问住了：“我没注意啊，应该……”
沈齐并没有多在乎庄廷希的回答，在提问的同时他人就从沙滩上爬了起来，庄廷希没说完，他就朝着大海的方向跑去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超越风的本领，用了最快的速度抵达那里，入水救人更是犹豫也没犹豫。
平静的海面因他而汹涌，可当他沉入海底，看见的却是一动不动的顾景的背影。
沈齐真被吓到了，未及多想，从背后揽住顾景的肩膀，快速地带人往浅水区游，直到能浮上水面呼吸，他才感觉到胸前的人在挣扎。
还活着。他松了口气，后又不受控地大声质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在海底待得太久，出来了就疯狂呼吸，顾景喘息着说：“闭气。”
“什么？”沈齐回应他的是不理解、表达荒唐的表情。
“姜羽问我能不能闭气，”阳光掺进了海水里，一同在他锁骨上流动，他扶着旁边的石头稳定身体不被浪冲走，“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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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顾景掉进海里，可把姜羽和王昱恒吓到了，他们都以为他不会游泳，趴在礁石上却看到顾景自己游了上来。
姜羽问他：“你会游泳啊。”
顾景说他本来就会，姜羽又问：“那你干嘛一来就撺掇我租救生衣，我以为你怕水不会游。”
顾景想游到旁边从沙滩上来，姜羽阻止了他：“你都下水了，就玩会儿呗。”
顾景问：“玩什么？”
姜羽：“你能在水里闭气三分钟吗？”
谁都没想到，也就在这期间，沈齐误会顾景溺水，居然直接跳海救人。
姜羽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挨骂了，趴在礁石上向下喊：“哥，这不能全怪我，我不知道你会……”
沈齐抬头瞪了他一眼，姜羽立刻闭嘴，转头催着王昱恒赶紧下去。
忽然感觉有视线落在脸上，顾景抬起头，就见沈齐盯着自己：“闭气为什么要到深水区，你不怕死吗。”
“是浪把我卷到那里的，”毕竟这是想要救他的人，顾景的反驳渐渐没了底气，“而且我会游泳，不会……”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你以后长点心吧。”虚惊一场也是惊，那不到三分钟的心情起伏没人能感同身受，沈齐宣泄般地骂了他几句，随后拨乱海面向旁边游去。
顾景跟在沈齐身后上了岸，此时不仅与他们同行的人，其他游人也都面带惊诧地看向他们。
姜羽和王昱恒不敢吱声，唯有庄廷希将他们从头至脚扫视了一遍：“沈齐，你还好吗？”
应该很不好，顾景想，沈齐今天的愤怒值突破了他所见过的最高。
沈齐没有回答，左手扯住领口拽下了上衣，用力扔在沙滩上。
“车上有干净的衣服，我去拿过来。”姜羽很怕他哥突然拿他撒火，先撤为妙。
事实如此，沈齐是个有火必发的人，在水里他克制住了，上了岸，衣服湿透，全身都是糟糕的感觉，包括顾景那看似没所谓的态度，都在刺激着他。
一直沉默到围绕他们的游人渐渐散了，沈齐呼了口气转身，却猝不及防地，看见顾景眼底的泪痕。
他确定他是哭了，却不确定他为什么哭。
自责吗？还是后怕？
“……别哭了。”他选择相信后者，原本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慢慢抬起放在顾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两下，第三下还哄不住，就干脆将人揽入怀里，“败给你了。我不骂你了，回去也不告诉你爸妈，别哭了好吗。”
他越是这么说，顾景越是觉得抱歉：“不是因为这个，我……对不起。”
害他误会跑去救自己，对不起。
自己不开心就不理人，对不起。
之前不讲道理的质问，对不起。
沈齐不知道他具体为什么道歉，也不在乎，就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别让我跟哄姜羽似的哄你，你又不是我亲弟弟，再哭下去我真没耐心了。”
第 18 章 缘来竹马
当着这么多人哭，实在是一件很丢脸的事，顾景已经不好意思再回去跟那几个女生坐在一起了。
姜羽和王昱恒，这两个闯祸的怕挨收拾，重新买了袋冷饮扎在妹子堆里，觉得能避开沈齐就是好的。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沈齐忽然出声：“还渴吗。”
顾景衣服穿到一半，手臂僵在半空，以为沈齐故意嘲笑他。
沈齐无奈道：“你不是说口渴，想买水喝的吗。”
“……你也说了，那是我离开的借口。”
“所以我现在问你还渴不渴，不是问你什么借口。”
几秒之后，顾景缓慢地点了两下头：“有点。”
“等着。”撂下这句话，沈齐转身朝路边的水果摊走去。
顾景继续穿衣服，一颗一颗扣上扣子，看着抵达水果摊的沈齐低头挑选，最后指了指椰子。
庄廷希忽然从一侧走过来，好哥们儿似地拍了拍他。买完准备付钱，沈齐摸着口袋表情异样，后来庄廷希掏了手机扫码。
顾景猜沈齐是不是忘带手机了，结果等他们捧着椰子回来，听见庄廷希笑着说：“可能是刚才掉在海里了。”
“可能吧。”沈齐把一个椰子递给顾景，空出手来又摸了摸身上。
顾景捧着椰子不知所措，如果沈齐的手机掉在了海里，那就是因为他。
那他是不是应该赔他一个新的？
“丢了就丢了，一个手机而已。”庄廷希说，“这里太晒了，我们去那边的小摊上坐会儿吧，头顶还有伞遮一遮。”
“可是那手机里面有……”沈齐说着忽然看了顾景一眼，又止住声音。
他这么欲言又止，顾景自然觉得那手机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这可怎么赔。
他们到了小摊，找到空位坐下。沈齐是第一个落座的，庄廷希随后坐在了沈齐的左边，嘴里说：“背朝大海，眼睛才能睁开。”
不是避大海，而是避阳光，旁边几桌人都是只朝一面坐的。轮到顾景，他犹豫是靠近庄廷希坐，还是坐在沈齐的右边。
“坐啊，没人罚你站。”沈齐看他还站着。
顾景“嗯”了声，最终选择走到他们对面坐下。
不符合常规的行为，让庄廷希直接笑出声：“这位同学，就你一个人坐在那边，是怕太阳晒不到脸上吗？”
沈齐也笑了笑，问他：“这么喜欢阳光？”
“不是，”顾景低头叼着吸管，吮了口椰汁，咽下后说，“怕你别着手。”
庄廷希疑惑了下：“什么别着手？”
沈齐愣了几秒才想起来。
这话是昨晚弹钢琴的时候他对顾景说的，其实是句谎言，顾景还当真了。
明白后的沈齐笑得肩膀直抖，庄廷希更疑惑了：“什么呀你就笑，你懂他什么意思吗？”
顾景后知后觉，抬起头：“你是骗我的？”
“你傻不傻。”沈齐仍然没有停止笑。
顾景又问：“你为什么骗我？”
沈齐顿时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对啊，为什么？
为了把风扇留给他？他算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他？
“因为捉弄你有趣。”沈齐嘴硬道。
顾景觉得真相不是他说的那样，但又找不到别的理由，只有庄廷希笑容释然：“果然，这才是我认识的沈齐。”
庄廷希认识的沈齐是什么样的？
顾景有点好奇，如果自己早一点认识沈齐……
没等他多想，庄廷希忽然捧着椰子撞了撞他的：“如果你跟我们是一路人，以后我们相处会很有意思的。”
又是一句令人好奇的发言，顾景视线落在庄廷希脸上，对方推了推鼻梁上眼镜，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不算不友善，却混着一丝玩味。
沈齐清楚庄廷希是什么意思。
秦诗爱没说错，像他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拉帮结派的现象太严重了，庄廷希这样明显在试探，还有对他把顾景划进他们朋友圈所表达的一点不满。
“不说了，我去找王昱恒了，他还欠我顿海鲜大餐，不能让他给溜了。”庄廷希说完向着沙滩的方向走去。
沈齐刚准备低头喝一口椰汁，就听见对面的顾景说：“庄廷希应该有点不喜欢我。”
“你能看出来？”沈齐惊讶道。
“我不是傻子。”顾景回忆起那天在食堂，“可他曾经帮过我。”
“你不是傻子，为什么会觉得我之前很讨厌你？”沈齐笑问，“你只能看穿别人，却参不透我？”
顾景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回答他：“因为你比别人更反复无常。”
“你不也是，就只敢对我发火。”
“在你之前，我在这里根本没有朋友。”
沈齐故意说：“那你挺厉害，只杀熟。”
“我没有。”话被曲解，顾景气得捏着吸管在椰子里戳了两下，“不跟你说了，你总是打岔。”
“好好好，我不打岔，说回庄廷希。”沈齐不逗他了，正色道，“你知道庄廷希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顾景吸了口椰汁，仍有些生气：“这跟他不喜欢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他爸爸是春溪最大的豪车进口商，所以他从小都是跟一些……算是富豪的儿子做朋友。”
“比如你？”
“嗯对，比如我。”沈齐说，“我和他，还有王昱恒，以及你知道的奥数班里的那几个人，我们都是从小就认识的，我们的圈子里很少会有……”
顾景想起那句话，补充道：“很少会有像我这样的人。”
沈齐对这句话最有印象，前不久他才这么说过顾景，可是道歉吧，他又张不开那个嘴，就稍微点了点头糊弄过去：“反正我说过，你只是跟我有关系，他们喜不喜欢你都无所谓。”
虽然这么问很奇怪，但顾景还是很想知道，他直视着沈齐：“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眼睛开始疯狂眨动，沈齐拖了很长时间才继续说，“因为我妈喜欢你。她会喜欢你一点儿也不奇怪，她不喜欢我在外面鬼混，所以她喜欢乖一点安静一点的男孩，她想要我跟这样的人做朋友。我妈说的我都会照做，所以她让我跟你做朋友，我就跟你做朋友，她让我戴跟你一样的项链，我就戴跟你一样的，你能理解吗？”
说了一长串跟说绕口令似的，顾景听完脑子里一片乱，早知道不问了。
“哦，”他说，“理解了。”
沈齐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低头猛吸了一口椰汁。
“我想坐你旁边，可以吗？”
沈齐被椰汁呛了一口，开始咳嗽，咳了好久才停下来问：“为什么？”
“这边太晒了，我眼睛有点睁不开。”顾景把手遮在额前，半眯着眼跟他说，“行吗。”
“随便你。”他说完，忽然问，“你坐左边，还是右边？”
顾景好奇道：“坐右边，你真的不会觉得难受吗？”
沈齐故弄玄虚：“以前不会，但现在说不好。”
顾景不问为什么：“那你一般觉得难受会怎么办。”
“会打姜羽解压。”
“啊？”
“但现在你在我身边，我可能会拿你解压。”沈齐顿了顿，抬眸凝视对方，“想试试吗。”
顾景没说试与不试，直接捧着椰子坐过去，然后扭头看他。
沈齐习惯挑眉：“真要试？”
顾景摇了摇头，沈齐问：“那为什么坐这里？”
“不为什么，就是想坐。”
沈齐支起左手撑着脑袋：“怎么这么叛逆，你不是一直很乖嘛。”
顾景说：“不是。”
沈齐无意识眨了眨眼：“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
这个问题稍有停顿，经过思考后，顾景给出了回答：“可能是从认识你之后。”
沈齐笑出了声：“你是说我带坏了你？”
“一点点。”顾景的表情像他解题时那样认真，“不讨厌，可以接受。”
“接受你自己，还是接受我？”
“接受我们。”
“你真是……”沈齐捂了会儿眼睛，然后撤开手摁着太阳穴，“我怎么问什么你都能回答，还总是很认真地回答，你这样让我、让我觉得我很不幽默，让我觉得我难不住你。”
“为什么要难住我？”现在问问题的人又变成了顾景，“你问我答，这不是最理想的状态么。”
是啊，这就是最理想的状态。
不得不说，拥有理智的顾景比只会问“你真的不知道吗”的顾景要更符合他的人设。
可人若是一直保持理智，就会失去很多乐趣。
会这么想，沈齐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了。
第 19 章 缘来竹马
“来得正好，沈齐的手机掉沙堆里了。”看见庄廷希过来，王昱恒从屁股兜里掏出一部黑色手机，“我刚捡到的，你拿去还给他吧。”
庄廷希双手抱在胸前，并没有接住的打算，反问王昱恒：“你自己不会去吗？”
“我这……”王昱恒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这还没跟学姐们聊几句呢，但那些学姐也没有理他的，全都只跟姜羽说话，“好吧好吧，我去还。”
正要走，庄廷希突然喊住了他：“等等。”
“又怎么了？”王昱恒不耐烦道。
庄廷希从他手里抽走手机，点击了两下屏幕，出现输入密码的界面。
“哎你怎么……”王昱恒刚想问庄廷希要干嘛，就见对方熟练地输入了六位数密码，“你要偷看他手机啊？不对，你怎么知道沈齐手机的锁屏密码？”
“他密码是姜羽的生日，只有你不知道。”
那会儿沈齐欲言又止地说里面有什么，庄廷希就好奇了，有什么能让沈齐这么紧张？
作为发小，他们经常共享趣事新闻，沈齐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喇叭，基本上没有秘密，他们互看对方的手机也是常事。
只是最近，沈齐似乎有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弟控无疑了，别看沈齐平时对姜羽又凶又训的，真有事儿的时候，他是——”
“别说了！”他打断了王昱恒的废话，眼睛盯着手机里的一段视频，“你过来看这个。”
“什么呀这是？”王昱恒把脸凑近，视频的拍摄场景看着挺眼熟，“这里好像是咱们辅导中心的钢琴教室，还有这弹琴的人好像、好像是……沈齐什么时候拍的？”
“肯定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庄廷希要笑不笑地说，“怪不得突然对他那么好，哪是突然，心里其实早就想了。”
“管他呢。”王昱恒挠了挠头，“沈齐不一直都是随心所欲嘛，他没必要什么都跟我们说，就像我们有事也不一定全告诉他。”
“那我们这样算什么朋友，还不如一个他刚认识几天的人？”庄廷希越说越激动，“我要是掉进海里他会去救吗？换成是你呢？说不定倒在他脚边，他都不高兴扶你一下。”
“喂，你这比喻太过分了吧！”王昱恒把手机抢走，关闭电源后，静了静才说，“这次我就不告诉沈齐了，你自己想想清楚。真是的，比我还能抽风。”
他边收起手机边往岸上走，突然听见身后的人说：“拿我跟你比？你算什么？饲料大王的儿子，你还觉得自己特了不起是吧？”
王昱恒爸爸是做饲料出口的，因为生意做得很大，圈里人笑称他为“饲料大王”，王昱恒自然就是饲料大王的儿子。
平时朋友们玩闹的时候也会这么叫他，但现在庄廷希的口吻分明是带着不屑与嘲讽的。
“庄廷希，你什么意思？”王昱恒转身看着他，“瞧不起我吗。”
“我凭什么瞧得起你？就凭你是个暴发户？”庄廷希冷笑了一声，“你也太高看自己了，要不是跟我们一起玩，其他谁会把你当回事？”
“操！”一次又一次的言语攻击，王昱恒终于忍不了了，一拳挥在对方脸上，“以后别他妈跟别人说认识老子！”
周围人被他们的声音吸引，纷纷看过去。
王昱恒没想到玩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竟然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
虽然对方没说错，他就是暴发户的儿子，但暴发户的儿子又怎么了，暴发户的儿子就不配跟他庄廷希做朋友了吗？
眼镜坠地，庄廷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后悔吗？当然后悔，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怎么可能没有真的情谊在。
只是他们这样的年纪，冲动、狂妄、自大，越是关系亲密，越是会丢掉说话的分寸。即使知道自己错了过分了，也没那么轻易认错求和。
庄廷希心情复杂地捡起了掉落的眼镜，没有立刻戴上，所以视线是模糊的。
在他模糊的视线里，王昱恒生气地离开了。
*
沈齐和顾景还在小摊上坐着，因为背对沙滩大海，谁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有幸围观吵架过程的姜羽过来喊他们：“哥你快去看看吧，庄廷希脸都破了，被镜片刮伤的，看着特别严重。”
沈齐问：“为什么打起来的？”
“就……”姜羽说，“我哪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饲料大王的儿子吧。”
这话只能是庄廷希说的，熟悉庄廷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极度骄傲自负的人。别看他戴着眼镜斯文有礼，其实他们那群人里，最有等级观念的就是他。
所以沈齐一开始才会说，顾景只是跟他有关系，而不是跟其他人有关系，这个其他人，最主要就是指庄廷希。
没想到庄廷希在他们这里还好好的，扭脸竟然跟王昱恒发生了龃龉。
按照王昱恒的性格，只给了庄廷希一拳，没暴揍一顿，都算是看在往日情分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了。”沈齐坐在原处没动。
姜羽说：“你不去劝啊。”
“我怎么劝？让庄廷希把话收回去？”沈齐手指轻点着桌面，“打人的也打了，挨打的也挨了，就这么着吧。”
顾景听了半天，总结出一句：“你们的世界好复杂。”
沈齐也经常这么觉得，他叹气说：“但我们不得不。有人极度渴望优越感，有人或许是被家族逼迫，造成那样的因素有很多。”微微停顿了一会，他又说，“其实很多人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成熟，心理还是幼稚的，并且可能一直这么幼稚下去。”
沈齐说的是“我们”，包括他列举出的那些原因，顾景很想知道：“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变成异类。”沈齐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应该知道，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被当作是异类。”顾景说，“我不擅长跟陌生人交际，所以他们说我是孤僻怪，我其实都知道，但一点也不在意。可是今天，我忽然在意了。因为你和姜羽，我看到你们跟别人谈笑风生，我就在想，我能不能融入你们，我不想做你们之中的异类。我怕我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因为我的孤僻而逐渐厌恶我、抛弃我。”
他说完过了很久，沈齐出声问：“之前为什么不在意？”
顾景也是不假思索：“因为还没遇见真正想与他成为同类的人。”
沈齐笑了笑：“你觉得我会抛弃你吗。”
顾景说：“可能会。”
“不会。”不待他问，沈齐给出了理由，“你是我第一个主动想要交往的朋友，所以不会。”
全世界只有沈齐说这话他相信，因为目前他的全世界只有沈齐。
顾景想了想，问：“哪怕以后吵架了也不会？”
“如果你主动伸脸过来给我打一下，我就保证不会。”
“像这样吗。”顾景说着把脸伸了过去。
沈齐微怔了片刻，想抬手在他脸上打一下的，最后改为轻轻推开：“算了，到时候你还是保命要紧，看见我就赶紧跑，等我气消了再出现。”
“可我怎么才能知道你的气消没消？”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沈齐起身离开，嘴里抱怨着，“烦死了，净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顾景心说，这话题不是你先挑起来的吗，我又问的不对了？
首次与朋友的海边之旅就这么结束了。想必多年后也不会忘记，第一次吵架，第一次掉海，第一次坐在他的右边，他说不会抛弃自己。
顾景打开朋友圈，选择了一张离开时记录下海边与夕阳的合照，发布，并附上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词语——朋友。
即使相片里没有他们的影子，他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海底的汹涌，不会忘记有人为了他不惧未知，勇往直前。
第 20 章 缘来竹马
无事可做的顾景就捧着手机在房间发呆，总觉得忘了什么，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他欠沈齐一部手机。
此刻楼下厨房，厨艺高超的段大厨掌勺，顾青许负责洗菜切菜。夫妻俩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等都闲下来了，自然而然地就聊起了天。
话题一开始围绕着儿子，谈起儿子最近的学习、生活，最主要是他今天玩得很开心，顾青许顺便抱怨了句：“约好的短信，就只发了三条。我也不好太怪他，难得他想出去玩，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
段钟毓弯腰看了眼灶火：“没事的，小景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顾青许不赞同道：“他才多大，怎么照顾自己？下午我爸妈又来电话了，问小景在这边适不适应，要是不适应的话，就把芳姐派过来照顾他，提过好几次了。”
段钟毓说：“芳姐人家家在那边，丈夫上班女儿上学，强行派她过来，就算嘴上不说，她心里能愿意吗。”
“我也是这么跟我爸妈说的，但他们的话实在让我没办法辩驳。”顾青许攀着他的肩膀，轻轻靠着，语气发愁，“现在保姆市场多乱啊，不止新闻上，我们事务所就接到过好几起案件，把我都搞怕了，所以才一直没敢往家里请人。你和我工作忙起来经常不在家，不找个信得过的人，我怎么敢把咱儿子交给她照顾。”
段钟毓跟着叹气：“这事还真挺难办的。”
“所以我爸妈每问一次我就动摇一次，心里都没主意了。”
顾景过来就听见段钟毓叹气、顾青许说没主意，他好奇地问：“什么事很难办？”
“没什么，我跟你爸瞎聊呢。”顾青许转而问他，“怎么现在就下来了？菜还没好呢，饿的话先吃点小零食垫一垫。”
“我过来是想问，你们明天可以陪我去买手机吗？”
段钟毓掀开锅盖，往里加了碗水：“手机坏啦？没问题，爸爸明天去给你买部新的。”
顾景摇头：“我是要买了赔给沈齐，我把他的手机弄丢了。”
段钟毓愣了下：“哦，那明天还是我去买吧，要什么牌子型号，你直接说。”
自己去不去都没什么影响，于是顾景说：“好吧。”
说着还把手臂直直地伸到段钟毓面前，手背向上，手心里攥着什么。段钟毓疑惑地伸手去接，接住了一张银行卡，那里面存着顾景全部的零花钱。
“这是干嘛呀宝贝。”顾青许从段钟毓那里拿了卡，想还给顾景，“让爸爸给你花钱就行了，你的钱自己存着。”
顾景没接，固执地说：“我想自己赔给他。”
见拗不过他，顾青许只好作罢：“行，就让你自己赔。”她开玩笑说，“下次才知道不能随便弄丢别人的东西。”
该说的都说完了，段钟毓最后开了大火收汁，转头对老婆儿子说：“你们先去盛饭，菜马上就出锅。”
他们这边餐桌和谐，隔壁那户人家正处于鸡飞狗跳的状态。
原因是秦女士刚接到了庄太太的电话。
庄太太称她儿子庄廷希被人揍破相了，据他们家司机说，当时来接人的时候只见到沈齐在旁边，所以打电话来问问沈齐知不知道，她家庄廷希到底是被谁打的。
“我就知道让你出去没好事！”秦诗爱那个生气呀，拨开挡在沈齐面前的姜羽，“人家打电话问你呢，你就直说你知不知道？”
“舅妈，我……”
姜羽想插话，被她堵了回去：“我没问你，我问你哥。”
姜羽拽着他哥的胳膊：“哥，你干嘛不说，你不说我说了。舅妈，揍庄廷希的人其实是——”
沈齐打断道：“是我。”
这事虽说跟他有点关系，但主要责任还是在打人的那个人。
要不是王昱恒，换了别人他绝对不想沾边，可就是这个王昱恒，庄廷希的妈妈本来就不太同意庄廷希跟他做朋友，这次要是让她知道庄廷希的脸是王昱恒打的，她肯定要找上他家，到时候闹得难看了，王昱恒就很难跟庄廷希和好了。
当然，沈齐也不是活菩萨，他会揽责主要还是跟庄廷希多年发小的默契。
庄廷希不肯直说是谁打的，不就是不想跟王昱恒彻底闹翻吗，所以才让那司机说当时只有他在。
姜羽又不懂，一脑袋疑问地看着他：“哥你说啥呢？明明是——”
“就是我，”沈齐语气满不在乎，“其实就是个意外，我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他这敷衍的态度把秦诗爱气得不轻：“不小心？你不小心把人家脸都打破了，那镜片要是扎进他眼睛里，你打算怎么办？你也这么轻飘飘地跟我说一句‘不小心’？”
沈如海习惯性上来拉架，未及开口，秦诗爱就转头指着他：“沈如海你给我闭嘴，再说什么不至于的话，我连你一起收拾。”
“这次又要怎么收拾我？”沈齐可能嫌命大，居然自己给火上浇了罐油。
“好啊，你现在是老油条了，不怕挨打了是吧。”秦诗爱气得四处乱走，又确实想不出收拾他的办法，“好好好，你行，你不怕挨打，我也不打你了，后面两天你哪儿都不准去！不止这两天，这学期剩下的所有周末，除了去补习班，剩下的时间你都得给我待在家里。”
“好。”
沈齐说完这个字，转身就上了楼，留下秦诗爱和沈如海大眼瞪小眼。
……这就结束了？
关门、脱衣服，玩了一天的人，犯困了就要睡。
突然门响了，沈齐不耐烦：“谁啊，进来。”
姜羽进来了，趴在他床边问：“哥，你刚才好牛逼啊，你都不怕舅妈啦？”
“我要是不怕她，我就待在楼下挨打了，至于溜这么快吗。”
“哦，你是怕舅妈反应过来，所以才溜的。”
沈齐将空调温度调低了好几度，又扯了扯被姜羽压住的被子：“懂了就懂了，别说出来好吗，这么丢人的事。”
还知道丢人呢，姜羽皱着脸：“你也真是的，干嘛帮王昱恒揽事儿啊，你都没帮我说过话。”
沈齐烦得踹了他一脚：“有正经事赶紧说，没话就滚下去吃饭，别在这儿唠叨。”
姜羽挨了踹还心系他哥：“那等会儿我给你端好吃的上来，你门别锁，给我留着。”
“去吧去吧。”
沈齐无奈地挥手，这个傻弟弟，人烦还要往人跟前凑，体贴得他都不舍得骂他傻了。
躺在床上，困又睡不着，很多人很多事在脑子里乱转，尤其刚才那桩事，越想越窝囊。
“庄廷希啊庄廷希，这个人情看你怎么还我。”沈齐自言自语了一句，习惯往床头柜上摸手机，摸了个空，“啊”了一声，“忘了，弄丢了。”
做儿子的惹事，什么都得让爸妈去解决，这能不窝囊吗。
找手机一是想联系庄廷希，告诉他事情搞定了，到时候叫他跟他妈好好说说，别太为难自己的爸妈。
再就是，他想看看顾景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应该没有吧……”
“他知道我手机丢了。”
“我这么有钱，怎么就只买了一部手机呢？”
他不知道，顾景还真给他发消息了，问他手机是什么型号，想赔他。
发完才想起来，啊，他手机丢了。
那手机其实没丢，而是被王昱恒揣兜带回家了。
他跟庄廷希闹翻了，但和沈齐还是照样好，想还手机的，因为当时太生气，气忘了。
回到家吃饭洗澡，躺在床上才又想起来，摸出来一看，恰巧有人发微信过来。
发信人没有名字，备注是一只兔子的图案。
哦豁，这除了顾景还能是谁？
王昱恒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即使知道了沈齐的密码，他也没兴趣打开看。
但还是要先告诉沈齐一声，别让他以为手机真丢了。
于是，在接到第二通来自沈齐“狐朋狗友”的电话时，秦诗爱差点气炸：“这次又是什么事？我反正不接了！”
“那就我接，”沈如海拿起电话，“不见得又是来告状的嘛。”
手机没丢的消息沈齐知道了，但有一个人还是不知道。
第二天，段钟毓不负使命地买回来了他儿子交代的手机：“你看看，爸爸应该没买错吧。”
买不买错都无所谓了，顾景心说他也不知道沈齐用的什么手机，怕他急用，将就买一个赔他算了。
然而手机拿到手，他犹豫了。
就这么直接送去给沈齐吗？会不会显得太没诚意了。
于是给叠了个礼盒包装纸。
叠完了又觉得太土，沈齐应该不会喜欢，又给拆了。
三搞四搞的，他把手机从盒子里拿出来了。
万一出厂是个坏的呢，他得开机检查检查。
开了机，所有功能都可以用，也不卡顿。
嗯，确定是新机。
一看现在机都开了，要不干脆添点东西进去？
不好吧，新手机应该让沈齐自己来。可是……沈齐丢的就是个旧的呀，他给添点东西，应该没有那么过分吧。
他记得沈齐喜欢听音乐，还可能喜欢弹钢琴。
纠结再三，他打开了电脑，连上手机，把自己收藏的“音乐文件夹”复制了过去。
全部上传完，顾景合上电脑，迅速把手机装进盒子。
“就这样了，他要是不喜欢就删了，我无所谓的。”
第 21 章 缘来竹马
“你还真够可以的，甩包袱连声招呼都不打。”父母不在家，沈齐才敢下楼打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庄廷希的声音：“谁甩包袱了，是你自己揽的事。”
沈齐笑着回道：“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啊。”
“……我脸都破了，你就不能让让我。”
“你自找的，说那些话，我要是王昱恒，一拳给你都不够。”阿姨端来煮好的消暑茶，沈齐接过抿了一口，“我爸妈从你家离开了吗？”
庄廷希“嗯”了声：“我妈刚出去送他们。”
沈如海和秦诗爱一早就带了礼物去庄家探望，沈齐找借口躲开没去，问：“你妈没对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怎么可能，她巴结你爸妈还来不及呢。”就连庄廷希本人，他妈也总对他说，一定要跟沈齐搞好关系，“全程笑脸相迎的。”
沈齐不信似的：“得了吧，再怎么巴结，我都把你打了，她还能没脾气？”
“你爱信不信。”庄廷希懒得解释，“哎对了，你……”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同时瓷杯搁在茶几上发出声响，沈齐对他说：“你等一下。”然后勾着脑袋向外看，问阿姨，“谁来了？”
“是我，”王昱恒举着他的手机走进来，“我给你送手机来了。你在给谁打电话？”
话筒里立刻传出“嘟嘟嘟”的一串忙音。
“好了，”沈齐晃了晃电话，“他挂了。”
王昱恒问：“谁啊？”
沈齐把电话放回原位，淡然地说：“昨天被你揍的人。”
王昱恒瞬间暴躁：“靠！他还有脸挂电话，我才要觉得晦气好不好！”
沈齐正想说什么，王昱恒把手机拍在茶几上：“还给你了，我先走了。”
阿姨端着茶点过来，沈齐指了指：“要不吃点再走？”
“不吃了，气饱了。”王昱恒头也不回。
沈齐担心一会儿秦诗爱就回来，没出去送他。
王昱恒生气走得快，穿过庭院走到大门口，不等门自动打开，他就上去拉开了侧边的小门。
刚踏出去，恰好撞上打算摁门铃的顾景，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顾景收回手，对他说：“你好。”
王昱恒张了张嘴：“你来找沈齐？”
“嗯，”顾景问他，“你也是？”
“昂，我找过了，话也说完了。”说完让开路，视线被对方手里的粉色礼盒吸引，上面还给扯了个蝴蝶结，王昱恒差点没忍住笑，“你进去吧，他在家呢。”
顾景尴尬地看了王昱恒一眼，说完谢谢，闷头直往里走。他是来过沈齐家的，更曾在这里住过一晚，路很熟。
沈齐不知道来的是顾景，阿姨没去开门，直接就进来的只能是他爸妈了，听见脚步声，他想也不想就往楼上跑。
于是顾景进来了扑了个空：“奇怪，不是说在的吗。”
“找我哥啊？”姜羽捧着一桶冰淇淋路过，“刚撒丫子跑上去了。”
“哦。”顾景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他。
“应该是回房间了，”姜羽大大咧咧地仰躺在沙发上，调了个电影边看边吃，“你自己去找他吧，我有点忙。”
沈齐的房间顾景也是认识的，于是他就自己去了。
还记得那次，沈齐领他上去时说的——六层是他的领域。
确实，除了沈齐以外，他再没见到任何人。
这层太空旷，饶是习惯一个人的顾景，听到清脆的敲门声在空气中回荡，他的心还是跟着跳了几下。
沈齐要是在的话，为什么不来开门？
顾景又继续敲，一下两下，叩在门上的手劲越用越轻，频率也越放越慢。
卧室里，沈齐的心就跟被猫爪子挠一样，前几下他就确定不是他爸妈了，后几下他以为是姜羽故意闹他，没理睬，谁知道外面那人还变本加厉了。
“烦不烦啊，都说了叫你自己……”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顾景看着突然开门怒吼的人，许久后，眨了眨眼说：“对不起，我是来赔你东西的。”
沈齐手握在门把上，他的表情跟他的话一起被冻住了。
“给你。”顾景把盒子放在他另一只空着的手上，然后慢慢向后退出去，“我先走了。”
沈齐忽然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腕：“等一下！”
“等什么？”顾景问。
“就是，”他哪知道等什么，他就知道自己手贱拉住了他，停了得有好一会儿，沈齐想起来他刚塞给自己的盒子，晃了两下，问他，“里面是什么？”
顾景说：“手机，赔给你的。”
“啊？”沈齐表示疑惑，“你赔我这个干嘛？”
“因为你的丢了呀。”顾景解释，“昨天丢在海里了。”
沈齐想起来了。
当时以为丢了，可他手机不仅没丢，甚至还被王昱恒送回来了，现在顾景赔他了，要怎么办？
告诉顾景真相，还是……
“手机我收下了，但不要你赔。”沈齐松开了他，让开身体示意他进来，“多少钱我转给你。”
顾景跟进来：“不用转给我，这就是我赔给你的，应该我花钱。”
沈齐笑着说：“你很有钱吗？”
顾景比了比手指：“有一点。”
他又是笑：“比我还有钱吗？”
“……没有。”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欠，顾景瞬间没好气，“但我也不要你转给我，这是原则。”
“什么原则？”沈齐把盒子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我的原则。”顾景转身关门，低声说道。
“你原则还挺多。禁止暴力，以理服人，”沈齐说着抬起一条手臂，悄无声息地抵在门上，“还有什么？”
顾景再次转身，发现被自己困住，想从另一边离开，对方又将另一边也堵住。
沈齐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对着他笑，更喜欢逗他：“不说明白不让走。”
顾景没有沈齐高，那种被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产生的压迫感，实在不算美好。他一字一顿，威胁般地回复：“慎重交友。”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拖鞋的趿拉声。
“嘘，”沈齐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话。”
身后是门，前面是沈齐，躲无可躲，顾景内心十分无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外的人也终于出声：“哥，舅舅打电话问你醒了没。”
是姜羽啊，沈齐松了口气：“就说我昏迷了。”
“哦好，”姜羽说，“我就这么说了。”
姜羽走后，沈齐将手从顾景嘴上撤离，低头看他：“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了。”
顾景回瞪了他一眼，将“慎重交友”四个字换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你要是再这么轻浮，我以后就都不跟你玩了。”
沈齐简直算得上顾景交友史上里程碑般的人物，言行不一、口是心非、无端找事，具备了所有好学生、好朋友不该有的品质。
更神奇的是，他总能让你把对他前一天所有的感觉清空，才不到一天，再见又是从零开始。
顾景每次都在自我怀疑和怀疑对方。
昨天我的感觉是错觉吗？昨天在我面前的是这个人吗？
轻浮这个词，因对方的行为和语言，自然而然地就从顾景口中蹦出来了。
准确定义。
“开个玩笑怎么就扯上轻浮了？”沈齐听着却觉得荒唐，“你是什么小姑娘吗，我跟你说话非得一板一眼认认真真？”
“那你也不能离这么近，动手动脚，还……”顾景稍稍侧目，盯着对方的手臂，因为穿着短袖，裸露的皮肤直接接触着他的脖子，“还把我堵在这里。”
沈齐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温度，愣了一下之后，缩得比弹簧还快：“就你麻烦。”
“不是我麻烦，是你的行为很不合适。”
“我说是你的认知很不准确。”从柜子上抽走盒子，沈齐走到床头躺下，边拆边说，“朋友，就是会偶尔动手动脚的，那种关系叫亲密，而不是你形容的轻浮。”
顾景对他的观点保持沉默，看着他把外层的包装纸拆开。
居然是带点小心的，而不是自己预想的那种暴力撕开，最后剥下的仍是一张完整的纸。
“要回收吗？”沈齐把粉色的包装纸递给他，“一直盯着我拆。”
顾景接过放在一边，再次走近、弯腰站他床边：“你先看看这手机是不是你原来用的那种，我不知道买没买对。”
沈齐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呀，我很认真的。”顾景直起身说。
沈齐打开了盒子，取出手机开机：“为什么非要跟原来一样？我喜欢的就是对的，所以你应该直接问我喜不喜欢。”
开机音效持续了几秒，顾景见他已经开始查看功能存储了，问他：“那你喜欢吗？”
新手机存储中特别醒目的一项，音频文件，占据了存储条的大半。
点开是各种钢琴曲的经典版本，还包括许多珍藏版。
沈齐抬起眼睛，顾景又说：“这里面大部分我都有黑胶唱片，你要是有特别喜欢的，可以找我借。”
沈齐轻轻咬了咬下唇，似乎在克制笑意。
“或者你要抄谱，我也都……”
“你怎么什么都随便借人啊？”沈齐打断了他，“不怕我借了不还？”
顾景被他直勾勾地盯着，感觉不自在，撇开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和尚喜不喜欢我不知道，”沈齐懒懒地笑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手机外壳上，“但我很喜欢，我也不会跑，放心吧。”
“只要把唱片还给我，随你跑哪儿去。”
“唱片重要还是朋友重要？”沈齐臭不要脸地说，“我要是跑了，你丢掉的最宝贵的财富不应该是我吗？”
顾景逐渐对他的骄傲与自恋产生了免疫：“还真不是，唱片才是我最宝贵的。”
沈齐冷了脸，威胁道：“给你一次改口的机会，不然……”
顾景看着他：“不然怎么样？”
几乎是一瞬间，手臂被拽，顾景整个人被背摔到了床上。
还没反应过来，沈齐就开始挠他痒，这家伙找地方太准了，他只要露出一点端倪，沈齐就得意到不行：“就知道你怕痒，要不忍着，要不改口。”
顾景被挠得实在忍不住，他一笑，沈齐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两人正在床上滚成一团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第 22 章 缘来竹马
姜羽进他哥的房间向来都是，先敲两下做做样子，只要门没锁，他一推就开。
那门最后是顾景关的，而他显然不会在别人家随意锁门。敲门推门的动作几乎是连在一起的，姜羽进来之后，就站在床尾看着他和沈齐。
“你们……在打架？”姜羽手上捧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电脑上搁着爆米花和冰淇淋桶。
沈齐仓皇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
刚才一阵混乱中，手不知怎么就伸到顾景衣服里面去了，顾景的体温比空调房的温度高了许多，他手掌原本湿热，拿出来后被冷风吹了个激灵。
顾景同样如此，本来不热的，都是沈齐发神经。
“神经……”没忍住，他还是这么骂了，坐起来拉好衣服，准备离开，奈何那兄弟俩一前一后堵着，“你们想干嘛。”
“小景哥哥，”姜羽喊了他一声，说，“你再生气也不能骂我哥呀，打架输了就输了呗。”
顾景皱着眉头：“谁跟他打架了？”
姜羽坚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不是打架，那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沈齐听不下去了，绕开顾景，走过去薅了把姜羽的头发：“你怎么这么烦，来干嘛的？”
“看电影，”姜羽笑嘻嘻地举了举电脑，“一起呀。”
“跟你说了我不看。”沈齐说，“在我赶人之前，请你自觉下去。”
姜羽把电脑放在桌上，抱着冰淇淋，人往床上一跳：“我不下去。下面有大哥，我怕他打我。”
“你们聊吧，我先回家了。”顾景摆摆手要走。
“你等会儿。”沈齐眼疾手快拽住了他，扭头继续跟姜羽对话，“大哥来了？”
“就在楼下呢，刚跟舅舅舅妈一起回来的。”姜羽躺在床头，用勺子挖着冰淇淋吃，“不知道来干嘛，反正我不想理他。他上次打我的事我还记得呢，才不轻易原谅他。”
顾景动了动被握住的手腕，无奈地说：“我要回家了。”
“……这没到饭点没到困点，你回家有事做吗。”沈齐后悔抓住了他，放走他又觉得奇怪，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总是手比脑子快。
顾景想也没想，回道：“谁告诉你我没事做的，我可以做的事非常多。”
“你妈说你在家就会看书，不然就是弹钢琴，无聊透顶了。”沈齐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床上。
“你……”
“别吵了，你俩就陪我一起看电影得了。”姜羽看他们半天了，吵吵吵真没意思，他拍拍左右的床垫，“我还能提供爆米花和冰淇淋，换别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沈齐对他说的“好待遇”嗤之以鼻：“谁稀罕你几颗爆米花。”
“切，你不吃拉倒，我还省几口呢。”姜羽把冰淇淋桶立在床上，又下去拿爆米花，捏了一颗塞进顾景嘴里，“给，我俩吃。”
还没嚼，海盐橘子的味道就在舌尖绽开，顾景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做事一直是循规蹈矩，就连吃零食口味都遵循经典口味，不尝试就不会出错。这是他第一次吃奶油口味以外的爆米花，竟然意外的很不错。
姜羽一脸“就知道你没吃过”的表情，问他：“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好吃？”
顾景诚实地点点头：“嗯，超级超级。”
姜羽爬到床上，把冰淇淋捧到他面前：“还可以蘸冰淇淋吃。”
用爆米花蘸冰淇淋？
接受值超标了，什么黑暗料理啊这是。
顾景犹豫：“你试过吗。”
“呃……”
姜羽的表情一看就是没试过，想拿顾景试毒。
沈齐直接把冰淇淋抢走，挪到床的右边坐下。
顾景扭头看着他，他就大少爷似地往床头一靠：“都过来啊，不是说要看电影吗。”
“你不是说不看的吗？”姜羽边说边往中间爬。
顾景也搞不懂沈齐，一会儿看一会儿不看的，翻脸比翻书快。
而且看他们这架势，是要在床上看，还要在床上吃吃喝喝，这……三个人这么搞，这床晚上还能睡吗？
算了，反正床的主人都不在意，他也就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顾景和沈齐一左一右，姜羽和电脑在中间。
为了追求观影效果，他们还拉了窗帘，气氛满满。
就是姜羽这孩子有点霸道，他看过的部分不肯给回放，就让顾景他们从他没看完的部分开始。
唉，随他吧。
顾景本来就是被赶鸭子上架赶上来的，看多看少已经无所谓了。
爆米花在顾景手上，可别误会是他有多馋，而是姜羽太懒了，吃个东西都要人喂。
不止顾景，就连沈齐都受不住姜羽撒娇又耍赖，说什么我的手都为你们扶电脑了，你们喂我吃点东西都不行吗。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行吧，喂就喂。
电影进度条已经走了五分之一，前情交代什么的，顾景一样没看到，再加上剧情貌似有点复杂，他看得云里雾里的。
此时，姜羽忽然张嘴“啊”了一声，很短的一声，代表要吃爆米花。
顾景拿了几颗喂他，然后自己吃一颗。
吃完爆米花，姜羽又张嘴了，这次的“啊”拖得有点长，说明要吃冰淇淋了。
沈齐本来就烦电影看不懂，挖了勺喂给他，抱怨道：“这放的什么东西，看都看不懂，你给我把进度条拉回去，我从头看。”
刚说完，电影里男主角陷入了回忆，在一团莫名其妙的烟雾中回到了少年时。
同时演员也换了，换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十分眼熟。
“这人好像是……”因为场景是在黑夜，沈齐看着不太确定，“是不是谢欢？”
“谢欢？”又听到了这个名字，上次去高中部摘玫瑰的时候也听到过，顾景想了想，“谢欢是不是我们学校那个——”
“不对不对……这电影走向有点不对劲。”沈齐说话时手在抖，从他塞进姜羽嘴里的勺子可以断定，快抖成筛子了。
“你磕着我牙了哥，”姜羽捂着嘴向后仰头，痛苦且口齿不清地喊着，“疼疼疼疼疼，疼啊，哥你快别往里怼了。”
姜羽后退，沈齐也后退，顾景看了赶紧帮着把勺子从沈齐手上抢下来。
这突然的，不知道还以为羊癫疯犯了。
“你怎么了？”顾景把勺子丢开，疑惑地看向沈齐。
而沈齐的视线却死盯着电脑，直到屏幕突然一黑，跳出一个白衣散发的女鬼，他终于确定：“真的是鬼片。”
顾景想，沈齐应该是有点怕的，但他害怕的反应跟别人不太一样。正常人害怕会选择闭眼，或是转头不看，而沈齐的反应则是，死死地盯着他害怕的画面，除了刚才的手抖，他没再表现出有多害怕。
顾景却被他吓到了，因为他现在安静的模样，真比屏幕里的鬼可怕多了。
“要不关了吧。”顾景说。
姜羽已经被疼痛折磨得躺在了床上，捂着脸发不出声音。
沈齐则是还在看。
没人反对，顾景说：“那我就关了。”
他还捧着爆米花，就想先把桶放下，再去关电脑。
谁知还没等放下，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来人和走道的光瞬间侵入，沈齐吓得直接把被子掀了，同时打翻了顾景手里的爆米花桶。天女散花般的，落下全砸在了躺在中间的姜羽脸上。
“救命，”姜羽几乎在哭了，“桶砸我脸了……”
而沈齐也终于加入了尖叫的队伍，一直“啊啊啊”地喊。
顾景已然是目瞪口呆。
这是在干嘛？
我在哪儿，我旁边的都是谁？
“你们在发什么疯。”一道低沉的少年嗓音插入，“姜羽，沈齐？”
室内并不明亮，那人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照出了他们的惨状。
顾景惊讶地发现，沈齐人已经摔到地上了，一脸惊魂未定地揪着被子。
“大哥。”
沈齐喊了那人一声，然后被他拉起来。
他就是姜羽说的突然造访的大哥。
顾景不止一次听人提过，沈齐有个姑父是市长，那市长的儿子也在他们初中部，叫梁翊。
“为什么坐地上？”梁翊疑惑地看了沈齐一眼，接着指了指床上，“姜羽又怎么了，鬼哭狼嚎的，还把床上搞得这么脏。”
姜羽还在爆米花堆里打滚，梁翊说着又把视线转到顾景身上：“这又是谁，你们三个刚才到底在干嘛？”
不知是感觉丢人，还是没回魂，沈齐嘴唇紧闭。那人又逼着问，顾景不得不开口：“……在看电影。”
好在电脑没掉下去，只是被掀到了床的一角，画面和声音都还完好，并且在继续播放着。
阴森的配乐，黑暗的色调，是部鬼片无疑了。刚才被沈齐打扰得没仔细看，现在静下来，顾景看清了视频里的少年男主。
要不是已经知道这是部恐怖片，他肯定不信，这么一位美少年居然演的是个恶鬼。
“看的什么……”梁翊顺着顾景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笑了声，“哦，原来在看我小叔啊，怪不得沈齐吓成这样。”
“为什么？”顾景下意识问。
“这电影上线的时候我看了，恐怖片。沈齐从小最怕的就是这个，每次看都要鬼叫。”梁翊抬手在沈齐头上摸了摸，故意似的，“没进步啊弟弟。”
沈齐欲言又止，瞄了对方好几眼：“我……”说着又转头对着顾景，“不许说出去，跟谁也不许说！”
顾景愣了愣，点头：“哦。”
第 23 章 缘来竹马
后来顾景知道了，这部电影里的少年男主，原来真的是他那天在高中部遇到的学长谢欢。
谢欢是沈齐那位市长姑父的幼弟，所以沈齐的表哥得叫他一声小叔叔。
这些信息都是从姜羽那里听来的，沈齐嘛，自那次被吓到，就绝口不提“谢欢”这个名字。
顾景也就装作无事发生，不去触碰沈齐的痛点。
可惜他们都低估了谢欢的影响力。
谢欢只是客串了五分钟，当时那部电影上映后也根本没有水花溅起，大家都以为就这样了，谁能料到，之后他竟然因为网传的试镜视频迅速走红。
不知道高中部现在什么样，反正初中部炸锅了。
本来就因为长相在学校人气爆棚的谢欢，现在直接被捧上了神坛，放学前后总有一群初中部的学妹跑到高中部去追星。
哪怕是短短的十分钟课间，谈论的、换卡的、大摇大摆外放电影的都有。
顾景第一时间想到，会不会沈齐所在的一班也是这样？
如果这样，那沈齐岂不是惨了，哪儿都躲不掉。
上课铃很快打响，这节是音乐课。一般学新歌的第一堂课老师会来班级上课，先教会谱子，第二堂课才转去专业的音乐教室。
课本上教的大多是比较经典的曲目，比如今天学的这首，顾景在刚接触钢琴的时候就已经学习过了。
于是课堂摸鱼就变得理所当然。
他摸鱼的方式不像别人偷玩手机偷看漫画，就是单纯发呆。
“顾景。”
“顾景。”
“喂，喊你呢。”
身后有人压低声音地喊着，混在老师的授课声中，顾景没听太清，也没回头。
后桌就踢了踢他的椅子，他低头看，桌底下伸出一张小纸条：“张宇豪给你的。”
张宇豪就是上次在食堂找他麻烦的人，这次又想干什么？
顾景回头看了一眼。
“他叫你快看。”后桌说。
顾景：“……”
展开，纸上是一行狗爬字，有些字勉强能看清，有些字直接识别失败。
「你xxxx沈齐要一xxxxxxxx？xxx哥们儿求你，拜托了！！！！！！！」
末尾用了一串感叹号，最好笑的是那个“哥们儿”。
一直以来，张宇豪在班上都是明目张胆地喊顾景孤僻怪，近期因为沈齐的关系，不那么针对他了，就把他当透明人。
今天是怎么了？还哥们儿？
纸条看不懂，又因为上着课，顾景没理他。
张宇豪坐不住了，开始疯狂输出小纸条。他是写在作业本上的，传给顾景不能直接连本子传吧，得要撕下来，偏偏这人撕纸的架势大的不得了，生怕老师注意不了他似的。
音乐课不像其他文化课，老师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张宇豪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连顾景都察觉到了，老师一直盯着后排，只有张宇豪没发现，继续托人给他传一些看不懂的天书。
后桌十分热心肠，一次又一次地踢他的椅子，只不过这次纸条刚递出去，顾景还没接，老师就踩着高跟鞋过来了。
顾景感觉被“完蛋”两个字砸中了脑袋。
果然，老师看了几眼，然后把纸条递给他，说：“你朋友的字我还真认不出来，不如你给大家读一读，我听听讲的是不是与课堂相关的事。”
顾景闭了闭眼，无奈地接过来，再睁眼望去，纸上又是圈又是叉的，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小作文。
这哪是小纸条的规格，简直离谱，最可怕的是这字……
“抱歉，邹老师，”仔细辨认后，他说，“我也很难读通顺。”
全班同学哄然大笑。
邹老师也笑了，说：“好，那就张宇豪自己读。”
纸条被抽走，又被送回了原主人的手上。
在全班的注视下，张宇豪再怎么厚脸皮也有些抬不起头，支支吾吾地开始念：“顾景，顾哥，景哥，我他妈都叫你哥了，拜托你就帮帮忙，找沈齐要一张谢欢的签名照吧，要不到我姐就会抢走我全部的零花钱，你想看到我饿死街头吗？上次食堂的事我很抱歉，也已经跟你道歉了，连道歉信都写了，整整八十八个字，多吉利的数字，我特意给你凑的。只要你帮我这次，这个学期你的午饭我包了，先说好，我只负责给你排队打饭，卡还是要你自己刷……”
“等等等等，”邹老师挥了挥手，“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你念这些简直是浪费全班同学的时间。”
“您叫我念的呀。”张宇豪委屈道，“我还不愿意念呢，把我脸都丢尽了。”
邹老师说：“谁知道你这么实诚的，你那字儿，就是瞎念我也不知道。”
顾景没忍住，笑了一声，不巧被老师听见了，立刻枪头调转：“还有你顾景，光我看见的，这是张宇豪传给你的第七张纸条了吧，只读不回，多伤同学的心啊。”
这是什么逻辑？顾景偏了偏头，看了眼邹老师，伸在校服口袋里的手一直攥着前几张纸条：“我看不懂他写的什么。”
就连上次的道歉信，他四封有三封都没看明白，说是道歉信，那字儿写出来就像是在骂人。
“所以呢？”邹老师把话筒又给到张宇豪，“你以后要怎样？”
张宇豪不情不愿地说：“练字。”
邹老师竖起了三根手指，秒变严肃地说：“一天算你三张字帖，截止到下堂课我来收，不然我就找你的班主任，举报你上课骚扰同学，明白了吗？”
“……明白了。”
顾景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岂料下课铃一响，邹老师就叫他去办公室一趟。
邹老师的办公室在三楼，顾景跟在后面上楼梯时，猛然想起，一班也在三楼。
刚开始还在为老师找他为什么事发愁，越往上走，他脚步越沉，沈齐在一班，而上次之后，他就再没跟沈齐单独说过话。
主要是沈齐躲着他，应该是从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对目睹一切的他产生了抗拒。
好几天了，顾景还在想这个劲儿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或者他再主动一次，毕竟沈齐是个别扭怪。
闷头走路，心里还想着事，结果就被人堵了路。
狭路相逢的人总有这样的默契，你往左他也往左，你向右他也向右，错不开了是吧。
两个当事人没说话，旁边有人先问起了顾景：“你瞎了吗，会不会看路？”
“同学，上下楼梯靠右行，我没走错，走错的是你。”顾景抬起头继续说，“而且我不是故意拦路的，你不应该这么指责……”
跟他撞上的是沈齐。
“刚才那是我们班同学，”沈齐看见顾景也是一愣，很刻意却又不明确地解释着，“我的声音你听得出来吧。”
顾景缓缓地点头，然后让开路：“你先走。”
已经步入走廊的邹老师回过头，见他没跟上，便喊：“顾景。”
顾景应了声：“来了。”
“老师找？”沈齐没急着下楼。
“嗯。”顾景刚准备抬起的脚顿了顿。
沈齐又问：“有没有说什么事？”
“不知道，突然叫的。”顾景向上跨了一级台阶。
“今天放学——”沈齐突然开口，又戛然而止。
“放学，”顾景转头看向他，“做什么？”
沈齐就不说话了。
顾景抿了抿嘴唇：“那我走了。”
到了办公室，邹曼怡从她桌底的小冰箱里取了瓶水放在桌上，对顾景笑了笑：“给，最后一瓶，老师都没舍得喝。”
顾景碰了碰瓶身，指尖沾上凉气和雾水：“您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邹曼怡忽然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刚才我看见你跟沈齐说话，你们真的很熟？”
“算、熟吧。”顾景数了数日子，“今天是我们成为朋友的第七天。”
邹曼怡干笑了两声：“那是真熟啊。说真的，老师问问你，如果……”
顾景点了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老师是说如果，”她看了看周围，一大堆刚下课回来的老师，于是招手让顾景靠近，低声问，“如果你问他要谢欢的签名照，他会拒绝吗？”
闹了半天，就是问这个？顾景无语了片刻，回复道：“可能会。”
得到结果后，邹曼怡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说：“可能，不是绝对。要不你帮老师试一试？”
“帮您？”顾景一直以为邹曼怡喊他来，是为了帮张宇豪。
“其实是我有个朋友……”邹曼怡是今年刚招进的一批老师，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会追星不奇怪，但跟自己的学生说起这个就挺不好意思的，“嗯，要不还是算了吧。”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顾景说：“我可以帮您问问。”
主动也是需要契机的。
他去找沈齐不能像刚才一样无话可说，要签名照是个很好的话题。
第 24 章 缘来竹马
教师办公室在每层楼的最东边，从里面出来后，顾景就想从东边的楼梯直接回班级。
巧的是，他刚出走廊，沈齐又带着那群人出现了，估计是从小卖部回来的，一个个手上都拿着饮料和零食。
顾景真有点佩服他们，学校规定除了中午和晚上放学，其他课间是不允许去小卖部的，他们这群人倒好，不仅去了，回来时还敢走教师办公室旁边的楼梯。
沈齐显然是他们的头头，走在最前面，两手空空插着口袋。
顾景下意识让道，刚往旁边偏了偏，就感觉手被拽了一下，沈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学等我。”
低头发现邹老师给的水没了，转身再看，沈齐已经拧开瓶盖，边喝边走进了一班教室。
顾景弱弱骂了他句：“强盗行为。”
想搭理人就搭理人，不高兴了话都不说一句，可不就是强盗。
回到教室，顾景立刻被张宇豪围住了。
对方可能觉得已经丢了面子了，再丢也没多大所谓，几乎是抱着顾景的大腿说：“兄弟，你就帮我这次吧，你是不知道我老姐有多凶悍。你说她凶悍吧，她又抹不开面儿上高中部堵人去，就敢威胁我这个亲弟弟，我快被她折磨死了。”
围观人群不少，他不要面子，顾景先不好意思了，急忙拉着他起来：“帮你帮你，你快起来。”
“真的？”
“就这一次。”顾景拉开椅子坐下，边收拾桌面边说，“还有，你别叫我兄弟了，很奇怪。”
张宇豪抹掉额头的汗：“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帮我这次。”
顾景从抽屉里取出了下堂课的课本，想了想，说：“但可能要等到周末。”
“只要能拿到就行！”张宇豪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块小蛋糕摆他桌角，“谢礼，我姐给的。”
顾景想说不用，但张宇豪怕他张口又反悔，忙不迭地溜了。
这款草莓盒子蛋糕挺好吃的，就是天太热，上面的果酱化了，沁到白色奶油里面，看上去有点糟糕。
顾景把它放进了抽屉里，最后两堂英语课结束，放学收拾书包时拿出来，一整个更难看了。
看着食欲是没多少了，丢了吧，这又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教室里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就顾景还坐在座位上，对着个化了的草莓蛋糕发呆。
沈齐叩了叩他旁边的窗户，好笑地说：“你怎么回事，每次我看你一个人就是在发呆，这次对着一个破蛋糕，没事儿吧。”
顾景没抬头说：“有事。”
沈齐：“……”
顾景没有背书包走人的意思，打开蛋糕盒子，又拆了勺子的包装：“我感觉遭到了你的冷暴力。”
他蹙着眉头，用勺子挖了层融化的果酱，送进嘴里后眉头蹙得更深了。
那口一看就又甜又腻，沈齐握住他想挖第二勺的手腕：“别吃了吧。”
沈齐大半个身体从窗户伸了进来，影子将桌面分割成两半，草莓蛋糕躺在了没有光的角落。
顾景转头看着他：“为什么你总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才来找我。”
沈齐怔了片刻：“你每次发呆，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顾景摇头：“不是，今天才想的。”
沈齐问：“所以你得出的答案是什么？”
“答案是……”顾景顿了顿，说，“你不想让你的朋友们知道。”
沈齐没有立刻否认，想听他一次性说完：“还有呢。”
“上次假期之后，你就一直躲着我，今天在楼梯遇见，你忽然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心里居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开心。”挣开禁锢着自己的手，顾景又将勺子伸进了盒子里，这次挖到了混着果酱的奶油，“但我不应该那样，除非你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因为朋友之间是要平等的。”
沈齐心想，只有你敢跟我提平等。
他懂顾景的意思，同时觉得稀奇，交个朋友这么较真，地位平等就算了，连感觉都要平等。
思考问题的同时，顾景机械地抬起手臂，勺子快到嘴边却突然被制止。
微风将两人的影子拢到了一处，顾景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课桌上，沈齐的影子迅速凑近，吃掉了他勺子上的蛋糕。
“平等了。”
顾景手腕一松，又听见沈齐说：“也是真的难吃。”
待顾景转头，沈齐已经从前门走进来了，拖来前桌的椅子，面对他坐下：“现在是答题时间。”
顾景懵了一下，勺子掉进了蛋糕里，被沈齐捡了起来，挑起唯一一颗草莓递到他嘴边：“第一次，我让你给我送花，你是怎么做的？”
“……等所有人离开后。”顾景泄了气。
“所以我自然以为你喜欢跟我单独相处。”沈齐这话还是说得委婉了，他知道顾景其实有点社恐。
顾景：“……”
居然没反驳，太有意思了。
沈齐抖了抖手腕：“我手都酸了，你的草莓还吃不吃？”
顾景瞄了他一眼，垂眸靠近。
沈齐又迅速把手挪开：“朋友之间应该遵守的准则不仅仅是平等，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犯了错，该怎么弥补我呢？”
顾景盯着那颗沾着奶油果酱的草莓，说：“那只是理解失误。”
沈齐笑了一声：“还狡辩。”
“好吧，我承认我误会了你的好意。”顾景说，“但是你也有错，上次的事我答应了不告诉别人，你却不信任我，还一直避开我，给我造成了困扰。”
“你的困扰就是我不理你？”沈齐说着又把草莓送到他嘴边，示意他张嘴。
顾景感觉在被耍，可他又没有办法逃脱这个圈套，只好吃了那颗草莓，好在这次沈齐没撤手。
等他咽下后，沈齐也终于松口：“我承认这几天是有点躲着你，但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我一看见你就……就会想起你那天看我的眼神。”
顾景问：“什么眼神？”
“难以置信沈齐怎么会这么胆小。”沈齐把勺子放回了盒子里，“还有，我怀疑你想笑话我。”
糟糕，被说中了。
顾景眨了眨眼。
他这表情又给沈齐气笑了：“真的有？”
“一点点。”顾景急忙表示，“我保证，真的只有一点点。”
因为实在是很难想象，沈齐这样的人，居然会害怕电影里的虚假映像，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再加上那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经历过的人应该都会觉得好笑吧。
沈齐推开了椅子，倾身过去说：“你既然承认了，那么我就要驳回你对我的指控。”
“驳回……”顾景理亏，低头避开沈齐的视线，“成功。”
就在他以为沈齐要提出惩罚的时候，对方忽然说：“单纯好奇，不含任何恶意，我真的想再问一遍，你以前在扬州真的有朋友吗？”
“有。”
“那他们的阅读理解一定很好。”沈齐挠了挠他的下巴，“需要读懂你，还需要……”
“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就要感觉到恶意了。”顾景向后靠到了椅背上，“有就是有，虽然比不上你朋友多，但物以稀为贵，我的朋友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沈齐抓住重点：“你终于承认我贵了？”
顾景惊讶于对方的理解，半晌答不上话。
“别发呆了。”沈齐又凑过去挠了挠他的下巴，“回家。”
他们在教室待的确实久了点，学校南门外车辆行人逐渐稀少，只有少数放学不积极的学生还在逗留。
顾景是其中之一，难得沈齐也是，更难得今天没见沈齐家的司机在外等候。
“你怎么回家？”顾景问他。
沈齐说：“跟着你回家啊。”
“我坐公交。”
“我也不是不能坐。”
“站台在对面。”顾景指了指斜前方，“过马路，还要走一会儿。”
马路对面有一排商铺小店，跟校内的小卖部不一样，这里的小店会兼卖一些明星周边和小说杂志。
顾景一眼就看见了店外张贴的谢欢的海报，条件反射地挡在沈齐面前。
“你是不是忽视了我们的身高差？”沈齐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发旋，“本来没注意的，你这么刻意，我想不看见都难。”
顾景“啊”了一声，转身说：“我忘了。”
“你是不是还忘了帮别人找我要谢欢的签名照？”沈齐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挪到远离车道的一侧。
顾景说：“其实我打算找姜羽的。”
那会儿答应了别人才想起来，不能在沈齐面前提谢欢，找姜羽也行，就是他主动的计划要落空了。
事实上，在沈齐对他说“放学等我”的时候，他的计划就已经落空了一半。
之后的交谈更是，绝对的失败。
越往主路走，两侧梧桐越茂盛，不似商铺附近修剪太过，那里的枝干几乎要将天空遮蔽。
阳光穿不透，被剪裁成了无数繁星坠落在树荫里。
站台也在树荫里，他们到那时，恰好一片梧桐叶落了下来。
沈齐伸手接住，转头问旁边的人：“这是偶然事件吗？接住了会不会有好运？”
“这个我不知道。”顾景从他手上取走梧桐叶，“我只听人说过，如果接住了北门外落下的樱花，就会交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女朋友。”
南门梧桐雨，北门白樱花。
转到春溪一中之前，顾景被父母带着在学校周围熟悉过，后来有一次登学校官网，他看到留言区提起最多的，就是有关北门樱花的故事。
沈齐在这里的时间比他长，却好像是第一次听说，听完就吐槽：“高中部那群人还真是迷信。”
“可能也有关于梧桐的，只是我没看到而已。”顾景捏着叶柄转了一圈，抬头看见转道驶来的公交，拉着沈齐的衣摆说，“车来了，走吧。”
第 25 章 缘来竹马
高三生即将迎来高考，端午之后学校就停了他们的晚自修，临近考试这几天，放学时间也提前了。
这辆公交是从北门绕过来的，司机很安静，乘客也很安静，谁都不想打扰后排几个捧着书看的学生。
以前还会有人劝，告诉他们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这不快高考了，大家都能理解。
顾景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齐坐在他旁边，或许是环境太安静了，两人都不好意思打破。
手上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左摇右摆，顾景的视线就跟着摇摆，很无聊，又很神奇。
沈齐居然会跟着他坐公交车回家。
他居然会和沈齐成为好朋友。
从前在扬州，他只有两三个交流学习的同学，相处久了，才升级为朋友。现在才认识沈齐几天，居然就……
难道真像妈妈说的那样，他不应该套用以前的交友模式，尤其是对待沈齐这样的特殊人群，他需要重新规划，减少矛盾的发生，才能维持友谊的长久。
虽然那样会浪费时间，但好在他现在的时间很多。
嗯，可以开始规划第一步了。
“第一步……”
刚动脑就被难住了，找不到切入点，也没有可供参考的终点，要怎么开始？
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嘴里还嘟嘟囔囔，沈齐快被逗死了，推了推他：“你在干嘛。”
“啊？”顾景抬眼是迷茫，“没、没干什么。”
“没事做，不如听会儿音乐？”
说着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和耳机。
他是只有看到实际连接才会放心的人，使用的一直都是有线耳机。
给了一只顾景，另一只自己戴上，手机没设密码，他划开的瞬间，顾景认出来：“是我赔给你的手机。”
不仅没设密码，就连屏保壁纸都没换，跟出厂时一样。
沈齐“嗯”了声，点开音乐文件夹，盲点了一首。
好巧不巧，点开的是那首《RememberMe》。
沈齐听到前奏就愣住了，顾景跟着也是一顿，捏着耳机线说：“里面有几首是我自己录的，可能没那么好听。”
说实话，这是沈齐第一次点开听这个文件夹，在此之前，他一直循环的是他偷录的顾景弹奏的曲子，也就是现在正在播放的这首。
怎么会不好听呢，不好听能让他一听就静心么？
可是现在，他心虚到静不下来。
顾景见他不说话，转头看着他，而他皱眉盯着手机屏幕。
真的有这么难听吗……
“换一首吧。”
顾景伸出食指，还没碰到屏幕，沈齐就将手掌盖在了上面：“不用。”
“好听的。”他又低声说，“就是……你弹得这么好，我有点嫉妒。”
顾景沉默片刻，然后低头抿唇。
抵达了一处站台，车内开始下人，沈齐趁着这点混乱捂脸骂自己：“我在说什么鬼话。”
顾景没听到，还沉浸在被沈齐嫉妒的好笑事件中。
不能让沈齐发现他在笑，得尽力忍着，他手动拨下上扬的嘴角。
因为第一次在公交车上有事可做，又有人陪着，他心中的计时器被摁了暂停键。
果然，人不能一心二用，想着别的就会忘记正在做的。
听到广播里报出陌生的站点，他转头看了看车上贴的路线图，十几秒后说：“我们坐过站了。”
沈齐像是找到了台阶：“你经常坐这班车，我是第一次跟着你的，现在坐过站了，责任在你。”
“怪我怪我。”越来越陌生的环境，转弯驶过江边，视线追随向后倒退的灯塔，顾景说，“下一站就下吧，坐返程回去。”
一个人他就不紧张了，问题是现在他还带着沈齐走上了“歧途”，心中难免有几分焦躁。
沈齐没想到他真会自责，笑道：“怕什么呀，我从小在春溪长大，过了江就是海，这条路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不用导航，背我都能把你背回去。”
谁理他口无遮拦的玩笑话，顾景勾着脖子向前看，周围的建筑逐渐稀少，视野跟着慢慢打开。直到广播播报到终点站，他们真的抵达了海边。
为了躲公交的噪音，沈齐弯腰在他耳边说：“就跟你说了，这路我熟。”
下车的瞬间海风拂面，带起发丝，露出了额头，少年清爽干净的气质展现无遗。
沈齐一贯觉得他身上有种与世无争的淡然，而在这一刻，他的眉眼间都是向往。
向往大海，向往夕阳，向往自由。
向往一切不需要规则、不需要解释因为所以的事物。
“要不要试试看，”沈齐牵住他垂下的手，又用一句话吸引他的视线，“夕阳落下海平线之前，我们能不能追上。”
脑袋瞬间一片空白，顾景眨了眨眼：“不回家吗？”
沈齐对他说：“家永远在那里，但夕阳会趁你不注意悄悄溜走。”
日落大道，默默将橘光藏在他们交握的指缝间，同时指引他们奔跑的方向。
顾景没时间思考沈齐的话，只是本能地跟着他向前，然后一起停在被浪打湿的沙滩上。
此时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
沈齐转头看着他：“在这里看到的夕阳，好像真的比较特别。”
顾景笑着点头，眼中是夕阳落在海上的颜色，他说：“我也喜欢。”
“喜欢什么？”沈齐忽然问。
“都喜欢。”站在海边，视野变得无限开阔，顾景发现一朵形状奇特的云，指给沈齐看，“那里，看到了吗。”
沈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可以拍张照片记录下来。”
“嗯。”他往身上摸，才想起来，“……我没带手机。”
沈齐表示质疑：“别告诉我，你上学从来不带手机。”
“校规是这样规定的。”顾景说。
沈齐真是服了他了，掏出自己的手机：“喏，先用我的拍，回家再传给你。”
沈齐也不盯着他，四处看附近有没有卖饮料或椰子的摊位。
只可惜不逢周末，又临近傍晚，没有商家出摊，今日的海边冷清得出奇，只有他们两个。
顾景拍完了照片，退出相机，点开相册想要回看一遍，忽然发现了异样。
多了壁纸和很多软件，翻过背面一看，手机壳都跟那会儿在车上看到的不一样。这不是他赔给沈齐的手机，而是另外一部。
沈齐居然带着两部手机上学，听音乐和玩游戏需要分得这么开吗？
可能沈齐就这习惯吧，顾景没再想了，直接打开相册。
然后他又发现了异样。
有个被命名为“助眠”的视频，封面上的人物背影太过眼熟。
那件衣服，那架钢琴，那间教室，不就是……
点开，果然是。
拍摄日期居然在五月，那个时候他刚搬来春溪没几天。
视频给的冲击还没过，他又看见另一个叫做“打倒小白兔”的相册。
忍不住好奇点开了，里面是他上传补习班群的奥数题，即使不认笔迹，作业纸上方“顾景”两个字也可以证明。
“拍完了没？我刚转了一圈，这里到处没有——”沈齐话说一半愣住，视线落在顾景手上。
顾景也没问他要解释，关闭电源键说：“拍完了，还给你。”
沈齐接过来，瞅了他一眼问：“你不好奇？”
“好奇你要打倒我？”顾景转身往岸上走，小声说，“还是怎么用我助眠……”
还真是什么都看到了。
沈齐伸手拽住他书包的带子，迫使他停下转身：“背后笑我是吧？来，有本事当着我面儿笑。我就拍了怎么着，我就嫉妒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顾景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真的可以笑？”
沈齐咬牙切齿：“你试试。”
顾景说：“你先松开我。”
沈齐猜他没有胆量，谁料松开兔子就跑了，笑着跑的。
第 26 章 缘来竹马（倒v开始）
通往海边方向的公交运营结束得早,等他们准备回家的时候，最后一班车已经出发十多分钟了。
沈齐没给他们家司机打电话，直接叫了个附近的出租,顾景上车前来了句AA，差点没把他气死。
“我看上去像是缺钱的人吗？”他用力摔上车门,冷不丁遭到司机的一记白眼。
顾景也没搭理他,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
“你是生气了吗？”沈齐自己没扣安全带，首先抢走了顾景的,“刚才是你先挑衅我的，我也就勒了你脖子两下，你还敢跟我生气？”
顾景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然后把安全带系好：“你非用身高压制我，我就有生气的权利。”
就算不用身高压制，你也打不过我啊笨蛋。
沈齐以前最讨厌别人没有自知之明，可是如今却在斟酌如何才能不伤到顾景的自尊心。
到底当时为什么要说他矮啊？明明那是让人感觉很舒服的身高,抓他就跟抓兔子似的。
兔子,应该是比较可爱的动物。
有的人想着想着就走神了,兜里震动都没发现。
顾景被他贴着腿,跟着也感受到了，于是晃了下腿,提醒他：“手机响。”
沈齐看见来电显示笑了下,问顾景：“猜猜是谁？”顾景摇头，他把屏幕转过来,“你妈妈的电话。”
没等顾景问,沈齐已经接起来了。
“阿姨好。”
“对,我跟他在一起。”
“您不用来接我们,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好的,家里见。”
真是玩疯了，竟然忘了给家里打电话。
顾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思索了片刻，转过去问沈齐：“你怎么有我妈妈的电话？”
“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沈齐没说是他主动要的，只说，“阿姨不放心你，让我在学校多关照关照你。像今天这种情况，要不是我，阿姨该多担心你啊。”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早就回家了。
顾景又敲了两下头，提醒自己忍住，为了友谊地久天长，最好不要发生口角。
“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沈齐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换了别人，倒贴我都不会陪他坐公交，更不会带他看这么好看的夕阳。”
夕阳确实好看，公交也确实陪他坐了，还得到了一片幸运的梧桐叶。
这么看来，沈齐虽然说话欠，但是个会做实事的人，值得继续交往下去。
“下次，”他放下手，认真地问，“你还会陪我么？”
这是经过思量了啊，沈齐真怀疑他脑子里是不是有张逻辑图，说什么做什么都保持认真。
“会不会有一天，你能对我冲动一回，不经大脑，想做什么就做了。”沈齐突然这么问。
“冲动？”顾景疑惑，“比如？”
“打我一巴掌。”
“你的脑子才是被偷走了吧。”顾景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看他，“想我冲动打你？”
司机也被这少年人聪明的大脑惊到了，到地后就是一个急刹，告诉他们可以下车了。
顾景下了车就走，不带等人的。沈齐跟在他后面说：“你问的比如。”
顾景嫌后面跟着个傻子，走路故意弯弯绕绕，有要甩开他的意思：“是我问的，但你的回答也不该是这样的呀。”
“那你想要我怎么回答？”沈齐追着说，“比如你一冲动就亲了我？你觉得可能吗？”
脚步瞬间停住，顾景转身，看他依然带点不正常：“确实，比打你更不可能。”
“虽然这么说会很奇怪，但我是真的，真的有点想要带坏你。”沈齐说，“不是教你做坏事，而是想要你自由一点，别被一些东西束缚。”
顾景有在认真理解他的话，却不能完全理解。
这次他没有刨根问底，因为他觉得沈齐知道的也不一定有多深，他们这样的年纪，懵懵懂懂的认知很多，一句句条理分明地列出来很难。
确如他所想，沈齐下一句就是：“我自己也乱了，就是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以后我想明白了，再说给你听吧。”
顾景点点头，朝沈齐挥了下手：“那我就先回家了。”
然后就被沈齐揽住了肩膀：“一起。”
“你到家了。”顾景指着前面，“我家才要再往里走。”
“我当然知道，但是阿姨电话里说了，叫我一起回家吃饭。”沈齐戳着他的脸颊，“这个回家，就是回你家。”
又是低头说话，这种行为就是在炫耀他有多高，提醒自己有多矮。
顾景一下躲开了他，不让他再把手搭上来：“就这么走好了，你压着我难受。”
沈齐向上拉了拉书包：“我不难受。”
“我难受。”顾景说完就跑，也不知道跑什么。
*
顾青许估摸着他们快回来了，打开门一看，顾景跑得脸都红了，停下撑着膝盖喘息。
“怎么又跑啊，天这么热。”她摸着儿子的脸。
“阿姨好。”沈齐一会儿也跟来了，见到顾青许表现得十分礼貌。
顾青许对他笑了笑：“我就知道，我们小景放学不回家，只能是跟你走了。”
“今天是我跟着他，”沈齐转身帮忙关门，“他带我坐公交回家，结果我们两个只顾着聊天，不小心坐过了站。”
顾青许听完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景：“真的？”头一次发现儿子会犯迷糊，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激动，“是程序出错了吗宝贝？”
沈齐“好心”替他解释：“可能是我们坐的那辆车，报站声音太低了。”
顾景被狠狠戳到了，被自己的妈妈和沈齐一起笑话，他不要在这里待了。
换了鞋，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
段钟毓听见一阵哒哒声，匆忙从厨房跑过来问：“怎么了老婆，发生什么事了？”
顾青许耸了耸肩：“我又惹到你儿子了呗。”
“早说过了，他不禁逗的。”段钟毓食材处理到一半撂下的，现在手上还带着手套，看见有外人在觉得失礼，赶忙摘下，“抱歉抱歉，我刚才在做丸子，龙虾丸子，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这话显然是问沈齐的，他也很会答话：“这个季节的龙虾最好吃了，做成丸子还不用我自己剥壳，怎么可能不爱吃。”
段钟毓一听这话就笑了：“跟我们家顾景的想法一样。”
“咱们赶紧去做饭，孩子们该饿了。”顾青许推着段钟毓进厨房，转头对沈齐说，“小景估计在房间写作业呢，三楼左转第二间就是他房间，你自己去找他，我先帮你们洗点水果吃。”
沈齐在长辈面前格外乖巧，说要跟去帮忙，被顾青许笑着赶走了。
三楼，左转，第二间。
沈齐走上去，先是敲了两下门，没人应。
顾景这人还真是……有点气性。
不过他是得到顾青许允许的，就算顾景不给开门，他自己还不能直接进去吗。
反正门又没锁。
这房间比他想象的还要有秩序，放眼望去没有一点乱放的痕迹，最能体现细节的书桌，上面书籍被顾景分类排列得堪比图书馆。
手指从一张张书封上划过，沈齐竟然细看起了上面的标签。标签是手写的，顾景的字迹除了漂亮，还十分地好认。
应该是练过的，他想。
只是这么看着，他没有翻动一页，怕某人发现了又生气。
不过他好像从进来就没看见有人在，这房间这么齐整，藏只兔子都会被发现，顾景不太可能会藏在哪儿吧。
忽然，沈齐手指一顿，他看见了墙上贴着的几张作业纸。
这次不是手写的了，是打印出来的奥数题。
而且这字迹……
“妈妈，他人呢？”顾景下来看不见人，以为沈齐走了。
顾青许端着刚洗好的水果：“我让他上你房间了呀，你没看到吗？”
一直在琴房猫着的顾景：“……”
他扭脸就往楼上跑，顾青许在后面喊：“顺便把果盘——”结果还是没喊住人，“唉，这孩子。”
拜托千万不要让沈齐看见那些东西，他边跑边祈祷。
到了到了，快到房间了，拜托门一定要是关着的。
蹬蹬蹬爬上三楼，在看到房门紧闭的那刻，顾景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他以为沈齐找错了，可能还在哪里瞎转呢。
然后一推开门——
那人正靠在书桌前，指尖夹着从墙上取下来的一张纸，他垂头低眸，嘴角还噙着笑。
顾景立刻冲过来，谁料对方反应极快，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原来你也这么嫉妒着我啊，而且你比我还过分，存照片不够，还要打印出来，贴在书桌前天天看。”
“别说了，快还给我。”身高受限，他怎么都够不到，却还是执拗地去抢。
沈齐继续说着令他无颜的话，即使他理直气壮，解释起来也显得苍白：“不是嫉妒，我只是觉得输了，贴在那里提醒自己下次要比你更快解出答案，不是你认为的……”
“没关系，人生很短的，反正到一百岁我都会记得。”沈齐逗够了，松手还给他，随后掏出手机晃了晃，“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事，当然要拍照存证。”
顾景觉得自己完了，他怕自己忍不住要让一个人消失。
忍住，为了友谊地久天长。
“扯平，”他平复了情绪，闭了闭眼又睁开，“以后我不提你那件事，你也不许提我的。”
沈齐故作思考了一会儿，低头在他耳边说：“仗着脸皮薄，占我便宜是不是？我又不在乎。”
顾景捏了捏拳头，真想给他来一下子。
太欠了这人。
“好好好，”沈齐怕了他似的，站直身体，竖起手指保证，“不提，行了吧。”
第 27 章 缘来竹马
都知道顾景不禁逗,结果上了桌，一个个又都喜欢逮着他开玩笑。
顾青许带头，沈齐左帮一句右帮一句地辅助,老实人只有段钟毓一个，每每说着,快别欺负我儿子了。
顾青许用公筷给沈齐夹了菜,说：“咱们就得这样，不然顾景以后非得跟他爸爸一样。你瞧瞧,呆不呆。”
顾景急忙否定：“我才不会像爸爸一样。”
正准备帮他说话的段钟毓：“……”又改围攻我了是吧？
“就目前相处看来，我觉得叔叔这样正合适。”为了安抚段钟毓，沈齐直接把自己亲爸给出卖了，“既不会太板正，又不像我爸那样活泼过头，我妈在家经常嫌弃我爸的，嫌他不够儒雅。”
让一个集团老板跟段总编比儒雅,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沈齐这话虽然在卖乖,怎奈何叫人听着熨贴,顾青许惯是会做人的,但要在沈齐这个年纪，她还真没把握比得过他。再加上她跟秦诗爱的交流,发现他们家对沈齐的教育是真严格。
也是,当成接班人培养的，能不严格吗。
这么一比较,她家顾景真是幸福多了,至少她儿子的未来发展方向可以完全由他自己做主。
“是不是噎着了？”段钟毓见她突然就不动筷子了,给她盛了碗汤推过去。
顾青许是在沈齐说完话后才停顿的,他放下筷子问：“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顾青许随口道，“刚才提到你爸妈，我就想起来了，最近我们律所可能要跟沈氏集团有些合作。”
“真的吗？”沈齐笑了起来，“那太好了，您的为人我们家是再信任不过了，未来合作一定会很愉快。”
“还没定呢，我们只是其中之一的竞争者。”
“什么竞争者能比得过您？我爸妈经常说，您的专业能力在业内是首屈一指的，他们只可能担心请不到您。”沈齐要是想夸人，真能把人夸上天。
“哎呦救命，你这孩子……”顾青许遭不住这么猛的吹捧，尤其还是被一个孩子疯狂吹捧，她搁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手，“别再夸我了好吗，现在不是过节，我可不会给你发红包哦。”
段钟毓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老婆，顾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朋友。
一个真敢吹，一个真爱听，敢情他们父子俩才是局外人。
一顿饭下来，有谁真正吃饱了吗？
尤其是说话那俩，你俩真的熟到分别都要给个拥抱的地步了吗？
作为一名普通观众，顾景突然被顾青许点名：“你再去送送小齐。”
又变成小齐了？顾景不理解：“就隔壁，不用送了吧。”
沈齐直接搂着他脖子给薅过来：“刚吃完，溜溜食总要吧，你就知道犯懒。”
“我——”
顾景刚想反驳，顾青许就来了句：“没错，出去走走，回来再写作业。”
好吧，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想被拖着走，顾景主动开道，又听见沈齐在身后说：“叔叔阿姨再见。”
再见再见，你装什么好孩子，明明就是奇怪的多面体。
两面派已经不足以形容沈齐了。
“你干嘛那么讨好我妈妈？”顾景还是没忍住，回头问了。
在他看来，沈齐这样骄傲自负的人，连交个朋友都要别人主动，怎么会无缘无故去讨好他妈妈。
沈齐却理所当然地问：“这很奇怪吗？非说讨好的话，我有哪一句不是真的？你妈妈的律所确实很有名气，你妈妈本人也很有能力。”
话是挑不出毛病，但顾景仍觉得奇怪，他盯着沈齐看：“你该不是另有所图吧？”
“对啊。”沈齐大大方方地承认，没有一丝避讳地跟顾景解释，“我想跟她处好关系，难道不可以吗？早晚有一天，我爸妈会把集团交到我手上，到时候所有的资源人脉都会是我的，现在我只是想提前一点，结果又不会受影响。”
“只是提前了一点？”顾景至今还没想好未来要做什么，所以好奇沈齐是怎么想的，“你已经确定好将来要做的事了吗？这么早决定，万一……”
“没有万一。”他知道顾景的意思是怕他后悔，但这是他自小就坚定要做的事，“可能是被我爸洗脑的吧。我从小就想做英雄，不属于世界，只属于我的家人。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就想像我爸一样，把集团经营好，因为那关切到很多人的利益。”
一切好像都能解释通了。
成熟稳重，幼稚轻浮，霸道无理，却又偶尔温柔，这些词加在沈齐身上，丝毫不矛盾的原因。
说到底还是成长环境造就的，不然沈齐也不会有这么多面。
“心疼我的早熟？”沈齐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走神。
顾景“嗯”了声，实话实说：“有一点。”
没想到一句调侃，对方竟然真情实感地回答了，沈齐怔愣了片刻，下一秒笑出声：“是不是傻啊你，继承家业有什么好心疼的，你要说羡慕我才对。”
“也羡慕，”顾景说，“羡慕你有想做的事。”
“你没有么？”沈齐看着他，“你那么喜欢钢琴，我以为你会想要成为钢琴家什么的。”
“那只是兴趣。”
“还有奥数呢，也只是兴趣？”
影子停在一片灯光前，顾景止住了步子，陷入思考。
自己对奥数感兴趣吗？
——好像没那么感兴趣。
当初为什么要进那个补习班？
——妈妈安排的。
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想让他在那里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成功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顾景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回答他之前的疑问：“我只对解题感兴趣，不是特定的只喜欢奥数。”
“意思就是没那么喜欢。”沈齐弯腰凑近他问，“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地赢我？”
顾景立刻后退：“说好不提那件事的！”
“算我犯规一次，你回答我，我允许你向我提一个要求。”
谁稀罕什么要求。
顾景想了一会儿，最后说：“……我不知道。”
“这也算答案？”沈齐笑着问。
“怎么不算？”顾景说，“无解也是解。”
“行，算你赢。”沈齐抬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有规律地顺毛，“不过，你对我的要求不可以太过分。”
顾景迅速推开他：“现在就有一条。”
“说。”
“保持距离，不许动手动脚。”
沈齐对他比了个耶：“这是两条。”
顾景改口：“那就保持距离。”
“没问题。”沈齐答应得干脆，后又直接搂住他的脖子，“反正我胳膊长，隔远一点还是能碰到你。”
顾景拎着他的手指，把他胳膊丢开：“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这样黏人吗？”
“我能怎么办呢，不理你你又困扰，靠近你你又觉得我黏人，真难伺候。”
“我……”被怼得无话可回了，顾景直接掉头，“随你吧，我回家了。”
沈齐享受的就是这一瞬间，看兔子炸毛又不敢咬人，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可能真是有点问题，头一次遇见这么单纯好逗的人，忍不住就想一直逗他。
“明天见。”
不知对方有没有听到，他说完转身回了家。
因为提前发消息报备过，儿子这会儿才到家，沈如海也没多问什么，却不想他儿子先一步提问：“总部最近是打算更换法务了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如海从电脑屏幕上抬眼。
沈齐卸下书包，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好奇问问。”
想起他今天是在哪里吃的晚饭，沈如海就懂了，摇头说：“其实早就有打算了，原先的法务是你一个叔伯推荐的，虽然没出过大错，但水平也就那样。其他部门都在进步，不能只有他们还在原地踏步，上次开会我就稍微提了提，好家伙，人家倒先恼了，到底谁是老板？”
正说着，秦诗爱拿了一沓资料过来，递给沈如海后，对沈齐说：“所以你爸就被不想进步的员工给开了，真是活久见。”
沈齐点了点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现在这些还不用你愁，”秦诗爱指了指他的书包，“作业做完了没？明天还得上学，别老是熬夜。”
沈齐准备回房了，她又想起来问：“哎对了，今天在顾景家怎么样？”
“饭很好吃，他们一家人也都很好。”沈齐回答得很官方。
秦诗爱略带得意地道：“我看好的人还能有错？你瞧瞧顾景，多文静一小孩儿啊，哪像你从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就知道带着你不干好事。”
跟沈齐一起玩的人不少，真正被他当作朋友的也就那几个，他朋友跟他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仗着家世经常惹事。
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或许不算什么，换了另一个人就是大事了，于是他们从小就商量着，视各家情况，交替背锅，事后还都互记人情。
这些秦诗爱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儿子时好时坏的，有时候做的那些事吧，真不像他能做出来的。
她虽然总骂他，但瑕不掩瑜，她心里还是为有这么个儿子而骄傲的。
只求别再出现带坏她儿子的人了。
光看秦诗爱那表情，沈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忍住笑了一声，拎起书包说：“我先上楼了。”
第 28 章 缘来竹马
到家后的顾景并没有立刻开始学习,他把沈齐的话想了一遍，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他自己。
想将来要做什么,没想出个结果。
接着想起沈齐问他的问题——为什么那么想赢？
他当时说的不知道，有点敷衍了。
真实原因是奇奇怪怪的胜负欲,说出来又怕被刨根问底。
一般想不通问题,或是觉得烦躁，顾景就喜欢弹一会儿琴,但是现在晚了点，不想吵到父母，就听听音乐算了。
有一点他跟沈齐倒是一样，都不喜欢用无线耳机。
沈齐因为什么他不知道，他是因为经历过蓝牙断开连接、在公众场合外放的社死事件。
刚点开一首，屏幕上方就弹出了一条微信，来自沈齐的,问他在干嘛。
顾景回复了“听歌”两个字,然后将音乐链接分享给他。
【沈齐：原来你也会听流行歌。】
【Encrypt：什么意思？】
【沈齐：就是觉得这歌听着能让人放松,适合写作业的时候听。】
【Encrypt：写作业的时候不要听歌,纯音乐最好也不要听。】
沈齐就不回复了，顾景坐在书桌前自言自语：“我说的没错呀。”
过了会儿,沈齐终于发来了消息,打开一看，是则共建歌单的邀请。
【Encrypt：？】
【沈齐：你给我分享过你喜欢的,我不能那么小气吧。】
【Encrypt：管理者就只有我们两个？】
【沈齐：你还有别的发烧友吗？】
顾景不再问了,进入音乐软件,点了同意加入。
沈齐已经在往里添歌了,他听了几首,感觉还不错。
【沈齐：喜欢？】
【Encrypt：嗯。】
【沈齐：把你喜欢的也添加到歌单里面。】
【Encrypt：等以后。】
【沈齐：我看到你现在在线，说明你在听歌不在学习。】
【Encrypt：……】
【沈齐：那就边听边聊会儿天呗。】
【Encrypt：聊什么？】
【沈齐：我有特别好奇的，你为什么取这个微信名？】
【Encrypt：不为什么，随便选的一个。】
【沈齐：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Encrypt：名字，沈齐。】
【沈齐：你猜我给你的备注是什么？】
【Encrypt：……】
【Encrypt：你好无聊。】
歌曲已经播放到了下一首，沈齐盯着屏幕上最新收到的两条消息。
【兔子：……】
【兔子：你好无聊。】
手指停在键盘上，他想了想，退出了聊天界面，到个人信息那里修改了下名字。
【Decrypt：在？】
【Decrypt：去看我新改的微信名。】
十几秒钟后，顾景发来一段语音：“你干嘛取这个名字？拜托你换掉好不好，看着真的好奇怪。”
又瞬间撤回，沈齐听得快，听完了笑得停不下来。
【Decrypt：干嘛撤回？】
【兔子：拜托你换掉。】
【Decrypt：理由呢？】
【兔子：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叫Encrypt，你叫Decrypt？】
【Decrypt：我觉得不奇怪，你加密，我解密。】
【兔子：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这样？】
【Decrypt：不是只对你，王昱恒和庄廷希，我们都这么玩过。】
【Decrypt：因为是朋友。】
“因为……是朋友吗？”
从沈齐的个人主页退出后，顾景又回到了跟他的聊天界面。
【沈齐：不是只对你，王昱恒和庄廷希，我们都这么玩过。】
【沈齐：因为是朋友。】
虽然有点奇怪，但这么看只能看到备注，算是眼不见为净了。
只要别再点进他的个人主页。
【沈齐：你不相信吗？】
【沈齐：放心，我只玩几天，过几天就换掉。】
【Encrypt：好吧。】
顾景还是妥协了，他和沈齐总要有一方妥协。
再说取什么名字是沈齐的自由，他没有权利要求沈齐必须改。
歌没再听了，天也没再聊了，快速刷完作业，顾景更烦了，躺在床上，抱着手机几度想改名。
可是……
改名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当初注册的时候就想了很久，一直到现在都没换过。
算了，他说了只玩几天，过几天就会换掉的。
没说清楚到底几天，反正直到周五放假，沈齐的微信名还是那个。
*
“哎顾景，你前几天答应我的……”张宇豪最近对他好的不得了，这不，又放了听可乐在他桌角。
刚放学，教室里挺躁动，然而在一瞬间，吵架的、聊天的，全都变成了窃窃私语。包括站在他桌前的张宇豪，说话也戛然而止。
是不是老师去而复返了？
顾景刚想抬头看一看，结果右手边的窗户突然被敲响，伴着沈齐的一声：“好了没？”
要不就是从背后吓人，要不就是这么敲窗。
顾景心说，你等着，下次我在窗边放个鬼娃娃，看谁先吓死谁。
沈齐没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仍然嬉皮笑脸：“吓到你了？”
你还挺得意是吧？
顾景瞥了他一眼，对方又从书包里翻了一张厚厚的信封递进来：“这个，你要的。”
顾景沉默了，教室里其他同学却都聊开了。
上次只听人说，沈齐在食堂帮过顾景，没亲眼见过。再就是听张宇豪说，顾景跟沈齐关系好，求他问沈齐要明星签名照的事。
都以为他们关系好是谣传，毕竟他俩在学校根本不搭话，然而这次，沈齐居然真的来找顾景了，还送了他什么东西。
听到议论声，顾景逐渐进入社死状态。
他快速从沈齐手里接过信封。
“不打开看一下？”沈齐见顾景着急收拾书包，“里面是你要的谢欢的签名照。”
“真的拿到了？”最先反应过来，又迅速兴奋起来的是张宇豪，“谢谢沈哥！”
感谢结束，就要从顾景手里拿走，被沈齐一眼瞪过去：“干什么干什么，你是强盗吗？”
张宇豪讪讪地收回手：“不是，就是手快了。”
感受到张宇豪催促的眼神，顾景不得不当众拆开信封，里面真是谢欢的签名照，而且张数还不少。
沈齐解释：“他这周末要参加高考，考完估计也没多少时间待在家里，我就找他多签了几张，省得之后找不到人。”
顾景改变想法了，他不想在窗边放鬼娃娃吓沈齐了。
“谢谢。”他说。
“这有什么好谢的。”沈齐撑在窗台上，对着教室里其他同学说，“你们有谁喜欢的，可以从这里拿一张照片走，下次就别在上课的时候给顾景传纸条了，他会觉得困扰。”
顾景：“……”谢谢，你又让我社死了。
同学们以为沈齐在开玩笑，一开始没人过去，后来隔壁班有个谢欢的狂粉听说了，直接过来拿走几张。第一个螃蟹有人吃了，第二、第三就是直接开抢。
沈齐拿到的这些照片，放在外面都算是稀有SSR，生活照而非公式照，普通粉丝想搞都搞不到。
说好每人一张，总有人上来就乱抢一气，抢到了重复的，又缠着别人要换。
教室越来越吵，顾景的手上也变得空无一物，交易中心早就挪到了讲台附近。
回家的路上，他发现不对劲，停下脚步说：“忘记留一张给邹老师了。”
“给了，”沈齐已经摸透他的小动作，在他敲脑袋前捏住了他的手腕，“第一个就是给她挑的。”
顾景确实想敲脑袋来着，拳头都握起来了。
他这习惯以前就有，也经常被顾青许说，就是改不掉。一旦忘了什么，或者突然想通什么，他就喜欢敲脑袋，有时还不止一下。
虽然他自己下手不会重，但就是叫人看得不痛快。
“嗯……”走了一段路后，顾景才想起来对沈齐说，“你先放开我。”
沈齐二话没说，松开了他。
不想被沉默淹没，于是顾景再次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沈齐明知故问。
顾景说：“你很周到。”
“你就用这四个字打发我？”
“不是打发，是真心的。”
“真心？你就骗我吧。”沈齐哼了声，“也不见你真心管理我们的歌单，上线记录还停在那天。”
这话题转得未免太快，顾景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要期末考了，最近学习有点累。”
他想说学习累，所以没玩手机，结果沈齐理解给他听：“学习累更要放松，听点歌，或是弹会儿钢琴。诶等等，你是不是要感谢我来着？”
不是已经说了谢谢吗，他该不是要什么实际的谢礼吧？
顾景犹豫：“你是不是……想问我要什么？”
“看你吓得那样。”沈齐鄙视了他一眼，拔脚向前走得飞快，“不想谢就不想谢，就当我单向付出了。”
顾景哪受得了这话，赶紧追上去，怕喊不住人，就揪住了他垂下的书包背带：“等一下。”
“等什么？”沈齐不耐烦地回头。
好久不见沈齐露出这样的神情，顾景心头一跳，忙说：“不是单向。”他很轻地眨了下眼，“我也可以给你，如果你有想要的。”
“真的？”沈齐已经快压不住嘴角了。
顾景还是紧紧抓着他，语气却弱了下来：“只要别太过分。”
原本想要什么已经不记得了，沈齐突发奇想：“不想改名字，算不算过分？”
不想改名字？
顾景大脑空白了片刻，后想起来，沈齐说的是那个微信名。
“不是说好的……”他松开了沈齐，后退两步，无奈又头疼地看着对方，“你怎么又耍赖。”
第 29 章 缘来竹马
停了许久的补习班终于又开课了。
本来就只有周六一天上课,这周因为要补上之前假期落下的课程，把周末两天时间都安排上了。
早晨送顾景到辅导中心时，顾青许还开玩笑说：“我们又不是正儿八经奔着竞赛保送去的,当初是看你一个人周末待在家怪闷的，去那儿能跟同学有些交流,哪知道现在课程安排这么多,要不咱们明年开始就不去了吧。”
顾景翻着班群里的课程表，手指一顿,想了有一会儿，才说：“不会啊，我觉得充实一点比较好。”
顾青许问：“不觉得有压力？”
“就……还好。”
学习的压力怎么也比不过某人带来的困扰，但若真没了他，自己岂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好不容易迈出的一步，不能半途而废。
顾景甩了甩脑袋，恢复精神后推开车门,跟顾青许说了再见：“我先去上课了。”
“中午好好吃饭,”顾青许降下车窗交代他,“晚上爸爸妈妈要是不能来接你,会提前给你发消息的，到时候你就打车或者坐公交回家。”
告别了顾青许,还没走进楼里,身后就有人喊：“顾景，等等我！”
是王昱恒的声音。
顾景回头看,走来的果然是他。
“挺久不见了,你今天来这么早？”
王昱恒这人颇为外向,也爱憎分明得很,从前沈齐不待见顾景,他必须跟兄弟统一战线，现在沈齐说顾景是朋友，那他可就要开始释放热情了。
他才不像某人，满脑子都是谁谁谁家里是干什么的，交个朋友还挑三拣四。
顾景有被他的热情吓到，躲开了他的勾肩搭背，回了句：“你好。”
王昱恒不死心，又想把胳膊搭在他肩上，顾景一直躲，两人就堵在门口，把后面的庄廷希给看烦了。
“让一让。”
庄廷希一出声，顾景才注意到挡了门，他让开了，王昱恒却死堵着不走，嘴里说：“这门又不止一扇，旁边不能走吗，非要从我这儿过。”
庄廷希没多说什么，默默从旁边绕走了。
他换了新镜框，跟从前戴的那款有些区别，顾景觉得他人跟从前比，也有了点变化，变得没那么嘚瑟了。
没错，就是嘚瑟，他看上去文质彬彬，骨子里那股傲劲儿却是藏不住的。
然后就想到了沈齐。
顾景最近总是想到沈齐，这跟沈齐总在他跟前转悠脱不开关系。
但现在想到沈齐，大概是因为那个成语——见贤思齐。
这个“贤”和“齐”都要加引号，说明不是什么好词儿。翻译过来就是，见到庄廷希这样的人，他就想到了与之差不多少的沈齐。
一直强调自己多帅、多贵、多厉害，真挺欠的，但也真的是让人没办法反驳。
人是好人，就是太喜欢炫了，要是能低调点，那肯定……
“你怎么不说话呀？”班里现在就他们三个，王昱恒不愿意看庄廷希，就开始烦顾景，“你不说话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你这样真的不会闷死吗？”
“不会，还活着。”思绪被打断，顾景又继续翻题目看。
“你还会开玩笑啊。”
“我在回答你的问题。”
王昱恒笑了起来：“有趣，你真好玩儿，怪不得沈齐喜欢逗你。”
说到这个，顾景倒真有好奇的，他对王昱恒说：“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关于沈齐的？”王昱恒大手一挥，“没问题，来啊，问啊，我跟他老铁了，他什么事我都知道。”
一个人的感受会存在偏差，所以需要扩大范围、变更对象，这样推算出的结果或许能准确一些。
他不认识沈齐别的朋友，就先从王昱恒这里问问看。
合上辅导书，顾景很认真地问：“在你看来，沈齐算不算很黏人的那类朋友？”
王昱恒没想到他是问这个，懵了几秒，挠着头皮说：“算……吧？”
他跟沈齐，那可是能互相扣锅的兄弟，偶尔来个猝不及防，沈齐都得哄着他、求着他应下，那可不得是很黏他。
想到这里，王昱恒坚定了：“算！有时候他就特别黏我，动不动给我发短信打电话，生怕我跑了似的。”
“这样啊……”顾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会跟你取相似的网名吗？只差几个字的那种。”
“这还用问？肯定会啊！”
“你爸爸”“你爸爸的爸爸”“你爸爸的爸爸的爸爸”，这类网名不要太多哦，他们从小玩到大。
王昱恒如此信誓旦旦，顾景的心里忽然平衡了，舒了口气说：“原来他真的没骗我。”
“什么没骗你？”沈齐不知何时到的，边卸书包边往座位走，他的座位在顾景斜后方，坐下后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背后调查议论别人，不算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顾景就想藏着。
王昱恒刚才说的有些不尽不实，更怕沈齐怪他把他们的背锅约定外传，也赶紧往回收：“哦对，没什么没什么，我问他题呢。”
“问题？”沈齐就看着他睁眼说瞎话，“问题你不带本子不带笔，空口问？”
王昱恒什么都不管，就顺着他说：“这点水平都没有，我在这个班还混得下去吗？”
顾景自始至终就没回头，他心虚，怕看着沈齐的眼睛就什么都说了。
沈齐也没去招他，指关节敲了敲桌面，问旁边的人：“你还知道来上课。”
沈齐旁边坐的是庄廷希，自从上次被打之后，庄廷希就一直没去学校。他打电话问过，庄廷希说不想顶着一张破相的脸到处招摇，请了病假。
没想到今天能在补习班见到，沈齐招了招手：“转过来，我看看你脸好全了没。”
一说到脸的问题，王昱恒又不痛快了，扭头回了自己的座位。他坐在沈齐的另一边，正好被沈齐挡着，不用看到庄廷希那张脸。
最头疼的就是沈齐了，作为吵架双方的共同好友，想逃避也逃避不了这尴尬的气氛。
上课时别的小组讨论热火朝天，中午吃饭拼桌谈笑风生，就他们这边，一直尬着。到了下午，最后一堂测验课开始，老师在黑板上出题，他在下面用手机发消息。
【Decrypt：这都多久了，你们打算一辈子不说话？】
消息是私发给庄廷希的，对方回复得挺快：【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想跟我和好吗？】
沈齐就差当他面儿翻个白眼了，回复：【这事是谁先挑起来的？你还想让王昱恒跟你道歉？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
【庄廷希：换了是你，他肯定会。】
【Decrypt：你在说什么鬼话？】
【庄廷希：他就从来不敢打你。】
【Decrypt：再不说人话，我就关机了。】
【Decrypt：你今天为什么来上课，当我不知道吗？知道错了就认错，有那么难吗？】
【庄廷希：你说难不难？要是不难，我怎么从没听你跟谁道过歉？】
沈齐气得直接把手机扔进了桌肚里。
“咚”地一声，惊到了正在写题的老师，他停下了书写的笔头，问：“怎么了吗？”
“没事。”沈齐翻了两页书，回答得很敷衍。
老师很蒙圈地“哦”了声，转头继续写题。所有被干扰到的学生也纷纷转回去了，只有顾景留下多看了他几眼。
注意到顾景的视线，沈齐从桌肚里摸出手机，冲他晃了晃，表示要跟他聊会儿。
顾景摇头拒绝，然后就转回去继续做题。
以为就此安宁了，结果几分钟后，桌上突然飞过来一架纸飞机。
第一次顾景没理，默默把它收进了课桌里，谁知那人不放弃，又扔来一个。
真是没辙了，他想干嘛？
顾景无奈拆开了一张。
想也不用想，是沈齐写的。
「下课一起走」
真应了王昱恒那句，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叹了口气，将纸反过来，提笔写字。
「嗯」
顾景是叫王昱恒帮忙传的，而且他没把飞机按原样折回去。
沈齐看完回信后沿着痕迹把飞机叠了起来，放进课桌里，继续翻出手机。
【Decrypt：下课等会儿走。】
王昱恒这会儿在专心解题，沈齐敲了敲他桌子，提醒他看手机。
【Decrypt：庄廷希请客，谁走谁亏。】
【王昱恒：有屁他怎么不敢在群里放，他妈的想孤立我呢？】
【Decrypt：你是傻缺吗，他要想孤立你，我现在犯得着给你传话？】
【王昱恒：他说要请我？】
【Decrypt：原话是想道歉，但他那个人……你知道的。】
【王昱恒：知道，爱装逼。】
【Decrypt：你说话能文明一点吗，左一句右一句，没完没了了还。】
【王昱恒：下次注意。】
【Decrypt：所以你去还是不去？你要是怕了，我就帮你回了他。】
【王昱恒：我会怕？去就去！】
【Decrypt：再问你一句，早上顾景跟你说什么了？】
王昱恒就此陷入沉默，沈齐转头看去，对方已经关上手机专心刷起题目了。
看来真说了什么，沈齐摇了摇头，继续给下一个人发消息。
无语，他这一天净在搞调和了。
【Decrypt：我跟王昱恒说了。】
【庄廷希：说什么了？】
【Decrypt：说你要请客，你自己看着摆吧，我烦了。】
【Decrypt：别回复了，我要开始做题了，什么事下课再说。】
顾景不知道沈齐有多忙碌，只是这场测验他赢得异常轻松。老师宣布时间到了，沈齐还剩一道题没完成，交换批改，他抽到的恰好是沈齐那张。
课后他拿去还给沈齐，沈齐却揪着他的作业纸不放，说是要学习学习。
他们没闲聊太多，王昱恒插进来说：“有人不是要请客吗，走着。”
他以为庄廷希约他干架，想找回那一拳。
顾景轻轻“啊”了声，看着沈齐：“那我就不去了吧。”
沈齐揽着他的肩膀前向走：“你想言而无信？说好一起走的。”
言而无信是不可能的，顾景打开手机，再次确认顾青许发来的不能接他的消息。
沈齐低头看了他屏幕一眼：“走不走？”
“走。”顾景点头，“但我自己付钱。”
沈齐笑了声，说：“果然是有原则的人。但你是不是忘了，上回AA的车费也没给我。”
顾景忽然宕机，他真忘了，紧接着语言系统陷入故障：“我……上次、那个，多少……”
“逗你的。”趁他慌，沈齐赶紧多戳了几下他的脸，“知道你不是有意的，给你补偿的机会。”
第 30 章 缘来竹马
离开辅导中心前,顾景给父母发了消息，告诉他们自己要晚点回来。
估计当时都在忙，没人回复。
庄廷希出行向来排场大,他家就是进口豪车的，自家开的肯定差不了。
可就是这好车,一上来就被王昱恒给喷了,他说：“我一个家里卖饲料的，别把你这么贵的车给坐脏了。”
沈齐听着就烦,庄廷希则是又恼火又难开口，只有顾景眨着眼睛看戏。
看是看懂了，所以开始担心他们路上会不会打起来。
原本想先上车的沈齐，直接走到了王昱恒身后：“再不上，我就一脚把你踹进去。”
王昱恒这才上车了。跟着所有人都坐进去了，庄廷希跟司机报了地址，要司机送他们去动漫城。
王昱恒脱口而出：“动漫城？不是约我打架？”
“你在想什么呢王昱恒？”沈齐说,“我给你发的消息,哪一句说的约你打架？”
王昱恒看了眼前面：“谁知道你是不是和他联合起来搞我。”
庄廷希被这冤种兄弟搞无语了,当着司机在,他又没办法说什么，怕回去司机向他妈告状,就只好一路忍到下车。
这里是春溪最大的动漫城,集休闲娱乐、购物交流于一体，平常就有不少年轻人光顾,到了周末更是人满为患。
庄廷希选择来这里,显然是为了讨好一下王昱恒,因为他和沈齐是最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地方,只有王昱恒喜欢,以前总缠着他们陪他来。
庄廷希求和的姿态不说明显，基本就是写在脸上了。
王昱恒这人气性说大也大，哄起来吧，只要你戳到他一点，他立马能跟你和好。
沈齐瞧他一脸兴奋地看着四周，赶紧帮忙推了一把：“来都来了，还有人请客，不放开了玩儿，对得起你这些天生的气吗？”
王昱恒还有点端着：“可他骂我了。”
见他松动了，再加上沈齐三番五次的眼神暗示，庄廷希也彻底拉下脸，说了吵架以来第一句求和的话：“行，我让你骂回来总可以吧。之前是我不对，但你应该知道我，我只是一时生气说的气话，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要是真看不起你，我他妈早把你踹了。”
“哎，你道歉还这么硬气呢？”王昱恒崩不住笑出了声，走过去用胳膊夹住庄廷希的脖子往下摁，“你跟谁他妈呢？啊？你踹谁？”
两人扭打成了一团，接着就恢复了以往的和睦。
见到这场景，顾景不知该作何评价。
他是第一次见有人边打边吵边和好，最关键是，他们真的完全不在乎路人的围观。
他们现在在一层的游戏区，旁边是兑币机，再旁边就是上楼的电梯，刚走了几个买币顺带围观的小朋友，电梯那里正准备上去的一群少年又朝他们投来目光。
顾景远远瞧着一个人眼熟，没想到下一秒，那群少年真的走过来了。
走近之后，顾景看清了为首的少年，发现他真的认识。
“真巧，你也来这儿玩？”那少年先是跟沈齐说话，然后才发现顾景，只不过没有立刻打招呼。
沈齐看了眼他，以及他旁边一堆人，疑惑道：“你们高中部团建？”
其中有个人说：“可不是，你哥组的局。”
“他人已经在台球室了，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玩玩？”
“走啊，一起玩儿呗，我好久没跟梁翊哥切磋了。”王昱恒人来疯，就喜欢热闹。
庄廷希笑了声：“你省省吧，还切磋，人家不把你摁在地上摩擦都是看沈齐的面子。”
有几个少年起哄：“到时候再说。走着走着，人多才好玩。”
一群人挤挤攘攘地走进电梯，最先说话的那个少年回头，问还站在外面的沈齐：“不进来吗？”
沈齐摆了摆手：“你们先上去，我等下一趟。”
“太挤了是吧。”他摁下楼层键，“行，快点儿来啊，我派个人在电梯口接你。”
电梯门关闭，沈齐骤然轻笑了一声。顾景转头看向他：“你笑什么？”
“刚才那个，”沈齐不屑道，“我大哥的新晋跟班。”
顾景好奇地眨了下眼：“你说宁渡？”
“你认识他？”沈齐向前一步，摁下电梯上行键，“哦对了，他是高一从扬州转来的，难道你们同过校？”
顾景摇头说：“他是我表弟的朋友。”
“你表弟？”沈齐立即想到一个人，“季远？”
“不是，另一个在扬州的表弟，叫余声。”
顾景的父亲段钟毓有两个妹妹，他们从前都在扬州生活。
第一个离开的是小妹段秀颖，嫁人来到春溪，后来生下了季远。再就是段钟毓一家，因为工作的缘故，搬到了春溪居住。
目前只有段灵可还在扬州，顾景该叫她一声姑母，姑母的儿子自然就是他的表弟。
相比跟季远，顾景跟余声的关系算是比较疏远的，因为他俩的性格都属于不太热情的那种。
再有一点，当时余声身边有个邻居哥哥，也就是今天遇到的宁渡。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余声跟宁渡的关系很不错，去哪儿都有这个大哥哥带着，而顾景又有点社恐，跟他们很难玩到一起去。
后来搬到春溪，就很少跟余声联络了，倒是季远总来找他玩。
沈齐听他说完，问道：“所以你是不喜欢宁渡的？”
宁渡要不是抱上了他哥的大腿，沈齐是理都懒得理的，同质化太严重了，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满嘴吹捧的人。
现在顾景居然说，宁渡是他认识的人，这么一来好像又有了不同。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他不在我的交友范畴内。”顾景概括道。
“听你刚才的描述，你另一个表弟应该跟你是差不多的性格。”沈齐说，“如果他像你一样，又怎么会跟宁渡玩到一起去？”
“这个很难讲清楚。”顾景心想，就像我也说不清，我怎么会跟你玩到一起去，“再说，余声跟我其实不太一样。这么比喻吧，我和他和季远，我们三个对社交的期望值是呈阶梯状递增的。”
“我懂了。”电梯开了，沈齐走进去，“就是说，他比你活泼一点，但比季远冷淡一点。”
顾景顿了几秒，点头说：“可以这样理解。”
一句话似有若无地提醒了他，为什么比起两个表弟，他很难讨爷爷喜欢。
其中有性格的问题，他不会说好听话，不能在众多叔伯长辈面前露脸，爷爷管他这叫唯唯诺诺难登大雅之堂。
再者，段钟毓是入赘到顾家的。段家是书香门第，规矩很多，老爷子特别注重一些名啊姓啊的东西，生了个孙子跟人家姓顾，可把他气得不轻。
当初段家是直接表示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奈何段钟毓立下非卿不娶的重誓，又绝食了好几天，这才不得不松口。
这件事在老爷子心里始终是个结，哪怕如今顾景这么大了，又是他唯一的孙子，他也还是宠两个外孙超过疼爱顾景。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沈齐余光瞥见顾景失落的表情。他不知道真正的缘由，却本能地想安慰他。
不经意勾起的情绪最难掩藏，顾景不想抱怨什么，他性格生来如此，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也还是会想要成为现在这样。
无人教导的那几年，除了按部就班地走程序，他别无选择。在学校守校规，在班级守班规，预习晨读、上课听讲、课后作业，第二天重复。
都完成了反而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家里没有人要求他必须去做某件事，他是自由的，却又不知道如何享受自由。
所以没有比设定好程序按步执行，更让他觉得简单轻松的事情了。
他沉默地想着，忽然感觉头顶一沉，有人说：“那他们岂不是都没有你可爱。”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沈齐一边摸着他的头发，一边矮身在他耳边笑：“我觉得少一点活泼、多一点冷淡、偶尔会程序错乱的人，才是最可爱的。”
顾景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电梯门开了，他还愣在原地。
而沈齐已经走了出去，转头见他不动，折回来拉他：“知道你肯定不喜欢台球，只跟我哥打个招呼，然后就带你下去。”
顾景的语言系统还没加载成功，沈齐又问他：“娃娃机喜欢玩吗？这里有很多漫刊店，待会儿去逛逛。”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有一个像沈齐这样的朋友，还需要为什么吗？
顾景想了半天，得到一个不需要理由的结果。
他现在是真的确定了，他想要永远保持这段友谊，他需要尽快制定出完美的相处计划，然后严格执行。
第 31 章 缘来竹马
刚出电梯就碰上个熟脸,见到沈齐殷勤道：“这边，我来带路。”
跟着进了台球室，全是熟人,而且都是高中部的，梁翊一如既往地被众星拱月,打进一颗球,一群人又拍手又欢呼。
沈齐其实一直没搞懂，他哥怎么这么喜欢跟比自己大的人玩,难道这样会比较有成就感？
“沈齐，来帮我打一杆。”王昱恒看见了他，立刻招手，“快点快点，我干不过你哥。”
庄廷希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瓶饮料：“我就说你不行，还得是梁翊哥教你做人。”
“我这不是有帮手了吗。沈齐你快点儿,就靠你翻盘了。”
王昱恒说着开始递杆,沈齐没接,越过他走到梁翊身边：“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所以千万别靠我。”
“你这也忒不是兄弟了。”王昱恒左顾右盼也找不到帮手,看见坐在角落的顾景,走过去问，“哎,玩儿不？”
本来说坐坐就走的顾景：“……”
“不会？”王昱恒热情道,“我教你啊,我虽然没沈齐厉害,但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庄廷希一眼看透他：“你也就只能从小白身上找找优越感。”
他俩当真是和好如初了,玩笑揭短一点不含糊，王昱恒没生气，旁边人笑，他也笑。庄廷希说完一句就走了，空出来的位置很快被另一个人填补。
“好久不见。”宁渡打招呼时下意识想搭他的肩膀，后又想起什么，笑笑说，“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你。”
顾景对他点了点头，有些疏远地打招呼：“你好。”
王昱恒见他们认识，更来劲了：“那既然都认识，以球会友，叙叙旧。”他冲宁渡抬抬下巴，“来，我俩一起教他，看谁教得好。”
顾景内心是想拒绝的。在一屋的热闹中，他安静得很不合群。
王昱恒和宁渡已经自顾自去选杆了，他们斜前方有张沙发，庄廷希在和一群人说笑聊天。再往旁边，顾景看到了沈齐，沈齐一只手撑在球台上，身体前倾，跟他哥正说着什么。
“真不玩会儿？”打久了手心出汗，梁翊勾了勾手指，示意旁边的人把擦杆巾接过来。
沈齐走过去拿了，然后递给他：“不玩。就是上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说我没良心。”
想想最近，沈齐也就麻烦了他那一件事，梁翊说：“签名照什么的都是小事。”
“小事你还惦记着让我还？”沈齐挑眉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姑母？”
“少来了，拿姜羽那套对付我，当心我拿收拾他那套收拾你。”梁翊一边擦杆一边对他说。
他们兄弟之中，就姜羽最爱告状，有事没事就是谁又招他了。那家伙没点记性，告状挨打，挨打告状，有点心眼的人都不能跟他似的，陷入循环不肯跳出来。
沈齐稍微心疼他点儿，有时还帮着拦拦，梁翊是真动手。
“跟你开个玩笑。”倒不是怕了梁翊，沈齐就是喜欢逗人，尤其是亲近的家人朋友，“那事早就办好了，你没发现最近周围很平静吗。”
碍于有个市长父亲，梁翊有很多事都不能做，就连平时穿好一点的鞋，坐好一点的车都要被父亲教育，每每都是沈齐帮他解决。沈齐从小就靠谱，他是最信任这个表弟的。
“谢啦，改天哥再请你吃顿饭。”他想了想，又说，“也叫上姜羽，他不是快回美国了吗，以后想揍他都难了。”
沈齐笑着说：“放过他吧，他都被你打怕了。”
“你就这么心疼他？”梁翊摇了摇头，换个站位击球，“我是真想不通，他那副娇滴滴的少爷样，你、你爸妈，还有我爸妈和外祖，怎么就这么喜欢？有这些靠山在，谁都要让着他，真是受够了。”
“我也想不通，你怎么就只看得见这一点，他对你好的时候不记得了？”沈齐掰着手指算，“就拿去年除夕你被爷爷……”
“得得得，算我输，别提那事儿了。”一听他要翻旧帐，梁翊赶紧打断，“不是要走吗，赶紧走，在这儿磨我时间，你不玩我还要玩呢。”
沈齐怼完人就快乐了，对面的庄廷希听得直笑，喊了他声：“沈齐，你看那边。”
转头看去，王昱恒和宁渡两个正挨着顾景说话。顾景左听一耳朵，右听一耳朵，手里握着球杆，脸上露出疑惑：“你们怎么说的不一样？”
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想看能不能稍微融入进来，就答应他们打一杆，结果教他的这两个人，没说几句便开始矛盾相击。
除了必须遵守的规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些小习惯，不能说错，因为对习惯的人而言，这样会让他打着舒服，又没触犯规则。王昱恒和宁渡就是这样，各执一词，还分别演示了起来，并且都进了球。
顾景能理解，但他的大脑需要抉择出更值得学习的。
在他纠结的时候，沈齐走过来了，同时抢走王昱恒手里的球杆：“要教就按标准来，剩下让他自己揣摩，别把你们的习惯强加在别人身上。”
王昱恒打高杆喜欢把手掌悬空台面，他就觉得那样顺手，也比较能打进，所以教顾景也那样。
“谁强加……”王昱恒感觉冤枉，为自己辩解道，“不是，你不知道，他不让我们碰，光靠嘴教，多难啊。”
宁渡直接让位给沈齐：“不信你来教，不许上手，只动嘴皮子。”
沈齐看着顾景说：“姿势站位，还有运杆教了吗？”
顾景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应该不太标准。”
“你看着我。”沈齐说着便摆出了标准的姿势，嘴上分解动作，“先是手，手指展开，像这样，拇指贴着食指……”
纠正了基础之后，顾景又跟着练了几次推球，白球接连进袋，他感慨了句：“好像挺简单的。”
旁边两个人围观着，王昱恒嘴硬说：“这才哪儿到哪儿，推白球最简单了，会瞄准就行。”
宁渡把白球捡了回来，又摆了颗红球在后面：“试试打个直球。”
沈齐直接架杆示范：“首先找到进球线，球杆不能歪，然后瞄准白球的中心点，出杆，击中，红色目标球进袋。”
沈齐的讲解简洁到位，顾景一听就懂了：“我试试。”
他是纯纯的新手小白，没有个人炫技的成分在，沈齐怎么教他就怎么打。出杆利落，白球不仅击中了目标，而且完全没有旋转，收杆也不拖拉。
沈齐率先鼓掌：“厉害，比王昱恒刚学那会儿聪明多了。”
“你夸他就夸他，能别埋汰我吗。”王昱恒虐菜的计划彻底失败，“真是的，学习好就算了，打球也一点就通，我以后真不用混了。”
“打得真的挺不错。”宁渡从前对顾景有刻板印象，认为他对这类运动应该是一窍不通，刚才教他也木木的，谁知道沈齐一来，他居然变得这么厉害，看上去专业有范。
顾景真心觉得这算简单的，如何出杆，如何击打，沈齐教得清清楚楚，剩下的全凭手感。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夸奖，反而让他觉得，是不是太夸张了？
沈齐见他不说话，问他：“喜欢上台球了？”
想到来之前，自己断言他肯定不喜欢，看来有点打脸了，谁尝到进球的甜头，还能说不喜欢呢？
果然，顾景点头说：“还行。”
沈齐笑了笑：“那再陪你玩一会儿？”
这次顾景却出乎意料地摇了头，沈齐问他：“为什么？”
他回道：“想去抓娃娃。”
旁边王昱恒和宁渡直接笑抽了，庄廷希跟着也走过来：“你去楼下看看，围在那一片儿的全是小学生。”
“你也不过是个初中生，装什么成年人。”
沈齐突然开口，庄廷希愣住片刻，才说：“诶沈齐，你怎么逮谁咬谁，怼人很有意思吗？”
沈齐还没住口：“要没意思谁懒得跟你废话。”
庄廷希彻底无语了，又觉得十分好笑。
敢情当初跟我说不喜欢这里的，不是你沈齐对吧？
沈齐是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拍拍他的肩膀：“等抓到了，第一个就送你。”
庄廷希皮笑肉不笑：“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了。”
王昱恒蹿过来：“我也要一个，也送我一个。”
庄廷希说：“还也送你一个，他们能不能抓到都是个问题。”
他话音刚落，顾景就回答：“应该可以。”
虽然加了“应该”这个词，但他的语气却像在表达“一定不会空手而归”。沈齐自己都没这个把握，一开始盘算的就是，如果抓不到，那就花钱买几个糊弄过去。
下了楼，顾景找到家卖文具的店，正准备走进去，沈齐拉住了他：“这家没有娃娃卖，要买去别家。”
顾景疑惑了几秒：“娃娃？”
沈齐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我还以为你多自信，这还没抓呢，就先放弃了。”
“不是，”顾景走进去，找到卖卷尺的货架，“我买这个。”
“卷尺，”沈齐想不明白了，“用来干嘛？”
“抓娃娃。”
“你该不是想计算……”
“网上说的公式，”顾景打开手机付款，然后翻出相册里的一页截图，“我一直都想试试，是不是真的会成功。”
看到这一幕，沈齐已经完全懂了。
怪不得不想打台球，原来是觉得不够有挑战性，有个公式他还没亲自验证呢。
第 32 章 缘来竹马
如果能一发即中的话,顾景就不会在这儿纠结了。
重新测量了各种距离数值，带入公式演算，得出一个结果,再次启动机器。
又是失败。多次失败后，他开始总结思考,首先排除公式和算法上的错误,那么就只剩下他和娃娃机的问题。
“是我操作失误，还是娃娃机有质量问题？”他问沈齐。
沈齐想了想,提议道：“要不然换物理公式再算一遍？”
刚才一直代的数学公式，它跟物理不是完全不沾边，但解决问题主要还是依靠数学思维。
沈齐的话提醒了他，物理思维更适用于研究娃娃机的运动规律，应该就能计算出更精密的结果。
“先建模。”顾景放下了卷尺，打开手机的画图功能。
沈齐最开始是逗他的，但见对方一脸认真,自己反而也跟着陷进去了。
两人围在一台娃娃机前面,一个比划,一个测量,路过的小朋友不知道他俩在干嘛，只觉得是神神叨叨的一对哥哥。
这时旁边小孩儿又抓到了一只佩奇,开心得直嚷嚷：“耶！我最厉害了,不像旁边的笨蛋哥哥。”
沈齐闻言转头。
对方完全不怕，还敢对他做鬼脸,然后向下比大拇指：“略略略,花了那么多币,一个都没抓到。”
这可把沈齐气得不轻。
他居然被一个小屁孩儿笑话了。
顾景算出了新的结果,正在重新启动机器。
可惜再次失败。
他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旁边小孩儿笑得更欢更大声了,气得沈齐从袋子里抓了把币，直接往里投：“别管什么公式规律了，我就不信，我还能输给一个小屁孩儿？”
顾景是站在机器正前方的，沈齐忽然从他身后过来，一只手握杆，另一只手撑在最侧，这姿势直接将他圈在了怀里。
沈齐还嫌他挡视线，左手迅速在他头顶压了压：“你往下蹲一点。”
“你先松开，让我出去。”顾景想趁他撤手的瞬间离开，结果那手又飞快搭回去了。
沈齐听是听见了，但他跟旁边小孩儿斗急了眼，好像松开一秒就会少一分胜算。
这时候顾景喊他反而把他喊紧张了，看准的娃娃又从爪子上跑掉，急得向前趋近了一步，同时叫顾景赶紧蹲下，别挡着他。
顾景彻底不想费劲了，何止蹲下，直接坐在了沈齐的脚面上。
沈齐没抓中，他就往里面投币，要是抓中了，他还能直接掀开挡板把娃娃取出来。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沈齐。
“继续投……”举到眼前的手，截断了沈齐接下来的话。
“没币了，”顾景放下空袋子，跟着仰起头，“要再去买一袋吗？”
沈齐没说话，似乎忘了顾景是坐在他脚上的，想挪步子，发现挪不动。
当沈齐扭头看旁边，顾景说：“那小孩儿早走了，就你还在抓抓抓。”
而且还一个没抓到。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刚刚想了想，可能我们都不是抓娃娃的料，撇去算法和操作，我们连概率都沾不上。”
沈齐搓了搓脸，眼睛向下看：“就是没手气呗。”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另一个的脚上，保持着对视的姿势。
沈齐忽然笑出声：“从这个角度看，你的睫毛真长。”
顾景抬手指了指：“从这个角度看，你居然没有双下巴。”
沈齐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你怎么不站起来？”
“……脚麻了。”顾景说。
几秒后，沈齐说：“我也有点。”
顾景稍稍动了下脚尖：“怎么办？”
沈齐看着他：“我数一二三。”
顾景问：“数完然后呢？”
“然后一起坐地上。”沈齐很快就说，“准备好了吗？”
“别别别，我能撑着站会儿。”顾景赶紧叫停，然后从沈齐脚上蹦起来，扶着娃娃机。
他脚确实麻得厉害，脚后跟都踩不下地，靠脚尖踮着。再去看声称脚也麻了的沈齐，那家伙站得叫个稳稳当当。
“你骗我呀。”顾景扫了他脚一眼。
沈齐露出得逞的笑容：“不骗你你能站起来吗。”
其实也不能算骗，顾景要是再那么坐下去，他脚真能麻了。
“来，我给你扶着。”他架起顾景的手臂搭到自己脖子上，而后搂着腰将人送到旁边的座椅上，“坐着歇歇，马上就好了。”
他们离开后，那台机器很快被别的小孩占领了，那小孩只投了三回，就把沈齐倾尽游戏币都没抓到的娃娃带走了。
小孩蹦蹦跳跳从面前走过，顾景转脸问沈齐：“你真的很想要那个娃娃吗？”
“倒也不是。”沈齐现在已经平心静气了，反问对方，“你呢，真的只是为了验证公式？”
顾景不假思索地回道：“验证是顺便。”
“验证是顺便，什么才是主要？”他一直以为顾景只是为了验证。
“你问我喜不喜欢娃娃机，会这样问，说明你是喜欢的吧。”顾景说，“朋友的相处之道，主要就是志趣相投。”
娃娃机这种幼稚的东西，他还真不喜欢。
沈齐想笑，但在尽力克制：“原来是这个主要。”实在没忍住，他笑着去挠顾景的下巴，“你在研究我？”
顾景被他笑得躲开了：“不是研究，是摸索与你发展友谊的正确道路。”
沈齐更加笑得停不下来，靠在椅背上看他：“难吗？”
顾景又看了眼那台娃娃机，缓缓地叹气：“很难。”
学习的知识都用上了，结果还是失败，就连运气都跟不上，第一条路还没起跑，就被打回了起点。
沈齐开始拯救他：“抓娃娃确实很难，我教你个不难的。”
顾景问：“什么？”
“我喜欢看漫画。”沈齐说，“你可以试试发展这个兴趣，不需要技术，只要读得懂，你就能跟我有聊不完的话题。”
“漫画。”顾景重复了关键词。
沈齐又补充：“前提是你真的喜欢。”
顾景很想问，他也确实问了：“如果我不喜欢呢。”
沈齐都打算开始给他推荐了，他来了这么一句。
真够严谨的，各种可能设想都要考虑到。
“那就只好我来了。我摸索摸索，看有没有通往你的某条路，恰好是我喜欢的。”
“你不会觉得累吗？”顾景再次提问，“你有那么多朋友。”
“可是他们都没有你复杂呀。”沈齐哭笑不得，“不对。你是既复杂又简单的，只要愿意按照程序走，就一定能找到终点的你。”
顾景又想说话，沈齐赶紧捂住他的嘴：“求求你别再问了，再问我真的会崩溃。以后这样，问答设限，限制时间，或者限制题数。不然我可能会被你搞出故障。”
在顾景点头同意后，沈齐松开了他，下定决心般地说：“我要在你完全变成机器兔之前改变你。”
“你很喜欢把人拟化成动物？”
“一般般喜欢，主要是你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记不住你的名字，就随便叫了。”知道他下一句又要问理由，沈齐抢答道，“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像。”
顾景若有所思地点头。
沈齐想起他曾经说的“平等”的话题，以为他在考虑，便说：“要不，你也把我拟化成你喜欢的动物。”
顾景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拟化……用来做什么？”
“做备注啊笨蛋。”沈齐翻开微信，他跟顾景的聊天记录还在首页，“看，你在我这里就是兔子。”
顾景看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对比。
他给沈齐的备注就是“沈齐”。
“沈齐，多没人情味的两个字。”沈齐指着他手机里自己的名字，“我给你的备注就不一样了。”
顾景想了想，确实，他应该给朋友点特殊：“我喜欢狗和猫，你想做哪一个？”
“猫……就算了吧，不符合我的气质。”沈齐果断选择，“做狗。”
话出口，开始觉得怪了。
什么叫做狗，做谁的狗？
别人要是看见顾景的手机，是不是得好奇，他在跟哪只狗聊天？
不行！
还是得换成猫！
“换好了。”顾景把手机举到他眼前，“我觉得单叫狗很奇怪，狗狗可以吗？”
“狗狗……”沈齐念叨了两遍，“好像比猫猫可以。”
顾景收起手机：“那就这样了。”
“但是！”沈齐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你给我的备注，这是朋友之间的秘密，你需要严格保守。”
顾景心想，这不是你手把手教我改的吗，怎么就不能被别人知道？
尽管很奇怪，他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第 33 章 缘来竹马
最近赶上考试周,大家学习都紧张，就沈齐还在到处晃荡。而他又是个爱好呼朋引伴的人，在学校一堆跟班,今天在家闲着，心开始痒了。
翻通讯录约人,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顾景。
果不其然遭到了拒绝,人家要在家复习。
【兔子：周一就开考了，你也抓抓紧吧,别到处玩了。】
能听他就不是沈齐了。
浪心不死，他又找王昱恒。
【王昱恒：出不来了，被我爸拴在家里看书，周一考场见吧兄弟。】
这个出不来，还有别个。
【Decrypt：有时间？】
【庄廷希：多得是。】
【Decrypt：能出来？】
【庄廷希：要我出来可以，你别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Decrypt：……】
【庄廷希：就我俩，约不约吧。】
【Decrypt：再带个姜羽。】
【Decrypt：我被我妈禁了足,要靠他才能出去。】
【庄廷希：姜羽可以。】
对沈齐来说,姜羽除了是弟弟,还是个妥妥的工具人。家里从上到下,谁都要让着这个弟弟，而他不同,他只是人前屈服,人后就把这个弟弟管教得服服帖帖。
难得姜羽还是个不太聪明的弟弟，只要把他哄到手,不说什么以令诸侯,单在秦诗爱那里,沈齐就能讨到不少便利。
所以沈齐就觉得梁翊怪笨的,非跟姜羽过不去干嘛？
人家有本事讨长辈喜欢,你又没有，不仅没有，还要去招惹受宠的，简直蠢到家了。
小时候的想法是这样，慢慢长大了，沈齐发现姜羽真挺值得宠。
姜羽属于那种你对他好一分，他能十倍还你的人，偶尔有点小任性，但无伤大雅，总体还是可爱的，平时哥哥长哥哥短，哥哥有事了他也是真帮忙。
这不，沈齐一说要出门，姜羽就找秦诗爱撒娇去了，不到五分钟，成功归来：“舅妈说在外面不准惹事，还有晚饭前必须回家。”
“真厉害。”沈齐摸摸他的头。
姜羽抱着他哥的胳膊：“哥，我想……”
沈齐手还没撤，攥成拳头，在他头上轻轻捶了下：“又想要什么。”
“生日礼物！”姜羽波浪号成精，边说边晃他哥，“马上就是我生日了，你想好送我什么没？”
沈齐笑得无奈：“还用我想吗，你肯定自己就想好了。”
九月份生日，还有几个月才到，姜羽是怕回了美国，沈齐就把他生日给忘了。
“可是，有点多。”他不好意思地说着，然后凑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沈齐的肩膀。
“有点多就有点多呗。”不想戳穿某人假装不好意思的样子，毕竟真的可爱，上车报了地址，又故意晾了他一会儿，沈齐才说出下句，“把清单发过来，哥提前给你准备好。”
庄廷希见到他们时，姜羽还在给沈齐捏肩捶背，又贴贴又讨好的，把他给看嫉妒了。
“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弟弟。”他朝姜羽招招手，“来，小羽毛，给廷希哥也按按。”
姜羽凶巴巴地回道：“使唤谁呢你？你是我亲哥吗？你记得我哪天生日吗？”
庄廷希看着沈齐干眨眼，沈齐笑了声：“这就叫无利不讨好。”刚说完就肩膀剧痛，“停停停，使这么大劲儿，要我命啊你。”
这次换庄廷希笑了，姜羽赶紧撤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表现表现。”
沈齐把他推开半米远：“行了行了，玩儿你的去。”
“人在那，”庄廷希指着一旁的教练，对姜羽说，“叫他帮你选块冲浪板。”
这地方是庄廷希选的，沈齐无所谓，只要不被锁在家里，去哪儿都行。
姜羽乐颠颠地跑走了，沈齐跟着也要去选，却被庄廷希拉住分享八卦：“你知道吗，我刚来俱乐部时撞见姓钱的了。”
沈齐一愣：“哪个姓钱的？”
庄廷希啧了声：“梁翊哥看不顺眼的那个，钱忱。”
“原来是他啊。”沈齐耸了耸肩，“只要没惹到我，管他呢。”
沈齐说完要走，庄廷希又拉住了他，一脸不敢置信：“不是，我说你最近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怎么变得这么……乖？”
“只要没惹到我”“管他呢”，这像是沈齐会说的话吗？
换了以前，不该是“趁着现在心情好，不如去找找他的麻烦”吗？
沈齐有被庄廷希的形容笑到，指着自己：“我乖？我乖就不会被我妈禁足这么久了。”
“还不承认，”庄廷希盯着他摇头，“你自己想想，这些天在学校，你跟那个顾景，你们两个搞什么鬼。”
沈齐开始烦了，掰开他的手：“你什么意思？”
其实在家聊天的时候他就想问了，什么叫“别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庄廷希到底想说什么？
“你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问你呢。”庄廷希笑他明知故问，“你没事儿吧，对他那么好，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你快被他同化了你知道吗？你现在张口闭口都是他，你真的觉得他跟我们是一路人吗？”
“记得我第一次带王昱恒过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沈齐说，“现在呢？什么一路人不一路人，好玩儿不就行了。”
“是，好玩就行了，王昱恒勉强算好玩。可那个顾景怎么说？他什么性格？好玩儿吗？完全不觉得。”
“庄廷希，我他妈真快被你烦死了！既然你这么不待见顾景，那我以后不带他跟你们见面了。”
他又说：“不行。”
沈齐真想把他揍一顿，哭笑不得地问：“怎么又不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就是想跟你说……”庄廷希知道自己干涉不了沈齐的交友，他只是心里不服气，“我们才是认识最久的，你不能有了新人，就把原来的朋友都抛之脑后。”
沈齐心说，现在一直“顾景顾景”说个不停的不是你吗？
庄廷希从小就傲，现在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甚至连“抛之脑后”这个词都用上了，显然是气上头了。
最让他难过的就是上回，他被王昱恒打伤在家，沈齐居然就只拨了一通慰问电话。剩下他不在的十几天，沈齐全跟顾景腻在一起，看都没去看他一眼。
有没有搞错，朋友不是这样做的吧，沈齐跟那个人才认识几天，能超越他们这么多年的友谊吗？别的也就忍了，这么多年的兄弟被抢，他忍不了。
沈齐不喜欢哄人，便对庄廷希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顾景特别有意思，看见了就想逗他。这才认识的，新鲜劲儿在呢，说不定没几天就淡了。反正跟你跟王昱恒肯定不能比，感情不一样。”
咆哮了半天的庄廷希，听见后半句终于舒坦了：“那是，我们从幼稚园起就是朋友，感情肯定不一样。”
“行了，别再说了。”沈齐指了指不远处玩得正嗨的姜羽，“我们出来干嘛的？玩儿起来行吗。”
好在最后玩得还算尽兴，没让沈齐后悔出来这一趟。回去路上经过动漫城，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叫停了司机。
三个人，姜羽冲浪玩得最久，累到精疲力尽，瘫在车里不想下去，就沈齐和庄廷希上了楼。
“来这儿干嘛？”庄廷希好奇地问。
沈齐带他进了一家漫刊店：“淘点漫画看看。”
“漫画？”庄廷希怪异地看着他，“你还喜欢看这东西？”
“培养培养兴趣。”沈齐从书架里抽了本递给他，“你也来一本？”
“我不要。”庄廷希迅速躲开，他只对汽车杂志感兴趣。
沈齐随手拿的是本连载，翻了两页感觉画风还可以，便去找了第一本。
庄廷希跟在他身后：“你什么时候喜欢看漫画的？”
沈齐从第一本开始，一本本往下顺：“也不能总是看书吧，偶尔看点别的换换脑子，学习太久会学傻的。”
庄廷希怀疑道：“你这话是在说你自己吗？”
“反正不是说你。”沈齐回头把几本漫画塞到他怀里，“去帮我找个篮子，我准备多囤点，暑假在家就有的看了。”
庄廷希愣了下：“啊？今年暑假你不跟我们去夏令营了？”
“谁说不去的，夏令营又不是玩两个月。”沈齐摆摆手，催促他，“别站这儿了，赶紧找篮子去。”
第 34 章 缘来竹马
期末考结束那天,顾景在学校门口等到了姑姑的车。
段秀颖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考得怎么样，能进年级前几？”
刚考完，换了别的孩子可能不乐意被问这个,但顾景不是，他扣安全带的同时算了算,说：“参照前几次模考的水平,不出意外，应该会在前三名。”
段秀颖听见这话倒不是惊讶,只是感慨：“我家季远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他那期末卷子，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你说现在小学能教些什么深奥的东西？但就这，他还给我搞了一片红回来。哎，不说了。”
“季远已经放假了吗？”顾景有一段时间没跟他联系了，感觉自己消息有些滞后。
“比你们初中早放一周。”段秀颖扶着方向盘，说一句叹一声,“他们老师两天就把卷子批出来了,放假好几天,他在家都玩疯了。”
到了姑姑家,顾景的父母还没到，姑姑和姑父在厨房忙活晚餐,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没多久季远回来了。
“哥，”季远还是见人就笑,“吃草莓糖不？”
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又从兜里掏,顾景看了眼他手上,摇头表示不要。
“你也少吃点儿吧。”季博安走过来,捏着季远的下巴看了看，“牙都快掉光了，还吃糖。”
季远向后躲：“爸爸，你这样说，哥他都不敢吃我的糖了。”
顾景说：“我换牙期早就过了。”
“等等，”季远发现他哥说话有些嘶哑，“哥你声音怎么……是不是感冒了？”
季博安给他解释：“哥哥这是到了变声期。”
这时厨房传来“砰砰”的响声，段秀颖在里面喊：“哎老公，你赶紧过来，这鱼在池子里乱蹦呢。”
“来了来了。”季博安应声，转头对顾景笑了笑，“你姑姑不敢杀鱼，还得我去。”
季博安一走，季远赶紧凑到顾景身边：“哥，你什么时候学的变身？教我教我，教教我行吗。”
顾景：“……”
这怎么教？
季远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只好说：“等你差不多到我这么大，自然而然就会变了。”
“我们家族还有这个遗传呢？太厉害了！”季远跑到厨房，从他妈口袋里顺来手机，“我要发消息跟小羽哥炫耀一下。”
小羽哥……
说的是姜羽？
季远跟姜羽一直都有联系吗？
顾景以为上次之后，他们应该就没再见面了。就连他也只是因为跟沈齐见面，才跟姜羽有过几次交流，仅限交流，还没到互加社交账号的地步。
“哦对了，美国是不是跟我们有时差？”季远突然说，“他们家现在会不会已经睡觉了？”
顾景记得沈齐说过，姜羽最近是打算离开的。
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沈齐一个字都没透露。
“不管了，先发给他，等他看到了，肯定羡慕死我了。”季远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会变身”的喜悦之中，“我想想，等我会变身了，我变个什么好呢……”
电视机里的画面忽明忽暗，映得顾景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于沈齐没有把姜羽离开这件事告诉他，他居然会感到生气。
气什么？气的是姜羽离开？
不，肯定不是。
那就只有气沈齐，气沈齐没有告诉他。
这也不对，他没有权利要求沈齐把什么都告诉他。
可是，沈齐总是问他去哪儿了、在干什么，还说朋友就是身边发生一点小事都要消息互通。
他一直在遵守。就连今天要来姑姑家吃饭，他也提前告诉了沈齐。
可是沈齐呢，弟弟回美国这么大的事，沈齐竟然没有告诉他，他还是从季远嘴里知晓的。
“骗子……”
“啊？”季远从手机上抬头，“哥你说谁是骗子？”
顾景撇开了视线：“没，没说谁。在看电视。”
快到饭点，顾青许和段钟毓终于到了，他们去谁家从不空手，段钟毓手上拎着礼物袋，顾青许则将怀里的一束花送给了段秀颖。
“谢谢嫂子。”段秀颖喜欢花儿，大哥大嫂每每来都要送她一束。
季博安叫了段钟毓声“大哥”，然后招呼他们夫妻坐下。
“小景呢？”顾青许四处看不见儿子。
“季远带他去房间看东西了，神神秘秘的。”段秀颖把花放好，“我去叫他们，这就开饭了。”
等人齐开饭的时候，众人发现顾景不对劲儿，筷子跟举不动似的，给他夹到碗里的菜也不吃。
段钟毓说了他一句：“不许挑食。”
“大哥你别瞎说，这都是孩子爱吃的。”段秀颖轻声问他，“怎么了小景，有事跟姑姑说。”
顾青许也揉着他的头发，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只有季远吃得贼香，停下筷子来了句：“哥，你是不是恶心我。”
“嗯？怎么回事？”季博安瞬间觉醒，“季远，你刚才带哥哥看什么了？”
季远：“……我换下来的牙。”
段秀颖疑惑：“不是给你丢了吗，又哪儿来的一颗？”
季远用筷子戳着碗底：“今天刚掉的，还是个蛀牙，我就给他看了。”
人类的语言已经无法形容那颗蛀牙了，顾景真后悔跟季远去那一趟。
说什么有好东西给他看，结果拿出来的竟然是……
他往季远那边看了眼，完蛋，更吃不下了。
事儿是自己儿子搞的，季博安抱歉地开口：“要不我再去……”
“不用不用，”顾青许盛了碗汤放在顾景面前，“先喝点汤缓缓，马上就没事了。”
顾景不想麻烦大家，跟着点点头：“马上就好了。”
最后他喝完了汤，又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其他菜，等爸妈跟姑姑他们聊完天，然后就回家了。
他们回家总是要路过沈齐家的，这个时候沈齐家灯还亮着，顾景向窗外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视线。
还是被顾青许发现了，下车后问他：“今天在饭桌上，你不止是因为小远的事才丧着张脸吧。”
“……被你发现了。”顾景垂下头。
顾青许无奈地笑了笑：“所以还因为沈齐？”
推门的手顿了顿，顾景缓缓地说：“他……”
顾青许摆出耐心聆听的态度：“嗯，他怎么了？”
话说起来有点复杂，顾景摇了摇头，推门进去：“没什么。”
“你实在不想说，妈妈就不问了。”顾青许伸手揽着他的肩膀，温柔地说，“但是宝贝你要知道，生闷气永远不是对待问题最明智的方式。”
道理顾景都懂，可是情绪这东西，偶尔也会难以控制。
就像他第一次对沈齐发脾气抱怨，第一次对沈齐感到抱歉，后来甚至哭了。
那些都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真的要出故障了……
后来三天，为了找出故障的根源，顾景把自己关在家里，沈齐怎么喊他都不出来。
直到拿成绩单那天，沈齐才在学校看见了顾景。公告栏围了一圈学生，他走过去，精准地将手臂搭在顾景肩上。
围观的学生很多，顾景属于连内圈都没挤进去，被沈齐搭了肩膀后，他下意识想要躲避逃跑。
可惜被沈齐看穿，拽着他书包问：“你跑什么呀，在躲我？”
顾景立刻否认：“没有。”
“撒谎。”沈齐拎着他转了个身，“谁给你输入的撒谎指令？”
“我……”顾景有口难言，“抱歉，我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对着我不能调整？”
“不能。”
“那我现在申请问答时间。”沈齐斩钉截铁道，“你不可以拒绝。”
顾景纠结再三，给了个回复：“等放学，可以吗？”
沈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顾景跟着又想走，再次被他拽住：“不看成绩了？”
刚想往中间挤，忽然有个女生走出人群，因为身材高挑，脸长得又十分美丽，周围难免会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就连沈齐也对之露出一笑。
顾景正疑惑，那女生向他们走来，同时从包里翻出一本笔记：“万幸，下学年我们不用再同班了。”
沈齐手掌朝上，那笔记被重重拍下，却不见他生气，而是笑着问那女生：“第几？”
“我二你三。”女生淡淡瞥了他一眼，“听说你最近飘得厉害，看来是真的，差点连第三都保不住了。”
他们学校是S型分班，每个班三十人，年级排名前六十的学生，单数归一班，双数则会被分到二班。六十名开外的学生，继续按照S型分班，这样一来，一班和二班就成了实验班，教学安排会跟其余班级有所区别。
顾景想起之前顾青许问他能不能进一班，他的回答是肯定，其实不然，他进一班的概率最多只有三分之二。
自从转学以来，每次考试测验，他的成绩都在年级前三变动不停。
不是他，就是沈齐，再就是一个叫秦玖的女生。所以很难说准，期末分班考他会是第一，第二，还是第三。
刚才那个女生说她是第二，那她……
“那是我表姐，”沈齐挥动笔记本，指了指她离开的方向，“你应该知道她吧，她叫秦玖。”
第 35 章 缘来竹马
可能因为是初一最后一堂答疑课,原本那些看着严肃、不招人喜欢的老师在同学们眼中忽然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老师们同样如此，从前总是动不动训斥学生、维护本就不算太差的课堂纪律，而今天,他们三句话不离“以后到了新的班级，这个问题可不能再错了啊”“再错的话,也别跟你们老师说曾经是我教的你们这门”。
有学生说：“万一初二还是你的学生怎么办？”
班主任说：“那就看运气了,看我能不能抽到教你在的那个班。”
根据公告栏的排名，大家基本都能算出会被分到哪个班,但任课老师和班主任不一样，他们需要通过抽签决定未来一年在哪个班教学。
顾景早就知道，所以在看到排名的那一刻他心中雀跃了几秒。相比得到第一名，他更开心的是，未来一年，他跟沈齐会是同班同学。
然而几秒之后，一直到现在,他又陷入了迷茫。
窗外阳光刺眼,这是他最后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上,却不会是他最后一次迷茫。
发现问题,自查反省，可能因为无果而迷茫,也可能因为解决而畅意。这在成长过程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顾景此刻属于前者。自查找到了根源,却又无法通过调整解决，所以迷茫。
“最后一题也讲完了。”班主任同时也教他们数学,问有没有别的问题,没人吱声,于是他合上卷子,“下课。”
班长喊起立,全班同学站起来说：“老师再见。”
“有缘再见了同学们。”一向严肃的班主任笑起来是那样慈祥，“你们可别再落到我手里。还有，待会儿谁都别给我跑了，全体留下大扫除。”
一年一次，只要分班就有离别，顾景适应得很好，其他同学却表现出不舍。
同学们都在回忆哪个老师哪里好，给出“上他课可以打盹”“他近视看不见我玩手机”等等评语，顾景只能想起那个老师的脸，以及对方教课的方式水平。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没有不舍，甚至盼望着早日换到新的班级。
心怀歉意，于是在最后一次全班大扫除中，顾景选择了最累人的挑水工作。
张宇豪看他细胳膊细腿儿的，怕他拎不动：“要不咱俩换换，你爬上去擦窗户，我给你挑水。”
教室后面有两只红色水桶，顾景提起一只：“没事，我自己可以。”
“那你得来来去去好多趟呢。”张宇豪说，“洗抹布洗拖把，那些人都懒得自己去，全靠这俩水桶。”
另一个男生过来了，拎起剩下一只水桶，他的表情就不情不愿，嘴里抱怨道：“都知道抢轻松的活，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成挑水工了。”
他们班离一楼厕所最远，等拎着桶去了，两个水池早被其他班的拖把给占了。
怎么办，不能干等着吧，顾景和另一个同学只好往上走了一层。
幸好，还剩一个没在用的水池。
那同学眼疾手快地把桶放在下面，拧开水龙头，转头对顾景说：“你再往楼上走一层看看吧。”
再走一层倒不是问题，就怕楼层太高，到时候下来不稳踩空。
顾景想了想，说：“我等等你这个。”
“别等了，”同学说，“洗拖把的桶不能洗抹布，两个桶要同时到位。”
顾景听完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去别的地方接水。”
然而顾景刚一离开，那位同学就笑了声：“傻子。”
其实他对顾景没多大意见，只是刚才撞见张宇豪说要帮顾景，他心里不平衡。谁知道他随便说了一句，就把顾景给唬住了。
旁边有人也在接水，看热闹似地说了句：“是挺傻的。”
跟顾景同班的那人表示赞同：“对吧，这么傻的人居然能考年级第一，想想都挺好笑的。”
他话音才落就遭到了一记猛打。
想骂人，回头见是沈齐，不敢吱声了。
“说什么呢？”沈齐刚在楼梯上看到顾景离开，下来又听见这些，差点没忍住把这人摁进水里，最后只是拍了一下后脑，“欺负同学有意思吗，信不信我——”
他作出要打人的姿势，那位同学下意识挡着脸。
扬起的手没放下，沈齐继续指着另外一个看热闹的人，冷声道：“还有你，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自己小心点儿。”
他们如今才知道，原来与沈齐对视真的会感到压迫，原来之前看到他与顾景相处，表现出来的并不是他真实的样子。在他们面前，沈齐还是那个傲慢凶狠的富家子弟。
*
顾景去了教学楼后面的水池，那里一般是园丁浇灌使用的，水池建在草地旁边，还能方便打篮球的学生。
他到那儿时，几个别班的学生正洗好拖把离开，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有人从操场出来。
“真是的，才溜出来就被叫回去打扫卫生，班上三十个人呢，用得着这么多扫地的吗。”王昱恒把篮球装进网袋里，挂在水池的边角上。
庄廷希拧开水，慢条斯理地清洗手心：“我早说了，等放假回家，你想怎么打怎么打。”
一起打球的同学也七嘴八舌地说着，王昱恒见他们过来便往里走：“我是为了发泄内心的狂躁和郁闷。”
庄廷希轻笑：“狂躁就狂躁，郁闷就郁闷，又狂躁又郁闷，你精神分裂啊。”
王昱恒拧开了与顾景相隔一个空位的龙头，也刚巧看见他，打了个招呼，继续说回刚才：“不能跟女神一个班，我可不就快精神分裂了。”
“谁让你比我高一分。”庄廷希说着叹息了一声，“你和沈齐还在一班。”
顾景回想了一下，庄廷希年级排第八，估计会被分到二班。
庄廷希这时也注意到了顾景，只瞅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对了，你和秦玖都在二班，你以后得帮我看着，谁敢动她，我跟谁拼命。”虽然分班公告还没贴出来，但结果大家都知晓了，王昱恒就想让庄廷希帮帮自己，照顾一下与他同在二班的女神。
庄廷希闻言，直接赏他一记白眼：“没事去看看脑子吧，人家用得着你去拼命？”
这个年纪，说喜欢太过，王昱恒只是对秦玖稍微有点好感，虽然人家从没理过他，但他就爱往跟前靠。
怎么说那都是沈齐的表姐，要是真有一天，他做了他兄弟的姐夫，那可真是便宜占大了。
光是想到沈齐要叫自己姐夫，王昱恒就乐得不行，他推推旁边的顾景，又对着水池边众人说：“你们想想，要是我真追到了秦玖，沈齐他是不是得叫我——”
傍晚阳光不算烈，但正正好好从后照在脖子上，顾景前一秒还感觉热，下一秒就被什么冰了一下。
他缩了缩脖子，回头看见沈齐竖起手指在嘴边，意思叫他不要出声。然而身体的反应太快，他向后缩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王昱恒的胳膊，还是叫王昱恒察觉了。
沈齐也不装了，直接问他：“我得叫你什么？”
王昱恒：“这个嘛……”
顾景摸到后颈湿了一点，视线自然落在沈齐手里的饮料上。沈齐与王昱恒对峙的时候分了一眼给他，把一瓶汽水递过来。
沈齐手上其实有两瓶，本来打算自己喝的，谁知庄廷希也在。
要是只给顾景不给他，他肯定心里又不舒服了。
于是抛给了他。
庄廷希甩了甩手上水珠，打开沈齐给的汽水喝了口：“继续说啊王昱恒。”
其他人跟着起哄：“是啊，别停下来，接着说。”
“说呗王昱恒，你是最勇的。”
“我王哥就没在怕的。”
“不是，我刚开玩笑的，女神哪能看上我呀。”王昱恒怂了，冲着沈齐笑了笑，然后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我是姐姐的小粉丝！永远都是！”
“少说些让人误会的话，不然她削你我可拦不住。”沈齐说。
王昱恒点头：“那是那是，姐姐没脾气就不是姐姐了。”也不想闲聊晃荡了，他拎起挂在旁边的篮球，“我先走了啊，热爱班集体，我得赶紧回去扫地拖地。”
“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庄廷希说完看向沈齐，“一起走吗？”
沈齐摊开手掌：“出汗了，洗个手。”
“你也躲懒。”庄廷希摇摇头，以为自己看穿了他，“好吧，反正你的活儿总有人帮你干。”
待到众人离开，水池边就只剩下两个人。
池中的水桶即将盛满。
洗东西是不需要这么满的，而且这么多水，运输起来会很不方便。
顾景那会儿又是听他们说话，又是被沈齐的一瓶水打断，现在才发觉，赶紧拧上了水龙头。
“多了，”沈齐低头看了眼，问他，“拎得动吗？”
顾景嘴硬道：“当然。”
“我看费劲。”沈齐直接扶着桶，倒去了一部分水。
顾景看着沈齐倒完水，将水桶拎出来放在地上。他试了试，不算重。
“你先走吧。”沈齐站在原地，“我真是来洗手的。”
顾景“嗯”了声：“我没不信你。”
沈齐洗完手，发现顾景还在等他，便指了指：“汽水，不喜欢？”
顾景看了眼手上：“喜欢。”
“那怎么不喝？”
“回去喝。”
“现在就喝，”沈齐说，“我也渴了。”
顾景拧开瓶盖递过去：“你先。”
沈齐开玩笑说：“既然给你了，肯定是你喝剩下的我才能喝。”
顾景举起喝了一口，再次递过去：“分享。”
沈齐愣了愣：“你还……挺会说的。”
接过，仰头灌下几口，拧好盖子。
那瓶汽水又被送到了顾景手上。
小小的交接之后，顾景再低头，发现水桶不见了，他小跑几步，追上前方的沈齐：“还给我。”
“还给你了呀，”沈齐指着那瓶水，“在你手上。”
瓶身的水珠流进指缝，顾景轻轻蹭了蹭：“干嘛突然这样。”
“别磨叽了，走快一点。”沈齐说，“我担心你们班等你这桶水等到头发白。”
到了顾景班后门，沈齐把桶放下，本想潇洒离开，想了想，还是回头说了一句：“放学记得等我，别再跑了。”
顾景盯着沈齐掌心被勒出的痕迹，他知道不会很痛，但还是心中一动。
“谢谢。”他说，“我会等你的。”
那一瞬，顾景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能调整好正确的心态。
在这里，他只有沈齐一个朋友，而沈齐的人缘不是一般地好。
当付出的友谊得不到及时回应的时候，他内心的想法就会产生偏差，觉得对方是不是因为别人忽视了他。
他发现了这个问题，却又被自私的心理限制、阻碍他的自我调整。
想要淡化这种心理，关键不在他身上，而在沈齐。只要沈齐不再对他那么好，他应该就能完成这次调整。
第 36 章 缘来竹马
这次他们的问答时间没在教室进行。大扫除完,各班班长锁了门，统一将钥匙交到保管室才能离开。
顾景不是班长，所以走得早。
他第一次来到沈齐的教室,站在后门等他出来。
“哎你看，”王昱恒一向眼尖,“顾景诶。”
先是沈齐回头,然后庄廷希也看过去：“他来干嘛？”
“等我的。”沈齐笑了一下，拍拍二人的肩膀,随后拎起书包，“先走了兄弟们。”
“晚上别忘了上线，”王昱恒在他身后喊，“我预约了聊天室。”
庄廷希开玩笑说：“怎么，想跟我们裸.聊啊你？”
王昱恒啧声：“瞧你这不纯洁的思想……”
顾景只听到了一点，等沈齐走到身边，问他：“你有约了？”
“不是现在,”沈齐说,“晚上,王昱恒组了个商量战术的局,因为之后要参加篮球夏令营。”
顾景对篮球不感兴趣，听听就过了,没再问什么。
但沈齐还在继续说：“不知道从哪年开始的,成习惯了，现在每年暑假都要参加。我对篮球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就王昱恒,每次都要拉着我们。”
这个我们,是指他和庄廷希。
据顾景观察,沈齐虽然人缘很好,但跟他最好的，也就是王昱恒和庄廷希了。
“你在想什么？”沈齐拖住忘记转弯的他，“走路还发呆。”
顾景回神了，不承认：“没有。”
“明明就有，而且一看就是无聊导致的。”沈齐引话的意图太明显，“今天不能在教室，直接去我家吧。上次就想给你推荐漫画，但你一直躲着我，这次你不跑了，我带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新世界的大门长什么样顾景不知道，沈齐家的大门他倒是进入过很多次。
他们一进门，便有阿姨对沈齐说：“下午把泳池清洗了一遍，这会儿在蓄水，再有十分钟就可以用了。”
这件事是沈齐早晨出门前交代的，他脱下书包：“我爸妈不在家？”
“先生太太有事出门了，说了不回来吃饭。”阿姨从他手上接过来，又伸手示意顾景，“你们晚上有特别想吃的吗。”
顾景没想在这儿吃饭，只把书包递了过去。
沈齐看向他：“有特别想吃的吗？”
顾景摇头。
沈齐对那阿姨说：“就按平时的，然后准备两份椰子冻送到泳池。”
“行，我这就去。”
步行到那里，池中的水也蓄得差不多了，沈齐转回屋内挑选泳裤：“这边有新的，你自己来选。”
落地窗外，夕阳洒在泳池里，顾景看了一眼，说：“不是来看漫画的吗。”
“是啊，看之前先玩会儿。”沈齐像是突然发现，惊奇地转过头，“你到变声期了？都快成烟嗓了。”
躲了他这几天，才发现也正常，顾景点头：“嗯。”
“怪不得你今天说话，要不是就是短句，要不就是一两个字往外蹦。”沈齐说，“还有前几天躲我，该不是怕我笑话你的声音吧？”
顾景的回答又是简短的两个字：“不是。”
“你还好啦，听着还不赖。”相比一些人的嗓音，顾景的只是沙哑了点，沈齐笑了笑，“就是没想到，竟然是你先进入了青春期。也不算青春期吧，就是变声，我以为我会比你早的。”
顾景问：“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个子高？逗你的。”沈齐让开位置，指了指衣柜，示意他自己挑，“你几月份生日，我看看我们俩谁大。”
“四月，”顾景随手拿了一条，“4月12日。”
“我2月14日，好巧，你的生日倒过来就是我的。”沈齐带他往淋浴房走，“我比你大，那你怎么发育比我快呢，奇怪。”
顾景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解扣子的手被脑子带得缓慢起来。
沈齐只是随口一说，没在意，继续问：“你喜欢水温一点，还是烫一点。”
抬头才发现对方已经脱去了一身校服，正站在淋蓬头下调试水温，顾景手指直接僵住：“我们……一起吗？”
沈齐无所谓地说：“又不是正经洗澡，意思意思就下水了，还分什么两批。”
顾景以为沈齐只是带他过来，一般主人不都是会让客人先的吗，但沈齐没让他，他衣服已经脱了一半，只好继续脱完进去。
坦诚相见后，他们发现彼此还都戴着那条蝴蝶兰项链。
沈齐说：“一会儿摘了，万一掉进泳池很难找。”
顾景“嗯”了声，问他：“你一直戴着吗。”
“懒得摘。”沈齐摘下淋蓬头，把顾景的头发弄湿，“你呢。”
顾景此刻背对着他，心想说谎也可以，但他还是放弃了，认真地回答：“感觉像是一种朋友的约定，所以一直戴着。”
沈齐蓦地笑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每句话都能戳中我。”继而用手指轻揉着他的头发，“偶尔程序化得像个系统，偶尔又文艺得像个诗人，还有你的钢琴，为什么总能让我变得安静？我人生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人，你知道吗，你真的特别有意思。”
“有意思……”顾景咀嚼着他类似赞美的话，细想却有些奇怪，“你觉得我有意思，也会觉得别人有意思，也会想要跟他们做朋友吗。”
“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你。”沈齐关了水，将淋蓬头放回去，“行了，我们走吧。”
转折太快，顾景差点儿漏掉他说的前一句。
他说，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你。
顾景想，世界上也没有另一个你。
沈齐已经拉开玻璃门走出去了，顾景穿好泳裤跟着过去，蔚蓝色的池底将水映得有了颜色，他们站在一起，倒影清晰可见。
“要不要比比闭气？”沈齐想起那次在海边，“三分钟。”
水花溅起落下，池面逐渐回归平静。
阿姨端来椰子冻，四周看不见有人在，俯身发现桌上的项链，担心他们拖动托盘时碰掉，便将两条项链捡起，摆在了托盘上显眼的位置。
入水时互相攀着肩膀，上来自然是一同上来。
一臂之遥，让他们存在于彼此眼中，方便从彼此眼中寻找自己。
发丝凌乱，呼吸更乱。
“应该超过三分钟了。”顾景的喘息声很重，他看着沈齐的眼睛，“你觉得呢。”
“输赢没那么重要。”沈齐比顾景轻松一些，在水下看顾景快撑不住了，他才催着上来的。
他们很少有这样的对视，大多时候都是沈齐搭着顾景的肩膀，然后弯腰说话。这让顾景一度以为对方在炫耀自己的身高，可他们之间的差距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而沈齐也不曾对待别人这样。
因为世界上没有另一个我么？
我是特殊的，对吗？
顾景忽然喜不自胜，冲破阻碍拥抱住了沈齐。
沈齐先是一懵，反应过来回抱他，学他之前的话：“干嘛突然这样。”
“突然这样想了，就这样做了。”
“随心所欲？”沈齐问。
“不可以吗。”顾景难得叛逆。
“可以，”沈齐顺着他的头发摸到脖子，“一直都可以。”
第 37 章 缘来竹马
椰子冻入口绵密,比起清爽的椰子水，它多了层奶酪香，口感也更加丰富。
顾景吃了一口,再去舀第二勺时，看见摆在一边的项链,两条牵连在一起了,他拿起一条带起另一条：“怎么到了这里？”
“可能是阿姨刚才放的。”沈齐从躺椅上坐起，接过来,动手解开缠绕的部分，“有时候真的，我妈的品味真挺优秀，白色蝴蝶兰……”
顾景忽然说：“银色。”
“好，银色蝴蝶兰。”沈齐将两条项链的吊坠部分放置掌心，细细观察着，“也不知道是哪个设计师的作品,还有可能是出自我妈的脑洞。她呀,总是喜欢把什么都打上记号,尤其喜欢刻上名字。”
顾景目光看向那两条项链,问：“是怕丢么。”
“或许是吧。”沈齐说，“毕竟她当年就差点丢了我爸。”
“嗯？”顾景来了好奇,坐起来听他说。
“他们是在外留学认识的,我爸比我妈大一届，那时候他喜欢上了我妈,但怕显轻浮,羞于开口。毕业前夕好不容易给我妈写了一封情书,里面还附上了他的联系方式,结果一年过去了,我妈都没联系他。”
顾景追问：“后来呢。”
“接下来才是重点。”沈齐握起了手中的项链，“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了一条陌生人的短信，内容很简短，她说：‘你好，我是秦诗爱。’”
顾景说：“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沈齐回道：“才不是突然，我妈其实早就喜欢上我爸了，但她不是爱情至上的女性，她有很多顾虑。”
“一来，她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瞬间的感觉，或许因为某个行为，让她对那个男生产生了爱慕，可她并不了解真正的他，她需要时间观察。”
“二来，也就是后来，她观察发现，那个男生的家庭比她想象中遥远，那个男生也比她想象中还要优秀。她不希望被安上攀高枝的名头，她自己本身也不想在求学期间被爱情绊住手脚，像这种偷偷观察的行为，她不想再做了，她开始一心投入学习，她想让自己变得比所有人都要优秀。”
“所以在那之后，尽管她收到了情书，她也没有回应他的示爱。”沈齐顿了顿，嘴角泛起笑意，“直到毕业一年之后，她听说他被家里逼着去相亲，终于忍不住了。”
顾景能想象到后面了：“所以是差点丢了。”
“对啊，就差一点。”沈齐松开手指，将项链举到眼前，夕阳镂空吊坠跃上他的眼睫，“我爸当时说：‘如果等不到秦小姐，那么跟谁相亲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家族安排的联姻罢了。’”
他并不想跟顾景高谈阔论爱情，只是突然想到，就分享了他父母的故事。
顾景听完有感触，但感触的层面尚较肤浅，就比如“一瞬间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一瞬间的感觉才能叫爱情。
他想了想，想不通，也不再想了，对沈齐说：“以后有时间，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爸妈的一些事。”
“也像这么浪漫么？”沈齐对他父母爱情的评价一直如此。
顾景对浪漫没有多大感触与了解，想了一会儿，说：“他们可能更为了追求自由，自由的爱人，自由的自我。”
沈齐笑了一下：“行，等以后再说。”他站起来向屋内走，“我先带你翻两本漫画，在我房间。”
顾景不露声色地看了眼他的手，心里想他怎么不把项链还回来。
可能是暂时忘了。
“跟我来。”沈齐推开玻璃门。
顾景舀了勺椰子冻放进嘴里，跟在他后面。他们没走电梯，甚至没穿室内拖鞋，从泳池进入屋内，就这么一级级台阶往上走。
不赶时间，所以走得很慢，路过一层转角平台时，顾景脚步微顿，他的角度正对着间屋子，能看到屋里有人在擦拭一架钢琴。
沈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好奇他在看什么。
顾景的目光不像是落在钢琴上，更像是落在打扫那人手上。
即将落布的地方摆放着一个窄口花瓶，于是他看见，一朵不复鲜艳的玫瑰盛开其中。
打扫的阿姨将它拿起，再放下，这一动作也被沈齐看见。
他怔住片刻，张口解释：“那是……”
“我好像见过它。”顾景说着看向沈齐，“是我摘的那朵吗。”
沈齐呼了口气，转头继续向上走：“是又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偷摘了学校北门外的玫瑰。”
顾景成功被他转移了话题，追过去说：“不是偷摘的，我后来问了门卫叔叔，他说可以摘，只要不连根拔起，明年花还会再开的。”
“随你怎么说喽，我又不会去问。”
“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你。”
沈齐背对顾景，嘴角弧度许久落不下，转进房间，推来一个纸箱让他挑：“看看吧，哪些是你感兴趣的。”
顾景从箱子里拿出几本，坐在沈齐对面的地毯上，翻着书皮问：“这里太多了，我挑得眼花，你有特别推荐的吗。”
沈齐很快找到一本，指着封面上的名字说：“这个，热血青春题材，主角是校园乐队的吉他手，我看着觉得不错。”
“那就这个了，”顾景从他手上接过来，“我看完再跟你交流。”
沈齐震惊道：“你要现在看完？”
顾景抬眼看着他，见他双手捧起一摞：“这么多本呢，而且作者还在连载中。”
“哦，”顾景想了想，“我可以外借。”
外借这个词给沈齐听笑了：“你当我是开图书馆的？”
顾景伸手：“借书登记册。”
“这个还真可以有。”沈齐找来笔记本和钢笔，“给你写着玩儿。”
顾景摘掉钢笔的盖子，翻开笔记本，留出扉页，在下一页写上书名，借书人，借出日期。
至于预计归还日期，他犹豫不决，便问沈齐：“你多久看完的一本。”
“记不清了，”沈齐说，“预计归还日期可以先空着，不用这么精确。”
“好吧。”
顾景是伏在地毯上写字的，写完合上笔记本，归还时手臂抬起，无意带起了什么。
沈齐捡起不知从何处掉落的项链，才想起来：“要我现在帮你戴吗。”
手臂撑着上身，太久了感觉酸麻，手边的漫画翻到十几页，顾景松开手指，书页迅速归整。
回忆无声翻涌，他抬起头，看着被沈齐置于掌中的银色蝴蝶兰。
上一次也是沈齐帮他戴的。
那天，他们成为了朋友，他送了沈齐一朵玫瑰，沈齐说要带他去海边捡落日。
后来他们真的去了，去了不止一次，沈齐对他特别好，比从前认识的所有朋友都要好。
可是他却因此产生了别样的想法，他期望他们的友谊能如同这两条蝴蝶兰项链，彼此且唯一。
在他看来，这就是自私了。
白天的时候，他决定戒断掉一部分自私的心理，并且为之总结出了方法。
但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对沈齐说出“以后别再对我这么好”的话。
顾景太过明显的表情变化提醒了沈齐。
“我都快忘了，”他坐端正，“问答时间。”
地毯与手臂接触过密，产生了热汗，顾景垂头敛眸，冷静了一会儿，慢慢从地上起身，坐好，等待沈齐的问题。
沈齐第一个问题没问，就先关注到顾景的手臂，伸出指腹在上面蹭了蹭：“趴这么久，都压出印子了。”
顾景转过来看了一眼，是刚才压着项链印出的痕迹。
很显然，那条是沈齐的，手臂上清晰可见“SQ”可以证明。
“不痛吗。”沈齐问他。
顾景抬手遮住那处：“没什么感觉。”
沈齐像是觉得有趣，拿起顾景的项链在手腕处摁了两下，挪开后，皮肤只红了一些，没有留下“GJ”。
他说：“弄一会儿不行，得要像你那么久。”
顾景怕他还要看自己，就把手臂向后藏了藏。
沈齐发现了对方的小动作，故意装作没看见，一笑了之。
“能做到绝对坦诚吗？”沈齐突然转变了话题，“在接下来的问答中。”
“……”顾景的沉默已经表达了一切。
沈齐说：“如果不能的话，至少给出一个理由。”
顾景抓了把地毯的绒毛，忽然鼻头一酸：“我好像……被自私入侵了心理。”
这个理由未免与他准备的问答内容相去甚远。
沈齐听了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回答？”
一边是哭笑不得，一边是真哭了。
“我不想变成这样，但是……”顾景骤然松开地毯，说话语调忽高忽低，混着自责的哭声，“我就是变成了这样自私的人。”
沈齐见他不断用手背擦泪，顿时感到不知所措：“你不自私，谁说你自私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顾景否定了他的话，内心忽然崩溃，直接将藏着的话一吐而尽，“你对我很好，我不应该再有过多的想法，可是我有时就是忍不住想，我会不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知道我这样很不正常，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我甚至知道正确的缓解办法，可是，可是我却不想告诉你……”
沈齐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顾景现在的想法，跟之前的庄廷希一样。
他轻轻将手放在顾景肩上，试探地问：“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
顾景抬起头，沈齐屈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然后去擦他脸上的泪。
“这不叫自私。”沈齐很轻地笑了一声，“这只是青春期的交友烦恼，不止你一个人会这么想，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谁都希望自己成为最独特的那个。”
顾景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眼睛：“真的？”
“真的。”沈齐坚定地点了点头，“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如果有个人轻易对你说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肯定是假的。我们才多大呀，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现在就说出这么绝对的话，不是天真，就是欺骗。”
沈齐的话很有道理，而且这层是顾景从未想到过的，他眨了眨眼，再次陷入迷茫：“那我该怎么办，我怕我会一直被这个烦恼困扰。”
“没关系，”沈齐认真地说，“我有办法让你不再困扰。”
顾景再度用怀疑的目光看他，只见他举起了那条刻有他自己名字的项链：“离我近一点。”
顾景向前挪了一点：“做什么？”
“交换。”沈齐向前凑近，说话声音就在他耳边，“我把我的项链给你，你戴着我的名字，自然就不会再为我烦恼了。”
顾景觉得沈齐的话有道理又没道理，他思索的片刻，沈齐已经为他戴好项链，并且收回了手。
“相信我，也相信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好吗？”沈齐完全是哄人的口吻，换了别人他不一定有这耐心，但顾景爱哭，他不得不哄一哄。
顾景被哄得丢了一切想法，只点头回应。
他低头看着那条项链，用手指摸了摸环绕在外侧的蝴蝶兰，最后摸到沈齐的名字。
“交换……”
沈齐听见他喃喃自语，不自觉就想笑，可又要忍着，不然对方非得以为他是嘲笑。
为了掩藏笑意，他将另一条项链交到顾景手上，说：“轮到你帮我戴一次了。”
第 38 章 缘来竹马
顾景带了一书包漫画回家,顾青许见他包里鼓鼓囊囊便问了句是什么。
他嘴角上扬：“准备培养新的爱好。”
“什么爱好？”顾青许稀奇道，“除了钢琴，你还会喜欢别的？”
“漫画。”顾景说完就跑上了楼。
“哎——”顾青许没叫得住他,转头看向段钟毓，“看看你儿子,都不知道满足一下他妈妈的好奇心。”
段钟毓笑着问：“你什么好奇心？”
“当然是对他新爱好的好奇呗。”顾青许走过去,轻轻捶了他一下，“你就不好奇？他看上去那么高兴,像是中了奖一样。”
“别说中奖，就算是得了第一也没见他有多高兴。”段钟毓合上书，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但他不愿意说呀，你多问他，他可能就不高兴了。”
“你这都是歪理！”虽然心里也是如此想法，可单独面对段钟毓,她总是不经意露出任性的一面。
时候尚早,更难得两人都没在忙工作,早早吃完饭,就说去公园转一转。段钟毓上楼敲门，问顾景想不想一起。
顾景手下正压着一本厚词典,脱不开身,高声对门外说：“我不去了。”
段钟毓说了声“好”，随后走廊响起他离开的脚步声。
房间只有钟表滴答走动,顾景已经维持动作很久了。
其实可以松开的,奈何他无事可做,松开了就开始玩项链,他觉得那样挺傻的,所以找点事做。
不过他觉得这样一直压着词典也是很傻。
早在今天之前，他就将东西放在里面了，只不过刚才在沈齐家看到那朵玫瑰，让他想起沈齐还有一片梧桐叶存在他这里。
他还记得夹在哪页，不知道有没有做好，但他心急等不了，突然想起就要突然翻开。
626页，睡着片枯色的梧桐叶。
没在叶绿素褪尽前将其做成干叶，而是等到梧桐由绿到枯，在一个他最喜欢的状态将它封存。
还算成功。
跟沈齐钢琴上的玫瑰几乎是一种颜色。
看似枯萎，实则美丽。顾景用手指捏起梧桐叶柄，轻轻转动了一圈，在上面寻到时间的痕迹。
时间留不住，他当时的想法是留住沈齐想象中的幸运。
这个幸运是否存在，无人知晓，可他想留住。
在梧桐落下、沈齐接住的那个瞬间。
顾景想过还的，可是如今制好了，他又不舍得还了。
不还……
沈齐已经有了玫瑰，梧桐应该可以继续存在他这里。
也没问过某人，顾景就自顾自做了决定。
谁料才为那片幸运找到新的栖身所，某人的微信就来了。
【狗狗：我爸妈回来了。】
【Encrypt：嗯。】
【狗狗：我妈说在路上看到你爸妈了。】
【Encrypt：他们去散步。】
【狗狗：你没去？】
【Encrypt：我在家做事。】
【狗狗：什么事？】
顾景突然卡住，不知道怎么回了。
【狗狗：不能说的事？】
【Encrypt：可以说，但我不想说。】
怕沈齐想起来把东西要回去，所以不想说。
顾景忽然觉得亏欠了对方，得补偿一点，于是低头打字。
*
沈齐等了有一会儿，聊天界面上那行“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出现了又消失，对方就是没有消息过来。
耳机里突然有人用力咳嗽了两声，沈齐差点被乍得扯下耳机线。
辨出是谁的声音后，他将麦拨到嘴边：“喂，王昱恒，你搞什么鬼？”
此刻他们正在进行语聊，频道里立刻有人跟道：“突然一下，我耳朵直接聋了。”
王昱恒开麦说话：“喝水呛着了，抱歉抱歉。”
一麦闪过，多麦跳动。
“刚说哪儿了？”
“对哦，该谁发言了？”
“都别想摸鱼，一人一条制敌之策，今年我们一定要全方面碾压对手。”
“还没抽签呢，你知道我们对手是谁？”
“不管是谁，咱们都给他拿下。”
一张口就是好多人同时在说话，房主貌似又被水呛着了，顾不上维持秩序，一个劲儿地咳嗽。
沈齐无语片刻，一把将耳机拽了下来。
刚巧，低头看见手机里弹出消息。
【兔子：你可以在我这里预存一个心愿，等你想到了告诉我，我会尽我可能帮你实现。】
沈齐读完笑了。
【Decrypt：你认真的？】
【兔子：认真的。】
【Decrypt：不怕我提过分无理的要求？】
【兔子：你知道我能力有限，只能为你做力所能及的事。】
【Decrypt：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
【兔子：不是！】
【Decrypt：我还没说是什么。】
【兔子：不管说什么，反正不是。】
【兔子：你要不信可以截图存证。】
“不，我要语音存证。”
“这样显得有诚意一点。”
沈齐连续发过去两条语音，然而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聊天室，并且麦克风也没关。
原本吵闹的聊天室被他两句话弄得骤然安静下来。
众所周知，打篮球是一项需要耳听八方的运动，队友之间熟悉声音是基操。
沈齐的声音大家够熟了，但后来那十几秒模模糊糊的声音是谁？
无尽的沉默过后，频道顿时就炸起来了。
“卧槽，劲爆啊各位！”
“我只能说，我从未听过沈齐如此温柔的嗓音。”
“他是在跟人聊天吧。”
“聊还是撩？”
“闭嘴吧你，对面明显是个烟嗓男。”
“啊？卧槽我开玩笑的，你们别告密。”
“去个人提醒下他，别之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过来我们遭殃。”
“杀人灭口？不能吧。”
房主王昱恒开麦了：“别瞎猜，八成是他弟弟，姜羽乖的时候沈齐就这么跟他说话，我听见过。”
一直没开口的庄廷希：“……”
怎么听也不可能是姜羽啊，姜羽声音不是这样的。
收到庄廷希微信的时候，沈齐正在循环播放那条语音。
让发就发了，兔子真乖，乖中偏又透着一股不情不愿，但谁让强扭的瓜非常甜，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直到发现自己聊天室语音没关，沈齐眉心猛然跳动两下，接着迅速关闭了手机电源。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像是秘密被撞破，而他又认为那不应该算秘密。
聊天室里再没人说话了，沈齐也逐渐镇静了下来，戴上耳机，淡淡地说：“今天就这样吧，我退了，你们继续。”
那长达几分钟的沉默，该说不说，有点耐人寻味了。
他们都听见了沈齐的关机音效，说明沈齐那时应该知道了，但他却沉默了很久才说话，是不是生气了？
要知道沈齐最不好惹，这时候还敢开麦的绝对是真勇士。
于是他们之中出了勇士一号王昱恒：“行，你退吧，我和他们再聊会儿。”
二号庄廷希直接说：“我也退了，聊这半天真没意思。”
沈齐没吭声，甚至等庄廷希退了之后他才回神，退出了聊天室，合上电脑。
“啪”地一声，手掌半段拍在了电脑桌上，沈齐的思绪再度陷入混乱。可气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乱，就像他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落荒而逃一样。
再次打开手机，看到庄廷希的那条消息：
【你在跟谁聊天？他们都在猜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按理说，他看到这句胡话，不该开麦把聊天室里那群人臭骂一顿吗？怎么就想着逃了？
或许因为那个人是男生，而不是仅仅因为是顾景。
肯定是这样。
沈齐重新打开电脑，正要再次输入房间号，又犹豫了。
他想干什么？
回去澄清？
犯得着吗？
手指渐渐蜷缩贴到掌心，指尖的热度告诉沈齐，他还在慌张，他现在这样是冲动。
而他没必要慌张，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值得他为之解释。
那之后，沈齐恢复如常，其他人也好似没发生过这回事，篮球夏令营如期而至，众人谈论的不再是八卦轶闻，全是对手战术。
只有王昱恒偷偷问了沈齐一遍，问他那天是不是生气了。
沈齐当然说不是，这下王昱恒来劲了，追问他那天到底在跟谁聊天。
问到这里时，庄廷希插进来一句：“跟谁聊天用得着你管？管好你自己吧，漏球王。”
话题被迫终止，王昱恒跟他杠上了：“今天这场十五个三分球，谁后投进，谁就是谁儿子！”
沈齐半垂眼眸站在烈日下，鬓角滴落的汗珠不断被地面烫碎，寻不到踪迹，周围有人欢呼有人顿足，他却不知道停在那里看什么。
终于有人喊了声：“沈齐！”
他恍然抬头，手比眼快地接住了迎面而来的球，停顿片刻后跑了起来，篮球在他手掌与地面之间来回。
“传我传我！”王昱恒跑在他身后喊。
沈齐像是没听见，抵达三分线时一跃而起，将球投了出去。
一个完美的空心球。
“不算啊不算，”王昱恒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对站在一旁的庄廷希说，“不算外援，你把球给他没用。”
“谁刚才在那儿喊‘传我传我’的？”庄廷希嗤笑道，“是不是传给你就算了？”
“我不管。”王昱恒说着突然抬手，从沈齐手下截走了篮球，“现在重来。”
庄廷希指着他跑远的背影说：“耍无赖的本事。”
沈齐的目光随着那颗球在场上乱跑。
“那个，”庄廷希向旁边看了一眼，然后低头挠了挠鼻梁，有手挡着，他的声音像是闷在嗓子里，“上次那话是我瞎说的，没有人敢这么讨论你。”
沈齐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我就是随口……不知道你会想这么多。”庄廷希继续低声说着，“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安静片刻后，沈齐“嗯”了一声：“我没那么小气。”
“其实我知道你那天在跟谁聊天，现在说这个，就是想问你一句。”庄廷希顿了顿，抬起头，“是不是姜羽回美国了，你就把养弟弟的乐趣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迎上对方探究的目光，沈齐心中再多不确定，嘴上也只能应下：“也许吧，他确实比较有趣，就像之前跟你说的，我喜欢逗他。”
证明了猜想，庄廷希反倒无话可说了。
随他吧，他乐意逗谁就逗谁，接下来一年他们都在一个班，有得他逗。
第 39 章 缘来竹马
沈齐参加夏令营的那段日子,顾景在家把借来的漫画全看完了，他被情节和画风吸引，最后一章“未完待续”看得他意犹未尽。
上网一查,作者这本还没连载完，就又开了一篇同题材的新连载。
反正也没事做,趁着傍晚出门不太热,他在家附近的书店找到了那本新漫。
果然，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作者,翻开第一页就被熟悉的画风吸引，情节也足够紧凑抓人。不知不觉，他看完了近半本，直到地铁报站才惊醒。
又坐过站了。
这趟地铁是通往市体育馆方向的，沈齐参加的夏令营今天在市体育馆举办闭营活动。
顾景并不知晓，下了本站，看见好几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在对面等地铁。
他刚好要返程回家,走过去,发现他们篮球服上的队名有点眼熟。
视线一掠而过,他继续往服务台走,补完钱，准备出站打的回家。
谁知乘电梯出了地铁,外面竟然在下雨。
手上有书不能淋雨,出租车又不能停在这附近，他只好折返,到旁边售票机买返程票。
机器吐出卡片的同时,他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两下之后铃声响起,是有人打来电话。掏手机险些忘了取票,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回头。
“喂，”电话那边疑惑，“在听吗？”
“在，”顾景把地铁票放好，才意识到对面是谁，“沈齐？”
“你在哪儿？刚才都不说话。”
“我在外面，”他下意识四周环顾，“在地铁里面，准备回家。”
“哪里的地铁？几号线？”
“市体育馆附近，2号线。”
那边顿了顿，说：“你等会儿，我来找你。”
顾景停下脚步，听见沈齐继续说：“外面下雨了。”
“我知道。”
“你带伞没有？”
顾景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说：“打算在地铁里面的商店买一把。”
“那正好，我快到了。”说完这句，沈齐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手机举在耳边，顾景能很清楚听到他的呼吸声，不确定地问：“你在……跑步吗？”
沈齐没有回答。
又过去几分钟，顾景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耍自己了，扬声器里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兔子，快回头。”
茫然转身，沈齐正从电梯上跑下来，顾景耳边还存在着他的喘息：“是不是快到了？我刚比完赛，就在体育馆附近。”
忽然想到下车厢时看见的那几个男生，顾景笑了一声，放下手机，等他走到面前：“但你没跟我说啊。”
“什么？”沈齐有些讶异道，“我以为季远会跟你说的，他没告诉你？”
“小远怎么会……”
沈齐看他像是真不知道，便解释：“我在营里碰到季远了，我在少年组，他在少儿组。”
顾景了然，问他：“玩得开心吗。”
“嗯，还不错。”沈齐走近旁边的售票机，他第一次，新鲜又好奇，“这怎么买？”
顾景直接上手帮他，指着屏幕说：“旁边有提示，按照提示一步步来就行了。”
票买好了，沈齐拿着晃了两下，继续之前的话：“你那个小表弟还挺会来事，见到我也不怕生，哥哥哥哥地喊着，把我们队里那些人逗得，总去找他玩儿。”
季远天生外向，到了陌生的地方能很快适应，但也很能惹事。现在又加个沈齐，顾景突然怀疑，他说的是会来事，还是会惹事。
想到两人初次见面的不愉快，顾景问：“你们不是又打架了吧？”
“我们又不是流氓天天打架，问题跟谁打？”沈齐好笑地说，“我跟他都不是一组的，是他雇我暴揍少儿组，还是我请他屠了少年组？你想想也不可能啊。”
确实，沈齐那么贵，季远掏光零花钱也不可能请得动他。
顾景点头：“嗯，不打架就好。”
沈齐还记得他的“禁止暴力”，想了想问：“我要是真打架了，你是不是会代表和平爱好者制裁我？”
顾景果断回答：“不会。”
“为什么？”沈齐问。
“因为我肯定打不过你，我没有实力制裁你。”顾景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我更需要的是自保，而不是盲目的正义。”
沈齐听完笑出声：“那你之前为什么对我说禁止暴力。”
顾景反问他：“我不说，难道叫你继续欺负我吗。”
“不是，”沈齐真的好奇，“你真觉得以前我那样，是在欺负你？”
顾景看了沈齐一眼，沉默片刻后纠结地开口：“当时觉得是欺负，后来觉得是……”
他没再说了，沈齐也忽然笑不出了。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他们没有包，过安检直接进，前面的乘客取包时停顿了下，顾景跟着等了等，谁知沈齐没刹住脚，一个踉跄撞在了他后背上。
先是背上一阵潮湿袭来，紧跟着，有水珠顺着脖子滑进领口。
他竟然忘了，外面还下着雨，沈齐是从雨里跑过来的。
沈齐见他停住，便问：“撞疼你了？”
顾景收回准备检票的手：“忘记买伞了。”
转头见沈齐一身黑衣，微长的头发被抓到后面，因为撞到自己才散乱了些，此刻不难见到滴着水珠。
刚才那一撞，顾景手里的漫画也落了地，沈齐捡起还给他，没话找话问了句：“为了买这个出来的？”
“嗯。”顾景接过漫画后，转过手背在沈齐手腕处蹭了蹭，“地铁里的书店，离家很近。”
沈齐露出奇怪的眼神，顾景解释道：“你手腕上有水。”说完将自己手背露给他看，“下雨了。”
沈齐点头，然后牵起他的手背在胸口擦了两下。
顾景猝然缩回手。
沈齐瞬间后悔自己的行为，于是强行解释：“反正衣服湿了，借你擦擦。”
顾景愣了几秒：“……哦。”
沈齐迅速转过身说：“回去买伞。”
老天爷像在闹着玩儿，等到他们买完伞出了站，天突然放晴了。而当他们快到家门，又被浇了个猝不及防。
就剩几步，跑起来都比撑伞快，可惜的是顾景的漫画，最后还是被雨淋湿。
而他又忽然不在意了。
彼时他眼里只剩下小心翼翼用纸巾擦拭书页的沈齐。
沈齐伏在桌前，他靠在窗边。雨还在下，激烈得像是要闯进屋内，第一下砸在玻璃上，后面全都落在他心上。
少年悸动犹胜这场匆忙阵雨，思之来去，难解为谁。
想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来找自己，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定要等他，最后却淋了一场扰人心扉的雨。
第 40 章 缘来竹马
世界会因各种因素交织而发生改变,人亦不能免俗。潜移默化难以察觉，蓦然回首，反倒最能看清。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他们的第三个夏天又开始了。
中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同学们终于不用害怕教导主任的斥责,大大方方拿出手机在校园里拍照留念。
也是那个时候，顾景发现自己初中这几年居然认识了不少人,甚至可以说交到了一些不错的朋友。
初来乍到时，他以为他的初中生活会平淡地度过，事实不是，他这几年经历的远比想象的要有意义。
这一切都是从认识沈齐开始。
是沈齐淡化了他的孤僻，将他拉进一个热闹的世界。
暮色至时在校门前与夕阳合影，路边梧桐茂密，透着勃勃生机,像极了青春年少的他们。
为方便分享照片,顾景被拉进了一个群。
群主是王昱恒,其他成员都是大合照里的,他刚一进去，就收到一条通知：
【群主：大家照片记得保存,或者要冲印的,私发我统计一下，算是我给大家的特别福利@所有人】
察觉到不对劲,群里顿时热闹起来：
【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准备跟大家交换的毕业礼物？】
【不是吧王哥,摊上你这么小气的,我感觉我亏大了！】
【幸好我礼物没选呢,离返校还有几天，我再想想。】
【已经买好礼物的人现在开始觉得亏了。】
【别藏了王昱恒，出来说句话。】
【就是，别躲在那儿窥屏。】
还别说，王昱恒真有他们说的那个意思。
倒不是他小气，而是觉得给每个人准备不同的礼物会很麻烦。眼下被逼得，他只好现身：
【各位，我抗了一下午相机，为你们记录下美好难忘的毕业时刻，你们竟然如此逼问我，我伤心了。】
顾景看完从屏幕上抬起头，对王昱恒说：“别伤心，摸摸你。”
沈齐听见这句，立刻转头看身边的人：“假的，他还能真为这个伤心？”
顾景点点头：“我知道啊，所以我只是口头上摸摸他。”
“口头摸摸……”王昱恒被戳中笑点，笑到躺在沙发上打滚，忽然“哎哟”一声惨叫，从沙发上掉了下来，还是忍不住笑，“能别这么一本正经地搞笑吗，我真的遭不住。”
恰巧庄廷希从外面进来，人滚到脚边，他快速躲开了：“你在干嘛？”
轮到沈齐笑了，他摆摆手叫庄廷希别管，接着问：“你这半天上哪儿了？”
本来打算跟班上同学一起出去玩的，庄廷希突然说有事，把他们几个全拢到了家里。结果主人自己离开了，留下他们三个无聊玩手机。
“久等了，”庄廷希走近，故作神秘地说，“但你的等待肯定是值得的。”
沈齐一脸疑惑，庄廷希又问顾景：“你要不要猜猜，我刚才去做什么了。”
刚开始的时候，庄廷希跟顾景的关系不算太亲近，他更像是看在沈齐的面子上才带顾景玩。
后来见识到沈齐的“谎言”——觉得新鲜，早晚腻了，当做弟弟。
庄廷希彻底服了。
于庄廷希而言，沈齐与偶像无异，从小就是，长大了依旧是。
哪怕没有父母的要求，他也会想要成为他的朋友，所以为了沈齐，他不得不接受四人行动。
顾景能感觉到庄廷希的生硬。
就是那种，明明没话说，明明这句话可以不用cue我，但你就是要我也掺和进来。
他硬问，顾景硬答，渐渐成自然了。后来顾景一个点头摇头，只要给点回应，庄廷希就能很满意。
不过这次的问题，顾景还真知道一点：“你是不是去准备礼物的？”
庄廷希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不信邪继续问，“你再猜，我准备的什么礼物？”
“其实刚到你家的时候，我就听见管家告诉你……”顾景慢慢消声，视线转到庄廷希身后的中年男人脸上。
王昱恒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等等，我好像也听见了。”
“是不是那句，”沈齐跟着反应过来，看向庄廷希，“杜卡迪？”
以为是惊喜，结果人人都知道了，庄廷希气得一拳捶在沙发上：“靠！都听见了！”
他扭头怒瞪管家，管家依然保持微笑：“抱歉，您吩咐的，车到的第一时间要通知您。”
“给我的？”沈齐指着自己问，在场的除了庄廷希本人，也只有他对这车感兴趣。
已经暴露，庄廷希就不再藏了：“对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爸叫我把它当毕业礼物送给你，等会儿你就可以直接开走。”
“只有他的礼物？”王昱恒说，“我和顾景没有？”
“你们的再说。”庄廷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抛给沈齐，“先给你。”
如果是别的，收也就收了，但摩托车是个大家伙，他没地儿藏。
再者，听庄廷希的意思，这车是庄廷希爸爸示意送的，该不是有事相求吧。
沈齐犹豫了几秒，又把钥匙还回去：“还是算了，万一我爸妈问到，难解释。”
庄廷希笑着说：“什么时候我们之间送东西还需要解释了？”
沈齐问：“我突然送你车，你会要么？”
“当然不要。”庄廷希摊了摊手，“我有的是车，你看看你家哪处房产不要，可以考虑给我。”
王昱恒看热闹来了句：“反正没谁稀罕我给的饲料呗。”他挤到顾景身边，低声说，“看出来了吧，他俩都是有钱人，不是房子就是车，跟咱不沾边儿。”
顾景刚开始就听人说过，后来顾青许与沈氏集团有合作，经常在饭桌上提起工作事宜，他听不太懂，但大致能知道，沈家在商业地产界的地位。
再加上沈齐有个市长姑父，别人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巴结他姑父，巴结他家就显得正常许多。
换了别人，顾景肯定会想，这个人是不是想要利用沈齐做什么事，但现在站在面前的是庄廷希，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顾景都能分辨出庄廷希的友谊是否纯粹，沈齐只会更清楚，所以才左右为难。
如果当着众人拒绝，庄廷希肯定会觉得丢了面子，觉得自己不拿他当朋友。
但要是不拒绝的话……
算了，还是先收下，回头把钱给他爸妈打过去，就当是在他手里买的。
沈齐收下钥匙后，庄廷希开心了，急着带他去试车：“按你喜好改装过的，配件什么比之前玩的那些都要好，保准你会喜欢。”
庄廷希解说了一路，沈齐表情仍是淡淡，当看到真车，他的眼睛才亮了起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上手摸，然后回头看了眼顾景。
顾景感觉他正等着被夸，于是点头：“好看。”
“回家带你。”沈齐说完跨上去试车了。
“谁敢坐他后座？”王昱恒好心提醒顾景，“你是没见过他在赛场飙车，我去，玩儿得可野了，一个漂移能给你甩飞。”
顾景一般只跟沈齐弹钢琴聊漫画，再就是大家一起聚会，都是小玩小闹，没玩过什么刺激的运动。
除了上学，沈齐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的视线里，假期偶尔有几天不见，再见面，感觉对方像是一夜长大了似的。
青春期的男生好像都这样，一天一变。
顾景有时候真羡慕沈齐，不费劲就蹿上了一米八，骑在那样的摩托上一点都不违和。
换了是他，说不定会难以把控，所以沈齐才不喜欢带他去玩这些的吧。
王昱恒还在宣扬着沈齐的战绩，顾景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摩托车的声音靠近，他才回过神。
庄廷希故意刺激顾景，问他：“敢不敢？”
沈齐摘下头盔：“什么？”
“我问他敢不敢坐你的车。”庄廷希说，“他快被王昱恒吓懵了。”
顾景摇头说：“没有。”
庄廷希以为他在逞强，笑了一声，把头盔递过去：“那你上去试试。”
顾景戴好头盔上车后，庄廷希又走过去说：“怕被甩出去就抱紧一点。”
“这么多废话呢，”沈齐笑骂道，“要甩也是先甩你。”
“得了吧，我自己会开。”庄廷希抬手拍拍顾景的肩膀，“好运，朋友。”
开了一段路程，沈齐发现顾景有些过分安静，就真的以为他怕了。
于是降慢车速，对他道：“别听王昱恒胡说，我开车特别稳，也就刚学的时候摔过几次。”
顾景：“……”
可是我连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都不知道。
“怎么不说话？”沈齐又问。
“没什么想说的。”顾景不自觉叹了声，“我又不懂车。”
“你坐就行了。”沈齐听出了他的不开心，“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嗯……”
“想好没有？”
风声在耳边，抬头是追着他们跑的夕阳，顾景想了想：“毕业了，我们再去看一次大海。”
自从在临海大道兜过一次风，他们就爱上了这项消磨时间的活动。
毕业了也可以重新回去的梧桐路，即将要走三年的樱花道，每次回家都要经过的春溪路……
这个夏天比以往都要漫长，每一处都能看见风与少年。
第 41 章 青春如瀑
一中属于老牌省重点,除了文化班成绩优异，近几年艺体班也是人才辈出。远了先不提，放在春溪本市,能与之相较的也就是隔了两条街的二中。
这两所学校，单拎一个出来讲,人们立刻会想到它的辉煌成绩,但只要放在一起，人们谈论的就是它们相爱相杀的那些年。
引发矛盾的方面有很多,竞赛得奖率、升学率、素质教育，最近是生源的争夺，招生办老师不争个脸红脖子粗都算不敬业。
两所学校都设有初中部，毕业前必定会举办一场“炫富大会”，向学生和家长展示自家的师资配备有多强大。这个时候，再把对家带出来溜溜，说些类似“这个隔壁的升学率啊,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的话。
开会内容严禁外泄,但就有那么几个犯皮的学生,不仅偷偷录了,还传到了隔壁学校贴吧里。
对家刚开始矢口否认，隔壁便咬牙切齿,痛骂他们的缺德行为。谁知后来出了内奸,把自家的开会内容也上传了。
这下都不装了，看热闹的、披皮卧底的、拉群吵架的,简直搞得乌烟瘴气。
还有一点特别好笑,他们都是一边防备对家抢走自家已有的优质生源,一边又想着从对家手里抢学生。
顾景就接到过不少陌生电话,一张口便是：“你好,顾景同学，我是二中招生办的某某老师。”
后来刷朋友圈和毕业班群才知道，不止他一个人，原来一班的绝大部分学生都接到过电话。
今天顾青许下班回来也提到这个了，她对段钟毓开玩笑说：“下午我在跟爸妈说事，偏偏那个招生老师的电话打个不停，我差点没被烦死。”
“咱儿子还挺抢手。”段钟毓端着盘子过来，“诶对了，爸妈来电话什么事？”
“还是上次请保姆的事。”顾青许边摆碗筷边说，“芳姐的丈夫最近失业了，我爸妈就问她，要不趁这次一家都到春溪来，让咱们给安排份工作。”
“那正好啊，小景以前在老家就是芳姐带的，我们都信得过。”
“而且芳姐的厨艺也不错，小景马上就升高中了，高中要上晚自习，大晚上的，我们要是加班，不能让儿子回来没吃没喝呀。”顾青许敲了下桌面，“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没几天要开学了，我们还没讨论过住不住宿的问题。”
于是一家三口今晚餐桌上讨论的话题就是——到底要不要住宿？
顾景刚才在群里看到了大家在讨论，他没参与，而是将与自己相熟的几个同学的回复看了遍，一般都是家离学校远才选择住宿。
顾景的意思是不住宿，顾青许思考了一会儿，说：“咱们家离学校是近，但有时我和你爸会加班，你下了晚自习天都黑了，我们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那个点儿公交肯定没了，出租车的话……”段钟毓摇头，“太晚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
“我不是——”
顾景想说他才不是一个人，谁料顾青许突然打断道：“我想起来了，芳姐的丈夫不是要找工作吗？就让他接送小景上学，反正咱们给的工资不会低，跟他提一提，他不可能不干。”
段钟毓表示赞同：“这样他跟芳姐就都留在我们家了，说不定还能做得长久些。”
“有道理。”顾青许说到这里就要给那边打电话，她推开椅子站起来，“我现在就去问，不定下来我不放心。”
“吃完饭再……”段钟毓摇了摇头，放下筷子对顾景说，“你妈妈呀，满心里都是你。”
顾景当然知道，也听出了他爸酸溜溜的语气，问道：“你是在吃醋吗？”
“还好，”段钟毓说，“儿子的醋不吃。”
顾景夹了块排骨放碗里，心里还在为不能跟沈齐一起上学而烦恼。
段钟毓见他不好好吃饭，轻轻敲了下桌子：“是不是马上开学了，心疼假期？”
顾景捏着筷子良久，然后蹦出一句：“爸爸，你觉得我能学会赛车吗？”
段钟毓瞬间失语，干眨巴了两下眼，说：“还是安稳一点好，那些都太危险了，不适合你。”
“哦。”顾景低头失落，“我就只会钢琴。”
“你最近不是喜欢漫画了吗，我看见你自己也画了一些，对这个行业感兴趣？”段钟毓试图激起儿子的积极性，“感兴趣的话，回头我联系下你姑母，她是行家，叫她给你一些指导。”
顾景直接拒绝：“不用了，我就是随便画画，并不想成为画家。”
段钟毓：“……”
随便画画？不像啊，明明那么用心。
顾景闷声扒完了碗里的饭，拿起手机就回了房间。
沈齐最近不知道又去哪里玩了，给他发消息总说在外面，问他在哪里就是不说。本来还想在开学前约他一起去书店采购些文具，现在连人都见不着。
连着郁闷了几天，开学的日子终于到了，顾景已经不抱希望能跟沈齐一起去报到了。结果这天沈齐早早就来找他。
顾青许叫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匆匆忙忙跑下楼，领带都忘了，还是顾青许提醒才回去拿的。
高中部的校服与初中一样，唯一不同就是这条领带，沈齐早已穿戴整齐，他再出房间，才想起刚才有多丢脸。
顾景把害他丢脸的领带攥在手里，慢吞吞地往楼下走，沈齐站在客厅正中看着他，笑了声说：“其他都可以忘，唯有这条领带不能。”
在一中，领带是升学部的标志，意味多了约束，更意味一段成长。
但此刻它对顾景来说，意味着烦恼。
烦恼在他手里，不得不戴上，沈齐嫌他戴得不好，又帮他整理了一下。
“好了吗？”没有镜子，顾景只能问面前的人。
沈齐松开领带，伸手在他肩上抚了抚，抹平皱起的部分，点了点头说：“祝贺你，高中生。”
顾景一下就笑了：“什么呀，好久不见就说这个。”
沈齐堵在前面：“你也要对我说一句。”
“太傻了，”顾景绕开他，“我不说。”
顾景听见他跟上来的声音，就一个劲儿向前跑。跑着跑着被追上了，没说两句就笑着闹起来，顾景借机又问起沈齐这些天在哪儿、干什么。
沈齐突然就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不说算了。”上车后，顾景也一句话不说，看谁沉默得过谁。
沈齐好几次看见他气鼓鼓的脸，想戳，但得忍着，毕竟兔子正在生气中。
他也不是故意要惹他生气，有些事提前说出来就没惊喜了。
于是两人就真一句话没说，好不容易熬到了学校北门，顾景不想多待一刻，推门却被人制止。
“等一下。”沈齐说。
“等什么？”顾景没好气地抓着车门。
沈齐露出一点笑意，从另一边下了车，自车前绕过，拉开了顾景那侧的车门。
顾景心说搞什么鬼，就为了给自己开门？而且开门就开门，干嘛堵在这里？
他一脚踏出车外，正要开口，沈齐就自行让开了。
爬满白墙的玫瑰瞬间入目，顾景怔愣了十几秒，犹未回神，直到沈齐搭上他的肩膀，他才被带着走近几步。
两侧的玫瑰墙如果还不足以唤醒记忆，那么再加上中间那扇镂花银门一定可以。
此刻校门大开，来来往往都是报到的高一新生，大部分人的反应跟顾景一样，都在赞叹新校门美得独特，还有人怀疑掉进了漫画世界。
“开学礼物，”沈齐停下脚步，戳了一下他的脸颊，“喜欢吗？”
顾景转头看向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刚刚还在为他不告诉自己生气，现在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顾景送出的毕业礼物，被沈齐变成了现实，并且作为开学礼物赠予了他。所以在见到的第一眼格外熟悉，在认出之后才会更加震惊。
那只是一幅画，一幅顾景突发奇想作出的画。
他把那幅画送给沈齐，说：“这是我的第一幅作品，送给你做毕业礼物。”
沈齐笑话他小气，不过后来又夸他了。
当时顾景以为沈齐嫌弃，夸也是为了缓解尴尬，谁知是真的喜欢。
难为他还为此生过沈齐的气，现在突然……
“不喜欢吗？”沈齐故意说，“我可是当了好几天的监工，那几天还特别晒，早知道我就——”
“喜欢，”顾景撇过头，“喜欢的。”
走进校门的时候，顾景留意看了看，门上镂花居然也跟他画里的一样。
银色蝴蝶兰。
沈齐真的做到了极致细节。
他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是该说做首富真好，还是该说沈齐对他们的友谊足够重视？因为一幅画就拆了学校大门，还有什么是沈齐不敢做的？
临进教室之前，顾景脚步顿了一下，转头对上沈齐的眼睛：“差点忘了说，开学快乐。”
“嗯，”沈齐微笑着回了他一句，“开学快乐。”
第 42 章 青春如瀑
分班公告早在开学前就贴在了学校官网上。
也是奇了,初二之后的每次分班，顾景都能和沈齐分到一个班，然后就跟搭三角似的,要不凑一个庄廷希，要不配一个王昱恒。
今年王昱恒被抓去了二班,如愿以偿跟他的女神同班,分班结果出来那天，他差点没在群里放鞭炮庆祝。
顾景以为,王昱恒这样，十有八九是真喜欢秦玖。
谁料那个本该待在二班狂欢的王昱恒，此刻竟然来到了他们一班。
在群里说“见不到女神仿佛度日如年”的难道不是他吗？
现在这个围着别的女生献殷勤的又是哪位？
“你们来啦。”王昱恒刚巧转头，看见从前门进来的沈齐和顾景，向他们招手。
班主任还没来，现在的位置是乱坐的，顾景他们来得晚,但王昱恒来得早啊,帮他几个兄弟把位置都占好了。
“快坐快坐。”跟下馆子请客一样,王昱恒这就招呼上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同学。”
沈齐把靠窗的位置留给了顾景，自己靠走廊坐下：“这是我们班,新不新同学的,轮得到你来介绍？”
坐在前排的庄廷希转过头，对沈齐说：“别理他,烧包着呢。看见美女就犯病,早把你表姐抛之脑后了。”
沈齐笑道：“秦玖这下还不得放鞭炮庆祝。”
“话不是这样讲的。姐姐永远是我女神,但我女神又不是只有一个。”王昱恒冲两人挤挤眼,闪身隆重介绍他旁边这位,“郑瑜，原来二中的，现弃暗投明来了咱们一中。要不怎么说美女的眼光就是好，来咱一中不亏啊，咱们一中的帅哥可比二中多多了。”
他废话一堆，人家女生好不容易插上句嘴：“你们好，我叫郑瑜。”
郑瑜是原来二中的门面，在那段选秀盛行的时间，她只差一位就能在娱乐圈出道。后来没出道成功，就又回来继续念书了。
漂亮女孩子谁不喜欢，庄廷希抬手打招呼：“你好，庄廷希。”
沈齐冲她稍微点了下头，很快收回视线，问旁边的人：“喝点什么吗，等会儿王昱恒走，叫他给我们带。”
“……不太想喝。”见女生还被晾着，怪尴尬的，顾景赶紧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顾景。”
顾景说完伸出了手，郑瑜正准备伸手跟他回握，庄廷希突然将一杯咖啡横在两人之间，直接截断了他们的动作。
“冰美式，早上出门买的。”庄廷希把咖啡推给了沈齐，然后扭头对王昱恒说，“我要杯鲜榨橙汁。”
“嘿，我有说给你们当外卖员吗？”王昱恒不忘关切新认识的妹子，“郑瑜，你喝什么？”
沈齐白了他一眼：“重色轻友。”
“不用了，”郑瑜嘴上不说，估计心里也被叨叨烦了，“班主任快到了，你回自己班吧。”
“哦。”王昱恒不太情愿地站起来，已经走出去了，想想回头敲了敲窗户，问庄廷希，“橙汁还要吗？”
“看你有没有孝心了。”庄廷希回完推了推顾景，“别怕麻烦人，问你喝什么就说。”
顾景说：“那跟你一样吧。”
“一二三，三杯，给你的新女神也来一杯。”庄廷希挨个点完人，隔着窗户对王昱恒摆手，“退下吧。”
王昱恒离开后，班主任没多久就到了。
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进门的第一件事，他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谭必群，是你们的班主任，同时也教一班物理，你们可以叫我谭老师。”
看着是个严肃的人，顾景心想。
谁料这位看似严肃的班主任，下一秒突然绽开明媚的笑容：“当然，熟悉之后，你们也可以叫老谭、谭哥、谭总，我是不会介意的。”
这个年纪的学生最爱起哄，他这么一说，底下立刻有人“老谭”“谭总”地乱叫起来。
叫完之后，全班大笑。
被颠覆了想法的顾景也跟着笑了，但他余光里，沈齐的表情却没变化。
庄廷希回头冷笑：“跟咱们套近乎呢，他以为自己很幽默吗？还想让我们叫哥？”
这时，门外有人喊：“外卖上门。”
顾景扶额，心说怪不得沈齐和庄廷希都要他点东西。
谭必群看了眼站在门外的王昱恒，转过头问底下的学生：“这开学第一天，谁都点上外卖了？”
全班静默。
没人回应，谭必群只好问外卖员：“你是哪个班的同学，给谁送橙汁来的？”
“我。”庄廷希站了起来。
“哦？”还以为会没人承认，谭必群笑了笑，“你一个人喝三杯？”
摁住顾景的同时，沈齐举起手：“还有我。”
“最后一杯呢？”谭必群又问。
意识到自己被卷进来的郑瑜：“……”
可恶，这几个疯批想害我！
此时王昱恒忽然走进来，两杯橙汁放在讲台上，单独一杯递给谭必群，态度轻慢道：“最后一杯请你的。”
刺儿头啊这是，给下马威呢。
谭必群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听话的学生，今天这幕他格外熟悉，甚至觉得亲切。
“谢谢你了小伙子。”他忍笑忍得辛苦，“需要我给个五星好评吗？”
王昱恒内心一个“卧槽”，这人他妈的不按套路出牌。
他去买橙汁的路上就想到了，这可能是沈齐他们的计划，但谁让是兄弟呢，高低得帮一把。
可是现在他没牌出了，怎么办？
王昱恒向底下投去请求支援的眼神，他两位兄弟却完全没在看他，只好尴尬离场。路过窗边时，他对顾景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顾景现在才是真无奈，这都什么事儿啊？
早知道沈齐要闹事，他就……诶等等，他劝有用吗？沈齐要是不闹事还是沈齐吗？
此刻班主任的目光已锁定闹事区。
得，他在三角里，跑不开了。
实在没忍住，顾景在桌面下拽了拽沈齐：“说好的开学快乐，你这是在干嘛。”
沈齐嘴角动了动，刚要回话，讲台上那位突然开口：“沈齐是吧。”
“是又怎么样？”沈齐抬头，改回那人的话。
谭必群冲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
“这废话说的，”庄廷希哂笑道，“要连他都不知道，您还能在一中混吗。”
有同学跟着笑起来，谭必群却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大方分享着自己的过往：“说到混，我混得比你们早，十几年前就在这片儿闯荡了，最后兜兜转转，我又回到这里了。怎么办？接着混呗。”
“不过你们这代，可比我当年混得牛逼。”他竖起大拇指，语气不似嘲笑，倒像是真的敬佩，“不说别的，就那种一言不合拆了学校大门的魄力，我当年要有一半，校长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说到这里，沈齐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问他：“好看吗，新的大门。”
“好看啊，”谭必群拎着两杯橙汁走下来，“原先那个不锈钢伸缩门根本不能比。我只能说，设计者很有巧思，就连两面墙上玫瑰的位置都点缀得恰到好处。”
这人是真的在夸，设计者顾景也是真的想挖条地缝钻进去。
庄廷希知道门这事儿是沈齐做的，心说无论这个马屁精再怎么吹，沈齐也不可能吃他这套。
然而下一秒，沈齐很轻地笑了声：“挺有眼光。”
庄廷希笑容凝固在嘴角，转头看向沈齐。
沈齐朝他摆了摆手，暗示这次就这么算了。
“来，一人一杯。”谭必群把橙汁放在他们桌角，“没问题我就要继续我的工作了，给个面子，别闹了。”
这半哄孩子半当兄弟的口吻把沈齐给逗笑了，没想到新学期碰上个怪有意思的班主任。
顾景一见他这表情就慌，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你真的，别这样了，班主任人挺好的。”
沈齐：“嗯。”
庄廷希在前面干笑了一声，不明白沈齐怎么突然变卦，就这么个只会拍马屁的班主任，不收拾留着过年吗。
还有顾景，居然又给沈齐灌输什么狗屁和平的思想，沈齐还就真信了他的。
操……要不是为了维持友谊。
顾景听见庄廷希嘴里在骂了。
唉，这人总是这样，以前是“见他思齐”，如今他可比沈齐好斗多了。
还是沈齐好，比起庄廷希至少有进步的觉悟。
讲台上，谭必群提到一个陌生的词——试行走班制。
顾景顿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开始认真听解释。
“高一第一节课，我作为班主任，有责任跟你们讲明白。我看了看，你们中有原来咱们初中部的学生，那你们可能听高中部的学长学姐提过。高中和初中有个最大的区别，有谁知道吗？”
有学生抢答：“高中分文理科。”
“说的很对。”谭必群在黑板上写下了“文理”二字，“文科和理科，一般在高二才分。咱们参加的是江苏高考，高二下学期还要参加一次学业水平测试，这个以后再说。目前学校的安排是，高一试行走班制，为什么？为了让大家提前适应。”
又有人问了：“走班怎么走？我们初中没走过。”
谭必群笑了声：“知道你没走过，听我解释呀。咱们学校的走班制是这样的，因为高一还没分文理选修，所以试行走班制，走的只是数学和英语。按照这两门的成绩排名，够得上A班的，你上这两门课的时候就去A班上课，剩下七门功课，你还是在本班，也就是一班继续上课。”
顾景听懂了，悄悄对沈齐说了句：“我们应该还在一起。”
沈齐凑过去：“岂止我们，真按这个来的话，王昱恒和秦玖都得跟我们在一块儿。”
高一的话，也就两门学科有机会在一个教室上，沈齐至于说得这么哀怨吗。
顾景问他：“你好像不太想。”
沈齐怕顾景误会自己说的是他，急忙解释：“我是不想跟我表姐一个教室，她总是把我的事告诉我妈，很烦。”
顾景对秦玖告状的事略有耳闻，同时又有点心虚：“那个，阿姨问我的时候，我也……”
沈齐：“……”
“感觉她好像已经知道了，只是找我确认的，我就不太敢撒谎。”
“……原来我身边出了两个内奸。”
“真的真的对不起，”顾景用手指轻轻点在他胳膊上，“我以后一定避开跟你妈妈单独相处，这样她就问不到我了。”
谭必群在讲台上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就是没理。
毕竟那位太子爷他是真惹不起，不砸场子就千恩万谢了。
他捻了捻食指上的粉笔灰，继续往下讲：“高一试行是为了高二能快速适应，等你们上了高二就知道了。不是我吓你们，文理分班分一波，文科有史地、史政，理科有物化、物生，这波分完还要再分文理的AB班，看你们期中期末大考的成绩排名不停变换班级，到时候老师教授的就不只是数学英语两门，还要再加上你们的选修科目，这样一来又得细分。”
谭必群的一段绕口令成功把学生给绕住了，不少人已经开始喊怕了。
“先别慌，咱们这才是高一，还不到大迁徙的时候。”谭必群吓完孩子又开始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AB班的老师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你一天是我的学生，我就罩你一天，无论学习还是生活，你不能解决的，就来找我老谭。”
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举手：“你能帮我打架吗？”
老谭问：“你想打谁？”
那男生握拳：“二中那群鳖孙儿！”
“要不换个别的学校的？”谭必群为难道，“说不准我未来老婆就是二中毕业的，打她校友我不敢啊。”
课堂气氛一下活了起来，只有庄廷希还板着个脸，回头问顾景：“这就是你认为的好人？简直是个老混混。”
顾景嘟囔道：“你还说别人……”
这声被庄廷希听见了，刚想表达不满，就被沈齐一个眼神给劝回去。
行，今天就算了。
第 43 章 青春如瀑
开学第一次班会结束,高一年级十四个班的班主任全被集中到了教导处的会议室。
教导主任叫郭绍鸿，年纪在四十左右，身材不胖不瘦,脸长得算清秀，唯一的缺憾就是他的发型。
谭必群落座后一直用笔帽戳着下巴,眼睛盯着主持的位置看：“我记得暑假前还是地中海,怎么开学来直接秃了？”
“你自言自语什么呢？”坐在他旁边的叫项文慈，是他大学学姐。
谭必群用笔指了指前面：“我说主任的头发,秃成这样，他暑假里是受了多大刺激啊。”
“赶紧闭嘴吧你！”项文慈迅速看了一眼，还好主任在低头整理文件，没看见这人胆大包天的行为。
老师开会跟学生开会其实差不多，只要旁边是认识的，多少会闲不住嘴唠上几句。
主任在忙，暂时没时间理他们,于是这群老师就开始八卦了。而这八卦中心非谭必群莫属,此人是今年的头号倒霉蛋,分班时一抽就抽中了一班。
“哎谭老师,第一堂班会上得怎么样？”这是位真心关切他的老师，“一班那个谁没为难你吧？”
“为难说不上,就是开了个小玩笑。”谭必群知道这老师说的“那个谁”是谁,“沈齐嘛，我久仰他大名了,今天一见才发现他……”
“发现他什么？”
“他还是太注意素质了。”谭必群回忆着课堂上沈齐的言行,“可能因为家庭教育的问题,他搞事的时候有点端着,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保持体面。而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别提放得多开了。”
项文慈嗤了他一声：“你为人师表的，跟自己的学生比没素质放得开？脸呢？”
“脸是什么东西？从来没有过。”谭必群说，“我又不是首富独子，说出我爸妈的名儿，人家连听都没听过，丢脸就丢脸了，反正影响不到他们。”
有个女老师被他逗笑：“谭老师，你真有意思。”
在一中谁都知道，每年给学校捐款盖楼，翻新教学设备的，就那么几个学生家长。
因为给的实在太多了，连校长见了都要对其点头哈腰，更别提他们这些普通老师了。
不过这届富二代打破了众人“关系户都是学渣”的刻板印象，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卷，不仅在学校认真，听说还都参加了课外补习班。
再就是谭必群说的，他们怕丢父母的脸，做事讲究体面，连找茬儿都是。
“我看了沈齐的分班成绩，他跟我们二班的第一名秦玖分数相同，因为姓名首字母排序没排到，不然他现在就在我班上了。”项文慈真不想打击她学弟，但实话实说不能算错，“谭必群，你当年拿得出手的也就物理一门吧，人家哪科都不偏。”
“所以我才喜欢他呀。你们都担心抽到教一班，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他说着顿了句，“但就是有一点想不通，我们班第一名那小孩儿，他跟沈齐……他俩怎么看都不像一路子。”
“第一名第二名，搞不好是学习搭子呗。”项文慈说，“你管人家什么路子。”
又来了个戴眼镜的男老师问：“你说的哪个小孩儿？”
“我们班那个叫顾景的。”谭必群说，“他是文静学霸型，再看沈齐……”
“怎么，物理老师找不到形容词了？”男老师指了指对面几位老师，“来个语文老师帮帮老谭。”
谭必群笑：“不是我词穷，而是沈齐这孩子吧，挺不好形容的。你要说他文静，那显然是白瞎这个词，但你要说他暴躁，他发火都不带表情的。”
“你刚才不是说开的小玩笑吗，怎么又发火了？”
“玩笑没开大，他可不就要发火？当时他那双眼睛死盯着我，我心里就剩一句话——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了的。”
“什么东西叨人？”郭主任终于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抬头听见这群老师在一起叽叽喳喳，心想他们这样，真跟教室里的学生没区别。
郭主任资历摆在那儿，不好不尊敬。
几个老师立刻闭了嘴，谭必群还要再添一条——大不敬后的心虚。
毕竟才笑话过人家秃。
都不说话了，轮到郭主任开讲：“新的分班表出来了。”
他说完站起来，走到打印机边等出纸，数完份数不少，从头开始往后传。
“之前开会讲过，高一阶段是试行走班制，今年高一年级分了十四个班，每班分到近五十名学生，老师不可能顾及到每个人。现在推行AB班，目的是将教学小班化，让不同水平的学生受到相对合适的教学。”
“这样一个班的人数也比原来少了，十四个班拆成二十个班，按照分班考时数学和英语两门成绩总和，一至三十五名上A班，三十六名……算了，我就不再赘述了，你们自己看，反正结果都在纸上。”
郭主任估计也说累了，端起茶杯抿了口，咕咚咽进后又放下：“今天会议没什么重要的，就这一条，你们回班后向学生传达一下。”
这就跟初中分的强化班一样，不过是到了高中，强化班之中又分强化班。
特殊的是走班制，教室流动，同学也流动。刚开始可能觉得新鲜，但以后要是持续被分到最末班，估计就剩屈辱了。
不过还是先新鲜了再说。
对于即将试行的制度，同学们都是好奇且兴奋。
公告栏上贴着整整一排分班表，庄廷希手指在A班名册上点了点，对旁边站着的人说：“下周就要开始实行了。”
他旁边是顾景，沈齐被王昱恒拉去二班了。
“嗯。”顾景应了一声，他在A班名册第一行看到了自己，接下来是秦玖，再下面是沈齐，总之这个班上全是熟人。
想起上午开班会的事，庄廷希心里还是不痛快：“老实说，我对你够可以了，但你拿我当朋友吗？”
顾景正往班里走，听见这话回头。
他带着好奇看人的时候，眼眸就像蒙了层什么，庄廷希这样定义道：“别给我装无辜，我不是沈齐，不吃你这套。”
“我不无辜，”顾景顿了顿，纠错，“我不装无辜。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吃我这套，你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
庄廷希：“……”
就这种凡事都能认真回答的态度，你惹不毛他，他回一句能把你噎死。
该说不说，庄廷希真没办法不吃这套：“反正就是，你以后少给我洗脑沈齐。我们做我们的事，跟你不相干，你看着就行了，别老想管着他。”
顾景百思不解：“他想学好是好事，你怎么老想带坏他？”
“我……”庄廷希真想给他一下子，忍了又忍，最后拳头松开，改为向上推眼镜，“我带坏他？”
顾景：“嗯。”
还敢点头？庄廷希猛吸了口气：“要不是认识这些年，我早就……”
“早就什么？”沈齐的声音突然乱入，“你们干嘛在走廊站着？”
“没什么。”庄廷希回头，见他手上拎着东西，岔开话题道，“王昱恒给的？”
沈齐点点头，把纸袋递给他：“王昱恒给郑瑜的零食，你帮忙拿过去吧。”
“他居然自己不来。”庄廷希打开袋子看了看。
“正好老师找，不得空。”沈齐路过时拍了拍顾景的肩膀，“放学一起回家吗？”
顾景“嗯”了声，他爸妈今天没时间来接他。
“还有件事，”沈齐说，“跟几个同学约了待会儿一起吃饭。”
庄廷希送完零食回座位，问：“谁组的局？”
“不认识，那人找王昱恒搭的桥。”沈齐说完看向顾景，“地方不远，去吗？”
那种一堆陌生人的局，顾景当然不想去。
但是沈齐去啊……
“就翘三节晚自习。”沈齐补充道，“刚开学，也没什么好自习的。”
要翘课就算了，顾景很快做决定：“我不去。”
他想说“你最好也别去”，可是沈齐已经跟人家约好了。
去的话是翘课，不去的话是失约，左右都不好。
“我就知道顾景不会去。”庄廷希故意对沈齐说，“顾景是好学生，跟我们不一样。”
言下之意，他和沈齐是坏学生。
庄廷希这人还挺会接茬儿，把之前跟自己的对话套在这里了。
顾景看了对方一眼，庄廷希挑衅地回了他一眼：“是吧。”
八成是斗嘴了，要不就是他不在的时候，庄廷希又被顾景怼着了。
沈齐没忍住笑出了声，对庄廷希说：“你这逻辑就不通，好学生也要吃饭睡觉，怎么跟我们不一样了？”
“说我逻辑不通，你这是在偷换概念。”庄廷希哼了声，转回自己的座位。
顾景没有得胜的喜悦，心里反复播放着庄廷希那句“跟我们不一样”，以及沈齐的“怎么跟我们不一样”。
两句话看似不和，但关键词一样——我们。
两个“我们”都是指庄廷希和沈齐，没有他。
于是顾景就气了。
他自己都觉得气得莫名其妙。
沈齐跟他同感，也觉得这气来的奇怪，明明自己是向着他说话的。
之后故意撩拨，对方也不理睬。快到放学的时候，沈齐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头在纸上写了行字，却没把本子推到同桌眼前。
这下顾景反而好奇了，等老师转身板书，他不动神色地把椅子向旁边挪了挪。
看清了被沈齐放置在桌角的本子：
「想看猫吗？」
顾景曾经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猫和狗，以前在扬州老家有人喂养，自从搬到春溪就什么都没了。
沈齐知道他看见了，又把本子拖到面前，继续写：
「谢欢家里有特别多小可爱，你理我一下，我就带你去看。」
第 44 章 青春如瀑
说到谢欢,这其中关系就复杂了，沈齐初二刚开学那会儿，谢欢搬来了他住的小区。
沈齐就奇怪,谢欢不该在大学里吗？就算不住校，也不可能住在这里啊。
好奇他也没直接问谢欢,而是去问了梁翊,这一问才知道，原来谢欢离家出走了,找不到地方住，才搬来梁翊名下的一处居所。
谢欢刚搬来的那一年，梁翊几乎天天过来给他做饭收拾屋子。沈齐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他大哥这样伺候过谁，最近他大哥参军去了，又叮嘱他要照顾好谢欢。
当时沈齐的表情别提多好笑了，但梁翊说：“我是你哥,你哥的小叔叔就是你的小叔叔,你必须给我照顾好他。”
沈齐才不管什么小叔叔,就算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又怎样,他不喜欢就不屑一顾。
后来梁翊许诺了他一些好处，他才勉强应下,应下人还不够,还有谢欢那一屋子猫，居然也要他帮忙照顾。
离大谱了。
谢欢一个成年人,样样都要他一个未成年帮忙照顾,这说得过去吗？
不过他又想起来,顾景喜欢猫,那就顺带着照顾一下吧。
前阵子忙开学,忙监工，一直没空，现在时机正好。
沈齐写下那行字后，又把本子放在了桌角。
「谢欢家里有特别多小可爱，你理我一下，我就带你去看。」
顾景读完，连纠结都没纠结，直接越过两张桌子的分界线，手肘压在沈齐上面，落笔在纸上写道：
「理你。」
沈齐心说，这也太容易哄了。又想到，他还不如几只猫。
顾景的手没离开，沈齐见他又写下一行字：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生气了，后来我想过要理你的，但你忽然不找我说话了，我以为你也生气了，就不敢找你。」
他手撤开后，沈齐提笔：
「？」
顾景再次把手伸过去：
「谢谢你哄我。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骄纵，我会改的。」
「你不是为了看猫才说这些的？」
「不是为那个，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真心想改。」
「改什么？」
「以后只生合情合理的气，不会突然不理人，拒绝冷暴力。」
沈齐差点在课堂上笑出声。
为什么都高中生了，顾景还能跟以前一样，幼稚又认真。哦不对，用他自己的话，这叫有原则。
沈齐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嗯，有原则。
顾景就见他捂着嘴，低着头，肩膀乱抖，干什么呢？
再这么下去要被发现了，沈齐赶紧控制好表情，合上本子，坐正听课。
顾景感觉他奇奇怪怪，但在上课，不好开口问。下课之后刚想问清楚，人撒丫子就跑了。
“他们这着急忙慌的，”郑瑜指着沈齐和庄廷希离开的方向，问顾景，“是去食堂抢饭？”
顾景摇头，郑瑜又说：“那你去食堂吃饭吗？去的话一起。”
“为什么？”顾景觉得不太熟的人，一上来就约饭挺奇怪。
“因为……”郑瑜没见过这么不给她面子的人，她还就坚持了，“我不是刚来不熟悉嘛，你初中就在这里了，带新同学熟悉熟悉食堂总行吧。”
顾景回道：“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分开的，我也没去过这里的食堂。”
郑瑜：“……”
好小子，跟我玩尬的是吧？
不过顾景很快又补充：“但我知道一个人肯定知道，我带你找她一起去，行吗。”
郑瑜欣然接受，于是顾景就带她去了二班。
暑假的时候，秦玖来学校做了一周志愿者，顾景刷朋友圈刷到过她吃饭的照片，所以断定她知道食堂在哪儿。
二班这会儿就剩下几个人，秦玖正收拾桌面准备离开，抬头看见顾景站在门外，走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顾景说：“找你一起吃饭。”
他跟秦玖没正经同过班，初三那年学校成立过一个学习小组，成员从各班选出，其中有秦玖，他们就是那时候熟悉起来的。
一旁的郑瑜露出微笑：“你好呀，我是顾景的同学，我叫郑瑜。”
秦玖看了她一眼：“嗯，你好。”又转回看顾景，“沈齐没跟你一起？”
“没有。”
“那你来找我吃饭……”
顾景说：“不认识食堂。”
秦玖没立刻回答，视线落在他和郑瑜之间，过了一会儿，朝一个方向迈步：“走吧。”
“她跟沈齐好像啊，两个人都冷冰冰的。”郑瑜跟在后面，小声吐槽。
说实话，顾景也觉得今天的秦玖有点奇怪，不过他没说什么，而是告诉郑瑜：“她是沈齐的表姐。”
郑瑜“哦”了一声：“怪不得。”
此时食堂正排长龙，他们挑了支人少的队伍，顾景刚在最末站定，隔壁队伍的男生纷纷转头往他们这里看。
他社恐，遭不住这么多道视线，默默把脸挪向靠墙的一面。谁料后面蹿过来一个人，勾着他的肩膀就向旁边走，扭头一看，是张宇豪。
顾景问：“你干嘛？”
“请你吃饭啊。”张宇豪把他带到一张六人桌前，“你忘啦？初中时我承诺请你的饭，到现在都没实现过。”
“那是我不要的。”顾景挣开他的胳膊，“你别搂着我，热。”
“好好好，我不碰你。”张宇豪举手投降，接着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请坐，我有事想请教您。”
六人桌几乎坐满了，顾景对着一桌陌生人实在坐不下来，无奈转头，对张宇豪说：“你有话就问，快一点。”
张宇豪还没问，桌上其他人就开口了：“你认识郑瑜是吧？”
另一个人说：“废话，郑瑜跟他同班。”
“而且他们是一起进食堂的。”
“我的天，那可是郑瑜诶，她参加选秀的时候我还给她投过票。”
“还有秦玖，我去，咱学校两大女神凑一起了。”
张宇豪自然是不敢肖想秦玖的，他问顾景：“那个，郑瑜……”
初中那次经历顾景记忆犹新：“你不会是想要她的签名吧？”
“当然不是，郑瑜跟谢欢不一样，谢欢是男明星，是我姐喜欢的。”张宇豪说，“郑瑜对于我来说，是女明星，也是同学，我就想认识认识她。”
结合他们一桌人的话，顾景算是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被盯了。
不过张宇豪这胃口显然比他姐大，他姐只要签名，他直接要认识人。
最后顾景还是拒绝了这种牵线搭桥的红娘行为。
张宇豪问为什么，顾景说：“校规不允许。我不会助长你想要早恋的念头。”
“谁早恋？没早恋啊，我就是好奇想认识……”
顾景用校规手册上的一句话回复他：“异性同学间产生好奇往往是早恋的开端，需要及时自我调控，难以控制或是发展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可以寻求老师同学，以及家长的帮助，再不然想想你的成绩，你确定你能一心二用吗？”
“卧槽，”好熟悉的内容，张宇豪听完直接目瞪口呆，“你是把校规手册背下来了吧。”
“那几十条内容原则上是要求背诵的。”顾景说。
“服了。”张宇豪向他抱拳，“我还是自己想招吧。”
顾景说：“那我先走了。”
“别走别走，”张宇豪喊住他，“请你帮忙是真，请你吃饭也是真。咱们虽然不在一个班了，但好歹曾经是同学，你就坐下吃，我请你。”
顾景摆了摆手：“真的不用了。”
张宇豪硬留他：“你不吃就是看不起我！”
顾景不说话了。
“这就对了。”张宇豪摁着他坐下，把筷子塞他手里，“我盘子里的菜一点没动，放心吃。”
见对面几个人停下筷子看着顾景，张宇豪给他们打预防针：“你们别因为这事怀恨在心，他是真的有原则，不是装逼，你们别想不开找他麻烦。”
举着筷子的顾景：“……”
谢谢，我更尴尬了。
有人忽然笑起来，撑着脸对顾景说：“我发现你比郑瑜还可爱诶，尤其是害羞的样子。”
“砰”地一声，一份餐盘拍在了旁边桌上。
秦玖坐下后，淡淡扫了一眼说话那人：“他不是害羞，而是无语。”
秦玖对面坐的是郑瑜，她朝顾景的方向挥了挥手。
算是意外之喜，两位女神竟然坐在了他们旁边。秦玖是冷艳型女神，一般人不敢搭话，也搭不上话，但郑瑜就不一样了。
郑瑜跟顾景打招呼，但别人给她打招呼她也回应，可能是选秀后遗症，她习惯露出完美的笑容，面对同学更像是对待粉丝。
顾景越想越不对，这样他不还是等于帮了张宇豪吗？
秦玖被这群人整得不耐烦了，在有人试图坐到她这桌的时候，她喊了声：“顾景，你坐过来。”
顾景巴不得，立刻端起餐盘过去了。
即使这样，郑瑜粉丝的热情依然不退，秦玖忍无可忍，又问刚才那个夸顾景可爱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生受宠若惊，立刻报上姓名。
“好。”秦玖转头看向顾景，“回头你就告诉沈齐，这个人夸你可爱。”
一提起沈齐的名字，叽叽喳喳的那桌瞬间安静下来。
“……啊？”顾景愣了一下，“为什么说这个。”
“好奇他什么反应。”秦玖说。
“别别别，”张宇豪不敢跟秦玖纠缠，就找顾景，“千万别跟沈齐说，他别以为我们欺负你。”
顾景还是不明白秦玖的意思，面对张宇豪的哀求，他缓缓点头：“好，我不说。”
张宇豪的顾虑他是知道的，初一那年，沈齐目睹了张宇豪欺负他，就一直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人。
但其实张宇豪已经变好了，他跟沈齐说过，沈齐好像不太相信，只叫他少跟这人来往。
第 45 章 青春如瀑
刚开学的晚自习确实没什么好上的,课本内容就讲了一点，留不出太多作业。顾景写完就开始无聊了，在想沈齐什么时候吃完饭回来。
吃顿饭而已,需要三节晚自习吗？还是他们不止于吃饭？
沈齐的话……说不好。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不确定因素，想一出是一出,经常做些让人猝不及防的事。
就比如校门,顾景怎么都没想到，沈齐居然会因为他的画,把原来的校门拆了重建。
客观来讲，这是很不方便的，原来的校门是电动伸缩款，现在这个需要门卫大叔手动开关。
但从个人情感来说，他非常喜欢现在的门，那就是他想象中的样子，所以才会画出来。
看到自己的画作变成现实,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顾景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是不是不该只局限一扇门,一堵墙,他是不是可以实现由点到面、由面到全部？
如果设计出来了，这次就不能给沈齐看了,万一沈齐又给他变现,那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部分捣乱分子不在，教室里安静得很,顾景看了眼黑板上方的挂钟,时间还早,他可以稍微画点东西。
剩下小半节课全用在构思上,构思得差不多了,下课铃响了。
他们这层楼的晚自习课间还不算吵，可能因为大家都在专注学习，也可能因为对新环境还不适应，暂时没找着追逐打闹、聊天嬉戏的对象。
顾景提笔画了个草图出来，剩下等回家打磨。
他不是专业的，只是闲余时看了点漫画，手痒，再有点灵感，就想自己上手。
漫画家的画里有故事有情节有人物，顾景的画里只有装得下人物的建筑，他觉得自己把控不好对故事情节的刻画，不然他会更乐意成为像他爸爸那样的文字爱好者。
再细想，与其说作画，倒不如说顾景喜欢的是建筑。
第一幅作品就很能说明问题，他不是想画画，而是想把他想象的东西誊到纸上。
这么说其实也不完全对，作画的前提就是有参照或是有灵感，绘画跟文字和语言一样，都是一种表达的方式。
只是对顾景而言，他的想法很唯一，他的表达也就具有局限性，他只想要画桥、画门、画泳池、画房子，画这些实用性大于观赏性和娱乐性的事物。
即便偶尔会产生偏差，他也还是坚定，他想成为的不是画家。
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包括品性，也包括未来想要从事的职业。
顾景以前问过沈齐，沈齐至今目标明确——他想继承家业。
轮到顾景自己，他想了又想，如今好像有了那么点想法。
现在是第三节晚自习，离放学还有一刻钟。
顾景认真起来会自动屏蔽外界干扰，沈齐又是刻意放轻步子从后门进来，他自然发现不了。
为什么刻意？当然是为了吓他一跳。可真等走到他身后，沈齐又犹豫了。
这个时间教室里特别安静，他要是吓顾景，顾景肯定不会一点声音都不发，到时候引来围观，顾景社死，他就会遭到合情合理的“冷暴力”。
想改主意不吓人，可他已经站在了顾景身后，这算闪现了吧，突然拉椅子坐下，也是够惊悚的。
对着面前的背影犹豫再三后，沈齐向前迈步，右手迅速捂住了顾景的嘴，同时弯腰在他耳边说：“是我，别被吓到。”
为防止慌乱下的挣扎，他用左手摁住了顾景肩膀，藏在白衬衫里单薄此刻在他手掌之下，还有顾景的体温。
确定顾景不会叫了，沈齐慢慢松开他，然后坐到座位上。
“干嘛？”顾景转头无声地问，他多少还是有点被吓到的。
沈齐笑了笑，凑近他耳边：“突然回来，怕你被我吓到。”
“那你干嘛……”顾景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嘴，放下，问沈齐，“这样。”
沈齐再次凑过去说：“不让你叫出声。”
顾景无语死了，一把推开他，因为脸靠得最近，顺手就推脸上了。
这时顾景才感觉到，沈齐脸热得有点不正常，转头再看，他脸都是红的。
不可能是突然生病，那会不会是……
“你喝酒了？”顾景侧脸凑近闻了闻。
沈齐也不狡辩：“一点点红酒。”
“鬼才信你的一点点。”
顾景说完往回撤，谁知沈齐突然伸手握住他的脖子，向前推了几厘米：“不信你再闻。”
他们本来距离就够近了，加上这么一推，或许沈齐喝多了没感觉，但顾景很清楚，他的嘴唇蹭到了沈齐同样发热的脖子。
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沈齐又不安分。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沈齐顺走了他正在画画的本子，等他反应过来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在放学铃声响起的同时，沈齐笑着问他：“第二幅作品也要送给我吗？”
放学后的教室开始吵闹，虽然不至于社死，但沈齐这样搂着他真的很尴尬，他像是躺在沈齐怀里似的。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人经过了，反正大家的表情都很怪异，顾景用手肘把沈齐向后推：“你先放开。”
沈齐还在欣赏他的画作，但在顾景看来，此人更像是在撒酒疯。
“我懂你了。”沈齐突然说。
撒酒疯的人不会像这样说话，顾景慢慢不再挣扎：“懂我、什么？”
沈齐松开了他，将那幅未完成的画摆在桌上，手指描过一根根线条：“你想成为建筑师。”
这事顾景自己都不知道，沈齐倒先知道了。
他回道：“我还没想好。一直在想，感觉会早了点，选择专业要等高考之后。”
“但你已经有一点‘想要成为’了，不是吗。”沈齐说。
顾景认真想了想他的话，点头道：“是比以前有一点。”
“剩下的再慢慢想，我知道你爱想这些。”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每年都要问我一次。”沈齐故意错学他的腔调，“沈齐，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吗？”
“我哪有像你这样？”顾景承认他问了，但不承认沈齐模仿的腔调，“你这样就是机器人，我说话很有感情的好不好？”
“哦？”沈齐笑着问他，“什么感情？对我的感情？”
顾景无话可答，低头收包走人：“我不跟醉鬼说话，你自己玩儿吧，我要回家了。”
“谁喝醉了？”沈齐拎包追上他，“我真是喝了一点点，玩游戏愿赌服输，输了不喝，要被人笑话的，而且我也就只输了一次。”
顾景质问道：“那你脸怎么又红又烫？”
“跑的呀。”沈齐伸手拽着他的书包带，“你没发现庄廷希都没回来吗？就我一个人回来了。”
顾景感觉背上一重，回头看着他：“人家都不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等你一起放学呀，车又开不到教学楼下，万一我来晚了，你就可以合情合理地对我生气了。”
最后半句可把顾景给点着了，他这几年是真骄纵了，直接就敢对沈齐吼：“我是气筒吗？成天气气气，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小气？”
“没有，谁说你小气？你一点儿都不小气。”沈齐开始打嘴，“你就当我喝多了，我说错话了。”
结果这点漏洞被顾景抓着不放：“你不是就喝了一点点吗，怎么又承认喝多了？”
“行行行，你是逻辑天才，我说不过你。”沈齐彻底败了。
顾景还来补刀：“你要是有逻辑就说得过我了。”
“嗯，对，好。”沈齐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车里，“回家吧，再闹就不能早点睡觉了。”
顾景说：“就知道睡，你今天作业做完了吗？”
沈齐忽然愣住：“今天还有作业？”
顾景瞥了他一眼：“你放学连书包都没想着收。”
“可我感觉……我书包挺重的。”沈齐说着还颠了颠，问他，“你给我收的？”
顾景“嗯”了声：“要用到的书都在里面，作业给你写在纸条上了，夹在数学书里，你翻的时候注意点别丢了。”
“作业回去写，我现在睡会儿行吗。”沈齐向后靠在皮座上，说话越来越慢，“晚上一直听他们在那儿吹，就算不做表情也好累……”
顾景心想，谁叫你非要去的，活该。
说到后来，沈齐的声音越来越小，顾景刚想转头看他睡没睡，就感觉肩膀被他压住。
诶不是，这有点……沈齐这么靠着难道不会脖子痛吗？
虽然顾景很不想承认，但他的肩膀对沈齐来说，确实有点矮了。
“喂，”顾景轻轻喊了他一声，“你该不是在装睡吧？”
钓鱼成功，沈齐仰起脸笑：“被你发现了。”
顾景不知他是何种心理：“不难受吗？脖子。”
沈齐实话实说：“难受。”
“那你还不起来？”
“我有点害怕。”
稀奇了，顾景问他：“你怕什么？”
沈齐说：“我喝酒了，回家我妈骂我怎么办？”
“骂你活该。”顾景第一次知道沈齐还会喝酒，可能以前都藏着了。
沈齐用手指点他的手背：“我特地回来等你放学的。”
“你等我放学，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蒙混过关吗。”顾景又不傻，知道他什么意思。
“谁让我妈就信你的话，你在她眼里是最听话的孩子。”
“我听话就不会帮你了。”
沈齐还在他手背上点着，顾景将手指向掌心蜷了蜷，缓声说：“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以后别再让我说谎了。”
说这话顾景自己也是心虚的，他的谎言系统早就开始运行了，只是无大过而已，有时还能让他逃避一些不想面对的事。
第 46 章 青春如瀑
开学的新鲜劲儿没几天就被繁重的课程,和仿佛无止尽的晚自习给冲散了。
初中升高中，功课还是那九门，难度却产生了质的飞跃,这对基础不扎实的学生简直是灾难。
再就是晚自习不适应，可能有些学生初中时学校要求晚自习,也有不要求的,这类学生连个缓冲期都没有，从早晨六点半到晚上十点,一天中除了睡觉，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要待在教室，这谁受得了？
夏夜又那么长。
于是晚自习打瞌睡的现象开始在高一年级流行。
最初老师还算客气，走到旁边提点一下就完了。渐渐熟悉了，要不就是一个粉笔头扔过去，要不就是点名叫人站起来清醒清醒。
今天郑瑜比较倒霉，一连两节晚自习被老师抓到打瞌睡,女孩子脸皮薄,她又算比较瞩目的校园明星,这么一罚站,把脸都站红了。
课间顾景出去倒水，经过走廊听见两个女生说话,言语中带有郑瑜的名字。
“我早说过,郑瑜不是个学习的料，这下原形毕露了吧。”
“连续两节晚自习被点名,我要是她,都没脸见人了。”
“你说她怎么考进咱们班的？”
“靠作弊呗,原来二中的人都知道,她跟班主任关系好的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
顾景已经与她们擦肩而过,渐远的声音却还是拽住了脚步，他握着水杯转身，快步走到那两人面前：“抱歉，我刚刚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女生愣了愣，其中一个正准备开口，就又听见他说：“有一点你们可能忘记了，中考试卷是全市统一的，郑瑜跟班主任的关系再好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透题”“作弊”这样的词语，感觉说出来都是一种污蔑。
尽管顾景的话是事实，她们也还想挣扎：“可是我听说……”
“听说，只是听说。”顾景从头到尾都没用过重的语气，“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会伤害到别人，拜托以后不要再说了。”
两人皆是沉默，似乎还有些羞愧，快速应了一声，低头钻进班里。
说完想说的话，顾景继续去倒水，谁知转过拐角下楼，看见了靠在墙边的郑瑜。
“你听见了？”他从对方的表情判断可能是这样。
“嗯，”郑瑜说，“厕所里就在说了，我在她们隔壁。”
顾景不理解：“为什么不直接跟她们解释清楚？”
“你以为你说的那些她们会信吗？真的又怎么样？她们还不是转过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郑瑜笑不似笑，“她们见不得我受欢迎，可我就是受欢迎。”
顾景对郑瑜的印象一直都是开朗爱笑，此刻她露出讽刺的笑容，着实让他感到沉重：“因为你长得漂亮？”
郑瑜的美丽是公认的，不然不会被捧上校园女神的位置。
因为长相受欢迎，同时又招妒忌，是不是说明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顾景，你太不厚道了，挖墙脚都挖到王昱恒身边了。”
庄廷希的声音打断了顾景的想法。
与庄廷希一同走来的还有沈齐，顾景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我没有。”
“没有你夸她漂亮？”沈齐脸色不太好看。
郑瑜突然笑了一声：“叫别人听见，还以为你们在为我争风吃醋呢，到时候被骂的又是我。”
“本来就是为你啊，不然为谁？”庄廷希玩笑道，“王昱恒的爱虽然泛滥，但给你的最多，真的不考虑一下？”
“他？算了吧。”郑瑜说，“我这么好，值得被一心一意地对待。”
庄廷希很清楚王昱恒是什么秉性，就是一直摸不透郑瑜，如今她说了这样的话，样子也不似作伪，庄廷希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必要时可以甩他一耳光，如果他再纠缠你的话。”庄廷希突然变了话锋。
“谢谢你的建议。”郑瑜用掌心揉了揉脸，努力恢复状态，而后转头对顾景说，“我先回教室了。”
顾景只点头回应。
被防贼一样盯着，实在是不想开口。
从他俩闭嘴那刻起，沈齐就这样盯他了。
果然，认识年数少的不如认识年数多的，沈齐跟王昱恒才是一万年好兄弟，跟他？随便一句话就怀疑他要挖墙脚。
这是在替好兄弟抱不平？只用眼神警告没动手，他是不是还得对他说声谢谢？
“走啊，站这儿看什么。”庄廷希推了推两人。
沈齐率先出声，语气却硬邦邦的：“先说声抱歉，我刚态度不好。但你也要注意一下。”
顾景好笑地问：“我注意什么？”
这两人怎么像是杠上了？
庄廷希抱着手臂，莫名其妙进入看戏状态。
“你从来不是在乎外表的人，现在突然关注起女生的容貌了，你觉得你这样正常吗？是不是上了高中，受身边谈恋爱的人影响，你心里也有了这个想法？”沈齐的说辞一环套一环。
“我觉得你这样才是不正常。”顾景理智地回复，“只因为一句话，你就揣测质疑这么多，可能是你心里有这些想法。”
“……”沈齐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倒打一耙了。
“还以为什么，原来就为这事。”庄廷希拍拍二人的肩膀，“有这种想法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们两个准备打一辈子光棍？”
二人立刻瞪眼过去。
庄廷希迅速撤回手：“好好好，你们继续，我白看戏。”
“你看什么戏？”沈齐冲一处抬了抬下巴，“回班去。”
“我还懒得在这儿待呢。”庄廷希难得劝和还被呛，讨个没趣就走了。
庄廷希一走，沈齐就转头看向顾景：“你是认真的吗？因为一个郑瑜，你现在开始胡乱给我安罪名了？我有想法？我有什么想法你倒是说明白。”
“还用我说？你怎么想我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顾景不想费力解释，说完就走。
“我、我发现你这人真是……”沈齐自然是不肯放他走，抓住他的胳膊说，“等会儿走，这件事我要跟你说明白。”
预备铃开始打响，顾景踩在台阶上，怕挡着别的同学上课，又退回到楼梯平台，接着走到茶水室的窗边。
茶水室旁边是厕所，有个男生匆匆忙忙出来，洗手时听见隔壁有人说话，还勾着脖子看了几眼。
“是不是你，”沈齐着重强调某些关键词，“在我们第一次去海边的时候，因为我跟几个女生说话，你很生气。”
那天发生了太多事情，顾景桩桩件件都忘不掉：“是我，但我不是——”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觉得男生之间玩玩闹闹不应该有女生介入。”沈齐说，“所以之后我再也没对哪个女生亲切过，我很注意分寸，但是你呢？你今天当着我的面儿就夸别的女生漂亮。”
“我没有当着你。”顾景开始被带跑偏了，不过他很快又找回了话头，“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那句不是在夸她，而是想表达疑问。”
沈齐一脸荒唐：“表达疑问？你当我是傻子吗？”
顾景点头：“而且你现在很不理智，你在故意曲解我，找我的麻烦。”
“我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
“为了王昱恒。”
沈齐：“……”
怎么突然冒出个王昱恒，他刚刚有提起过这个人吗？
顾景又继续说：“在你心里，王昱恒才是最重要的。”
“他最重要？”沈齐扯散领带，解开几粒纽扣，手伸进校服拽出什么，“那我为什么要戴有你名字的项链。”
顾景被问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胸前的项链。
沈齐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像个袒胸露肉的变态。
“我们先不吵了行吗。”他急忙系上纽扣。
“是我想吵的吗，”顾景突然很委屈，“明明是你一直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我就是一时……”沈齐讪讪道，“是我的错，我道歉，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
顾景还要追究：“你是感觉我欺骗了你，还是因为王昱恒？”
正在系领带的沈齐无语地松开手：“怎么又提王昱恒？他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说……你不觉得男生跟男生玩会更合适吗？而且那个郑瑜的学习不见得有多好，你要想讨论题目，可以找我，找庄廷希，或者我们补习班上的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她？”
话题又绕回了郑瑜，顾景拧着眉：“是她问的我。”
这次换沈齐不依不饶：“问题目就算了，我听说你们还一起吃过饭。”
顾景说：“就吃过一次，那次你不在。”
手重新搭上了领带，沈齐边系边说：“你不能因为我不在就找别人，这样容易被人误会你想早恋。”
顾景不赞同道：“我对她并没有好奇，只是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
“异性之间，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系好领带后，沈齐将手放在他肩上，晓之以理，“你可以不在乎名声，人家女孩子不一样，而且她还那么招黑，你想想你是不是应该跟她保持距离。”
沈齐的话不无道理，顾景听完愣了一下，随后讷讷地开口：“好像，是应该。”
“就应该这样。”沈齐抬起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还有你要我遵守的平等原则，我一直在遵守，你不能比我先违背。”
“平等……”顾景喃喃自问，“包括不与异性同学交往？”
“当然包括。”沈齐说，“在海边那次，你不就是因为我跟学姐说话冷落了你，你才生气的吗。”
顾景表情忽然变得微妙起来，他眨了眨眼，不知道想说什么、该说什么。
而他这样的反应在沈齐看来，算是表达认可。
“我去给你接水。”沈齐从他手上拿走水杯，“已经上课了，你先回去听课。”
顾景站着不动，仍是看着他。
“我在这儿帮你等。”沈齐指着温度表解释，“水还在烧，没开不能喝。”
顾景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转身走出了茶水室。
感觉很奇怪，又形容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就是到处都奇怪。
他跟沈齐到底在争辩什么？结果就是这样了吗？
再多奇怪也在繁重的课业中淡化。
九月开学，如今一个月即将走完，十月有个国庆，放假前学校肯定要举办庆祝活动，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又提起了假期后的月考。
总结安排，就剩一个“忙”字了。
“月考的事先放放，”谭必群敲了敲讲台，让那群因月考而疯狂的学生冷静下来，“咱们先聊聊，国庆汇演，咱们班不能一个节目都不出吧。”
“老师，是你先提月考的。”一个学生说。
“就是，你都提了，又让我们不提。”
“提到月考，我已经开始恐慌了。”
“月月考，周周练，还有每天的午间训练，我们才高一啊。”
谭必群幸灾乐祸：“那没办法，我当年也是这么被班主任吓的。现在好不容易轮到我了，我怎么能放过我亲爱的学生们呢？”
“你当班主任是为了过瘾，还是为了报年轻时候的仇？”庄廷希无语地问。
“嗯……都有点吧。”谭必群笑着说，“不过咱们一班有什么可慌的呀？你们大部分不是在A班上课，就是在B班上课，那不得秒杀其他班上的学生。”
有人唏嘘：“期中考过后就不一定还在A班了，我到现在才认清自己菜鸡的本质，高中跟初中比，真他妈的难消化。”
“不在A班，不是还在咱一班吗。”谭必群说，“在哪个班上课不能说明什么，AB不是评价你们的等级，而是为了帮助你们调整适合的学习进度和方法。要是还消化不了，你来找我老谭呀，以我的薄面，薅几个指导老师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你才说AB班秒杀其他班……”
“我这人说话，你得有选择地听，不能什么都信，知道吧。”谭必群说，“不过找老师指导那个可以信，你们班主任人缘好，而且仗义，不赚自己人的钱，对你们完全免费。”
全班安静了几秒，突然爆笑：“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
“笑笑笑，说实话你们也笑。我们这是开班会，不是听相声，你们这群小崽子。”谭必群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到底有没有人报名？国庆汇演，至少得出两个节目吧，咱们班就没有个把会才艺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将目光锁定了一个人：“顾景？”
听见这声，班里转头的转头，张望的张望。
只有顾景本人没抬头，笔尖悬在三棱尺上方，迟迟落不下那条辅助线。
第 47 章 青春如瀑
“顾景？”谭必群又喊了一遍。
顾景还没开口,他的代言人就先举手了：“为什么问他。”
对于沈齐在课堂说话会先举手这一点，谭必群还是很欣慰的，有时虽然是为了抬杠,但至少人家有礼貌讲秩序。
“没人理我我就点名，点名当然得从第一名开始点。”谭必群说完看向顾景,“怎么样,你是自己上，还是推荐别人。”
顾景抬起头,正要说他两者都不选，谭必群忽然对着全班同学说：“都先准备着，我挨个儿做调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自荐，推荐别人。”
谭必群其实是想娱乐一下课堂，这种时候通常会涌现一堆“献祭朋友”的学生。
像什么“喷火表演”“生吞教尺”，这类回复说出来逗大家笑一笑,又不是真的采纳,重点在诓住剩下那些不好意思搞笑的正经人。
顾景就吃了脸皮薄的亏,要他闭眼胡诌不可能,让班主任破例就更不可能了。
规则是大家都要遵守的，不能因为他是第一,或是别的原因,想撂挑子就撂。
只有两个选择。
推荐别人的话，推荐谁呢？
在他熟悉的人中,沈齐算多才多艺了,但沈齐的才艺此刻用不上,总不能叫沈齐表演飙车冲浪打台球吧。
再看别人,也只有郑瑜了。
她以前参加过选秀,唱歌跳舞什么的适合舞台表演。
可是如果提她，沈齐会不会又生气？自己会不会又给别人造成误会，从而害郑瑜遭非议？
推荐别人是行不通了，那就只能选择自荐。
顾景在这边下决心，沈齐在旁边看他纠结，心里恨不得替他回了谭必群。
沈齐举手的同时，顾景推开椅子起立：“演奏钢琴可以吗。”
“你自己演奏？”谭必群问。
顾景点头。
谭必群“嗐”了声，跟着笑起来：“有这才艺早说啊。不错不错，是个好的开头。”他示意顾景坐下，手指划向下一个学号，“接下来——沈齐？”
被叫到名字，沈齐把视线从顾景脸上移开，看向谭必群：“我推荐顾景。”
“他自己已经报名了。”
“我就是要推荐他。”
“也行吧。”谭必群接着往下喊名字，“下面的同学请注意，我现在补充一条，不许说别人说过的，都给我有点创意ok？”
刚想钻空子的同学们：“……”
哀嚎过后，终于有人掌握了这次提问的精髓——开始瞎摆了。
课堂气氛秒变菜市场，头先推推搡搡不愿意上的，现在都能叫同桌去表演喷火了。
顾景脑袋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还可以这么说？”
“谁让你那么实诚的。”沈齐从他笔盒里借了支铅笔，笔尖沿着尺子分割几何图形，“不过就算你知道可以这么说，你也不会这么说。”
顾景看到他在作图：“这题我刚才做了，用这条辅助线求证会很繁琐，改连另外一条吧。”
沈齐停住笔尖，忽然将头枕在了胳膊上，脸朝着顾景的方向：“你有没有想好要表演的曲子。”
顾景摇头：“还没。”
“总之一定不是《RememberMe》，”沈齐问，“可以吗。”
“为什么？”顾景疑惑，难道是他弹那首弹得真的很差？
沈齐却笑了笑，说：“因为那是我喜欢的，我不想跟别人一起听。”
这回答同样让顾景绽开笑容。
怕沈齐把笔戳到手上，他捏着笔头，小心地从前面抽了出来：“可以。我就选一首你不喜欢的。”
“那你还能上台表演么。”沈齐很轻地眨了下眼。
顾景：“……”
见他愣住，沈齐坐直了身体，伸手说：“我开玩笑的，你想表演什么都可以。”
顾景把铅笔递过去，眼睛没看他。
沈齐手还伸在那里：“橡皮。错了要擦。”
“不算错，只是那个证法比较麻烦而已。”顾景打开笔盒，拿了橡皮放在他掌心，还是没看他。
“你俩数学作业写完了吗，”庄廷希突然转头，手指在空气里张合，“借我对一对。”
“嗯。”
“还没。”
两人同时回复。
庄廷希：“……”
他勾着脖子去看沈齐的习题册：“你干什么呢还没写完，刚才就看见你在写这题，台上猴儿都耍完好几只了，你还在这题打转。”
顾景从抽屉里翻出习题册给庄廷希：“给你。”
庄廷希接过来，眼睛还看着沈齐那边，指导他最后一题的做法：“这辅助线论证起来麻烦，最好换一条。”
“我知道，”沈齐抬手亮了亮橡皮，“正准备擦。”
看来大家都走过弯路，只有沈齐没来得及开始，就被两位前辈拽了回来。
班会还在进行，就差上去只猴子表演喷火。想观赏的观赏，不想的就在座位上做题，互不影响。
*
一班最后入选了两个节目，钢琴独奏和舞蹈串烧。
当然，这节目也不是你说上就能上的。大型国庆汇演，学校每年都要请电视台来拍摄，所以那种一看就是闹着玩儿的，肯定登不了台。
两轮筛选下来，一班的杂耍团被刷得七七八八，就剩下顾景和郑瑜。
演出时长有限，学校又希望每个班都能参与进来，不止是高一，还有高二和高三。为了解决时长问题，单独表演的节目是少之又少。
顾景的钢琴必然是独奏，郑瑜则是跟其他年级的学姐们组了女团舞串烧。再就是音乐鉴赏老师，他们选出每个班唱功较好的学生，组成了高中部合唱团，将在开场演唱国歌和一中的校歌。
除了合唱团的服装统一是校服，其他表演者需要自备演出服。
顾青许比登台表演的顾景还要兴奋，当天夜里就拉着段钟毓上商场，惨的是商场已经关门，他们跑了个空。不过不能白去一趟，回来的路上买了顾景爱吃的夜宵。
吃的时候，顾青许问顾景有没有想好表演什么曲子，又问：“沈齐也有表演吗？”
“他没有，”顾景说，“他一般都是做主持，但今年主持轮到高二的学生。”
顾青许点头：“是这样啊。”
提起国庆汇演，段钟毓就想到：“国庆假期咱们要回趟老家。”
“回扬州？”顾景问。
顾青许说：“你外公外婆总念叨呢，上次回去还是过年的时候，他们想你了。”
“我也想他们。”顾景舀了勺甜粥放进嘴里，慢慢看向他爸，“还有爷爷奶奶。”
段钟毓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有些心疼地道：“爷爷奶奶那里也去，但不会待太久，陪他们吃顿饭就好了。”
“这次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把你芳姨一家接过来。”顾青许故意岔开话题，“他们之后就住在我们家了，你晚自习回来，有芳姨给你做喜欢吃的，上学放学有王叔送你，我和你爸就能稍微放心了。”
段钟毓补充道：“还有他们的双胞胎女儿，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到时候转去你们学校，你还能多两个伙伴。”
本来那边的想法是，夫妻俩来这边工作，把两个女儿留在老家上学。
顾青许就问他们，是不是怕麻烦她，是的话千万别。她当年是没办法才把顾景丢在老家的，孩子虽然有人照顾，但长期缺少跟父母的交流容易出问题，尤其马上快到高考，孩子面临的心里压力会更大。
段钟毓也表示，芳姐在顾家工作了这么多年，说出去都当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只要他们好好工作，操心自己孩子的同时，把顾景给照顾好，其他都好商量。
双方都很真诚，事情自然就这么敲定了。花了半个月处理老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剩下半个月把两个孩子转学的事办好，就等国庆之后搬家过来。
顾景得知后并没有意见，笑着说：“芳姨做菜好吃。”
顾青许假装不开心地问：“比妈妈做的还好吃？”
顾景抿着嘴，圆溜溜的眼珠向上看向下看，就是不回答。
“小兔子似的，”段钟毓在他头上拍了拍，“就知道欺负你妈妈。”
“以前他哪是这样？还不都是被沈齐惯的。”顾青许盖上碗，“我老听见他们斗嘴，沈齐就一直让着他，拿他当亲弟弟差不多。”
段钟毓合理推测：“你听见的时候都是在咱家的时候，说不定他是怕咱们收拾他呢。”
顾景弱弱地说了句：“他有在练习拳击。”
段钟毓：“……”
顾青许笑起来：“惨了，你爸平时都不爱运动。”
*
后来顾青许和段钟毓又忙了起来，两人似乎没商量好，都把这事儿交给了助理，于是顾景就在房间看到了两件演出服。
明早就要带去学校，他不知道该带哪一套。
刚巧沈齐发微信问他明天穿什么，他把两套衣服拍照发了过去。
【Encrypt：[图片1][图片2]】
【Encrypt：1还是2？我在犹豫。】
【狗狗：好像都差不多。】
【Encrypt：两件都是白色西服，款式也很像。】
【狗狗：挂在衣架上看不出来，你要不上身试试？】
【Encrypt：我穿过了。】
【狗狗：为什么给我发的图片不是上身图？】
【Encrypt：我不会拍全身照。】
【狗狗：你等会儿，我现在去你家。】
【狗狗：不不不，还是你来我家吧，正好从我家先去谢欢家一趟，他今天拍戏不回来，家里的猫没人喂。】
【Encrypt：那我要把衣服带上？】
【狗狗：带上，我帮你选套合适的。】
【Encrypt：为什么？】
【狗狗：因为我眼光好啊，不然你也不会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来问我。】
第 48 章 青春如瀑
顾景家跟沈齐家虽说是邻居,可房子间隔远，来来回回费时间。
只去对方家可以不用考虑这些，但现在已是深夜了,他们还要去谢欢家喂猫。最省时的方法就是顾景先出发，去完沈齐家直接去谢欢家,而不用沈齐折返一次。
他将两套衣服塞回盒子里,拎着就去找沈齐了。
沈齐在门口等到了他，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交给阿姨：“把这个放到我房间。”
阿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多问，只说：“我就放在进门的桌子上，你们一进房间就能看到。”
“走吧，”沈齐牵起顾景的手，“先去看猫。”
很奇怪的动作，顾景心想，以前不都是……
不奇怪了。
沈齐在他手心塞了颗糖。
“吃啊。”沈齐说完剥了一颗丢进嘴里。
顾景盯着手心看了一会儿,慢慢拆开糖衣,放进嘴里,舌尖沾上了橘子糖的酸甜。
遵循着嘴里有东西不可以说话的原则,他们沉默地走着。
然而无聊的人总要找些无聊的事做。
比如，顾景开始研究影子。
没走到路灯底下,影子是被甩在身后的,靠近路灯，影子逐渐变短。
超越一盏路灯之后,影子终于与主人见面。两道并行的影子,一个突然跑过去,踩在了对方身上。
“要比赛吗。”沈齐嚼碎齿间的糖。
初中物理知识,顾景玩儿得不亦乐乎：“你跑我也跑,我能一直踩着你。”
沈齐笑了一声：“你跑不过我。”
顾景回头观察沈齐的动作，开始预告：“一、二——”
没等数到三，沈齐向前走了一步，顾景也向前一步，沈齐向左移，顾景跟着移动。
一开始是慢慢的、有规律的，接着沈齐突然就跑了起来。顾景听见脚步声也向前加速，可反超就是一瞬间的事。
知道守不住这一段了，顾景刻意放慢步子。
不慌，等抵达下一段路，影子就又在身后了。
沈齐不傻，知道顾景在等什么。
顾景猜他也知道了，只是看谁先忍不住。
从奔跑到慢跑，再到散步，他们始终一前一后，沈齐就是不向前迈那一步。
快要遇见下一盏路灯时，顾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细枝。
“嘎吱——”
清脆的一声响在昏暗里。
顾景立住不动，假装低头看脚下，沈齐好似没有察觉，还在向前走。
他心中自喜，再抬头，前面的身影却忽然停下。
接着转身，一步两步……
顾景眨了眨眼，脑中飞速思考，他是该向前跑，还是该向后退。
直至沈齐到了跟前，他还停在原地。
进退两难。
陷入这样的僵局终究还是怪自己，没事为什么要比这个赛。
此刻路上再没多余的人，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多余的安静，和不知所措。
那种被居高临下看着的感觉，顾景忽然有点受不了。他不再抬头，垂下眼眸的瞬间却被人搭住肩和腰，片刻间双脚离了地。
没被吓到。
没被吓到？
突然被抱起来，怎么会没被吓到？
顾景被自己的“没被吓到”吓到了。
沈齐本来也是想吓唬顾景，结果顾景真被吓到，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该说话吗？
说些什么？
哈哈哈，你被吓到……这是傻子说的话。
沈齐：“我是不是——”
顾景同步发出声音：“嗯？”
“——臂力惊人。”
顾景从他脖子上撤回一只手，另一只手暂时还不敢离开，为了安全。
沈齐又说：“你是想我继续抱着你，还是……”
顾景后背渐渐绷直：“放我下来。”
沈齐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慢慢放下他。
朝着亮光走，影子又出现了，他高他低，肩并不到肩，手臂却是交融的。
如果地面是镜子，他们肯定不会往下看。
好在是影子。
影子没有表情，但会发生无意的动作。
不过只要小心——
手背撞到的那刻，两人默契地站定，又都默契地没有缩回手。
这个时候一惊一乍，那得多奇怪啊，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但这一件小事是怎么发展到这么尴尬的？
或许是从顾景踩影子开始，或许是从沈齐追他开始，又或许，是从沈齐突然将他抱起开始。
一切就都不对了。
“还吃糖么。”沈齐没等他答，就从口袋里掏了一颗塞过去。
暂停键被一颗糖重启了，顾景继续向前迈步，一边剥开糖衣：“我们走快点吧，喂完猫还要回来选衣服。”
“好。”沈齐跟上他，却不似刚才贴得紧，两人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们这里很少有联排的房子，只有三套例外，这三套规划时就预备留着自用。最东边的一套，也就是现在谢欢住的地方，其实是沈如海送给他外甥梁翊的。
顾景来过这里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沈齐带他来的。
在这里，他认识了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大明星，那个曾经抓住他摘花的学长，曾经把沈齐吓得从床上掉下去的少年男主。
因为沈齐，他也开始叫谢欢小叔叔，还经常来这里喂猫。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认识什么人，都是因为沈齐。
“水。”沈齐抱着只白色的猫，伸手没得到回应，站起身，发现顾景在发呆。
怀里的猫也去看顾景，似乎是想叫他回神，但它的方式是从沈齐的怀里扑进顾景怀里。
猝不及防地一跳，猫咪的一只爪子摁在了碗沿，然而它反应神速，抢在水翻之前蹦上了顾景的肩膀。
“砰”地一声，塑料碗落在了地上。
顾景没事，倒霉的是沈齐，那碗水被猫咪扒拉得向前，全都洒到了他身上。
顾景一边安抚被响声吓得炸毛的猫，一边自下而上看着沈齐被水淋湿的衣服：“……你还好吗。”
沈齐也像是要炸毛，瞪着那只猫说：“没事。”
添完粮换好水，两人就没再多待了。平常顾景会陪猫玩会儿，今天得赶紧陪沈齐回家换衣服，自从被泼了水，沈齐那张脸简直臭到不行。
喜欢不喜欢都是有迹可循的，顾景其实一直觉得，沈齐并没有那么喜欢猫。
但沈齐又那么积极地要来看猫，岂不是很矛盾？
路过走廊，看见挂钟上的时间，顾景说：“已经很晚了。”
沈齐“嗯”了声，快步上前推开房门，指了指桌上的盒子：“你先试穿一套，我很快出来。”
“要不然——”顾景想说要不然今天就算了，明天随便挑一件带去，结果沈齐扭脸就进了浴室。
浴室门是推拉的，沈齐进去得急，门关得也急，看着灯光从缝隙间涌出，顾景想，是不是该过去帮他关好？
犹豫的几分钟，里面响起了水流的声音。
他彻底不会过去了。
低头发现被自己抓皱的西服，顾景忽然慌了，手忙脚乱地盖上，再去打开另一个盒子。
抱着试完赶紧走的想法，他匆匆忙忙将那套西服穿上，决定不管待会儿沈齐说什么，他都坚持定这件。
可是既然决定了，那还有试穿的必要吗？
没有。
完全没有。
系领带的手一顿，顾景心中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就在这时，浴室门被拉开，沈齐挟着一阵热气向他走来：“怎么这么系领带？”越走近，越叫沈齐看出异样，“扣子也扣错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来得及后退，沈齐身上沐浴露的香气闯入了鼻腔。顾景像是断开连接的机器，垂下了手臂，任他在面前摆弄。
错开的扣子被重新扣好，沈齐又去触碰他的脖子。
“干什么？”顾景忽然来了知觉，躲开一点。
“领带。”沈齐拆开他原来的结，忍不住笑，“这手法，你是打算系红领巾吗。”
顾景没说话，甚至连眼睫都不敢向上抬。
他屏着呼吸，害怕闻见沈齐身上的气味。
前不久才忘却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很清楚源头是谁，所以在尽力遏制。
闻不见，却还能看见，他垂着眼眸，沈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领带间缠绕着，也在他视线里活动着。
感觉更奇怪了。
不止是心里，还有身体。
顾景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种感觉，然而无用。
他的脸因闭气开始泛红，被沈齐看见，对方将手指贴上来问：“你怎么——”
顾景骤然抬眼，同时急促喘息起来，眸中泛着一层水光。
沈齐呼吸一滞，心跳顿时快了起来：“你……”
话未说完，顾景将他一把推开，疾步跑出了房间。
沈齐愣了几秒才出去追，只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
顾景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浴室里。
黑暗犹如潮水，淹没了他近乎残存的羞耻心。顾景告诉自己，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要慌，他跑得很快，没有人会发现。
可是怎么偏偏在沈齐面前……
许久之后，顾景抬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灯亮得乍然，十分刺眼。他顿感手脚无力，靠在门后，缓慢地坐在了地上。
第 49 章 青春如瀑
昨晚那样的情况,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顾景自然不必说，他巴不得沈齐能失忆，沈齐则是因为一场梦,无颜面对好友。
第二天早上，两人默契地没有去找彼此,无奈在教室总要相见。
他们又是来得最早的两个。教室静悄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鸟叫，除此就剩尴尬无言。
气氛越这样,顾景越是觉得，沈齐昨晚是不是看到了？
他不敢问，也没有脸问，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课桌上摆着早读用不到的杂书，顾景一点儿都没发现。
他翻了两页，风翻了两页，还是年级主任敲响窗户叫醒了他：“咱们早读可不兴读娱乐杂志。”
顾景懵了,放空的眼睛迅速聚焦到纸上。
怎么都是人？他拿的什么书啊这是……
“看不出来,你竟然也看这种东西。”年级主任说着将身子探进来,一把薅走了那杂志,“没收了啊。还什么性感嫩模，再有下次,我告诉你们班主任请家长！”
没当场叫家长,已经算是对第一名的特别关照了。但这事儿顾景他是真冤，不仅冤,还是当着沈齐的面儿被冤,不知道会被怎么想。
主任走后,顾景就沉默不了了,他蹙着眉,低声解释道：“前天王昱恒路过塞给我的，让我帮他保管一下。”
沈齐倒不觉得顾景会看这种东西，就是对他忽然跟自己说话表现出一点惊讶。
顾景以为对方不信，连忙说：“真的。”又意有所指地补充了句，“我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哪种人？
想起昨晚的梦，沈齐心虚地抽了下嘴角：“哦，回头我跟他说。”
顾景无声地叹了口气：“谢谢。”
沈齐客气地回了他句：“不用谢。”
几句之后，气氛复归尴尬，好在此时走廊开始有学生走来走去，没多会儿，庄廷希就踩着欢快的步伐进来了。
“我刚才撞见年级主任了，他手里拿着上回王昱恒看的那本——”他以为吃到了主任的瓜，正想跟他们分享，结果这俩人一个比一个颓丧，“你俩怎么回事，昨晚没睡好？”
沈齐默不作声地抬手挡在额前：“……稍微。”
“你这哪是稍微啊，眼圈儿一片黑。”庄廷希放下包，转头看顾景，“你怎么也这样，你俩昨晚到底干嘛了？”
不知道这人为何如此执着，而且总是“你俩”“你俩”地问，就不能分开一个一个地问吗？
见他没有要转过去的迹象，两人就想糊弄一句，赶紧打发他走，于是——
“喂猫。”
“练琴。”
沈齐说喂猫，顾景说练琴。
这毫无用处的“默契”。
没挖到有用信息，庄廷希一脸遗憾道：“你们没在一起啊，我以为你们昨晚约了上哪儿玩呢。”
庆幸的是这个话题总算终止了。
不幸的是，提起练琴，顾景忽然想起件要命的事。
今早他恍恍惚惚地出门，完全没想起来下午要参加国庆汇演，也就忘了演出服。昨晚他穿回家的那套……反正是不能要了，那就剩落在沈齐房间的那套。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看向了沈齐，才发现沈齐的脸色是真不好，一看就是没睡好觉。
沈齐的余光里一直有顾景，在被盯了几十秒后，他稍稍侧了一点身体：“怎么了。”
“那套西服……”顾景拇指用力摁着食指关节，视线固定在沈齐脸上，他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对方昨晚并没有看到。
谁料沈齐却表现出不安：“我房里的那套？”
顾景瞬间不敢往下想了，慌乱地撇开视线：“嗯。”
“没事。”活动下午才开始，沈齐说，“我今天中午回家吃饭，顺便给你带过来。”
庄廷希感觉自己被骗了，质问道：“你们昨晚不是没在一起吗？”
顾景：“……”
怎么又提起这个了，你的好奇心到底有多强。
“物理作业写了吗，”沈齐突然岔开话题，问庄廷希，“写了的话借我抄一下。”
“你没写？”庄廷希转身翻包，嘴里嘀咕着，“没写还一脸熬夜用过功的虚脱样，不知道干什么的。”
“这么多废话。”沈齐踢了一脚他的椅子，“快点，拿个作业这么慢。”
“别催别催，我在找。”庄廷希抓出来一堆卷子，挑挑拣拣找到了物理作业，递给沈齐，又问旁边呆愣愣的顾景，“你也没写？”
沈齐闻言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个角度能看见顾景的侧脸，他的眼尾很深，整体很有轮廓感。
可能是此刻垂着眼眸，他的睫毛不像刻意夹的那样上翘，而是有些向下的，因为浓密且长，上下睫毛撞在了一起。
如果昨晚自己跟他再靠近一些，是不是也会被他的睫毛撞到？
心中突然作出这种假设，沈齐吓得站了起来。
椅子被拖动，金属与地砖接触发出难听刺耳的呲啦声。
庄廷希一惊，回头问：“又怎么了？”
顾景也投来视线，眼中的那点迷茫无措，让沈齐想起了昨夜。
他也想知道昨夜到底是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顾景那样，他才会做那样的梦。
庄廷希把他桌上的卷子调转了方向：“是题错了，还是——”
“我去趟厕所。”沈齐丢下这句就从后门绕出了教室。
庄廷希觉得莫名其妙，对顾景说：“他今天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顾景没说话，心跳得却如擂鼓一般。
沈齐刚才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被吓到。
真的是昨晚被看到了，所以沈齐才会尴尬，才会被吓到，才会落荒而逃？
如果是真的，如果沈齐真的从此厌恶他，那他……
“顾景，顾景？”庄廷希晃着他的手臂，迷惑地问，“我说沈齐被吓到，你哭什么呀？”
他何尝想哭，可泪就是夺眶而出，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控制不了。
庄廷希见他只掉了几颗泪，没哭出声，问了几句，管不了也就不管了。
教室里学生越来越多，稀疏的读书声随之琅琅。后来班里最爱迟到的同学都到了，顾景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课桌上摆着翻开半面的物理试卷，试卷上压着未曾打开的笔盒，沈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沈齐不在，周围再吵，在顾景这里也是安静的。
他不喜欢安静。自从认识沈齐以后，他就不喜欢一个人了。
比起羞耻感，他更在意的是被沈齐讨厌。他不想被讨厌，他不能被讨厌，一定不能。
课代表让交作业，这一般都是每个小组从后向前传。庄廷希等了一会儿，却等不见身后有人递东西过来，回头一看，后排俩人都不在。
沈齐上厕所了他知道，但顾景刚刚不还在这儿的吗，人呢？
“哎，”他问再后一排的人，“顾景呢？”
后排同学把整理好的作业递给他：“刚出去，看方向估计是去厕所了。”
*
从昨夜一直到现在，沈齐睁眼闭眼都是那个场景。
他并非无知的少年，知道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可梦里那个人为什么会是顾景？
梦境和现实快分不清了。
昨晚顾景确确实实发出了那样的喘息，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他眼里甚至含着泪。还有不知为何红透的脸颊与眼尾，都在沈齐脑海中挥之不去。
清晨厕所里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刚好可以掩盖一切罪证。至少他觉得那是。
无缘无故臆想自己单纯的朋友，在梦境里可以原谅，可现在他还清醒着。
最可怕的是清醒着……
他努力控制声音和心跳，等到自己和周围都静下来才推开隔间的门出去，然而顾景正站在外面。
有种被抓包的羞赧，沈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顾景见他倒退，更觉得被讨厌了，刚止住的泪又滚落下来。
沈齐从未见过谁哭起来是这样的，毫无预兆，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脸还一点儿不崩，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你落泪。可怜又无辜，看上去比谁都好欺负。
“你怎么——”
一句未完，顾景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慌乱之中，沈齐又退了数步，顾景过来时撞得门影晃动，几下之后，门最终合上。
抱了却又不说话，沈齐腰被圈得紧紧的，不敢推开也不敢回应，他悬空着手臂，因为某些原因更不敢用手去碰对方。
能走到这里，顾景已经耗尽了勇气。少时遇到问题，他习惯询问沈齐，随着年岁增长，他的问题开始关于沈齐，他就刻意逃避。
门外忽然响起哗哗的水声，似乎有人在洗手，不过很快声音就远了。
人走了，那声音变成滴答滴答，应该是水龙头没拧紧，再加上池里的塞子没拔积了水。
“沈齐。”他在喊他的时候，那水还在往下滴，不知什么时候能停，滴得他心慌。
“你说。”沈齐已经认命了，他几乎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
“沈齐，”顾景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不想被你讨厌。”
“我不讨厌你。”沈齐心说，我讨厌无耻的自己。
“昨天，”顾景吸了口凉气，说话略带些鼻音，“昨天你是不是——”
“忘了吧。”沈齐虽然猜到他已经得知，但被戳破总归觉得丢脸，于是急忙表态，“包括刚才，是我对不起你。”
顾景激动地抬起头：“你真的会忘？”
沈齐强迫自己不躲闪，坚定地点头说：“我会忘的，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只要你以后别再对着我哭了。
确定不会被讨厌，顾景心口的石头终于放下，挂在眼睫的泪也释然坠落。
他看着沈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都说了不要哭，他越哭，沈齐越丢不掉那点记忆。
“我……”心说顾景是不是说反了，沈齐顿了顿，回答道，“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顾景一愣，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眼睛是传递信息的关键，沈齐已然读到，对方的情绪正在发生转变。从感动到窘迫，或许因为自己的那句话，也或许因为他抱着自己的动作。
滑落鼻尖的视线再度上移，看着他被泪沾湿的睫毛，沈齐不自觉将脸向前凑近一些。
“你要笑就笑吧，不用先憋着。”顾景抬起手背擦了擦泪，跟着后退放开了他。
“没有笑话你。”腰间一松，沈齐反而乱了心跳，门外滴滴水流重新入耳，逐渐淹没心智，“我是想你以后别再哭了，你哭起来……”
顾景放下手背，很轻地眨了下眼，问他：“什么？”
意识到自己险些再陷疯魔，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戒断遐想。
许久之后，沈齐撇开头道：“很丑。”
第 50 章 青春如瀑
因为下午有国庆汇演,上午的课就比较难熬了。
无论是AB班，还是其他班，老师们都反应学生状态不好,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神游,就没个定性。
谭必群正和二班班主任聊这个事,就听项文慈说：“刚才A班的数学老师跟我反应，说我班上的王昱恒课堂捣乱,让我好好管管他。”
AB班目前只有两门科目教学，等到高二高三，走班制正式实行，学校才会给AB班配置班主任。在这之前，哪个学生有问题，就找他原来的班主任反应。
说起课堂捣乱，拎出了王昱恒,怎么少得了他班上的那两位？
平时项文慈可都是必提的,谭必群看着她道：“怪了,你今天倒不埋怨我班上那两位了。”
“正要说呢。”项文慈点了几下鼠标,起身走到谭必群后头的打印机旁，“A班数学老师说了,你们班沈齐今天跟被霜打了似的,一点刺儿不挑，她还挺不适应。”
A班数学老师跟项文慈关系好,大小事情总要跟她说上几嘴。今天上午没有物理课,谭必群知道的未必有她多：“沈齐？开玩笑吧,那小子每天都朝气蓬勃,怎么会……”
“爱信不信。”打印的教案出来了,项文慈整理好在桌面敲了敲，“哦还有，她还说了顾景。”
“什么？”谭必群由疑惑转震惊，顾景可是他班上最让人省心的学生。
项文慈冲他招招手：“坐下坐下。没什么大事，她说顾景可能是因为下午要准备节目，有点紧张走神。”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跟沈齐待久了，突然开始想叛逆。”
虽然那种概率很小，但是万一呢？到时候前几名全是刺儿头，这班还怎么管？
谭必群捶了捶心口：“我说学姐，您下次能一口气儿把话说完吗，我这小心脏可遭不住你吓唬。”
“就你还小心脏？”项文慈回到办公桌前，她的位置跟谭必群是相对的，“学弟，说真的，咱要点儿脸好吗。”
谭必群就不要脸，话赶话继续问：“A班那数学老师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不过我就好奇啊，她怎么知道顾景下午有节目的？之前礼堂那边来人喊顾景去排练，班里正上生物课呢，那人就叫我去说，我去了，我们班生物老师还一脸懵地问我：‘这是什么表演？’”
他学得太逗了，项文慈笑了一会儿，停下说：“她那人你不了解，看上去不苟言笑，但其实特别八卦有趣，尤其关注学校里的帅哥动向，说是给她明年升高中的侄女留意着。”
“所以看上我们顾景了？”
“那可不，除了长得帅，人品好，再就是数学得好，她只在意这三点。”
谭必群“呵呵”干笑了两声。
项文慈这变化真够快的，跟那数学老师才待多久，就也变得八卦起来了。
等会儿，照这个鲜活的例子，顾景不会也能被影响吧？
正好年级主任要去课间巡查，谭必群搁下他那双层玻璃杯，朝窗外喊：“主任，等等我。”
“等你干嘛？我是去逮追逐打闹玩手机的。”主任双手背在身后，原地站住，“哦对了，你们班那个顾景，今天早上我可抓到他看明星杂志了。”
又是顾景，这还得了。
谭必群差点直接从窗里跳出来：“真的假的？”
“我倒希望是假的。那可是咱们年级第一，当然，下回也不一定是他，反正老规矩了，第一就他和另外两个学生轮着来呗。”等谭必群走近，主任继续说，“但不管怎么样，你可得好好管管他，再管不听，我可直接把人丢到教导处给郭主任处置了。”
一听要送教导处，谭必群就开始护短了：“别别别，郭主任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操心这点小事。交给我，我保证跟他沟通好。”
谭必群属于亲民派老师，一班学生跟他都能勾肩搭背，就是别班不认识的，追逐时撞到也不会过分拘谨。
可现在多了个年级主任，所到之处，一个个就如同惊弓之鸟，迅速回班躲藏。
一班下节是语文课，昨天老师说了，今天上课要抽背《师说》。
顾景课间就翻在那页了。
学生是在看书还是在走神，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
虽说只是课间，但这个可是顾景啊，谭必群不由地担心了起来。
正想敲窗叫他，沈齐忽然抬头看向了窗外。阳光被遮蔽，他脸上蒙了层阴影，刚巧掩藏了难看的面色。
“班主任……”沈齐想抬手推一下旁边的人，手伸出去后还是止住了，声音再高一度提醒，“班主任在外面。”
厕所回来之后，两人就又这样了。人真的很奇怪，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明白了，居然还是会尴尬。
但这跟早上不一样，现在的尴尬只是尴尬，不夹杂恐慌，根据以往的经验，再过几节课，他们就能和睦如初。
顾景听见声音转头，就见谭必群朝他勾了勾手指，意思叫他出来。
快上课了，谭必群没把他叫到别处去，两人在走廊上开始谈话。
谭必群开门见山：“老师们都说你今天状态不好，是不是因为准备国庆汇演的事分了神？”
顾景手指反复磨着阳台栏杆的棱角，抿了抿嘴没说话。
“看你脸色是真不好。”谭必群又说，“我原意是想让你们参与到活动中来，学习之余可以放松放松，现在看来你反而被这个拖累，倒不值了。下次再觉得困难，在班里不好意思说，就私下来办公室找我。”
顾景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还有一件事，主任没收的那本杂志叫什么？”看着越走越远的主任，谭必群还是选择压低声音，“他那里没收的杂志小说太多了，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偷出来。但你得跟我保证，学习是学习，不能被某些事物分了心。”
听到最后半句，顾景下意识就将脸转向了教室，谁料对上一双注视他许久的眼睛。
隔着玻璃仿佛多了层保护，尴尬的感觉与纠结的情绪全都湮灭不见，沈齐没有躲闪，他亦是目光不移。
*
吃过午饭，顾景就被王昱恒拉去了礼堂彩排。
每次学校举办什么活动，王昱恒总是第一个报名，他热衷出镜，喜欢出风头，因为那样能轻易收获一票妹子的青睐。
他的才艺也确实能吸引人，别看他粗枝大叶的，一拉起小提琴来，这家伙魅力值瞬间爆满。
原本他跟顾景都是独奏，后来统筹老师说时间不够，而且连着两场乐器独奏，怕观众会觉得重复疲劳，不如做成合奏。
结尾的是钢琴，顾景弹完收指，王昱恒鼓掌感慨：“想不到我们居然这么默契，合奏的效果比我独奏更好，我都能想象到学妹学姐为我欢呼的场景了。”
学校礼堂一直有架钢琴，往年都是用来给学生表演伴奏的，摆放在舞台较偏的位置，用不上的时候，幕布一遮什么都看不见。
既然决定上台表演，顾景也就不在乎露不露脸的问题，幕布在或不在，他都只是个弹钢琴的人。
相比王昱恒，他并不在乎那些，但又好奇：“被那么多人注视，你真的感觉很好吗。”
“当然好了。”王昱恒打开琴盒，将小提琴放进关好，“不然我学这个干嘛？就那些曲子我都拉烂了，自我享受的趣味早没了。”
可是顾景的还在。
不对，不能完全算自我享受，他有一个听众。
有且只有一个。
“哎，待会儿帮兄弟个忙成不？”王昱恒一只手提着琴盒，一只手在钢琴上点了点，“就一点小忙。”
“什么忙？”顾景问。
“就是……”王昱恒欲言又止，索性连说都不说了，“反正等下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答得模糊点儿，嗯嗯啊啊应付应付就完了，剩下的交给我来说。”
顾景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王昱恒拉他起来：“你别管什么意思，先走再说。”
顾景把挪歪的琴凳放好：“走去哪儿？”
“不是化舞台妆嘛，学校找的一些婚庆化妆师，咱用不着。”王昱恒笑嘻嘻地说，“我请了高二的学姐帮忙，我们去后台等她。”
顾景：“……”
果然，王昱恒的计划里，除了女生还是女生。
按他的话，学习好和爱表演，都是为了获得优先择偶权。
还能不能有点出息？这是沈齐骂他的原话。
可能是王昱恒风评太差，饶是他名列前茅又多才多艺，女生们也不太爱搭理他。
反而是沈齐和庄廷希更受欢迎，以往接近他的女生，一半是冲着沈齐，另一半是想跟庄廷希套近乎。
但这次这个学姐，好像对顾景特别感兴趣，一来就说：“总算见到真人了，我还以为到毕业都无缘跟你说上话呢。”
顾景看向王昱恒，意思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昱恒挠了挠头，眼睛看向别处，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好奇是吧，正好我今天不吐不快。”学姐从包里取出一卷化妆刷，展开摆在桌上，“就是我有个室友，她在开学典礼上对你一见钟情了。”
“啊？”顾景惊讶地后退了半步，开学典礼上他做什么了？好像就上台发了个言。
“你别慌，她已经知难而退了。”学姐说着笑了笑，“我室友她是个腼腆的人，难得鼓起勇气到你们班找你要微信，当时还是我陪她去的，结果你不在，我俩撞上沈齐了。他一听我们要找你，二话不说就把我们赶走了，还说了些……不太友好的话。”
顾景：“……他说什么了？”
“意思就是叫我们别再来找你，说你心里只有学习之类的话。就是语气不太好，差点儿把我室友说哭了。”学姐说，“本来我们都挺膈应他的，但自从听说了著名的茶水室分手事件——”
“有关这个茶水室分手事件，”王昱恒突然横在二人之间，打断了学姐的话，继续对顾景说，“其实就是、就是我们那层楼上有人听到你和沈齐在茶水室吵架，然后还提到了我的名字，他就来告诉我，我就……”
“就……”顾景盯着他看，“怎样？”
就添油加醋你俩为我大打出手呗。
这是能对你说的？
王昱恒没想到学姐居然提到这茬儿，赶紧把顾景拉到一边，转头跟学姐说：“我跟他聊两句，学姐你先把化妆品什么的都摆出来，待会儿用起来方便。”
一到无人处，顾景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这不是为了追那学姐嘛，一直找不到切入点，后来我打听到她是个腐女。”王昱恒说着顿了顿，“腐女你知道吧，她就喜欢看男生跟男生谈恋爱，正好那天发生茶水室那件事，我就来了灵感。”
“灵感？”顾景已经开始感觉不妙了。
“就是，我跟她说……”编故事当然是往狗血了编，王昱恒越说声音越低，“你喜欢沈齐，沈齐喜欢我，我不喜欢男生。”
他喜欢沈齐？他想也不可能想的事，王昱恒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顾景一脸荒唐，又带些惊怒：“你怎么能瞎编这些？”
“瞎编是瞎编，但有用啊。”王昱恒拍拍肩膀叫他冷静，悄悄指着远处收拾桌面的学姐，“你看，我这不就撩到学姐了。她特别好奇我们三个的故事，而且我没有完全骗她，我就是喜欢女生，我也表明了我要追她，她还乐意跟我接触，说明我是有机会的。”
“那你为什么要拉我过来？”顾景简直要疯了，他最不愿触及的领域，王昱恒非要在那里滞留，还想把他留住。
他又想起昨晚和今早的事，王昱恒还在继续说：“这不是得靠你助攻嘛，光我一个人说，她听多了就不新鲜了。”
顾景懂他的意思了：“你让我编故事给她听？”
“用不着编，你就随便分享一些你跟沈齐相处的事，她绝对爱听。”
“我……”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好意思，那她问，你点点头总行吧。”王昱恒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算哥们儿求求你了，满足一下我未来女朋友的好奇心，等我们在一起了，我一定请你和沈齐吃顿大餐，弥补你们的损失。”
顾景闭了闭眼，王昱恒改拉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
此刻他连自己都管不明白，更没有精力去管别人，于是道：“关于我知道的，我会实话实说，但我不想回答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