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宫 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 灰蒙蒙的天色中,那道由无数块石头筑起的巨大宫墙,仿佛一只巨兽,正张牙舞爪着要将人吞噬其中。 朱红的“神武门”三字,恰如巨兽口边的一点猩红。 一行人无声地朝宫门行去。今日,正是三年一度后宫选秀的日子。 “落轿——”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和一道尖细的嗓音,李瑛的额头重重地撞上了什么。 “嘶——”她忍不住吃痛出声,随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觉得痛? 强烈的疑惑和不安让她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环顾四周,她竟在一顶轿子里。 李瑛悄悄掀开帘子,待看清那宫门上的字,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神武门不是进宫的门吗,她好不容易用死亡摆脱了这堵高高的宫墙,怎会一睁开眼又要进宫?! 很快就有人解答了她心中所惑:“贵人,瞧您脸都吓白了,您无碍吧?这些轿夫做事莽撞,若是影响您选秀,那可就罪该万死了!” 选秀?那不是她十六岁时发生的事吗? 难道,她重生了?! 是不是上辈子自己混得太惨,连老天爷也于心不忍,所以才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意识到这一点,李瑛的心脏砰砰直跳。 重生一次,什么家族荣耀,什么泼天富贵,她通通不要了! 她只要爹娘在左,阿弟在右,一家人平平安安,欢欢喜喜过日子。 然而,李瑛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因她早不重生晚不重生,偏偏重生在了进宫选秀的路上! 想要活命,她就绝不能被选上。 * 甫一进宫门便是海选环节,若是按照出身高低,李瑛是无论如何也轮不上的,可李瑛知道,她逃不掉。 自古君王爱美人,当朝皇帝当然也不例外。虽然递上去的画册只勾勒出李瑛容貌的十分之三,可只要皇帝亲眼看到她的脸,就必定会跟上辈子一样,将她困于这深宫之中。 好在离接下来的初选还有几天时间,有足够的时间回转。 回想起自己上辈子无意中沾染了某物后容貌大变的记忆,李瑛心中有了主意。 亥时。 月光下的御花园中,百花沉睡。 一个娇俏的身影蹲在地上,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翻找着什么。 “在哪儿呢?我明明记得这里有种的呀……啊,找到了!”李瑛兴奋地看着眼前那一小片花地,两眼放光。 她仔细地将那花一朵朵折下,收入袖中。 待这一切都做完,额头已微微出汗。李瑛锤了捶有些发麻的小腿,缓缓站起转过身。 “啊——” 一声尖叫划破宁静的夜空。 一团高大的、黑乎乎的影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直到李瑛发出足以震动整个皇宫的动静,那团黑影迅速朝她“飘”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李瑛拼命挣扎着。 “噤声。”这黑影竟会说话! 李瑛听话地不再叫嚷,趁那只手微松之际,她连忙求饶:“黑无常大人饶命……我一睁眼就在这里,绝不是有意出逃,我这就乖乖跟您回地府去……” “你叫本王什么,黑无常?”这黑影的声音,还挺好听? 等等……本王?糟糕,难道是阎王本人?李瑛欲哭无泪,自己这么一个小鬼,需要阎王亲自来抓吗! “阎……阎王大人,小女有眼不识泰山,请您手下留情。” 黑影那只桎梏着她的手终于放下,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本王倒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喊我阎王。” 不喊阎王喊什么?自己没进过地府,不懂那里的规矩啊!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闭嘴。这是李瑛上辈子在宫里学到的技能之一。 “怎么不说话,你真以为本王是阎王?” 等等,你不是吗? “你见过有温度的阎王吗?” 李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下巴上还残留着那只大掌的余温。 ……太丢人了。她本就觉得重生一事过于离奇,加之深更半夜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鬼影,情急之下将人当成了地府来索命的阎王。 确认是个活人,李瑛才有勇气借着月色看去。 这竟是一个十分俊朗的男子,剑眉飞入鬓,鼻梁高挺……等等,那双细长的、如冬日的湖水般清冷的双眸让李瑛的心猛地一抽,她长长的指甲顿时深深地嵌入手心,引发一阵钻心刻骨的疼痛。 这不是阎王,这是比阎王更让她恐惧和仇恨的,是上辈子亲手将她的父母、幼弟送上黄泉路的凶手——忠亲王萧濂! 李瑛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没想到自己重生而来,第一个遇到的老面孔就是他。看来老天也在提醒她,此仇不报枉为人! 此时此刻,李瑛恨不能一剑刺穿他的心脏,再将他的五脏六腑通通丢去喂狗。 但是只要她还有一丝理智,她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上辈子在后宫混得惨兮兮的她做不到,更何况此时此刻,她只是个进宫选秀的小小秀女。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辈子我爹娘的命还在,暂且放他一马,李瑛劝解自己。 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李瑛赔礼道:“小女胆小,一时失礼,请王爷恕罪。” 萧濂摆摆手,并未在意:“你是何人,深更半夜在此作甚?” 李瑛早就编好了话:“回王爷,小女是来选秀的,今晨路过时瞧见这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开得正盛,心中稀奇得紧,却又怕坏了规矩,冲撞了宫里的娘娘,这才挑这个时辰来赏景。” 黑夜之中,李瑛察觉到对面那人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本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李瑛没想到萧濂来了这么一句。 呵,可不是么,李瑛心中冷笑,嘴上却毕恭毕敬地回答:“王爷说笑了,这是小女第一次进京。” “你是哪家的女儿?” 被你亲手杀掉的那家人。 “松阳县令李桓之女。” 萧濂似乎回忆了许久,才总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没再说什么。 李瑛看着那人大步离开的背影,死死握住的拳头却久久不能松开。 * 翌日,日光落在体元殿黄琉璃瓦堆砌的硬山顶上,一派富丽堂皇之气。 经过海选筛选出的五十名左右秀女正叽叽喳喳地在殿门口候着。 “皇太后驾到——”随着一声通报传来,一众秀女纷纷噤声,朝缓缓来而的仪仗行礼。 李瑛随众人跪下的一刻,感受到身体逐渐发烫,看来是那东西起作用了。 “免礼吧。”从轿撵中传来一个苍老但慈祥的声音,“今儿个皇帝有事来不了,便由哀家替他掌掌眼。” 五十几个人按照六人一组出列,轮到李瑛所在的最后一组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下一组,宣平候次女方瑞丽、两广总督之女林怡静、松阳县令之女李瑛……” 终于轮到她了。 “松阳李氏,抬起头让哀家瞧瞧。” 李瑛应声缓缓抬起头。 “哎呀——”随着一身惊呼,皇太后手中的名册“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身旁的太监也被吓得忘记去捡回,眼睛正直愣愣地盯着李瑛异于常人的面容。 不用照镜子李瑛也知道自己现在多吓人,一张脸必定肿得像猪头,还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疹子。 皇太后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李瑛抬起头才发现,皇太后身旁竟还站着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 竟是萧濂!李瑛的心一沉,怎么又是他?! 座上的皇太后手掌轻抚突突的胸口,李瑛按下心中万千情绪跪下请罪:“臣女突发怪疾,冒犯了皇太后,还请皇太后恕罪。” 皇太后喝了口茶,喘了口气才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了?” “回皇太后,臣女也不知怎的了,之前都好好的,方才却觉得身体发烫,皮肤还起了疹子,此刻浑身如千百只蚂蚁在身上爬似的难受……”这感受是真实的,所以李瑛不用演,话中已带了几分哭腔。 “这怕是没法参加选秀了,赶紧下去随太医医治吧。”皇太后看着画册中无比清丽的女子,再看看眼前已经肿得分不清五官的人,惋惜地摇了摇头。 李瑛早知会如此,却故意继续哑着嗓子说:“禀皇太后,臣女不察,竟在这种紧要关头出岔子,污了您的眼,臣女有罪,万不敢再言选秀。” 皇太后闻言赞同地点点头,正欲抬手撂掉李瑛的牌子,便听到身旁站着的那个一直未置一词的人出声阻止道: “慢着——” 李瑛方才正全神贯注地演戏,没有注意到萧濂一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此刻,当萧濂从阴影中走出,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丑”脸上时,李瑛心中那丝不安忽然喷涌而出,形成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 他又想作甚? 皇太后欲撂牌子的手一滞,悬在空中,她偏过头略带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孙子,问道:“濂儿,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只见那萧濂与皇太后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皇太后再看李瑛的眼神便有了几丝怀疑,“罢了,宣御医,先带李氏下去医治。” 待到李瑛再被带回只剩她一名秀女的大殿时,皇太后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慈祥,反倒添了几分审问之意:“李氏,你可有话要辩解?” 李瑛“噗通”一声跪下,却并不慌张地回答道:“回皇太后,臣女不知要为何事辩解。” 决定用此计时,她就做好了被发现的打算,所以,她不怕。 皇太后年事已高,方才的选秀已耗费她不少精力,此刻她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抿着唇示意萧濂来问话。 “李氏,昨夜本王在御花园遇到一人,行迹鬼祟。那人可是你?” “回王爷,确是臣女。”李瑛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耍小聪明,否则只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对峙中落入下风,“只是王爷说的行迹鬼祟,臣女却不敢苟同,昨夜臣女也已解释过了,只是不想冲撞宫中娘娘,才在深夜去赏花的。” “你半夜赏花,行为实在匪夷所思,我便多留意了几分,你转过身时,我好似看见你袖中藏了什么东西。” 李瑛没想到萧濂竟如此心细如发,连这么微小的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 “你藏的,可是这个?”萧濂举起手中的天竺葵残枝,问道。 李瑛暗惊,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竟去她的房中搜查过! 第二章 赐婚 幽暗的刑部大牢,烛火随着一记又一记鞭子落下的声音忽明忽暗,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萧濂将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在仔仔细细地洗干净,才大步离开。 他刚刚审讯完一名要犯,虽已是深夜,但事关重大,他务必要向皇帝禀报。 “啪——”皇帝看完审讯笔录,气得将案牍狠狠丢在地上,“这些老东西,竟如无法无天!” “陛下息怒。” “罚,给朕重重地罚!让他们知道,在朕眼皮底下作奸犯科的下场!” “臣遵旨。” 看着萧濂外袍上海来不及擦去的血污,皇帝的语气软了下来:“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府休息。要是你皇祖母知道你为了公事日夜不分,该心疼了。” “是。” 萧濂一边走一边思索该怎么做才能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却听到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御花园里,竟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 他瞬间戒备,收敛脚步,悄悄朝声音的来源靠近。待听清那声音在说什么,他又放松了下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只是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在御花园里找东西?事出反常必有妖,萧濂直觉不对,于是停在了那女子背后静静观察。 谁知却将人七魂吓掉了六魄。 这女子又是大喊大叫,又是当面叫自己“阎王”,简直不成体统。好在她能自圆其说,姑且算是误会一场。 可怪就怪在,原本白日里手上染了再多人性命,沾着枕头就能睡着的萧濂,这一晚竟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不知怎么,他总觉得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尤其是那女子看向他的眼神,除了一开始的惊吓,还有些别的什么,可他说不出来。 他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女子的脸,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直到寅时,萧濂实在躺不下去了,干脆起身进宫,他要好好查查这名女子的来历。 思来想去,此事只有向皇祖母请教为妥。 太后身体不好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近几年来头疾更是日渐严重,因此格外喜静。萧濂一脚跨进仁寿宫,宫人们皆在轻手轻脚地干活,见到他来,纷纷低下头无声行礼。 “王爷,您今日来得这么早?”是太后身边的许嬷嬷。 “嗯……皇祖母她醒了吗?” “太后本也不大睡得着,今日是秀女们初选的日子,陛下托付给了太后,这会儿正在翻册子呢。” 萧濂点点头,朝殿内走去。 太后正聚精会神地翻着手中的画册,听见有脚步声,抬头看向来人。 “濂儿?你怎来了?” “孙儿来看看您。” 太后疑惑地放下手中的册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哀家才不信。” “孙儿有这么不孝吗?” “不是不孝,是哀家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的什么,哀家一清二楚。你这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字。” “什么?” “有求于我。” 萧濂闻言难得露出一个笑容:“什么都逃不过祖母的眼。” “说吧。” 萧濂于是将昨夜遇见的女子,以及自己一夜未睡之事和盘托出,而太后听闻此事的反应,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欣喜若狂。 因为,这是萧濂第一次对旁的女子生出兴趣。萧濂提出想查查此女的来历,太后二话不说翻出了名册与他。 萧濂这才知道,她叫李瑛,十六岁之前一直随其父生活在松阳县。 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萧濂自嘲地摇摇头,难道自己真的该娶妻了?否则怎会无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如此上心? 萧濂一时理不出头绪,没有在这里找到想要的答案,萧濂告辞要走,却被太后拉住了。 “马上选秀了,你留下,帮哀家掌掌眼。” “我?” “怎么?” “祖母,孙儿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自古选秀也不是为皇帝一人选的,若是有属意的,许配给皇室宗亲都是有的。” “您找后妃陪您吧。” 萧濂转身要走,太后却非拉着他不肯放手。 “你不是想查查那名李氏吗,她也在,你陪哀家一起去瞧瞧,说不定就想起什么了。” 其实萧濂若是执意要走,太后根本拦不住他,可鬼使神差的,萧濂竟没有再拒绝,于是就有了现下与她当堂对峙的一幕。 萧濂举起手中的几根天竺葵残枝,质问座下之人:“你藏的,可是这个?” 萧濂暗想,此女果然有猫腻,谁会半夜三更去赏花?而且昨夜他分明见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且其姣好的面容才过了一晚上就成了现在这样,若说全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身为执掌三法司之人,他萧濂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他必须要查出真相。 只是问话的同时,萧濂的眼神不禁又停留在了李瑛的脸上。奇怪,看着座下已然面目全非的女子,他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觉得丑陋、吓人,脑海中反而闯入了昨夜的情景,月色下,那女子一双因受了惊吓而瞪大的桃花眼,衬得那对柳叶眉愈发娇媚,小巧玲珑的鼻子,还有唇边那两颗梨涡的浅浅印记…… “回王爷,确是此花。”李瑛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萧濂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应要召方才给她诊治的太医问话。 “王太医,本王问你,李氏所患何疾?” “王爷,是过敏之症。” “过敏?”萧濂眉头紧皱,思索片刻道,“难道你为逃避选秀,竟故意沾染此物,使自己毁容?” 一旁的太后闻言大惊,若真是如此,那这李氏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李瑛被人戳穿,却并不慌张:“王爷,臣女在进宫之前从未见过此花,既没见过,我又怎知自己对此花过敏呢?” “你何以一口咬定自己没见过此花?” “臣女是否说谎,一问宫中花匠便知。” 萧濂觉得此话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为何此女似乎对宫中规矩十分熟稔?她又非长在宫中之人。 待那御花园的花匠急匆匆地赶来,得知太后竟对他新种的花颇感兴趣,忙不迭地邀功道:“太后,那天竺葵的花籽是半年前收的贡品,奴才这半年来起早摸黑,好不容易才将这花儿养活呢。” “哀家问你,这花宫外是否一株都没有?” “启禀太后,那花籽奴才悉数洒在了御花园,断不可能有一颗流到宫外,奴才可以性命担保!” 听到花匠如此信誓旦旦,萧濂思忖道:“会不会她之前进过宫?来人,去将近半年进出宫门的簿子拿来。” 萧濂将那簿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如她所说,她自小在松阳长大,从未来过京城,更别说进宫了。 见萧濂皱着眉头对着那簿子迟迟不说话,太后便知道是什么结果了:“好孩子,赶紧起来吧,是我们错怪你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多疑了?萧濂的直觉一直很准,可这次,她的说辞确实找不出任何破绽。 萧濂的眼神不自觉地朝座下的女子看去,好在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似乎并未因此产生怨怼之气。 直到皇太后又添了句:“既误会解开,那你这牌子还是先留着吧,待复选之时,你的病想必也医好了。” 太后说这句话时,萧濂无意中瞥到她脸上的神情大变,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萧濂在心中冷笑一声,留个牌子而已,至于那么喜形于色么,看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 在宫中等候复选的日子里,太医院每日送来的汤药苦得李瑛舌根发麻,她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浅尝一小口,然后趁人偷偷不注意时将那汤药倒在花盆里。 每次她提心吊胆地做完这事,便又忍不住暗咒萧濂。 多管闲事,作恶多端,老天爷你要是有眼,就快把这恶人收了吧! 好在她没有记错,与前世一样,三日之后,皇帝得空,复选的日子如期而至,她的模样并未完全恢复。 其他秀女听到这个消息时皆慌里慌张地回房收拾打扮,只有李瑛,气定神闲地看着镜中依旧有些红肿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再次站在体元殿中,气氛却与之前那次截然不同,概是因为今日来的不是慈祥的皇太后,而是皇帝本人。 肃杀的宫殿中,只有皇帝翻阅名册发出的唰唰声,不久,殿中响起皇帝略显单薄的嗓音:“都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是——”众人抬起头直视前方,只见皇帝在那册子上勾勾画画了几笔,可又忽然停顿了下来。 李瑛明显感觉到皇帝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脸上许久,只见他反复对比了几次画像和本人,又低声问旁边的公公:“这就是那个患了过敏症的女子?” 那公公点点头。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宣读选秀结果:“华国公之女高氏,封为嫔,赐封号为柔;两江总督之女祁氏,封为答应,赐封号为惠;同安侯之女廖氏,封为常在,赐封号为嘉……” 没有李瑛的名字。 “未宣读到名字的秀女,可自行出宫。” 她成功了,她可以回家了!李瑛拼命克制,才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任何开心的表情。 简单收拾了行李,李瑛便迫不及待地要离开,生怕走得晚了又有什么变故。 走到神武门前,她抬头望着这道雄伟巍峨的城门,心中百感交集。 曾经多少个夜晚,她隔着这道宫墙,痴痴地望着天空,想着爹娘阿弟也是沐浴在同一颗月亮之下,以此来慰藉她的思家之情。 曾经多少次,她厌烦了宫中那些谄媚与讨好,厌烦了肮脏下流的手段,想要一走了之,却只能止步于此。 这堵宫墙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无休止的斗争。 还好,如今,没有人能拦住她出宫的路了。 她用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这堵高高的宫墙,往事历历在目,她终于忍不住靠在这堵见证无数人来人往的宫墙上,泣不成声…… 马车在大路上疾驰,车内之人虽脸上虽还有隐隐约约的泪痕,可一双桃花眼却充满了神采和希冀。 一想到马上就能和朝思暮想的爹娘、阿弟团聚,李瑛别提有多开心了!因为对她来说,上一次见他们,已是前世的事了。 “吁——”车夫一个急停,李瑛差点又撞上车内的横梁。 “怎么回事?”李瑛掀开帘子问道。 “小姐,前面有人拦路。” 李瑛朝前方看去,那人逆着光,她有些看不清。等到那匹高大的骏马一点点靠近时,李瑛心中满是不解和害怕。 “王爷……怎,怎么是你?”李瑛吓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他该不会是来取我性命的吧? 萧濂从马上俯下身,道:“跟本王回宫。” 李瑛懵了。回宫?她不是刚出宫吗? “王爷,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臣女已经落选了……” “别啰嗦了,跟上。”萧濂说着,大掌将那马匹调转个头,又一鞭子下去,李瑛乘坐的马车瞬间飞快地朝她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直到李瑛再次站在体元殿内,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座上的太后、皇帝都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 笑得她后背发寒。 “李氏,你去而复返,心中作何感想啊?”皇帝开口问道。 李瑛心中做了一个又一个猜测,都没想通自己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可看皇帝这样子,又不是来治她罪的。 “回陛下,臣女不知,臣女惶恐。” “呵呵,不必惶恐,朕是来成全你的。” 李瑛更不安了,成全?成全我什么? “咳……前几日是本王不对,没有查清楚来龙去脉,冤枉了你。”萧濂忽然不自然地向她道歉。 这都什么都跟什么? “王爷说笑了,王爷的怀疑实属正常,是臣女行事欠妥。” “你因无端患上过敏症,未能入选,心中十分伤怀,本王也过意不去。” 伤怀?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出宫前对着神武门的宫墙哭得那么伤心,本王都看到了。” ??? “濂儿是个好孩子,知错就改。朕决定了,答应他的请求,李氏,朕欲赐婚于你和忠亲王萧濂。” 见李瑛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皇帝微笑着提醒:“还不跪下谢恩?” 第三章 乌龙 第一晚为李瑛彻夜难眠的时候,萧濂觉得这只是一个意外,可当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他都没睡着的时候,萧濂快疯了。 这个女人是不是给他下了降头?! 看到顶头上司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属下议论纷纷。 “头儿怎么了?平时你记错案子的细节,早被骂得狗血淋头了,今日竟一句话也没说?” “我也奇怪呢,我方才双腿都发抖了,就等头儿一个杯盏摔过来,谁知他挥挥手叫我走了。这下我更害怕了……” “头儿该不会直接让你辞官回家吧?” “不会吧……”另一个人快哭出来了,他宁愿被训,也不想丢了官职啊。 “啪——”萧濂房间的门被一把拉开,一个眼神扫过来,两人赶紧噤声。 “嘀嘀咕咕什么,备马,本王要进宫。” “是。”两人连忙逃了出去。 直到他策马至神武门外,萧濂也不知自己为何进宫,要进宫作甚。 直到他在神武门再次见到了那个尽管只有寥寥几次碰面,却让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忘却的身影。 萧濂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喜悦之情,他正想走近,却看到她整个人伏在宫墙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怎的了,她……在哭? 萧濂欲上前询问,却又止住步子。这种时候,他不该上前打扰。 萧濂于是悄声离开,向皇帝身边的公公询问了一番,才知她没有被皇帝留牌。 若是以她的容貌,不可能不入选,可她偏偏因那劳什子天竺葵一时失了容貌,她心中一定不好受吧。而他呢?则是火上浇油,指责她故意为之…… 一想到前几日自己的咄咄逼人和她的不卑不亢,萧濂心中顿生愧疚。若换作是他,原本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享荣华富贵,可却失之交臂,甚至还被人怀疑、诬陷,心中该是多么的愤怒和无助,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怪不得她会对着宫墙哭成那样。 可愧疚的同时,萧濂心中还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似乎她没有被留牌,他还有一点……庆幸? 想到她方才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的样子,萧濂忽然生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想法。 要不,本王娶她? 是啊!反正自己也到了娶妻的年龄,有生以来他也是第一次遇见一个能让自己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的人,且看她的样子,更是十分想留在这皇城之中。 本王若娶了她,既可以给祖母、陛下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还可以让她留在这京城之中,若她喜欢这皇宫,自己天天带她来便是。 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濂不禁想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拍手称好!这可真是上天的旨意啊。 这个想法就如同一颗茁壮的种子,在萧濂脑中生根发芽,他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萧濂当机立断,径直往仁寿宫去。 没想到太后听他说要求娶松阳县令之女时,竟一点也不吃惊。 这下反而轮到萧濂疑惑了:“祖母,您不问问孙儿怎么想的?” 太后笑道:“你这么多年不肯娶妻,如今松了口,甭说是一个县令之女了,便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哀家也是求之不得。” “那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行的。”萧濂撇撇嘴,在太后面前,他时不时会露出旁人从未曾见过的孩子气。 太后笑骂:“哀家自己的孙子,还能不知道?前几日在体元殿的时候哀家就看出来了,人家虽容貌有异,可你的眼睛,却是一刻也离不开她!” “祖母说笑了。”萧濂平日里一副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样子,说起这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还会不好意思,看来是真的开窍了。” “祖母,您就别再打趣孙儿了。” “好了,你放心,此事包在哀家身上。” “孙儿叩谢祖母!” 皇太后起身:“少来这套,赶紧走吧。” “去哪?” 皇太后白了他一眼:“废话,当然是去皇帝那里,再晚一点你的心上人该出京城了。” 萧濂看一眼时辰,恨不能亲自抬起太后的轿辇,这幅猴急的样子可把太后给乐坏了。 不出萧濂所料,皇帝果然嫌弃李氏的出身,加之其容貌因过敏症与画像出入甚远,皇帝心中哪能满意? 面对两人的攻势,他起初还坚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太后使出了杀手锏。 “皇帝,你今日若不答应,你是无事一身轻,可哀家呢?等过几年哀家下了黄泉,该如何面对濂儿早逝的爹娘呢……” 得,这话都说出来了,皇帝头痛不已。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一个眼泪鼻涕,一个长跪不起,最后咬咬牙,放下帝王尊严,举白旗投降了。 “好吧。”皇帝松口道,“既你心意已决,可别后悔。” 萧濂毫不犹豫地说道:“臣定当珍惜。” “只是这人都走得老远了……” “无妨,臣这就去追!” 看着萧濂飞奔离去的背影,皇帝不禁无奈地摇摇头,真是越大越不服管教了。 当疾风在萧濂耳旁呼啸的时候,他竟难得地感受到一股酣畅淋漓之感。多久没有这么随心所欲过了,上一次那么拼尽全力追逐,似乎还是几年前在边疆的时候…… 这一路,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五六岁正血气方刚的时候,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微微颤动着,想到她看到他一路追来可能会露出的表情,他的心脏竟像个少年郎般砰砰跳动。 天知道,当他看到她因惊讶而张得大大的那双桃花眼,说出那句“跟本王回宫”时,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直到他带着她回到体元殿,他也觉得这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 李瑛当然无从得知,这荒唐的决定背后有一个多么荒唐的过程。 此时此刻,她只能压下所有疑问,克制一切情绪,拼尽全力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陛下,忠亲王丰神俊朗,文武双全,是京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多少姑娘趋之若鹜。 只是如陛下所见,臣女出身低微,相貌平平,资质愚钝,我们二人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上泥,门不当户不对,这婚事……恐怕要引起非议。” 李瑛这话无可厚非,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若是出身相差太多,即便感情再深,也难免受世俗非议,因此而不欢而散的例子不在少数。 更何况萧濂与李瑛才见了几次面? 皇帝没想到,这李氏出身不高,见识倒不低。若是换做别的女子,能被指婚给王爷,别说是萧濂这样文武双全的,就算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王爷,也该谢天谢地了。 这样一来,皇帝倒对她高看了一眼。 “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此事无需你担心,朕自会安排,让这门婚事顺顺利利、圆圆满满。” 李瑛无言以对。她是一介小小县令之女,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娶她,那在旁人看来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除了门不当户不对,她哪里还有别的借口拒绝? 李瑛穷途末路,她将头埋得低低的,飞快地思索该如何破局。 皇帝金口已开,天竺葵风波又刚过,好不容易让人相信了自己是真心实意想进宫,自己若是再一味拒绝,不仅会惹怒皇帝,还可能会引起皇帝、萧濂等人的疑心,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那可就太不妙了。 李瑛的判断没错,在她犹豫之时,太后已经面色不霁了,就在太后要开口责问时,萧濂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满脸写着“我不配”的李瑛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朝皇帝和太后拜道: “既如此,臣女叩谢陛下赐婚,幸得此良缘,臣女定当倍加珍惜。” 太后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露出了往常一贯的慈祥笑容:“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快起来吧,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无需见外。” 李瑛低头应是,恭敬地起身。 “李氏,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便留在太后身边侍疾吧。”皇帝语气温和地说道。 “是。” 看来太后和皇帝为了这桩婚事也是费尽心机了,侍疾,那不就是给她一个台阶,麻雀变凤凰么? 可惜,她不屑。 李瑛一直低着头,不让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她仍能感受到另外那个虽未开口,却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人。 盯得她头发都快烧起来了。 李瑛心中只想翻白眼,如今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她找个机会,天高任鸟飞,看他还能将她如何! 第四章 侍疾 这一晚,萧濂总算睡着了,还睡得特别香。 萧濂起了个大早,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酸,他拿手压了压,可不一会儿,那嘴角却又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直到他走进三法司,那嘴角都没再下去过,他甚至还破天荒地朝正在整理案牍的朱冲和高巍点了点头:“早。” 等到萧濂的房门关上,朱冲一脸八卦地拿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高巍,窃窃私语道:“诶,你有没有觉得,头儿今日有点怪怪的。” 高巍放下手中的案牍,思索了片刻道:“你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点儿。前几日我瞧他胡子茬啦的,眼圈都乌青了,昨日急匆匆进了一趟宫,今日回来整个人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对对对,我也看出来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说,头儿是不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喜事?难不成头儿又要升官了?” “头儿都已经是三法司长官了,还能往哪儿升?” “说的也是。难道是……头儿有人要了?” “我也就是猜测啊,毕竟头儿年纪也摆在那儿了。” 高巍有些难以置信:“可就咱们头儿在外的名声,满京城也找不出敢嫁给他的女子啊。” 朱冲一挑眉,说道:“会不会是有哪个不要命的,垂涎头儿的美色呢?” “嘶——”高巍赶紧拿手捂住朱冲的嘴,“慎言!被头儿听到你就等着挨罚吧。” 两人的话被这么一打岔,也就无疾而终了。 只是他们说的,并非空穴来风。 京城人皆知,老忠亲王萧成安和夫人康娜皆早亡,世子萧濂由皇太后亲自抚养在宫中,从小饱读诗书,至舞勺之年又自请赴边疆历练,文韬武略,两年前回京后继承忠亲王之位,深受皇帝倚重。 更值得一提的是,其长相完全传承了其母,也就是当年西域第一美人康娜的美貌,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宛若天人。 这样的人,本应是京城贵女们趋之若鹜的婚嫁对象。 可坏就坏在,这位忠亲王最名声在外的不是长相,不是文采,而是——杀人如麻! 自萧濂接掌三法司后,别说是作奸犯科之人,就连大凌朝的正一品官员,也有折在他手上的。 据传,萧濂因为杀过太多人,身上的血腥之气怎么洗也洗不掉,光闻到那味道就让人闻风丧胆。 也怪不得到弱冠之年,别的王爷早已娶妻生子,萧濂还是形单影只。 对于外面这些风言风语,萧濂自然是当作耳旁风,不予理会。两个手下在门外如何悄悄编排自己,他更是无从得知。 萧濂看着手中的案牍,思绪却有些飘忽不定,一想到自己如今竟有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萧濂欣喜的同时也不免也有些恍惚之感。 这一回,他没有像审案子那般三思而行,也没有权衡利弊,全凭自己的感觉去做的决定。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但他知道,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是骗不了人的。 想到这里,萧濂才发觉自己已经好几日未见到自己的未婚妻了,不知她在仁寿宫过的如何?皇祖母应当待她很好吧? 虽圣旨还未下,可忠亲王要娶妻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早已传遍了三宫六院。 而宫人口口相传的那位即将嫁给“活阎王”的“可怜”女子,此刻正在仁寿宫。 要说这缘分也是奇妙。上辈子,李瑛入宫两年一直默默无闻,与太后的接触更是寥寥无几,无非是请安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过。 人都说太后如何慈祥,她上辈子没机会感受,没想到重生一次,她竟要在太后的仁寿宫以侍疾为名,住上一月之久。 开始的几日,太后对她难免有些戒心,只让她在偏殿住着,无事也不找她,最后还是李瑛主动打破隔阂,自请给太后喂药的。 “就算再走过场,这该做的还是得做。”李瑛是这样跟太后说的。 李瑛上辈子在宫中谨小慎微,这服饰人的活她做起来,倒是找不出一点差错,用起来反而比身边的嬷嬷更贴心。太后对她印象不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慢慢熟稔起来。 今日,太后难得身子爽利,兴致勃勃地与李瑛开了一盘棋局。 棋盘上黑白两子正战得难解难分,李瑛一双纤纤玉手将黑子落入棋盘,太后笑问:“确定?” “落子无悔。” “那哀家就不客气了。”太后稳稳落下一枚白子,局势瞬间逆转,黑子输了。 李瑛见状,佯装惊讶,随后起身一拜:“臣女棋艺不精,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摆摆手:“好孩子,哪里的话,哀家知道你故意让着我,哄老太婆开心呢。” “太后,您看上去至多四十出头,怎能自称老太婆呢。”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太后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县令之女是越看越满意。 李瑛喂太后喝药,太后反过来也亲自监督李瑛喝药,于是那过敏症没几日就全好了,露出了原本就清丽脱俗的容貌。李银河性格更是乖巧玲珑,做事说话无一不妥帖周全。 甚至连棋艺都不落下风。 太后满脸慈爱地抓着李瑛的手:“瑛儿,那日在体元殿匆匆一议,哀家还来得及问你,抛开你说的门第之差,单从你自己的感情上说,嫁给濂儿,你是否真的愿意?” 太后问得真心实意,可李瑛知道,除非自己脑子里进了水,否则绝不能老老实实回答这个问题,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李瑛故意羞涩一笑:“王爷英俊非凡,年轻有为,臣女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不愿?” 太后闻言愈发满意地打量着李瑛:“那就好,那就好。濂儿这个孩子,你别听外面那些人说的,牛鬼蛇神的,其实哪有那么可怕? 相处起来你就知道,其实他心是最好的,只不过有些时候做事太强硬刚直,容易得罪人。 等你嫁过去了,好好劝劝他,哀家的话他听不进,你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的。” 李瑛心想,要是太后知道上辈子他亲手结果了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她还能说得出这番话么? 他不是做事刚硬,他根本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她只能堆起虚伪的笑,应承道:“臣女谨遵太后教诲,定当尽心竭力服侍王爷。” 也不知太后今日是怎么了,原本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对了,濂儿父母的事,你听说过吗?” 李瑛摇摇头。 “也是,你在松阳县长大,对京中的事或许不大了解。”太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想当年,成安和康娜那可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太后陷入回忆之中,李瑛并未出声打断。 “濂儿的母亲康娜是当年西域第一美人,大凌国力强盛,她所在的莎车国为了依附大凌,便将她送入京城。 哀家犹记得那场宫宴,康娜跳了一支胡旋舞,惊艳了在场多少少年郎。 宫中的皇族子弟趋之若鹜,可偏偏,她看上了成安。 成安自小体弱多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别说与草原上那些汉子比了,就是宫里的其他皇子,也有瞧不上他病恹恹的样子的。 哀家那时候也问过康娜,到底看上成安什么?她说,是善良。她从小在草原上看惯了杀戮,第一次见到成安这样与世无争、心性纯良的人。 恰好,成安也欣赏康娜身上那股不服输的英气。渐渐地,两人越走越近,最后排除万难,得先帝赐婚,修成正果。 只可惜老天爷也嫉妒这二人的姻缘,竟让成安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康娜不久也跟着走了,只留下濂儿孤苦伶仃一人……” 说到这里,太后的眼眶微红,李瑛在旁适时地给她递上帕子。 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自嘲道:“瞧我,好好地说这些干嘛?你一定不爱听吧。” “怎会,知道这些,才能更好地服侍王爷。”李瑛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从小没爹疼没娘爱,怪不得这么冷血无情。” 李瑛看出来太后对她渐渐敞开了心扉,眼看今日是个好时机,她可不能白白浪费,遂斟酌着开口问道:“太后,说起来,臣女也有一段时间未见到爹娘还有阿弟了,离家数日,颇为想念。几日前写了家书,也不知他们收到了没有……” 太后正要开口时,许嬷嬷进来了。 “太后,姑娘,王爷来了。” 太后笑骂:“瞧瞧,之前哀家这仁寿宫,他一个月也难得来几回,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咯,距上次来才隔了几日啊?” 许嬷嬷也笑着回道:“谁说不是呢,还正赶上用膳的时间呢,王爷可真是用心良苦。” 这些话虽不是对李瑛说的,可两人的眼神时不时就飘到李瑛身上,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么关键的时候来,真扫兴。 李瑛心中对萧濂的反感又多了一分。 第五章 试探 要说萧濂挑这个时辰进宫,一点没存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点小心思被自己的亲皇祖母毫无留情地戳穿时,多少有些尴尬…… “濂儿,你来哀家这儿,可是有何事?” 萧濂觉得太后这话问得奇怪,从前回回来,也不见她问过。 “孙儿来看看您头疾是否好些了。” “哦,原来是来看哀家的?那正好,不用让你那位未婚妻露面了。” “这……”萧濂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可站起来后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又坐了下去。 这一连串动作惹得皇太后一下子就破了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嬷嬷,哀家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谁能想到堂堂忠亲王,也坐立难安的时候。” 许嬷嬷在旁掩嘴偷笑。 萧濂此番前来,更重要的当然是想看看她在宫里住的习不习惯,过得好不好。自己有求于人,被这一番打趣,也只能认了。 太后乐够了才道:“好了,不笑你了,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几句话来,真是个闷葫芦。嬷嬷,传膳吧,去准备三个人的分量。” 萧濂一听,这是要跟她同席吃饭?这还是第一次呢,他的脸不自觉地有些热起来。 另一边的李瑛听到许嬷嬷请她前去用膳,且忠亲王也在,心中却是万分排斥。 倒胃口,可又不得不去。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坐在一张桌上,太后没开口,两人也都不说话。 眼看菜一道道上来,萧濂顺势夹起一块鱼肉,先放到太后碗里,随后又夹了一份至李瑛碗里。 “多吃点。”萧濂闷声说。 李瑛推辞道:“谢王爷,只是臣女不会吃鱼。” 萧濂手中筷子一顿:“不会吃鱼?” “是,从小就不会吐鱼刺,所以不敢吃,让您见笑了。” “无妨,不吃便给我吧。” 李瑛愣愣地看着萧濂把方才放在自己碗中的鱼肉夹回去,然后一口吃了下去。 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太后扶额,从旁解释道:“濂儿在边疆多年,行军打仗之人,不拘小节,每一口食物对他们来说都弥足珍贵,所以一点也不能浪费,瑛儿你多谅解。” 随后又数落萧濂道:“濂儿你也是,哀家都说了多少次,这是宫里,不是边疆,哀家小时候教你的那些礼仪风度,怎的去了几年边疆就全都丢到脑后了?” 萧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见笑了。” “无妨,无妨。”李瑛低头吃起自己碗里的饭菜。 这一个小插曲过去,太后才想起方才李瑛的问题她还没回答。 “对了,瑛儿,你方才不是问起你爹娘的事儿吗?” “是,臣女想知道,家父家母还有幼弟是否有音讯,家书已寄出许久,可一直没有回音,这是臣女第一次离家如此之久,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你说这个?不必担心。”萧濂忽然开口道。 “王爷,您可有消息?” “他们不日就要进京了。” “什么?!”李瑛闻言一惊,她怎么不知道? “陛下已下令,将你父亲调任京城,担任国子监司业一职。” 李瑛手一抖,差点将碗打翻在地。 这与上辈子她爹娘的轨迹一模一样!她被选中入宫后,皇帝也将她父亲调来京城,连担任的职位也是同一个! 难道冥冥之中,她什么都没有改变? 李瑛不禁冷汗直流。 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命运的滚滚车轮。 萧濂见李瑛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李瑛回过神,答:“没有,没有。臣女只是想到马上就能跟爹娘团聚,心中激动。” 萧濂不放心似的又看了她几眼,“无事就好,若有什么事本王能帮上忙的,直说便是。” “谢王爷关心。” 李瑛心中烦闷,胡乱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怎吃得这样少?”萧濂又问道,“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被李瑛借口天气闷热食欲不振搪塞了过去。 萧濂见状也未再多说,用完膳便离开了。 午后本是小憩的时间,可李瑛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她在为这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的事情担忧。 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李瑛心中本就烦躁,偏偏还有人来火上浇油。 来人正是当朝四皇子的生母——荣贵妃。后位空置,除太后外,便属荣贵妃位份最高,帮助太后协理后宫。 李瑛对这位荣贵妃本就没什么好印象。上辈子她刚进宫,就因为这张过于出挑的脸招来了荣贵妃的嫉妒,明里暗里没少给她使绊子,只不过后来见李瑛是个老实本分的,也没有争宠的心思,这才放过她。 这会儿,这位荣贵妃正在仁寿宫门口闹呢,闹得李瑛头都大了,她正欲出门阻止,便听到隔壁正殿里传来太后的怒骂声。 得,轮不到她出马。 太后本就不易入睡,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就听到殿门口一阵吵闹声传来,不禁勃然大怒:“谁在殿外喧哗?!” 许嬷嬷解释道:“太后,是荣贵妃……” “她来何事?” “说是要来给您请安的,殿门口的小丫鬟回说您在午睡,没让贵妃进来,贵妃又说那去看看瑛姑娘,丫鬟回瑛姑娘也在小憩,贵妃就发火了,说丫鬟故意阻拦,命人掌了丫鬟的嘴,吵着嚷着要进来……” 太后听完气得头发都未梳就从榻上下来,“扶我出去,哀家倒要看看,她何氏的气焰有多嚣张!” 太后到殿门口的时候,那小丫鬟正捂着脸哭呢,荣贵妃正要一脚踢开挡在门口的她,被太后厉声喝住:“你给我住手!” 荣贵妃见太后气势汹汹地来了,忙收敛道:“臣妾给太后请安。” “何氏,你这是请安还是闹事?” “太后,臣妾冤枉。是这小丫鬟不懂规矩,竟连殿门都不让臣妾进去!” “哀家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管教。许嬷嬷,刚才是谁掌的嘴,掌了几下,原数奉还。” “是。”许嬷嬷撩起袖子就毫不留情地朝荣贵妃身旁的大宫女甩下几巴掌,许嬷嬷的力气哪是这些娇滴滴的宫女能比的,没几下那大宫女的脸就高高地肿了起来。 荣贵妃连拦的机会都没有,许嬷嬷便已经打完了十个巴掌,那大宫女眼一闭,差点晕死过去。 荣贵妃见形势不对,慌忙跪下:“太后息怒!是臣妾错了。” “何氏,哀家看你是这贵妃做久了,都忘了规矩二字怎么写了。” “太后恕罪,臣妾也是关心则乱……” “哀家这头疾多久了,也没见你来请安,这仁寿宫的新人才来了几日,一个两个的便变着法儿地要打探消息。 哀家今日就在这放话,自今日起自准忠亲王妃侍疾结束,这仁寿宫都不许任何外人来扰。 何氏,你听清楚了没有?” 荣贵妃心中恨极,却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答道:“臣妾遵命。” 直到荣贵妃一行人灰溜溜地走远了,太后才消了些气。而李瑛在偏殿中,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这个荣贵妃,还是跟上辈子一样蠢,永远学不会“明哲保身”这四个字怎么写。 当然,她有犯蠢的资本,仅凭先祖是帮开国皇帝平定江山的功臣这一点,她就已经赢了大部分后妃,更何况她还生养了四皇子,未来皇储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此刻,荣贵妃坐在回宫的轿撵上,恨地快将护甲上的珠子扣下来了。 “娘娘,今儿个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不过是去探望一下,竟惹出这样的事端。”另一位幸免于被许嬷嬷掌嘴的大宫女委屈地说道。 “不过是一个忠亲王妃,竟护得跟个稀世珍宝似的,简直可笑!那老不死的东西,让她暂时得意一下,反正本宫看她也没几年好折腾了。” “娘娘您受委屈了。只是照太后这么说,咱们岂不是没机会打探这个忠亲王妃的底细了?” “本宫看倒也不必费什么力气打听,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令之女,能掀起什么风浪?” “娘娘说的是,陛下这么做,或许是为四皇子扫清障碍呢。” 荣贵妃没有再接话,但凡皇帝待四皇子能有待萧濂的十分之一上心,她都烧香拜佛了。有时候她都会怀疑,到底哪个才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那个痨病鬼和狐狸精生的儿子,比她十月怀胎生的龙种更金贵? 简直不可理喻! 第六章 过招 自太后发话后,这仁寿宫风平浪静了好些日子。 期间,唯一来探望的就是萧濂。 而萧濂手里拿的东西,则让李瑛颇为意外:一条鱼,和一盒吃食。 太后见状立刻假意不适,窃笑着走了,只留他二人在殿中。 “这几日胃口好些了吗?”萧濂眼睛看着别处,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问道。 若不是殿中只有他二人,李瑛都不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 “谢王爷关心,好些了。” “这你拿着。”萧濂说着将手中的那盒吃食递给她。 “这是……” “我命人做的小食,怕你不爱吃苦,特意以山楂为原料,加了些开胃的药方制成的,我尝过了,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李瑛没想到之前自己只是随口编了那么一嘴,他竟然信了,还特意做了开胃小食,这……还是那个传说中的活阎王吗? “那这个呢?”李瑛指着他手中的那条鱼。 “喔,你不是不会吐鱼刺么,我今晨刚好去垂钓,这条鲈鱼只有一根大刺,没有小刺,中午让御膳房蒸来你试试。” “谢过王爷。” “不用客气,我也是随手钓的。” “那王爷,您要留下一起用午膳吗?” “不用了,我还有些公务未处理,东西放这里,你记得吃。” “恭送王爷。” 萧濂不自然地摆摆手,大步离开了。 李瑛若有所思地看着萧濂离去的背影,一回头,太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殿中:“太后,您不是去休息了吗?” “哀家这头疾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没事了。”太后朝空荡荡的殿门口张望,“濂儿他怎么就走了?” “王爷说还有公务在身。” “公务公务,是公务重要还是家重要!真是孺子不可教。”太后不满地嘟囔,又瞥见李瑛手里提的东西,“哟,这都是些什么?” 李瑛如实告诉了太后,太后听了一时心情复杂。 喜的是自己这孙儿总算开了情窦,都懂得照顾人了。愁的是这二人皆是稳重内向的性格,若是处不好该如何。 唉,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下,只要他二人真心实意,开心便好。 只是回到偏殿的李瑛丝毫未动那小食,中午的鲈鱼也只浅尝了几口。 他拿来的东西,她只觉得脏。 * 一晃,在仁寿宫侍疾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日,久违露面的皇帝亲自来了仁寿宫。今日来,他可有不止一件事要办。 这第一件,便是荣贵妃告的小状。 两人发生争执的当晚皇帝就有所耳闻了,皇帝原本想着,这事儿晾一晾也就过去了,可荣贵妃这次似是了铁心要皇帝给她个说法。皇帝不踏足长春宫,她便到御书房又哭又闹,一边是自己的母后,一边是自己的爱妃,皇帝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此时,太后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皇帝此番来有何目的,太后心中自是一清二楚,可她偏不提,看谁熬得过谁。 皇帝可做不到那么淡定,闲聊了几句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道:“母后,朕听说前些日子贵妃与您起了些摩擦,可有这事?” “摩擦?明明是她长春宫的宫女不懂规矩,在哀家的仁寿宫闹事。” 这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贵妃一口咬定是仁寿宫的宫女仗势欺人。 “朕还听说,许嬷嬷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打得至今都还见不了人?” “那哀家就不知道了,哀家只吩咐,仁寿宫的宫女挨了几下打,如数奉还即可,绝没欺负人。” 皇帝扶额:“母后,这许嬷嬷多大手劲您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小宫女哪里吃得消……” “她的宫女吃不消,哀家的奴婢就活该受罪了?皇帝,你一碗水可要端平啊。” “母后说的是,朕绝不是偏袒贵妃,只是朕也得给她个交代不是?” “那谁来给哀家一个交代?”太后对这个何氏本就十分不满,她倒好,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母后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为这点小事,何必呢。” “那你要哀家如何,去跟她赔礼道歉?” “那如何使得?依朕看,贵妃既然本意是想见见濂儿的未婚妻,便让她去给贵妃请个安,也算是赔礼道歉了。” “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母后,您和贵妃是后宫表率,若你二人不和,后宫又有人该借机生事了。再说了,那李氏是濂儿的未婚妻,又不是儿子的后妃,贵妃犯不着为难她。” “你保证?” “朕保证,若是李氏出了什么差错,朕唯贵妃是问。” 太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总算答应了,有皇帝作保,那女人总不敢乱来。 皇帝要办的第二件事是赏赐李瑛,送她出宫。 “对了,这李氏在您这儿一个月时间,母后您觉得如何?” “濂儿自己挑的媳妇儿,眼光还能有错?哀家看啊,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哦?”皇帝难得见太后对谁如此满意,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印象中此女平平无奇,难道还有何过人之处? “人呢,朕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太后如此赞赏。” 太后笑眯眯地吩咐许嬷嬷将李瑛带来。 李瑛听是皇帝要见她,心中一紧,可即便是十万个不愿意又能如何?她只求今日也能像之前那般蒙混过关。 “瑛儿,快来,今儿可有你的好事呢。”太后在座上朝她招手,李瑛一路低着头,心中暗暗祈祷皇帝不要看到自己。 “见过太后,见过陛下。” “免礼。”皇帝至今对她没什么印象,原本想今日见一见,可他也不好开口让李瑛抬起头来,只好继续说道:“李氏,你服侍太后一月有余,太后这段时间心情愉悦,头疾鲜有发作,你居功至伟。” “陛下过誉了,臣女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不必谦虚。来人,宣旨。” “国子监司业李桓之女,久侍太后左右,聪慧敏捷,端庄淑瑞,敬慎居心,赏黄金十两,赐布匹,并赐'淑德春永'牌匾一块。” “谢陛下隆恩。”李瑛跪下,双手高高举起,从宫人手中接过圣旨。 皇帝未如李瑛所料的那般起身离开,而是又开口对她说道:“李氏,赐婚的圣旨不日便至你府中,你早做准备。” “臣女遵命。” “还有一事,你离宫之前到长春宫与荣贵妃道个别,今后你就是濂儿的妻子了,贵妃她怎么说也算是濂儿的皇婶,她也很关心你。” “是。” 直到踏出仁寿宫,皇帝都没看清这李氏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罢,他心想,想必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否则怎会遮遮掩掩的羞于见人。 也不知濂儿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娶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这一个月来他接连给李家人颁了三道圣旨,将他们从小小的松阳县调到京城,又给足了李氏赏赐,皇帝自认为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接下来的路,就要萧濂他自己走了。 送走了皇帝,李瑛松了口气。 只是想到要独自面对长春宫那位,李瑛不禁发愁。想起皇帝方才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李瑛直想翻白眼,皇婶?关心?亏他说得出口。 那荣贵妃的手段,李瑛不是没体验过,又阴又毒。不过,自己现在对她没什么威胁,她应当不会太过分吧? 李瑛一路惴惴不安地走到了长春宫。 长春宫的门大开着,好像知道她要来似的,一路竟没有一个人阻拦。李瑛行至荣贵妃的殿门外,轻声道:“荣贵妃,臣女来给您请安了。” 没有回音。 李瑛抓住一个打扫的宫女问:“贵妃在吗?” 那宫女摇摇头,也不说是不在还是不见她,便又忙去了,李瑛一连问了好几个都是这么个反应。 好啊,给我来这套是吧。看来是之前在仁寿宫受的气,要撒在她身上了。 都是上辈子玩过的把戏,李瑛心想,重活一次,我还能被你欺负不成? 虽还未到夏至,可这天已经一日闷热过一日了, “贵妃,臣女就在这儿等候。”李瑛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在日头下站着,估摸着有半柱香的时间,李瑛见差不多了,身子一歪,“晃铛”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下旁边的宫女们慌了:“来人啊,来人啊,她晕倒了!” 殿门应声“吱呀”一声打开了:“一群废物!人快晕了也不知道请进来吗?!” 李瑛闭着眼睛,很快被人抬进了殿中,宫女们又是扇扇子又是搬冰块的,李瑛再不醒都不好意思了。 见椅子上的人悠悠张开眼睛,荣贵妃抚了抚胸口,心想这女子的身体也是够弱的,自己不过是想给个下马威,差点就成了冤大头,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你醒啦?”荣贵妃对李瑛露出一个十分客套的笑容。 做戏就要做全套,李瑛假装茫然地问:“贵妃?我这是在哪里?” “你在本宫殿中呢,方才本宫在梳洗,也没人通传你来了,让你在外面久等了,无妨了吧?” 李瑛手抚额头,假装头还有些晕,嘴上却说:“臣女身子弱,丢人现眼了,娘娘见笑。” “哪里的话,本宫听说你在仁寿宫侍疾,一直想去见见你,只可惜……哎,不提了,如今可算是见到了。”荣贵妃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女子,暗暗吃惊,这女子的容貌,用沉鱼落雁来形容也丝毫不过分。 皇帝竟然将这样的绝色女子拱手赐给了萧濂?这可真不像他的作风。 比起惊讶,荣贵妃心中更多的是如释重负。若是这女子被选入后宫,恐怕自己夜里都要愁的睡不着觉了。 看着这张比自己年轻、比自己美貌的脸,荣贵妃嘴里不自觉就蹦出了酸不溜秋的话:“本宫听说,你父亲原是松阳县令?” “回娘娘,是。” “那是几品小官,八品?” “回娘娘,是七品。” “哦……那你们家在京城有宅子吗?” “没有。” “听说陛下将你父亲调至京城了,没有宅子,他们住哪儿?” “应当是赁居。” “赁居?”荣贵妃有些夸张地张着嘴巴,好像从没听过这个词儿似的。 李瑛算是看明白了,今日是来阴阳怪气找她不痛快的。 只可惜,这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戳不到任何痛处。 “还是养女儿好啊,一朝得势,全家享福。也不知忠亲王为何非你不娶?” “娘娘,臣女也无从得知。” “不可能吧,你自己都不知道?” “臣女真的不知。”要是知道,她就不会让这么荒唐的事发生了好吧。 “依本宫看,忠亲王表面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骨子里到底也是个男人,色令智昏呐。” 李瑛对于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实在提不起兴趣,正想找个理由告辞,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冷冷道: “贵妃说谁色令智昏?” 第七章 团聚 萧濂正在三法司会审,忽有下人来报,说是宫中太后派人传话,原话是这样说的:“濂儿,你再不进宫来看看,你的未婚妻要被荣贵妃欺负死了。” 萧濂闻言,抛下一句“本王有要事先行离开,你们继续”便匆匆离席,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什么事能让忠亲王抛下三法司会审中途离开?难道是陛下急召? 萧濂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至宫门外,将马鞭朝宫人一扔,一阵风似的疾步进内。 到长春宫外的时候,萧濂的里衣早已湿透,他气息微喘,稍作调整才朝里走去。 今日殿外的宫人寥寥无几,因此也无人通报忠亲王来访。 萧濂走到殿门外,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听到“一朝得势,全家享福”的时候,他心中冷笑,当他行至殿门时,正好听到贵妃说出“色令智昏”四字。 萧濂“哗”一声推开殿门,毫不客气地沉着脸问道:“贵妃说谁色令智昏?” 荣贵妃在里边吓了一跳,萧濂向来跟她不对付,自己说他坏话被抓个正着,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 只是荣贵妃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很快收起心虚,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这不是忠亲王吗,今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贵妃倒是先说说,本王的未婚妻为何会在长春宫?” “啧啧,圣旨都还没下,王爷就一口一个未婚妻了,本宫听了都害臊呢。”殿内的宫女们纷纷窃笑。 “贵妃此言差矣,圣旨不过是陛下为这桩婚事锦上添花,下不下的,我萧濂既决意要娶她,她都是本王的未婚妻。” “得得得,本宫竟没看出,忠亲王用情至深啊,今日不过是请李氏来长春宫一叙,怎么王爷就跟护眼珠子似的,亲自追了过来呢?” “本王要是不亲自来,哪有机会亲耳听到贵妃在背后是如何编排我们的呢?”萧濂面带微笑地反讽道。 贵妃神色逐渐变得难看:“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未来的忠亲王妃如此天姿国色,哪个见了不说一句红颜祸水呢?” “女子貌美,是上天的恩赐,而非罪过,贵妃说的色令智昏、红颜祸水云云,只不过是无能男子将过错推给无辜女子的龌龊手段罢了,贵妃既代为执掌后宫,合该谨言慎行,以身作则。” “你……”萧濂的话绵里藏针,荣贵妃一时气结,还想反驳什么却接不上话。 “既贵妃没有别的吩咐,本王便先行带人离开了,告辞。”萧濂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李瑛从椅中扶起,牵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春宫。 两人一前一后无言地走在宫道上,李瑛有些别扭地甩了甩手臂:“那个……你能放开我吗?” 萧濂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臂,他连忙松开:“方才一时心急,冒昧了。” “王爷你……怎么会来?” “祖母派人给我传话了。” “以后这种事,不劳王爷费心,臣女自己能应付。”李瑛不想欠他什么。 “这是什么话,你是本王的未婚妻,我如何能不管你?” 李瑛这才看到,萧濂的领口已湿了一大片,看样子是火急火燎赶来的。她移开眼睛,不愿再深究。 “方才王爷在殿中所说的话,真是您心中所想吗?” “哪一句?” “红颜祸水是无能男子将过错推给无辜女子的龌龊手段这一句。” “自然是真心话。” 萧濂答得理所当然。放眼满朝文武,能有这种想法的估计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这一刻,李瑛忽然想,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在有些事上,似乎还算是拎得清的。 这人可真矛盾。 “王爷,臣女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 “何事?” “为什么是我?” 萧濂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轻轻一笑:“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我这个问题呢。” “这么说,王爷也觉得这桩婚事不可思议?” “怎会不可思议,这可是我拼命争取的。” 李瑛颇为意外:“这又是为何?” “这世上的事,你都能说出个因果循环来么?”萧濂反问。 李瑛想起重生这事,摇了摇头。 “正是这个道理,你问为何要娶你,我也答不上来。可我就是想娶你,这一切都是遵循我自己的心意的结果。” 李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萧濂见她样子,也知道一时半会她不会理解,不过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时间。 “对了,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嗯。” “我送你出宫吧。” “不必麻烦,臣女自己可以应付。” “我听说你刚才在长春宫晕过去了,你放心,本王迟早替你讨回公道。” 李瑛有些脸红,小声道:“那是我装的……” 萧濂有些吃惊地侧过头看她:“原来是我小瞧你了。” “臣女说过了,这些小事无需王爷费心。” “还是送你回府吧,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 “真的不必了。” “今日我仪容不整,也未来得及打点一二,我就送你到门口,你下马车我就走,不上门拜访。”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瑛只好答应。 两人一同到仁寿宫向太后拜别时,太后又没忍住眼泪,哽咽着叮嘱李瑛出宫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时不时进宫来陪陪她,又嘱咐萧濂要保护好李瑛,别让她受委屈云云。 等到两人从仁寿宫出来,已近黄昏。 * 临近傍晚,初夏的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李瑛坐在宽敞的马车中,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爹娘还有阿弟,心中激动自是难以言说。 可帘子外那张若隐若现的脸,却又时时提醒着她上辈子的惨剧。 该如何摆脱与他的牵扯,李瑛内心十分煎熬。 马车转过一个弯,行至长宁街上,李瑛早已探出头,瞧见不远处爹爹李桓、阿娘赵敏益还有阿弟李瑄正候在府门前。 “王爷,就送到这儿吧。” “好,改日我再来。” 目送萧濂离开后,她哪里还等得及车夫将马车停稳,一脚跳下马车,疾步向三人跑去:“爹,娘,阿弟,我回来了!” 弟弟李瑄一头撞进她怀里:“姐姐,我好想你!” 李瑛眼中早已含泪,对他们来说只是几天没见,可对她来说,家人团聚已经是遥远的上辈子的事了。 可还没等李瑛摸一摸阿弟的头好好疼爱他呢,李瑛便看见一只大手揪起阿弟的衣领,凌空将李瑄拎了起来。 正是去而复返的萧濂。 李瑛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怒道:“萧濂!你做什么!” 萧濂本已转过了长宁街的弯,可总是恋恋不舍地还想再看一眼,谁知便看到了李瑄扑进李瑛怀里的画面。 这还了得?萧濂立刻调转马头,出手阻止。他本意是想教训下这个未来的小舅子,虽然他年纪还小,可也要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只是没料到李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萧濂有些愣愣地放下手中不停扑腾地李瑄,不解地看着李瑛。 李瑛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了,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原本是欢欢喜喜的场面,却被这一个小插曲搞得气氛将至冰点。 李桓见状忙上前寒暄道:“臣没猜错的话,是忠亲王殿下吧?” 萧濂收回目光,答道:“正是本王,李大人,幸会。” “臣举家搬迁,全靠忠亲王打点照顾,省去了许多麻烦,一直不得机会,今日臣在此深表感谢。”李桓说着便要弯腰作揖,被萧濂拦了下来。 “李大人不必客气,都是本王分内之事。” “既来了,不如到府上坐坐,府中不必宫里,有些简陋,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怎会,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未来得及备贺礼,还是改日吧。” 李桓还想再劝,被李瑛拦住了:“爹,王爷有公务在身的,不必强行挽留。” “好,既如此,那王爷您忙,改日我们再一叙。” “告辞。”萧濂翻身上马,这一回,他是真的走了,不曾再回头看一眼。 倒是李瑛,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思绪纷飞。 ------题外话------ 请小可爱们走过路过吱一声!让我看到你们!比心心~ 第八章 反思 “进去吧。”直到李桓出声提醒,李瑛才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看着府门上悬挂的牌匾,刻着大大的四个字——淑德春永。 “爹,这牌匾什么时候送来的?” “今日午时。” 李瑄插嘴道:“姐姐你是没看到,牌匾送来的时候,整条长宁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咱们家虽然小,但绝对是整条街上最有牌面的宅子。” 李瑛笑着摸了摸李瑄的头,心情复杂地踏进了他们在京城的新宅子。 李瑛这一月都在宫中,自然不知举家搬迁是如何艰辛。进门后,看到这小小的宅院中一草一木竟与松阳旧宅的布置相差无几,不禁喜出望外。 “爹,娘,这儿怎会跟咱们老宅一模一样!” 赵敏益笑眯眯地回道:“可不是呢,那还要感谢王爷呢。” 李瑛笑容一顿:“王爷他……” “瑛儿你不知道,王爷又是出银子又是出人的,将我们在松阳的旧物,就连一盆花一盆草,一样不落地全都搬来了,否则单靠我们三人,哪能做到如此程度?” 赵敏益越说越高兴,虽然外面的人将她的未来女婿传得跟牛鬼蛇神似的,可在她看来,如此细心又诚恳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瑛听了微微皱眉:“好端端的,受人这些好处。” 李桓道:“我也觉得不妥,可那些人来的时候也不说受谁之命,只埋头苦干,我一开始也纳闷,后来才想明白了。今日一试探,果然是王爷。” 看着宅子中的一草一木,想起方才自己无端朝他发火,李瑛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这辈子,萧濂什么坏事都没做,自己这样对待他,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姐姐,我好饿!”见李瑛魂不守舍的,李瑄不满地嘟囔起来。 赵敏益挽着女儿的手:“走吧,别多想了。咱们用膳去,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真的?!”李瑛的心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宫中的御厨手艺再好,也比不过自己亲娘做的菜。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欢欢喜喜地聚在一张小桌子上用晚膳。 李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李桓一直有一个原则,穷什么不能穷孩子的教育。 他们吃的是自己种的菜,用的是粗劣的麻布,可在对一双子女的教育上,李桓从不吝啬。李瑛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不落下风,是李家人的掌上明珠。 要李桓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拱手送人,李桓本就千百个不愿意。只是碍于这选秀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且上一届选秀时,听说两广总督为其女求情免于选秀,却被皇帝诏入京中当面呵斥,最后累及家族。 两广总督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一个七品小官?李桓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李瑛送进宫。 李桓也有所准备,以女儿的容貌,想要全身而退或许很难。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最后传来的消息竟是将女儿许配给了忠亲王,而且还是王妃之位。 一家人远在松阳,急得一晚上都没睡觉,可天高路远的,上哪里打探消息? 赵敏溢心疼得不得了,女儿平日在家中连午膳用什么都要先问问她的意思,可进了一趟宫,却被赐婚给了不知底细、毫无交往的忠亲王! “老爷,那忠亲王是什么人?你倒是说说呀!”赵敏益当晚急得嘴巴都起了泡。 李桓无奈摇头:“我一个七品县令,哪有机会接触忠亲王?只听说他一直驻守边疆,回京后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不少人。” 赵敏溢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皇帝怎会心血来潮,将瑛儿赐婚给那忠亲王?” 李桓一摊双手:“我也不知道呀。” “老爷,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还能怎么办?陛下金口玉言,赐婚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总不能让我顶着整个全家老小的命去抗旨吧?” 赵敏溢遂不语,只侧过头,默默对着床边流泪。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半月有余,直到一纸调令,萧濂派的人来松阳帮他们搬运家什,李桓才从点点滴滴中拼凑起整件事的全貌。 赵敏益也从一开始的抵触到慢慢接受,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满意。 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另一边,萧濂正心情不善地例行巡查刑部大牢。 朱冲和高巍二人跟在后面,见萧濂走得远了,两人边走边议论。 朱冲:“你有没有觉得,头儿心情又不好了?” 高巍摸着下巴道:“头儿最近的心情,真是难以捉摸啊……倒不如之前一以贯之地黑着脸,我还习惯一些。” “是啊,这时晴时雨的,叫人心惊胆战的。” “你说这次又是什么事?” 朱冲翻了个大白眼:“头儿要娶妻的消息满京城都传遍了,你还猜不出原因?” “啧,真没想到头儿表面看着凶神恶煞的,背地里被拿捏的死死的。” 两人讲得正起劲,没发现一双纹银靴立在了他们跟前。 “拿捏?” 两人听到萧濂辨不出喜怒的声音,瞬间跟僵住了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本王看起来很不高兴吗?”萧濂问道。 “没有没有,一点都看不出来。”朱冲连忙解释。 “不高兴的不是我,而是……算了,你们二人都是有家室的,本王问你们,如果夫人不高兴了,你们一般怎么办?” 朱冲:…… 高巍:…… 原来是这样。 这就好办了,由于他们的经常跟在萧濂后面埋头处理公务,时常顾不上家里,三天一小赔礼,五天一大赔礼那是逃不掉的,哄夫人高兴的经验,他们攒得可足了。 “头儿,这你就问对人了。”朱冲来了精神,三两下给萧濂出了不下十种赔礼道歉的方式。 萧濂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点点头,继续巡查去了,留下朱冲和高巍两人面面相觑。 “高巍,刚才是头儿本人在跟咱们说话吧。” “应该是吧……” 翌日,李瑛在自己久违的闺床上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没错,连她的床,都被整张搬过来了。 今日正值休沐,李桓帮着赵敏益在院子里垦出一块小小的苗圃,日后可以自己种些菜,李瑄则被勒令跟着先生读书,只剩李瑛,无事一身轻。 趁着天还不热,李瑛搬了张贵妃椅在院子里摘日头,此刻,娘做的早膳还在自己口中留香,手中是上辈子未来得及读完的话本,日头晒得她浑身暖洋洋的。如果时间就停留在此刻多好,好像一切烦恼都可以暂时忘记。 如果再有一只猫就好了,她想,就给它取名叫“恰恰”吧。 迷迷糊糊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猫,暖暖的日头下,自己正舔了舔爪子,又伸了伸懒腰,正准备美美地睡一觉呢,却听见天边传来一阵聒噪的声音。 “小姐,小姐!醒醒!” 猫儿翻了个身,试图将这讨人厌的噪声拒之门外。 可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小姐!快醒醒!门外有人找!” 见李瑛还不醒,侍女新竹直接上手将人摇了摇。 这下李瑛总算从美梦中醒来,睁开了困倦的双眼:“新竹?何事扰我睡觉?” “小姐,您快起来吧,说是忠亲王来了,正在府门外等您呢!” “什么?!”李瑛瞬间被吓清醒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小姐,巳时快过了。” 李瑛此时此刻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打那个萧濂一顿,何事扰她美梦! 她急急地从贵妃椅上起身:“新竹,我头发乱了吗?” “没有,小姐你很美。” 李瑛无言,她问的是这个吗? 萧濂在李府门前候了快一刻钟,才看到李瑛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见过王爷。”李瑛朝萧濂行礼,“王爷今日怎么又来了?” “哦,昨日不是说了,改日要专程来府上拜访的。” 改日改日,李瑛还是第一次见到第二日就来的,只是她面上不显,仍是微笑着说道:“王爷有心了,请进吧。” ------题外话------ 如果有小可爱看到错别字,记得告诉我哟,么么哒~ 第九章 圣旨 新竹早去向老爷夫人通传了,于是等萧濂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李桓一副农夫打扮,他颇有些吃惊。 李桓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裤腿上的泥:“今日休沐,臣正在后院里垦菜地,让王爷见笑了。” “李大人哪里的话,若是我大凌朝每个官员都能像您一般身体力行,知道老百姓劳作的辛苦,就不会有那么多贪赃枉法之徒了。” 李桓谦虚一笑:“王爷您坐,容老夫先去换身衣服。” 于是整个前厅只剩下萧濂和李瑛两个人。 萧濂一时有些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地对着墙上挂的一副画说:“此竹画得苍劲有力,栩栩如生,颇为名家大风……” 李瑛正想接话,便听到萧濂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就是这笔力弱了些,可惜,可惜。” 李瑛挤到一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王爷点评的是,臣女定当谨记,精进自己的画艺。” 萧濂不敢置信地问:“这是你画的?” “是。” 萧濂一时手足无措,这可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罢了,多说多错,还不如直接切入正题。 “昨日是本王行事唐突,吓到你了,失礼了,你……没有生气吧。” 李瑛没料到萧濂会先给自己赔礼,在她看来,昨日之事,是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总觉得萧濂会伤害到她的家人。 “怎会,臣女没有生气,昨日是臣女护弟心切,语气重了些,还请王爷恕罪。” “是我的错。” “是我。” 李桓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你作一个揖我福一下身,相互不停赔礼道歉的奇怪场景。 “你们在作甚?”李桓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问道。 萧濂躬身的动作停在一半,颇为尴尬地起身,干咳了几声,道:“对了,李大人,本王差点将正事忘了。” “何事?” “昨日来得匆忙,本王未能进门拜访,今日本王备了一些小心意,还望李大人笑纳。” 萧濂朝站在门口的朱冲招招手,朱冲立刻意会,不一会儿,就有一排人络绎不绝地朝李府里搬东西。 李桓看着这些人,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当初帮他们搬家的那些壮汉吗? 等一下,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李桓一个没留神,前厅一下子堆起了一箱又一箱的重物。 “王爷,这些都是什么?” “哦,一些茶叶、布料、香料罢了。” 李桓拦住一个正要放下箱子的壮汉:“王爷,这我们如何能收?” “为何不能收,都是些小玩意儿。”萧濂朝那壮汉下令,“快放下。” 那壮汉绕过李桓,将重重的箱子放了下去。 “不可,万万不可。王爷,这些都太贵重了,我们哪里用得到,您赶紧拿回去吧。” “笑话,本王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拿回来?岂不是掉了皇家人的脸面。若是用不到,那便扔了。” 萧濂丢下这么一句话,李桓只得闭了嘴,硬着头皮看前厅被堆得满满当当。 李瑛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送见面礼的? 萧濂这一趟的目的都达到了,与李桓寒暄了几句便告辞要走。时辰还早,李瑛本就不打算留人用午膳,她目送萧濂前脚跨出了宅子,舒了口气。 谁知萧濂后脚还未抬起,门外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圣旨到——” 李瑛跟自己爹面面相觑,这么巧? 宫里来传旨的冯公公远远地看见忠亲王的马车停在李府门口,再定睛一看,人就在门口呢。 “哎哟,见过王爷!”冯公公小步朝萧濂跑来,朝他行礼。 “免礼。冯公公这是来传旨的?” “正是。”冯公公整个人喜气洋洋,“正好王爷您也在,省的老奴再往忠亲王府跑一趟了。” “那便一起宣吧。” “是。” 不用猜也知道,是皇帝赐婚的圣旨来了。 饶是李瑛早知道有这一日,可等到它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地胸口发闷。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点,她就自由了。 原本总觉得这一切荒唐地过于不真实,可如今这圣旨都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叫她不得不面对要与萧濂成婚这个事实了。 李府中,萧濂与李家上下十几口人一道跪在地上,听冯公公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亲王萧濂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已至弱冠。今有国子监司业李桓之女,值及笄之年,侍疾有功,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为萧濂之王妃,择吉日大婚。钦此!” 待萧濂和李瑛各自接过圣旨,冯公公贺喜道:“恭喜王爷,贺喜姑娘!圣上赐婚,那可是天大的荣宠,京城里的独一份儿呢。” 萧濂给冯公公塞了些金银,冯公公眼睛都亮了,高兴得又多说了几句:“王爷和姑娘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怪不得太后急着定亲呢。” “定亲?”萧濂不过才一日未去仁寿宫,谁知太后就又有新主意了。 冯公公笑道:“奴才也是在太后那儿听了一句,也不知准不准。总之王爷、姑娘就静候佳音吧。” 李瑛暗道不好。原本仅凭皇帝的一道圣旨,这荒唐的婚事还可以拖一拖,可若是定亲的话,那就要真正定下成婚的日子,成了迫在眉睫要解决的问题了。 李瑛心中发愁,极力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谢公公知会,臣女会早做准备。” 待送走了冯公公一行人,午膳的时辰也到了,这下即便不想留萧濂也不得不做做样子了。 “王爷,时辰不早了,要不您留下用午膳吧。” 是真想留还是客气客气,萧濂还是分得清的。他很自觉地回了句:“不必麻烦。” 不留下最好,李瑛正要再度送客,眼角余光瞥到一个人一阵风似的从庖厨追了过来。 “王爷,您怎么不留下用午膳呀!” 萧濂一愣,差点没认眼前这个系着围裙的农妇是未来的丈母娘赵敏益。 他随即反应过来,婉拒道:“李夫人心意领了,本王回衙门用膳即可。” “哎呀,心领什么心领,这心意得你用嘴尝!衙门的伙食哪有我烧的好吃?”赵敏益说着一把攥住了萧濂的手腕,“就在咱们这儿吃,也尝尝我的手艺。” 萧濂推辞几番,可实在架不住热情的赵敏益,只好留了下来。 李瑛彻底无言。 原本李家用膳的桌子就不大,如今再加了个人高马大的萧濂,显得无比拥挤。 而这顿午膳的气氛,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就是——诡异至极。 赵敏益坐在萧濂对面,不停地给他夹菜:“王爷,您尝尝这个,糖醋排骨,瑛儿最喜欢的菜。” “王爷,这个您也尝尝,炸藕盒,也是瑛儿爱吃的。” 李瑛看着萧濂面前被叠成小山的碗,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阻止道:“娘,你能不能让王爷自己夹,我爱吃的他又不一定爱吃。” 赵敏益面色讪讪,伸到一半的筷子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萧濂一边将碗举至赵敏益的筷子下面,将那只藕盒收了下来,一边说道:“本王曾是行军打仗之人,从不挑食,李夫人您做的这些,十分合本王胃口。” 说完三两下将碗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亲娘,李瑛心想,得,是她多嘴了。 而另一边的李瑄呢,原本饭桌上就属他话最多,叽叽喳喳的,不是说自己早晨又抓到了一只蛐蛐,就是炫耀自己新制的弹弓多厉害,每次都是李桓三令五申不许他再在用膳的时候多嘴多舌,他才不得不闭嘴的。 今日李瑄却是出奇地沉默,时不时地瞟旁边的萧濂一眼。 他不喜欢这个姐夫,非常不喜欢。 哪个姐夫第一次见面会单手把他拎起来呢?!这对于男子汉来说,是莫大的耻辱!而且,他还不准自己抱姐姐,哼,自己跟姐姐十二年的感情,他算哪根葱? “我吃好了。”李瑄“啪”一下放下筷子,欲起身离席。 “坐下!”李桓不复之前的温文尔雅,厉声喝住李瑄,“客人未走,你便先离席,这是为父教你的规矩吗?” 李桓一般不发火,但只要一发火就特别吓人。李瑄怂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回了凳子上。 “无妨,本王也用好了。”萧濂解围道,“若是阿弟嫌闷,本王与你切磋一下如何?” “切磋?”刚才还恹恹的李瑄顿时来了精神。 “不错,本王看你筋骨硬朗,底子不差,可有习过武艺?” 听到这话,李瑄的脸却红了,他支支吾吾地回答:“未曾……” 李桓解释道:“我们李家是书香门第,没有让子女习武的传统。” 萧濂点点头:“无妨,那今日便不叫切磋,就是陪阿弟舒活舒活筋骨。怎么样李瑄,你敢不敢?” “好,来就来!”李瑄兴奋地冲向前院。 第十章 比试 午后是一日中最炎热的时候,李府的院子里,几盆从松阳搬来的矮牵牛被日头晒蔫蔫的,花瓣都耷拉了下来。 李瑛有午膳后小憩的习惯,可今日,她的脚不知为何,没往闺房走,而是不听使唤地到了前院。 本该是空无一人的前院,此刻却里里外外地围了好几层,有李府的几个小厮,更多是的萧濂带来的随从。 他们一个个眼中饱含期待,概因在场之人皆听说过忠亲王征战沙场,几无败仗,其武艺之高强,满朝文武无出其右。奈何自王爷从边疆回京接掌三法司后,众人一直未有机会亲眼见证。 也不知王爷今日哪里来的兴致,久未出手的他竟要与未来的小舅子讨教几招,在场众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无一不期待,无一不兴奋。 站在正当中的二人,便是这场比划的主角——萧濂和李瑄。 萧濂比李瑄年长八岁,一看他的体格便是常年习武之人,肩宽腰细,下盘纹丝不动,手臂孔武有力。 反观李瑄呢?十二岁的孩子刚抽了条,胳膊细腿也细的,在高大的李瑄面前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可李瑄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第一次读到这句诗的时候,李瑄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做梦也想着有一天能成为驰骋沙场、报效国家的大英雄。 爹娘不让他习武,他从来没有正经学过一招一式,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全是自己对着话本凭着想象偷练的。 萧濂自然不会真的跟他过招,他说道:“来,你出招,我不出手。” 话音刚落,李瑄就毫不客气地使出了一记右勾拳,萧濂轻而易举地闪过身躲开了。 李瑄没有气馁,他瞄准机会,又使出了一记书上看来的扫腿。 可还是被萧濂轻松地双脚离地一跃而起地躲过了。 接下来,李瑄又接连使出前额撞面、抓腕击喉、回身肘击等招式,都一一被萧濂毫不费力地挡开了。 一炷香后,萧濂的头发丝都未乱分毫,李瑄却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李瑛在旁看得心急如焚,这大热天的,要是阿弟中暑了该如何是好? 可这么多人在,她又不好让阿弟直接认输,下了他的面子。 李瑛心中正纠结,忽然听到周围的人们传出一阵赞叹声,原来是萧濂示意点到为止,可李瑄仍不放弃,要求继续比试。 萧濂答应了。只见李瑄围着萧濂绕了一圈又一圈,把众人都快绕晕了的时候,李瑄瞄准时机,猛地朝萧濂来了一招直拳,随后趁萧濂刚收手尚未调整到防守状态的一瞬间,卯足力气使出一记还是从书上看到过的“高鞭腿”,狠狠朝萧濂头上踢去! 旁边李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脑中迅速分析了李瑄用这一招的后果:萧濂仍有办法躲开,但是李瑄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整个人向前倾,坏就坏在,若萧濂躲开了,那后面放着一个大水缸,李瑄很有可能会撞上那个大水缸,轻则额头受伤,重则脑袋开花!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瑛边一边高呼一边拨开人群奋不顾身地朝李瑄冲去。 李瑛的判断没有错,萧濂虽因那一招直拳还未恢复到戒备状态,可是他丰富的实战经验让他直接顺势朝外继续移动,失去重心的李瑄眼看就要撞倒水缸。 电光火石之间,李瑄的腿下横空出现两根手指,稳稳地接住了他,让他停止前倾之势。 李瑛想要去拉住李瑄的手停住了,看着眼前的场景,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是萧濂接住了阿弟。 将李瑄扶直后,萧濂说了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李瑄还有些懵,乖乖地点了点头。 这场比划在有惊无险中落下帷幕,众人纷纷议论,有夸李瑄的,当然,更多的是对萧濂的佩服。 “王爷果然深藏不漏,方才他只用两根手指,便接住了李公子全身之力,其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不错,李公子虽然出招毫无章法,但经常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可王爷每每能够预判他的预判,简直是有如神助!” “依我看,李公子年方十二,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招一式虽然毫无章法,最后却逼得王爷不得不出手,也是个可塑之才!” 众人渐渐散去后,萧濂在府门前向李桓告辞:“李大人,今日叨扰了,若有机会,改日再登门拜访。” “王爷客气了,恭送王爷。” 李瑛的心还在为刚才的有惊无险而扑通扑通只跳,她既厌烦萧濂要自找麻烦地与李瑄比试,又不得不感谢他关键时刻出手相救,她心情复杂地朝萧濂福了福身子:“王爷慢走。” 萧濂朝她点点头。 一旁的李瑄倒好,一改之前对萧濂的敌视,笑眯眯地看着萧濂,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姐夫习武! 李瑄这么想着,就脱口而出道:“姐夫,你教我习武吧。” 话一出口,李桓和李瑛同时喝道:“你胡说什么!” 李瑄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捂着嘴缩到角落里。 李瑛面色尴尬地说:“阿弟他不懂事,王爷别见怪。” 萧濂脸上隐隐有一丝笑意:“无妨,童言无忌。” 送走萧濂,这半日的鸡飞狗跳总算是结束了,短短半日,李瑛觉得自己经历了太多事,身心俱疲。 本以为今日是个好日子,可以读读书、做做梦、好好睡个午觉的,可萧濂的不期而至还有那道该死的圣旨将她原本闲适的心情冲刷地一干二净。 这个时辰,即使躺在拔步床上,李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定亲之事迫在眉睫,她哪还有心情睡觉呀!李瑛翻来覆去地思索着该如何破局,最后直接起身,在床上打起了坐。 她闭着眼睛,冷静分析如今的局势:其一,自己父母健在,且未入宫,一切都还有机会。 其二,圣旨是赐婚,不是赐死,她大可不必过于焦虑。 其三,自古先订婚,过个三年五载再成婚的不在少数,她为何不去试试? 对了!宫中向来有将皇室宗亲与要婚配之人的八字送至灵山道观,求那里的四方大师处合一合八字是否相配,算一算何时成婚的风俗。 去那里试上一试,或许会有转机! * 翌日,灵山道观。 一顶嵌着鹅黄色流苏的马车停在门口。一名女子从马车上缓缓走下,虽头上带着厚厚的帷帽,看不清她的相貌,可那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的风姿,想必帷帽之下也必是绝世佳人。 小道士在前方带路,女子被引入观内,待那女子终于摘下帷帽,小道士不禁看呆了。 映入眼中的是两弯细细的柳叶眉,和一双本就带笑的桃花眼,因这眼的主人正朝他微笑示意,遂变成了两道月牙弯,再往下,是樱桃般娇艳欲滴的嘴唇,两边各自点缀着一颗深深的梨涡。 “咳咳……”身旁的婢女新竹干咳几声,那小道士方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羞得两颊通红,忙连声致歉。 “小师傅,请问四方大师在吗?”李瑛柔声问道。 小道士低着头不敢看她,回答道:“施主得罪,师傅轻易不见客。” 李瑛早就听说这位四方大师声名远扬,轻易不会露面,所以她咬咬牙,说出了这句话:“可否通传一声,是忠亲王妃来访呢?” 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借用一下萧濂的名头了,自己干的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想必他会谅解。 小道士果然一愣,随后回道:“请容我去通传一声,贵人您先至茶室休息。” 李瑛被小道士引到一间茶室后,在里面候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茶室外有人敲门。 看来是四方大师肯露面了,李瑛十分欣喜,她匆忙起身,“哗”地拉开了门。 可当她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李瑛事先堆起的客气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满脸的惊疑。 “怎么是你!” 来人不是小道士,也不是四方大师,而是昨日才见过的,萧濂。 萧濂看到李瑛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挑眉,道:“你以为是谁?” ------题外话------ 抱歉,因为工作比较忙,每天更新的字数有限,更新的时间也会比较晚。如果喜欢我的文的话,可以去红袖添香看我的第一本已经完结的书《我把青梅弄丢了》,谢谢支持~! 第十一章 婚期 萧濂从李府离开后,便往仁寿宫去了,方才冯公公说的定亲之事,他要当面向太后问清楚。 天气渐热,自李瑛出宫后,太后总觉得这宫中缺了什么似的,用膳也提不起胃口,整日恹恹的。 萧濂走进来的时候,太后正闭目养神,可再仔细一看,太后的眉头是皱着的,萧濂便知道她压根就没睡着。 “祖母,孙儿来了。” 太后应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了。 “濂儿,哀家正要寻你呢。” “看来咱们祖孙二人心有灵犀。” 太后被萧濂逗得一乐,萧濂自小严肃沉稳,也就对着太后难得说几句俏皮话。 “祖母寻我,可是为了定亲之事?” “你如何知道?”太后惊讶,随即又恍然大悟道,“定是冯宝那个多嘴的。” “是,冯公公说您急着要定亲。” “哀家能不急吗?眼看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哀家还想在有生之年看着你娶妻生子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祖母又说胡话了,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太后知道萧濂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叹了口气道:“再有,瑛儿在哀家这里住了一个月,她走了,哀家怪不习惯的,总想着你能快点把瑛儿娶进门,也好名正言顺地叫瑛儿多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萧濂没应声,却默默把太后的话记在心里。 “对了濂儿,你明日去一趟灵山道观。” “去那里作甚?” 太后白了他一眼:“当然是合八字定婚期了!你跟瑛儿的事定得仓促,哀家还没来得及叫四方大师过过眼呢。” 萧濂皱眉:“孙儿不信这些。” “哀家信!叫你去你就去。”太后又气又笑,萧濂的心思她岂能不懂,不就是怕万一四方大师算出一个对他不利的结果么。 只不过四方大师是什么人,能够平平安安给皇家人做了那么多年事,他也算是半个人精了。 萧濂不知底细,有些不情不愿地应是。 “喏,这是瑛儿的生辰八字,你拿着吧。”太后说着递来李瑛进宫选秀时的名册。 萧濂郑重接下,临走前太后又嘱咐了一遍,生怕萧濂明日不去找四方大师。 这一日,当三法司的大臣们听到王爷今日又告假时,都觉得这日头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这还是曾经那个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扎根在衙门的王爷吗? 众人纷纷感慨,若是早知道王爷会变这样,当初大伙儿就应该锲而不舍地给他物色对象,白白苦了他们这群跟班的好几年。 萧濂正在往灵山道观去的路上,忽的打了一个喷嚏。 “奇怪。”他自语道,随后又快马加鞭地往山上疾驰去。 这几日他落下了不少公务,今日若不是太后再三嘱咐,他真不想来这劳什子道观,什么算命八字的,在他看来无非是一些装神弄鬼的唬人把戏。 “吁——”看着眼前这座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忽略的小小道观,萧濂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但再看看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应该是这里没错。 等等,这辆马车……怎么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濂翻身下马,仔细察看这辆马车,待他看到马车上嵌着的鹅黄色流苏时,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她的马车! 她怎会在此?!萧濂暗暗吃惊,随即又想起太后的嘱托,或许她们女子对命理之事格外相信,所以她才提前来这里算上一算? 萧濂一边思考着李瑛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一边踏进了这间道观。也不知这道观如何经营的,竟连一个接待的小道士都没有,萧濂只好四处搜寻她的下落。 经过一间房的时候,萧濂闻到里面传来一股龙井的茶香,这味道他很熟悉,她在仁寿宫的那段时间,常会泡龙井茶喝。 也许她就在里面?萧濂有些犹疑,可一想到里面的人可能是她,萧濂的心忽然止不住地砰砰跳起来。 他举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竟真的是她!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除了惊愕,没有其他。她甚至还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他。” 呵,不是他,她还想是谁? * 李瑛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在这偏僻的道观中还能碰上萧濂,简直是大白天见了鬼。 最初的惊讶过后,李瑛很快收起了情绪,她露出一贯的微笑:“王爷见笑,臣女还以为是四方大师来了。” “哦?你也来找这个大师?” 李瑛点点头,却没说自己找他做什么。 萧濂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看来女子都信命理这一套。 “既如此,便一起等吧。”萧濂不客气地跨进茶室,又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拿起一杯龙井细细品起来。 李瑛愣在原地,这可如何是好? 她不自然地在萧濂对面的位子坐下,试探着开口问道:“王爷来找四方大师是……” “奉太后之命,来给我们俩合八字算婚期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瑛早该想到,以太后的作风,一定会在定亲之前找四方大师的,她应该昨夜连夜赶来的! 不行,此时此刻,她若还在这干等,那就等着自己的盘算落空吧。 李瑛灵机一动,道:“王爷,方才臣女泡茶时不小心沾了些茶渍,您在此稍等,臣女去去就回。” 走出萧濂的视线后,李瑛忙四处寻找四方大师的踪迹,这道观虽小,可曲径通幽,道路错综复杂,李瑛一开始还有些方向,可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本以为自己彻底没机会了的时候,忽然看到前方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胡子花白,正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打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一定就是四方大师! 李瑛小心翼翼地上前,毕恭毕敬地向老者行礼:“四方大师,打扰您清修了。小女有要事相求。” 那老者缓缓睁开眼睛,一脸的超然,见李瑛神色谦恭,他抚着花白的胡须道:“何事?” “小女不日就要与忠亲王定亲,可小女不愿太早嫁入王府,恳请大师通融,能否将婚期往后延一延?” “哦?你想延到什么时候?” 李瑛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 “不是!”李瑛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是三年。” 那老者闻言竟也没多问什么,点了点头。 正在李瑛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的时候,那老者忽然来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知道了,贫道会跟师弟说的。” 李瑛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你……你不是四方大师?!” 那老者理直气壮地道:“贫道何时说过自己是四方啊?” “那你怎么不早说!”李瑛气得快哭出来了。 “四方是贫道的师弟,与我说有何区别啊?” “真的?”李瑛不放心地追问。 “当然。” 见这老者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李瑛放下心来,随即问道:“敢问大师的名号是?” “我乃四方的师兄,一圆。” 李瑛连忙行礼:“原来是一圆大师,若您肯帮忙,小女感激不尽。” 一圆大师点点头,又继续闭目打坐。李瑛脚步犹豫地离开,心中七上八下,怎么也不踏实,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找回茶室的路,一个不留神“砰”地撞上了什么。 “嘶——”李瑛疼得倒吸一口气,手捂着额头,人直直往后退去。 一双大手一把将她拉住,李瑛抬起头,看到萧濂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竟有一丝慌乱。 “你无碍吗?” 原来是她走路不专心,撞到萧濂了。 这人的胸膛怎么硬得跟石头似的,李瑛边揉着额头边腹诽。 “无妨。王爷怎么出来了?” “我与四方大师谈完事,见你久久未归,便出来寻你。” “什么?!”萧濂的话让李瑛瞬间将疼痛抛到了脑后,“你与四方大师见过面了?” “你刚走,四方大师便来了。我等了片刻,见你未回,便先行请大师推算婚期了。” 李瑛一时愣在原地。 萧濂见她神色奇异,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来此地,也是为了此事吧?” 李瑛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所以大师说我们八字合不合?算出什么时候成婚?” “天作之合。婚期在三个月后。” 李瑛听完,拼命掐了一下腿才没让自己当着萧濂的面晕过去。 老天爷,你这是在戏弄我吗?! * 灵山道观的小道士送几人离开时,心中十分纳闷。那美若天仙的女子来时一副神采奕奕、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走的时候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全靠旁边的侍女扶着才勉强上的马车。 也不知这半日时间她在道观里遇上了什么事,总不能是大白天的道观里闹鬼吧? 小道士心中正纳闷,那女子哑着嗓子开口问他:“小师傅,这道观里,是否不止四方大师一名道士?” 小道士回道:“除了师傅,还有师叔,只是师叔平时喜好游山玩水,行踪不定,昨夜方从远方云游回来。” “你师叔,法号是否叫一圆。” “正是……咦,施主您如何知道的? 李瑛算是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命。偏偏今日,那神出鬼没的一圆大师回来了,偏偏自己碰上了他,偏偏…… 李瑛瘫在马车里,彻底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第十二章 访客 李瑛前脚刚走出茶室,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小道士领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来了。 本以为声名远扬的四方大师当是个两鬓花白的老者,没想到比想象中年轻许多。 小道士躬身致歉:“施主久等了,四方大师来了。” 那清瘦的中年道士上前向萧濂行礼,“久仰王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大师客气了,我们坐下详谈。”萧濂朝门口望了一眼,心想她一时半会大约是回不来了。 四方大师看到茶几上的两杯茶,道:“王爷和王妃竟一起来了,贫道真是没想到。” 萧濂颇感意外:“大师如何得知王妃也来了?” 四方呵呵一笑,解释道:“昨日收到太后手谕,说今日王爷会亲自来访,不过太后倒没提王妃也会来。方才我徒弟来报,说有个自称忠亲王妃的女子来访,贫道起初还不信,如今看二位煮茶共饮,想必真的是王妃了。” 她竟自称是王妃,萧濂心中暗喜。 “不巧,王妃她去正好净手了。” “无妨,王爷不若先将你二人的生辰八字给贫道。” 拿到生辰八字后,四方大师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不断推算着什么。 半晌,他神色凝重地睁开眼。 “大师,可是有何不妥?”萧濂虽不信这些,可太后信,他不希望有任何问题影响他们的婚事。 四方一改之前泰然自若的神情,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奇怪,真奇怪……” “大师不妨说清楚,何事奇怪。”萧濂的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客气。 “王爷先不要着急。您命格贵重,自有祥瑞护体,只是王妃她……” “怎么?” “贫道推算命格多年,像王妃这样的命格,实乃生平之罕见。贫道穷尽毕生之技,竟如何都推算不出王妃的命理走势……” 萧濂的声音冷了下来:“大师若是推算不出,便拣些吉祥的话说。” “这……”四方大师一脸的为难。 “怎么,大师难道连这点都办不到?” “不是办不到,实在是违心……” 不等四方大师说完,萧濂“啪”一下把杯盏重重地按在茶几上,那杯盏未碎,可底下的茶几竟生生裂开了一条缝! “王爷,您这是……”四方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不客气地对待,甚至可以说是明晃晃地威胁。 “本王来你这里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你若不识好歹,本王不管你是三方还是四方,刀剑无眼,大师自己小心。” “你……”四方大师被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 “本王与王妃八字相配,乃天作之合,婚期就定在三月之后。除此之外,你若敢向旁人吐露一句多余的话,就如同此杯。”话音刚落,萧濂手一发力,当着四方大师的面将那杯盏捏了个粉碎。 萧濂兴致全无,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开了此间,留下四方大师一人呆坐其中,摇头叹气。 小道士在外只听到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用说迷了路遇到“假”大师的李瑛了。 下山的路上,萧濂骑着马,默默跟在李瑛的马车旁。 马车里很安静,似乎从刚才出来开始,她便有些不对劲。 难道她知道了?不可能,萧濂摇摇头,他亲眼看到她迷了路,她不会听到他跟四方大师的对话。 是婚期太紧了?要知道自己说出三个月的时候,萧濂确实也有一些心虚。可她都自称王妃了,自己早些为她坐实这个名分,她应该高兴呀。 萧濂猜了又猜,实在猜不出李瑛忽然心情低落的原因,他靠近马车,用车指敲了敲车厢。 马车的帘子被拉开,传来她有气无力的声音:“王爷有何吩咐?”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李瑛很想不管不顾地质问他:“换做是你,三个月后要嫁给上辈子杀了你全家的凶手,你舒服吗!” 当然,她还不至于不想活命了。李瑛深吸一口气,无妨,她还能忍。 于是萧濂便听她说道:“方才撞得猛了,头有些晕罢了,没什么大碍,臣女休息片刻即可。” 原来如此!是啊,刚才她撞到自己怀里那一下,他虽然没什么感觉,可她如此柔弱不堪,定会难受的。 都怪他如此不小心,还一点都未意识到她的难受,萧濂心中暗悔。 等下了山至繁华的大路上,萧濂说了句“等我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李瑛才不管他去哪。 * 太后正在仁寿宫中翘首以盼,这个时辰,濂儿也该下山了,怎的还没来向她回复。 正盼着,太后便瞧见殿门口风尘仆仆的身影。 “祖母,孙儿回来了。” 太后由许嬷嬷搀扶着迎上前:“总算回来了,哀家都盼了好久了,怎么样?” 萧濂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四方大师说了,我与她是天作之合,婚期就定在三月后。” 太后喜上眉梢:“哀家就知道,你们二人定是相配的。”随即又愁眉不展道:“三个月?那岂不是仓促的很?” “错过这个婚期,便要等到三年后了。”萧濂顺口就编了一句。 “那怎么行!”太后急了,“三个月就三个月,宫里头这么多人,还怕准备不及么。” “有劳祖母了。”萧濂又问道:“祖母,孙儿记得您这里有治头晕的药,在哪儿呢?” “头晕?是你吗?” “当然不是,是瑛儿她……” “瑛儿怎么了?”太后神色紧张。 “说来话长,总之她被孙儿不小心撞了一下,现正犯头晕了。” “哎哟,那还了得!许嬷嬷,赶紧去将拿膏药拿来,濂儿,你赶紧送给瑛儿去,要是落下病根子可就不好了。” 萧濂还未来得及跟太后行礼,就被太后一把推了出去:“快去快去,可别耽搁了!” 萧濂揣着膏药,快马加鞭地朝李府去。 也是巧,他和李瑛的马车同时到了李府门前。 李瑛刚下马车,便看到萧濂站在她面前。 “这个给你。”萧濂不由分说地朝她手中塞了什么东西。 李瑛不明所以地看着手里这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问道:“这是?” “我从太后那里讨的膏药,专治头晕的,你试试。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告辞了。” 看着萧濂远去的背影,李瑛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他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自己随口一说的话当真啊! * 这段时间萧濂大概是忙于公务,没再出现,李瑛难得地过了几日清闲日子,当然,是在不想起三个月后就要嫁给萧濂这件事的前提之下。 一旦想起,李瑛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很想活命,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罢了,过一日算一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日,天气格外闷热,远处的天空一团黑云笼罩,眼看就要下雷雨了。李瑛将小院中的椅子、书还有几盆不堪一折的花搬至屋檐下,以防被雨水打湿。 正忙活着,新竹忽然来报:“小姐,老爷和夫人叫您去前厅一趟。” “叫我?什么事?” “好像是有客人来了。” “客人?”李瑛纳闷,父亲初来乍到,他们在京城中没有任何交际,更没有亲戚,怎么会有客人? 李瑛边想着边走向前厅,还未走到便听到里面传来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活像一只老母鸡。 李瑛猛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是她外祖父娶的续弦生的女儿,嫁给如今的宣平候府做续弦的,她该叫一声“姨母”的——赵敏莹。 上辈子李瑛刚进宫的时候,据说这个所谓的“姨母”也上门来巴结过,只不过后来见李瑛在宫中没混出个样子,沾不到什么好处,便又作出原先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了。 呵,有些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会儿,这位姨母正拉着赵敏益的手,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姐姐,我们二人松阳一别,有多少年没见了……” “这一晃也有十几年了,孩子们都大了。” “可不是呢,你们来了京城,今后我们也有的作伴了。” 赵敏益附和地笑着。 当年李瑛的外祖母病逝,人刚下葬,她的外祖父转眼就娶了个继室,这件事就如梗在赵敏益心上的一根刺,从那以后,赵敏益与家中的联系渐渐就淡了,与这个所谓的“妹妹”更是没有任何交集。 也是听人说她挑来捡去,最后步自己娘的后尘,又去给人做了继室,还真是讽刺。 她的这个妹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上门,赵敏益心里也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看到自己女儿要嫁入王府,上赶着巴结来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敏益原本也打算逢场作戏应付过去,可不知这赵敏莹是当惯了宣平候府夫人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是真的蠢不可及,聊着聊着忽然来了句: “瑛儿能嫁入王府是好,只是可惜,怎么就没能选上秀女呢,若是能进宫服侍陛下,那才是真天大的福气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第十三章 打脸 空气中满是雷雨前的沉闷,赵敏莹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刚落,外头便平地炸起一声惊雷,“轰隆——”一声,仿佛就落在她的头顶。 赵敏莹的心“突突”直跳,顺势朝门口看去,此时日光被乌云遮蔽,光线昏暗,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女子的声影,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啊!”赵敏莹登时吓得从椅子中跳了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儿侯府夫人的风度。 那鬼影不是别人,是方才站在门口听了会墙角的李瑛。 见赵敏莹吓成这样,李瑛掩嘴偷笑,随后大方地走进前厅,嘲讽道:“瞧把你吓得,这是亏心事做多了?” 赵敏益内心也跟着偷乐,只是面上不显,嘴上说道:“瑛儿,不得无礼。这是你姨母。” “姨母?”李瑛佯装意外,“瑛儿怎不知我还有个姨母呢。” 赵敏莹缓过神,瞪大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方才门口那影子不是鬼,而是自己口中“可惜”了的李瑛。 赵敏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换上了一副热络的表情:“瑛儿,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一转眼,都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赵敏莹嘴上说得漂亮,眼神却在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李瑛,并暗暗为她的美貌所吃惊。一直以来,她认为自己的小女儿曹文娴已经算是美人胚子了,可跟这个李瑛比起来,竟逊色不少。 只可惜她出身低下,再美貌也入不了皇帝的眼,只能嫁给那个被人叫做“活阎王”、谁都不敢嫁的忠亲王。 赵敏莹的眼神让李瑛觉得很不舒服,她可不是任人挑拣的物品。 “哦,瑛儿倒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 李瑛的语气本就不客气,偏赵敏益还火上浇油道:“不记得是正常的,你那时候才多小,后来你姨母举家迁至京城了,渐渐就断了联系。如今能热络回来也是好的,瑛儿你不知道,方才你姨母还在为你可惜呢。” “哦?可惜什么?” “可惜你没能选上秀女。” 母女二人一唱一和,一旁的赵敏莹神色有些尴尬。 只不过赵敏莹当了这么久的侯府夫人,混迹京中圈子许久,别的本事不说,那厚脸皮的功力绝对是一等一地高。 她堆起一脸的笑:“瑛儿,你一直在松阳,可能没听说过那忠亲王的名声,姨母可听说,他……” “他怎么?” “他杀人不眨眼!” 李瑛:“原来是这样,那姨母你可要小心了,千万别被他给捉了去。” 李瑛虽然不愿嫁萧濂,可赵敏莹这么明里暗里地贬低嘲讽,换做谁都听不下去。 赵敏莹见李瑛油盐不进,说着说着便有些意兴阑珊。 “姐姐,天色不早了,妹妹今日便先告辞了,改日你们到宣平候府来做客!” 李瑛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准备送客。 临走前,赵敏莹又四处打量了一番,见这李府上下地方狭小、装饰简单,连个像样的古董玉器都没有,心中鄙夷更甚。 不过是个乡下进城,一朝攀上高枝的野丫头罢了,跟宣平候府如何相提并论?自己这一遭,倒是不来也罢。 赵敏莹迈出李府门的时候,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已经停了,地上有些水渍,赵敏莹一个脚滑,“哎哟”一声,迎面撞上了个人。 “哪个不长眼的!”一声尖细的嗓音责怪道。 赵敏莹再一看来人,慌忙赔礼:“冯公公,臣妇有眼无珠,竟冲撞了您。” 来人正是冯宝。 赵敏莹正要巴结几句,才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男子,此人虽剑眉星目,俊朗无双,可神情肃穆,不苟言笑,浑身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等到赵敏莹嗅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血腥味,她蓦地一哆嗦,这恐怕就是那位“活阎王”了。 冯宝认出这是宣平侯的那位继室:“哎哟,原来是侯夫人,幸好您撞得是老奴,不是王爷。” 赵敏莹顺势朝不远处的萧濂行礼:“拜见王爷。” 今日自己这张嘴也不知开了什么光,说曹操曹操就到。 萧濂点点头,没说什么。 “侯夫人怎会在此?”冯宝问道。 赵敏莹忙不迭地向冯进道出自己和未来王妃的娘是姐妹之事,她声音不低,确保萧濂站在不远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这事老奴还是第一次听说。” 赵敏莹自然不会将底细和盘托出,她要的就是别人似是而非的猜测。 “冯公公又怎会来此?” 冯宝一跺脚:“差点儿将正事忘了!”随后忙招呼身后的宫人们将马车上的贵重东西卸下来。 “都仔细着点儿!这可是太后亲自准备的,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仔细我掀了你们的皮!” 赵敏莹张大眼睛,看着从八辆马车上卸下来的一箱又一箱的物品。 看着赵敏莹脸上有惊又羡的表情,冯宝笑道:“侯夫人好福气,有你这个姐姐在,宣平候府指日可待啊。” “冯公公此话怎讲?” 冯宝压低了声音说:“哎哟我说侯夫人呐,您这还看不出来嘛,你这外甥女那是王爷放在心尖上的人,太后也将她当做亲外孙女看待,这不,王爷亲自来登门定亲,太后则亲手从库房里挑了上百件奇珍异宝,还把苏州进贡的千金难求的织云纱赏给了您外甥女做嫁衣呢……” “冯宝,时候不早了,赶紧的。”冯宝一聊起来就滔滔不绝,被萧濂及时打断了。 今日他可是来定亲的,马虎不得。 看着众人在萧濂的带领下进了李府,赵敏莹哪里还肯走,赶上了这热闹,不得看到底啊。 赵敏益正跟李瑛边嗑瓜子边小声说赵敏莹坏话呢,新竹来通传,忠亲王来访。 李瑛闻言一骨碌从椅子上坐正了身子,她赶紧抖落身上的瓜子壳,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衫,萧濂已进了前厅。 李瑛一福身子:“王爷安。” 萧濂瞥了一眼桌上的瓜子壳,嘴角微微一扯,看来她日子过得不错。 “头不晕了?” “啊?”萧濂不说,李瑛都忘了这茬了,“噢,谢王爷关心,臣女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定亲之事,你没忘吧?” …… 她恨不得自己脑子撞坏彻底忘掉这事。 萧濂给冯宝递了个眼神,冯宝满脸堆笑地说:“给李夫人,姑娘请安,老奴来向你们宣懿旨了。忠亲王萧濂与国子监司业李桓之女李氏,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婚期定于九月十六,赐李氏织云纱十匹,金银首饰若干。” “臣女谢过太后。”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李瑛乐观地想,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实在不行,就学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那可就一了百了了,李瑛心想。 宫人们络绎不绝地将“若干”赏赐搬进来的声响将李瑛拉回了现实,看着眼前的场景,她觉得分外熟悉。 真不愧是亲祖母和亲孙子,连送礼的方式都一样地豪横。 李瑛一脸为难:“王爷,我们府上是真的堆不下了……” “无妨,王府很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到话中的含义,是两人即将住在同一屋檐下,甚至还可能……李瑛别扭地瞥过头,不想让萧濂看到自己红透了的脸。 明明雷雨过后空气应当是清新的,可李瑛却觉得周遭的空气让她难以呼吸,她只想赶紧离开,正好冯公公在旁指挥宫人搬东西,李瑛忙上前与冯公公寒暄。 “太后她老人家身子还好吗?” 冯宝叹了口气:“姑娘也知道,时好时坏,老样子。” “太后吉人天相,定会长命百岁的。” 萧濂清楚地听着李瑛跟冯宝的对话,长命百岁,他记得,他跟太后说过一样的话。 是该她问问她,愿不愿意进宫一趟了。 李瑛背后没长眼睛,可她仍然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在靠近。 果然,他站在她身后,低声问道:“想去见一见太后么?” 李瑛不知道萧濂是怎么把这么正常的一句问话说得如此暧昧不堪的,她觉得自己的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了。 “你耳朵怎么了?”萧濂眼尖地看到李瑛的耳朵红得发紫。 李瑛慌忙转过身:“臣女愿意的,全凭王爷安排。时候不早了,王爷您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萧濂挑挑眉,这是在赶客了。 得,反正也就三个月时间了。 等到送走萧濂一行人,李瑛回过身才发现,赵敏莹竟然还没走!她竟对着那成箱的金银珠宝,看直了眼。 李瑛叹了口气:“姨母,你这是要留下用膳?” 赵敏莹如梦初醒,赶紧解释道:“哪里,哪里,我就是来看看热闹的。姨母走了啊,瑛儿你改日务必来我府上坐坐啊!” 李瑛应和了几句,总算把这个磨人的姨母给打发走了。 第十四章 表妹 自打赵敏莹亲眼见着李瑛有多受太后和王爷宠爱后,便三天两头地遣人来请李瑛去侯府做客,李瑛心里惦记着要进宫给太后请安,以此为由拒绝了好几次。 李瑛进宫那日,太后连胃口都好了不少,拉着她的手一直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出宫。 “瑛儿,下次还来啊,有你陪着,哀家觉得身子骨都利索些了。” “瑛儿遵命,太后您要保重。” “去吧,原本哀家还觉得三个月的时间仓促了些,如今看来,倒是哀家先等不住了。” 李瑛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宫,她的祖父母去得早,想到阴差阳错地能与太后结下这样的缘分,也是难得。 只是出了宫,侯府的管家又一天不落地来李府请人,李瑛装病、装不在、装睡着……能装的全都装过了,到最后,李瑛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了。 赵敏益先看不下去了:“瑛儿,要不你就去一趟得了,省得人三天两头上门来。” 李瑛想了想,得,去就去吧,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她愿意去,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瑛的几个手帕交都在松阳,她再老成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听说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表妹,李瑛心中颇为期待。 可千万别是跟自己姨母那样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 * 长安街上,一辆马车停在宣平候府门前。一名女子从马车上缓缓走下,只见她头上梳的是芙蓉归云髻,身着鹅黄色对襟羽纱裙,脚踩如意头锦鞋,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仿佛一朵出水芙蓉,玲珑可人。 侯府上下,哪位不知道李瑛要来,早有下人进门通传。李瑛被恭敬地请进前厅,方落座便听到一个女孩儿清丽的嗓音传来:“瑛表姐,你总算来啦!” 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女孩儿雀跃地向她奔来,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疾行过后圆圆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像是挂在枝丫上的红苹果。 看来这便是侯府三小姐,李瑛的表妹曹文娴了。 “表妹好。”见到天真烂漫的表妹,李瑛忍不住心生怜爱。 “瑛表姐,你都不知道我盼了你多久呢!”曹文娴声音脆脆的,说起话来总像是在撒娇。 “若不是一直不得空,我早就来了。”为了不伤表妹的心,她这个做表姐的只能粉饰一下了。 “瑛表姐,你好漂亮,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 李瑛笑着摸摸曹文娴的头,随后拿出一支云凤纹金簪递给曹文娴:“初次见面,这是送给表妹的见面礼。” 曹文娴仔细打量这支稀有的簪子,端的是爱不释手,正想向李瑛道谢,手中的簪子被人一把抽了去。 “哎哟,好罕见的簪子。”原来是姨母赵敏莹来了。 “娘,这是表姐给我的!”曹文娴嘟着嘴闹道。 “知道知道,娘就是开开眼,还能抢了去不成?”赵敏莹说着有些不舍地把簪子塞回了女儿手里,“瑛儿,姨母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再说你人来了就好,送这些作甚,可不是见外了么?” 李瑛本也没打算送,实在是见这个表妹格外可爱,才将这支原本想戴在头上但又觉得过于招摇的簪子送了出去。 赵敏莹一脸期待地等着李瑛接话,她以为李瑛必然是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见面礼的,谁知李瑛岔开了话题:“对了,还未见到二位表哥呢?” 赵敏莹有些失望,心想太后和王爷往李府送了那么多东西,她就送一支簪子来,可真是小气。 好在那簪子看起来很值钱。 赵敏莹又高兴了起来:“你大表哥八成又是出门花天酒地去了,不管他。倒是你的书呆子二表哥啊,我早跟他说了你要来,这会儿定是读书又给读忘了。罢了,姨母亲自去把他请来。” 赵敏莹离开后,李瑛脑中搜寻着有关曹文值的回忆。上辈子她在后宫听说过她的这个二表哥曹文值,天资聪颖,又肯吃苦耐劳,官至礼部尚书,凭一己之力撑起了风雨飘摇的侯府。 可惜上辈子赵敏莹见李瑛在后宫混不出头后便,两家便又断了往来,李瑛并没有机会认识这位表哥。 “瑛姐姐,你快看看,我戴上好看吗?”曹文娴甜甜的声音将她拉出回忆。 李瑛抬眼望去,曹文娴仿佛从不知愁是何滋味,一脸开心地在阳光底下转圈,云凤纹金簪在她头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好看,娴儿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李瑛笑着说。 曹文娴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染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瑛姐姐……我当真可爱么?” 李瑛比曹文娴虚长几岁,她一看便知,这是少女怀春了。 “娴儿,你想问的是,你的心上人是不是也觉得你可爱吧?”李瑛扑哧一声笑出来。 李瑛这一开玩笑,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瑛姐姐,你打趣我,我不理你了!”曹文娴羞地满脸通红,佯怒不语。 “好了,娴儿,我错了,我不该乱说的。”李瑛边忍着笑边哄曹文娴。 “哼!”曹文娴气不过一瞬之间,便又腆着脸问:“瑛姐姐,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瑛强忍着才没再笑出来,正色道:“女孩儿之间彼此心意相通,我一眼便明白。娴儿,你悄悄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哪位青年才俊?” 曹文娴欲言又止,双手绞着帕子,似是十分纠结。 “你不想说便不说,姐姐可不是爱打听的人。” 这一招欲擒故纵让曹文娴彻底放下心防:“瑛姐姐,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千万别传出去,否则我就没脸活了!” 听着曹文娴天真无邪的话语,李瑛拼了命克制自己翘起的嘴角:“不会,姐姐发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否则就……” 李瑛正要发个毒誓,被曹文娴一把按住了嘴:“好了姐姐,我信你。” 曹文娴神秘兮兮地附到李瑛耳边,说:“我属意的人是……四皇子。” 李瑛脸色猛地一变,坏了,她差点忘了,上辈子那个被四皇子牵连而惨死的王妃,可不就是自己的表妹曹文娴么! 要说四皇子上辈子干的事,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足为惜,可解铃还须系铃人,感情的事,旁人说破了嘴皮也不一定有用,若曹文娴自己能够想通,那便再好不过了。 曹文娴吐露出心中秘密,抚着自己扑通扑通跳的胸口,没看到李瑛惨白的脸。 李瑛收起情绪,正色问道:“娴儿,你喜欢四皇子什么?” 说到这个,曹文娴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认真:“四皇子善良、有风度,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美!” 一个男子的相貌若是被“美”来形容,他大约是不会高兴的。但李瑛也不得不承认,四皇子阴柔的长相确实是“美”的,大概是随了他的母妃,那个嚣张跋扈、给李瑛使绊子还没讨到好处的荣贵妃。 “而且姐姐你知道吗?听说四皇子还经常收留大街上无家可归的阿猫阿狗,我想,他一定是很温柔的人吧。”曹文娴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采。 “看人不能看表面,更不能听信旁人三言两语。娴儿,若是你真属意四皇子,姐姐劝你多与他接触,等你真的了解他了,再决定喜欢他也不迟。” 曹文娴毕竟还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瑛姐姐,娴儿记住了。” “你们二人聊什么呢,我瞧头都快凑到一起了。”赵敏莹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与李瑛年纪差不多的男子。 李瑛朝男子看去,只见他身着一件象牙白工笔山水圆领袍,腰间配一块和田玉,翩翩公子,长身玉立,光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正是曹文值。 曹文值看到李瑛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书中的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世上竟真有洛神存在,而且就站在他的眼前。 李瑛对着他喊了声“二表哥”,曹文值却迟迟不回应,他沉浸在一种巨大的震撼与不可置信当中。 直到赵敏莹伸手拍了一下曹文值:“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见到人都不知道打招呼了。” 曹文值浑身一震,瞳孔顿时有了聚焦,忙朝李瑛作揖道:“见过表妹。” ------题外话------ 呆萌男二女二上线啦~求评论求收藏!!! 第十五章 相约 从侯府离开的时候,李瑛有些庆幸自己走了这么一遭。 赵敏莹的一双儿女一点儿也没有遗传她的性子,曹文娴天真可爱,第一次见面就毫无心机地向自己袒露内心秘密,曹文值虽有些呆,可举止文雅、谈吐得体,也不知赵敏莹是怎么养出来的。 回到府上,李瑛有些好奇地向赵敏益打听:“娘,今日我见了姨母的一双儿女,怎的与她一点也不一样?” 赵敏益笑问:“与你姨母不同,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了。姨母她那么势力,却把娴表妹和文值表哥养得不食人间烟火。” 赵敏益叹了口气,道:“你姨母其实人也不坏,有时候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因为嫁进侯府了么?” “可不是,侯爷虽然年纪比她大了一轮还多,但对于咱们商户出身的女子,能去给人做继室,也算是高攀了。只是进了门,才知道侯府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赵敏莹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瑛被勾起了好奇:“娘,您接着说。” “你今日没见着你的大表哥么?” 李瑛摇摇头。 “你大表哥名叫曹文向,是侯爷与前头那个留下的,你姨母一嫁进去就要给人当后娘。这后娘可不好当,吃穿用度但凡有什么短处,都会被别人拿去做文章,说你姨母苛待。” 李瑛觉得奇怪,问道:“娘,不是说你们二人多年不联系了么,怎么你知道的那么清楚?” “哎哟,说来话长。前些日子你不是总推脱不去侯府做客么,你姨母就私下约我去陪她挑布匹,挑着挑着就一起在外头用膳了。 你姨母大约也是难得出趟门,兴致来了,非要喝酒。一开始都好好的,跟我吹嘘了半日自己在侯府的日子有多风光多得意,后来喝着喝着,酒量不济,开始说胡话了。 喝到最后,你姨母在我面前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啊,把侯府里那些鸡飞狗跳的破事儿一股脑儿的都说了出来……” 李瑛难以想象姨母竟然还有这一面:“那后来呢?” “后来你姨母睡了一觉,后边的事儿全给忘光了,只记得前面跟我吹嘘的话。” 李瑛哭笑不得,那一晚娘不在府中用晚膳,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娘的性子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容易心软的,怪不得她昨日竟然破天荒地出口劝自己“就去一趟得了”。 “姨母醉酒后还说了些什么?” “说你那大表哥被自己骄纵着养大,如今成了个混世魔王,大字不识几个,终日斗鸡走马,游手好闲,房中更是姬妾成群,乌烟瘴气。 还说侯府看着风光,实则只剩下个空架子,自己的嫁妆全给侯府还债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养儿女的钱都要从指头缝里抠出来。” 李瑛越听越觉着心酸,在外人面前再风光又如何,关起门来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方才李瑛还觉得娘也太容易心软了,听完这些,别说赵敏莹,李瑛都觉得姨母有些可怜了。 连带着对曹文娴和曹文值的印象更好了,李瑛暗暗想,今后要是有机会,要多与他们相伴才是。 * 窗外的蝉鸣渐渐微弱,一晃眼,京城的夏日结束了。 八月时,曹文值通过了秋闱考试,不出意外地考中了解元,侯府上下皆是喜气洋洋,赵敏莹笑得合不拢嘴,难得地花了好些银子大摆宴席,连着三日宣平侯府门庭若市。 曹文值初见李瑛时,惊为天人。自那以后,每当曹文值温书累了脑子里一团浆糊了,他都会合上书本,轻轻闭上眼睛,花上那么一点点时间在脑中描绘表妹的倩影。 等他再睁开眼睛,便又是一夜灯下苦读。 他当然听说表妹已有婚约,曹文值自认对表妹只是一种凡人对美的欣赏和向往,其中并没有掺杂任何其他不纯净的情感。 就这样,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曹文值靠着李瑛作为他的精神支柱,一日复一日地熬过,熬过了秋闱前最黑暗的日子,熬过了等待放榜的煎熬,熬出了头。 李瑛自然对此毫不知情,眼看着约定的婚期越来越近,李瑛心中焦虑,好在三不五时地与曹文娴约着吃茶聊闲书,偶尔去逛逛集市,排解心中烦躁,两人的关系也愈发亲密。 这日,曹文娴打扮得当正要出门,碰巧被闲着无事在府中闲逛的曹文值叫住。 “妹妹要出门?” “是呀,我跟瑛表姐约好了要去新开的清风茶楼尝尝鲜。” “清风茶楼?” “怎么,哥哥你也有兴致?” 曹文值腼腆一笑:“考完试忽然清闲下来,整日的倒不知做些什么好了。” 曹文娴笑他:“我瞧哥哥你呀,真是读书读傻了,走,今日妹妹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这些俗人的日子。” 曹文值脸一红:“你跟瑛表妹约好了,我不请自去不大好吧……” “这有什么,瑛表姐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你去她定会欢喜的。” 曹文值还在犹豫着,被曹文娴推上了马车:“走吧,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哥哥你纠结半天。” 天朗气清。御清街上清风茶馆的二楼包房,李瑛正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用另一只手摆弄着桌上的茶具,时不时朝门口张望一眼。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李瑛脸上扬起笑容,露出两颗浅浅梨涡:“娴儿,你可算来了。” 话音刚落,李瑛便看到曹文娴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李瑛一愣:“二表哥也来了?” 曹文娴像只蝴蝶似的扑到李瑛身旁,挽着她的手臂说:“瑛表姐,我瞧哥哥他考完试整日在府中像个游魂似的,也是可怜,今日便自作主张带他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李瑛就算要怪,听曹文娴这撒娇的语气,气也早就消了,更何况曹文值一脸的羞涩和窘迫,看得李瑛差点儿笑场。 “怎会,二表哥摘取解元,我还没机会当面为他祝贺呢。” 曹文值这才松了口气。 “坐吧,我为你们兄妹二人沏杯茶。” 曹文娴抢着说道:“哥哥,你不知道,瑛表姐沏的茶可香了!” 曹文值笑道:“是吗,那我有口福了。” 李瑛手法娴熟地为两人沏上龙井茶,闲话道:“二表哥高中解元,接下来有何打算?” “其实还得准备明年的会试和殿试,也就这几日趁着刚放榜松懈几日。” 李瑛其实很想说,不用担心,你以后能当上礼部尚书呢。 “表哥你……”李瑛话没说出口,大街上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救命啊!救命啊……” “闭嘴!给我捆起来!” “壮汉放了我女儿吧……求求你们再宽恕几日……” “爹!爹爹救我!” 一名老汉的求饶声,夹杂着女孩儿的哭声,还有几名壮汉的呵斥声。 街上的人纷纷驻足观望,茶楼里的人也伸直了脖子向外张望。 “各位父老乡亲,今年收成不好,我爹不过是借了钱庄二两银子,如今利滚利,竟要还六两银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便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还不起啊……”女孩儿口齿伶俐,三两句便说了个明白。 “这利息也太高了……” “这摆明了是抢钱啊……”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一个领头的大汉怒道:“借钱的时候白纸黑字签的契书,如今还不起钱便要抵赖了?都像你这样东家还怎么做买卖?!” 那老头颤巍巍地说:“老汉我不识字啊,签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要还这么多钱……若是知道,我死也不会按手印的!” “废话少说!已宽限你好几天了,还不出便拿你女儿抵债!”几个壮汉并不打算再与他多费口舌,拖起老汉的闺女便要走。围观的有人想出手帮忙,被壮汉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登时大家都不敢做声了。 老汉急火攻心,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想要拉回女儿,被那壮汉一脚踹在心窝子上,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周围有胆小的人惊恐呼喊。 那老汉的女儿见状,高喊了一声“爹——”便声嘶力竭晕了过去。 三人在茶楼里看得一清二楚,对那些壮汉的行为十分愤怒,眼见那姑娘晕了过去,曹文值坐不住了,他正欲起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尘土散去,只见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坐着一名身穿玄色织银云纹箭袖的男子,一张脸棱角分明,眉如剑,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透露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凉薄气息。 不是萧濂是谁? 李瑛差点打翻手中的茶盏,曹文娴问:“瑛表姐,你怎么了?” 李瑛如实回答道:“那人忠亲王萧濂。” “那不就是瑛表姐你的未婚夫?” 李瑛点点头,在再次看向楼下。 萧濂堵住了几名壮汉的去路,冷冷开口:“放人。” 带头的壮汉见来人衣着华贵,气势逼人,语气也软了几分:“官爷,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望官爷通融一二……” 说话间,李瑛瞧见一个小厮混在人群里悄悄溜走,想必是去通传了。 双方仍在僵持之时,一个油光满面、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推开壮汉,上前向萧濂点头哈腰:“爷,小的是钱庄管事,不知爷是何方神圣?” 此人一出现,曹文值便再也坐不住了。他在府中打过几次照面,是母亲身边那个赖嬷嬷的儿子! “你们二人留着这里,我去去就来。”曹文值飞奔下楼。 见曹文值如此慌张,李瑛问曹文娴:“二表哥这是怎么了?” 曹文娴支支吾吾地说:“那个管事的,好像是我娘手下的人……” “什么?!”李瑛惊呼,这可不妙了! 街上的萧濂并未注意到茶楼上的动静,他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赖胖子,嘲道:“凭你也配知道?” 赖胖子见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笑容便有些挂不住:“爷,您高抬贵手,咱们做生意的也不容易,您多通融通融……” 萧濂看都不看他一眼,惜字如金道:“滚。” 赖胖子见这人好赖不分,装孙子装不下去了,转而怒道:“既不识好歹,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来人,给我上!” “都给我住手!”电光火石之间,曹文值挡在了一群壮汉面前。 曹文值飞快地朝赖胖子丢了一个眼色,随后转身作揖:“拜见王爷。” 萧濂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宣平候府的曹文值。” 萧濂脑中搜寻了一番,才想起这个人,微微点头回道:“原来是你,为何阻拦?” “王爷,今日此事纯属误会。”曹文值打了个圆场,又对赖胖子不客气地说:“还不赶紧送人去医治!银两我替老汉出了,你们拿了钱赶紧放人!” 眼见府中二公子对马上那人都毕恭毕敬,赖胖子后背早已湿透,这是惹到大佛了! “是是是,这钱也不必了,今儿这事就当是没发生过,小的给各位赔不是,抱歉,抱歉……” 赖胖子说着,便给下人们做手势,一行人正准备离开,却被一声喝住。 “慢着。”萧濂的薄唇一开一合,吐出的话中尽是凉意,“当街抢人,这便算了?” 第十六章 严办 李瑛和曹文娴早已悄悄混入了人群当中,将这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曹文娴见自己哥哥自报家门,可那王爷却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心中焦急万分,她不自觉地拉着李瑛的衣角:“瑛表姐,这可怎么办?” 李瑛示意她不要出声,静观其变。 另一边,萧濂不仅一点也没要放人走的意思,还责问道:“曹公子,不止本王一人亲眼看见这群人为了收利钱草菅人命,要不是本王恰巧碰上,这老汉想必已命丧黄泉,其女也会被发卖到不知何处,你现在跟本王说,这是误会? 若本王没记错的话,半年前朝廷便颁布了限利之策,规定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更不得利上起利、以人抵债,否则必从严处罚,没想到还有人顶风作案,知法犯法! 曹公子,本王听说你高中解元,是未来朝廷的肱股之臣,若在这点小事上都是非不分,你叫百姓如何信服?如何放心将这江山社稷交予你打理啊?” 萧濂一番话说得曹文值哑口无言。本就是他理亏,若较起真来,宣平候府讨不到一点好处。 “王爷。”一声如夜莺啼叫般悦耳的嗓音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萧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方才还掷地有声、咄咄逼人的萧濂忽然就闭了嘴。 “臣女见过王爷。”李瑛说着拨开人群走到萧濂面前,“臣女以为,在大街上审案子恐怕不妥,不如将这几人带到三法司仔仔细细地审一遍,王爷你说呢?” 萧濂点头:“你说的是,都散了吧,你们几个,带老汉去医治,管事的,跟我去三法司。” 曹文值如释重负,关起门来说,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 申时的三法司,场面好不热闹。 萧濂坐于主位,宣平侯曹启山、其妻赵敏莹、其子曹文值分坐于两边,神色各异。 “王爷,不知您传唤老臣至三法司有何要事?”曹启山擦了擦额角的汗,毕恭毕敬地问道。 要知道当下人来通传说忠亲王传唤他和赵敏莹一起至三法司的时候,曹启山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满朝文武,哪个愿意跟萧濂沾上丁点儿关系? 可等他战战兢兢地到了三法司,萧濂倒是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看样子又不像是要审问自己。 曹启山心里七上八下,赵敏莹也好不到哪去,她哪里见过这架势?光是三法司门口那两座巨大的獬豸就够让她心惊胆战的了。 萧濂抬手示意曹文值来说明缘由,曹文值只好面色难看地站起身,将今日在街上遇见的壮汉仗势欺人之事一一道来。 曹启山纳闷:“文值,那跟我宣平候府有什么关系?” “父亲,那管事的……是母亲身边赖嬷嬷的儿子,赖胖子。” “什么?!”曹启山又惊又怒,看向身旁的赵敏莹。 赵敏莹哪里还坐得住?听到萧濂将那管事的抓回三法司时,她恨不能当场遁地而逃。 看着自己夫人的脸色,曹启山心中已有猜测,可这里是三法司,不是他宣平候府,曹启山不敢乱说什么,他只能心存侥幸,希望赵敏莹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萧濂命人将那管事的带上来,不多时,一个五花大绑的胖子被丢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赖嬷嬷的儿子,方才大街上那个自称钱庄管事的赖胖子。 赵敏莹努力低着头缩着脖子,生怕被人认出来。 可是没有用,赖胖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座上的赵敏莹,他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边哭喊着一边挣扎着朝赵敏莹移去:“夫人,夫人!是我啊,赖胖子!” 赵敏莹别过头,拼命否认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夫人,我是赖嬷嬷的儿子赖胖子啊,您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曹启山坐不住了,若是被这个赖胖子胡乱攀咬,他今日怕是难以全身而退,曹启山斟酌片刻,决定先发制人。 “说!是谁给你的胆子,顶着宣平侯府的脸面当街为非作歹?!”曹启山狠狠朝赖胖子踹了一脚。 那赖胖子痛得浑身一抖:“饶命!老爷饶命!小的没有啊!” “事到如今还敢嘴硬,王爷,依老臣看,这刁奴就该拖出去打个二十大板,看他还说不说实话!” 赖胖子见侯夫人不肯为他出头,侯爷又是一副要打要杀的模样,心中便明白今日怕是要演一出周瑜打黄盖了。 “老爷,我……是我一人的主意,与别人无关!” 曹启山暗舒一口气,这个赖胖子还算是聪明,这样做,他一家老小后半生就不愁吃穿了。 萧濂冷眼看这两人在他眼前一唱一和,这种戏码,他见多了。 “是么。”萧濂有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镇纸,“那便传第二名证人上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还有第二名证人? 等到看到赖嬷嬷出现在堂上的时候,赵敏莹隐隐觉得,自己今日或许是逃不过了。 “赖春花,你看仔细了,这地上的人,是你儿子赖胖子吗?” 赖嬷嬷看到被捆成一团的亲儿子,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跪在地上痛哭道:“官爷,老奴方才都已经招供了,这事跟我儿没关系,他就是个打下手的,求求您行行好,将他放了吧……” 萧濂道:“放他可以,但你要将你知道的全都说清楚,他在给谁打下手,又到底在打什么下手?” 赖嬷嬷得知自己儿子犯了事被抓了去的时候,急得火烧眉毛,偏偏老爷夫人都不在府中,她求助无门。 那官爷说她儿子就在三法司,若她肯配合官差调查,或许能从轻处罚。赖嬷嬷一听,哪里还有二话?立刻事无巨细地将赵敏莹如何利用地下钱庄放钱,如何将钱庄给自己儿子打理,如何为了收利威逼利诱等事迹一股儿脑地捅了出来,最后还在证词上画了押。 “官爷,这样我儿能放出去了吗?”赖嬷嬷急切地问。 “且在这儿等着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与自己的老东家对簿公堂。 曹启山不知内情,又故技重施道:“王爷,赖嬷嬷在我府上几十年如一年,我们待她如亲人,她定会如实说的。” 赖嬷嬷看一眼地上的儿子,又看一眼满脸希冀的老东家,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是上了当了。 可现在才明白,为时晚矣。 萧濂开口道:“你不说也无妨,这白纸黑字画了押的,你想赖也赖不掉了。”说着将赖嬷嬷的证词朝曹启山一丢。 曹启山边看证词,边不停地擦拭额头流下的汗:“王爷,这……这是污蔑!” “侯爷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赖春华定会如实说,怎么转眼又说人家污蔑了?”又是死不认账这一套,说实话,看了这么些年,萧濂都有些腻了。 “既然人证不足以让侯爷你信服,那便去府上取物证吧。” 曹启山一愣:“物证?王爷说的物证是?” “自然是侯府的账本了。人会说慌,账可不会,若是侯夫人果真没有在外放钱,那又何惧查账呢?” 曹启山有些不知所措,赵敏莹嫁进来这么些年,他压根就没插手过后院之事,府中上下吃穿用度都是她一个人在打理,可从没听她说起缺银子呀。 或许萧濂查不出什么? 曹启山看向赵敏莹,想跟她确认一下眼神,可赵敏莹却白着脸微微朝他摇了摇头。 曹启山暗道不妙,好你个赵敏莹,真是好大的胆子!这账回府再好好跟她算,当务之急是要把萧濂应付过去。 “王爷,这账本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丢在哪里,王爷若真要查,不如等老臣整理好了送到三法司来,您看呢?” 萧濂觉得这曹启山真有意思,非要死到临头了才肯认栽。 萧濂冷笑:“这点小事,如何敢麻烦侯爷呢,我的人就在衙门中,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可以跟着侯爷侯夫人回府,替你们好好将账本给找出来,至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王爷,这……这恐怕不妥。” “侯爷,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本王有些玩腻了。你若还不肯好好配合,休怪本王不客气。”萧濂说着,将手中的镇纸“咻”地朝门口投射而去,门口两人差点当着众人的面栽两个大跟头。 “要听就进来听,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口做什么?” 被当场抓包的李瑛和曹文娴顿时脸红地跟猴屁股似的。 看到曹文娴朝自己投来的关切的目光,一直沉默不言的赵敏莹忽然“噌”地站起身,道:“我承认,是我放的钱,跟侯爷、文值、文娴都没关系,要抓就抓我吧!” 曹文娴惊叫:“娘,你疯了!” 曹启山则喝到:“你给我住嘴!胡说什么!” 赵敏莹也不知怎么了,一口咬定是她的错:“账也不用查了,赖嬷嬷说的都是真的。” 曹启山怒极,“啪”一个巴掌落在赵敏莹脸上:“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赵敏莹被打得头发都散落了,一点儿也没有侯府夫人的端庄得体。方才还极力克制的她此刻却好似被这一巴掌打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声嘶力竭道: “曹启山,你有没有良心!这么多年我为你生儿育女,为这个家呕心沥血,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我一个人操持我容易么我?!侯府就是个空架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的嫁妆全都赔完了!若是不放钱,你以为你吃的穿的都是哪来的?你儿子曹文向在外面吃喝嫖赌,在府中左拥右抱的钱又是哪来的?还不都是用我这条命换的!” “够了!”曹启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家丑不可外扬,赵敏莹这么做,触及到了曹启山的底线。 赵敏莹不再理会曹启山,而是转过身直直地朝萧濂跪了下去:“王爷,我认罪,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你要罚就罚我吧。可怜我儿曹文值,他刚中了解元,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罪过影响他的前程。还有文娴,她还未出嫁,若是因我这个丢人的母亲有了污点,没人敢娶她了怎么办?” 赵敏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李瑛和曹文娴看着赵敏莹,也跟着哭红了眼睛。 一个女人哭就够萧濂头大了,更何况是三个女人同时哭?一时之间,萧濂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炸了。 “停!”萧濂大吼一声,三人同时止住了哭泣,李瑛还不小心打了个哭嗝。 “都听我说,本王认定此事系宣平候夫人赵敏莹一人所为,其余人等回府,赵敏莹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什么?!”李瑛和曹文娴惊呼,让赵敏莹坐牢,那岂不是要了她半条命,那怎么行? 李瑛握着曹文娴的手,让她冷静下来:“娴儿,你们先回去,我再找萧濂谈谈。” 李瑛的话让曹文娴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王爷马上就要和瑛表姐成婚了,定不会因为此事生出嫌隙,王爷一定会给瑛表姐这个面子的。 回侯府的路上,曹文娴试图宽慰父亲和哥哥:“瑛表姐亲口答应我,会去跟王爷谈一谈,王爷不看僧面看佛面,母亲她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曹启山被今日之事气得说不出话来,闭着眼睛不接话,曹文值拍拍妹妹的脑袋,安慰道:“母亲会平安的,但也不要给你瑛表姐太大的压力,好么?” 曹文娴乖巧地点点头。 第十七章 出逃 “大人,罪犯赵敏莹已认罪画押,现已被押入刑部大牢。”朱冲办完差事,回来向萧濂复命。 萧濂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可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朱冲离开的声音。 “怎么,还有事?”萧濂一个眼神飘过来,朱冲瞬间觉得自己的头顶一股凉意。 “是王妃……”朱冲有些为难地说,“王妃她还在门口候着。” “什么?”萧濂嚯地站起身,“怎么不早说?” 李瑛在门口徘徊,又想敲门,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犹豫着,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王爷。”李瑛恭敬地朝他行礼。 “怎么没走?” “臣女……想跟王爷聊聊。” 萧濂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依山傍水的凉亭:“去那里吧。” 李瑛轻倚在栏杆处环顾四周,此处似乎鲜有人踏足,后面的假山造得层峦叠嶂、怪石嶙峋,前面是一片开阔的方塘,闹中取静,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可惜夏日已过,池塘里的荷花早已谢了,显出一派萧条之景。 不过再仔细闻,又能闻到空气中一丝若有似乎的桂花香,李瑛找了一圈,却没发现桂花树在何处。 这里不失为谈话的好地方。 萧濂站在与李瑛隔了一丈远的地方,正倚栏远眺。 “说吧。”萧濂率先打破沉默。 李瑛于是试探开口问道:“王爷,我姨母的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么?“ “那要视接下来证词的查实情况而定。” “在那之前,她都要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李瑛的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萧濂偏过头,看了李瑛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姨母吃太多苦。” “可是我听说那刑部大牢再精壮的人进去一天出来都得脱层皮,何况姨母她……” 萧濂这次直接转过身,面对面直直地看着她,李瑛话说到一半闭了嘴。 “三日后就是你我的大婚之日了,你不需要去准备准备么?” 李瑛腹诽,不是在谈姨母的事么,怎么又扯到这事了。 “王爷,太后她将能想到的东西全都置办好了,哪还轮得到臣女准备。只是这节骨眼上忽然出了姨母这档子事,臣女心中为姨母担忧,只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你是来给你姨母求情的?”萧濂毫不修饰地直接问道。 李瑛下定决心,勇敢地抬起头迎向萧濂的目光:“是。我想求王爷网开一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姨母罪过不小,光今日所见就有放钱、伤人、强抢至少三起罪责,你让本王如何网开一面?” “可王爷也亲耳听到了,姨母她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哪个人犯罪没有苦衷?若是因为有苦衷就可以免于刑罚,那我大凌朝的律法还有何意义?” “臣女并不是要王爷您违背原则,只是希望您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从轻处罚,让姨母少受些皮肉之苦,她也是一时糊涂,绝非有意为之。” “从轻处罚,少受皮肉之苦,这已经违背了本王的原则了。” “王爷!臣女知道您信守律法,可律法之下尚有人情,姨母她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了,您为何不能给她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呢?” “本王给了她机会,那那些杀人放火的、烧杀抢掠的呢,本王是不是也要给他们机会,看看他们是痛改前非,还是一意孤行?” “王爷……” “够了。此事不是你该插手的,你回府安心备婚吧。” 说罢,萧濂撇下李瑛一人,径自离开了。 李瑛看着萧濂离去的背影,气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她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吗?她让他直接把姨母放了吗?还是求他将此事遮掩过去?她无非是求他从轻处罚,怎么就到了触及他原则的地步了? 简直鸡同鸭讲,不可理喻! 朱冲眼看着王爷和王妃行至人迹罕至处,以为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然而不久,他就听到两人争执的声音,再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王爷黑着脸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随后王妃红着眼一句招呼也没打地负气而去。 三日后就是王爷和王妃大婚的日子了,好端端的,这是闹得哪一出?朱冲挠挠头,暗自提醒自己近几日觉得能触了王爷的霉头,否则小心引火烧身。 * 曹文值和曹文娴在侯府等了半日,总算等到了李瑛递来的消息,可上面的消息却让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垂下了肩膀。 “未能如愿,且再试之。” 没想到王爷连瑛表姐的面子都不给,难道母亲真要在大牢里关上十天半月?曹文娴急得直掉眼泪,曹文值心中也焦急,可此时只能按捺下万千情绪,安慰哭成泪人的妹妹。 这一夜,无论是关在阴暗潮湿的大牢中的赵敏莹,还是担心母亲安危心中七上八下的俩兄妹,还是开始思索这一场婚事是不是该继续的李瑛,都没有睡得一个好觉。 赵敏莹关在大牢中的第二日,李瑛试图带着俩兄妹探监,可却被大牢值守的官差给拦住了:“案子还在审理期间,不可面见犯人。” “官爷,我们就是来看看母亲她过得好不好,绝口不提案情!” “不可就是不可,这是律法规定的。” “官爷,您通融通融。”曹文值说着悄悄向那官差手中塞了一锭银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拿回去。”那官差竟一点也不买账,还将三人赶了出来。 这一日,他们想尽办法也没有见到赵敏莹一面。 赵敏莹关在大牢中的第三日,李瑛厚着脸皮再次到三法司找萧濂,谁知从日出等到日落,都不见萧濂的身影。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李瑛抓着他就问:“你们王爷呢?” 好巧不巧,被李瑛抓包的是高巍。 高巍战战兢兢地回复李瑛:“王爷他出去查案子了。” “查什么案子,一天也不回来?”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这回负责跟进的是朱冲,不是我。” 一直等到深夜,李瑛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了三法司。 这个萧濂,一定是故意晾着她! 李瑛越想越愤怒,这婚,她不成也罢! 赵敏莹关在大牢中的第三日,李瑛病了。大夫说是急火攻心,需要摒弃杂念,卧床静养才行。 这种时候,李瑛怎么躺得住?可滚烫的额头让她下个床都困难,在她第三次试图起床而摔到地上的时候,赵敏益和李瑄决定轮流看着她,不让她再轻举妄动。 李瑛放心不下,着新竹去刑部打探消息:“去打听打听,姨母在牢里还好吗?案子什么时候能结?”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李瑛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个把时辰,时睡时醒,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多噩梦,一下子梦到自己被房顶塌下的柱子给砸死了,一下子又梦到萧濂逼着爹娘弟弟喝毒酒。 等到她梦到姨母赵敏莹哭着对自己说“瑛儿,姨母死得好冤”时,李瑛猛地从噩梦中惊坐过来,吓得床边的赵敏益也跟着一个机灵。 正在这时,新竹匆匆忙忙跑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大事了!” 赵敏益给新竹一顿骂:“何事慌慌张张的,好好说。” “夫人,小姐,不好了!奴婢去刑部打探消息,碰巧看到两个官差抬着一卷草席出来,奴婢问里面是谁,他们说是一个刚死的女尸!” “什么?”李瑛还没从噩梦里缓过神来,“什么女尸?” “奴婢问是不是前几日刚关进来的,他们说是,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太太,没吃过苦,在牢里待了两三天就染了病一命呜呼了。” 赵敏益不可置信地问:“难道是……敏莹?” “奴婢不敢看,奴婢害怕!”新竹话音里满是恐惧。 赵敏益还想再问什么,被李瑛一把抓住她的手:“娘,我们快逃。” 赵敏益不明所以:“逃什么?” “娘!女儿不能嫁给萧濂,绝对不能!” “瑛儿你说什么胡话呢,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了。” “对,趁现在还有机会,我们快逃!” 赵敏益一脸的不知所措,也不知女儿怎的生个病竟把脑子也烧糊涂了。 “娘,事不宜迟,你跟阿弟快去收拾行李,挑贵重的带上,等父亲一下值我们便走,不能惊动任何人。” “瑛儿,你说真的?” 李瑛双手紧紧攥着赵敏益:“娘,女儿现下脑子很清醒。你听我说,女儿从始至终都不想嫁萧濂,如今他的面目你也看清楚了,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他今日害死了姨母,明日、后日说不定还会害死你、害死爹、害死阿弟,跟这样的人成婚,女儿宁愿一头撞死!” “瑛儿,你说什么傻话呢,娘怎么能让你死?” “对,我们不能死,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娘,你快去,快去收拾行李!”李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推着赵敏益往外走。 李瑛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几件贵重的首饰,萧濂和太后送的几十箱贵重物品她一分也未动,全部原原本本地堆在原处。 等到李桓下了值回到李府的时候,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前厅中挂着的字画都不见了?还有自己最爱用的那只天青釉茶盏怎的也消失了? 正奇怪着,李桓手被人大力一拉,一路拉到了府中的角门。 “瑄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 “姐姐说来不及了,上马车再说。” “马车?” 李瑄没理会他的问题,直接将他推上了马车。 李桓进去才发现,夫人、女儿都在里面,身边堆满了各种器物,他的那只天青釉茶盏就在其中。 “这是?” “爹,咱们现在要出城,女儿路上跟您解释。” “驾——”李瑄一鞭子挥下,马车朝城门口疾驰而去,挂着“淑德春永”牌匾的李府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第十八章 追逐 秋分将至,日照渐短。酉时前后,正是家家户户围坐在一起用晚膳,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 无人在意一辆马车从长宁街上疾行而过。 饭菜的香味透过马车的窗户,飘进了车厢里,李瑛还病着,一整日都没怎么进食,这会儿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拿去吃吧。”李桓递来一块胡饼,又探了探李瑛的额头,道:“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似乎不怎么烫了。” “爹,我的病全因萧濂而起,只要不与他成婚,我身体都利索了。” 一路上,李桓已然听说了赵敏莹猝死在刑部大牢的事,然他至今仍难以相信:“瑛儿,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 李瑛咽下一口胡饼,心有余悸地说:“新竹亲眼看到的。而且,就在新竹来之前,女儿梦到……梦到姨母向我哭诉她死得好冤!” 李桓皱眉,子不语怪力乱神,女儿行事一向妥帖,像现在这样乱了分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你当真不想嫁给忠亲王?” 李瑛坚定地摇摇头:“爹,娘,我意已决,我们一家四口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顿下来,我们四人有手有脚的,不怕饿死。就算饿死,也比嫁给那冷血无情的怪物要强!” “瑛儿,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大婚前一夜逃婚,那是下了王爷多大的面子,你觉得以王爷的性子,他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吗?”赵敏益担忧地说道。 李瑛方才还对未来充满希冀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可内心的不甘让她重新昂起了头:“爹,娘,就算以后真的大祸临头,也比就这么束手就擒,乖乖等着嫁到王府去要好,不搏一搏这一线生机,叫女儿如何甘心? 爹,娘,说一千道一万,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信女儿吗?”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 “那便不要再瞻前顾后,我早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一走了之了。我们往江浙走吧,女儿早就听说那里水草丰腴,人杰地灵,吾心向往之。” 李桓长长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尽管为父心中觉得一万个不妥,可是瑛儿,你自小到大没有向我们提过什么要求,却事事都能做得完美。这一次事关你的终生幸福,爹娘听你的,你不愿嫁,我们便一起走!” 赵敏益也在旁点点头。 “姐姐,还有我,无论你想去哪儿、做什么,弟弟都听你的!”李瑄在车厢外附和道。 李瑛心中无不感动,是,这就是她的爹娘、她的阿弟,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做出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定,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身旁,默默地支持她。 李瑛忍不住轻轻啜泣,她偏过头,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不知不觉,马车已驶至城门处。 “站住,干什么去?”是官差例行检查。 李桓掏出腰牌,道:“出城办差的。” 那守卫神色疑惑,哪有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办差的?可他也不敢多问,只得将腰牌上的标记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是李桓本人无疑后,挥手放行了。 李瑛揪着的一颗心落下,出城比想象中要顺利。 出了城门,便是一条宽广无垠的官道,此时已近戌时,官道上黑漆漆的,只有天上的月光照着他们前行的路。 虽然前路未可知,可在李瑛看来,这条路犹如一条通过自由的阳关大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甘甜的空气:“瑄儿,继续赶路,越快越好。” “驾——”李瑄应声挥鞭。 * 萧濂已经三天两夜没怎么合过眼了。想着明日就是与她的大婚之日,萧濂难掩心中激动,可再一看自己一副灰头土脸、胡子渣拉的样子,着实有些寒碜。 等将她的姨母放出来,要赶紧回府好好拾掇一番了。 自那日与她不欢而散后,萧濂心中确实有一股气。他气她只想着姨母,却一点也不为他考虑,他这几年在朝中可谓树敌不少,稍有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她在为她姨母求他网开一面的时候,哪怕有一刻为他考虑过吗? 还有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曹文值,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眼神还老往她身上飘,简直是岂有此理! 当然,这阵气过去之后,萧濂很快就后悔了。 是不是不该说话语气那么重?是不是该跟她坦言自己的处境?听朱冲说,她走时眼圈都是红的。 啧,萧濂烦躁地看着赵敏莹的供词,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挑这时候出事! 无法,萧濂只好抓着朱冲和高巍,白日里四处走访查实,夜里写文书,连轴转了三日,才终于将此案办妥。 今日便可以结案放人,给她一个满意的交待了。 也不知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萧濂脑海中浮起她笑起来露出那对浅浅梨涡的模样,他捏着手中那张薄薄的释放文书,边想边朝刑部大牢走去。 “娘——”刚行至大牢门口,萧濂便看到一女子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状似疯魔,对着牢门哭天抢地。 再定睛一看,那女子身旁的,可不就是她的那位表哥么?难道这女子是她的表妹? 何故如此失态? “你二人在此作甚?” 曹文娴闻声抬起头,一双眼里满是猩红的血丝,她认出来人是萧濂的一瞬,不管不顾地朝他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掐住萧濂的脖子。 “你害死了我娘,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曹文娴声嘶力竭地喊。 “文娴,你放手!”曹文值在旁看得焦急万分,他已经没了母亲,若是唯一的妹妹还因谋害朝廷命官被关进去,他还怎么活? 可曹文娴的力气与萧濂比起来,有如九牛一毛。萧濂单手一扯,将曹文娴从身上甩了下去。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本王明日还要成婚。” “萧濂!你有没有心?你害死了我母亲,竟还想着娶我表姐!” 萧濂皱眉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你母亲,你何来的证据?” “你要证据是吧?你去问问你的手下,是他们亲手将我娘的尸体丢入乱葬岗的!我娘生前何等体面的人,死后就这样一卷席子一裹,弃尸荒野,我娘死不瞑目啊!” 萧濂沉思片刻,明白了症结所在。 “本王方才在衙门,确实看到了一份牢里有人病逝的文书,可那上面的人,并不是你母亲。” 曹文娴动作有一瞬的停滞,随即道:“不可能,姐姐的侍女亲眼所见,她亲口告诉我的。” “本王记得,今早的死者是一官宦人家买的小妾,死者生前在府中锦衣玉食,可奈何她手脚不干净,被主人家扭送了进来,入狱后不久她身体逐渐溃烂,才知她早已染上了难言之症,于今日不治身亡。 你的意思是,这位女子,是你母亲?” 兄妹二人皆呆愣在原地。 难道是误会? 萧濂将手中的文书举至兄妹二人眼前。 “这……这是真的吗?”曹文娴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 “自然是真的,跟本王进去,接你们母亲回府吧。” “王爷,等一下。”萧濂正要踏进大牢,被曹文娴叫住了。 “又有何事?” 曹文值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嘴,可曹文娴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瑛表姐……她也误会了王爷,听李府的丫鬟说,表姐一家四口连晚膳都没用,匆忙收拾行李走了。” “走?”萧濂面露不解,“去何处?” “王爷,您怎么还不明白,表姐她以为你害死了我娘,她……她逃婚了!” 萧濂手中的文书飘落在地。 等他终于明白曹文娴所言之意时,萧濂在一瞬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三法司的官差们好不容易得了空,正围坐在一起吃火锅呢,忽然听到一声爆喝:“人呢?都给我出来!” 朱冲吓得手一抖,筷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还愣着作甚,王爷有令!”高巍拉着朱冲就往门外跑。 “三法司众人听令。”此刻萧濂的声音有如数九寒天的风一般冷彻,众人虽刚用了火锅,可也不免直打哆嗦,暗暗想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国子监司业李桓于今日酉时前后携妻女出城,本王命你们不管费付出多大的代价,务必在天明之前将人找回来!” “是!”众人应声,随后各自在心里犯嘀咕,国子监司业,那不就是王爷的老丈人吗? 等等,他跑了?而且还带着妻女? 这不就是……逃婚?! “还有,今日之事,若有一个字被三法司之外的人知道,就别怪本王的刀剑无眼。” “遵命!” “东西南北的城门,分四队找,出发!” 萧濂停在原地思索了一番,随后朝离李府最远的南城门策马而去。 这一夜,京城的老百姓时不时听到大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可除了马蹄声又听不到其他任何一点动静,百姓们纷纷猜测,是否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可谁也没有准确的消息。 萧濂马不停蹄赶到南城门的时候,刚好轮到城门守卫换值。 萧濂抓住其中一个刚下值的守卫问道:“今日酉时前后,可有朝中大臣出没?” 守卫摇摇头,萧濂难掩心中失望,难道他们不是从这个门走的,是自己想错了? “大人,小的倒是遇到一个。”旁边的一个守卫鼓起勇气插话道。 萧濂压低声音问:“是谁?” 那守卫小心翼翼地悄声回答:“是一名国子监司业,名叫李桓。” 萧濂眼一眯,朝城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官道而飞驰而去。 ------题外话------ 连我本人都有点心疼男主了……可怜的娃~ 第十九章 相谈 暗夜中,一行铁骑举着火把,无声地前行着。 领头之人面沉如水,一双眼透着寒光,比秋夜里的寒露还要冷上几分。 “停下。”萧濂在一个分岔路口停下,下马细细查看车轮轧过的痕迹。 “这边。”前后不过一瞬,萧濂便一挥手,队伍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前进。 快了,萧濂想,马上就能追上你了。 * 一个时辰前的同一片天空下,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少年牵着马绳,正一刻不停地赶着马车。 更深露重,少年的鼻子冻得通红,外衣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露水,一双手也变得僵硬。 李瑛从车厢探出头,问道:“阿弟,什么时辰了?” “该是过了子时了。” 李瑛朝远处眺望,黑暗中有几盏灯笼摇曳在夜风中。 “我们走得这样远,应该不会有人追来了。前方不远处有客栈,就在那里落脚吧。” “好。”李瑄吸了吸鼻子,活动了一下五指,今日的最后一段路程,看着好似很近,却又足足花费了他两刻钟。 好不容易马车停在了一家略显简陋的客栈门前,一家四口呵欠连天地下了马车。 “有人吗?掌柜的在吗?”李瑄高声问。 这荒山野岭月黑风高的,若不是爹爹和阿弟都在,李瑛没准得吓哭出来。 好在里头很快有烛火亮起,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猫着眼睛引四人进了客栈。 看着客房里积了灰的桌椅和散发着霉味的木床,李瑛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比睡在马车里强。 等到一切都安顿好,李瑛明明已经累得不得了了,可躺在陌生的床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床怎么这么硬?硌得她骨头都疼了。 她止不住地,娴儿他们一定已经知道姨母去世的消息了吧,娴儿该如何承受这噩耗……若他们知道她逃婚,应该也会理解吧。 这样一来,她又忍不住想到了萧濂。 也不知他发现了没有?应该没有吧。若他知晓了,他会追来吗?还是会放过自己? 思绪逐渐飘散,李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哒哒哒……哒哒哒……”睡梦中,李瑛听到一连串的马蹄声,如千军万马在她耳边行过。她翻了一个身,想摒弃这吵人的杂音,可随即被窗外透进来的亮光刺得眼皮直跳。 奇怪,明明自己才刚刚睡着,怎的这么快外头就天亮了?李瑛困倦地睁开双眼,看着窗户上橙黄的亮光。 李瑛的心重重地一颤。 不对,这不是日光,而是火光! 李瑛瞬间睡意全无,她起身披上外衣,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推开破旧的木门,咿呀咿呀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门才开了一条缝,却忽然之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拉开。 就这样,她又见到了萧濂。一个风尘仆仆,下巴上尽是胡渣,披风上沾满泥土的,她从未见过的、狼狈的萧濂。 李瑛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萧濂怒极反笑:“怎么,见到本王很意外?” 李瑛点点头,随即又马上摇摇头,她以为萧濂会问她为什么要逃,可是他没有再说话,而是一把将她横抱着,从这间李瑛待了不过半个时辰的破旧客栈走了出去。 “不要挣扎,小心摔下去断了脖子。”李瑛还陷在巨大的惊恐之中,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人已被萧濂稳稳地放在了他那匹高大的骏马之上。 “朱冲,高巍,你二人护送李大人一家三口回京。” “是!” 萧濂交代完,双腿一夹马腹,那骏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载着二人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 李瑛只听见耳边风“呼呼”作响,她会骑马,可她从来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她有些害怕,还有些冷,微微地一哆嗦。 身后的人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方才李瑛还能感觉到他滔天的怒气,可渐渐地,那怒气似乎消散了。萧濂一言不发地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远远地望到了巍峨的南城门,萧濂终于又开口道:“我们谈谈。” 天色蒙蒙亮,城门外一片一望无际的青草地上,一匹马正低着头享用美食,这是主人对它今日辛苦一天的犒劳。 不远处,李瑛扯了扯身上的披风,盖住了她未着鞋履的双脚。 萧濂看了一眼,道:“要赶吉时,匆忙了一些。” 李瑛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瞪大眼睛问道:“你还要与我成婚?” “为何不成婚?” “我……”李瑛刚要说什么,被萧濂截住了话头。 “你姨母的事都是误会。说起来,也怪我没有让你知晓内情,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为你姨母的案子东奔西走,本想着昨日结了案,便可以给你一个交代,我们可以安安稳稳地成婚了,谁知又出了岔子。” 李瑛鼻子一酸,道:“姨母她死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现在回去就能看到你姨母在侯府里好好的,昨日去世的那人,不是你姨母,你搞错了。” 李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濂:“真的吗?” “千真万确。如有不实,天打雷劈。” 李瑛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王爷,就算姨母的事是误会,可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你仍要娶我吗?” 萧濂的眼神乍一看是冷冰冰的,可李瑛靠得近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底下的是如何的波涛汹涌。 “听到你逃走的那一刹那,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是当我在那么破旧的客栈看到你可怜兮兮的样子的时候,我的怒气不知不觉消了一半。等到你坐在马上直打哆嗦的时候,我的另一半怒气也消失不见了。” 萧濂说着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怎么的,也许你天生治我的脾气吧。” 李瑛一时无言。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王爷,我之前就问过你,为何是我。如今我还想问一次,为何非得是我?” 萧濂如释重负般地整个人躺在了草地上,他看着一点点变亮的天空,道:“说真的,我不知道。如果我找到了答案,我一定告诉你。” 李瑛今日见到了太多不一样的萧濂。愤怒的、落魄的,还有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的。 她感觉,俩人之间好像有一些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改变。 “这里好美。”李瑛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感慨道。 萧濂躺在地上闭着眼,李瑛双手抱着膝盖眺望远方,两人就这样一坐一躺,无声地度过了一刻钟。 萧濂睁开眼睛:“走吧,再不走赶不上我们的大婚了。” 李瑛站起身,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她望着远方,道:“那便走吧。” 李瑛被送到李府门口的时候,宫里的嬷嬷还未到。 “去吧,这件事我瞒得死,太后不会知道。” “臣女谢过王爷。” 李瑛转身进府,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在闺房中等待这一日的正式到来。 ------题外话------ 抱歉,今天突发急事,只能渣更了,明天一定补上! 第二十章 大婚 辰时刚过,宫中派来的人便在许嬷嬷的带领下鱼贯而入,一时之间,原本就狭小的李府被挤得水泄不通。 许嬷嬷三两下将带来的人分好工,打扫的打扫,装饰的装饰,自己则领着两个手巧的宫女到李瑛的闺房之中伺候新娘。 “哎哟我说姑娘,你这脸色怎会如此难看?”许嬷嬷见着李瑛苍白的脸色,不由地说了她几句:“都说大婚是姑娘家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您这是仗着长得好看任性呢?” 李瑛自然不会跟许嬷嬷说自己逃了一夜刚被萧濂抓回来的事,她只好撒了个小谎:“嬷嬷,我太紧张了,一夜都未能合眼。” 许嬷嬷一听瞬间就心疼了,安慰道:“无妨,这俩宫女是出了名的手巧,定让她们给你打扮得让新郎看直了眼!” 李瑛的双颊悄悄染上了两片红晕。 她端坐在镜前,任由人拾掇。镜中倒映出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脸庞,两名宫女不住地夸赞:“还未见过像姑娘这般惊艳的女子呢。” 说地她更加难为情了。 梳妆的流程似是漫长地不着边际,又是梳头又是修手又是敷脸的,没过多久,李瑛便开始犯困了。 于是许嬷嬷便看到新娘的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时不时地垂下又惊醒抬起,周而复始,几个宫人互相对了个眼神,无声地笑作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嬷嬷终于将李瑛的三千青丝梳得柔顺又光滑,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正想夸几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咦,怎么不见李夫人?” 李瑛闻言忽地清醒过来,正思索着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房门外传来赵敏益的笑声:“嬷嬷,我来迟了。” 推门进来的正是赵敏益,她给李瑛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来圆话。 想必是马车行得慢,所以爹娘才来晚了。 “李夫人,老奴正奇怪呢,早晨来怎的都没见到李大人和夫人。” “不怕您笑话,我们为了保佑瑛儿的婚事顺顺利利的,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庙里烧高香。” “原来如此。”许嬷嬷恍然大悟,又夸道:“夫人真是有心了,有你们二老的这份心意,我瞧姑娘和王爷的婚事定能圆圆满满、和和美美的。” “借嬷嬷吉言了。”赵敏益说着看向李瑛,虽昨夜的事自己不知全貌,但也猜出了大概,女儿是被强行带回来的。想到女儿最后仍是不得不嫁给不属意之人,赵敏益忍不住心疼。 李瑛握着赵敏益的手捏了捏,示意自己无碍。 “姑娘,起来换上婚服了。”许嬷嬷柔声提醒。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红婚服,李瑛有些庆幸这婚期没定在夏日,否则不知得多遭多少罪。 好不容易将复杂繁琐的婚服穿在了身上,许嬷嬷正要将太后特意赏的那只点翠嵌珠石金冠戴到李瑛头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王爷来啦!不对,新郎官来啦——”门外有人高声通传。 “哎哟,怎么这个时辰了!”这不知不觉,竟到了新郎来接亲的时辰了。 “瑄儿,你快去外面拦着!”赵敏益焦急地嘱咐。 “包在我身上。”李瑄在门外自信回道。 不就是拦着那个妄图要把姐姐从府里带走的男人么,不用娘吩咐,李瑄早就想这么干了! 李府门外,身穿大红婚服的萧濂眉宇之间皆是喜气。这大红的颜色穿在别人身上可能会略显俗气,可穿在萧濂身上确是恰恰好。红色恰好中和了他身上那股肃杀之气,让他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端的是天人下凡。 “站住!”萧濂正欲一脚跨进李府的门,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瑄拦住了去路。 萧濂眉毛一挑,道:“你确定你拦得住我?” 李瑄双手交叉于胸前,背靠着门框,一只脚踩在另一边的门框上,道:“拦不拦得住的,试试才知道。” “是文试还是武试,你放马过来。” “好!”李瑄心里有十万八千个主意,今日他非得好好杀一杀萧濂的威风不可。 “先来文试。第一道题,我姐姐的闺名娶自哪首诗?” 这问题一出,围观众人皆一脸困惑,文试文试,不应该是你出上联我接下联,或者要求新郎当场作诗一首之类的么,怎么还有这样的? 他们不知道,不是李瑄不想出那样的题,而是他,根、本、不、会、出。 萧濂嘴角一勾,道:“这个简单。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李瑄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轻敌了?他马上改口道:“我故意让你的。第二道题,听好了,我姐姐最讨厌的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萧濂不带犹豫地回答:“最讨厌有刺的鱼,最喜欢糖醋排骨。” 李瑄错愕在原地,他怎么会知道?随即一拍大腿道:“定是我娘平时话太多说漏嘴了!” 萧濂得了便宜还卖乖,道:“你的题都太简单了。” “呵,你好大的口气。最后一题,你听好了,我姐姐最想养什么动物?” 众人一时啼笑皆非。 萧濂皱了皱眉头,这他还真不知道,他思忖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实回答道:“这题我不会,但我可以猜一猜。” “只有一次机会。” “我猜……是猫。” 李瑄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萧濂嘴角的笑更加明显了,看李瑄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蒙对了。 “说了是猜的。” 李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好吧,算你过了文试,接下来还有武试。” “武试,你确定?” “跟上次一样,你出手便算输。” “好。” 这边厢是热热闹闹,里边却是手忙脚乱。 李瑛的头冠还没戴上,肚子先不答应了,发出了“咕咕”的叫声。李瑛委屈地看着赵敏益:“娘,我饿了。” 赵敏益慈爱地揉揉李瑛的头:“等着,娘这就去做。” 不到两刻钟,赵敏益便端着一碗面进来了:“来,先填填肚子。” 李瑛正要张嘴,被许嬷嬷一把拦了下来:“姑娘,您吃东西可得小心,别把妆给吃坏了。” 为了不破坏宫女们精心描绘的妆,最后是赵敏益一根一根面条喂进去的。 “娘,成亲可真麻烦。” “傻孩子。”赵敏益笑道,“你还以为是过家家呢。” 用完面条,李瑛又跟那顶头冠杠上了。这头冠看着雍容华丽,可那重量真是谁戴谁知道,许嬷嬷将头冠压上来的那一刻,李瑛觉得自己脖子都快断了。 “嬷嬷,能不能不带?”李瑛委屈巴巴地说道。 “姑娘,您就别再说傻话了,这头冠可是千金难买,太后压箱底的宝贝,特意留着给您成亲用的!” 无法,李瑛只好咬着牙,用全身的力气去撑起这顶如千斤重的石金冠。 终于准备地差不多了,许嬷嬷吩咐宫人去外面瞧瞧,怎么王爷还没进来? 宫人回来复命,道:“王爷他正跟小公子比试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没比试完?” “小公子跟条泥鳅似的钻来钻去,他不主动出击,王爷又不能出手,两人一直僵在那儿呢。” “瑄儿真是,什么日子了还在胡闹!”赵敏益说着就要出去教训李瑄。 谁知刚走到门口,外边又有人来报:“夫人,嬷嬷,王爷认输了。” 萧濂自然不会输,只是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李瑄身上,他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认输,比试结束。”萧濂率先打破僵局。 “真的?”李瑄喜不自禁,“那你不准把我姐姐带走!”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你让我进去接你姐姐。” “哼,我什么都不需要。” “真的么?”萧濂问,“学武也不需要?” 论心机,李瑄哪里是萧濂的对手,三两句话李瑄心中那簇想要习武的小火苗便被萧濂勾得烧得慌。 “真的?你愿意教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前提是你理性承诺。” 李瑄在原地纠结片刻,果断地答应道:“一言为定,你进去吧!”说着给萧濂让出了一条进府的路。 萧濂大步朝里间走去。等了这么久,她该着急了罢。 方至她房门外,门便被打开了,在赵敏益、许嬷嬷的搀扶下,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蒙着盖头,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 萧濂停在原地,这画面他曾在心中描绘了无数次,可等到他亲身站在这里,看着她一步步靠近,那种无以复加的激动心情,是脑中想象多少次都无法感受到的。 她没说话,可萧濂知道,盖头下的人是她。 她走得很慢,在离他一丈远的时候,萧濂忍不住走上前,伸出手牵住了她。 牵起她手的那一瞬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他们耳边响起,可是很奇怪,萧濂并不觉得吵,相反,他觉得从未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般,叫他内心宁静又安定。 在所有人的祝福和喝彩声中,萧濂将她牵进了喜轿。 “起轿——” 在一阵更加热烈的鞭炮声和欢呼声中,两人一齐走向了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二十一章 洞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李瑛的头上不仅有那重如千斤的头冠,还蒙上了盖头,她既要担心那头冠掉下来,又要努力观察脚下的路,一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趔趄,在大婚当日闹笑话。 萧濂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全程紧紧牵着她的手,他的力气很大,李瑛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他的大手上他也纹丝不动。 呼~李瑛正想悄悄吐一口气,感慨自己总算有惊无险地把仪式走完了,那司仪忽然又高声道: “送入洞房——” 李瑛一口气没吐完,忽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她差点尖叫出声。 原来是萧濂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围观的嘉宾纷纷起哄,其中就数朱冲和高巍最兴奋。 “快看头儿!”朱冲拼命拿手肘戳高巍的腰。 高巍一边躲一边答:“看到了看到了,你别这么激动行不行?” “怎么能不激动,头儿诶,当着众人的面,抱了媳妇儿!我的天,这简直就是话本里走出来的霸道王爷,我要是女的,我都想嫁给头儿了!” 高巍嫌弃地看了一眼朱冲,心想这个男人怕不是失心疯了。 朱冲使劲地往人群最前面挤,终于被他占到了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他得以一脸沉醉地看着王爷一路抱着王妃,在随行的人撒下的花瓣雨中步入洞房。 直到萧濂一个后踢腿将那洞房的门“啪”一声合得严严实实的,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到了,朱冲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座位上。 今晚大概是忠亲王府几十年来最热闹的一晚。平时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的王府今夜那是宾客如云,仅三法司的官差们就坐了整整八桌,再加上朝中跟萧濂有些往来的文武官员,还有来捧场的皇室宗亲,济济一堂,纷纷庆祝萧濂大婚。 “希望王爷成了亲之后,能将重心放在小家中,别再那么拼命办差了。”其中一人说道。 这话立马引起了其他人的附和:“对对对,听说王妃貌美若天仙,我是真希望王爷他能在美人乡里醉一醉啊。” 这时,又有一人说道:“我看难。王爷成这个亲,说不定是为了应付太后和陛下,搞不好咱们明儿一早就能在三法司见到他。” “不是吧……” “你少乌鸦嘴了!” “能不能说点好的?” “赶紧呸呸呸!” 此人的话瞬间被周围人的口水给淹没了。 外头的喧闹声一点儿也没有传进来,洞房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他们二人彼此的呼吸声。 萧濂小心地将怀中的人儿放在床沿上,问道:“饿了么?” 盖头下的人点点头。 “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等等——”李瑛叫住萧濂,吞吞吐吐地问道,“能不能,先帮我把头冠摘下来?我脖子快断了……” 萧濂立刻止住脚步走回至她身边。 李瑛这才看到他穿的是一双纹金挖云皮靴,不禁暗自好笑,看来他今日还真是用心拾掇了一番。 “怎么不早说?”萧濂语气有些埋怨,“我帮你把盖头掀了吧。” “现在就掀?会不会不好?” “……不掀盖头,我怎么帮你摘头冠?” “哦……说的也是。” 于是萧濂拿起一旁的玉如意,轻轻掀起了她的盖头。 看到她的第一眼,萧濂的呼吸一滞。即便早知道她生得美,可像今日这般的盛装打扮,他还是第一次见。大红的喜服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犹如一朵盛开的红牡丹,世间万物与她相比都黯然失色。 萧濂足足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李瑛被他看得脸红心跳,别过脸催促道“你再不快点,我脖子真断了”,他才如梦初醒,伸出手帮她摘头冠。 可问题来了,这个东西,要怎么摘? 要知道许嬷嬷光是帮李瑛戴上都花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萧濂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一时间根本无处下手。 看着笨手笨脚的萧濂,李瑛急得快哭出来了:“算了,我自己来吧。” “要不你教教我?我学东西很快。” 李瑛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 外面的宾客以为萧濂将新娘送进洞房就能出来,可他们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却连王爷的人影都没见到。 众人酒足饭饱,开始有点沉不住气了。 朱冲道:“王爷怎么还不出来?” 高巍跟着起哄:“不会是抛下我们直接洞房了吧?” “不能吧,我还等着敬王爷酒呢。” “走,哥儿几个去看看去!” 酒壮人胆大,在朱冲和高巍几个不怕死的带领下,一群人蜂拥着朝洞房走去,边走大声喊:“王爷~王爷~你怎么还不出来?” 洞房里,对着镜子在李瑛的指导下终于将头冠拆下来的萧濂长舒一口气。 他连上战场打仗都没这么紧张过,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她。 李瑛满意地活动了下脖子,冲他一笑:“有劳王爷了。” 萧濂正要回句不客气,便被门外传来的叫嚷声打断了,萧濂皱眉,对她说了句“不必等我”便飞快地打开门又关上,出门应付他们去了。 起哄的这帮人真的瞧见萧濂出来了,一个个又瞬间怂了,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先开口,生怕王爷一个雷霆之怒,罚他们三日不准回家。 好在萧濂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拿起朱冲手中的酒杯,斟了满满一杯酒,道:“本王来晚了,先自罚三杯。” 说着就咕噜咕噜真的喝了三杯酒,众人见了哪里还有平日里见了萧濂如见了阎王般的害怕,今晚,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要被灌酒的、可怜的新郎官! 萧濂在众人的簇拥下重新返回前厅,引起了今夜的一阵小高潮,源源不断地有人上前来向他敬酒。平日里那些怕他惧他,不敢与他说话的人今夜都壮起了胆,见萧濂来者不拒,毫无平时凶神恶煞的样子,都恨不能再与他喝上几杯。 就这样一波接一波的,萧濂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的酒,只知道向来千杯不醉的他,最后是在小厮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到房中的。 房间里落针可闻,只剩桌上燃着的一点烛火。 她人呢?等到他萧濂看到桌上放着一碗吃剩的桂圆莲子汤,再看着那张把拔步大床的最里面躺着的身影的时候,萧濂一愣。 她这是……睡了? 萧濂走近,看到她果然连喜服都未换下,竟就那么睡着了。想必她一定是累坏了,毕竟前一晚,她还想着要逃得远远的呢。 想到这里,萧濂啼笑皆非。虽然她做事不按常理来,可自己总是拿她没有办法。 萧濂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吩咐下人将随李瑛一起陪嫁来的丫鬟新竹叫来。 新竹睡得正香呢,忽然被人给叫醒,吓了一跳,以为是小姐出了什么事。要知道,自从她被王爷警告了以后,在她心里萧濂就跟一个吃人的妖怪一样可怕。 这深更半夜的,该不会是王爷对小姐下手了吧,新竹越想越害怕,一路上差点吓哭出来。 等到快走到洞房门口的时候,新竹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王……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萧濂看着站在远处哆哆嗦嗦的小丫鬟,哑然失笑。 “你进去,给王妃换身衣服。” “小姐她,她怎么了?!”新竹惊恐地抬头,遇上萧濂的眼神又立马将头缩了回来。 “她睡着了。” 新竹半信半疑地走进房间,看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小姐,慌忙先用手探了探她的呼吸。 还好,小姐还活着。 难道小姐是真的睡着了?新竹一边担忧着,一边动手给李瑛换下婚服。等到再三确认李瑛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和异样,新竹才放下心来。 “回王爷,换好了。” “那你回去吧。” “哦……” 萧濂好不容易将一步三回头的新竹打发走,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李瑛累,他更累,算起来,他已经有三个晚上没有合眼了。 既如此,今夜便好好休息吧。萧濂不想扰她美梦,躺在了房中另一边放置的榻上,和衣而睡。 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他二人竟连交杯酒都忘了喝了。 他又想,罢了,若是两情长久时,又岂差那两杯交杯酒? 不多时,萧濂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 翌日卯时,萧濂准时醒来。 睁开眼的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待看到房间另一端床榻上睡着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与她已是夫妻了。 萧濂的心情很不错,他披衣起身,径直往净室走去。若是被她闻到自己一身的酒味可就不好了,趁她还在酣睡之际,赶紧去洗个澡。 一直到辰时快过了,李瑛才幽幽地睁开眼睛。和萧濂一样,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直到看到桌上的一对红烛和随处可见的大红绸缎,才想起,自己已是新妇了。 李瑛的脸上飘起两团红晕,可等到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只穿着里衣后,她瞬间恼羞成怒。 “萧濂,你给我出来!” 第二十二章 惊艳 今日的三法司格外清闲。 有几个昨夜喝得高兴过了头直接告了假,剩下的几个稀稀拉拉地坐在衙门里,打呵欠的打呵欠,闲聊的闲聊,还有直接趴在书案上睡大觉的。 朱冲则干了自己一直想干却不敢干的事——将双腿翘到书案上,双手抵头,嘴里哼着小曲儿。 真是惬意啊,要是王爷能每天都能告婚假该多好。 萧濂跨进三法司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原本他并不打算来的,可他沐浴完她没醒,他打了一套拳她没醒,他又沐浴一次他没醒,他用完早膳她仍是没醒。 得,冷不丁变得无所事事的新郎官实在无处可去,只好习惯性地去三法司转悠一圈。 这一转悠,可把里面的人给吓坏了。朱冲看到萧濂直接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他赶紧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结结巴巴地说:“头……头儿,您怎么来了?” 昨夜那个好说话的萧濂不见了,他环顾一圈,吐出四个字:“成何体统?” 一群人抱头鼠窜,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萧濂勾勾手指,示意朱冲过来。朱冲提心吊胆地走到他跟前,心想头儿该不会要拿他杀鸡儆猴把?他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丢了这份差事啊! 萧濂还没开口,朱冲就“扑通”一声跪下去,抱着萧濂的大腿哭诉道:“头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萧濂十分嫌弃地把腿从朱冲的手臂里抽出来,道:“本王好像听你说过,你家夫人养了猫?” 朱冲吸了吸鼻子,王爷在说啥? “若你家夫人那有多余的小奶猫的话,可否送本王一只?” “有有有,别说一只,您就是要十只属下也给你找来。” “油嘴滑舌,一只便够了。” “得令!王爷您在此稍候。” 前后不过两刻钟,朱冲就抱着一只小奶猫回来了,喜滋滋地向萧濂邀功道:“王爷您快看,属下特意给您挑选了一只最漂亮的,您瞧瞧,这通体雪白的毛,这碧如宝石的眼,哎哟,看得属下心都化了。” 萧濂接过小奶猫,仔细打量了一番,不错,这么漂亮的小奶猫,她养正好。 “好好办差,不要企图浑水摸鱼。” “属下明白!” “本王先走了。” 目送着萧濂走出三法司,朱冲擦了把额头的汗,今日还真是有惊无险。 萧濂信步回到王府,怀中的小奶猫出乎意料地乖巧,只是偶尔发出一声“喵——”的叫声。 这个惊喜,她定会喜欢,说起来这还得感谢自己的小舅子,要不是他拦门起的什么怪题,他还不知她竟喜欢猫。 萧濂正暗暗得意着,远远地听到房中传来李瑛的声音:“萧濂,你给我出来!” 听这语气,似乎不妙?萧濂加快脚步走进房内,只见床角正坐着一个娇小的人,出水芙蓉般的脸庞此刻却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出何事了?”萧濂关切地问。 李瑛又羞又气,这人好厚的脸皮,竟还来问她出了何事! “我的外衣呢!”李瑛整个身子蒙在被子里,气急败坏地问道。 “你是说婚服?怎么,今日还要派上用场吗?” “当然不是!我是问……你为何脱我衣服!”李瑛说完这句,直接把整个头蒙在了被子里。 萧濂一愣,这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勾着嘴角道:“昨夜是新竹给你换的。” 李瑛一听,登时明白是自己想岔了,这下她更加没脸见人了,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萧濂嘴角笑意更浓,怀中的小奶猫适时地发出一声奶声奶声的叫。 “喵~” 李瑛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她瞪大眼睛,这才发现原来萧濂的怀里竟藏着一直手掌大的猫! “这是什么?!”李瑛的声音中满是惊喜。 “送你的,算是新婚礼。”萧濂说着将小奶猫递进床里。 李瑛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接,完全忘记了被子下的自己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 萧濂看到那层轻纱下她大片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一时钉在原地。 李瑛顺着萧濂的眼神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臂膀露在了外面,她“啊”一声,又赶紧钻进了被子里。 “你快出去!叫新竹进来。” 萧濂不自在地别过头,闷声应了句:“嗯。” “等等,把小猫放下。” “喔。” 萧濂有如一个僵硬的木头人,将小奶猫放在床上后,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房间。 李瑛总算在新竹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她正逗着小奶猫,忽然又“哎呀”一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小姐,您怎么了?” “成婚的第二天,不是应该去拜见公婆吗?” “可王爷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呀,昨日您二人拜高堂,那上面摆的还是老忠亲王夫妇的牌位呢。” “是么,那我今日什么都不用干?” “不过奴婢早晨似乎听王爷提了一句,说今日要进宫云云。” “什么?”李瑛急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这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早点同我说!” “是王爷说等您睡醒,不着急进宫的。” “这都什么时辰了,太后说不定正在宫中等我呢。” “回小姐,巳时了。” “……”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她还没收拾好,都怪萧濂,自己起得那么早,不能叫醒她么? “对了,从今日起,要改口了,不能再喊我小姐了。”李瑛提醒新竹。 新竹后知后觉地惊恐地捂着嘴巴,自己在王爷面前都不知道喊了多少句小姐了,王爷他该不会又默默记在心里了吧。 这下新竹更怕见到萧濂了, 李瑛气呼呼地走出房门,萧濂正坐在庭院中看书。 “你准备妥当了?”萧濂见她抱着小奶猫出来,放下书本问道。 “新竹说今日要进宫?” “是。” “那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又不急在这一时。” “那太后觉得我这个人很懒怎么办!” 萧濂看着李瑛,眼中满是笑意:“你还在乎这个?” “当然了,太后那么疼我,要是她知道我新婚第一日就睡到日上三竿,我都没脸见她了……” 萧濂看着李瑛这幅可爱的模板,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那便说是我睡过了头,成吗?” 李瑛试图躲开萧濂的“魔爪”,边躲边嘟囔:“你别碰我的头,好不容易梳好的……” 两人笑闹着行至膳厅,桌上早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这么多呀?”李瑛看着丰富的菜肴,感慨道。 “除了糖醋排骨,不知道你还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多备了些。” “干嘛这么破费……” “无妨,吃不完的我吃。” 李瑛胃口不错,可也只能将满桌的菜吃掉十分之二三,于是她就坐在那里,眼看着萧濂真的将剩下的十分六七的菜肴全吃进了肚子里。 “你也太能吃了……” “别怕,吃不穷你。” 用完午膳,萧濂才不慌不忙地领着新妇进宫去。 仁寿宫里,太后左等右等,仍不见孙子孙媳的身影,担忧道:“濂儿和瑛儿怎的还不来?” 许嬷嬷笑道:“新婚燕尔,定是如胶似漆的,哪里能起得这么早?” 太后恍然大悟:“哀家竟把这茬给忘了,好好好,哀家还等着抱曾孙呢。” 这下太后一点也不着急了,不一会儿果然有忠亲王府的下人来报,说是王爷这几日累坏了,睡过了头,要等到午后再进宫了。 “无妨,让濂儿好好休息。”太后一脸喜气,与许嬷嬷相视一笑。 “对了。”太后又说道,“让皇帝用完午膳也来仁寿宫吧,省得人家小夫妻跑来跑去的。” “是。” 萧濂和李瑛到仁寿宫的时候,就看到太后和皇帝一副早已等候多时了的样子。 李瑛赶紧加快脚步,却被萧濂从后面拉住了衣袖:“急什么。” 李瑛真想甩开萧濂的手小跑进去,他是什么都不怕,可她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妇,让长辈等,岂不是落人口舌?可她又不好走在萧濂前面,进退两难的她只好小幅甩开萧濂的手,以示自己的不满。 太后眼尖,远远地见到两人闹着小别扭进来,捂着嘴偷笑。 皇帝也看到了两人。说起来,萧濂娶的王妃还是一开始进宫选秀的宫女,只是自己这脑子里一直没有王妃长什么样的印象,奇怪,照理说应该见过。 皇帝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如今的王妃、当初的秀女因意外患上过敏症一事,那时她面目全非,怪不得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今看着此女一步步向他走来,皇帝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惊异。 待到萧濂和李瑛一起站在殿中,朝太后和皇帝行礼的时候,皇帝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当她的脸褪去红肿,竟是如此绝色的女子! 李瑛明显感觉到了皇帝朝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充满了侵略性,让她浑身不自在。 尽管皇帝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但在场的太后和萧濂都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濂儿,你可总算来了,让太后和朕好等。” 萧濂不动声色地站到李瑛前方一点,恰巧挡住了她的半边脸,“陛下恕罪,实在是臣近几日力有不逮。” 皇帝哈哈大笑:“朕没想到,你也有力有不逮的一天。” “陛下说笑了。” 皇帝的眼神越过萧濂,又看了一眼萧濂身后的李瑛,随后笑道:“朕早说要亲自参加你的大婚,可你非不同意,现在想起来,朕仍是意难平啊。” “陛下,您龙体贵重,大婚这么鱼龙混杂的场合,万一有个好歹,臣如何向大凌子民交代?且有您在,谁还看我这个新郎官,都看您去了。” 几句话说的皇帝龙颜大悦,对太后说道:“瞧瞧,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说话一套一套的,叫朕哑口无言了。” 太后的脸色却不知为何变得十分难看,她附和着一笑,随后说道:“濂儿,瑛儿,哀家好似头疾又发作了,你们二人请过安便算了,早些回府休息吧。” “太后,儿臣帮您按摩一下把。”李瑛见太后身体不适,焦急地从萧濂身后探出头说道。 太后摇摇手,“不必,哀家去小憩一下便好。嬷嬷,去把要赏给王妃的东西拿来。” “朕也准备了一些,一并拿来吧。” “是。” 两人才进宫不过一炷香的时候,便被打发出了宫,还带着一大堆的赏赐。 李瑛有些懵,“太后是不是不高兴了?” 萧濂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李瑛又问了一遍他才答道:“没有,别想多了。” 李瑛又说道:“我有点怕陛下。” 萧濂看了她一眼,道:“那便不必再见他。” “可以吗?” “我保证。” 两人走后,大殿中只剩下太后和皇帝两人。 “太后,您头疾又犯了?” 太后没有回答皇帝,而是仿佛在回忆什么很遥远的往事,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幽幽道:“皇帝,有些错误,你犯一次,哀家为了江山社稷,可以装作不知道。 可你若是敢犯第二次,哀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太后惊天动地的话语响彻殿中,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久久不能言语。 ------题外话------ 今天是肥肥的一章~ 第二十三章 过夜 没有了大婚之夜的疲惫和醉酒作遮掩,这一晚的卧房内,李瑛与萧濂二人大眼瞪小眼,皆是尴尬地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你要沐浴吗?”见时辰不早了,萧濂起了个话头。 李瑛故意对着镜子慢吞吞地解着头上的发饰:“要不你先去吧。” “行。”萧濂拿起里衣正要朝净室走去。 “等等。”李瑛忽然又改了主意:“还是我先去吧。” 萧濂停下脚步:“行啊。” 李瑛的心里七上八下,昨晚算是被自己糊弄过去的,可今晚怎么办?总不能将自己灌醉吧? 净室中,李瑛泡在木桶里苦苦思索着,一旁的新竹替她仔细擦拭着,约莫过了半刻钟,新竹说:“小……啊不对,夫人,可以了。” 这么快?她还没想出对策呢,叫她如何出去面对房里那个大男人? “再洗一遍吧。” 新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又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李瑛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净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她真希望走进房间的时候萧濂已经睡着了,或是衙门有什么急事被叫走了,又或是他等得不耐烦摔门走了。 可是都没有,萧濂正安安稳稳地坐在书案前看书。 他听见声响,抬头看来,见她头发都未擦干,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习惯自己来,你去沐浴吧。” “嗯。” 不久净室里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听得李瑛心惊胆战的,她暗自焦急,怎么办怎么办,他就快出来了! 随着水声的消失,李瑛判定萧濂已经从木桶里出来了,这前后不过半刻钟时间,他沐浴也太快一些吧! 眼看着萧濂就要回房,李瑛眼一闭心一横,干脆把烛火吹灭,头上还裹着帕子就钻进了床里,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萧濂踏进来的时候,就被眼前黑漆漆的景象弄得一愣,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摸黑走向床的方向,“砰”一声,他似乎是撞到了桌角,痛得他龇牙咧嘴的,可又不敢发出声音。 好不容易躺在了床上,黑暗之中,萧濂凭借在战场上训练出的好的出奇的耳力,听到了她毫无规律的呼吸声,萧濂不禁觉得好笑。 身旁躺上来一个压迫感十足的男人,李瑛紧张地乱了呼吸,她正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便听到他促狭一笑,出声道:“为何装睡?” 李瑛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萧濂只听见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最后用快哭出来的声音抱怨道:“你管我!” 萧濂坐起身,将烛火点亮,只见那小小的人儿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头上还包着方巾,身上包着被子,赌气似的背对着他。 “起来。” “做什么?” “头发还未干。” “不关你事。” “你不自己起来,可别怪我动手。” 李瑛闻言蹭一下坐起身:“不劳烦您了。” 在萧濂的“威逼利诱”下,李瑛坐在镜子前,任由他用帕子一点点将她头发擦干,这一折腾,亥时便过了一半了。 李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次,她是真困了。 萧濂看着镜中泛着泪花的李瑛,揉揉她的头道:“睡吧。” 李瑛一听又被吓清醒了,他说这话何意?是字面的意思,还是暗指别的什么……? 萧濂见李瑛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她又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罢了,自己的夫人,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李瑛拢了拢领口,不自在地爬上了床,萧濂大大方方地吹了蜡烛,什么都没再多说,闭眼假寐。 见萧濂一点动作也没有,李瑛方才的担心渐渐消散,一阵困意袭来,她昏昏欲睡。 直到她快要完全睡着了,身旁的人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她连脑子都没过,胡乱应了一声,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 翌日,李瑛神清气爽,醒了一个大早。本以为自己很勤劳了,可一看身旁的床早已空了。 他这是上了年纪不需要睡觉吗?日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鹰晚,李瑛腹诽。 她正要喊新竹来更衣,忽然回忆起昨晚他好像在睡前同她说了一句什么,当时自己迷迷糊糊的,嗯嗯了一声便彻底睡过去了。 这会儿,等李瑛用自己清醒的脑子回忆起萧濂说的话的时候,她的脸蹭一下红了个透。 她记得他说的是:“你放心,在你点头之前,我都不会碰你。” …… 好在今日还有好多事在等着李瑛,她不必为萧濂的话害臊太久。 等她更衣完行至膳厅,萧濂已在等她了。 “昨夜睡得不错?” 李瑛尽量克制住自己爱胡思乱想的脑子,答:“嗯。” “过来用早膳。” 不用说,又是满满一桌花样丰富的点心。李瑛用了个八分饱,萧濂边扫尾边说道:“今日你若得空,便将王府熟悉熟悉。我们成亲收的礼都还积压在库房中,先前府中一切都是昌叔在管,昌叔年纪也大了,接下来要劳烦你了。” 李瑛未出阁时当然也跟着赵敏益学过如何执掌中馈,可学过不等于会做,她一时有些忐忑:“我怕我做不好……” 萧濂正要夹起李瑛吃剩的一块枣泥山药糕,听到她细声细气地说出这么一句,顿时生起了调笑的心思。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我们李大小姐觉得自己做不好的事?” 李瑛原本是有些慌的,可被萧濂这么一搅和,那一点担心早化成了要证明给他看的决心。 “没有的事,我不过是谦虚谦虚。再大的王府我也一定将账目理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交给你。” 萧濂好笑地摆摆手:“不用交给我,这些都是你的。” “我的?” “库房里那些金银首饰、布匹香料我哪里用得着,你喜欢的便拿去用,不喜欢的便送人也罢、变卖也行,由你处置。” “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你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王妃,整个忠亲王府都是你的。” 这几日手忙脚乱的,李瑛不曾有机会去想这件事,被萧濂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真的不再是李府的大小姐了,她如今已是忠亲王妃了。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和压力。 “我知道了,我努力不给你丢面子。” 萧濂总是能被她的语出惊人给噎住:“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要是你的好好的,整个王府好好的,别人怎么想的,我不在乎。” “喔……” 萧濂又想摸摸她的头,可看到她已梳好了发髻,伸出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中。萧濂放下筷子,道:“去忙吧。” 忠亲王府的管家昌叔是老王爷留下的府邸旧人,看起来有些上了年纪,中等身材,穿着朴素,胡子和头发都已花白了,李瑛听说自萧濂十几岁远赴边疆后,一直是他独自掌管着这偌大的王府。 这么多年来,昌叔也是第一次在王府中见到女子,而这女子就是王妃。 昌叔规矩地向李瑛行礼,李瑛忙扶他起身:“昌叔,今后这府中一切事务还需您指点,您不必同我客气。” “王妃言重了,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王妃尽管吩咐。”昌叔笑起来一脸的皱纹,不但不吓人,反而平添了几分慈祥,看起来十分好相与。 这一日,李瑛在昌叔的带领下,得以见到了传说中忠亲王府的全貌。这忠亲王府确实是大,足足走了一早上,秋日的天,李瑛都走出了一身汗才堪堪走了一圈。 可与此同时,这王府也丑得出奇。昌叔边领路边向李瑛抱怨:“王妃您瞧瞧,王爷回京也有三年了,可这偌大的王府,哪有人住的样子?” 李瑛顺着昌叔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这王府里光秃秃的,除了几块石头和一口池子,连株花儿都见不到。 果然是个没情趣的呆木头,李瑛暗想。 行至库房前,昌叔掏出一串钥匙,恭敬地递到李瑛手中:“王妃,忠亲王府的所有家当都在这里面了,王爷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老奴倒是想打理,可奈何力不从心,从今往后就靠您了。” 昌叔说的李瑛有些好奇,所有家当?那是多少? 直到昌叔当着她的面打开库房,李瑛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库房,怕不是用金子造的吧?一眼望去,满目的金银铜器,一些看起来很名贵的首饰被随意地丢在地上,李瑛随手打开一个箱子,甚至还看到里面有一幅苏州进贡的苏绣,可因受了潮,已发霉地看不出原样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李瑛看得痛心疾首,怪不得萧濂要自己好好打理,再不打理,这些好东西都该永埋尘土了! 萧濂今日放心不下公务,又去了一趟三法司,本想处理掉一些紧急的差事早些回到王府,可这一忙来哪还顾得上时辰,等桌上堆积的案牍都批完了,已至亥时了。 等萧濂回到府中,卧房中烛火通明,原本堆着他几本兵书的书案上正叠着小山包似的账本,隐隐还散发着霉味。 萧濂下意识地用手扇了扇味儿,被李瑛抓了个正行:“怎么,觉得难闻?” 萧濂还不知前面有什么话在等着他,诚实地回道:“是有点儿。” “觉得难闻就对了,改日带你去库房,你还不至于觉得不习惯。” 萧濂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怎么好像是生气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晚了? “我今日处理公务一时忘了时间,所以回来有些迟了……” “我管你什么时辰回来?” “……那是怎么了,一股子火药味?” 李瑛“哼”一声,不搭理他。 萧濂凑上去,坐到李瑛身旁,见她正一页一页翻看着账簿,问道:“可是账目有不对的地方?” “不是。” “那是昌叔为难你了?” “怎么会,昌叔人可好了。” “那我猜不出了,夫人为何生气?” 李瑛挪地离他远一些,道:“王爷,你知不知道你的库房里有多少东西被白白浪费了?” “浪费?” “对。我今日亲眼见着苏绣受潮、布匹蛀虫、金器断裂,这些东西原本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就这样被堆积在库房中,永不见天日。” 原是这样,萧濂有些不在意地说:“坏了便扔了,何必大动肝火。” 李瑛听完这话更气了:“王爷,你知不知道,多少百姓在忍冻挨饿,你倒好,随便一件就能换上百两银子的东西,就这样糟践。” 萧濂一愣,怎么还扯到百姓疾苦上去了? “我们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爹娘从小教导我要躬行节俭,每年省吃俭用攒下点银子,若是遇上要给灾民们搭棚施粥的,还能尽上一份力。王爷您呢,一出身便含着金汤匙,身为皇室中人,原本您能帮助、影响更多人的,可您没有那么做,您只是……什么都没做。” 这番话,从没有人对萧濂说过。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外为朝廷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对内吃穿用度无一奢华,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直到李瑛当着他的面指责他“什么都没做就是错”,他大为震撼,可细细想来,却又无不有道理。 萧濂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道:“夫人,你说的对。今后有你在左右,我便放心了,王府一切财物由你处置,若能帮上百姓分毫,也算我萧濂积德行善了。” 李瑛被萧濂的话噎得够呛,她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吗? “对了,你这王府实在是丑的出奇,一点人住的样子都没有,我要好好装点一番,你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全听夫人的。” 萧濂眼中满是笑意,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他怎么就越看越喜欢呢。 第二十四章 回门 大婚后的第三日,萧濂刚起身,李瑛便紧跟着也起床了。今日是回门的日子,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萧濂今日也难得地没有骑马,而是与李瑛共乘一辆马车。待马车停在李府门外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先行跳下马车扶她缓缓走下。 听到动静正往门外迎的李桓和赵敏益看到这一幕,原本悬着的两颗心放了下来。他们自然早已知道赵敏莹的事纯属误会,只是萧濂是何人?他若是真心要计较,那恐怕赔上整个李府都不够抵罪的。 然而瞧瞧眼前这一对璧人,王爷不仅陪瑛儿回门,还如此体贴入微,想必瑛儿出逃一事定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了。李桓和赵敏益欣慰地相视一笑。 “爹,娘,瑛儿回来了。”李瑛像只蝴蝶似的扑到了赵敏益身上。 “哎哟,都当王妃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些?” “不能。”李瑛在赵敏益怀里撒娇,“在爹娘这里,瑛儿永远都只有女儿这一个身份。” 萧濂站在她身后,看着昨夜还理直气壮教训了他一顿,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一副没长大的小女孩模样的她,眼中满是笑意。 “快进去吧,别在门口站着了。”李桓招呼道。 萧濂刚进门就被李桓硬拉着坐在前厅喝茶闲聊,李瑛则不知什么时候被赵敏益拉进了她原本的闺房。 赵敏益关上房门之前,还特意确认了一番门外没有人听墙角。 “娘,大白天的你干嘛鬼鬼祟祟的?”李瑛一头雾水。 赵敏益坐到李瑛身边,左摸摸右捏捏,里里外外确认了一番,才放下心道:“王爷没让你受委屈吧?” 李瑛更懵了:“他能让我受什么委屈?” 赵敏益眨眨眼:“还有什么,当然是那方面。” 李瑛对着萧濂的时候倒是能浮想联翩,对着自己亲娘如此明显的暗示,她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李瑛的脸“噌”地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螃蟹:“娘,你胡说什么呢。” “娘本该在你出嫁前好好与你说道一番的,可那日手忙脚乱的,竟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娘急得这几日都睡不好,生怕你……” “娘~”李瑛实在听不下去了,截住话头道:“我跟王爷还未行夫妻之实。” “什么?!”这下轮到赵敏益目瞪口呆了,“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王爷他有什么隐疾?” 一想到这种可能,赵敏益差点急得原地打转。 “娘,你冷静一点儿,瞎猜什么呢!”李瑛真是哭笑不得,“是我不让王爷碰的。” 赵敏益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变成了不可置信,“瑛儿,你怎么能……” “娘,我年纪还小,不想这么早就有孕。”此话不假,上辈子,李瑛在宫里见了太多为了诞下皇子皇女而丢掉自己性命的年轻女子了。 当然,更深层的理由,她没有告诉赵敏益:虽然因赵敏莹而对萧濂产生的误会已经解除,可她内心深处仍然没有迈过那道“萧濂是杀他全家的刽子手”的坎。 想把身心托付给他,除非她彻底放下。 现在还远远未到时候。 “王爷他竟答应了?” 李瑛点点头。 赵敏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肚子里有千万句话又都咽了下去。最后她捋了捋女儿的鬓发,道:“日子是你自己过,你觉得好,那便好。” 李瑛明白赵敏益的心情,她捏了捏赵敏益的手,道:“娘,放心吧,女儿自有主张。” 萧濂与李桓从天文聊到地理,从开国聊到了今朝,从诗词歌赋到排兵布阵,龙井茶都喝了三壶了,还不见李瑛的身影。 等到萧濂第十次看向通向后院的小门时,李瑛终于回来了,萧濂却立马转回了头,假装正与李桓聊到兴头上:“李大人对北域边防颇有见解,本王今日受益匪浅。” 李桓看破不说破,笑眯眯地抚着胡须道:“王爷过奖,过奖。” “还叫李大人呐,该改口叫岳父啦。”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作风,不是赵敏莹是谁? 李瑛与萧濂面面相觑,赵敏益忙解释:“你姨母将侯府的祖宅变卖了,如今搬到咱们李府隔壁来了,瞧我这忙的,都没跟你们提。” 赵敏莹春风满面地跨进前厅,笑道:“我早就惦记着今日是瑛儿回门的日子,没想到不仅瑛儿在,王爷还亲自陪着,真是羡煞旁人。” 李瑛给赵敏益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赵敏益见都是自己人,干脆把话给说开了:“瑛儿,你姨母自从受了回牢狱之灾后,算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如今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丢了去,她心里反倒松快了。” 萧濂点点头应和道:“这是好事。” 赵敏莹一脸恳切的向萧濂道谢:“说起来都是托王爷的福,若不是您网开一面允我将家财捐公,以抵牢狱之苦,我说不定这辈子就陷在那放钱的阴沟里翻不了身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取财有道,才能心安理得。”萧濂道。 李瑛在旁暗忖,原来姨母放钱案的背后还有这一段渊源,他竟从没向她提起过。 “那日在三法司,我将心中憋了十几年的气撒了出来,原本以为我跟侯爷从此一拍两散了,可谁知又闹了我假死这一出,侯爷大约是良心发现了,不仅对我之前做的事既往不咎,还许诺从今以后会多多体谅我的难处。” 赵敏莹说着说着,鼻子就有些泛酸,短短的几日时间,她算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就在她以为她将一无所有的时候,老天爷竟又开了眼,将她珍视的东西一一送回了她身边。 “世人都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我如今是体会到了。” 李瑛再看向姨母,原本爱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她如今衣着朴素,丝毫不见显摆炫耀之意,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之前截然不同,像是一瓶经历了时间沉淀的老酒,愈发香醇浓厚了。 真好,李瑛不禁为姨母感到高兴。萧濂他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李瑛悄悄看向萧濂,发现他也正在看她,李瑛赶紧收回了目光,脸却止不住地泛起了红晕。 “好啊,这皆大欢喜的场景,午膳不必须得喝上几杯!”李桓拍掌,哈哈大笑。 “诶,等等。”赵敏莹忽然插话到,“一码归一码,虽然王爷于我有恩,但作为瑛儿的姨母,我必须得说,你对咱们家人的称呼,是时候改改了!” 萧濂惯不会应付这些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李瑛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拉着他一齐朝李桓和赵敏莹跪下:“爹,娘,请受女儿一拜。” 说完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萧濂,暗示该他了。 爹娘这两个字,萧濂从未在人前说过,一时半会儿的,他真的有些难以开口,萧濂折中了一下,说道:“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女婿一拜。” 方才还担心是否强人所难的李桓夫妇顿时眉开眼笑,连声答应。李桓道:“好女婿,为父知道王府里什么都不缺,这是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可不要嫌简陋。” 萧濂从李桓手中接过一方盒子,起身郑重地打开,盒子里装的是一幅画。 萧濂再当着众人的面慢慢展开那幅画,李瑛的脸随着他的动作一阵红一阵白。 “爹,你怎么将这个送给人家!” 李桓笑道:“送这个怎么了,你问我女婿喜不喜欢。” 这画不是什么名家大作,正是当初萧濂第一次来李府拜访时,想拍马屁却一不小心拍到了马腿上的,李瑛亲手画的《劲竹》。 “爹,他都说这幅画笔力不够,十分可惜了!”李瑛说着要将萧濂手中的画给夺回来,被萧濂轻松躲了过去。 萧濂连忙道:“夫人画的竹,那便是郑板桥再世而作,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夫人的这一副。” 李瑛又羞又恼,众人笑作一团。 一晃到了巳时,李瑛环顾四周,道:“怎么不见阿弟?” 一提到李瑄,赵敏益就一肚子的气:“这个不省心的,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这几日天天嚷着要习武习武,现在好,连教书先生都被他赶走了,昨日刚同我大吵一架,估摸着正把自己关在房中赌气呢。” 李瑛觉得奇怪:“这好好的,阿弟怎么又生出习武的念头了?” 一旁的始作俑者萧濂此时不得不站出来承认:“这件事,与我有关。” 李瑛看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五个字:“怎么又是你?” “咳……大婚那日,阿弟硬是拦着门不让我进,我便答应他只要他肯放我进去,我便教他习武。” 李瑛竟不知萧濂背着他做了那么多“好事”! “所以不要怪阿弟,要怪就怪我。”萧濂对李桓夫妇致歉,随后又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只是小婿有一事不明白,我大凌朝从军之人无数,金戈铁马、沙场点兵,原本就是男儿的志向所在,为何岳父岳母不肯让阿弟习武呢?” 李桓叹口气,缓缓道:“濂儿,可以这么叫你吗?” 萧濂点点头。 “濂儿你有所不知,我的父亲,还有我的两个大哥,也就是瑄儿的祖父和伯伯,都死在了战场上。” 萧濂皱眉回忆道:“是十几年前那场我朝与金国的大战?” “没错。那一战,让大凌朝多少人家支离破碎……也包括我,没了父亲和两位哥哥,我这个没用的穷酸书生成了老李家唯一的苗子。” 李桓看起来一副老书生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他出生在行伍世家。 “我的母亲临死前嘱咐我,如果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不要让他上战场。这就是为何我迟迟不愿意瑄儿习武的原因。” 萧濂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岳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人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那大凌还有人从军吗?没有大凌这个大家,就不会有千千万万户小家,又何来如今安定富足的生活? 瑛儿和阿弟的祖父、伯伯皆葬身沙场,这对小家来说是一场沉痛的悲剧,但对大凌来说他们是英雄,是永远值得被铭记的人。 我相信,若叫他们再选一次,他们一定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奔赴沙场、为国捐躯。 所以岳父岳母,不要拦着瑄儿,不要以爱护之名行伤害之实,阿弟的底子我知道,他是棵难得的好苗子,给他机会,他定能长成参天大树。 若二位还是不放心,今日我萧濂起誓,只要二位答应阿弟的愿望,将来有朝一日他真的上了战场,只要我萧濂还有一口气,我定以性命相护,保阿弟周全!” ------题外话------ 每天都在怀疑到底有没有人在看我的文呜呜呜~ 第二十五章 夫君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李桓读了一辈子书,这点道理他何尝不懂。作为大凌的朝臣、百姓的父母官,他当然明白,不该将目不识丁的母亲临死之前的嘱托奉为圭臬。可作为一名父亲,他也有私心,他不奢求一双儿女光宗耀祖,他只希望他们可以平平安安走完这一世。 然,今日萧濂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语,让李桓不得不重新面对自己那一点点的私心。也许他真的老了,也护不住瑄儿了,是时候放手让他去追逐心中所求了。 “罢了。”李桓长叹一口气,“瑄儿想习武,便学吧,有你这个做姐夫的亲自教,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萧濂朝李桓作了一揖,朝李瑄院中走去,李瑛紧随其后。 “口才不错嘛。”李瑛还在回味方才萧濂那番慷慨激昂的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爹对阿弟习武的事情松口。” “你慢慢会发现,我不错的不止口才。”萧濂冷不丁地接了这么一句,愣是把李瑛说得呆在了原地。 天,这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还是“活阎王”萧濂嘛?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咚咚咚——”李瑄正在屋里生闷气,听到敲门声,以为又是赵敏益喊他用膳。 “不吃不吃不吃!我说了多少遍了,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把自己饿死!”李瑄其实早已饿得前胸贴背后了,可为了男子汉的理想和尊严,他忍! “开门,是我。”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李瑄只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等他想起这是萧濂的声音的时候,他腾地从床上跃起,朝房门冲去。 门“唰”地被打开,李瑄的双颊有些凹陷,眼圈也黑黑的,可那一双眼,却迸发出了巨大的神采。 “姐夫,你终于来了!”李瑄一个猴抱,双手双脚全环在了萧濂身上。 “下去。”萧濂的表情丝毫不见喜悦,隐隐还能看出他冷峻的脸庞下有一丝裂痕。他跟自己的夫人都还没这么亲密过,却被一个小毛孩占了便宜! “我不,姐夫,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变成饿死鬼了!” “一天一夜饿不死人。我数三下,你再不下去我不教你习武了。 一—— 二—— 三。” 萧濂喊到三的时候,李瑄十分识趣地从他身上下去了。萧濂转身就走,李瑄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地问:“姐夫,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从哪一招入门?我在书上读到一招如来神掌,我特别想学,学会了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吧,姐夫你会吗?” “闭嘴。”萧濂觉得他似乎高估了自己对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耐心。 “姐夫,我们现在去哪?是不是要去一个仙气环绕的地方,有助于我修习武功?” 萧濂停下脚步,回过头一字一顿地对李瑄说道:“去、用、膳。” 李瑄一愣,正想说自己不饿的时候,他的肚子相当不配合的发出了“咕——”的声音。 李瑛在旁看着,笑得前仰后合。 李瑄心情好极了,知道萧濂说服他爹娘同意他习武,心中对萧濂的崇拜简直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一顿饭的时间从头到尾缠着萧濂叽里咕噜讲个不停。 “姐夫,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应该叫我在场的!” “姐夫,你觉得我这身筋骨怎么样,是不是个武学奇才的苗子?” “姐夫,你在战场上打过最厉害的敌人是怎么样的?你受过伤吗?” “姐夫……姐夫……姐夫……” 看着萧濂越来越黑的脸,李瑛憋笑憋得差点肚痛。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萧濂就被李瑄缠着到院中习武去了。 李桓去小憩,剩下赵敏益、赵敏莹和李瑛三人围坐在一起说私房话。 “姐姐,听我家侯爷说,大皇子从觉明寺参禅回来了?” 赵敏益点点头:“是有这回事。听老爷说,大皇子刚回京,便召集了国子监众师生传道受业,对于她爹这样新入国子监的官,还都一一见面细聊了一番。” 赵敏莹无不羡慕地说:“大皇子生性仁厚,又喜佛法,若能得到他的赏识,姐夫定能平步青云的……咦,瑛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从方才赵敏莹一开口提到大皇子回京起,李瑛的脸色就变得毫无血色。 前世的种种再次潮水般向她涌来,让她无法呼吸。 如果说上辈子萧濂是杀了她全家的“刽子手”,那萧淳,便是那个下令杀人的背后主使。如果说萧濂还有皇命难违不得不从可以解释,那登上皇位、颁布杀令的萧淳,才是真心要他全家性命的恶人。 她真是糊涂了,竟险些把这个最可怕的敌人给忘在脑后了。可是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萧淳登基,才能阻止爹爹不被牵连进这场无妄之灾里呢? 萧濂从院中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李瑛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与早上来时神采盎然的样子截然相反。 “怎么了?”萧濂俯下身,看着她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关切地问道。 “我无事。”李瑛压下心中纷乱,问道:“今日阿弟学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萧濂眉头就皱成了一个“川”字:“心浮气躁,就想着一口气吃成胖子!” 正说着,李瑄气呼呼地走进来:“姐姐,你评评理,姐夫他一下午就让我扎马步,这不是糊弄我吗?” “什么叫糊弄?这是基本功,必须得好好练。” “太简单了,我要学别的!” “阿弟。”李瑛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若真心要习武,就乖乖听你姐夫的,否则这事就作罢,听明白了吗?” 一听费了好大劲争取来的习武之事要作罢,李瑄哪还敢造次,立刻乖乖地闭了嘴,又被萧濂遣去扎马步了。 “我去与爹爹说几句话,说完我们就回府吧。” “听你的。” 李瑛行至李桓的书房,小憩后醒来的李桓正一脸专注地看着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爹,您什么时候对佛法感兴趣了?” 李桓从书后抬起头,笑道:“哦,闲来无事,研究研究佛法也不错。” “是不是萧淳送你的?”李瑛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桓面露惊讶:“瑛儿,怎如此不懂礼数,直呼大皇子名讳?” “爹,他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以礼相待。” 李桓放下书本,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他……”李瑛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要怎么跟爹提上辈子的事?罢了,只能拿梦当作说头了。 “女儿做了个梦,梦到他登上皇位后下令杀了我们全家。” 李桓闻言大惊失色:“瑛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爹,我知道,我清醒得很。梦中之事虽不可全信,但万一呢?有备无患,总比为刀下鱼肉要强。” “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梦?” 李瑛哪里真的做过梦,她用上辈子的记忆拼凑几句:“爹,别的我记不清楚,我只记得萧淳他结党营私,用肮脏的手段登上了皇位,就在世人都以为他会是一代明君时,他大开杀戒,对当初没有支持他上位的一众大臣赶尽杀绝,而我们李家,就在其中。” 李桓一时无法相信:“我见过大皇子,明明是个醉心佛法的出世之人,怎会……” “那只不过是他用来伪装的手段。爹,你为官多年,你真的相信他身为大皇子,离皇位最近的那个人,却对权力的顶峰无欲无求?” 李瑛的话让李桓陷入了沉思。确实,大皇子的秉性与皇室有些格格不入了,但那也不能成为否定他的理由。 李瑛知道,自己不可能靠三言两语就让爹相信他,但是没关系,只要在爹心中种下这颗怀疑的种子,萧淳迟早有一日会原形毕露的。 * 回府的马车上,李瑛闭着眼靠在软垫上,颇有疲惫之态。 萧濂犹豫许久,正欲伸手将她揽至自己怀中,李瑛忽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远走高飞?” 萧濂赶紧收回了手,他的心却咯噔一下。 她是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有些不对,现在竟又提到他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一件事——难道她仍想着要离开? “你想去哪儿?”萧濂反问。 “听闻江浙一带水草丰美,四川一带气候宜人,边疆更是风景如画,这么多好地方,比不上京城么?”李瑛说着睁开眼,直直地看着萧濂。 她说的是与他一起走么? 萧濂思索了一会,谨慎地答道:“若不是公务缠身,你说的这些地方,我们都可以去一趟。” “我说的不是远游,是远走高飞,远远地离开京城,随便去哪儿,我们定居在那里。” “为何会这么想?” 李瑛的一双眼泛着亮光,直起身子靠近萧濂,问道:“如果我说,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呢?” 如果能带着萧濂一起离开,或许上辈子的悲剧就不会再发生了。 萧濂沉默。 “我有皇命在身,恐怕难以如你所愿。” 李瑛泄了气,又靠回到了身后的软垫上。 她就知道,以萧濂的性格,他不可能为了她抛下整个朝廷。 哎,不能一走了之,她就只能留在这个虎狼之穴,与恶人们斗智斗勇了。 “我再问你,身为你的夫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无条件地相信我吗?” 萧濂又思索了一会,随后慎重地点了点头:“我会。” 这下轮到李瑛惊讶了:“真的吗?可是我们才成亲三日。” “与成亲多久无关,当我认定你这个人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将一切交付给你。若不能无条件地相信你,那我们这夫妻做的还有何意义?” 李瑛竟不知萧濂是这般想的。 有他这句话在,要斗赢恶人,她略微有了信心。 再回想起自己之前对他的种种猜忌和误会,李瑛一时有些无地自容。 “抱歉。” 萧濂明白她心中所想,可他并不在意。为她姨母、为她阿弟做的种种,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一句抱歉就完了么?” 李瑛睨了他一眼,道:“你还想怎样?” 萧濂眼角泛起笑意,道:“不如,唤我一声夫君吧。” ------题外话------ 一个人码字无聊,大家来聊天吧! 第二十六章 风起 这一日的早朝上,萧濂颇有些心不在焉。 兵部与户部为削减军费一事吵得不可开交,而萧濂的脑子却在想别的事。 准确地说,他在想李瑛。 昨日在马车中,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唤我一声夫君吧”,原本他是不抱希望的,就在马车停在王府门口,他就要彻底放弃时,她忽然附到他耳边,声若蚊蝇般唤了一声“夫君~”,随后逃也似地跳下了马车。 萧濂独自坐在马车之中,久久沉浸在她那句如天籁一般悦耳的“夫君”之中…… 等他反应过来,还想听她再唤几声的时候,李瑛却羞地怎么也不肯承认了,非说是他听错了。 萧濂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听错,此时,周围一群大臣叽叽喳喳的吵嚷声并没有妨碍他继续回味那两个字,他的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她在渐渐对他卸下心防,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够像对待她的家里人那边对待他吧,萧濂心想。 “萧濂,此事你怎么看?”皇帝突然发问,将萧濂的心思从十万八千里外给拉了回来。 “回陛下。”萧濂出列道:“臣以为削减军费治标不治本,而是要看朝廷下拨的军费真正到军营的到底有几成,七成,八成,还是连五成都不到?” “不错。”皇帝赞许地点点头:“不枉你在边疆待了那么久。周坚,你听明白了吗?不要每次国库一紧张就想着削减这个削减那个,好好查一查你户部拨下去的钱款有多少是被层层克扣,又有多少人贪墨军饷、中饱私囊的!” 那户部尚书周坚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皇帝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看样子又有一批人要遭殃了。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皇帝有些心情不善地挥挥手,明眼人这时候都不会再出来多嘴,可偏偏有人不信邪。 “臣有本上奏。”出列之人乃华国公陈元勇,荣贵妃之父,四皇子的外祖父。怪不得,也就他这辈分敢不顾忌皇帝的心情了。 皇帝屁股抬到一半又生生坐回到了龙椅上,他耐着性子问:“华国公,有何事要奏?” “陛下,自大凌开国以来已历经五朝,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安,这都是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华国公拍了半天的马屁,还没有说自己到底要禀何事。 以萧濂的经验,一般前面的吹捧越是天花乱坠,后面提出的要求就越强人所难。 果然,华国公继续说道:“可是陛下,纵观大凌四代先帝,无一不是早早就立下储君,安抚人心。陛下您虽年富力强,可储君之位长久空置,难免引得朝野上下人心浮动,更会让某些人有可趁之机,结党营私,长此以往,于江山社稷,于黎民百姓不利啊!” 华国公这番话说完,朝臣们纷纷噤声不语,皇帝和大皇子萧淳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黑了下来。 大凌朝当今的皇帝萧成平,年方四十,膝下育有四子:大皇子萧淳,四皇子萧泠,正值垂髫之年的八皇子和尚在襁褓中的九皇子。 然大皇子萧淳的生母出身低微,在朝中无根无基,全靠自己平日里积德行善博得了朝中一些大臣的好感,又因喜好佛法在百姓当中口碑不错。 四皇子萧泠不必说,出身显赫,背后有华国公府撑腰,然因自认不凡却又处处被一起长大的萧濂压了一头,导致他性格阴鸷,并非明君之选。 简单点说,就是皇帝对这俩儿子都不满意,所以立储之事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病。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人提过,但都被皇帝压了下来,如今华国公连气都没跟他通,上来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他的伤疤,于皇帝而言自然是火上浇油。 若不是华国公身份尊贵,随便换个人来,都已经被皇帝拖出去打板子了。 大皇子萧淳因为华国公最后阴阳怪气的那句话而怒火中烧,什么某些人,他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了!哼,萧淳心想,我倒要看看,你陈家能嚣张到几时?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皇帝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华国公当然知道不可能仅凭他三言两语就改变皇帝的心意,他今日也只是稍作试探,接下来,会有更多更猛烈的声音为他的孙儿萧泠摇旗呐喊。 萧濂正要离宫,却被皇帝身边的公公请到了御书房。 一踏进御书房,萧濂就听到皇帝“啪”地将桌上的奏章扔到了地上! “好一个华国公,竟敢要挟朕!” “陛下息怒。”萧濂上前行礼。 看到萧濂来,皇帝脸上愤怒的表情有所缓和:“濂儿,你瞧瞧,这些权贵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联合起来上奏,逼朕立储!” “陛下,您就当是犬吠,不必理会。” 皇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犬吠?哈哈哈哈哈,对,说得好,就是犬吠!” 萧濂的一句话让皇帝的火气消了大半,皇帝不知怎的,竟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濂儿,朕有时候总在想,要是你是我的孩儿该多好。” 皇帝语出惊人,萧濂一时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赶忙跪下:“谢陛下抬爱,萧濂万不敢当。” “起来吧。”皇帝似是叹了口气:“朕也是开玩笑的。” 萧濂的后背已全是汗,这一句玩笑,可是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的! 萧濂不确定他与皇帝在御书房的这一番对话有没有传出去,但接下来发生的种种祸事,却证实了他的猜测。 * 宣平候府的大公子曹文向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大字不识几个,倒是会几下拳脚武功,终日斗鸡走马,游手好闲,房中更是姬妾成群,乌烟瘴气。 可前些日子,那宣平候府也不知是遭了哪门子的罪,竟将祖宅都变卖了,在长宁街置换了一间比老宅小了不少的新宅,曹文向房中的那些姬妾更不用说,遣散的遣散,变卖的变卖。 曹文向问破了嘴皮子,府中也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一夜之间,他什么都没了。 曹文向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可平日里向来对他百依百顺的后娘赵敏莹竟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就要跟他对着干。就连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爹这回也不依他了,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侯府是真的没有余粮了,你再这么荒唐下去,我们一家都得上街讨饭去了!” 笑话,他可是堂堂宣平侯府世子,上街讨饭?不可能,绝对是爹在骗他! 曹文向在房中闷了几日,没有美人相伴、美酒相陪的日子寡淡无味,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要长毛了,这日子过的,与出家的和尚有甚区别? 岂有此理!曹文向再也憋不住了,他要出去寻乐子! 这日,曹文向听人说京城最有名的畅音楼里新请了南边儿来的戏班子,一曲《长生殿》唱得人那是肝肠寸断,涕泪横流,正百无聊赖的曹文向当即命人套好马车,往畅音楼去。 畅音楼中,人头攒动,众人皆为新的戏班子而来。 “来人,给爷来一壶玉泉酒。”二楼包房内,曹文向正独自喝酒看戏,自从他家生了变故后,他的那群狐朋狗友都销声匿迹了。 连日来滴酒未沾,好不容易今儿个有了兴致,曹文向便喝得有些急,戏还未开始,他便已喝得双颊泛红,朝戏台子方向大吼一声:“好!” 隔壁包房内,几个书生打扮的人闻着飘来的酒气,连连皱眉。 “只为前盟未了,苦忆残缘,惟将旧盟痴抱坚。荷君王不弃,念切思专,碧落黄泉为奴寻遍……” “同心钿盒今再联,双飞重对钗头燕。漫回思不胜黯然,再相看不禁泪涟……” 曹文向跟着曲调摇头晃脑,醉醺醺的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曹文向站在二楼包房,大手一挥,朝戏台子上撒了一大把碎银,那些伶人站在台上,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反而引得台下看客们纷纷爬上台,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曹文向却为自己的举动洋洋得意。 “来人,再给爷上一壶酒!”曹文向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又喝完了一壶,他步伐踉跄地朝后台走去,他是畅音楼的常客,这条路走起来驾轻就熟。 “哎哟,世子!不知您今日大驾光临,小的如有怠慢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戏台的老板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见来人是宣平候府世子,忙迎上去寒暄。 “新来的戏班子不错,爷去会会他们。” 老板面上笑容一僵,赔笑道:“哎哟,世子,可不巧了,刚有几位公子进去,说是要讨教一曲儿呢。” 曹文向满嘴酒气,怒道:“什么狗屁公子,还能越过爷的面儿去?” 那老板见两边都得罪不起,可劲儿地求饶:“世子息怒,世子息怒……要不您再通融一刻,我去去就来。” “赶紧的!” 那老板夹着尾巴推门进了后台,这门打开的一瞬,里边儿就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夹杂着欢声笑语,显得好不热闹。 门外的曹文向耐着性子等了半刻钟,憋了一肚子火,见那老板还不出来,急火攻心,大喝一声,朝那门上踹去。 “晃荡”一声巨响,戏院后台的门应声倒地。门内,几个十三四岁的年纪的伶人,还有三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一脸震惊地望着曹文向,众人的笑容皆凝固在脸上。 那领头的书生皱眉道:“来者何人?” 旁边的人小声提醒:“是刚才隔壁包房那个喝酒撒钱的。” 秦川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是个戏痴,听说今日畅音楼有新班底,又是托人买票,又是向大皇子告假,这才有一饱耳福的机会。谁知偏偏遇见了这个泼皮,不懂戏还要附庸风雅,用那股子铜臭气把一场好好的戏毁了。 双方剑拔弩张,戏院老板见形势不妙,赶紧出来说和:“曹世子息怒,这是秦川秦公子,秦公子醉心曲艺,是特地来讨教的,这不,一高兴就忘了时间……” “你给老子滚!”老板话没说话,就被曹文向一脚踹地瘫在了地上。 秦川见是宣平候府的人,虽憋着火,却也不能不给面子,耐着性子回道:“曹世子?想必是宣平候府世子了,今日秦某只是来切磋曲艺,不知曹公子何故如此?” 却见那曹文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川,一动不动,竟跟着了魔似的。 第二十七章 闯祸 当朝皇帝仍在潜邸时,曾资助过一名进京赶考的老书生,老书生屡试不中,为了科举穷困潦倒、妻离子散,只留下一个女儿在身边。那年科考本是他最后一搏,没想到这位老书生十分争气,竟搏得了殿试第十名的好成绩。老书生对圣上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便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圣上,自己则远赴他乡任职。 老书生的女儿为皇帝诞下了如今的皇长子——萧淳,随后不久便病逝了。 可惜大皇子似乎并没有遗传到他外祖父的才情,一直到三岁才开口说话,六岁才能背《三字经》,皇帝自认天资不差,却诞下如此不聪慧的儿子,因此一直以来对大皇子不甚满意。 大皇子渐渐长大,自然也感受到自己不为父皇所喜,也知道自己没有萧泠好命,靠着显赫的母族从小就被一众勋贵簇拥着长大。 好在他没有因此自暴自弃,而是走出了另外一条路:以德服人。 因其性子不像四皇子萧泠那般刁钻跋扈,也不像萧濂那般冷酷严肃,一张圆脸整日笑呵呵的,人缘不错。他又苦修佛法,隔三岔五便到寺庙中修禅,为百姓普及佛法,在百姓之中积攒了不少口碑。 此外,因其外祖父与父皇的这一段佳话,多年来大皇子一直坚持资助一些囊中羞涩的考生,因此获得了文官,尤其是那些出身贫寒靠着科举一步步上位的文官的青睐。 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年前,也不知是大皇子真的蠢到以为自己能一呼百应了,还是被那些文官当枪使了,他竟当朝提出将爵位由平袭制改为降等继承制的主张,即曹启山是侯爷,那么他的儿子曹文向就只能降一级承袭,成伯爵。 这简直就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当时,勋贵们当着皇帝的面破口大骂大皇子“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东西”,萧淳一时成为众矢之的。 为避免勋贵的口诛笔伐,大皇子不得不仓皇逃到觉明寺,以参禅为由,在那里躲了整整一年之久。 也难怪前几日他刚回朝,就又引得以华国公为首的勋贵们劝皇帝赶紧立储,他们生怕有朝一日真的让萧淳坐上了皇位,自己的子孙后代就要沦为庶民了。 大皇子与勋贵之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 秦川是大皇子资助的考生之一。秋闱放榜后秦川考取了不错的成绩,又恰巧听闻畅音楼来了新的戏班子,便将这张戏票作为对自己的奖励,约上了两位好友在此一聚。 谁知这一聚,就聚出了事。 因秦川长相秀气,曹文向踹门闯进来时他正戴着杨贵妃的头冠,脸上抹了少许油彩,虽身着青色长袍,可那脸乍一眼看去,一时叫人难以辨雌雄。 也不知道这曹文向今日是喝昏了头,还是被下了药,一时之间被秦川这幅样子勾得心里直痒痒,刚才的怒气早不知所踪。 秦川见曹文向眼神猥琐看着自己,将头冠摘下,冷冷道:“曹世子,自重!” 曹文向向来专横跋扈,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况且,秦川因刚才那副打扮,在他眼中与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无异。 他是何等身份?若勾勾手指,那些戏子倒贴还来不及。 于是乎,曹文向不仅没有止住眼神,反而还上前一步抓住秦川的手,放在掌中反复揉搓,痴道:“这是贵妃下凡了……” 秦川当即羞愤欲死,作势要抽回手,奈何他一介文弱书生,力气怎敌得过曹文向? 旁边的两个同行书生看得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时,一齐冲上去要将秦川的手拉出来,却怎么都近不了曹文向的身。 几个回合下来,秦川气得青筋暴起,大喝道:“我是大皇子门客,你还不放手!” 曹文向还在玉泉酒给他营造的仙境中飘飘然呢,秦川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见站在对面的仙子嘴唇一张一合,脸颊泛红,还以为是贵妃正对着他诉衷情呢,他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就抚上了秦川的脸。 秦川哪里遭过这种罪?用尽毕生力气怒吼道:“曹文向!你竟敢辱我至此!” “哗啦——”正当两人难解难分之时,一盆冷水从曹文向的头顶倾泄而下,他的衣衫瞬间湿透,脚下弥漫开一团团的水渍。 被踹倒的门外飘进一阵秋风,曹文向冷得一激灵,刚才的醉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秦川趁机从他手中挣脱。 “哪个不长眼的狗……”曹文向转身欲破口大骂,却看到一个女子手里正端着一个空盆子。 “多有得罪。” “你是……李府的?”曹文向认出这是赵敏莹那个便宜姐姐的女儿,虽长得倾国倾城,可对自己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曹文向总觉得李瑛看不起自己,因此对她不十分客气,他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曹文向眼神逐渐清明,转头看看秦川涨成猪肝色的脸,再看看周围惊恐的众人,一时也不想不通方才自己为何会当众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好在他脸皮厚,立刻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说:“误会,一场误会。” “误会?在场众人皆可为我作证,今日之事若我秦川讨不回公道,我枉做一世人!”秦川恨不能一刀杀了曹文向,以洗清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 “不就摸了你几下,至于么?”曹文向醒了酒,再看秦川哪里还有什么贵妃下凡的样子,不过是个脸上抹了油彩的穷酸书生罢了。 “士可杀,不可辱!你是侯府世子又如何,这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吗?!” “就是!” 曹文向耍完流氓还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惹怒了在场的众人,大家纷纷帮秦川说话。 “好好好,我道歉。今日是我的错,行了吧?” 殊不知曹文向的这种态度只会火上浇油,让秦川的怒气愈演愈烈。 李瑛与曹文向只有过几面之交,曹文向能认出她都实属不易,这会儿双方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李瑛焦急地看向门外,怎的还不来? “秦公子恕罪!”正盼着,门口终于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正是曹文值和曹文娴两兄妹。 “秦公子,在下曹文值,曹文向是我大哥,我替他向您告罪。”曹文值说的快走到秦川面前,恭恭敬敬地朝他作了一个深深的揖,“我大哥平时虽行事不羁,却也没做过如此荒诞之举,想来这其中必是有误会。” 曹文娴跟在曹文值身后,李瑛离得近,还能听出她气喘吁吁的声音。 说来也是巧,李瑛因大婚忙了好一段时间,曹文娴三天两头给她下拜帖,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两人约好一起去挑新出的话本。 那书肆就在畅音楼对面,两人挑完话本走出来的时候,曹文娴“咦”了一声,道:“那不是我们府的马车么?” 李瑛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刻着“宣平”二字的马车停在畅音楼门口。 “哥哥是不是偷偷背着我们来听戏了呀?”曹文娴捂嘴笑道。 曹文娴口中的哥哥当然是指曹文值。李瑛想起自己上一次见曹文值,还是那日在三法司审姨母放钱一案,这一晃,竟已如隔世。 李瑛还在犹豫要不要见曹文值,就被曹文娴硬拉着进了戏园子。这会儿戏刚落幕,人群蜂拥着往外走,曹文娴找了个空挡,拉着李瑛悄悄混进了戏园,寻找曹文值的身影。 可找了一圈,曹文值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一脸醉醺醺朝的曹文向,正歪歪扭扭地朝后台走去。 李瑛对这个所谓的“大表哥”没一点好感,曹文娴与他也并不亲昵,两人觉得无趣,转身就要走。可还没等到她俩走出戏院呢,就听到后台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大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地了。 两人对视一眼,赶忙朝后台疾步而去。曹文向再不济也是侯府的世子,曹文娴的大哥,不能坐视不理。 可当李瑛看到喝醉了酒的曹文向做出什么荒唐事,尤其是听到秦川那句“我是大皇子门客”的时候,她顿觉事情不妙,赶紧让曹文娴去把曹文值给找来。 好在长宁街离这里并不太远,李瑛拖延了一点时间,曹文值终于在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之前及时赶到了。 可那秦川哪里听得进去曹文值的道歉? “曹文值?你便是此次秋闱折桂的曹文值?” “正是在下。”听到秦川认出他,曹文值心中暗松口气,此人会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既往不咎呢? 事实证明,曹文值想多了,那秦川冷哼一声:“你既是要入仕之人,更不能是非不分,帮亲不帮理。我出身虽比不上宣平侯府显赫,但好歹也是大皇子亲自挑选资助科考的清流人家,此事我必会向大皇子禀报,请他还我公道!” 李瑛在一旁暗捏一把汗。前几日萧濂便提醒过她,说是皇帝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地,竟将忠亲王府牵扯进了立储之争当中,因此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家人,行事都务必要小心谨慎。 可谁知道这话马上就在行事最放荡的曹文向身上应验了呢? 这事若能私了还好,可若是牵扯到大皇子,不保证他不会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指宣平候府,那么之前被萧濂死死压住的赵敏莹放钱之事恐怕也会浮出水面,被大肆做文章,到时候本就摇摇欲坠的侯府怕是连爵位都不保了。 更可怕的是,此事一个处理不好,或许还会把萧濂拖下水,后果不堪设想。 李瑛脑子飞快地转着,不能闹大、不能让大皇子插手、不能让姨母的事被发现,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秦公子,不如我们去三法司当堂对峙吧。” ------题外话------ 今天编辑跟我说,我的文没有过第二轮测试,这就意味着这本书几乎没有什么曝光的机会了,也许我的读者就永远停留在了个位数、十位数。没有读者、没有收入,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深夜emo了……如果屏幕前的你刚好看到了这段话,请给我鼓励,给我支持,给我建议,这样我才有动力继续努力地好好地写完这本书!谢谢你们! 第二十八章 默契 “喵——” 今早萧濂出门前,恰恰不知怎么的,一直缠在他脚边叫唤。萧濂有些无奈地抱起恰恰,尽量放轻声音柔声问它:“你怎么了?” 恰恰又“喵——”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似乎很是不安。 萧濂无奈笑道:“乖,去找你娘亲。” 恰恰好像通人性一般,傲慢地撇过头,好像在说:“那个懒鬼,还在睡觉呢。” 萧濂失笑,又抱在怀中爱抚了许久,一直到萧濂快误了上值的时辰了,恰恰才依依不舍离开他的怀抱。 一到三法司萧濂就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是刑部又呈上来几件近日发生的大案,一会儿是都察院要弹劾几位履职不力的官员,一会儿又是大理寺要驳回刑部判处死刑的案件…… 偏偏在处理这些杂务的时候,萧濂的眼皮还一直跳个不停。 “啧。” 朱冲忽然听到座上的王爷嘴里发出不满的声音,只见他停下手中的朱笔,皱着眉问道:“朱冲,本王的眼皮为什么一直在跳?” 朱冲内心翻了个白眼,心想,是您的眼皮在跳,我哪知道为什么?嘴上却很乖觉地回答:“这个,小时候常听我祖母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不知道王爷您是哪只眼皮在跳?” “左眼。” 听完朱冲的话,萧濂的心情反而更糟糕了,继续皱着眉低头批注。 朱冲撇撇嘴,不敢再说话。俗话说得好,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看看对面人家高巍这个聪明鬼,从头到尾屁都没放一个。 申时一刻,朱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张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一日下来,累得他眼泪水都快冒出来了。 朱冲的哈欠声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你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 “是我小肚鸡肠还是你无耻下流,三法司的大人自有决断,你不必再废话。” “断就断,谁怕谁啊?” 这光天化日的,是谁在三法司衙门口喧哗?朱冲起身出门去瞧个究竟。 谁知刚走出房门,就看到一个美若天仙、惊若翩鸿的女子领着一群乌烟瘴气的老爷们迈进了三法司的大门。 朱冲擦了擦眼睛,这不是王妃是谁? 这种拍王爷马屁的好时候,他怎能放过?朱冲一路小跑着到王妃跟前,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正要开口请安:“王……” 李瑛远远地认出那是萧濂的部下,没等朱冲喊出口,李瑛便一个眼神抛过去,示意他不要揭穿她的身份。 朱冲这个人精马上懂得了王妃的意思,看来这是微服私访啊。他收起谄媚的语调,正色道:“王……枉你们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怎敢在衙门重地高声喧哗!” 秦川一路跟曹文向吵得不可开交,读书人的气度早被曹文向气得不知所踪了,经朱冲提醒,他才正了正衣冠,朝朱冲行礼道:“大人,草民秦川,欲状告宣平候府世子曹文向。” 朱冲眼神往王妃那儿瞥了瞥,一时没看懂这演的是哪出。 “为何事状告,进衙门一五一十道来。”朱冲的身后传来萧濂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不远处。 “活阎王”名声在外,众人皆不敢造次,乖乖跟着朱冲进了衙门。 秦川并两位书友,曹文向兄妹三人,外加一个李瑛,一时把三法司的衙门挤得严严实实。 “状告者何人,报上名来。”萧濂坐在堂上,颇具威严地问道。 “启禀大人,吾乃大皇子座下学生,名叫秦川。” “本王听你说要状告宣平候府世子曹文向,所为何事?” “禀大人,吾与几位好友今日在畅音楼听戏,因痴爱戏曲,曲终后于后台与几位伶人交流曲艺,谁知这曹文向不但粗暴无礼,一脚踹倒了大门,强行闯入后台,而且还……” “还什么?” “还无耻下流,对我行那龌龊之事!”秦川一个男子,要他在公堂上说出这些话,无异于将他的自尊心踩在地上碾压。 方才在门口看到李瑛的那一刻,萧濂就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她不会找上门来却又不亮明身份。 秦川三言两语,萧濂便已勾勒出了事情的原貌,这事表面上看是秦川和曹文向的矛盾,实则是大皇子和勋贵的矛盾,再往深了看,背后还牵扯到了李府和忠亲王府的利益。 怪不得今日这眼皮直跳,原是有这一出在等着他。 萧濂心中已有主意,但面上丝毫不显,更没有因为秦川的话而有任何有失礼数的反映,他依旧十分严肃地说道:“是何龌龊之事?细细说来。” 秦川一开始不指望能在三法司讨到什么公道,若不是那位出手相助的女子建议,外加有萧濂公正不阿的名声在,他才不想跑这一趟,还不如直接去找大皇子省事。 可如今看来,这萧濂确实不一般,他不但没有任何嘲笑轻视之意,反而像在审一件稀疏平常的案件一样淡然,这让秦川对他产生了几分信任。 这几分信任让秦川下定决心,开口说道:“他不停地摸我的手,甚至摸我的脸,若不是这位姑娘及时制止,他下一步就想当众将我按在地上了……” “哎哎哎,你话不能乱说啊。”曹文向听不下去了,出口打断道:“爷什么时候把你按在地上了?” “我说的是下一步,你听不听得明白?” “那就是没干,爷没干的事你可不能乱说。” “啪——”萧濂一拍惊堂木:“本王让你说话,你再说。” 曹文向再没个正行,看到萧濂这般满脸写着“我不好惹”的人,也不敢放肆,马上乖乖闭了嘴。 萧濂问与秦川同行的两个书生秦川所说是否属实,两人皆点头如捣蒜。 他又转向曹文向,问道:“曹文向,你可认罪?” “爷不认!我告诉你们,你们别欺负爷没读过书,爷可是知道,我大凌朝只有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可没有调戏小白脸的罪名!”曹文向说完,得意地看了眼秦川。 “你说什么!谁是小白脸?” “谁跳脚谁是咯。” 秦川气得青筋暴起,就要出手泄愤,硬是被两个书生给拉住了:“别冲动,你打不过他的!” 秦川:…… 萧濂又问曹文值兄妹,曹文值道:“我兄妹二人赶到时,我大哥已与秦公子分开,我们并未亲眼见到秦公子所说之事。” 那边便只剩下她一人能问了。 萧濂于是有些不自然地朝她看去,只与她眼神对视了一瞬便又收回了目光。 “咳咳……这位姑娘,你来说。” “回禀大人,小女当时就在戏院后台,确实亲眼看到了曹世子对秦公子动手动脚。”李瑛等萧濂问她话等许久了。 曹文向闻言正要骂李瑛胳膊肘往外拐,忽然发现自己跟她好像压根就不算是一家人,而且人家夫君正在高台上坐着呢,赶紧压下火气,不满地噘着嘴。 “但是,小女以为,此事另有蹊跷。” “哎,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吧。”曹文向被李瑛搞得心情一上一下的,出声埋怨道。 “小女见到曹世子时,发现他眼神浑浊,瞳孔似乎有些涣散,意识不清,像是醉酒,但更像是……中毒。” “什么?!”众人皆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声。 “肃静。”萧濂不得不又拍下惊堂木。 “这也只是小女的猜测。大人不妨问问曹世子,他原本酒量如何?” 没等萧濂问话,曹文向就一拍大腿道:“我说呢!平日在畅音楼,爷喝的都是玉泉酒,爷酒量深不见底,喝个八两一斤的完全不在话下,可今日才喝了两壶,半斤的酒,爷怎么就醉成那样?” “谁!谁给爷下的毒,他居心何在!”曹文向气得暴跳如雷。 “曹文向,你别以为一句有人下毒你就可以逃脱罪名了。”秦川在旁冷声道。 “嘿,你还别不信爷。爷平日里与人喝酒,那些人身边陪着个小倌儿,又摸又亲的,爷见怪不怪,可爷就是提不起兴趣,你懂吗?说实话爷现在想起方才的事,爷自己心里也直犯恶心。” “曹文向,我跟你拼了!”两个书生一个不留神,秦川就佝着身子,用头直直地朝曹文向冲了过来。 曹文向一个不防备,被秦川冲得直往后退,等他反应过来时,他连忙用手抵住秦川的肩膀,让他不能再使力。 可秦川已气得完全丧失了理智,见曹文向双手抵在他头两旁,他直接张开嘴巴,狠狠地朝曹文向的手咬了下去。 “啊!!!”曹文向发出惨叫,只见他的手上很快渗出了血迹,“你给老子放开!你他娘的属狗的啊!” 任凭曹文向如何挣扎叫唤,秦川就是死都不松开,最后还是朱冲和高巍一人一边,费了好大劲才将两人分开的。 秦川的嘴上沾满了血迹,看着怪瘆人的。曹文向也好不到哪去,疼得哭爹喊娘。 萧濂不禁扶额,这都摊上什么事儿啊? 这场闹剧好不容易谢了幕,萧濂勒令将两人隔得远远的,一个站在最里端,一个站在最外端,虎着脸警告道:“再有大闹公堂的,一人杖责三十大板!” 两人互相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没再出声。 萧濂又转向李瑛,他早已收起唬人的表情,换上一副春风和煦的笑脸,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位姑娘,你说有人下毒,可仅凭曹世子一人之言,该如何判定呢?” 李瑛眉毛一挑,颇有信心地答道:“这个我早有考虑。其一,把畅音楼的老板叫来,曹世子是那里的常客,他酒量到底如何,老板或许有印象。 其二,将畅音楼负责端酒送菜的丫鬟小厮一一排查一遍,直到找出那个最可疑的下毒之人为止。” “万一那下毒之人担心东窗事发,畏罪潜逃了,又该当如何?” 李瑛得意一笑,道:“这个我也早有考虑,在我们来三法司之前,我跟老板说,此事事关重大,要他将畅音楼死死封住,一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萧濂不再发问,他看向她的眼神,只差直接问出那句话: “夫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题外话------ 糟糕,又被是夫人迷倒的一天~ 第二十九章 真凶 一行人去而复返,再次回到畅音楼的时候,那老板正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看到李瑛领着众人回来,面色一喜,忙迎上前去:“哎哟姑娘,您可总算是来了!您要是再晚点儿,小的可不敢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了。” 李瑛低声道:“你瞧瞧,王爷他亲自来了,我没骗你吧。” “哪里哪里,小的哪敢怀疑姑娘?”老板点头哈腰,忙不迭恭维。 李瑛学着萧濂说话的样子,挺了挺脊背,沉声道:“人可都在里面?” “在在在,小的这就领您进去。” 只见半个时辰前还人头攒动的畅音楼内,此时已是人去楼空,徒留满地狼藉。 空荡荡的戏台下,正站着畅音楼的几十个小厮丫鬟,皆是一脸的忐忑不安,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老板下令他们站在此处哪儿也不许去,一句话也没有,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李瑛看了一眼躁动不安的人群,不慌不忙地当着众人问道:“老板,我且问你,平日里曹世子来你们戏院听戏,酒量如何?” “这……”老板回忆了一番道:“曹世子平日里都是与三两好友同来,按照我这里五两一壶的玉泉酒算,大约每次都能喝个六七壶的样子,不过曹世子个人的酒量如何,这小的就不好说了。” 李瑛问:“那是否可以问一问常与世子交往的那些人呢?”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狼狈为奸,包庇此人?”秦川第一个不答应。 秦川不答应也就算了,曹文向本人也有意见:“都不许去!娘的说起那帮龟孙子爷心里就有气,爷风光的时候一个个笑脸相迎,如今爷不过是一时手里没了银子,好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什么狗屁朋友,爷算是看清楚了,一群不讲义气的小人罢了!” 李瑛与萧濂对视一眼,得,那这条路算是彻底走不通了。 萧濂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正交头接耳的小厮丫鬟们,若真有下毒之人,想在这么多人中揪出那只“耗子”,不用点方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老板,这些人可有造花名册?” “有,您看。”老板早有准备,将花名册递来,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某某人,某年某月入畅音楼,是负责打扫还是端茶送水,一笔一划记录地十分详尽。 萧濂看着这份花名册,微微皱眉。 “有没有这一两月新进的人?” “有,喏,就是那两个。”老板指着不远处站着的一男一女。 萧濂对着名单,发现这两人是夫妻,八月入的畅音楼,丈夫负责园里一些修修补补的苦力活,妻子则是负责给客人上酒菜的。 “把他们叫过来问话。” “是。” “你二人籍贯永嘉,为何到京城来?” 那夫妻见到这阵仗,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大人饶命!小……小的绝对是良民,小的家中原本有半亩薄田,可以混口饭吃,可因连日大雨,那点薄田也被淹了。我们二人实在是穷得叮当响,便想着不如到京城来闯一闯。” 穷,那犯罪的动机就有了。 “他二人所住何处?” “回大人,就在那里,最南面那间。”老板指着远处的一间矮房子道 “去搜。” “大人,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夫妻二人一直勤勤恳恳,绝对没有做任何触犯王法之事啊!”那汉子急得直跺脚。 “空口无凭,有没有作恶,自有证据证明。” 不久,高巍左手捧着一个小瓷瓶,右边捧着两锭金子回来了。 “大人,在他二人房中搜出这两样可疑之物。” 萧濂打开瓶盖,倒出粉末在手中闻了闻,道:“是迷魂散,能让人产生幻觉。” 话音未落,曹文向一脚踹向那汉子,骂道:“就是你害的老子!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然给老子下毒!” 那汉子被一脚踹飞,他的妻子连忙去扶他,见汉子痛得说不出话,心疼地嚎啕大哭:“老天在上,如果真是我们干的,就叫我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曹文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种话谁不会说?” 萧濂一个眼刀子飞过去,示意曹文向不要添乱,等汉子稍有好转,他问道:“说说,这东西怎么来的?” 那汉子一个劲儿地跪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答:“小人不知,小人真的不知!小人从未见过什么迷魂散,更没见过那两锭金子!若金子是我们的,我们早回老家安享晚年了,大人明鉴啊……” “要不是我下令你们一个都不准出去,你们说不准已经逃了,吃里扒外的东西!”老板在旁骂道。 那二人百口莫辩,只得抱头痛哭。 萧濂与高巍耳语几句,随后道:“将这二人同证物一起押回三法司。老板,烦请您一起到三法司做个证人。” 那老板面露犹豫,萧濂道:“若是这案子不了结,恐怕畅音楼还不能如常营业。” “成,听大人的。” “其余人等,先行回去吧,我三法司可站不下那么多人。”萧濂发了话,秦川的那两位书友以及曹文值兄妹被客客气气地请走了,剩下李瑛和萧濂大眼瞪小眼。 萧濂微微偏偏头,好像在说:“你也回去。” 李瑛假装没看到,故意抬头看了看天,意思是:“我不。” 萧濂手握成拳抵嘴“咳咳”了两声,暗示她:“听话。” 李瑛将头转了过去,再次表示拒绝。 萧濂无法,只得带着六人至三法司继续审理。 这一来一回的,太阳已落山了。李瑛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中,揉了揉空瘪瘪的肚子,想着今日本可以跟娴儿吃上一只“味鲜楼”的叫花鸡的,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肚子似是在抗议般发出“咕——”的一声。 只希望这案子能快些审完,给秦川一个交代。李瑛正想着,马车的帘子被一直大手掀开,露出萧濂的那张如雕塑般俊美的侧脸。 “饿了?” 这是隔着马车被他听到了么……真是丢人,李瑛暗暗脸红,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叫你回,你偏不听话。想吃什么?” “嗯?”李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吃味鲜楼的叫花鸡。” 萧濂嘴角勾了勾,说了句“等着”,便不见了人影。 等马车快到三法司了,李瑛才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她而来。她走下马车,看到萧濂手中提着整整两大个食盒。 “你买了这么多?” “去后院吃,悄悄的,别让人看见,否则他们该嘴馋了。” 李瑛乖乖的“喔”了一声,跟做贼似的越过公堂的门朝后院走去。 萧濂轻呼一口气,总算将人给哄走了。 接下来,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天色昏暗,三法司衙门内已点亮了烛火,高台上坐着萧濂,两旁是朱冲、高巍二人。台下是畅音楼的老板殷氏,徐氏夫妻,以及秦川和曹文向。 “快点儿吧,赶紧证明爷是清白的,爷肚子空空,快饿死了!” “啪!”萧濂又使出了惊堂木,他整一个月用的次数都没有这一日多,“肃静。” 曹文向不耐烦地双手插在胸前,边抖着腿。秦川见他这幅二流子的样子,一脸的鄙夷。 “徐氏夫妇,你二人收人钱财,在曹文向酒中下迷魂散,致其产生幻觉,与秦川发生冲突,你们可认罪?”朱冲厉声问道。 那徐氏夫妇面如死灰,一直喃喃重复道:“我们没做过,没做过……” “本王相信你们。”萧濂忽然开口道:“真正的下毒者,另有其人。” 徐氏夫妇闻言,眼中一下子迸发出了光彩:“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 与此同时,一旁的殷氏眼中则闪过一道寒光,露出戒备的神态。 “不必恐慌,本王在定罪之前,一定会给你申辩的机会。”萧濂降头转向殷氏,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 殷氏明知故问道:“不知王爷何意?” “殷氏,方才本王在翻查花名册时,发现那册子纸张尚新,上头的笔迹都很新,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王爷误会,那是小人为防止书页泛黄,连夜用笔誊抄的。” “哦?知道今日本王要来查案,所以昨夜连夜赶出来的?” “就是,怎会这么巧……”殷氏还在死鸭子嘴硬。 “那你再说说,这双靴子上的粉末又是怎么回事?”萧濂示意朱冲拿起那只在殷氏房中搜出的靴子,鞋面上落着几点白色的斑点,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本王比对过了,这就是迷魂散。殷氏,你能解释一下,为何迷魂散会撒在你的靴子上吗?” 殷氏眼一眯,道:“你们搜查我?” 萧濂把弄着手中的两锭金子,道:“这么容易就叫我查出了可疑之人,还将证物明晃晃地放在他二人房中的砖缝里,殷老板,你这是生怕我看不到啊。” 那殷氏一时面色变幻,又想争辩,又不知该从何辩起,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 “准确地说,本王在你殷勤地递上花名册时就怀疑你了。戏园里鱼龙混杂,有些干了三两天便走人了,你倒好,不仅特意造了花名册,还在本王一开口要时就等不及地呈上来。殷老板,你这不是画蛇添足么?” 殷氏抿唇不语,他没想到萧濂竟如此心细如发。 “殷氏,德庆三年生于石鞍县,本王没记错的话,那是华国公之妻的老家。” “废话少说!”殷氏大喝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靴中抽出一把短刃,将离他最近的秦川掳为人质。 萧濂、朱冲与高巍三人冲下高台,将那对无辜的夫妻护在身后,曹文向站离殷氏一丈远处,一时进退两难。 萧濂沉下脸道:“放开他,本王给你一条生路。” “生路?老子自己搏!开门,被老子备马,否则老子一刀割破他的喉咙!” 秦川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紧紧闭着眼,一动也不敢动弹,生怕那刀锋划到他的皮肉。 “本王给你备马,你就放人?” “待老子安全出了京城,自会放人。” “好,本王答应你。高巍,去牵马来。” 高巍犹豫了:“王爷,这……” “本王叫你去你就去!” “是!” 高巍双手高举,示意自己不会对殷氏不利,他经过殷氏与秦川,朝门口走去。 就在殷氏偏过头想看看高巍到底是不是真的去开门牵马的那一瞬间,萧濂大喝:“曹文向!!!” 电光火石之间,曹文向从一丈开外原地起跳,使出一招飞踢,将殷氏狠狠踹倒在地上。 高巍和朱冲前后夹击,将殷氏制服在地上。 “萧濂,你个龟孙!”殷氏在地上不断挣扎,嘴里咒骂道。 “成王败寇,殷氏,你还太嫩了。” 另一边被曹文向救下的秦川腿一软,跌进了椅子里,他大口喘着气,方才曹文向朝殷氏踢过来,殷氏那把冰冷的短刃嵌入他皮肤的时候,他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好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曹文向,你差点害死我!”秦川缓过气,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子拼了命救你,你还反过头来骂老子?” “砰砰砰”,秦川正要反驳,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萧濂,里面发生什么事了?”紧锁的大门外传来李瑛焦急的叫唤声。天知道,她正津津有味地享用着味鲜楼的美食,吃到一半忽然听到公堂那边传来打斗和呼喊声,她顿感不妙,立刻放下手中的鸡腿朝公堂方向奔来。 “无事,你不要进来。”萧濂在门内答道。 萧濂这样说,李瑛更不放心,可她又不敢贸然行动,她只能站在门外,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待朱冲和高巍将殷氏完全制服了,萧濂才示意曹文向将门打开。殷氏危险,需看押在牢中好好审问一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地上歇斯底里的殷氏身上,并未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个人,唯独殷氏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身影。 哼,此女要求自己将戏院围住的时候,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忠亲王妃的丫鬟,可他分明看出来了,她就是忠亲王妃本人。这对夫妇将他害得好惨! 殷氏露出阴毒的表情,就在朱冲和高巍两人拖着他越过门槛时,原本毫无反抗之意的殷氏忽然发了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朝李瑛所站的位置冲过去! 李瑛眼看着那状如疯狗的戏院老板朝她直直地冲来,她的脚却像被绑上了巨石,一时无法动弹。 “瑛瑛——”萧濂在殷氏背后大声呼喊她的名字,随即“咻”地一声,一柄长剑从背后刺穿了殷氏的心脏。 李瑛惊恐地看着殷氏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直直倒下,手还朝她的方向举着,眼神中满是不甘。 渐渐地,他胸前不断流出的鲜血在地上染起一片殷红…… ------题外话------ 这一章真的太难写了,写到头秃~请小可爱们多多评论呀! 第三十章 升温 “瑛瑛,你还好么?!”萧濂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李瑛面前,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慌张。他用身体挡住了李瑛的目光,不让她看到殷氏瘆人的尸体。 萧濂的声音将李瑛从巨大的恐惧中拉了出来,她有些呆呆地看着一脸担忧的萧濂,沉默了一瞬,然后“哇——”地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 萧濂手足无措地看着泪珠不断地从李瑛的眼中掉落,心疼地不得了。 “瑛瑛,别怕,没事了。” “他死了,不是你的错。” “别哭了,我在。” 李瑛“哇呜——”一声,扑进萧濂怀里,哭得更加肝肠寸断。 不知怎的,萧濂在这种时候却想起了早晨出门前恰恰的模样,跟怀里的人儿有几分相似。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像在顺恰恰的毛似的,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一旁的朱冲和高巍简直没眼看,干净利落地处理掉了殷氏的尸体。徐氏夫妻吓得躲在公堂里不敢出来,剩下秦川一脸懵,转头朝曹文向问道:“不对啊,这个女子,她怎么跟王爷……” “你是傻还是蠢,这都没看出来?什么女子女子的,那是王妃。” 秦川惊讶地瞪大眼睛,王妃?她她她,她为何要插手自己跟曹文向的事? “你们一伙人里应外合,联手给我演戏?” 曹文向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我倒是想跟这位王妃攀上点亲戚关系,可惜,我跟她实打实的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秦川想了想也是,要真是演戏,方才王妃都差点被人给咔嚓了。 两人在后面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半天,那边厢李瑛终于在萧濂的安抚下冷静了一些,萧濂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她说了清楚。 李瑛抽了抽鼻子,道:“抱歉……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的事,你今日做的很好,我对夫人刮目相看。”萧濂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方才说让我不要进去,我就想着听你的话,在外边等,谁知道他会……会突然发疯。” “怪我没有说提前告诉你。本以为那两盒美食能让你忘乎所以了,谁知我们动静太大,还是把你给惊动了。” “这么说,你早知道会出事?” “也不是,以防万一罢了。因为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武功,现在看来,谨慎一些还是对的。” “谢谢你。”李瑛说着,钻进他怀里蹭了蹭脑袋。 萧濂哑然失笑,说她像恰恰,她还真的跟恰恰一副德行了。 两人总算腻歪完了,萧濂牵着李瑛回到公堂,先是对徐氏夫妇道:“今日辛苦二位,你们受苦了。” “王爷言重,是您替我们洗清了冤屈,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那个……”曹文向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朝徐氏说道:“踹你那一脚,是我冲动了,抱歉。” “大人言重,小的皮糙肉厚,无妨,无妨。” 萧濂将案牍上的两锭金子递给徐氏夫妻,两人惊得连连后退:“大人,这如何使得?小的万万不敢收。” 李瑛柔声劝道:“拿着吧,反正也是那殷氏的钱财,他差点害你二人锒铛入狱,这两锭金子就当是赔罪了。” 徐氏犹豫着,李瑛直接强行将金子塞进了他手里:“拿着,可以回老家好好过日子了!” 徐氏二人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金子,临走前还对着萧濂夫妇不停地道谢。 “希望他们回到老家能过得好。”李瑛看着徐氏夫妇的背影,喃喃道。 “会的。”萧濂说道。 “王爷,我可以走了吗?”一边的曹文向早已等得十分不耐烦了,他急着回家喝酒吃肉。 “你的事还没完,走什么?”萧濂睨了一眼曹文向,道。 “还没完?这不都凶手都死了么?”曹文向满脸不解。 “一码归一码,殷氏下毒是一回事,你调戏秦公子,那又是另一回事。” “什么?爷刚才还救了这小子的命,你还想咋地?!”曹文向表示强烈的不满。 秦川习惯性地想反驳曹文向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他说的也对,将功抵过,他曹文向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救药的十恶不赦之徒。 “本王还没说要怎么罚你呢,你先别急。” “你要怎么罚?爷丑话说在前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要你命干嘛?也不嫌晦气。”秦川皱眉道。 “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曹文向站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秦川想了半天,末了来了句:“要不还是算了。” “好兄弟!”曹文向朝他抱拳示意,拍拍屁股就要抬脚走人。 “慢着。”萧濂叫住了曹文向。 “我说王爷,姓秦的都说算了,您还想怎么样?” “今日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我今日说了那么多话,您说的哪句?” “你说大凌朝只有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却没有调戏小白脸之罪名。” “这句话怎么了?” “你可别忘了,这里是三法司,有权制定修改我大凌的律法条文,也有权对现有的律法进行解释。” “什么意思?” “虽然目前我朝的律法仅规定了对猥亵妇女行为的惩罚,但本王以为,猥亵男子当参照此条判罪。 但念在你并非出于本意,又将功抵过,获得了秦公子的宽恕,现本王罚你抄写《女诫》一百遍,未抄完前,不得出门。 曹文向,你可有异议?” 李瑛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川忙不迭赞同道:“王爷判得好,在下深表同意!” 让曹文向抄《女诫》,简直是杀人诛心,是对他身为一名男子的极致侮辱。不行,他绝不能答应! “我不服!” “你不服可以。”萧濂早有话在等着他:“今日之事,我会原原本本告知侯爷,并将三法司判决你抄写《女诫》但你不服一事上报圣上,由他裁定。” “什么?!”威胁,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屁大点事上报皇帝,这该死的萧濂,仗着自己是皇帝侄子了不起啊? 曹文向气得脸涨得通红,一旁的秦川看得别提有多痛快了。 曹文向思量来思量去,最后妥协道:“行,我抄。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事谁要是敢传出去,我跟谁没完!” 说完提脚就走,这破地方,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秦川也欲离开,却被萧濂挽留了下来:“秦公子留步,本王还有要事要与您相商。” “王爷有何要事?”秦川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秦公子是聪明人,相信你也看得出,今日这种种,是有人在背后下一盘大棋。” 秦川虽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穷秀才,但人也不傻,这又是投毒又是陷害的,背后的弯弯绕绕,他确实猜到了几分。 秦川冷嘲道:“在下不过是大皇子资助的一名穷学生,竟也值得某些人处心积虑。” “今日要不是我家夫人恰好在场,恐怕这件事会被拿来大做文章。”萧濂看向李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李瑛有些难为情地躲开了他的目光:“秦公子,抱歉,今日事发突然,我不得不隐瞒身份。” “无妨,王妃仗义执言,做事不偏不倚,在下十分感激。” “还望秦公子回去之后,勿将今日之事禀报大皇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李瑛福了福身子。 秦川思考了一会儿,点头答应道:“在下答应王妃了。朝堂斗争这趟浑水,在下还蹚不起。” 当三法司公堂的灯终于熄灭时,李瑛感到一阵虚脱,萧濂从后扶住了她,道:“走,我们回府去。” “嗯。”萧濂一路牵着李瑛的手,乘马车回到了王府。 戌时将过,李瑛才想起萧濂至今滴水未进:“糟糕,我把你给我的食盒落在三法司了。” “无妨,办起差事饱一顿饥一顿也是常有的事,我早就习惯了。” “那怎么行?长此以往会落下病根的。” 又来了,每当李瑛露出这幅“管家婆”的架子,萧濂内心就会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李瑛一怔,在他怀里小声抱怨道:“你干嘛呀……说正经事呢。” 萧濂笑道:“那请问我的好夫人,你准备给我做什么吃呢?” 这就尴尬了,李瑛原本的意思是叫厨子做些清粥小菜的给他填填肚子,怎么变成要她下厨了? “我……我不会下厨。” 见李瑛心虚的样子,萧濂乐得哈哈大笑,笑得李瑛更加不好意思了:“你笑什么呀……” “我开玩笑的。”萧濂揉搓着李瑛的手:“哪能真的让夫人这双纤纤玉手下庖厨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瑛暗暗决定要学会下厨这项技能。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曲折,待到二人终于躺在那张挂着大红帷幔的喜床上时,异口同声地深深吐了一口气。 “睡吧。” “嗯。” 烛火熄灭,李瑛很快睡着了。 明明已经黑暗的房间,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簇火苗。李瑛被一阵风吹醒,看到房中的烛火随风摇曳,在墙上投射出影影绰绰的影子。 李瑛有些害怕,她看了一眼身边,萧濂并不在,他去哪儿了? 她起身披上衣服,想看看到底是何处漏了风,可四处的窗户都紧闭着,只有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是萧濂出去的时候忘记关进房门了吗?李瑛伸出手,试图将房门掩牢,可就在她手触碰到房门的那一刻,突然一阵妖风吹来,房门被猛地吹开了,吹得她一时张不开眼。 等到那古怪的妖风终于停了,李瑛挣扎着张开了双眼。 “啊!!!” 等到看清眼前的景象,李瑛的尖叫声划破长空。只见那房门外,赫然躺着殷氏!他的眼中、口中,还有被剑刺穿的腹中都在不停地流出粘稠的鲜血,那鲜血逐渐蔓延,形成一副诡异至极的画面。 更可怕的是,血泊中的殷氏竟还没有完全死!他像是一具傀儡,一点一点机械地朝李瑛的方向挪动,口中不停地念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李瑛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害怕极了,不停的后退、后退,可那殷氏仍拖着身子在向她靠近。 就在殷氏的血手要抓住她的脚腕时,李瑛用尽浑身力气发出绝望的呼喊:“萧濂,救我!” “瑛瑛,瑛瑛,你醒醒!”萧濂睡到一半,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逐渐急促,他起身点灯察看,发现她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双眼紧闭,头在不停地转动,显是梦魇了。 萧濂轻声叫唤她的名字,没有用。他又试图用手拍拍她的脸,将她唤醒,可还是没有用。听她的呼吸愈发不顺,且手脚在不停挣扎,萧濂焦急万分,正欲强行将她唤醒时,李瑛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尖叫声,同时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萧濂,一把抱住了他:“夫君,快救我!” 萧濂将浑身湿漉漉的她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慰:“没事了瑛瑛,你梦魇了。” 好一会儿李瑛才从噩梦中走出来,她呜咽着向萧濂描述了梦中可怕的情景,萧濂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她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 “瑛瑛,都怪我。”萧濂抱着她,满是歉意地说道:“是我大意了,我见过太多的死人,所以觉得理所当然,我忘了你还是个小女孩,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是我太没用了……” “怎么会,我只求我的瑛瑛这辈子都不要在见到任何血腥。” “嗯……”李瑛闷声应道,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感谢萧濂在她身边。 “还睡得着吗?”萧濂温柔地问道。 李瑛摇摇头,她生怕一闭上眼睛又做噩梦。 “不怕,我陪你一起睡。” 李瑛想,我们不是一直一起睡的么?直到萧濂伸出一直胳膊,示意她躺上来,她才明白他口中的“一起睡”是什么意思。 “这样会不会压到你呀……” “不会。”萧濂斩钉截铁地说:“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有几斤重?” “那……好吧。”李瑛于是从大床的角落里移到了萧濂的身边,将头枕在了他的臂弯里。 不得不说,他的臂膀好像比枕头还更舒服一点。李瑛蹭来蹭去,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态,很快就再次进入了梦乡。 这次,她没有再做噩梦,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而某人则因为发麻的手臂和不太受控制的某处,一夜未能好眠…… 第三十一章 阿弟 夜已深,当人们都沉浸在美好的梦乡中时,京城某处老宅内却有几个人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这么说来,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殷佩那个废物点心被萧濂带去了三法司?”座上之人抚摸着怀里那只刚捡来的流浪猫,嘴巴一张一合,如毒蛇吐信般让人遍体生寒。 “主子,萧濂诡计多端,只说是请殷老板去作证,谁知……好在殷佩已死,萧濂他查不到什么。” “呵。”座上之人冷笑一声,地上跪着的人立马噤了声。 “说了多少遍,面对萧濂不可大意,不可大意,你们倒好,将本王的话当做耳边风。” “主子,奴才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去给本王好好查一查,为什么萧濂会杀了殷佩,这不是他的作风。” “奴才遵命!” 座上之人站起身,打开其中一间房门,将手中的猫丢了进去。 门一开一关的瞬间,里面传来铺天盖地的狗吠声、猫叫声,还有一股扑鼻的恶臭。 “今晚,你们几人便在此过夜。” “主子……” “怎么,难道你想进去?” “奴才不敢,奴才领罚!” 那人扬长而去,留下几人跪在那扇满是划痕的门外。 整整一夜,他们不敢张开眼,生怕从门缝中看到什么瘆人的场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从那条门缝中飘出来的血腥味、腐烂味恶心地作呕。 他们再也不敢将差事搞砸了。 * 自萧濂开始教李瑄习武已有一月有余,只要一有空萧濂便会上门对李瑄进行指导。 但随着教学的不断深入,李府狭小的院子已经不能满足个子蹿得越来越高的李瑄了。 这日,当李瑄不知道第几次因为踢到水缸而痛得原地打转后,李瑄抗议道:“姐夫,我要求换个场地!” 萧濂眉毛一挑:“你想去哪儿?” 李瑄眼珠子一转,谄媚地对萧濂说:“去你的王府呗,你那地方那么大。” “不行。”萧濂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你真小气!” “你姐姐嫌王府丑,正在翻修,空地上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别说是教你习武,我自己练拳的地方都快腾不出了。再说,你这毛手毛脚的,在我府里练习万一不小心伤到你姐姐怎么办?” 李瑄很快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姐夫说的对,那就没有别的地方了吗?” 萧濂想了想,道:“去练兵场吧。” 李瑄一听“练兵场”三个字,脑子里就出现了庞大的兵器库、训练有素的军队,还有成群的战马,他眼里直冒精光,忙不迭地答应道:“去,就去练兵场,就去练兵场!” 就这样,萧濂每隔七日便带李瑄到练兵场习武。 王府在李瑛的打点下渐渐有了生气。池中成群的鲤鱼自在地游着,凌乱的树木被修剪地整整齐齐,花圃里栽种了月季、兰花、牡丹,争奇斗艳,叫人目不暇接。 说起这花圃,萧濂还特意对花匠再三叮嘱,务必确保那堆花籽中没有混入天竺葵的花籽,否则拿他是问。 这一日,趁着萧濂休沐,李瑛拉着他当苦力。 “总算把王府装扮地有点样子了,你瞧瞧,好看吗?” “好看。” 李瑛不满地睨了萧濂一眼:“敷衍。” “没有,真的好看。” “可我总觉得还缺点儿什么……对了,我们还要给恰恰打造一个猫舍!” “夫人说得对。” “不如就今日吧,我瞧今日的天气就很不错!” “今日不行……” 李瑛蹙着眉头问:“为何不行?” “你忘了,今日是我带阿弟去练兵场习武的日子。” “哎呀,我给忘了……”李瑛原本兴致高涨,想与萧濂一起亲手给恰恰做个新窝,谁知萧濂却没空,她顿觉没劲。 “大好风光,可惜无人相陪……咦,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练兵场吧?”李瑛突发奇想道。 “不行。”萧濂一口回绝。 “为何不行?” “练兵场漫天黄沙,里头都是一群糙汉,你一个弱女子去作甚?不行。” “哎呀,女子不能去,那男子总能去了吧。” 萧濂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李瑛随手将头发全都挽了起来,对萧濂眨眨眼道:“你瞧我像不像你的贴身俊俏小厮?” 萧濂哪是轻易受美色诱惑之人,他再次坚定地摇头:“不可。” “哎呀……夫君,人家想去嘛……” “咳咳咳……”萧濂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此人为达目的简直不得手段!身为三法司长官,他决不允许这样的风气蔓延。 “说了不可就是不可。” “夫君……”李瑛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萧濂,嘴上说说也就算了,她竟然……还动起了手! 萧濂眼看着李瑛那双瓷白的双手一点点攀上了他的衣襟,她的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他能感受到她轻柔的呼吸。 萧濂浑身僵硬:“你……你做什么……” “夫君,答应我,我就亲你一下。” 萧濂的脑袋“哄”一下炸开了。 一直到练兵场萧濂都没想清楚,自己怎么就被面前这个“俊俏小厮”给骗了。 说好的亲一下,萧濂想着怎么也得是唇齿相依、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那种。 结果呢?跟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他的下巴上!下巴!有人会亲这里吗?! 而且,更可恶的是,他还没来及感受到她嘴唇的柔软,那感觉就已烟消云散了…… 萧濂想起朱冲曾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现在想想,朱冲诚不欺我也。 然悔也没用,人都已经带到练兵场了,还能赶回去不成?罢了,自己费点心,看紧一点罢。 待一行三人来到李瑄一直习武的场地,却发现那里被人占了。 “姐夫,他们是谁啊?”李瑄一脸不高兴地问道。 萧濂远远看去,都是一群与李瑄年龄相仿的勋贵子弟。 “无妨,练兵场那么大,我们换个地方便是。” “凭什么要我们走?”李瑄不服气地甩开了萧濂的手。 李瑄的声音有点高,那群勋贵子弟似乎听到了李瑄的话,他们停下手头的动作,似乎在小声议论他是谁,待有人说出李瑄的身份时,那群勋贵子弟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声。 “他就是那个李府的傻小子?” “要不是靠他那攀龙附凤的姐姐,他连这练兵场的门都摸不到呢,还有脸跟我们抢场地。” “就他那副窝囊样子也习武?我大凌岂不是完蛋了。” 说完,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更高的哄笑声。 李瑄一双手紧紧握成拳,他忍无可忍,就要上前去与他们理论。 “你要是敢去,以后都别想再来。”李瑛低着头,扯着李瑄的袖子咬牙切齿地小声警告道。 李瑄僵持在原地,李瑛又低声劝道:“不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走。” 无法,李瑄只好不甘心地转身欲走,却被萧濂叫住了。 “慢着。” 李瑛讶异地抬头看他,这人作甚,他该不会要把事情闹大吧? “萧濂,你该不会要和一群孩子计较吧?” 萧濂冷着脸道:“孩子?本王这辈子还没见过嘴巴比茅坑还臭的孩子,瑄儿,跟我来!” 李瑛跟在两人身后怎么劝都没用,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只好闭了嘴乖乖跟上去。 见素有“活阎王”之称的萧濂黑着一张脸带着李瑄朝他们大步而来,那群勋贵子弟难免有些心虚,但想着他们的爹好歹也是皇亲国戚,萧濂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众人又有了底气。 萧濂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方才隔得远没觉着,这会儿当“活阎王”就站在他们面前时,一群人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你……你想做甚?”领头的镇国公府三公子张显强忍着害怕开口问道。 “方才是谁说,他的姐姐攀龙附凤?”萧濂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中满是肃杀之气。 张显身边站着的辅国公四公子曹畅虽然害怕,可还是站了出来:“我说的,怎……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曹畅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濂一个扫腿,当着众人的面“哐当”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曹畅的嘴里满是沙土,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口齿不清地哭诉道:“好你个忠亲王,我要回家告诉我父亲,你等着!” 萧濂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冷冷道:“去告啊,本王在府上恭候。” 张显出声阻止道:“忠亲王,论辈分你是我们的长辈,长辈这样欺负小辈,你不害臊么?!” 萧濂差点被气笑了:“长辈?那你们家人有教过你们不可妄议长辈吗?” “我们没有……”张显试图否认。 “笑话!李瑄的阿姐既已嫁入王府,那便是我的夫人,是忠亲王妃,你们怎敢如此非议?!” 张显气势不足地沉默了下去。 “你们向我阿姐道歉!”说李瑄傻可以,说他窝囊可以,但是就是不能说他的阿姐! “李瑄,你以为自己是哪根葱?” “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儿子,也敢跟我们叫嚣?” “没有忠亲王护着,你算个屁!” 对着萧濂他们不敢放肆,但对着李瑄,他们肆无忌惮。 萧濂转过头朝李瑄一个眼神示意,意思是“要不要我来替你收拾这群废物”。 李瑄摇摇头,他要凭自己的实力让他们心服口服。 “曹畅是吧,来,我们单挑。你若是输了,就得给我阿姐道歉。” “来就来,谁怕谁啊!”曹畅早已被人扶了起来,他们这群勋贵子弟从小都有最好的师傅教他们练武,而李瑄这种乡下进京的穷小子,不过才习了几日武,就敢跟他们叫板,简直是不自量力。 人群围成了一个圈,萧濂站在圈外,一点也不担心地看着圆圈中心的李瑄。 有一句话他一直没说,李瑄,他可能真的是个武学奇才。没说,是因为说出来怕他骄傲。 所以当李瑛忧心忡忡地踮着脚尖看向人群中的阿弟时,萧濂十分淡定地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不出萧濂所料,才过了没几招,那曹畅就显而易见地落入下风了,因为他根本就打不到李瑄,李瑄太快了。 人群里传来细碎的讨论声:“不是说他才学了没几个月吗,唬人的吧?” “会不会是曹畅这小子太弱了?” “我要是曹畅,被这么个乡巴佬打输了,今后可没脸再出门见人了。” 李瑛听得无语,心想这群不省心的臭小孩,原来内部还有众多势力呢? 这些并不算小声的议论一字不差地飘进了曹畅的耳朵里,他原本应付像只猴子似的李瑄就很吃力了,这分心的一瞬间,李瑄的拳头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狠狠地朝他挥过来,等到曹畅回过神来要躲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啊!”伴随着曹畅的一声闷哼,他应声倒地。 “曹畅,你输了,道歉。”李瑄无不得意地说。 曹畅的鼻子里流出了鼻血,他自觉丢脸,狼狈地坐在地上,捂着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道:“对不起。” “大声点,我阿姐她听不见!” 曹畅心想这人怕不是有病,谁知道他阿姐在什么地方。 可愿赌服输,他不得不对着天空大喊一句:“李瑄,我对不起你阿姐!” 李瑄十分满意,这是他除了萧濂之外,第一次与别的人对战。萧濂太强大了,他根本战胜不了他,以至于李瑄一直以为自己毫无进步,可今日他明显感觉到,与曹畅对战的时候丝毫不吃力,甚至可以说是应付自如。 看来姐夫对他的训练有成果了。 李瑄勾勾手指:“还有谁不服?”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列。最后还是张显为了不太丢勋贵子弟的面子,顶着压力接受了李瑄的挑战。 第二场对战开始。 有了之前曹畅败仗的经验,张显知道李瑄不好对付,他十分谨慎,不让狡猾的李瑄有可趁之机。 两人的对峙足足过了两刻钟,张显很是沉得住气,相比之下李瑄的耐心逐渐耗尽。 见时候差不多了,张显故意让李瑄有近身的机会,李瑄果然使出了一招锁喉顶膝,谁知张显早有防备,他躲开了锁喉,又瞄准李瑄招中的漏洞,对着李瑄一记肘击,李瑄被打得连连后退。 场外的李瑛一声惊呼,她拉着萧濂的手臂焦急道:“阿弟他会受伤的!” 萧濂皱眉,道:“先不要着急,再看看。” 他忘了说,阿弟虽是个武学奇才,可这心性还是个孩子啊。与年长他几岁的张显相比,确实嫩了些。 可李瑛哪里还沉得住气?她用力拨开人群往最里面挤,只见李瑄正因刚才那个失误恼恨不已,他的实战经验不足,很容易急躁,张显似乎是吃透了他这个缺点,在接下来的对战中不断地消耗他的耐心。 很快,李瑄频频出现失误。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输了,李瑄不想再拖延下去,他要速战速决。就在张显对他使出了一招勾拳尚未调整到防守状态的一瞬间,李瑄卯足力气使出一记高鞭腿,狠狠朝张显头上踢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连李瑛也看出来,这分明是一个陷阱!只要李瑄出招,张显就会躲开,然后自上而下用全身的重量制服住李瑄。 阿弟的腿贸然被拉开,会受重伤的! “住手!”李瑛一边高呼,一边奋不顾身地往两人中间冲去。 她张开手臂,用身体将两人阻隔开来。 可李瑄用了全身力气踢出的腿却如何收的住?眼看那一脚就要狠狠砸在自己阿姐头上,李瑄惊恐万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孔武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李瑄的力量。 是萧濂。 “阿姐!” 萧濂背对着李瑛接住了李瑄的力道,他本以为会无事发生,可是当他看到李瑄惊恐的眼神时,萧濂慌了。 他回过头,看到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李瑛倒在黄沙中,一头青丝被漫天的风沙吹散。 她闭着眼,不省人事。 ------题外话------ 明天上架了!信女愿每天日更4K只求订阅不扑街!读者大大们!求求了!!! 第三十二章 嫁祸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乱作了一团,纷纷要围上来一看究竟。 “都不准过来!”萧濂跪在地上察看李瑛的伤势,腰间的佩剑被他一把掷出,长剑倏地插在几丈开外的沙土之中,在日光下闪着凛凛寒光,众人不敢再往前一步。 李瑛的眼紧紧闭着,原本晶莹剔透的脸此刻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颜色。萧濂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她不会有事的,她不会有事的,萧濂不停地告诉自己。 当他的手指感受到她的一丝呼吸时,萧濂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放松。可是再探,他却发现她的呼吸有些困难,瞳孔明显缩小,再把她的脉搏,一下、一下,比常人慢上许多。 这竟是中毒的症状!萧濂青筋暴起,气血翻涌,恨不能当场将凶手揪出来碎尸万段。 可他不能,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着冷静。 既然是中毒,那她的伤口在哪里?萧濂一寸一寸察看她有可能中毒的位置,同时止不住地在想,若她真的出事,那便让所有在场之人陪葬。 可是查遍了李瑛全身,萧濂都没有看到任何伤口。奇怪,她到底是怎么中毒的?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这不是中毒? 不可能。萧濂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漏洞。 等等……他差点忘了最明显的地方! 萧濂轻轻抬起她的头,一点点拨开她散乱的青丝.果然,他在她的头皮上发现了一道细小的划痕! 那划痕上还有一点血迹,夹杂着一点褐色的液体,看样子是被沾染了毒药的尖锐物体飞速划过而致。 找到伤口的瞬间,萧濂道:“瑄儿,拿着我的令牌,用最快的速度送你阿姐进宫寻王太医医治,告诉他你阿姐中毒了,伤口就在头顶。” “姐夫……那你呢?” “我留下查凶手。” 李瑄不知这背后的阴谋,但他心系阿姐,没再多问,马上按照萧濂的吩咐抱着李瑛离开了。 这里只剩下张显和浑身弥漫着杀气的萧濂。 此刻的萧濂仿佛真的是刚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阎王,看着萧濂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张显的腿在不住地发抖。 “我……我什么都没干。”张显哆嗦着说。 可就在萧濂伸手能掐到张显脖子的位置,他没有再靠近,而是在张显的脚跟前蹲下,从身上撕下一片衣襟,在沙地中捡起了什么。 待萧濂吹散了多余的沙土,那东西显出了真面目——是一根沾了毒的银针! “今日算你命大。”萧濂丢下这么一句,留张显一人呆愣在原地。 “你到底是何意?”张显反应过来,在背后追问。 萧濂没有理会,他闭上眼睛,在脑中仔细回忆方才的场景。 当时李瑄在左,张显在右,按照李瑄那一招高鞭腿的轨迹,如果张显不躲闪的话,李瑄会击中张显的右肩。 若是李瑛没有出其不意地闯进去,那么那枚毒针……是冲着张显的位置去的。 可是好巧不巧,李瑛不仅闯了进去,而且她的身高恰巧就在张显肩膀的位置。 那枚毒针因为擦过了李瑛的头皮,力量被缓冲掉了,所以还没有伤到张显就掉落在了地上。 也就是说,若李瑛没有出现,那枚毒针会按照原定的路线,插入张显的右肩。 再往前推一步,若张显没有躲闪,中了李瑄的高鞭腿,则顶多是右肩受伤,可若是张显被那枚毒针击中,他根本无力躲闪,而是会——当场毙命! 届时哪还会有人去分辨张显是怎么死的,罪责一定全部被推到了李瑄头上。 萧濂对着那枚银针,露出一抹冷笑,好阴毒的心思啊。 为了陷害李瑄,继而打压自己,竟将人命作为棋子。要不是瑛儿搅乱了棋局,恐怕此人的阴谋已经得逞了。 萧濂不动声色地将那凶器收入囊中,下一步,他要找到那个行凶之人。 他眯着眼睛,环顾周围这群十二三岁的少年,一群人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 不对,不是他们。要将这枚毒针快、准、狠地插入张显的右肩,没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力都不可能,凶手绝不会是一个危机弱冠的少年郎。 萧濂的眼神聚焦在了不远处那个破旧的马厩里。这里荒废已久,人迹罕至,是个藏身的绝佳之处,且此处与训练场的距离,借助工具刚好可以将毒针发射到目标处。 萧濂大步走向那座马厩。门虚掩着,果然有人来过,再看地上,虽然已被风吹吹得蒙上了一层沙土,可还是能看出,方才窗口处有人站过,连脚印都还在。看这尺寸,是个成年男子没错。 他是怎么混进来的?这里是军营重地,外人一概不许入内。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军营里的人? 是了,方才他站着观战时,有一队士兵从这里经过过! 可是军营这么大,他要如何大海捞针,在上万名士兵当中找出那个人?萧濂一时断了思绪。 他出神地走出马厩,却发现张显一行人竟还没有离开。 “王爷……我们想知道,方才受伤的人就是王妃吗?”张显忐忑地出声问道。 萧濂回过神,答道:“是。” 张显的脸一红,旁边曹畅的脸更红。要是知道今日王妃在场,打死他们不会那样说王妃。 王妃的长发散落露出本来面目的那一刻,所有在场少年都看得目瞪口呆,当王妃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们的心跳也随之停了一拍。 从此以后,无论是月下嫦娥,还是水边洛神,无论是祸国的妲己,还是远嫁的昭君,在少年们心中通通有了一张真实的脸。 “王妃她不会有事吧?”曹畅鼓起勇气问道。 萧濂的心一沉,他不知道。他恨不能现在就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可又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害她的人。 见萧濂不答话,张显更加内疚了:“王爷,今日之事,全怪我们。若不是六公主告诉我这里是个练武的好地方,我也不会带他们来,王妃也不会因此而受伤了。” “哦?”萧濂忽然来了兴致:“你是说,是六公主叫你来这儿的?” “是。”张显点点头:“我那日进宫偶遇六公主,聊起近日我武艺习地如何,她提到练兵场里有一块场地很适合习武,叫我改日可以约上曹畅他们一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断了的线索,又在这里重新连了起来。 呵,萧濂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那六公主,正是生母早逝,记在荣贵妃名下的萧泠的“胞妹”。 萧泠大概死也想不到,自己天衣无缝的阴谋会被搅和,更没想到最后“出卖”他的,正是他手中的“棋子”。 萧泠素来与他不和,久到甚至可以追溯到两人都还是孩童的时候。那时候,每当陛下多夸奖了他一句,萧泠阴冷的眼神就会飘过来,然后就会发生他的寝殿里跑进了毒蛇、他的鞋履中多了一只毒蜂。 从小到大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也让萧濂不胜其扰。他根本就无意与萧泠争宠,更无意插足江山,然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萧泠就是不相信。 这也是为何他在十三岁时,不顾太后的挽留非要自请去前线历练,这其中萧泠的原因占了一大部分。 愿以为这么多年,萧泠也该想明白了,谁大概就是陛下一个月前在御书房无心说的那一句话,让萧泠的疯狂变本加厉。 原本萧泠只冲着他来就算了,为了朝廷社稷,为了不徒增陛下和太后的烦忧,他可以忍。可现在,萧泠竟敢把心思动到她的身上,还有她的家人身上! 既如此,那便等着罢。萧濂攥进了手中的证物,快马朝宫中而去。 * 本该早早入寝的太后,此刻正眉头紧皱,忧心如焚。 整个仁寿宫烛火通明。 “王太医,瑛儿怎么还不醒?”这已经是这一晚太后第八次问王太医同样的问题了。 王太医擦擦额角的汗,再次回道:“太后,您宽心。幸亏王爷及时找到了王妃伤口所在,老臣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便确认了毒药,王妃已服了解药,相信不会有大碍的。” “那怎么一直昏睡不醒呢?” “太后别着急,那解药发挥药性还需一段时间,且那解药还有安睡的成分,睡得久是正常的,您大可放心。您自个儿身子也不好,千万别忧思过重。” “哀家怎么能不担心呐,这好好的怎么就中毒了?” 太后正念叨着,萧濂来了。 “濂儿,你怎么才来!”太后的语气中满是埋怨:“瑛儿她已经昏睡了一个时辰了,哀家都快担心死了……” “祖母,方才王太医的话孙儿都听到了,您不必紧张。” “我还不紧张?你倒是跟哀家说,人交到你这里,怎么就中毒了,瑛儿她是被何人所害?” “祖母,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追究吗?瑛儿都还在昏睡。” 太后欲言又止:“罢了,瑛儿的安危要紧。” “这里有我在,您去安寝吧。” 太后一开始怎么也不答应,可禁不住王太医、许嬷嬷和萧濂轮番劝,最后还是妥协了:“行行行,哀家去休息。但是你要答应我,瑛儿一旦醒了,你要马上告诉哀家。” “知道了,您快去吧。”萧濂说着硬是将太后推出了偏殿。 李瑄的身份不便在宫中留宿,萧濂答应他第一时间也通传到李府,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宫。 偏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濂跪坐在床边,将李瑛的小手包容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他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手指。 “瑛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找到凶手了。如果你醒过来,我们一起去找他算账,如果你醒不过来……我让他陪葬。 你知道吗,今日你倒下去的那一刻,我觉得好像天都塌下来了。 有一瞬间我在想,你若是死了,那我独活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若跟你一起死得痛快。 你一定能醒过来的,对吧? 答应我,一定要醒过来。我萧濂这一生,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你是除了祖母以外我第一个至亲的亲人,还有你的爹娘,你的阿弟,都成了我的家人。 我一出生就没有父母,是你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好像跟别的人一样,也是个有家的人了。 我已经真真切切地拥有你,拥有家了,再让我失去你,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瑛瑛,求求你,醒来吧……” 萧濂就这么跪坐在床边,守了一整夜,连自己何时睡去的都不知道。 李瑛在睡梦中听到有人不断地在她耳边说话,叽里咕噜的,听也听不真切,她很困,只想睡觉,可是那个人好吵。 她想叫他住嘴,可是又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她似乎沉在很深很深的梦里,一直到后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湿哒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她的手上。 渐渐地,那个人不说话了,她也再次跌入梦乡。 翌日清晨,李瑛悠悠地睁开眼睛,看着有些陌生的黄色帷幔,她一时有些恍惚。 这是哪儿?这里不是王府。 她想动一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死死地攥住了。 是萧濂。 他怎么也在? 李瑛努力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 “哎呀!”李瑛惊叫出声,萧濂随即睁开了眼。 “瑛瑛,你醒了?”萧濂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瑄儿他没事吧?!”李瑛说着就要坐起身子,被萧濂按住了。 “他好着呢,你先管好你自己行么?” “我?我怎么了,对了,我怎么在仁寿宫?” “你中毒了。” “什么?中毒?” 萧濂细细将昨日他发现的事告诉了李瑛。 “你是说,那枚毒针从我的头皮上飞了过去?” “没错。” “扶我起来。” “怎么了?” “快点!” 李瑛在萧濂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向镜子前。 “伤口在哪?” 萧濂替她拨开发丝,为她指出了那道划痕所在,那划痕虽不深,可因有毒,所以在她的头皮上留下了一道褐色的痕迹,而那上面的发丝,都不见了。 李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停顿了一瞬,随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头!发!” 第三十三章 制裁 偏殿中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太后。 “瑛儿你怎么了?”太后一踏进偏殿就瞧见李瑛正对着镜子无声地流泪。 “太后……”李瑛原本已经被萧濂安慰地七七八八了,可一看见太后,那股委屈劲儿就又涌了上来。 “呜呜呜……”李瑛甩开萧濂的手,一把扑进太后的怀里,抽噎着说:“太后……我的头上留疤了,以后会不会长不出头发了……呜呜呜……我要丑死了……” 太后一时哭笑不得,她拍着李瑛的背安慰道:“不会,怎么会留疤呢?哀家这里有最好的祛疤膏,保准你不留疤。嬷嬷,快去拿来。” 一会儿许嬷嬷就端着一个小瓶子进来了,李瑛打开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祛疤膏是用几十种名贵药材所制,哀家给你打包票,若是留了疤,你唯哀家是问。”太后说着,亲自用手指沾了点药膏,轻轻地抹在李瑛的伤口处。 太后金口玉言,李瑛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下来,她抽抽鼻子,难为情地道:“谢太后,让您见笑了。” “这有什么。”太后笑道:“哪个姑娘家的不爱美?哀家年轻的时候,比起你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两人说说笑笑,一旁全程被无视的萧濂冷不丁地抱怨道:“怎么我千哄万哄哄不好,太后三言两语你就破涕为笑了?” 太后闻言哈哈大笑:“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有朝一日,我的孙儿竟跟我这个老太婆拈风吃醋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李瑛嗔道:“你方才是怎么安慰我的?什么头发没了不要紧,你不嫌弃。还有什么谁要是敢说我没头发,你就堵了他的嘴……太后你听听,这些话我听了能高兴地起来么?” 太后这回笑得脸上满是褶子都顾不得了。 面对这一老一少,萧濂是毫无招架之力,笑就笑呗,他还能怎么办呢。 李府那边,萧濂早着人去通传了。得知李瑛无碍,只是头上留了一条小疤,一家三口都舒了口气。 可怜李瑄,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若不是萧濂在信中万般为李瑄说清,加上李瑄认错很在行,左一句“我错了”,右一句“我再也不敢了”,再加一句“我今后一定听阿姐的话”,硬是将李桓和赵敏益不许他继续习武的话堵得死死的。 最后,李瑄被勒令了闭门思过半月,习武之事,算是保住了。 与此同时,仁寿宫即将上演一场大戏。 萧濂将曹文向被下药以及李瑄被嫁祸这两件事和盘托出,告诉了太后,太后闻言久久皱眉。 萧泠从小对萧濂做的那些事她不是不知道。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她的亲孙子,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萧泠那小子除了一口咬定她偏心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若是她有办法,又岂能看着萧濂十几岁的年纪背井离乡,独自一人远赴边疆呢…… 说来说去,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不是荣贵妃利欲熏心,从小在背后给泠儿灌输“你才是天之骄子”“今后你是要荣登正统之人”的言语,萧泠也不会变成现在眼里一点容不下别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本以为萧泠也长大懂事了,谁知他只是用得手段更加阴毒,谋划地更加隐蔽而已。太后的手紧紧攥着帕子,她若再放任不管,那荣贵妃非把萧泠带沟里去不可! “嬷嬷,去把皇帝、贵妃、四皇子都叫到仁寿宫来。” “是。” 偏殿中,萧濂捏着李瑛的手,说道:“你之前说你怕陛下,一会儿他来了,你便不必出去,就待在此处。” “那你要怎么指证萧泠?” 萧濂嘴角勾了勾,抬手将她的一缕碎发夹到耳后,道:“指证他,我一个便够,还轮不到我夫人出马。” 另一边的长春宫中,荣贵妃有些忐忑不安。 “泠儿,你说那个老太婆突然传我们过去是有何事?该不会是……” “母后不必担忧,儿子虽一击未成,但好在不会暴露自己。那士兵做完之后就混入了人群当中,萧濂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查到他头上。” “那镇国公、辅国公那边呢?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那群废物知道什么?毛都没长齐,也配坏我的事?”萧泠不屑地说。 “那便好。”荣贵妃手抚着胸口,试图把这扑扑直跳的心给压下去。 萧泠搀着荣贵妃走出宫殿后,六公主萧紫姹从柱子后探出了头,一张小脸没什么血色。 若是四哥哥知道她答应了堂兄什么,会不会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可再想到堂兄许诺的条件,萧紫姹还是捏了捏小拳头,给自己鼓了鼓劲。 仁寿宫中,各路人马陆续来齐,太后与皇帝坐在主位上,这场好戏拉开了帷幕。 “太后,今日忽将我们齐聚仁寿宫,是有何大事?”皇帝一脸的疑惑。 太后冷笑一声:“不如问问你的贵妃,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荣贵妃与太后向来不对付,索性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阴阳怪气地回道:“这可就稀奇了,我在自己的长春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又怎么得罪太后了?” “哼,你得罪我倒事小,哀家要就习惯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心思动到濂儿头上去!” “太后,说话可要讲证据的,您这样张口就来,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太后翻了个白眼:“你要证据是吧,等着。濂儿,将你查出来的人证物证一一禀报皇帝。” 荣贵妃闻言,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萧泠,萧泠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慌张。 “陛下,请先看这张路引。” 皇帝接过萧濂递来的路引念道:“殷佩,通州石鞍县人士,于两年前进京。濂儿,这是何人?” “陛下,此人乃京城畅音楼的老板,大约半月前,他在宣平候府世子曹文向的酒中下了迷魂散,使得曹世子与大皇子门下一名叫秦川的书生起了冲突,闹到了三法司。” “哦,还有此事?他为何要这么做?” “陛下不急,除了此事,还有另外一事。昨日,我带着小舅子去练兵场习武,恰巧在那里遇到了镇国公和辅国公家的公子,我家小舅子与镇国公张三公子比试期间,有人朝张三公子发射了这枚毒针。”萧濂说着,又将用布包裹着的毒针呈给皇帝。 荣贵妃的手紧紧抓着扶手,她忍不住挺直身子往皇帝的方向张望,生怕他真的看出什么门道来。 “岂有此理,军事重地,怎有人敢行此恶毒行径?!” “臣以为,那凶手是想毒死张公子,好嫁祸给我家小舅子。” 皇帝不傻,他很快明白过来这背后的目的:“这么说来,你夫人家被盯上了?” “陛下圣明。我既与李氏结为夫妻,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背后之人想必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拼了命的想拉李府落水,连带着连宣平候府都难逃一劫。” 皇帝看向荣贵妃,摸了摸胡子道:“濂儿,你以为这是何人所为?” “不敢欺瞒陛下,事发之后,臣一直倾尽所能,查找背后布局之人。可惜那殷氏被臣一剑刺穿心脏,没了人证。” 听到这里,荣贵妃暗松了一口气,身子也不再绷地笔直的,而是微微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可萧濂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又开口道:“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昨日之事发生后,臣终于找到了人证。” 荣贵妃心一沉,可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到萧濂能找到什么人证,这必定是萧濂在故弄玄虚。 “既然找到了,那便传上来,孰是孰非,朕也好有个分辨。” “是。来人,将镇国公府的张三公子传上来。” 张显?站在荣贵妃身后的萧泠差点笑出声,合着萧濂就这么点本事?张显他知道个屁。 张显应声踏入殿中。 萧濂问道:“张公子,据我所知,你与辅国公曹公子等人一直是在你府中的院子中习武,为何昨日你们会突发奇想,到练兵场去呢?” 这话其实昨日萧濂已经问过张显一回了,他并未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何不妥,于是答道:“前几日我在御花园的假山旁偶遇了六公主,闲聊时六公主问起我平日都在哪里习武,听说我在府中练武时,她随口说了句练兵场那边兵器齐全,又无比空旷,是个习武的绝佳之地,因此我才约上曹畅等人到了那里。” “好,张显,接下来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第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荣贵妃所在的长春宫与御花园有多远的距离?” 张显摇摇头。 “足足有五里路。长春宫里假山奇石数不胜数,为何六公主要舍近求远,在御花园处的假山游玩呢?” “这……兴许是六公主她无事到处闲逛?” 萧濂点点头,这个理由勉强还能说得过去。 “第二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六公主一个不足十岁的黄毛小丫头,平时连把剑都没碰过,她为何会了解哪处场地适合练武呢?” “这……”张显被问住了。六公主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她说出口的话,张显毫不设防地就认同了,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直到萧濂提醒他才想起这里头确实有些古怪。好端端的,六公主为何突然关心起他的武艺? “陛下,臣问完了。”萧濂朝皇帝行礼道。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若说六公主是受人指使,那荣贵妃,你首当其冲啊。”皇帝的眼神冷冷地落在荣贵妃脸上,看得荣贵妃一时乱了阵脚。 “父皇,宫中人多嘴杂,六妹她在哪里听了一耳朵也是常事,何以一口咬定是母妃所为呢?”萧泠替荣贵妃回到道。 “对对对,不关本宫的事,我可没教紫姹说那些话,什么习武什么场地的,莫名其妙!”荣贵妃马上接嘴道。 “陛下,臣提议,传六公主当面一问便知。” “不行!”荣贵妃一口回绝。 “贵妃若是没做亏心事,为何不与六公主当面对峙呢?” “紫姹她才多大,这么大的阵仗,本宫是怕吓到她。” “呵。”太后冷笑出声,“平日里倒不见你有多宝贝紫姹,这时候又心疼了。” “太后,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紫姹她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吃的穿的,我哪一样少她了?都说后娘难当,本宫算是信了,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谁爱干谁干去!” “贵妃,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紫姹不愿再待在长春宫,您可别拦着。”萧濂道。 “萧濂,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连我长春宫的内务都要插手了是吧?” “先别吵!”皇帝喝道,“在说查案的事,扯到哪里去了?就按濂儿说的办,朕倒要亲口问问紫姹,是不是有人教她说过这些话!” 很快,六公主被一个嬷嬷牵进了仁寿宫。 “给父皇、太后、母后请安。”六公主的声音微弱蚊蝇,她向来胆小怕事,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乖孩子,平身吧。”太后接过紫姹的手,将她牵到身边。 萧紫姹很快感觉到两束凌厉的眼神落在她头上,她不敢抬头。 “姹儿,父皇听镇国公的张三公子说,几日前你们在御花园的假山旁偶遇,还闲聊了几句,可有此事?” 萧紫姹点点头。 “你为何会去那里?” 萧紫姹正要抬头说什么,可当她抬头看见荣贵妃暗含警告的眼神时,很快又低下了头。 “大胆说,有父皇在,没人能欺负你。” “是春夏姑姑带我去的……” 春夏正是长春宫的大宫女。 “萧紫姹,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荣贵妃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给我闭嘴!”皇帝一拍桌子,荣贵妃脸色难看地噤了声。 “那你为何会知道练兵场适合习武?” 萧紫姹方才被那么一吓唬,一时不敢说话。 皇帝追问道:“是不是有人教你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个人,现在在场吗?” 萧紫姹的腿在发抖,她捏了捏拳头,好似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告诉朕,是谁?” 萧紫姹缓缓伸出手,最终指向了荣贵妃——背后站着的萧泠! 第三十四章 公平 萧紫姹的指认,将仁寿宫上演的这场大戏推向了高潮。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荣贵妃,她用手指着萧紫姹,声音尖利地咆哮道:“萧紫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 萧紫姹被荣贵妃的怒喝声吓得缩到了太后身后。 “你吼什么吼?”太后还未说话,皇帝先发怒了:“你平日里就是这样对待她的?” 荣贵妃又气又急:“陛下明鉴,泠儿从未教过紫姹说这些话啊!” “那你告诉朕,不是萧泠是谁?” 荣贵妃答不上来,将气都撒在了萧紫姹身上:“你给本宫出来!听见没有!” 萧紫姹闻言躲得更远了。 “萧泠,你给朕跪下!”皇帝面色不善地命令道。 萧泠沉着脸跪在了皇帝面前。 “朕问你,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父皇,就凭一张谁都能伪造的路引,一根谁都能用的毒针,还有萧紫姹的三言两语,你就认定是我做的了?”萧泠一开口,语气中满是怨恨和不甘。 “放肆!”皇帝气得将手中的念珠狠狠砸了过去,萧泠的额头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陛下,泠儿可是你的亲儿子啊!”荣贵妃见状,飞也似地扑过去察看萧泠的伤势,被萧泠头一偏躲开了。 皇帝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萧泠哪有认错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服。 “你不必替他求情,朕没有这样心术不正的儿子!” 荣贵妃心疼地眼泪直流,正要再说什么,却被萧泠阻止了:“母后不必再为我多费口舌,我早就知道,父皇他根本就不想认我这个儿子。” 此言一出,皇帝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你说什么!你这个逆子!” 萧泠反倒是彻底放开了,他先是冷笑一声,随后不阴不阳地模仿道:“濂儿,朕有时候总在想,要是你是朕的孩儿该多好……父皇,这话,不是您亲口说的么?” 荣贵妃满脸惊异地看着萧泠,随即冲过去试图捂住萧泠的嘴,可是被萧泠一把推开了。 座上的皇帝同样是无比震惊,这是在御书房中他与萧濂私下说的话,萧泠是如何知道的? “大胆逆子!你竟敢监视朕!” “怎么,父皇敢说不敢认么?” “那不过是朕一时戏言,也值得你大做文章?” “呵,是一时戏言,还是由来已久,父皇心中清楚,儿臣心中也清楚。” “萧泠,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这么多年,朕可有亏待过你?” “如果父皇说的是钱财、地位,身为皇子的体面,那当然没有。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您扪心自问,这些年,您真的把我当做您的儿子看么?” “朕何曾不将视为亲儿了?!” “从小到大,你的眼里就只有萧濂、萧濂,无论做什么我在你心里都比不过他,您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看人家濂儿’,不是么?” 皇帝无奈叹气:“那不过是朕为了激励你做得更好才那么说的。” “那您有夸过我么,哪怕一句?” 皇帝想说怎么没有,可是回忆了好一会儿,却真的不曾想起自己夸过萧泠什么。 “您看,您自己都想不出吧。”萧泠自嘲一笑:“从小母后就告诉我,我是最让您骄傲的儿子,我头上顶着的不仅是皇室的荣光,还有国公府,乃至所有开国元勋的荣光,我应该成为您的骄傲。可是无论我怎么做,就是没办法成为您的骄傲啊……父皇,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萧泠站起身,朝萧濂走近,他脸上自嘲的表情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一种阴毒的,想要致人于死地的表情:“我常常在想,要是你当年跟着你那短命的爹娘一起死了该多好,你为什么要活下来,处处妨碍我呢?” “萧泠,你简直疯了!还不给朕闭嘴!”皇帝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露出这副丑恶的面孔,一时难以置信。 “泠儿,你快别说了,别说了……”荣贵妃跪坐在地上,无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今日这么好的机会,我不将心里话说出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萧濂,你说是吧?”萧泠凑得很近,让萧濂感到浑身不适。 他后退一步,道:“我说过无数遍,我无意与你争宠,更无意要取代你的位置,你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正人君子呢?萧濂,你可真让我恶心。” “真正让人恶心的,是你所有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萧泠,别把所有人都想的跟你一样,你梦寐以求的东西,说不定别人弃如敝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弃如敝履,我倒要看看,你萧濂能装到什么时候。”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萧泠附在萧濂耳边说了一句,随后哈哈大笑着踏出了这座宫殿,状如疯魔。 * 翌日,一道圣旨震动朝野:荣贵妃被褫夺封号,降为妃,收回六宫协理权,收回六公主抚养权,由太后亲自抚养。四皇子萧泠被禁足王府,直到皇帝有令前,不得出府。 也就是说,萧泠被无限期软禁了。 这道圣旨无异于在整个朝野上下投放了一颗炸弹。一时之间,朝臣们议论纷纷,没有人知道为何荣贵妃和四皇子会在一夜之间失宠,华国公等人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可偏偏他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知道也没办法,勋贵们可是将所有的宝押在了四皇子身上,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颗大树倒下。 于是就有朝臣不顾皇帝阴沉到可怕的脸色,出列上奏:“不知荣贵妃与四皇子所犯何罪,还请陛下明示。” 谁知皇帝二话不说,直接下令将上奏之人赶出了大殿。 “此事无需再议,众爱卿知会即可。”皇帝的态度表明了一切,他不想谈这件事,更不允许有人多嘴。 这一夜的华国公府,一众勋贵聚集在此商讨应对之策。府中放出了无数只的信鸽,可每一只都无功而返。 “到底出了何事,陛下会发这么大的火?”辅国公问道。 “先别急,再等等看。” 正说着,门口传来了一名家仆焦急的声音:“国公,四皇子那边有消息了!” 华国公急忙起身,那家仆踏进门,手中抱着一只野猫。 华国公眉头一皱:“又是泠儿好心收养的流浪猫?” “国公,这回这流浪猫可是立大功了,您瞧。”家仆举起野猫,只见它的脚踝处绑了一根小小的竹筒。 “这野猫估计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所以没被守卫发现。小的在不远处守着,看到这只猫走路一瘸一拐的,便凑上去瞧了瞧,没想到真的被小的发现了端倪。” “做的好,重重有赏!” 华国公屏退无关人等,几位勋贵围着烛火打开竹筒,里面是一张纸条,烛火之下,赫然映出四个大字:“萧濂害我。” 与萧濂预想的不差,很快勋贵们就联合起来,将原本对准大皇子的矛头指向了他。 曹文向和李瑄的事也陆续被捅了出来,但传言却与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被下药和曹文向和差点被陷害的李瑄到了勋贵们口中,变成了萧濂治家不严,放任他们打着忠亲王的名号恃强凌弱。 刚开始的时候,皇帝将这些颠倒黑白的折子都撇开了去,看都不看一眼。可渐渐地,那些勋贵们开始狗急跳墙,有状告萧濂奴役手下,不许官差休息的,有状告萧濂虐待囚犯致使其命丧大牢的,还有状告萧濂长得太凶吓哭百姓的。 这就算了,连老老实实在国子监当司业的李桓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他们给李桓安的最大的罪名就是他为官几十年却毫无建树,尸位素餐,不配为官。此外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上值时打瞌睡啊,下值早了一刻钟啊,在书上乱涂乱画啊…… 皇帝本以为对这些折子放任不管,他们自然而然就消停了,可谁料勋贵们的这场“战斗”足足持续了一个月有余,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愈战愈勇,大有要跟皇帝死磕到底的架势。 萧濂知道皇帝的难处,这一日的御书房,萧濂主动与焦头烂额的皇帝聊起了这件事。 “陛下,您为臣做的,臣都看在眼里,心中万般感念。”萧濂细细看去,发现皇帝的头发好似又白了几根。 皇帝叹了口气,道:“濂儿,是朕对不起你。” “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陛下肯为臣主持公道,臣已知足,如今的局面也在臣的意料之中。” 皇帝问道:“你既能料到,却仍愿意为李氏去破坏你与勋贵之间来之不易的和平?” 萧濂点头:“她是我的王妃,若我不帮她,那便没人可以帮她了。”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濂儿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是……”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未说完的话收了回去。 萧濂伴君多年,自然知道皇帝心中所想,他开口道:“臣在揭发萧泠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要与勋贵们对峙的准备,陛下,如今您该给臣一个台阶下了。” “哦?你要什么台阶?” “什么样的台阶能让他们闭嘴,陛下您是最知道的。” 其实萧濂没提这话之前,要如何封勋贵的口,皇帝心中就已隐隐有了想法,可转念一想,错的是萧泠,萧濂不该遭受这般对待,于是又硬生生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现在萧濂自己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可算是卸下了皇帝心中的一块巨石。 皇帝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揉了揉太阳穴,道:““濂儿,朕有愧于你。” “陛下言重了,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皇帝拍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 连日来的风波终于在这一日得到了平息。无他,只因皇帝当朝宣布,忠亲王萧濂治家有失,原本该削职罚俸,然恰遇南方水患,朝中无能人可用,派萧濂前往江浙平定水患,将功抵过。 其实南方水患的消息朝臣早已有所耳闻,但都是一些小道消息,众人都以为与往年一样,是小打小闹的水患,直到江浙总督接连上书十次,朝廷才意识到南方水患的严重性。 那里竟已到了水患泛滥、农田淹没、百姓流离失所的境地! 若不是勋贵们非要逮着萧濂的事不放,治水一事早该被提上议程。如今萧濂被派到灾民遍野的南方,勋贵们哪个不在偷笑?这一回,他怕是有命去没命回咯。 王府之中,听到萧濂说自己要去江浙治水的李瑛惊得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什么?!怎会如此突然?” 这一月来,李瑛一直在府中养伤,那毒针虽擦得浅,可也怕留下什么后患,因此不敢随意走动,平日里每日按时服药,闲暇时在府中搬弄些花花草草,连恰恰的猫窝都在萧濂的帮助下成功做成了。 她对朝廷上这一月来发生的狂风暴雨是一点也不知道,这猛然之间听说萧濂要去治水,她哪里接受得了? “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呢?” “明日,最晚后日动身,归期……未定。” 李瑛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开始竟依赖起他了。 “我不想你去。”李瑛说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萧濂哪里想到李瑛说哭就哭,一下子就没了主意。 “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就哭了?” “我……我舍不得你走。”李瑛呜咽着说。 萧濂连忙站起身,将坐在桌旁的李瑛揽入怀中,他胸口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酸酸涨涨的。 将那情绪拆开来细品,是一半苦涩一半甜蜜。 苦的是,他即将要与她分离,这一去能不能回来,他自己也不敢打包票。甜的是,这个曾经宁愿逃婚也不愿与他成亲的姑娘,如今竟也会舍不得他了。 就仿佛是一颗自己费尽心思照顾的种子,为它遮风挡雨,为它浇水施肥,日日到花圃里察看,原以为这颗种子永远不会发芽了。 可忽然有一天,它开花了,还是一朵只对着他盛开的,花圃里最美的花。 ------题外话------ 有没有读者在看呀~已经N天没有收到评论了,难过TT 第三十五章 分离 两人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然这温情的场面很快就被打断了。 “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来传陛下手谕的。” 萧濂立刻收起自己的目光,说道:“快请。”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大监,见他一脸的愁云密布,萧濂料到不是什么好事。 “王爷,咳,要不您还是自个儿瞧罢。”大监说着递来皇帝的手谕。 那纸片上虽只有短短一句话,可却足够让萧濂原本欢愉的心情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忠亲王萧濂明日即赴江浙治水,不得有误。” 萧濂收起手谕,问道:“陛下原本宽限了两日,公公可知这是为何?” 大监唉声叹气道:“王爷您是不知道,陛下下旨派您去治水原本已是退了一步了,可那几位仍是不罢休,下了朝之后愣是将陛下堵在御书房里整整半日,陛下实在无法才出此下策……” 萧濂点点:“本王知道了。” “陛下的难处王爷您也是知道的,老奴就不多嘴了。哎哟,王妃还在等您呢,老奴不多打搅,先告辞了。” 萧濂顺着大监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李瑛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公公慢走。” “王爷保重。”大监对萧濂行了礼,又与站在门口的李瑛点点头示意,随后离开了王府。 萧濂将手谕塞进衣袖中,抬头朝仍站在门口的李瑛问道:“瑛瑛,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我一会儿就回么?” “是不是我不过来,你就不打算告诉我?”李瑛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哭腔。 “何事不告诉你?”萧濂说着快步走过去将她牵进内堂,“傻乎乎地在风口站着作甚,小心着凉。” 李瑛的鼻子又是一酸,撇过头道:“你到底为何突然要去江浙,你不说实话,我今夜便站在这里不走了。” 萧濂立马服软:“我不是说了么,江浙一带突发十年一遇的水患,朝中一时无人,陛下器重我,才派我去的。” “事到如今你还骗我!”李瑛用力甩开萧濂牵着她的手,衣襟早已被泪水打湿:“是四皇子对不对?” “你为了我彻底得罪四皇子,现在那帮勋贵们咬着你不肯放,是也不是?皇帝不得已妥协了,将你推入了火坑,是也不是?萧濂,发生这么多事,你为何一句都不告诉我?” 萧濂心疼道:“瑛瑛你别哭了,我错了,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每次都这样,姨母的事也是,阿弟的事也是,你明明心里做好了打算,却偏偏不愿告诉我。说是为了我好,实则只会让我更加担惊受怕。” 萧濂这回总算明白为何总说女人是水做的,李瑛这嘴里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可那泪珠子可是一刻都没停过。他一开始还试图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眼看着她泪止不住,萧濂直接上了衣袖。 “你做什么呢。”李瑛嫌弃地躲开了,被萧濂这么一打岔,她总算不哭了。 “春宵苦短,我们不要在此浪费时间了。”萧濂说着故技重施,一把打横抱起李瑛,朝着卧房而去。 “萧濂,你又来!”李瑛在萧濂的臂弯里拼命挣扎,然而,没有用,她试过的。 李瑛被轻轻放在了那张柔软的拔步床上,大红的帷幔映在她秀丽的容颜上,衬得她整个人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尤其是那一对娇艳欲滴的红唇,叫萧濂一时移不开眼。 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 “我们安置吧。”萧濂的话将房间中原本就暧昧的气氛拉到了极致。 李瑛哪里还记得起要与萧濂算账,叫他再也不敢什么事都瞒着他,现在,她只觉得房间里好闷热,热得她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还没有沐浴……”李瑛无不害羞地说。 萧濂整个人悬空支撑在她的上方,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他靠得很近,对着她耳语道:“你先,还是我先?” 他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气全都吹在了她的耳朵上,李瑛的耳根瞬间红得像要滴出血一般。 她赶紧侧身从他的包围中逃了出来,深深喘了一口气,道:“我先去。” 夜已深。 沐浴过后,萧濂揽过身边那个香香的人儿,将她置于自己的臂弯之中。 “瑛瑛,对不起。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告诉你,不让你瞎担心,好么?” 李瑛轻哼一声,伸手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道:“这还差不多。” 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整个人泄了气,恹恹地道:“真的明日就要走么?” “嗯……” “我都还未帮你收拾行李。” “无妨,陛下只说明日,又没说明日什么时辰。” 李瑛轻笑一声,调皮道:“我将你拖到亥时可好?” “好啊,只要你不怕我出了城门被什么野兽叼了去。” “嘘——”李瑛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赶紧呸呸呸。” 萧濂乖乖地翘着嘴角学道:“呸呸呸。” “我夫君一定会平安的。” “承夫人吉言。” 李瑛依恋地往萧濂怀里钻了钻,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觉得很安心。 “瑛瑛,跟你商量件事儿。” “你说。” “我走了之后,你搬到仁寿宫里去罢。” “嗯……你担心我?”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萧泠那人疯地没有底线,他可以对你表哥、你阿弟下手,说不定也会对你下手。” 李瑛蜷缩着身子,不安地道:“你不在,我害怕。” “别怕,我给你留了一队暗卫,关键时候能救你命。再说你在仁寿宫,有太后看着,我放心不少。” “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我一定。” “你还要答应我,要全须全尾地回来。” “好,我都答应你。” “还要给我写家书。” “全听夫人的。” …… 看着怀中终于说累了沉沉睡去的她,萧濂情不自禁地靠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如羽毛般轻盈的吻。 等我回来。 * 翌日一早,李瑛像个小管家婆似的,不停地指挥下人打包行李。 看着整整三辆马车的行李,萧濂不禁扶额:“夫人,我是去办差,不是去安家的。” “你说不知道要去多久,我便将冬日的棉被、棉袄全都给你带上了。” “这倒是不必……” “那好吧,那这些话本呢?我怕你路上闷,给你挑了几本。” “夫人……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最后那三马车的行李被萧濂精简地只剩下一个大大的包袱。 李瑛目瞪口呆:“你就带这么点?” “这一路长途跋涉,还是轻装上阵为好。” 方才忙忙碌碌的,还能分散些她的情绪。这会儿万事都准备妥当了,看着一行人站在不远处就等着萧濂出发,李瑛的情绪忽然就崩溃了。 “呜呜呜……夫君,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李瑛一头钻进萧濂的怀里,抱着他不肯撒手。 萧濂一个眼神丢过去,不远处的十几名官差立刻转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瑛瑛,别说傻话了,乖乖在宫里等我回来接你,听话。” 李瑛不说话,也不撒手,就这么抱着萧濂哭了足足一刻钟。 纵有千万般不舍,分离的时刻还是到了。 看着萧濂翻身上马,一路回着头与自己不停地挥手告别,李瑛站在原地,任由眼泪决了堤。 一定要平安啊。 萧濂刚走不久,许嬷嬷便来接李瑛进宫了。 李瑛想到自己进了宫就不便与爹娘来往了,便与许嬷嬷商量着回李府一趟,与家里人说说话,待申时再一同进宫。 许嬷嬷哪里有不答应的,李瑛便乘了马车往娘家去。 自练兵场一事发生后,李瑛一直在王府静养,赵敏益三天两头地往王府又是送鸡汤又是送阿胶的,生怕女儿落下什么病根。 今日女儿好不容易回府,赵敏益高兴地不得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察看了一番,确认女儿大好了,这才笑得合不拢嘴:“瑛儿真是福大命大。” 女儿见着亲娘哪有不撒娇的,李瑛跟小嘴抹了蜜似的拍马屁道:“我这回病好,一是太后的祛疤膏有效,二是太医的药方有效,但是最最最重要的是,娘你的手艺好,天天吃你亲手做的补品,我这病想不好都难。” 赵敏益被李瑛哄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笑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将你姨母他们都叫来,中午娘给你做顿好吃的。” “得令!” 自从姨母搬到李府隔壁,两家人走动多了,三不五时的一起用膳也是常有的事。 李瑛刚踏进侯府,迎面就碰上了许久未见的曹文值。 “二表哥。”李瑛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离明年的会试和殿试越来越近了,曹文值又一头扎进了书海里,过上了每日温书的日子。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秋闱之前的那段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想起初见她时的惊鸿一瞥,想起那句还未来得及对她说出的感谢,曹文值心中不免酸涩。 有些话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开不了口了。 看着眼前许久未见,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的李瑛,曹文值压下心中万千思绪,回了句:“表妹怎么来了?” “我娘说中午她下厨,请你们一家子来用午膳呢。” “好啊。”曹文值笑道:“姨母的手艺我最喜欢了。” “娴儿呢?” “我去唤她出来。” “嗯。” 不一会儿曹文娴便像只小鸟一般朝李瑛飞了过来。 “瑛表姐~” “娴儿,许久不见。” “我听说你在练兵场受伤的事,差点儿没把我吓死!还好你没事。” “我好着呢。”李瑛拉着曹文娴的手说道。 “对了,我想起一事,上次畅音楼之事后,我大哥哥就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神神秘秘的,瑛表姐,你可知他在做什么?” 李瑛想起萧濂罚曹文向抄《女诫》一事,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呀,瑛表姐,你快告诉我。我问了大哥哥好几次,他就是不肯说。” “我答应了你大哥哥要替他保密。” 曹文娴气恼地跺了跺脚:“讨厌,我也想知道嘛。” “说不定哪一日你大哥哥就愿意告诉你了。” “好吧,那我下次见他一次问他一次,我就不信他一辈子不说。” “大表哥今日不在府上?” “瑛表姐,你是不知道,自从大哥哥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段时间,再出来之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真的假的?”李瑛忍俊不禁:“这么神奇呀。”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大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你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吗?” “忙什么?”李瑛被勾的十分好奇。 “他竟然说自己要开办男德书院,你敢信吗?!” 李瑛愣了一会儿,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哎哟,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大表哥他怎么这么逗!” “是啊,别人就算了,他?我作为他妹妹我都看不下去。” 李瑛好不容易止住笑,揉着笑痛了的肚子说:“别,我们得给大表哥鼓励,不能泼他冷水。” 曹文娴想了想,点头道:“听瑛表姐的,若是大哥哥真能回心转意,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曹文值站在一旁,微笑着听着她们说说笑笑,一时之间觉得日子美好地仿佛像在做梦一般。 然李瑛的心中想的却是萧濂看似无心的一个举动,竟会结出这样一个果来。 她又想他了。 那边厢赵敏益派李瑛过来喊人用膳,结果半天也不见人来,只好又派新竹去,这才带回了一大家子人。 赵敏益还没开口训李瑛就先贴了上去:“娘,我跟娴儿许久未见,说着话就忘了时间了。” 赵敏益手指一戳李瑛的脑门,道:“都出嫁了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李瑛笑嘻嘻地坐在了桌旁。 赵敏莹问道:“瑛儿今日怎么来了?” “王爷他去江浙办差了,我今日申时便要进宫小住,直到王爷回来,这期间怕是见你们不方便,想着先来跟你们聚聚。” 曹文娴一听就不高兴了:“瑛表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留个三两日吧。” “不行,我答应许嬷嬷了。”李瑛何尝不想,只是萧濂千叮咛万嘱咐的,她不敢不遵从。 “那今日你多陪陪我!” “好,娴儿想做什么,我势必奉陪到底。”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了一顿颇为热闹的午膳,对于即将降临的危机,丝毫未觉。 第三十六章 绑架 一家子人在一起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间,这一顿午膳竟吃了半个多时辰之久。 酒足饭饱后,赵敏益姐妹去庖厨收拾碗筷,曹文值回府温书,李瑄和曹文娴则围在李瑛周围。 “阿姐,姐夫他这回要去多久啊?” 李瑛摇摇头:“他说归期未定。” 李瑄立马耷拉着个脑子,愁眉苦脸地说:“那姐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继续教我习武啊……”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你姐夫将最重要的方法交给了你,你要学会自己静下心来好好琢磨。” 李瑄挠挠脑袋:“可我一看书就犯困怎么办?” 李瑛语重心长地说道:“瑄儿,你是不是以为习武之人只要有力气、肯苦练就行了?我告诉你,你错了。就拿你姐夫说吧,平日在王府里,只要一得空,他就手不释卷,不是在读兵书,就是在看战报,我从没见他以习武为由对读书懈怠过半分。” 萧濂在李瑄心中的形象愈发高大光辉了,他睁大眼睛问道:“原来姐夫这么爱读书?” “你以为呢?”李瑛戳了戳阿弟的脑门,“不是姐姐吹牛,你姐夫当年若是没有投笔从戎,说不定现在能个当内阁首辅呢。” “阿姐,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读书!”李瑄蹭地站起来,他离去的背影写满了决心和信心。 “如今将王爷搬出来,比天王老子都好用了。”李瑄走后,曹文娴笑着打趣。 “谁说不是呢,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难管教,幸亏有人能镇住他。”李瑛呷口茶,叹道。 “呀,未时快过了,瑛表姐,咱们再不抓紧点时间,你可以就要进宫去了。” “娴儿想做什么,我陪你便是。” “嗯……”曹文娴托腮想了一会儿,“要不还是去逛书肆吧,你几本进宫也可以解解闷。” “好啊。” 两人手挽着手乘着王府的马车往书肆去了。 马车停在书肆门口的时候,李瑛看见对面的畅音楼依旧是门庭若市,里面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的景象。她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距殷氏之死也有两月有余了,如今这畅音楼是一点他来过的痕迹也看不出了。” 曹文娴也叹道:“是啊,那殷氏就那般死了,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这畅音楼没了他照样运转。” 李瑛拍了拍曹文娴的手,道:“咱们都要平平安安的。” “嗯,一定会的。” 两人转身进了书肆,李瑛随手拿起一本《吾家青梅何处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曹文娴则挑了本俊俏郎中与落魄大小姐的话本,两人一个比一个看得入迷,早把时辰给忘了。 “客官,抱歉,咱们书肆还要有一刻钟就要打烊了。”要不是店里的伙计提醒,李瑛差点儿将与许嬷嬷的约定忘到了九霄云外。 “糟糕,我要误了时辰了。”李瑛连忙随手拣了几本书,慌里慌张地往外走,谁知许嬷嬷的马车早已停在了门外。 “嬷嬷,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李瑛见到笑眯眯的许嬷嬷,一时讶异。 “新竹说你看书看得入了迷,定会忘了时辰,便叫我来此处接你。” 原来是这样,李瑛给新竹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知我者,新竹也。” 新竹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贴心地将李瑛扶上马车,曹文娴则站在书肆门口,一脸的不舍。 “瑛表姐,要是我能进宫找你玩便好了。” “这有何难,喏,这是我的令牌,你要是想进宫,将此令牌给玄武门的护卫看一眼,他便会放你进来了。” “真的?那太好了!”曹文娴欣喜地接过李瑛递来的令牌。 “天色不早了,你一个女子不安全,乘我的马车回府罢。” “瑛表姐,你在宫中等着我呀。” “我必定日日翘首以盼。”李瑛微笑着朝曹文娴挥了挥手,转身进了马车。 秋分早已过去,日头落地一日比一日早,曹文娴坐上马车的时候天已经黑地看不清路了,她这才觉得有些害怕。 “师傅,咱们赶紧回侯府罢。” “好嘞。” 告别了李瑛,曹文娴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马车里,这心里头也是空落落的,一路出神地放空着脑袋。 她没有意识到外面异常的动静,直到“咯噔”一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曹文娴才吓了一大跳,急忙掀开帘子问道:“出何事了?” 就在她探出头的那一刻,一名蒙面黑衣男子从车顶落下,一把钳制住了她,并用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 曹文娴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睁大双眼,不断发出“唔唔唔”的叫喊,可是没有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原本随车的几名家仆早已被打晕在了地上。 此时,另有一名蒙面男子跳上马车,麻利地用绳子捆住了曹文娴的手脚,在他正要用布条塞住曹文娴的嘴巴时,曹文娴趁机大喊:“我是宣平候之女,你们是何人!” 那蒙面男子闻言一愣,但还是马上用布条堵住了她的嘴,又用一个黑色的麻布袋将曹文娴的头也蒙住了。 “怎么回事?”曹文娴听到二人在窃窃私语,“不是忠亲王的马车吗?” “是啊,我确定。” “那这女的怎么说自己是宣平侯府的?” “八成是想糊弄咱们,不管了,先绑了再说。” 曹文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两人的目标根本不是她,而是瑛表姐! “唔唔唔——唔唔——”曹文娴拼命地想解释,可那二人根本不给她机会,而是恶狠狠地警告说:“再乱叫老子将你舌头拔了!” 曹文娴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刻被吓得不敢再出声,只能无声地流着恐惧的眼泪。 其中一名男子不由分说地扛起曹文娴,“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曹文娴的袖中掉落到地上。 另一名男子捡起令牌,看见上面刻着的名字,冷笑道:“奶奶的,还想骗老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两人认定她是李瑛无疑,将她丢进小巷中停着的另一辆马车,一路七拐八弯的,驶到了不知何处。 黑布外刺进一点光亮,曹文娴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刺鼻的腐烂味,令她几欲作呕。 “主子,人带来了。” “没出什么岔子吧?”一道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传到曹文娴耳中。 是谁?这就是要绑架瑛表姐的真凶? “主子放心,绝对没有。” “下去吧。” “是。” 周围变得一片死寂,只有男人靴子踩地的声音,“啪嗒”、“啪嗒”一下一下地朝她走过来,曹文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很想逃,可她的手脚都被捆住,根本寸步难行。 一只手将她头上的黑布扯开来,一瞬间,周围烛火的光亮刺进曹文娴的眼中,让她一时张不开眼。 待到她逐渐适应周围的光线时,她赫然发现站在她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口中那个“善良、有风度、俊美、温柔”的,她做梦都想嫁的人——四皇子萧泠! “怎……怎么会是你……”曹文娴失了神般喃喃道。 她当然听说了四皇子和荣贵妃失宠一事,可她压根没将此事与瑛表姐遭遇的种种联系到一起,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看人不能看表面,更不能听信旁人三言两语。娴儿,若是你真属意四皇子,姐姐劝你多与他接触,等你真的了解他了,再决定喜欢他也不迟。”当初瑛表姐对她说的话此刻萦绕在她耳边,久久回响。 曹文娴不禁苦笑,没料到自己与他第一次的近距离接触,竟会是这般境遇。 萧泠看着眼前的人脸色变幻,还以为她是吓得。他取下曹文娴口中的布条不阴不阳地说道:“忠亲王妃,久仰大名。” 曹文娴啐了一口,道:“有本事先放开我,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萧泠饶有兴致地围着被五花大绑的曹文娴踱步:“你猜,要是萧濂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萧泠脑中浮现萧濂痛不欲生的表情,露出阴冷的笑:“一定会非常有意思呢。” “你不必得意,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人!” 萧泠眼一眯,蹲下身抬起曹文娴的下巴,问:“你什么意思?” 曹文娴猛地撇过头,甩开萧泠的手:“你不要碰我,我觉得恶心。” 萧泠手一发力,将曹文娴的下巴狠狠地捏在手中:“说清楚,否则本王直接将你丢进那个房间。” 曹文娴顺着萧泠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似乎就是这股刺鼻的腐烂味的来源,她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知道怕了吧,怕了就赶紧说,你是什么人?” 曹文娴从来没想过,第一次向他介绍自己的开场白,会是这样。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害怕的模样,可是她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怎么忍都忍不住。 她哭着说:“我叫曹文娴,是宣平侯之女。李瑛是我的表姐,她已经乘太后的马车进宫了。她将令牌交给我,是为了方便我进宫找她。” 萧泠不想相信地上这名女子的说辞,可却找不出一点漏洞。再仔细想想,外头都在传忠亲王妃靠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将萧濂迷得七荤八素,甚至能让萧濂不顾被半个朝廷针对的风险揭发自己,在看看眼前这个女子,虽长相清秀,可绝称不上是倾国倾城,再细看她的打扮,分明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萧泠怒火中烧,厉声传唤那两名黑衣男子。 “这就是你们说的忠亲王妃?”萧泠的声音中满是杀意。 “主子,有……有什么不对吗?”黑衣男子颤巍巍地答道。 “你们可真是我忠心耿耿,办事得力的手下啊。”萧泠眼中寒光大现,他用脚踹开了那道房门,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两名黑衣男子扔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腐烂味扑鼻而来,曹文娴下意识地“呕”了一声,可当她看清那房里的景象时,她竟忘记了反应。 那房里是一片乌压压的流浪狗,每一只都饥肠辘辘,不停地流着唾液,发出恐怖的低吼声,更可怕的是,那地上还铺满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白骨,泛着森森的绿光。 两名黑子男子被萧泠扔进去的那一刻,无数的流浪狗争抢着跃起,想要品尝这许久未有的“美味”。两名男子不停地试图用赤手空拳打退那些流浪狗,可是在绝对的饥饿面前,恐惧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一只流浪狗被打趴下,还有无数只流浪狗涌上前,很快,两个人就变得体力不支,淹没在狗群之中…… 曹文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噩梦还是现实,直到萧泠满意地观赏完这一切,关上门重新走到她身边。 曹文娴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原来那所谓收留流浪狗、流浪猫的美名背后,是萧泠残忍至极的杀人手段! “萧泠,你这个疯子,恶魔!”曹文娴尖叫着骂道。 “怎么样,好看吗?想不想亲自试一试被野狗啃食的滋味?”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无冤无仇?你是忠亲王妃的表妹,那便是我的敌人了,我怎会与你无冤无仇呢?” “我表姐什么都没做,一直是你在背后设计陷害,我呸!”曹文娴再次朝萧泠啐道。 萧泠擦了擦脸上的唾沫,冷笑着说:“要怪,就怪你表姐嫁错了人吧。” “萧泠,你不得好死!” 萧泠没有再理会曹文娴的咒骂,自言自语道:“让我想想,我该怎么处理你好呢?杀了你?好像伤不到萧濂的心呐……要不,我也给你来点刺激的?” “你想做什么?!”曹文娴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就是吓唬吓唬你,就当给萧濂一个小小的礼物吧。”萧泠对自己的主意十分满意,他伸手将曹文娴拖到那间房里。 “不要,不要!”曹文娴一边哭一边奋力挣扎。 “很有趣的,保证你终身难忘。”萧泠手一发力,将曹文娴抛到了梁上,随后解开捆着她手的绳子,将她吊在了悬梁上。 只要曹文娴一低头,便能看到底下无数双散发着绿光的眼睛。 第三十七章 心寒 人群中初初见他,是在一场春日宴上。 听说那位金尊玉贵的四皇子要来,在场的女孩无一不精心打扮。若是能被四皇子相中,那可是几世都换不来的福气。 曹文娴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四皇子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能让这么多的姐姐一脸期待? 直到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信步走来,曹文娴清楚地记得,那日他穿着一身绯红色的窄袖骑装,头戴一顶镂空雕花的金冠,腰间系着玉白腰带,上面挂着白玉玲珑腰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身打扮换到任何人身上可能都会显得俗气不堪,可偏偏在他身上是那么浑然天成、理所当然。 曹文娴不禁看呆了,少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悸动。 那一年她十岁,他十三岁。 第二次见他,是某一日她院中的屋檐上跑进了一只小猫,她想将小猫救下来,可她够不到那么高的地方,小猫胆小,怎么劝也不肯下来。曹文娴只好搬来了梯子,谁知那小猫受了惊,一溜烟地沿着屋檐跑到了院子另一边的墙头。 “猫咪,你会摔下去的!”曹文娴急地将梯子换了个方向,喘着粗气爬上墙头。 “猫咪,过来,到姐姐这里来。”可曹文娴的手伸地越近,那小猫就退地越远,直到“哧溜”一声,那猫咪后腿一滑,朝墙外摔了下去。 “猫咪!”曹文娴发出惊呼,就要伸手去拉,可哪里还来得及?她就那么站在梯子上,眼睁睁地看着猫咪摔下去。 曹文娴紧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会听到猫咪摔在地上痛苦的叫声。 然而没有,外头反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哪来的小猫?” 曹文娴偷偷探出头往外看,看到了一顶熟悉的金冠。 是他?!曹文娴胸口顿时小鹿乱撞,那猫咪就稳稳地落在他的怀里,一点儿也没受伤。 萧泠抬起头,想看看是哪里掉下里的猫咪,曹文娴猛地缩回头,不敢被他发现。 直到院外没有了他的声音,曹文娴才敢伸出脑袋。 院外早已没了他和小猫的身影,可她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十四岁。 第三次见他,是在冬日的一场骑射会上,女眷们顶着寒风坐在场边,一个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只有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 当萧泠拎着一块雪白的狐皮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她将手掌都拍红了,只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对他的鼓励。 可是很快,这场欢呼就被一阵更高的欢呼声盖了过去,原来是萧濂猎到了一只黑熊。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萧濂身上,连皇帝都对萧濂赞不绝口。 只有她看到站在角落里的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原来他完美无缺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那一年,她十二岁,他十五岁。 十三岁这一年,她亲口告诉最亲近的表姐,自己属意于他。表姐让她多多接触,她默默记下了,她盼望着有一日,她可以亲口告诉他她是谁,告诉他她从很久以前就心悦于他了。 可是命运好像跟她开的一个玩笑,让她的愿望在今日一一实现了:萧泠此刻就坐在她头顶的横梁上,勾着嘴角欣赏着她狼狈的模样。 “你别看我,你往下看。”萧泠见曹文娴朝他投来的复杂眼神,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适。 曹文娴低头看着下面一群虎视眈眈的恶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可又马上被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恶臭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一个不小心,她脚上的绣鞋掉了下去,底下的那群恶狗以为是食物,纷纷跳到半空中抢夺,那鞋子很快被撕咬地四分五裂。 曹文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着瘆人的画面。 “睁眼,谁准你闭眼的。”萧泠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不得不睁开眼,看着底下炼狱般的场景。她努力让自己习惯这种恐惧,习惯这房中的恶臭。 “就把它当做一场噩梦。”曹文娴不停地告诉自己,她终于停止了啜泣,她的双脚也不再颤抖,底下的恶狗见吃不到新的食物了,也纷纷偃旗息鼓,房中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萧泠无趣地打了个哈欠:“本王费了好大劲劫了个人来,就这样无聊么?真没意思。” 曹文娴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瞬间又被萧泠轻飘飘的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 “呵。”她忍不住冷笑。 “怎么,你好像不服?” “你知道我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么?” “本王没兴趣知道。”萧泠不屑地说道,曹文娴没有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萧泠又改变主意了:“你还是说说吧,否则本王真要睡着了。” “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参加过一场春日宴么。” “不记得,这种宴会最是无聊。”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忆至此,曹文娴的眼中流出两行清泪,自嘲地说道:“你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高不可攀,不染尘埃。” 萧泠没料到她会这般说,一时没有接话。 “第二次见你,你救了从我院子里摔下去的小猫,我当时想,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俊美又善良的人,我更加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第三次见你,你狩了一张狐皮,却无人在意,我拼命为你鼓掌,希望你能不那么失落,你一直看着你父皇,我才知你……” “闭嘴!”萧泠猛地出声打断她:“不要再废话,小心本王要了你的命。” 曹文娴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而是继续说道:“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是我一介落魄侯府之女,竟心心念念想着做你的王子妃,想治愈你心中的伤,想与你共养一室的猫猫狗狗。你说,好笑不好笑?” 曹文娴说完,努力抬起头看向他,可萧泠却躲开了她的目光。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曹文娴以为不会再等来他的回应时,萧泠动手割断了她手上的绳子。 “啊——”曹文娴失声惊叫,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萧泠忽然从梁上跳下,在她落在地面之前稳稳地接住了她。 周围的恶犬不敢靠近萧泠,只能发出渴望又胆怯的低吼声。 他将已然吓昏过去的曹文娴抱在怀中,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噩梦般的房间。 * 这一夜的宣平候府和李府灯火通明,无人能眠。 起初,赵敏莹以为曹文娴只是玩得忘了时辰。晚膳过了好久,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她才派人去忠亲王府打探三小姐是否在那里用膳了。 谁知家仆回来报,说是王妃早已跟着嬷嬷进宫了,王府的人不知三小姐去了哪里。 这下赵敏莹急了,她赶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敏益,赵敏益果断地让李瑄赶紧去通知李瑛,随后又将所有的家仆召集起来,命他们分头寻找三小姐的踪迹。赵敏莹勒令此事不准惊动旁人,以免对曹文娴的声誉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然而从黄昏到深夜,派出去的家仆去了又回,回了又去,就是没有任何关于曹文娴的消息。 “这可如何是好……”赵敏莹急得在府中嚎啕大哭,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丢了,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李瑛在太后那里用了晚膳,刚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就听到弟弟李瑄在宫门口寻她的消息。 自己才刚进宫阿弟就来了,定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听说娴儿跟自己分别后没有回府,不知所踪,李瑛的心“咯噔”一下。 “阿弟,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找个人来。” 不一会儿,李瑛带着一名医官打扮的男子一齐出了宫。 “阿姐,这位是?” “以防万一,我带了名御医,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应对。” “还是阿姐你想得周到。” “抱歉,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请教您贵姓?”三人坐在疾驰的马车中,李瑛这才想起她还不知道自己随手在太医院拉来的这位年轻医官姓甚名谁。 “我姓段,名彦霖。”那名年轻医官点头致意道。 “段彦霖。”李瑛喃喃道,这名字怎的有些耳熟。 她还来不及细想,马车就停在了侯府门前,李瑛跳下马车,脚步急切地踏进门内:“姨母,我回来了,找到娴儿的踪迹了吗?” 赵敏莹见李瑛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她拉着李瑛的手哭道:“没有,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瑛儿,娴儿她到底去了哪里……” “娴儿她与我在书肆门口分别,当时并无任何异样。我记得随行的还有三名家仆,他们人呢?” 赵敏益摇摇头:“也没有找到那三人的踪迹。” 李瑛心一沉,这就更加不妙了,娴儿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不测了吧…… 就在此时,一名家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找到了,找到了!” 前厅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赵敏莹急切地问:“可是找到娴儿了?” 那家仆喘了口气,道:“找到马车和那三名家仆了。” “那娴儿呢?!” 家仆摇摇头。 赵敏莹“砰”地跌回了椅子上,面如死灰。 “姨母,先不要自乱阵脚,找到马车和家仆,我们至少有线索了。” “对,是在哪里找到的?”赵敏益问道。 那家仆道:“我们是在三小姐从书肆回府路上其中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找到的,那三人和马车似乎都是被人拖到那里的。” “快带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举着火把到那小巷中,发现家仆所言不差,那马车被人用绳子拴在角落,里面装着那三名被打晕后用布条塞住嘴的家仆。 “快将他们叫醒。” 此时那名姓段的太医派上了用场,他熟练地把了把三人的脉搏,随后将布条取下,给他们每人闻了闻一小瓶不知什么药,三人很快就苏醒过来。 见家主全都在,三人很快将遇袭的过程交代清楚了。 “两名黑衣蒙面男子,会武功,将你们打晕?”李瑛简要复述道。 三人点点头。 李瑛再在火把的光亮下仔细查看马车,发现门框上有娴儿挣扎过的痕迹:“姨母你瞧,这一定是娴儿不想被拖走,用指甲抠出来的。” 赵敏莹见那几道长长的划痕,差点眼一闭当场晕过去。 “姨母!”李瑛搀住赵敏莹:“无论那两个歹徒是什么目的,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报官。” “不行!”赵敏莹坚决反对:“这事要是闹大了,娴儿她以后该怎么嫁人!” “姨母,娴儿的命重要还是声誉重要?” 两人正为报不报官一事争执不下时,曹文值快马而来,大喊道:“娴儿回来了!” “什么?”赵敏莹一时难以相信:“快回去看看!” 一行人匆忙往侯府去。 “我在外头四处搜寻,东边那片都被我找遍了,没什么线索,我便想着去西边试试,谁知路过自家门口的时候,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我凑近一看,不是娴儿是谁?!”曹文值在门外向众人讲述发现曹文娴的经过。 曹文娴被安置在床上,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残破不堪,脚上的鞋履也不见踪影,好在赵敏莹确认过,她的里衣都还完好无缺。 “段太医,你快进来看看!”李瑛此时非常庆幸自己带了一名御医来。 段彦霖提着药箱进来,他把了把曹文娴的脉搏,又翻开她的眼皮,沉声道:“这位姑娘手上、脚上很明显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不过,她是被活活吓晕的。” 赵敏莹痛哭流涕:“作孽啊,到底是谁下的手!娴儿她何时才能醒过来?” “夫人不必太过紧张,这位小姐受的都是皮外伤,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不让伤口留疤。至于苏醒,这个就要看她自己了。” 段彦霖给曹文娴上完药,便去客房休息待命了。 见她无甚大碍,李瑛劝娘和姨母也去休息。 屋内只剩下李瑛一人,她拉着曹文娴的手,心疼地自言自语道:“娴儿,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话音刚落,那枚刻着她名字的令牌“砰”一下从曹文娴袖中掉落出来。 李瑛捡起令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逐渐难看。 第三十八章 家书 曹文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里不论她怎么挣扎,怎么跑,后面都有无数只恶狗在追她。她想停下来,可是她不敢,她害怕自己一停下来就被会咬成碎片。 她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悬崖边站着一个一身绯红的少年,他离得那么近,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她拼命地跑啊跑,好不容易站到了少年身边,想要拉他下来,可是一转眼,少年面无表情地将她推下了悬崖。 “啊——”曹文娴闭着眼发出凄厉的惊叫声。 “姑娘,醒醒。”就在曹文娴以为自己要跌落山崖死无全尸的时候,她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 “姑娘,姑娘,你醒了吗?”曹文娴于是意识到,方才那些都是梦,她没有死。在这个陌生男子声音不断的呼唤下,曹文娴终于睁开了双眼。 “你终于醒了。” 曹文娴一睁眼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下意识地整个人往后缩,颤抖着问:“你……你是谁……” “娴儿!”门口正端着药进来的李瑛见曹文娴醒了,忙快步走来。 “段太医,我与娴儿说几句话。” 段彦霖很识相地回避了。 李瑛紧紧捏着曹文娴的手道:“娴儿,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总算是醒了……” “瑛表姐……”曹文娴看到熟悉的人,眼泪就如决了堤一般,她哭着扑进李瑛的怀里。 曹文娴哭,李瑛也跟着哭。 直到曹文娴哭累了,冷静了下来,李瑛才小心地问道:“娴儿,劫走你的人,可是萧泠?” 一听到这个名字,曹文娴的眼中就又泛起了泪花,她飞快地用手抹掉那滴眼泪,。 曹文娴不用回答,李瑛就已猜到了答案,她心疼地抱住曹文娴,不住地道歉:“娴儿,是我害了你,是我……” 曹文娴在李瑛怀里摇头:“不怪瑛表姐,是萧泠丧心病狂……” “娴儿,他有没有对你怎样?”李瑛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曹文娴又摇摇头,哽咽着说:“他发现自己抓错了人,只是吓唬我一下,没有真的将我怎样。” 李瑛这才放下心:“王爷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住进宫里,安全一些,我那时还不以为然,想着萧泠都被禁足了,还能怎样。没想到,他……他真是胆大包天!你放心,姐姐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曹文娴闻言猛地摇头:“姐姐不要。” 李瑛放开曹文娴,看着泪眼婆娑的她,问道:“娴儿,他都做出这种事了,难道你还……” 曹文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唉,罢了。”李瑛叹口气,“看在他将你送回来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可是你要怎么跟姨母他们解释呢?” 曹文娴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好求助李瑛:“姐姐你帮我。” 李瑛想了想,道:“多说多错,只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 曹文娴乖乖地点头。 赵敏莹听到女儿醒来的消息,忙不迭地赶了来,见到女儿一脸憔悴的坐在床上,赵敏莹未语泪先流。 “我可怜的儿啊,这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啊,你可还记得?” “娘,我被打晕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那……那歹人到底图什么!” “姨母,会不会是侯爷有什么仇家?那歹人想要毁表妹的清誉,这才演了这一遭?” 被李瑛这一带偏,赵敏莹陷入了沉思,要说宣平侯混迹朝堂多年,没有仇家那是不可能的,可到底是谁会对娴儿使出如此阴毒的招数呢? 若不是他们瞒得死死的,这会儿说不定全京城都传遍了,到时娴儿还怎么嫁人! 赵敏莹又问这问那关心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女儿没事,才一肚子气地去找宣平侯算账。这该死的臭老头,都说祸不及家人,他是在外人惹了什么人,才让娴儿平白无故受了这大罪! 将赵敏莹糊弄走,两人都松了口气。 “瑛表姐,你当时就提醒过我,看人不能看表面。那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李瑛没说话,等于默认了。 曹文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李瑛说:“我现在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他有任何关系了。” 李瑛摸着曹文娴的头,无不心疼地说:“我们娴儿长大了。” 大哭一场后,曹文娴的心情好了不少,她问道:“对了,方才那男子是谁?” “哪个?哦,那是我从宫里带来的太医,姓段。” 曹文娴担心道:“让太医日以继夜地在府里给我医治,不好吧?” “你放心,我跟太后提过,太后亲口同意的。只不过那日夜里上值的只有他一人了,否则我定将王太医给你拽过来。” “不必了,我瞧这段太医虽然年轻了些,但很是耐心仔细。” “我也看出来了,所以一直没换太医。咱们别聊了,让段太医进来给你诊治一番吧。” “嗯。” 段彦霖这几日都住在宣平候府,除了给曹文娴医治,其余时间都在客房中研读医书,倒是难得地偷来浮生几日闲。 “段太医。”门口传来王妃的呼唤,“我与表妹说完话了,烦请您过去给她诊治。” “来了。”段彦霖提起药箱就往曹文娴的闺房走,连日来他倒是对这个颇为小巧的侯府熟门熟路了。 曹文娴手腕和脚腕处的伤疤已经结了痂,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便可自行痊愈。李瑛着人向太后讨来了那有奇效的祛疤膏给曹文娴用,相信必定能够大好。 倒是曹文娴受惊过度一事是个难题。这几日曹文娴一直在梦魇,怎么都醒不过来,段彦霖判断这是受惊的后遗症,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才能恢复。 段彦霖的手轻轻搭在曹文娴的手腕上,他闭着眼睛,仔细分辨她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得比常人要快一些,他睁开眼睛的一瞬,发现曹文娴倏地移开了视线。 “姑娘怎么了?”段彦霖对曹文娴的反常十分关心,生怕有什么病症是自己忽略了的。 “没有。”曹文娴脸一红,“我只是发现,段太医你的手,比寻常女子还要好看上几分。” 这下轮到段彦霖脸红了。平日里在太医院,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太医,哪里有人会关心他的手长得什么样。 曹文娴这么一说,段彦霖立马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有些尴尬地道:“谢姑娘夸奖,我去给你开药方。” “您受累了。” 为了曹文娴这事,李瑛又在家中多住了小半个月,每日上门探望曹文娴,段彦霖更是尽职尽责地每日诊治煎药,这一段时间下来,曹文娴渐渐从梦魇中走了出来。 这一日,许嬷嬷的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口,李瑛忙出来迎接。 “王妃,宫里收到王爷的家书了,那上头写着你的名字呢,可太后又急着想知道王爷他在外过得好不好,只得派我来请你进宫一趟。” 李瑛一听萧濂来了家书,忙跟曹文娴还有家里人打了声招呼。 “姐姐你快去吧,我这里无须担心。” “娴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快去吧。”曹文娴将李瑛推出门外。 李瑛坐上马车,直往玄武门而去。 * 仁寿宫中,太后手里攥着那份薄薄的家书,左顾右盼。 当李瑛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的时候,太后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瑛儿,你可算是来了,快拆开看看,濂儿给你寄的家书。” 李瑛一路小跑,气都喘不上来,她猛地灌了一口茶,这才接过那封信,小心地沿着封口撕开,生怕把里头的信纸给撕破。 “你说濂儿也真是的,去了大半个月了才寄来一张这么薄的家书。更让哀家生气的是,臭小子只给媳妇儿寄,不给我这个辛苦养育他的老婆子寄,都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娘,我这个做祖母的今日算是感受深切了。” 李瑛扑哧一笑:“太后,您还看不看了?” “看看看,我这不是跟你抱怨几句嘛。” 李瑛抽出了那张薄薄的纸,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瑛瑛吾妻: 见信如面。我已于十月初十抵达南和城,此处洪水泛滥,灾民遍野,我们全力抢救,日以继夜,不得空闲。唯有夜深时分,才得以稍息片刻,提笔写下此份家书。 此刻,我抬头望着天上这一轮明月,想着你与我一样,沐浴在这月光之下,才得以稍稍慰藉我的相思之苦。 不知你在京城过得可好?千万保重,平安等我回来。 替我问祖母安好。” “臭小子,写给哀家的就这么一句话,真是白疼他了。”太后开玩笑似的说着,可李瑛却半天都没有回话。 “瑛儿,你怎么了?”见李瑛眉头紧皱,一脸的沉重,太后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太后,这个南和城,怎么这么耳熟?” “耳熟,你是在哪里听过?哀家倒没什么印象,人口应该不多。” “等等……”李瑛努力回忆着,南和,南和,为什么一座小城的名字,她会有印象呢。 !!! 李瑛想起来了!南和,是上辈子那场席卷南方十几座城池的瘟疫的发源地!因京城并未受危及,她又一直困在深宫之中,所以印象不深。 萧濂在南和,那岂不是离瘟疫最近的地方?上辈子他没有被派去治水,自然也没有去南和,而这辈子,因为她与萧濂阴差阳错的纠葛,萧濂竟被卷入了这场巨大的灾难之中! 李瑛的手一抖,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上,太后捡起信纸紧张地问:“瑛儿,南和到底怎么了,濂儿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瑛深呼吸一口,她必须要冷静下来,从萧濂的家书来看,瘟疫还没有爆发,她现在去,还来得及。 不对,她还忘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南阳,瘟疫,对了。 段彦霖! 她终于想起为何在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会觉得耳熟了,因为就是这名仅官至九品的医官,在上辈子研制出了可以对抗这场瘟疫的药方! 段彦霖,段彦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瑛火急火燎地请许嬷嬷为她收拾行李,并嘱咐越轻便越好。 太后在旁看得云里雾里:“瑛儿,你这是要去哪?” “太后,萧濂他有危险,我必须要去救他!” “可是那信中并未提及呀。” “还没发生,可就快要发生了,我必须在那之前赶到。” “瑛瑛,你一个弱女子,只身上路,你让哀家如何放心的下?” “谁说我是一个人?太后,我还要带上太医院的段彦霖。” “这,这又是哪一出?” “太后,我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你就说,你信不信瑛儿?” 太后点点头:“我信。” “那便派一小队人马,护送我们去南和!” 宣平候府门外,一阵喧闹的马蹄声传来,一个女子在尘土中急切地走下马车,朝府中走去。 “瑛表姐,你怎么又回来了?”曹文娴看着去而复返的李瑛,很是诧异。 李瑛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曹文娴,同样也是一脸的意外。 “你这是要去哪?” 曹文娴将衣物塞进包袱里,苦着一张脸道:“瑛表姐,我真是倒了血霉了,你知道你走后,华国公来过吗?” “什么?他来做什么?” “他来替萧泠提亲。” “……?”李瑛差点被口水噎住。 曹文娴无奈地看了一眼李瑛,道:“我跟你的反应一模一样,萧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而且还疯得很彻底,无药可救。” “那你准备怎么办?” “你看到了,我准备跑路。” “你能跑到哪?” “我也不知道,但我除了跑没别的办法。瑛表姐,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呢?” “我来找段太医。” “你找他做什么?” “我要带他去南和城。” 曹文娴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地问:“南和城?听起来似乎很远,你带段太医去那里做什么?” “我一时解释不清,萧濂在那里,他马上会有很大的危险,我必须要去救他,而段太医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曹文娴眼珠子一转,道:“那不如,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第三十九章 长路 二女一男并一小队护卫从南城门出发的时候,三人各怀心事。 李瑛的心中自是焦急万分,前世那场蔓延十几座城池的瘟疫到底是何时爆发,又是如何爆发的,她一概记不清了。这种时候,她真恨上辈子在后宫整日浑浑噩噩的自己。 曹文娴则是一脸的苦闷。打死她也想不到萧泠会让华国公上门提亲,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因为她说自己曾心悦于他?可那是在他绑架她、恐吓她、差点杀了她之前!更何况他将自己娶回去有什么目的?说不定是为了能够日日看她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以此为乐。 好在华国公来得突然,不止曹文娴,就连她父母都被十分意外,以高攀不起为由婉拒了。可是她保不齐被萧泠被拒绝后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南和城再艰险,能有面对萧泠可怕? 三人中最懵的,则属马上的段彦霖了。要知道半个月前,他还只是坐在太医院里当值,只求今晚后宫没有哪个娘娘闹幺蛾子的小太医,结果呢?忠亲王妃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拉去了宣平候府,一待就是半个月。更过分的是,今日王妃又不由分说地要将他带去南和城。 他倒是想推拒,可王妃似乎早有预料,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拿出了太后的口谕,这下他是不去也得去了。 一路出了京城,李瑛发现这里的景象与几个月前她逃婚时已大不一样了。她与萧濂敞开心扉互诉心事的那块大草地,如今已被逃难来却又进不了城的灾民们占为了临时栖居地,他们在这里搭篷煮粥,过着吃了这一顿没下一顿的日子。 看着官道上驶过的马车,成群的灾民翘首以盼,他们多么希望是京城里来的官爷,告诉他们可以进城了,哪怕分发些食物也好。可是马车没有停下来,留给他们的只有纷纷扬扬的尘土。 李瑛放下马车的帘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也想停下来帮助这些灾民,可是不行,前方还有更需要她帮助人在等她。 一行人离京城越来越远,官道上也愈发看不见人影,从早到晚,他们已经足足赶了快四个时辰的路,终于在完全看不见路之前,到达了李瑛曾休憩过的那家客栈。 然短短几个月,物是人非。这间原本就破旧的客栈如今已彻底荒废了,里头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那位老板更是不见踪影,难以想象这里经历了怎样的劫难。 李瑛和曹文娴只好在马车中将就一晚,好在她二人身形娇小,并不觉得挤,倒是委屈段彦霖与侍卫们一起在残破的客栈中打地铺。 “段太医,真是抱歉,连累你了……”李瑛对着马车外正在卸行李的段彦霖说道。 “这有什么,我小时候常常睡在野外。” “真的呀?”曹文娴惊讶地瞪大眼睛,从帘子里探出头来问道。 段彦霖觉得这场景颇为有趣,眼中带着笑意,彬彬有礼地说道:“小时候常随家父漫山遍野地采草药,有时走得远了赶不回家,便与我父亲一同寻个安全的地方打地铺。” “听起来好有意思!”曹文娴从没体验过这样的人生,一时觉得十分新奇。 段彦霖苦笑:“可是时常会有许多蚊虫,有时还会有蛇蚁,没有三小姐想得那么有意思。” 曹文娴撇撇嘴:“原来是这样呀。” “时候不早了,二位小姐早些休息,我会与侍卫轮流守夜。” 李瑛点头致意:“有劳段太医了。” 翌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一行人便又整装出发,如此日以继夜地赶路,总算在三日后到达了位于京城和南和中间的新阳县。 新阳县城内似乎还未受到太多波及,一派安定平和的样子。几人在一家客栈落了脚,用了一顿丰盛的午膳,喂马匹吃了草料,又踏踏实实地在床铺上小憩了一番,这才精神百倍地继续赶路。 没人注意到他们被几双眼睛给盯上了。 未时,马车刚驶出新阳县的城门,就被一群流民给堵住了去路。 “官爷,行行好吧,我们快饿死了……” “官爷,赏点银子给咱们买吃的吧……” “让开!”有护卫大声驱赶,可是没有用,反而引来了更多的流民。 “官爷,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护卫拔出腰间的佩刀想吓退那群流民,可是没有用,他们似乎知道护卫不会动手,所以一点也不害怕。 “官爷,您一刀杀了我吧,那也比活活饿死强啊!” 在几个领头人的带领下,流民越聚越多,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李瑛见形势不对,正要下车察看,就被段彦霖给阻止了:“他们好像是有备而来,你别露面,危险。” 随后段彦霖大声说道:“乡亲们,我们几个是去南和城帮忙治水的,若是你们一味地堵着路,只怕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后头有几个流民似乎听进去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给马车让道,前头那几个一看就不是真流民的人带头喊道:“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瞧你们的打扮就是达官显贵,平时不知从百姓身上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我们沦落成这样,还不是你们害的!” 被这么一煽动,那些原本要离开的流民瞬间变得群情激奋,拼了命地往前挤:“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还我们血汗钱!” “乡亲们,听说我,我只是一介小小医官,平日里治病救人,行善积德,从未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我可以对天发誓!” 流民们闻言议论纷纷,似乎在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领头那几个哪能轻易放过这个打劫的机会?马上有人站出来道:“那你说,那马车里坐的是谁,是不是哪个穿金戴银的官太太?!” “那里面坐的是正在南和城为百姓治水的英雄的家眷,你们岂敢无理?!”段彦霖发现,和这几个泼皮无赖说道理是没有用的。 “让她出来看看,否则我们怎么相信!” 李瑛再也忍不住了,她愤然从马车中站出来,怒道:“我的夫君就在南和城,为了治水不眠不休,九死一生。你们拦着我的路,就是拦着整个南和城百姓的生路!” 这群流民哪里见过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一时都看呆了。 那泼皮见是如此美貌的女子,立刻打起了歪主意,他撺掇道:“我们就是想吃饱饭,有什么错!” “对!你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鞋子可以换好几斤米了,脱下来!” “脱下来!脱下来!脱下来!” 在这几个泼皮无赖的煽动下,这群流民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朝马车上的李瑛伸出手,段彦霖和十几个侍卫哪里拦得住上百个流民?混乱之中,李瑛被一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给绊倒了,发出了疼痛的惊呼声。 李瑛一倒下,那几个泼皮就要趁机将她掳走,李瑛的双脚被拖拽着,曹文娴在车厢里头拼了命地拉住李瑛的手。 可曹文娴的力气哪里抵得过那几个泼皮?眼看李瑛就要被拽下马车,千钧一发之际,李瑛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道:“萧濂,救我!!!” 就在李瑛发出求救声的一刹那,忽然从天而降十几个黑衣人,他们个个手中持剑,不由分说地将几个泼皮一剑封了喉。 一瞬间,人群陷入了巨大的安静,黑衣人手中的长剑还在滴着血,那几个带头人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却已经没了呼吸。 “杀人啦——”在一阵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流民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四窜而去。 “王妃,属下护驾来迟,请恕罪。”领头的黑衣人朝李瑛请罪。 说来也巧,就在方才生死一线之际,李瑛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萧濂走之前,曾对她说过给她留了一队暗卫在暗中保护她。 也许是这段时间都过得太安逸了,她完全将此事抛在了脑后,直到方才自己就要被那几个泼皮掳走之际,她才想起来。 此刻,她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萧濂。回想起来,重生以后每每遇到艰难险阻,似乎都是他在关键时刻如神兵天降,助她渡过难关。 这一次,还是他。只不过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留给她的暗卫。 李瑛的头发被扯得散乱不堪,两只鞋子更是不知去向,此时的她无比后怕却也无比庆幸。若不是萧濂思虑周全,她或许已经被歹人掳走了…… “瑛表姐,要不咱们回城里的客栈休息一会儿吧,你受了惊,要静养。” “不必。”李瑛一口拒绝了,经此一事,她更加想要马上见到萧濂。 “我们弃马车,走小路。”李瑛看着远方说道。 “弃……弃马车?为何?”曹文娴一时难以接受。 “娴儿,今日的局面你也看到了,再往南走,我们只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情。马车太引人注目了,我们必须低调赶路。” “王妃说得对,我也认同。”段彦霖附和道,在他发现与流民根本不能讲道理时,他就产生了这个念头。 “娴儿,你跟我来南和城也是一时兴起,姐姐不想拖累你。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跟我一起骑马走小路去南和城,二你乘马车往回走,我会派一路护卫护送你。” 曹文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瑛表姐,我随你去南和城,我可以吃苦!”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这辆曾经陪伴过李瑛走了无数旅程的马车就这样被遗弃在了新阳县城门外,李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神坚定地看向前方。 “驾——” 小路与官道截然不同,这里荆棘丛生,有时甚至连路在哪里都看不到,李瑛的手上、脚上都被划破了无数道的小口子。小路上更没有可以提供休憩的客栈,李瑛和所有人一样,累了就原地躺下休息,渴了就接泉水喝,饿了就嚼随身带的馕。 三天下来,离南和城越来越近了,与此同时,李瑛那一头如瀑布般的头发却变得像枯草一般杂乱无光,原本如玉般娇嫩的肌肤变得干燥、皲裂,她还常常骑着骑着就想睡觉。段彦霖说,这是她久未进食蔬菜的后果。 最难熬的是她大腿内侧因为长时间骑马而变得剧痛无比,段彦霖给的止痛膏药都没有用,她只能咬着牙忍下来。 唯一支撑着她前进的,就是马上能见到萧濂的念头。 而李瑛身上的这股坚持,无疑也在影响着曹文娴。每当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看看前方那个瘦弱却又坚定的背影。 “瑛表姐可以,我也可以。” 就这样,她们做到了。 当他们站在山顶,看着远处的城门上刻着“南和城”三个字的牌匾的时候,李瑛和曹文娴忍不住抱头痛哭。 “娴儿,我们终于到了!” “瑛表姐……呜呜呜……”曹文娴哭得说不出话来。 段彦霖摸着自己下巴上长长的胡茬,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我们走!” 李瑛说着再次跨上马,准备下山往城门而去,然而刚一转身就看到一群提刀的山匪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们这群人胆子不小啊,连老子的地盘也敢擅闯。”一个看起来是山匪头子的满脸横肉的大汉说道。 “大侠恕罪,我们只是途经此地,马上离开。”段彦霖嘴上客气着,心里头暗自懊恼他们这是什么运气,走官道碰上泼皮,走小路碰上山匪。 “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大侠如何才能放我们走?” “把你们的马留下,还有那两个女人。”山匪头子手指着李瑛和曹文娴。 段彦霖冷笑:“大侠贪心了,马匹可以给,这两位女子,您却是动不得。” “哼,你看我动不动得。” 一瞬间,上百名山匪们哗啦啦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几十名护卫立刻将三人紧紧护在中间。 “兄弟们,给我上!”山匪头子一声爆喝,双方激烈交战。 外面是刀光剑影之间,李瑛抱着曹文娴缩在原地,瑟瑟发抖。 ------题外话------ 这本书太扑了,要不要坚持下去呢?友友们给个建议TT 第四十章 重逢 李瑛紧紧地用身子将曹文娴护在怀里,她不敢抬头看,生怕一把大刀飞过来让她脑袋搬家。 曹文娴在李瑛的怀里吓得直哭,就连向来坚强的李瑛此刻都面露绝望。连日来的风餐露宿她们都撑过来了,眼看就要到达南和城了,难道今日真的要命绝于此了吗?这叫她如何甘心! 然而由几十名护卫对抗上百名山匪,与螳臂当车无异。李瑛周围的保护圈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到护卫长冒着生命危险回过头大喊:“段公子,我们打掩护,你带着她们走!” 说话间,几十名护卫同时发力,在这群山匪的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三人瞅准时机起身就跑! 他们的背后是冰冷的武器相撞击发出的“乒乓”声,时不时夹杂着谁被一刀刺穿胸腹发出的惨叫声,还有人跌落山崖发出的求救声…… 护卫们没有支撑多久,三人的身后很快就传来了山匪们穷追不舍的声音。 “我们分头跑!”段彦霖说完便拉着曹文娴在一个山路的分岔路口往左拐去,李瑛则独自一人往右拐。 李瑛用尽毕生力气,拼了命地往前跑啊跑,跑啊跑,直到身后再也没有追逐声,直到她的双脚起了血泡,直到她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终于停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这里都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的,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用仅剩的一点意识找到了一个树洞,躲了进去。 段彦霖和娴儿跑到哪儿了,他们还活着吗?接下来她该怎么办?是等,还是逃?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大概是吓过了头,又实在太累了,不多时,李瑛竟在树洞里睡着了。 昏昏沉沉之中,李瑛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说那俩娘们逃到哪里去了?” “我哪儿知道,奶奶的,跟兔子似的,逃得还挺快。” 李瑛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是山匪! “要是咱们能抓到,嘿嘿,兄弟们先享用一下,再送给老大做压寨夫人,岂不是一箭双雕?” “你可拉倒吧,老大折了那么多手下,这会儿哪还有心情?” “你懂什么,这会儿正需要美人在怀,才能安慰老大的心啊,嘿嘿嘿。” “嘘——”两人的交谈声忽然停了下来。 李瑛竖起耳朵,听到其中一人悄声说道:“你看这地上怎么好像有脚印?” 李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办,她要被发现了! 那两个人不再说话,但是李瑛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正朝着她藏身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当树洞前赫然出现了两双男人的靴子的时候,李瑛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一个高个子山匪俯下身,一脸猥琐地看着躲在里面的李瑛,嘿嘿一笑道:“我说吧,原来这娘们藏着这儿呢。” 另一个矮个子山匪道:“怎么只有一个,还有一个呢?” “管他呢,先爽了再说。”高个子山匪淫笑道:“兄弟,你先还是我先?” 矮个子山匪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什么你先我先的,好兄弟当然是一起上了,嘿嘿嘿。” 高个子山匪朝缩在树洞里的李瑛猥琐一笑:“小娘子,你是喜欢在里面,还是外面?” 李瑛害怕极了,她不断地试图往后退,可是树洞就那么点大,哪里还有她的退路? “看来你喜欢在里面,那我可就进来了啊。”高个子山匪看着李瑛畏缩的模样,更是心痒难耐,说着就朝树洞里钻进来。 那浑身骚臭的山匪一点一点往树洞里钻,眼看他那双满是污垢的手马上要碰到自己,李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嗖——” 伴随着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的声音,李瑛眼睁睁地看着距离她咫尺之遥的山匪的脑袋“嗤”一下从后往前被刺了个穿。 他的额头上流下了粘稠的鲜血,临死前他还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那支箭,最后“哐当”一声,倒在了李瑛跟前。 李瑛眨眨眼,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再看向树洞外那名矮个子山匪,只见他的脑袋上也有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正汨汨地往外流着鲜血,脸上的表情与和高个子山匪死之前一模一样,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谁在里面?”一个骑着马的高大男子从树丛的阴影中走出来,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兵。 “数三下,出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停在了树洞前,他的手上还拿着弓箭,正一厘不差地对着树洞里的李瑛。 李瑛踉跄着钻出树洞,她用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手拨开了凌乱的发丝,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 她伸手擦了擦眼泪,露出一块原本白皙的肌肤。 她就这样,以最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马上的那个男人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可当他看着那蓬头垢面的女子朝自己一点点走近,他忽然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难道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女子越走越近,当他终于看清她是谁时,萧濂手上的弓箭“啪”地掉在了地上。 “瑛瑛!”萧濂几乎是滚着下马的。 他的话音还未落,眼前的人腿一软,晕了过去。 * 李瑛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 “咳咳咳……瑛瑛,你醒了?”她睁开眼的同时,旁边守着的萧濂立刻凑了上来。 “我这是在哪儿?” “我们在南和城里了,这里是县令府,咳咳……” 李瑛的浑身都在痛,她“嘶”了一下,萧濂立刻紧张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无事。”李瑛强忍着脚上的痛问道:“娴儿呢,还有随我们一起来的段太医呢,还有那些护卫呢?” “你表妹和段太医好好的,你别担心,咳咳咳……他们现都在客房中休养呢。” “那,那些护卫呢?” 萧濂心情沉重地说:“他们,无一生还……” “什么?!一个都……” 萧濂无声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好在你们都活下来了,他们泉下有知,也安心了。”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李瑛,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 南和城的水患让不少百姓流离失所,为了活命,有些人或是主动或是迫不得己地上山当了土匪,对过往的行人烧杀抢掠。 原本剿匪并不属于萧濂的职责,可南和城内忧外患,县令也是焦头烂额。抱着早日将这里的事处理好他也好早日回去的心情,萧濂答应了替县令剿匪的请求。 他十分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更是庆幸他顶着病体选择了今日上山剿匪。 若非如此,恐怕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对于这些山匪,萧濂一开始并不想对他们下杀手。 可是当他在山顶发现几十名护卫的尸体的时候,萧濂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些人里有些是他亲手培养多年的暗卫,有些则是皇祖母的左膀右臂,却都死在了这群山匪的刀下。 再想到自己稍晚一步到就会被吃干抹净的李瑛,萧濂如何还能冷静?他当即下令,对剩下的三十余命山匪斩立决! 一时之间,山头被无数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萧濂手中执剑,站在如血的残阳之下。 这画面,诡异至极。 “你在想什么?”李瑛出声将萧濂从冰冷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咳咳咳……没什么。” “那些护卫,我们要好好安葬……” “嗯,我将他们的遗体都带回来了。” 李瑛察觉到萧濂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伸出手想要捏捏他的大手,谁知却一把被萧濂反客为主,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手心里。 他将李瑛的手摊开来,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随后无不心疼地说了句:“瑛瑛,你受苦了。” 李瑛知道自己的手变难看了,有些难为情地要抽回来,却被萧濂死死地攥着。 “别害羞,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都最好看。” 李瑛脸一红,放弃了挣扎。 “对了,瑛瑛,你还未告诉我,为何要来南和城?” 李瑛差点将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她连忙问道:“近日城中可有什么异样?” “你指何处?” “比如,有很多人一起生病之类的?” “你是说,像我这样?”萧濂开玩笑似的指着自己。 萧濂在笑,可李瑛的心却猛地一紧,忙问道:“夫君,你怎么了?”李瑛这才发现,方才说话时萧濂一直在不住地咳嗽。 “无妨,只是普通的风寒。” 李瑛伸出手一探萧濂的额头,滚烫的! “你还在发烧!”李瑛顿时手脚一酸,她紧赶慢赶,竟还是来晚了一步么…… “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无妨的,不用担心。” “你知道什么!”李瑛的语气中满是焦虑:“你快去,赶紧将城里所有的大夫都召集起来。” 萧濂虽是一头雾水,心中却十分受用,自己无非是咳嗽发烧,她竟如此紧张上心。 “慢着。”李瑛将正要抬脚跨出去的萧濂叫住:“我差点儿忘了,你现在不能出去。” “为何?” “你可能……患上了瘟疫。”虽然心中万般不愿承认,可这些症状,与上辈子李瑛所知的那场大瘟疫如出一撤。 萧濂犹疑着将抬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夫人,你在说什么?” 为了让萧濂信服,她不得不撒谎道:“自古以来水患之后常有瘟疫发生,宫中有太医预料到此事,因此我才不顾性命危险要来找你,可看样子,我还是晚了一步。” 萧濂没有出声,他在思考李瑛的话。 “你再仔细想想,近几日来,是否有不少人患上与你想同的病症?” 萧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良久才出声道:“瑛瑛,若你所说属实,那我是否也会将你传染了?” 李瑛才知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她轻轻一笑,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被传染,但我知道,我与夫君你共生死。” 李瑛说的很轻巧,可萧濂的心却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他站得离李瑛好几丈远,李瑛朝他伸出手,示意自己要下床。萧濂不敢动,更不敢靠近。 李瑛叹了口气,作势要自己下床,可她的脚刚碰到地就痛得一缩,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朝地上摔去。 “瑛瑛!”萧濂哪里还看得下去,忙一个大跨步上前扶着:“你这是作甚?” “即便是来晚了,但也不代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萧濂,现在我们是在跟老天爷赛跑,看看到底是这瘟疫跑得快,还是我们拦得快,这就是我拼了命也要来南和城的原因!” 萧濂于心不忍,可是看到李瑛眉眼中的决心,他只好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我陪你一起,不过你先在这等着。”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李瑛好奇地张望着。 萧濂打开门,李瑛一眼就看到了门外停着的那辆轮椅,差点没翻白眼。 “夫君,不必这么兴师动众……” 谁知萧濂压根不听李瑛的话,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床上抱起,轻轻放在了门口的轮椅中。 “要么乖乖坐在这轮椅上去做你想做的事,要么就在床上好好躺着养伤。” 行,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瑛还有的选么? 萧濂十分自觉地站在轮椅后,道:“现在去哪儿了?” “你先将这个戴上。”李瑛给他递去一根布条,两人都捂住了口鼻。 李瑛隔着布条闷声道:“先去找段彦霖。” 萧濂于是将轮椅调转方向,朝段彦霖所在的客房而去。 “咚咚咚。”李瑛敲门。 门很快被“吱呀”一声打开了,段彦霖先是看到用布条捂着口鼻的忠亲王萧濂,一脸的纳闷,随后视线往下移才发现正坐在轮椅上的王妃,也捂着口鼻。 “王爷,王妃,你们这是做什么?” “段彦霖。”李瑛郑重地说道:“我们怀疑南和城已有瘟疫在大范围传播,你眼前站着的忠亲王萧濂,很有可能已经感染了瘟疫。 现在,我以王妃之名,命令你不惜任何代价,遏制住这场瘟疫。 我将我们二人的性命交到你手上,无论你研制出什么样的药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愿意以命相试。” ------题外话------ 萧濂:我差点一箭射穿我媳妇儿,我可真行。 第四十一章 生死 南和城的百姓好不容易盼到了堤坝修好的一日,虽然四处都是黄泥和污秽,房屋被冲塌了,家中养的鸡鸭牛羊更是不知去向,可至少天不再像漏了般不停地下雨,洪水不再像猛兽般侵蚀他们的田地。 剩下的日子,他们可以用自己的一双手,一点点将这烂摊子恢复原貌。 然而一则消息却在百姓中不胫而走:官府正在四处抓人,只要是有发热、咳嗽等症状的,通通要被送到“安乐坊”隔离。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老百姓怕的不是去安乐坊,而是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又有瘟疫爆发了。 作为南和城的百姓,说实话,几年一遇的洪水他们早已见惯不怪,可是瘟疫,却是所有百姓心中的噩梦。 自段彦霖与城中十几名大夫证实南和城确实爆发了瘟疫后,就不断有病患被送进来,县令府首当其中被作为收治病人的一处安乐坊,原本就不大的县令府很快人满为患。 “娴儿,你赶紧搬出去。”李瑛皱眉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景象,心中满是担忧。 “我不走,瑛表姐,我留在这里帮你。” “你若出了意外,我如何同姨母交代?” “瑛表姐,你与姐夫还有段太医都身先士卒,我又有何颜面独善其身呢?既九死一生来到南和城,我也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药熬好了吗?”不远处有一名大夫喊道。 “来啦!”曹文娴应道,随后端起刚熬好的药罐子对李瑛道:“表姐你看,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看着曹文娴忙碌的背影,李瑛明显感觉到她长大了。她眉眼间的天真依旧在,但这天真之中渐渐多了一股坚定和强韧,这让她感到十分欣慰。 这几日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县令府中聚集了十几名城中的大夫,负责为所有病患诊治。段彦霖不停地在试药,已经换了不下十副药方了,但至今还未研制出能有效治愈这病症的药方。萧濂作为病患兼试药人,一直待在房中,不见天日。 这是萧濂得知自己确实患上瘟疫后,自行要求的。 说来也是奇怪,李瑛以为自己这么一副虚弱的身体,再加上那日与萧濂的近距离接触,十有八九也会患上瘟疫,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谁知过了好几日了,她都还是好好的,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也许命中注定,她就是来拯救萧濂还有南和城老百姓的,李瑛这么想道。 但是与瘟疫战斗,谈何容易?李瑛很快面临了第一个问题——场地不够。城中许多房屋被洪水冲塌了,想要找到占地大、能容纳人又能遮风挡雨的安乐坊,可谓是难上加难。 好在萧濂在南和城为李瑛留下了许多“惊喜”。 前段时间南和城最乱的时候,有不少流匪光天化日之下就闯进当地的富商家中抢掠,有些流匪甚至原本就是富商府中的护卫,这让守着一堆财富的富商们如何睡得着觉? 跑吧,路上的流匪更多,搞不好就是倾家荡产。报官吧,县令分身乏术,哪有时间替他们作主? 最后这群富商找到了萧濂头上,萧濂于是与富商们做了个交易,只要他们愿意捐赠银两和食物给城中的老百姓,萧濂可以承诺保护他们不再受流匪侵扰。富商们一听,哪还有不同意的?纷纷将家中的存粮捐了出来,搭棚施粥。 这样一来,百姓们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倒向了富商这一边,开始有人对流匪的行为嗤之以鼻,再后来就演变成了百姓们见到流匪如见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萧濂趁热打铁,亲自带着人马将几名正在作案的流匪抓个正着,当场扔进了大牢里,这一招里应外合之下,流匪们纷纷偃旗息鼓,再不敢猖獗了。 有了萧濂的善举在前,李瑛干起事来就容易多了,听说安乐坊不够,富商们争抢着将自己名下的房屋献出来作为安乐坊,病患们挤在一起条件恶劣的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当李瑛隔着一道门与萧濂说起此事时,萧濂在屋内笑道:“还真是……咳咳咳……无心插柳柳成荫。” 门外,李瑛原本欣喜的脸色在听到萧濂的声音后迅速沉了下去。 尽管萧濂伪装地很好,可李瑛还是听出了他的虚弱。 “你打开门,我进去看看你。” “不可。” “我就看一眼,你瞧我不是没有被传染么?” “所以你才要格外谨慎,我如今病气很重,你千万不要冒险。” 李瑛说来说去争不过萧濂,只好负气走了。 李瑛面临的第二个问题,是如何阻止城中百姓出城。自第一日起,萧濂便下令在各个城门设防,不准百姓出城。可是对于那些要到山上采野果子,又或是靠流转在不同的县城做些小买卖的人来说,这道命令等于直接断了他们的生路。 这些百姓们自然是不肯,城门一度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一边是为了生计必须要出城的百姓,一边是奉了命令必须要守城的士兵。 县令听到消息后急得团团转,若是闹大了,他头上这顶乌纱帽可都保不住了。得知此事后同样也很是苦恼的李瑛,在看到忙得脚不沾地的曹文娴的背影时,忽然灵机一动。 对呀!如今病患比大夫多,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那边厢为生计冒险的百姓若能安乐坊中帮忙煎药、看护,每月再补贴些银两给他们,既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又能让他们安心待在城中,岂不是一举两得? 李瑛第一时间就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萧濂,可等她走到那紧闭的房门前时,她又犹豫了。她在房门前踟蹰许久,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内传来了萧濂的声音:“为何来了又不说话?” 李瑛一跺脚,嗔道:“原来你知道我来了呀!” 门内传来一声萧濂的轻笑:“我是想看看,你在门口要踱步到几时?” “哼,还不是气你不让我进去。” “瑛瑛别闹,此事不可掉以轻心。” “好好好,我听你的话,成了吧?我来其实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李瑛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没想到萧濂听了之后赞不绝口。 “我的瑛瑛越来越能干了。你只管放手去做吧,如今我帮不上你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你。” 李瑛将头轻轻靠在门上,道:“我知道你很苦,但请你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好起来的,相信我。” “我信。” 李瑛的方法果然管用,接下来的几日,几处安乐坊里陆陆续续来了好些身体康健的百姓,虽然他们知道进安乐坊里有被感染的风险,但这里包吃包住,还有工钱拿,每日的工作也很简单,怎么的也比在外面没有收入活活饿死要强。 就这样,第二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这第三个问题,也是最让李瑛头痛的问题,就是这场瘟疫的杀伤力。李瑛有理由相信他们是在瘟疫刚刚爆发时就发现了,但是即便如此,没有有效的药方,面对瘟疫他们能做的仍十分有限。 安乐坊里每日都有不治身亡的百姓被拖出去焚烧,其中大多数是上了年纪或是本身身子就不强健的,而拖得越久,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其中有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婆婆,被送进来的时候精神矍铄,只是有些咳嗽。可在这安乐坊中呆了半个月,李瑛眼看着她迅速地消沉下去。李瑛常会去陪婆婆说说话,知道她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对她都十分孝顺。 “我能见见他们吗?”有一日,婆婆躺在病床上,忽然问道。 李瑛心一软,她真的很想答应婆婆的请求,思索了一番,道:“婆婆,安乐坊的规定是不准亲人探视的。若你想他们想得紧,我可以让他们隔着门远远地看你一眼。” 过了良久婆婆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一个老东西了,也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若是福大命大,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出去抱抱我的孙子孙女。” 李瑛眼中的泪唰地掉了下来,万千情绪到了嘴边,只能化为一句又一句的安慰:“婆婆,你会好起来的,坚持下去……” 可是李瑛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那婆婆就撒手人寰了。 婆婆被蒙着白布抬出去的那一天,门口站了满满一大家子的人,在一片哭声当中,婆婆被抬走了,她的儿孙们甚至连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件事之后,李瑛心中更加急切了,她恨不得段彦霖今日就能将药方给研制出来。可惜事与愿违,段彦霖不眠不休换了快三十种药方了,萧濂的病仍不见好转。 她很想出言催促,可是看看段彦霖的样子,叫她如何忍心?原本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整日在药房中烟熏火燎的,脸都熏黑了,更别提他长久未打理的头发和胡子了,与来南和城前的段彦霖简直判若两人。 因此,李瑛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实催与不催,他又何尝不知呢? 然而曹文娴的突然患病,却成了压倒段彦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日,原本井井有条的安乐坊内,突然传来曹文娴的一声惊呼:“哎呀!” 李瑛闻声忙要过去,谁知曹文娴却连连后退:“瑛姐姐,你别靠近!” 看到曹文娴身边的那名大夫惋惜地摇摇头,李瑛脚步一滞:“娴儿,你……” 曹文娴点点头,无奈地一笑:“看来好运不是一直都在我这边的。” “娴儿,你别怕,段太医他一定会研制出药方的。” “嗯,我也相信他。” 曹文娴很快被大夫带走了,药房里正在试药的段彦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一味草药“啪”地掉在了地上。 段彦霖的背影久久地僵在原地,清瘦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浑身颤抖着。 “段太医?”李瑛想要上前看看。 “别过来!”段彦霖突然爆发出一声压抑的吼声,将李瑛吓了一跳。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段太医,你怎么了?” “宫里那么多太医,为什么偏偏是我!” …… 李瑛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你们都说,我一定能研制出药方,我也以为我可以。可是至今已经死了多少人了,而我呢?我还在原地踏步,我就是个废物!” “段太医,你别这么说……” “那我要怎么说!我要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我要说,王爷的性命,她的性命,这么多人的性命,我段彦霖通通可以打包票?!” “不是……” “或许你看走眼了,我根本就是个废人,该染病的是我,该去死的人,是我。” 段彦霖一边说着,一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药房。 李瑛想追上去劝劝他,但她知道他只是压力太大了。很难想象,当全城成千上万条人命系在他的手上时,他一个弱冠少年是如何度过这日日夜夜的。 像这样发泄出来,也许他会好过一些。 李瑛猜测的没错,段彦霖摔门而出后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自个儿回来了,一个人默默待在药房里,继续配药。 李瑛没有去打扰他,这种时候,他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安静。 临睡前,李瑛照例去萧濂房门前,想找他说说话。 “夫君,你睡了么?”李瑛轻轻叩门。 原本很快就会有回音的门内,今晚却鸦雀无声。 李瑛的心“咯噔”一下,她重重地拍了拍门:“夫君,夫君!是我,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有回应。 李瑛顿时警铃大作,萧濂一定是出事了! “来人,快来人!” 萧濂的几个手下闻声赶来。 “快将此门砸开!”李瑛毫不犹豫地下令。 “王妃,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要是死在里面了,你来负责?!”李瑛厉声质问。 那人立马闭了嘴,几个人你看我我看我,实在顶不住王妃逼人的气势,乖乖服了令。 “等等……”就在那人拔出剑正要砍掉锁芯时,房中忽然传来萧濂的声音。 那声音像飘在半空中,没有一点儿力气。 “别管我,我没事……” 李瑛一把夺过剑,毫不犹疑地朝那锁芯劈了下去。 “哐当”一声,锁应声落下,李瑛一脚踹开门。 看着躺在床上瘦的不成人形的萧濂,李瑛提着剑,哭着大骂道: “萧濂,说好的共生死呢?你这个大骗子!” 第四十二章 祸心 十几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萧濂从一个健硕魁梧的男子病成皮包骨头的人干。 李瑛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萧濂,手中的剑“铛”地掉落在地,她不顾一切地扑倒在萧濂身边。 “你都病成这样了,为何不告诉我!” 萧濂哪里还有力气回答她的话,他费力地抬起手,想将李瑛往外推,可那手只举到半空之中,便毫无生气地垂了下去。 萧濂眼一闭,彻底陷入了昏迷。 “夫君,夫君!”李瑛急得直想掉眼泪,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忍住情绪,命人立刻去将段彦霖请来。 段彦霖手中端着一个药罐匆匆赶来,看到病床上不省人事的萧濂,险些没站住脚。 “段太医,你快来看看,王爷他是怎么了?” 段彦霖脚步迟疑地上前,他不敢,不敢看到王爷在他的诊治下越病越重的模样。 他放下药罐,伸手探了探王爷鼻息,随后犹疑着缩回了手。 “段彦霖,我夫君他到底如何了!”李瑛被这个动作刺痛了。 “王爷他,他高烧不退,脉搏微弱,怕是……” “停!我不要听你说这些,我就问你,我夫君还有没有得救?!” 段彦霖看着桌上的药罐,再看看病床上的萧濂,纠结许久才下了决心说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副药方了,若还不成,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李瑛忍不住骂道:“你死了有什么用?赶紧试药,别啰嗦了!” 段彦霖将黑乎乎的药汁倒进碗里,李瑛小心翼翼地接过,耐心地将药吹凉,慢慢喂到萧濂嘴里。 可已经昏迷过去的萧濂哪里还喝得进汤药?那药汁很快从他嘴里流了出来,渗进了他的衣领。 李瑛忙拿帕子去擦:“这可怎么是好?” 段彦霖在旁提议道:“要不王妃您试试,用嘴喂?” …… 这种时候,李瑛什么矜持都不要了,她一挥手:“你们先出去。” “遵命。”段彦霖十分识相地带着其余几人出了房门。 房中只剩下萧濂和李瑛,李瑛看了眼手中那碗黑乎乎的粘稠的汤药,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鼓作气用手捏着鼻子,眼睛一闭,灌了大大的一口。 她俯下身,摸索着用自己的唇打开了萧濂紧闭的嘴,然后一点一点,将汤药送了进去。 等李瑛将嘴里的那一大口药汁喂完,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萧濂啊萧濂,你可一定要好起来。”李瑛在心中默念。 李瑛喂完了药,一会儿给萧濂掖掖被子,一会儿探探萧濂额头的温度,一会儿给他擦拭汗水,不知不觉就累得趴在床头睡着了。 这一夜萧濂的房中,烛火一直亮到烛芯燃尽。 第二日一早,李瑛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痛,可再一感觉,不对,怎么脖子上还有一股酥酥麻麻的力道呢? 她困倦地睁开眼,发现脖子上那股酥麻感不是别的,正是萧濂在轻轻揉捏她的脖子。 李瑛先是不敢相信地搓了搓眼睛,看到萧濂也睁着眼睛弯着嘴角对她笑时,她愣愣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道:“我是在做梦吗?” 萧濂赶紧将她的手拉住,道:“傻不傻?” 萧濂的声音还很虚弱,但至少他醒过来了,能说话了。 李瑛一下就来了精神,睁大眼睛道:“你真的醒了?!” “还能有假?” “你等等。”李瑛伸出手探了探,惊喜道:“你退烧了!” “夫人亲口喂的药,我若还不好转,岂不是煞费你的苦心?” 李瑛顿时满脸通红:“你……你知道?” 萧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笑道:“我只是睁不开眼,意识还清醒着呢。” 李瑛的脸更红了,她转过身,扭捏道:“我去叫段太医来看看。” 看着李瑛小跑而去的背影,萧濂弯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不一会儿,一脸还未睡醒的段彦霖便被李瑛催促着赶来。 “段太医,你快看看,这到底是好了还是回光返照?” 段彦霖被“回光返照”四个字吓得一机灵,瞬间清醒了:“王妃,慎言!” 李瑛连忙捂住嘴:“呸呸呸,我的意思是,王爷到底是不是真的好转了?” 段彦霖给萧濂把完脉,又各处检查了一番,最后道:“神奇,果真神奇!” “什么什么,什么神奇?”李瑛心中腹诽,是不是这帮太医说话都爱卖关子? “我昨日出门时,意外在一片野草地里发现了一味药材,是我之前未曾想到能加入药方的。昨夜王爷突发疾病,我还未来得及细细研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将那药给王爷服用了。没想到,竟被我歪打正着了!” 看着欣喜若狂的段彦霖,李瑛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夸他。 “这病最难的地方就是病人会持续不断地发热,这会儿王爷的烧退下去了,接下来就当普通的病症医治即可。” “真的?”李瑛的眼中满是期待。 “千真万确,我得赶紧去采药煎药了,三小姐和其他病人还等着医治呢。” “对对对,你快去快去。” 段彦霖急不可耐地往药房走去,李瑛激动地抓着萧濂的手道:“这下你终于不用怕连累我了。” “多亏夫人,救了我这条命。” 一提到这个,李瑛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又气呼呼地将萧濂的手甩了开。 萧濂一脸不解:“这又是怎么了?” “说起来我就来气,你都病成那样了,还想着瞒我,若不是我闯进来,你是不是打算病死了才让我知道!” 萧濂哭笑不得:“还不至于到死的地步,这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你是没死,可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夫人,我错了,看在我大病未愈的份儿上,饶了我吧。”萧濂躺在床上,扯着李瑛的衣角,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哼,下不为例。”李瑛也就是做做样子,她哪能真的撇下萧濂。 “遵命!” “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好。” 李瑛兴冲冲地往膳房去。 不消说,几个安乐坊早已传遍了段太医研制出药方之事,病患们有当即高兴地手舞足蹈的,有涕泪横流的,一想到再熬一段时间就能与家人团聚,安乐坊中的气氛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愉悦。 萧濂在李瑛的日夜看护下逐渐好转,曹文娴本就是轻症,几服药下去之后早就恢复了往日活蹦跳乱的样子,段彦霖脸上不再乌云密布,时常能看见笑。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南和城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秋天就要结束了。 这一日的临睡前,李瑛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安乐坊一派安静宁和的景象,不禁发出感叹:“真好啊。” 萧濂从身后将李瑛揽入怀中,闻着她身上的清香,道:“这次我家瑛瑛立大功了。” 这里虽无人经过,可李瑛扔有些娇羞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谁知萧濂手臂一紧,将她搂得更紧了。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能遇见你?” 李瑛原本心中满是甜蜜,忽然间听到“上辈子”这三个字,想到上辈子与萧濂的恩恩怨怨,一时心情复杂,没有回话。 “在想什么?”头顶再次传来萧濂温柔的声音。 李瑛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若是日子能一直这样好下去该多好……” “会的。” 萧濂的话音刚落,就有侍卫在门外高声禀报:“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萧濂眉头一皱,迅速将身上的外套披在李瑛身上,随后打开门问道:“何事慌张?” “王爷,我们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各处安乐坊中都少了几个病人。” “查到去哪儿了吗?” “根据名单,那几个病人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我们无从查起。直到刚才巡夜的侍卫发现……” “说下去。” “他们发现今夜守城的士兵全被杀了!” “什么?!”李瑛惊呼:“是谁干的?” 那侍卫摇摇头:“我们目前只查到这些,王爷,接下来该怎么做?” 萧濂当机立断道:“立刻召集人马,去追!” “王爷,您的身体……” “无妨,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这瘟疫扩散到其他地方,才是最头疼的。” 那侍卫道:“好在段太医已经研制出药方了。” “糊涂!”萧濂打断他:“不要以为有了药方就可以一劳永逸,自古以来瘟疫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扩散地越多,兴许那药效就越弱。再说,一场瘟疫对百姓、对社稷的影响有多大,你这些天也看到了。” “是属下目光短浅了。” “不必多说,马上召集人马出发。” “是!” 萧濂转身就要去出门,被李瑛急急拦住:“你真要去?” 萧濂眉毛一挑:“这还能有假?” “他说得对,你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去抓人。” “瑛瑛。”萧濂轻轻拨开她的手:“别人不理解,但你最知道我的,此事关乎江山社稷,我不出手谁出手?” 李瑛心有不忍:“你就不能放过自己一次吗……” “我放过自己,谁又放过我?当务之急是要将这阴谋扼杀在半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瑛瑛,你不必再劝,世间万人不懂我可以,但是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李瑛还能说什么,她叹了口气,又将身上的外套系回了萧濂身上:“路上小心。” 萧濂捏了捏她的手,转身钻进了茫茫黑夜之中。 夜里的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萧濂的脸上,但他并未在意。一路上他都在想,到底是谁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将患有瘟疫的病人送出城?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萧濂脑中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萧泠。从前几次萧泠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对萧濂恨之入骨,若此计得逞,那么萧濂即便在南和城治水立了功,但却在防范瘟疫上出了纰漏,功不抵过,他萧濂吃不了兜着走,正如萧泠所愿。 但是先不说萧泠如今被皇帝勒令在府中闭门思过,说白了就是软禁,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想要在距离京城六百多公里的南和城布下重重陷阱,怕也是鞭长莫及。 且据萧濂对萧泠势力的了解,并未有触及到南和城的。 那就奇怪了,会是谁呢? 萧濂并未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待逮到那些歹人细细审问,必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现下最棘手的,是要决定到哪里拦截住那些瘟疫病人。 若要传播瘟疫的目的,那么这些人的目的地绝对不会只有一个。距离南和城最近的几座城,最近的要一日路程,最远的要三日路程,那帮人想必是在黄昏前后下的手,至今已经过了至少一个时辰,夜里不好赶路,若是运气好,他们或许还有追上的可能。 “我们分兵三路,务必要截住那些病患!” “是!” 这一路皆是洪水过后的泥泞,因此也格外颠簸,才过了半个时辰,萧濂便觉得自己力有不逮,手脚开始微微发抖。 该死,萧濂心中暗骂道,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他咬咬牙,不露声色地继续赶路。 从黑夜到黎明,萧濂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冷风吹裂了,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踪迹。 “快一点,再快一点!都给我坚持住!”萧濂一声大吼,既是对其他几个被冻得有些麻木的属下说的,也是在给自己鼓劲儿。就连马儿们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声长鸣,奋力往前奔去。 就在一行人快到永嘉县城的城门时,萧濂远远看到城门外站有几个人,正护着一辆推车,他们似乎正与守卫交涉,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萧濂一行人。 萧濂一看便知那几个身形壮硕的人是练家子,加上推车又是最好藏人的工具,十有八九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萧濂当机立断:“很有可能就是那伙人,弃马,从两边包抄,不要打草惊蛇。” “是!” 一行人的眼中纷纷露出了精光,这是狼看到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 第四十三章 老妪 “官爷,我们是做些小买卖的,您看看,这些都是我们自家种的瓜果蔬菜。” 永嘉县城门口,一个商贩打扮的男人掀开推车上盖着的布,只见车上确实堆着满满的瓜果蔬菜。 “上头有令,南和城爆发瘟疫,南和来的一律不得入城。” 此时,躲藏在城门外草丛中的萧濂十分庆幸自己在确认爆发瘟疫的第一天就往周围的几个县城下了通牒,不仅得以将这场瘟疫控制在了南和城内部,还拦住了这帮歹人。 “官爷,您这就冤枉我们了,我们不是从南和城来的。” “我怎么看你们是打北边来的?” “我们是从更北边的丹阳城来的,一路没有进南和,我保证。官爷您瞧,这是我们的路引。” 那男子说着将路引递了过去,守卫接过后仔细查看了一番,仍有些不信。 那男子见机朝守卫手里偷偷塞了点碎银:“官爷,咱们几个做点小买卖不容易,还望您通融通融,再说了,您瞧咱几个,怎么也不像是得了瘟疫的人吧。” 守卫掂了掂手中的碎银道:“得,进去吧。” 几个男子闻言面上一喜,正要推起推车进城,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慢着——”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却略显瘦削的男子信步朝他们走来。 “这位爷,有何贵干?” “我瞧这瓜果蔬菜挺好的,想买点儿。” 那几名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带头的男子迎上前道:“爷想买什么,这儿有枣子、梨、山楂,还有秋葵、豆子,您随便挑。” 萧濂伸出手装作在挑拣水果,实则暗暗用他的手指探了探那层铺满了瓜果蔬菜的木板。 果然,有回响。 “不错,这一车,我全要了。” 几名男子迅速变了脸色,带头男子假意道:“爷,咱几个都是小本买卖,可经不起您这般戏弄啊。” “谁说我戏弄人?喏,这么多,够不够?”萧濂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 那守卫看得眼睛都直了,可那几名“商贩”却面不改色。 “爷,咱们跟这永嘉城里的饭馆说好了,要给他们送去的。” “哦?是哪家饭馆,坐落在哪条街那条巷呢?” “干你屁事!”旁边另一名男子实在忍不下去了,出口骂道。 萧濂毫不在意地蹲下身子,细细察看地上车辙的痕迹:“寻常的瓜果蔬菜,不至于在地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吧,难道,车里藏东西了?” 领头男子一听脸色大变,忙出来打圆场,想糊弄过去:“这位爷,哥儿几个也不知是哪里得罪您了,还请您高抬贵手。” 萧濂站起身,一甩衣袖道:“你们得罪的不是我,而是整个永嘉城的百姓!” 说话间,萧濂朝那推车一掌下去,木板应声裂成两半,露出下面藏的人。 正是安乐坊消失的其中两个病人。 那几个男子“唰”地从推车中抽出大刀,对准萧濂道:“你到底是何人?” 与此同时萧濂一声令下,草丛中忽地钻出几个身穿黑衣的执剑之人,双方在永嘉城外形成对峙之势。 “这几个人想把瘟疫传进永嘉,你们还不速速关上城门!”萧濂朝那已然吓得目瞪口呆的守卫大喊道。 守卫这才回过神,赶紧从里面关上了城门。 几名男子眼看就要成功混进去,却被萧濂搅和了,如何不气急败坏?恨不能当场宰了萧濂出气。 出手之前萧濂问了句:“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果不其然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那群男子抡起刀就朝萧濂冲了过来。 萧濂自然不将这几个喽啰放在眼里,他提剑欲挡住来刀,谁知剑一受力,他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眼看萧濂就要被逼得倒地不起,幸好旁边的侍卫及时赶到,将那歹人击退了回去。 “王爷你没事吧!”侍卫紧张地回头看着已单膝跪地的萧濂。 此刻萧濂的脸色难看无比,怎么回事?他是被一个小喽啰打得后退了好几步?不会的,不可能! 萧濂还要冲上前跟那几个歹人过招,却被几个侍卫层层护在身后,仿佛是在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萧濂站在最后面,暗暗下定决心,回南和城要好好养身体,太丢人了,这辈子他从没这么丢人过! 那几个歹人身手不错,好在萧濂带的都是精兵,双方恶斗了好一阵子,那几人渐渐败下阵来,最终被包围在原地。 “说吧。”萧濂用剑指着那领头人的脑门:“谁是派你们来的?” 谁料这人还挺有骨气,呸了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说,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丈夫何惧生死,兄弟们,上路!”那领头男子一呼喊,萧濂立刻察觉事情不对,他一把飞出手中的剑。 一共五名男子,所有人都在领头男子发话的一瞬间从胸口掏出一瓶什么东西,迅速喝了下去,随即接连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唯有一个,被方才萧濂飞出的那把剑将他手中的瓶子给击碎了,没死成。 “拦住他,搜身!”侍卫们立刻冲上前去,将此人手脚捆住,不让他动弹一分。 好在那人浑身上下再没有别的毒药了。萧濂没想到这竟还是一群死士,还好留下了一个,否则真的死无对证了。 “看好他,千万别让他死了。”那人的嘴巴被布条堵住,想要骂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解决了这边,萧濂才得以去推车中察看那两名病患。 将那残破的木板丢到一边,萧濂终于看见推车里层的全貌,这是何等狭小的空间,竟然装了两个老人!他们的手脚都被捆住,嘴巴也被布条塞住,发不出任何响动,与唯一活下的那名歹人的现状如出一辙。 萧濂赶紧着人将两人从推车中解救出来,歹人们瞅准了无家可归的人下手,这两个看起来也像是街上的流浪者,皆是衣着褴褛,身形佝偻,且在推车中闷了那么久,眼睛死死闭着,毫无生气。 “快,将他们运到我们下马的地方,那里有汤药。” 萧濂出门前,特意问段彦霖讨要了熬好的汤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马儿正乖乖地在原地吃草休憩,看到主人回来,亲昵地用头抵了抵他的手。萧濂从解下马上系的水壶,将里面装的汤药喂给了两个老人。 一行人彻夜未眠,自然是精疲力尽,永嘉城外四处平坦,一览无余,是休憩的好地方。 萧濂于是下令道:“原地修整。” 待几人分为两批轮休休息了半个时辰后,那两名老人也转醒了。 “老人家,你们还好吗?”萧濂蹲下身问躺在地上的两人。 其中那个老汉回答道:“谢王爷救命之恩啊,老汉我差点闷死在那里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老汉我在安乐坊中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挺滋润,谁知昨日傍晚忽然潜进几个蒙面人,我还来不及喊人就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是漆黑一片,动也不能动,我才发现旁边还躺了一个,那么小的地儿,那么颠簸的路,我浑身都要散架了!” 那老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看来精神头还不错。 萧濂再去看旁边那个老妪,却见她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萧濂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你别看她了,我在安乐坊遇见过,这是个又聋又哑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萧濂点点头,没有再去深究老妪的目光。 确认大家都状态不错后,一行人启程回南和。 回去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是火急火燎焦急万分,回时则是优哉游哉轻松愉快,来时是乌漆墨黑的深夜,什么也看不见,回时则是鸟语花香的早晨,一路风景如画。 大家赶路的速度明显变慢了,除了那个被五花大绑的歹人和不能说话的老妪,其余人皆是说说笑笑,气氛好不自在。 “王爷,这里风景真好,待瘟疫结束了,您可以带王妃来瞧瞧。”经过一处芦苇荡的时候,侍卫提议道。 萧濂听完一笑,心情颇为舒畅,脸上是难得的松快,可是一回头猛地对上那老妪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时,萧濂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老妪到底为何一直在看自己?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萧濂悄声问身旁的属下。 “没有啊。” “为何这个老妪一路都盯着我?” 属下看了眼老妪,开玩笑道:“兴许是没见过王爷这么俊俏的男子吧,还救了她的命。” 萧濂却不认同,那眼神,怎么看也不像是感激。他正试图让自己不要在意老妪的古怪,忽然听到不远处正在解手的一名侍卫大喊道:“王爷,这里有不对劲!” 萧濂立刻赶过去:“何事不对劲?” “王爷您看。”侍卫指着芦苇荡里的一块空地:“周围都是芦苇,只有那里忽然沉了下去,会不会是……” “过去看看。” 几人小心地靠近那块空地,待看清里面的景象时,纷纷放下里手中的剑。 那里面躺着的,是两具尸体…… “这世道,也不知是哪来的可怜人。”侍卫感叹道。 “既然看到了,将他们好生安葬吧。” “是。” 几名侍卫合力将那两具尸体从芦苇荡中抬起来,议论道:“看这样子,似乎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啊,尸体都快要腐烂了。” “看着像是被打劫了,你瞧这妇人身上什么首饰都没了,两个人连鞋子都被抢走了。” “哎。”另一个侍卫叹口气:“水患加瘟疫,要赔上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侍卫说着将那两具尸体平整地放在地上,萧濂看了一眼,随后瞳孔猛地一缩:“这不是……” “王爷,这两人你认识?” 他如何不认识,这两人他几个月前还在三法司见过,不正是因为老家的农田被大水淹了,北上到京城后,又被畅音楼的老板陷害当做替罪羊的徐氏夫妇吗? 他犹记得,当时自己将两锭金子送给了他们,是希望他们能够回到老家好好过日子。对了,他们的老家,正是永嘉县城。 萧濂的脑中勾勒出徐氏夫妻拿着金子,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踏上了回永嘉的路的场景。他们一路过来应当很不容易,到处都是流民,他们身上却藏了一笔如此巨大的财富,他们一定小心地保管,深怕被人发现。 可就在快到永嘉县的路上,他们被劫匪劫住了,他们一定不肯交出身上的银两,最后被劫匪一刀戳穿了肚子,还被里里外外搜刮了干净。 他们死之前,该有的多不甘心啊……萧濂蹲下身,抬起手,轻轻将两人的眼合上。 与其说是伤感,萧濂更多的是觉得愤怒。他的手紧紧握成拳,朝那名被捆住的歹人走去,萧濂扯下他口中的布条,不由分说地朝那人一拳挥去。 “国之不平,有多少黎民百姓光是为了活着便耗尽了所有的气运,就如这对徐氏夫妇,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而你呢?你背后的主谋呢?你们恨不能为灾难举杯庆祝,因为只有这世间有了阴暗,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才有机会躲在阴暗处搅弄风云!” 那歹人“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的血水,轻蔑一笑:“说得好听,换谁来当皇帝不是一样?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谁会在意这些下等人的贱命?” 萧濂的脚狠狠地踩在那歹人身上:“人生来并无贵贱之分,谁告诉你你的命比他们的金贵?” “得了吧,你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还不是对皇位垂涎三尺?” 萧濂眉头一皱,问:“谁告诉你的?” 那歹人自觉说漏了嘴,遂撇过头不再说话。 待怒气渐消,他命人重新将那歹人塞回布条,此人虽万分可恶,可又相当关键,务必要保住他的性命。 再回过头看这徐氏夫妻的尸体,萧濂黯然道:“将他们二人好好安葬。” 萧濂与侍卫们一起,在旁边的小山坡上挖了一个洞,徐氏夫妇就安葬在此处,这里地势高,站在此处,就能远远地看到永嘉县。 他一言不发地拿剑在一块木板上刻下“永嘉徐氏夫妇之墓”几个字,随后亲手插在了坟上,并对着坟墓洒下了三杯酒。 身后的老妪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濂做完这一切。 像,实在是太像了。 第四十四章 疯魔 上天有眼,萧濂派出去的三路人马都成功截住了妄图扩散瘟疫的恶人们,但可惜的是,这群死士只剩下了萧濂手中那一人。 萧濂刚返回安乐坊便急着要审问犯人,被李瑛好一顿训。 “我都听说了,你差点被打得倒在地上。” “……无中生有,谁在造谣?” “哦,那你表演一个舞剑给我看看?” “这……倒也不必。” 李瑛没好气地卸下他腰间的佩剑,脱下他脏兮兮的披风道:“今日就给我待在房里好好休息,哪儿也不准去。” “可……”萧濂还想说什么,被李瑛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闭了嘴。 李瑛边推着萧濂往床边走,边嘀嘀咕咕道:“既然已经拦住了那帮人,也没什么天塌下来的急事了,你身体要紧,我可不想你死在我前面。” 萧濂哭笑不得,就在马上要被她推到床角的时候,萧濂一个反身坐在床沿上,顺势将李瑛搂入怀中。 李瑛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萧濂从后边抱着,硬生生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你放开我!”李瑛羞地面红耳赤,光天化日的,他一个身子还没恢复的病人,想做什么呢?! “你别乱动。”萧濂的声音一下变得有些沙哑。 李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立马乖乖地坐在他腿上不挣扎了。 “我就抱抱你。”萧濂靠在她的背上,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深深吸了一口气。 日日神经紧绷着,也只有跟她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能感觉到些许的放松。 “你怎么了?”李瑛见萧濂迟迟不说话,一时又有些担心。 “没什么,有些累了。” “你躺下,我陪你睡。”李瑛说着从他怀里钻出来,脱下鞋袜,躺到了他的身边。 萧濂握着她的手,很快陷入了睡梦之中。 看着身旁的人熟睡的样子,李瑛不禁支起胳膊,细细打量着他。 他真的瘦了好多,他一定长得像他的母亲,眉骨很高,眼窝很深,原本是顶顶好看的,可病了一场之后,凹陷的眼窝却显得他格外憔悴。当然,他的鼻子仍旧是那么高挺,原本略显冷情的薄唇,此刻放松了弧度,在她眼里是生动又可爱的。 看着看着,李瑛不自觉地俯过身子,在他的唇上留下轻轻的一个吻。 谁知就在她覆上他唇的一刹那,李瑛忽觉天旋地转,再定睛一看,自己已经被方才那个熟睡之人压在了身下。 “你……你没睡?” “行军之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醒,何况是送上门的猎物呢?”萧濂一只胳膊支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身下捂着脸不敢看自己的美人。 “我,我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 “能让夫人为我迷了心窍,我这张脸,倒也不算白长。” 李瑛从指缝中偷偷看去,发现他正勾着嘴角,笑得一脸的邪魅,干脆豁出去,嘟着嘴说道:“亲就亲了,你还想怎么样?” 萧濂闷声一笑,道:“我还想——继续。” 说完他的吻就势如破竹般地攻了进来。 一时之间,房中的气氛十分微妙。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好一会儿李瑛才缓过神,连忙开口道:“我去给你煎药。” 萧濂尴尬地躺回原来的位置,道:“嗯,那我再睡会儿。” 李瑛穿上鞋,急急忙忙地逃了出去。 萧濂回想起自己的出格举动,不禁用小臂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然而仔细看,却能看到他的嘴角不住地上扬。 南和城的秋日转眼即逝,眼看着这天一日比一日寒冷,李瑛心中牵挂,每日寸步不离地照看萧濂,不准他案牍劳形,更不准他忧思伤神。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病患们陆陆续续痊愈离开了安乐坊,萧濂也大好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李瑛这才允许他继续办差。 可怜那犯人莫名其妙被关在牢中半个月时间,每日惴惴不安,不知萧濂在跟他耍什么花招。盼着萧濂快点审问完他可以一死了之吧,那股子赴死的劲儿过去了,如今再想死,却再提不起那勇气了。盼着萧濂别来吧,可关在这牢里一辈子也不是个出路啊。 就这么生不如死地过了半个月,等萧濂想起他的时候,那犯人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一直在牢中自言自语。 “王爷,要提审吗?” 萧濂手一抬:“不必,我听听他在说什么。” “这人八成是疯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嘴里念念有词。” “你去搬把椅子来。” 萧濂就这么坐在与牢房一墙之隔的地方竖起耳朵听,此人虽然十句话里有九句听不懂,但一整天下来,萧濂还是记下了几句关键的话。 “我叫陈洪元,不是程鸿远……我叫陈洪元,不是程鸿远……” “少爷,小的错了,您杀了我了……” “老太爷,小的对不起您,对不起您,小的马上就来向您请罪!” 萧濂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和胳膊,拿着手中那张纸,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牢房。 “去查,南和城所有叫程鸿远的人。” “是!” 萧濂心中大约有了猜测,交代完之后,萧濂在安乐坊四处转了转,如今这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了,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呃呃啊啊……” 经过一间房门时,伴随着几声奇怪的声音,萧濂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一时迈不开步子。他转过身,看到那个被他从永嘉救回来的老妪正拉着他的衣角,努力地想说什么。 萧濂眉头一皱,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需他帮助吗?可他记得这老妪又聋又哑,要怎么沟通呢? 萧濂正犯愁呢,李瑛拿着纸笔就来了。 “你怎么来了?” “这位老婆婆对着我笔画了半天,我才明白她想要纸笔,我刚去给她拿来呢,就瞧见你在这儿了。” 那老妪又发出了“呃呃啊啊”的声音,李瑛赶紧将纸笔递过去,问道:“老婆婆,您识字啊?” 那老妪摇摇头,两人对视一眼,奇怪,不识字她要纸笔做什么? 老妪生疏地攥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出一幅十分简陋的地图。 李瑛端详着纸上横横竖竖的几条线,疑惑问道:“这是南和城吗?” 萧濂点点头:“三条主街,两条辅街,一条护城河,应当是没错了。” 老妪画完之后攥着笔,一直用力地点纸上的某一处:“呃呃呃……” “老婆婆的意思是,她想去这里?” “应该是,她的病好了吗?” “几日前便好了,但不知为何一直不肯离开,看来今日想通了?” “那派几个人,送她回去吧。” “呃呃啊啊啊——”老妪看到两人作势要走,急得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老妪指指萧濂,又指指图中的点。 “她要我陪她一起去?” “似乎是这个意思。” “这老妪从第一天见我开始就行为怪异,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若是有危险呢?” “有什么危险呀?这老婆婆又聋又哑,怪可怜的,她还能把我给吃了?” 放在半个月之前,萧濂肯定不答应。不过如今的他对自己的武艺又重拾了自信,保护她,不在话下。 “那便走一趟。” 两人跟着老妪出了安乐坊的大门,随后七拐八弯的,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那老妪图上画的位置。 看着眼前这座几乎已经残破不堪的小屋,李瑛忍不住感慨道:“老婆婆平日里就一个人住这儿吗?这屋子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塌。” “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住处,对很多人来说就已经不易了。”萧濂拍拍李瑛的手安慰道。 老妪站在那摇摇欲坠的屋子门口,朝萧濂招手。 李瑛鼓起勇气,跟着萧濂一起踏了进去。 屋内有一股难闻的霉味,老妪佝偻着身子点亮一支劣质的烛火,影影绰绰地照亮着昏暗的房屋。 李瑛环顾四周,这屋内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和一个灶台,再找不出别的了。 “老婆婆到底要做什么?”李瑛好奇地问。 “别急,你看。” 那老妪步履阑珊地从屋外的水缸中舀起一勺水,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水变得浑浊不堪才罢休。 随后她又出人意料地跪在了地上,朝着床头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看得李瑛目瞪口呆。 做完这一切,那老妪才颤巍巍地站起身,伸手掀开了床上铺着的席子,吃力地打开了床头的一扇夹层。 李瑛看了眼萧濂,他一直十分冷静地看着老妪。 老妪从夹层当中取出一幅画时,当她“哗”地一声打开那幅画时,萧濂的表情却再也无法平静。 一副美人图展现在两人眼前。 画中之人一头乌黑的长发,肌肤胜雪,一张巴掌脸上长着一对不同于中原人的绿色瞳孔,她眼窝深邃,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小巧的红唇。 这五官,除了瞳孔颜色外,与站在李瑛身边的萧濂如出一辙。 “这难道是……”李瑛话未说完,萧濂一个箭步上前夺过老妪手中的画,厉声问道:“你哪来我母亲的画像?!” 问完他才反应过来老妪听不见他说话。 萧濂将画对着老妪,颤抖着手指了指画画,又指着自己的嘴,一个字一个字地对老妪说:“哪,来,的?” 老妪示意萧濂不要激动,她再次转过身,从那个夹层当中取出了一封信。 事情变得极其诡异。萧濂,在一个既不是他母亲故乡,又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县城看到了自己亲生母亲的画像。按理说,这些画要么在萧濂书房里,要么就跟着她母亲陪葬了,怎会有一幅在南和城? 老妪朝萧濂递来了那封信,见萧濂不肯接,她急得又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 “你打开看看吧,我瞧这老婆婆并没有什么坏心,她拿这画像之前还特意净了手,或许是你母亲的旧识。” 萧濂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那份早已泛黄的书信打开来,待他看清信上的内容,萧濂的瞳孔急剧收缩,浑身发抖,他拿着信的那只手猛地成拳,将那信揉成一团奋力扔了出去。 “一派胡言!!!” 老妪见状赶忙就要去捡起那团纸。 “说!”萧濂一把扼住老妪的咽喉,将她整个人高高举起:“谁派你来的!” 那老妪悬在半空中“呃呃啊啊”地挣扎着。 “萧濂!你做什么!快放老婆婆下来!” 萧濂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再问你一遍,谁派你来的!” “萧濂!你疯了!她听不见也说不出话啊!”李瑛拼命捶打拉开萧濂的手,那老妪总算被放了下来,不住地蹲在原地咳嗽。 “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李瑛看着萧濂无比惨白的脸色,又问道:“那信,我能看看吗?” 萧濂没有说话,李瑛于是捡起那封信,读了起来。 “吾儿萧濂: 若有朝一日你能看到这封信,娘亲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你父亲走了,娘亲原本想跟着他一起走的,可谁知竟有了你。 若不是萧成安那个衣冠禽兽连我一个守寡的怀胎之人都不放过,我或许真的会活下去,陪你长大。 如今,我唯有以死明志。 此生除了你,娘已了无牵挂,你是娘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我的儿,对不起,愿你平安长大。 德庆廿年十一月十日 康娜亲笔” 李瑛拿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满脸的震惊。 “这……这是真的吗?” 那老妪似是怕他二人不相信,又急急忙忙地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画虽简陋,却能让人一眼看懂。 德庆廿年春,萧成安去世,其妻康娜发现自己怀孕一月有余,悲喜交加。 皇帝萧成平觊觎康娜之美貌已久,不知其已怀孕之实,假借宫宴之名辱之清白。 后将其身边之人全数灭口,只留几个聋哑人在身边照顾,老妪是其中一个。 康娜悲愤欲死,因腹中胎儿强撑至足月,萧濂出生之日,康娜了无生志流血而死。 康娜死前救下老妪,老妪冒死带出了一幅画和一封亲笔信,漂泊至南和城。 原本想着这个秘密会被她带进坟墓,谁知却遇到了康娜的亲生儿子。 萧濂死死地盯着桌上凌乱的画纸,待那老妪画完,满眼是泪的对着他“呃呃啊啊”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萧濂膝盖一软,“啪”地跪在地上。 他猩红的双眼之中,溢出两行血泪。 ------题外话------ 预告预告,下一章,我们瑛瑛又要跑路啦! 第四十五章 决裂 细看那张尘封已久的薄薄信纸,字迹斑驳,纸张褶皱,这是泪洒过的痕迹。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可是李瑛看到好几处涂涂改改,尤其是指控当朝皇帝的那一句,反反复复改了四行。 李瑛能想象出萧濂的母亲在烛火之下提起笔犹豫不决的样子。 当时的她一定很痛苦,最爱的人撒手人寰,她一个异乡人在京城孤苦无依,偏偏身边还有豺狼虎豹环伺…… 李瑛甚至觉得,他的母亲能坚持将萧濂生下来,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她上辈子是后宫之人,虽未与皇帝萧成平有过什么接触,却对他的为人略知一二。萧成平虽然称不上是千古一帝,但在位之时也未犯过什么大错,与他的名字一样,四平八稳。 唯一的一点,就是好色,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或许无可厚非,可李瑛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丧心病狂到对自己怀着孕的弟媳下手! 连李瑛都无法接受,更别说将皇帝视为亲人的萧濂了。 而这种对亲人的信任和依赖,在萧濂得知真相后被反噬,化成了一股滔天的恨意。 从老妪那里回来后,萧濂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李瑛试图敲开他的房门给他送些吃食,他都没有回应。 李瑛叹了口气,罢了,这种时候他可能更想要一个人静静。 一直到第二天,萧濂的房门意外的打开了,倒不是他想通了,而是派去调查程鸿远的人有消息了。 萧濂的眼中仍然满是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李瑛远远看着,心疼万分。 “王爷,您看。”萧濂接过一张卖身契,上面记载的是一名叫做“陈大”的人卖到南和城一户姓程的大户里当家仆之事。 “这陈大又是谁?”萧濂问。 “回禀王爷,这陈大原是南和城一名落魄举人,多年未考中,穷困潦倒,靠在街边卖字画为生,机缘巧合之下进了这个程大人府中。” “他和程鸿远有什么关系?” “这陈大就是程宏远他爹。” “为何一个姓陈,一个姓程?” “属下打听来,这程大人孤身一人,无妻无子,那陈大心中感念,便将自己的儿子改作程姓,叫程大人老了之后也好有人孝敬。” “这么说,我们要查的是这个程大人?” 萧濂想起那犯人嘴里嘀咕的“老太爷”,会不会就是这位程大人? “属下就是在这里卡住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濂皱眉:“随我去一趟县令大人那儿。” 萧濂跨出房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自己的李瑛,可他很快收回了眼神,没有与她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李瑛原本想安慰他几句,见萧濂不理会他,只好也转过身落寞地离开了。 其实他的心情,她很理解。就好像小时候被爹娘训了,哭鼻子哭得稀里哗啦丑态百出的时候恰好遇见那个你倾心的人,你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躲起来,不让他看到你最糟糕的样子。 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县令见到久违露面的萧濂,立刻堆着笑迎了上来:“王爷,有何吩咐?” “王县令,你来南和县有八年了吧。” “没错,没错。” “你知不知道南和县有一户姓程的人家?” “这……属下恐怕记不清了。哦对了,要不查一查南和县的地方志,说不定有所收获。” 很快有人将南和县历年来的地方志都搬了来,足足占了半个书房的地儿。 “王爷,这么多地方志,咱们能找到那姓程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萧濂一头扎进书海之中,将心中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暂时忘在了一边。 这几日萧濂将关自己的地方从卧房换到了书房,日夜不分地办差,那样子看似与从前无异,可李瑛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愈发焦急。 一般人受了打击,大哭一场,或者暴食一顿,亦或是红着眼提着剑要仇人性命,那都是正常的。可唯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是最可怕的,很难想象当他的情绪真正爆发时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瑛担心归担心,可她若强行插手,反而适得其反。趁着这几日,李瑛将那位被萧濂故意忽略的,曾经陪伴过萧濂母亲的聋哑老妪好好安置了一番。 即便那老妪花了半辈子守护的秘密对萧濂来说几乎是一个足以毁灭他的打击,可她是无辜的,作为他母亲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旧人,这位老婆婆理应得到善待。 李瑛亲自上门,用比划加画画的方式,询问了老婆婆的心愿。 老人家想要的东西很少。她不想搬家,李瑛便着人将这小屋从里到外修葺了一番,确保风吹不到雨滴不进;老人家在这世上茕茕孑立,一把年纪了也不想与人有什么瓜葛,李瑛便打消了请人服侍她的念头,而是命人一日三餐送至老人家住处,又挑了一只善解人意的小狗送给了老人家。 老人家怀抱着小狗,高兴地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这是在感谢李瑛。 那幅画和那封信,都被李瑛妥妥当当地收了起来。它们已经完成了使命,再也不能占着老人家的床头了,从此以后,老人家便可以做一个没有秘密、轻松自在的人了,有狗狗作陪左右,安享晚年。 等李瑛做完这一切,萧濂那边也有了收获。 “王爷,您快看!”一名手下兴奋地挥舞着一本地方志跑到萧濂眼前。 “有何发现?” “您瞧这一段,德庆元年春,新任县令程理亲自带人修筑堤坝,获百姓拥戴……” “程理?”萧濂口中默念,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可又想不起来。 “你再念一遍。” “德庆元年……” “等等。”萧濂默念:“德庆元年……” 德庆元年!不正是大皇子萧淳出生的那一年?! 如果萧濂没记错的话,大皇子的生母,就姓程! 程理程理,不是别人,就是萧淳的亲外祖父! 萧濂脑中很快拼凑除了事情的全貌:当年那个受萧成平资助终于金榜题名的老书生,也就是程理,他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程氏嫁给萧成平后,独自一人来到南和担任县令。 谁知女儿嫁给当时还不是皇帝的萧成平后,很快便香消玉损,只留下一个外孙萧淳。 女儿并未跟着萧成平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唯一的外孙也不受萧成平重视,这让远在南和的程理心有戚戚。 为了让萧淳能够在朝廷中立有一足之地,这位年迈的外祖父虽不能呼风唤雨,却也在南和这个小小的县城一点一点积累起人脉,比如陈大。 像陈大这般受了程理恩惠,愿意为他肝脑涂地的人绝不止一人,萧濂怀疑那些运送瘟疫病人去其他县城的死士全都是程理培养的。 终其一生,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帮上千里之外的外孙,哪怕只有一点。 这份心思,何其令人感动。 可惜那死士口中的“少爷”,却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萧濂“啪”一下关上那本积了灰的地方志,起身道:“去一趟大牢。” 萧濂的猜测很快在那名囚犯口中得到了证实。当他对着囚犯说出“程理”和“萧淳”两个名字的时候,那囚犯又愧疚又渴望的反应做不了假。 既觉得自己无颜到地下面对程理,又想要萧淳来救他。呵,可惜,他的愿望要落空了。 萧濂走出大牢的时候,脸色愈发难看。他原本与萧淳并无深交,可从萧淳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虽不是天纵奇才,倒也算是个本分之人,没想到,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萧濂回想起萧淳向百姓讲佛法的场景,不禁背后一阵恶寒。那些百姓能想到站在他们面前满嘴“众生皆苦,唯佛渡众人”的萧淳,正是那个罔顾天下百姓性命,为了一己之私想要将瘟疫传到四面八方的人吗? 相比起来,萧泠虽然阴鸷跋扈,可至少他的恶是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的,反倒是萧淳这种表里不一、道貌岸人的伪君子,才是最可怕的。 呵,萧濂冷笑出声,这皇室,可真是烂到了骨子里! 萧濂不自觉地紧紧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露。 “圣旨到!” 就在萧濂对皇室嗤之以鼻时,门口有一队人马来到,领头的传旨太监高声喊道:“八百里加急密件!忠亲王快出来接旨!” 萧濂却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哎哟,王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么气定神闲呐!”那太监一脸的风尘仆仆,显然是一路未作停歇从京城赶来的。 “京城怕是要变天了,王爷你快打开看看吧!” 萧濂从头至尾没有说话,他接过圣旨,扫了几眼。 萧成平病了,还病得不轻,他怕萧泠有所动作,因此急着叫萧濂回去,帮他稳住局面。 萧濂读完,轻蔑地将圣旨丢在火盆中,明黄的圣旨很快被火焰吞噬燃尽。 “王爷,您这是干什么?!”那传旨太监一脸的惊讶:“这可是圣旨!” 萧濂冷笑一声:“有的人,不配做皇帝。他说的话,就当是放屁。” “你,你,你……”传旨太监用手指着萧濂“你”了好半天,却说不出下文来。谁也没料到,向来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忠亲王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这真是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萧濂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剑,一边道:“回去告诉萧成平,本王没有亲手取他的性命,是对他最后的仁慈。” 那传旨太监仿佛是见了鬼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是不想要你这条狗命了?”萧濂说着,将手中锋利的剑架在了那太监的脖子上。 那太监顿时吓得屁股尿流:“走走走,我走!”说着赶紧灰溜溜地逃了,出门时还差点儿被门槛给绊倒。 别说是传旨太监,就连平时跟在萧濂左右的属下们听到萧濂的话,心中也是擂鼓震天响,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王爷竟然烧了圣旨?还对陛下出言不逊? 此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李瑛耳中。 “什么?!他当真那么说?”李瑛惊愕地问曹文娴。 “瑛姐姐,整个县令府,不,整个南和县都传遍了,说姐夫他,反了!” “不不不,萧濂他不会造反。” “瑛姐姐,姐夫都亲口说出那些话了,你还信他不会造反?” “他不会,他只是……恨透了皇帝,想看着他自生自灭。” “那我们怎么办,我听说皇帝病危,京城要变天了。” 李瑛眉头紧皱。皇帝病危,萧泠造反,这是上辈子就发生过的事,这辈子也没有改变,但是为什么,皇帝病危这件事提前发生了?! 李瑛急切地寻找萧濂的身影,她要当面问清楚。 李瑛“吱呀”一声推开卧房的门,发生她要找的人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前,手中是那副他母亲的画像。 “夫君。”李瑛出声叫他。 萧濂闻声放下手中画像,见是她来似乎毫不意外,他抬起头微笑道:“你来了。” “夫君,为何皇帝会突然重病?” 萧濂的笑消失了,他淡淡道:“或许,是他的报应吧。”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李瑛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离上辈子皇帝重病,整整提早了两年之久! “瑛瑛,难道你不觉得他罪有应得?” “我当然觉得,可是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 “若我偏要呢?” “萧濂,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去信告诉他,我已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从此之后,我与他萧成平恩断义绝。我萧濂发誓,要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我要为他立像,让他成为万人唾骂的罪人,他死后会被打入地狱,生生世世永世不得超生。” 李瑛倒吸一口气,萧濂说得十分平淡,可是李瑛能想象到他在给皇帝的信中用了多么激烈的措辞和多么恶毒的诅咒! 皇帝是活活被萧濂气倒的。 “可笑这萧成平,竟还以为我会看在他病倒的份儿上,回去帮他一把,简直是痴人说梦!” 萧濂说得对,萧成平落得如今这个田地,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但是他一旦倒下,京城中的那些魑魅魍魉就会借机掀起腥风血雨,那将是危机整个江山社稷的大事。 她这辈子是幸运的,没有被困在宫墙之中,离那是非之地十万八千里远。可是她的爹娘、阿弟,还有姨母一家人,都还在京城之中啊! 第四十六章 再逃 “夫君,我们回京吧。南和的水患已治,瘟疫已除,没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了。” “不去。” “你真要袖手旁观?”李瑛觉得眼前的萧濂有些陌生。 “我为何不能袖手旁观?萧成平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萧淳能拉着全天下百姓的性命为他铺路,萧泠更不用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可笑我萧濂,竟然傻乎乎地为这么一家子人肝脑涂地十余载。不知道实情前,我还能骗骗自己,如今真相就摆在我眼前,难道我还要为这烂到骨子里的皇室卖命?” 萧濂的语气越来越冷,说到最后,他的那对眸中已满是寒霜,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即便如此,皇祖母还在宫中,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还有我爹娘,瑄儿……他们都是无辜的,不该被卷进这场风暴之中。” 萧濂死死盯着案牍上他母亲的那封绝笔信,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太后她,或许早就知道真相。” 李瑛沉默了。其实她也想过这件事,但她不敢继续往深处想,因为这背后的真相,过于残忍。 那件事就发生在宫中,皇帝无后,太后作为六宫之主,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可对她来说,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另一边是怀着骨肉的儿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该帮哪一边呢? 和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样,太后选择了谁也不帮。 然而这样的行为在萧濂看来,无疑就是帮萧成平隐瞒的帮凶。 李瑛欲言又止,她想要替太后说话,可是又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只会让萧濂的恨愈演愈烈。 最后李瑛委婉道:“我想回京接上我的爹娘还有阿弟……” “不必了。”萧濂断然拒绝:“路途危险,我派人马去接应,你就在南和安心待着罢。” “可是……”李瑛还想说什么,萧濂却背过身去,拒绝再与她交谈。 这一夜的两人,一个朝里侧着,一个朝外侧着,活生生的上演了一出“同床异梦”。 李瑛心中憋着一股气,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另一边的萧濂本就觉浅,一开始他还忍着不说什么,等到丑时都快过了,见身旁那人还未入睡,萧濂头痛不已,出声道:“怎么了?” 李瑛不应声。 “我知道你没睡。” “哼。” “生气了?” “没有。” 萧濂才不信,他起身点亮烛火,靠过身去,看到里侧那个对着墙的人正气呼呼地嘟着嘴。 “还说没有,嘴巴上都快能挂油壶了。” “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吗?别勉强自己。”里头的人总算肯跟他说话了,虽然这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友好。 “哪有?我何时不想与你说话了?”萧濂十分无辜。 李瑛蹭地坐起身,继续嘟着嘴道:“那你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跟我回京将他们接过来!” 萧濂也跟着坐起身,双手搭在李瑛的手臂上,耐心地说道:“瑛瑛,白日里我不答应你并非我意气用事,而是此刻回京实非明智之举。你我的身份太容易被搅入局中,最好的做法就是静观其变。” 李瑛负气推开萧濂的手:“你说得轻巧,可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我的家人全在那里,你叫我如何安心隔岸观火?” “所以我说了,我会派人马去接应他们。”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 “从南和到京城,最快也要五六日。五六日内京城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猜不到,不亲自去一趟,我难以安心。” “可是我也不能将你陷于险境之中。”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死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李瑛寻了个借口,裹上披风走出了房间。 萧濂没有追出来。 初冬的寒风吹得李瑛一个激灵,也将她争吵过后热发胀的头脑吹了个清醒。 其实站在萧濂的立场,他没有错,他的选择是理性的。可是人除了理性,还有感情,无论萧濂怎么劝说,她都无法做到对京城即将发生的一切坐视不理。 她明明可以改变这一切的。 李瑛站在长长的走廊上,任由黑夜里的大风吹乱她的青丝。 披风下她那柔弱的手,紧紧地攥成一团。 * “都准备好了吗?”一名领头的侍卫问身后十余名手下。 “准备好了!” “此去京城,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平安护送王妃的家人出京,其余琐事一律不准管,听到没有?!” “明白!” 一行人顶着寒风,就要出发,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慢着!” 晨光中,出现三个人的身影。 “王妃?”领头侍卫疑惑地发问。 “是我。”李瑛从逆光处走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曹文娴和段彦霖二人。 看着三人背着的包袱,侍卫不解地问道:“王妃这是?” “我们跟你们一起去。” “啊?”侍卫挠挠头:“可王爷没吩咐啊……” “就是你们王爷同意的呀,否则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那王爷人呢……” “王爷大病初愈,还需好生休息,且我平生最见不惯离别时那哭哭啼啼的场景,特意不准他出来相送的。” “原来如此。”那侍卫恍然大悟,平日里见王爷对王妃那言听计从的样子,这话听起来倒也颇有说服力。 “别耽搁了,赶紧出发吧!”李瑛命令道。 那侍卫最后又犹豫地看了一眼门口,没看到萧濂的身影。 “驾——”一行人在冷风中踏上了回京的路。 一路上,段彦霖瞅准时机骑至李瑛身旁,低声问:“那个香,你点了几支?” “我全点了。” “什么?!”段彦霖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不是说点一两支就够了吗?!” “你不知道萧濂那身子,壮的跟头牛似的,我怕点少了效果不好。” “那你也不能六支迷魂香全给点了啊!”段彦霖不小心提高了嗓门,引来前面的侍卫纷纷回头。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啊?”李瑛这才有些后怕起来:“会伤身吗?” “那倒不会……就是王爷他可能得昏睡个至少三天三夜了……” 李瑛想了想,道:“也好,省得他追上来将我抓回去。” 段彦霖满脸无奈地看了看上天,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当时他正沉浸在美梦当中,不知怎么梦里老听到有个女子在喊他:“段太医,醒醒……段太医,快醒醒!” 声音很低,但却持续不断,最终段彦霖成功被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段太医,你醒了吗?” 段彦霖点亮烛火,才发现门外有个女子的身影,听这声音,好像是王妃? 他轻轻打开了房门的一道缝,果然,门外鬼鬼祟祟的人就是李瑛。 “王妃,深更半夜的,您这是要做什么?”段彦霖打了个哈欠问道。 “段太医,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迷药?” “什么?”段彦霖一时没听明白:“王妃你说什么?迷药?” “对,就是可以让人睡过去,但不伤身的那种。” 段彦霖义正言辞地说:“王妃,我是太医,不是江湖上的术士!” “就问你到底有没有?!”李瑛的语气比段彦霖更加强硬。 “……有倒是有。” 等到段彦霖听到李瑛想用迷药把王爷迷晕,好逃回京城时,他吓得头皮发麻。 “王妃,你别害我成不成?” “我怎么就害你了?我这是救你!京城就要大乱了你知道吗,你的爹娘呢?不管他们了?” 段彦霖一介医官,对朝堂纷争向来不关心,可听到李瑛这样说,还是不免担心。 “难道他们会有危险?” “废话!自古以来天下大乱,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平民百姓,你再不跟我回京将他们救出来,我可不敢保证你还能不能见到他们了。” 段彦霖很快在李瑛的“威逼利诱”和“据理力争”下服了软,乖乖交出了自己珍藏的六根迷魂香。 但是早知道王妃会将六根迷魂香全给王爷点了,他说什么也不敢给啊!他只是个九品太医,是造了什么孽要被王妃盯上,被迫给王爷“投毒”啊…… 要是王爷醒来知道是自己帮王妃迷晕了他,会不会一剑要了他的小命?段彦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放心,天塌下来了有我顶着。”一旁的李瑛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胸脯保证道。 得了吧,段彦霖腹诽道,瞧王爷那样子,能把王妃怎么样?最后倒霉的一定只有他自己。 段彦霖有气没地儿出,只好灰溜溜地放缓了前行的速度,又回到跟曹文娴并排前行。 初来南和县的这段时间,两人一个负责研制药方,一个负责煎药照看病人,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是熟稔不少。可自从曹文娴不幸感染瘟疫,段彦霖为此彻底失控,大发一顿脾气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当然,两人都没有点破,就这般维持现状,挺好。 从南和县回京城,一路大约需要六日时间。路上的情景与来时大不相同,雨季已过,且南和县作为南方水系最重要的一环已修好堤坝,解除了下游县城的危机,加之朝廷赈灾的粮食和银两都已发放,许多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听到消息,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家乡。 如果可以,谁愿意离开家乡在外漂泊呢? 看着这些县城恢复了往日生机,李瑛的心中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是,就是她的夫君,冒着生命危险治水患、防瘟疫,这才换来了百姓们安定平和的生活。 想到这里,李瑛又不禁想到如今正远在南和的萧濂,也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如果他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会追来吗? 曾经他追过她一次,就在他们大婚的前一夜。这一次,他还会追来吗?还是就像他所做的决定那样,静静地待在南和看着那群肮脏的皇家人自相残杀呢? 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要遵从自己的本心,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六日后的京城南门外,李瑛看着冷清的城门,感慨万千。离开时这里还聚集了不少流民,没想到才隔了几个月,这里的草儿已经干枯了,光秃秃的一片,看起来无比萧条。 可一进了城门,京城中仍旧是一派繁华,吆喝的小贩,杂耍的艺人,招揽生意的老鸨,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丝毫看不出就要变天的迹象。 看来皇帝病重的消息还未传开,也是,这属于宫中机密,除了天子近臣,怕是没几个人知道。 一行人隐瞒了身份,悄悄停在了李府门口。再次看到熟悉的府门,李瑛差点儿没忍住眼泪。 “爹,娘,阿弟,我回来了!”李瑛一进门就喊道。 然而空荡荡的府内,没有一个人回应。奇怪,人都去哪儿了? “新竹?张嫂?”还是没有人回应。 李瑛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发现茶几上竟落了一层灰。 娘最喜干净,每日都要打扫收拾的,怎会允许茶几落灰? 再看这府中的一草一木,好些已经干枯死了。 坏了,李瑛忽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难道她的家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李瑛的心猛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她难道来晚了? 此时曹文娴一脸慌乱地跑进来:“瑛姐姐,我家中一个人都没有!” 李瑛一把拉住曹文娴的手:“我爹娘和阿弟也不见了。” 曹文娴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别慌,千万不能慌,李瑛告诉自己。 她冷静分析,朝中已经有人知道了皇帝病重的消息,萧泠一派必然会趁机夺权,大皇子萧淳不是善茬,他一定也会有所准备。 问题是,谁带走了她的家人? “是不是萧泠那个疯子?!”曹文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我现在就是找他当面问清楚!” “娴儿!”李瑛忙拦住她:“如果是萧泠,你现在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怎么办?呜呜呜……”曹文娴哭得止不住声。 “看来,我必须要先进宫一趟了。”李瑛眯着眼,看向皇宫的方向。 ------题外话------ 赏月票推荐票的都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仙女~ 第四十七章 宫变 段彦霖跟宫中守卫关系不错,当李瑛跟在他身后轻松混进宫里时,她十分庆幸自己拉着段彦霖一起回了京。 为了不引人瞩目,她特意一身婢女打扮,以至于一直等李瑛踏进了仁寿宫的门,都没有人注意到她。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景一物,李瑛感慨万千。犹记得几月前她毅然决定前往南和县寻找萧濂时,仁寿宫中的太后亲手种的菊花开得正盛,如今宫中却是百花殆尽,一片萧条之景。 李瑛左右张望,奇怪,怎么没见太后?往常用过晚膳,她都会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的。 整个仁寿宫中安静得出奇,就连正殿的烛火都未点亮,难道太后难道不在宫中? 李瑛正举步不前,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太后的寝殿中匆匆走出来,不是许嬷嬷是谁? 李瑛赶忙轻声叫唤一声:“许嬷嬷!” 许嬷嬷一愣,一时看不清站在宫门口的女子是谁,待她走近了,手中的汤药差点儿撒了一地。 “王妃!”许嬷嬷上下打量,问道:“您怎么这身打扮?” “说来话长,太后呢?” 许嬷嬷脸上原本有些惊喜的神色忽然就黯淡了下来,她愁眉不展道:“太后病了,在寝殿呢,王妃你快去看看吧,我还得去给太后煎药。” “我这就去!”李瑛提起裙子就往太后寝殿处跑去。 刚一进寝殿,李瑛就被扑鼻而来的药味刺得呼吸一滞,躺在床上的太后听到动静,出声问道:“谁在那里?” “太后,是我。” 太后先是一愣,随后万分惊喜地从床上挣扎着起身,朝门口看来:“瑛儿,是你吗瑛儿?” 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李瑛,太后激动地老泪纵横:“瑛儿,你可算回来了……” 李瑛忙上前去扶住太后靠枕头上:“太后,您这是得了什么病?” “哎……”太后长叹一口气:“还能是什么病?哀家这是快要下黄泉咯。” “太后,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太后牵着李瑛的手,苦笑道:“瑛儿,是不是总听哀家说这些话,说的你们都不相信了?但是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知道,这次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看着眼前瘦如枯槁的老人,李瑛拼命不让眼中含着的泪水流下来。 “对了,怎么就你一人,濂儿呢?” 李瑛支支吾吾地说:“他……他还在路上。” 太后哪能看不穿李瑛的心思,她抬起李瑛低垂的头,用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李瑛,说道:“瑛儿,跟祖母说实话。” “他……”李瑛的眼神躲闪,最后鼓起勇气答道:“他不肯回京……” 太后闻言整个人颓然地瘫软了下去:“果然……濂儿他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李瑛不知该如何回答。 “瑛儿,你不必瞻前顾后,左右哀家一个垂死之人,没什么听不得的。在听说皇帝收到濂儿的信当场吐了一口血时,哀家就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太后……”李瑛斟酌着开口:“王爷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问完这句话,李瑛看着太后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完全地灰败了下去。 太后的手不住地打着颤,她那双老眼看着远处的烛火,似乎在回忆久远的从前。 “原来是这件事,怪不得,怪不得……” “太后。”李瑛哽咽道:“所以您,真的知情……” 太后的眼神重新聚焦到了她身上,看着李瑛眼中含泪的样子,太后自嘲一笑:“濂儿都猜到了,不是么。” “皇祖母……” “瑛儿,你是不是也觉得哀家是个是非不分、麻木不仁的老怪物?” 李瑛用力摇头:“祖母,您不要这样说自己。” “当年没有救下濂儿的母亲,是我这辈子最犯的最大的错。哀家知道皇帝他一直对濂儿母亲有非分之想,可哀家以为也就只是如此罢了,因此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哀家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在成安的丧期未过、濂儿母亲还怀着孕的时候做出如此禽兽行径!” “皇祖母,您没阻止他吗?” “他为此谋划许久,哪能让哀家提前知道?等哀家收到消息的时候,萧濂母亲已经被……” “那事后呢?” “事后,皇帝在仁寿宫跪了整整三天三夜,祈求哀家原谅他,并保证自己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您原谅他了吗?” 皇太后看着李瑛,苦笑道:“不原谅,难道废了这个皇帝么?瑛儿,站在哀家的位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李瑛不知所措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是啊,时至今日哀家都想不到一个两全的办法,何况那时候呢?惩罚过皇帝后,哀家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哀家无数次到王府想要见濂儿母亲一面,向她道歉,安慰她,可是一次都没能敲开王府的门。” “她是心灰意冷了。” “是啊。”太后凄凉一笑:“可哀家那时候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决绝,总以为等到孩子生下来了,慢慢地她就会想通了,谁知……” “皇祖母,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但我也同情康王妃的遭遇。我想她能坚持到诞下孩儿,已经是她所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濂儿他一定恨死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祖母您说的什么话,没有的事!” “瑛儿,你就别哄我了,濂儿他不肯回京,除了因为皇帝,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哀家吧?”皇太后刚说完这句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李瑛惊恐地看着皇太后的帕子上那一大片刺眼的腥红。 “祖母!您还好吗?”李瑛忙要传太医来看。 “不必了。”太后总算止住了咳嗽,她拉住李瑛,劝道:“不必传太医,哀家心里有数。” “皇祖母,我认得一个太医,他医术高超,还治好了南和县的瘟疫呢!您让他看看,说不定有法子呢?”李瑛焦急地说。 太后欣慰地拍着李瑛的手背:“瑛儿,你有这份心,哀家就知足了,至于这病,真的不必再兴师动众了。如今哀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濂儿……” “皇祖母,您一定要好起来,我现在就写信,叫他马上回京!” “傻孩子,哀家特意不告诉他,免得他担心,你可别添乱了。” “皇祖母……”想到太后在萧濂走后终日躺在病床上惶惶度日,一心盼着孙儿能早些回到自己身边,却又不肯告诉他实情,世上的父母亲人,是否都是这般呢? 太后擦去了李瑛脸上的泪痕:“傻孩子,别哭了。哀家迟早是要走的,原本哀家怎么也放心不下濂儿,可如今他有了你,哀家也能走得放心了。” 李瑛“哇”地一声,当面太后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等到李瑛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太后才笑着问:“哭完了?” 李瑛抽噎地点点头:“祖母,您一定要好好的,萧濂他只是嘴硬,他一定会回来的。” “但愿吧……瑛儿,你是不是还有事要问哀家?” 经太后一提醒,李瑛才想起自己这一趟最重要的目的,她赶紧擦干眼泪问道:“祖母,我的爹娘阿弟,还要姨母一家人,全都不见了。” 皇太后似乎早就猜到她要问什么,微笑道:“瑛儿真是冰雪聪明,第一个就想到要来问哀家了。” “皇祖母,果真是你!” 太后点点头:“原本濂儿在这世上除了哀家便无牵无挂了,自从有了你,他活得更像一个普通人了,你的家人也成了他的家人,你们二人不在,哀家当然要替你们照顾好他们。” “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自皇帝病倒,朝中的几股势力便隐隐有冒头的迹象。几日前,哀家已着人安排你的家人到南门街上的一处私人宅院里小住,那里是以许嬷嬷一个远亲的名义买下的,所以你放心,不会被人查到。” “还是皇祖母您想得周到。” “皇帝病倒了,哀家更是活不了几日了,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说来说去,都是皇帝自己造的孽啊。” 迟迟不立太子,导致大皇子和四皇子两派势力互相消耗,拖累朝堂。信任萧濂,偏偏又曾对他的亲生母亲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错,连李瑛一个旁人都不得不说一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瑛儿,你趁着夜色出宫吧,如今哀家也不能保证仁寿宫能护得住你了。” 李瑛忽然想到了什么:“皇祖母,您跟我一起走吧!” 太后笑道:“又说傻话了,哀家在这宫中活了半辈子,哪儿也不想去,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落叶归根。倒是你,快些走吧,别耽搁了。” 太后一再劝说,李瑛才不舍地踏出了仁寿宫的门。 夜色中巨大而空旷的皇宫,有一种极致的美感,但同时也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李瑛只身一人走在宫道上,伴随她的只有“呼呼”的夜风,还有她脚步落在石砖上发出的“哒哒”回响。 李瑛越走心里越没底,她加快脚步,朝玄武门跑去。 当李瑛气喘吁吁地跑到玄武门时,大门果然已经紧闭,好在她有太后手谕,可以凭此出宫。 可问题是,守门的宫人呢? 李瑛四处找了一圈,一个人也没见着人,只有宫门两边巨大的火把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这可如何是好,她总不能从门缝里钻出去吧? 对了,李瑛忽然想到,门内的守卫不在,那门外的总该在吧,自己将手谕从门缝里递出去,让门外的人开不就好了? 李瑛立马弯下腰,从朱红色大门中门缝往外看。 紧接着,李瑛就被她从门缝中看到的景象吓得紧紧捂住了嘴! 此刻的玄武门外,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成百上千名的士兵,李瑛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是却可以看到他们一双双穿着军靴的双脚,还有每个人举着火把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显然是在等什么。 李瑛陷入了极度的恐惧,浑身在不住地发抖。 不行,不要害怕,要冷静,冷静!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李瑛忽然惊恐地睁大双眼,他们是在等人打开玄武门! 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马上离开,若是被赶来接应的人发现了,会一刀砍掉她的脑袋的! 李瑛踮着脚尖疯狂地往仁寿宫的方向跑去,她边跑边想,又一次,她将又一次经历宫变了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冷静,她不住提醒自己,上辈子她没死在宫变中,这辈子也不会,她的家人远在宫外,安全无虞,她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太后。 对,马上去告诉太后要发生的事,提早应对! 李瑛一路狂奔回到仁寿宫,许嬷嬷看着上气不接下气,头发凌乱不堪的李瑛,惊讶地问道:“王妃怎么去而复返了?” “快,关上宫门!” 许嬷嬷见她神色无比慌张,像是遇到什么惊天大事,一刻也不敢耽搁,忙照着她的话做了。 待仁寿宫的宫门被死死关注,李瑛才发现自己的浑身被汗水浸透,她虚脱了一般走向太后的寝殿中。 寝殿中的烛火已经熄灭,可仍清楚地听到太后接连不停的咳嗽声。 “太后,瑛儿又回来了。”李瑛在门外说道。 烛火很快又被点亮,宫人打开殿门,请李瑛进去。 “瑛儿,你怎么没走?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出什么事了?”太后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李瑛猛地灌了一口冷茶,“啪”地将茶壶放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太后说道:“皇祖母,今夜,怕是要宫变了。” 皇太后挣扎着起身披上外套:“什么?这么快!” “是,看来那些人真是一天都等不得了。玄武门一个守卫都没有,门外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就等着人接应打开宫门杀进来了。” “许嬷嬷,快派人去通知皇帝!” “太后,已经派人去了。” 太后跌坐回床上,喃喃道:“时也,命也。皇帝他不是没有准备,只求大凌能平安渡过这一劫。” “瑛儿。”太后又朝她招招手:“过来,别害怕,有皇祖母在,谁也伤不了你。” 李瑛浑身颤抖着,她那不争气的眼泪,再次决了堤。 第四十八章 血夜 整座大凌皇宫从未像今夜这般寂静,然而在这一片寂静中,渐渐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声响。 “砰——砰——砰——” 李瑛缩在太后身边,竖起耳朵仔细听,她越听越害怕,那声音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在靠近,每走一步都震得地动山摇。 “皇祖母,这是什么声音?”李瑛声音发颤地问道。 太后皱着眉,即便看不到任何殿外的景象,却也猜出了几分。 “怕是宫内接应的人没到,宫外的人等不及,在撞门了。” 李瑛吓得从太后身边坐直了身子:“他们真能撞进来?!” 太后摇摇头,用枯瘦的手轻拍着李瑛的背:“哀家也不知道,但是瑛儿你放心,无论如何哀家都会替濂儿护住你的。” 太后的话给了李瑛莫大的勇气:“太后,我也要替夫君护住你!” 两人在仁寿宫的寝殿中依偎着说着话,与寻常人家的祖孙无异。 太后预料的不错,华国公豢养的一万精兵在玄武门外怎么也等不到宫里的线人接应,眼看约定的时辰就要过了,华国公下令:强开宫门。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伴随了“轰隆”一声巨响,玄武门被攻破了。 华国公振臂一呼:“杀!” “杀!杀!杀!”一万名精兵站在玄武门,对着整个皇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然而奇怪的是,并没有出现华国公预料之中的反抗,他们攻破玄武门后,竟一路十分顺利地进入了皇宫内部。 华国公有些狐疑,但想到自己手上的兵力以及缜密的计划,他按下心中不安。成败就在今夜,他绝不能灭了自身气焰。 浩浩汤汤的士兵停在了养心殿前的空地上。 “臣,华国公陈元勇,今夜入宫,恭请陛下传位!”华国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前引起了阵阵回响。 没有人回应。 华国公下马,他身着盔甲,手持红缨枪,一步步踏上通往养心殿的台阶。 直到他走完了三十九级台阶站在养心殿门口,他再次提高声音说道:“陛下,您身染重疾,臣日夜担忧,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四皇子萧泠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还请您传位萧泠……” “好一个人品贵重,好一个克承大统!”华国公的话尚未说完,一个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来,打断了他。 月光照射在此人身上,他原本总是笑眯眯的那张圆脸,此刻正挂着一股嘲讽的笑。 “萧淳?!”华国公大惊。 萧淳继续笑眯眯地说道:“见到我,国公似乎很惊讶?” “你为何在此?” “那国公你又为何在此?” “老臣忧心江山社稷,夜不能寐,特来寻陛下商议传位一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淳大笑:“看看你身后的一万兵马,商议,亏你说得出口。” 华国公不想在萧淳身上浪费时间:“陛下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陛下就在养心殿中,国公您推开门进去就能看见了。” 华国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今夜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得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在他犹豫地将手放在养心殿的门上时,“咻——”一声,夜空中忽然响起异动,华国公顿觉不对,他连忙转身,只见一把利箭正直直地朝他射来! 华国公提起红缨枪奋力一档,那箭头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有埋伏!!!” 就在华国公飞奔下台阶并高声喊出这三个字的同时,无数支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那些来不及抵御的士兵纷纷中箭身亡,一时之间,血流成河。 “布阵!”华国公不愧是领兵打仗之人,他很快反应过来,指挥阵前的士兵将长盾竖起,阵中士兵将手盾举到头顶,就这般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不知多了多久,弓箭手终于停止了攻击,华国公折损不少士兵,但同时他也借机摸清了敌人的数量和位置。 “国公,不愧是您,多年未上战场,依旧宝刀未老。”方才消失不见的萧淳再次出现,他的身后,站着几千名御林军。 “竖子,你早有预谋!”华国公指着萧淳的鼻子骂道。 萧淳不屑地冷笑一声:“他萧泠可以肖想皇位,我萧淳便不可以?” “呸!屈屈一个村妇之子,你也配?!” 萧淳脸上原本假惺惺笑着的表情变得扭曲:“那今夜我就让你们这些上等人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给我杀!” 萧淳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御林军朝华国公的士兵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养心殿外响彻兵戎相见的声音。 “太后,他们打起来了吗?”李瑛趴在门缝,听到远处传来一片打打杀杀的声音。 “大概是吧,今夜这皇宫,不知又要吞噬多少人的性命。” “是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人打起来了?” “濂儿未回,恐怕皇帝也只能借大皇子先稳住局面了。” 李瑛暗道糟糕,这大皇子也不是什么善茬,要是被他捡了便宜,岂不是又要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了? 养心殿前的这场鏖战足足历经两个时辰,渐渐地,萧淳因经验不足在交战中落了下风,御林军的人数锐减,华国公方的战线朝离养心殿不断推进。 就在东方亮起一丝血色的朝霞时,萧淳带着仅剩的几个御林军被逼得退进了养心殿,然华国公势如破竹,他一脚踹开养心殿的门,带着士兵闯了进去。 养心殿的龙床上,朝臣们近一月未见的皇帝正躺在那里,华国公看到后大吃一惊,皇帝竟已病成这样了?! 只见原本尊严威仪的皇帝如今活脱脱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他口角歪斜,一边的手脚无力地向下垂着,只有一双眼死死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你……你个贼……子!”皇帝费力地抬起左手指着华国公。 华国公轻蔑一笑:“陛下,你都这样了,还是省点力气说话吧!” “朕……要传位……大……皇子……”皇帝怒目圆睁,恨不能将这乱臣贼子当场碎尸万段:“来人……” “父皇,孩儿在!”方才躲在角落的萧淳手中捧着一道圣旨,出现在了皇帝眼前。 “父皇,您行动不便,孩儿已代为拟好了圣旨,您只需盖上玉玺即可!”萧淳半跪下来,将拟好的圣旨递到皇帝眼前。 皇帝指着华国公,断断续续地道:“先……杀了……他。” 萧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收起圣旨,站起身来,又对华国公露出了瘆人的假笑:“国公,父皇说,要我先杀了你,那我只好照办咯。” 华国公冷笑:“就凭你?” “就凭我。”萧淳说着拍了拍手,养心殿外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出了上千名侍卫。 华国公看着殿外被层层包围住,脸色大变:“竖子,你故意引我进门!” “哈哈哈,国公你没想到吧?你真以为你这身残躯能打得我节节败退?告诉你吧,父皇早就料到了你会造反,他已经把这些年培养的所有精兵交给了我,今夜,不过是一场瓮中捉鳖罢了。” 华国公不住地往后退,一个不留神,摔倒在了地上。 萧淳满意地欣赏着华国公失意的样子,随后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杀。” 华国公带着仅剩的精兵战至最后一刻,直到他身中数剑,再也无力支撑,单膝跪在了鲜血横流的养心殿。 萧淳提起刀,回头对着龙床上的皇帝说道:“父皇,您看好了。” 话音刚落,华国公的脑袋被一刀砍下,在殿内咕噜噜地滚了好几尺远。 皇帝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萧淳又拿着那份圣旨走到了皇帝身边:“儿臣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现在您能告诉我,玉玺在哪儿了吧?” 皇帝再次睁开那双浑浊不堪的双眼,他张了张嘴,指着仁寿宫的方向道:“太……后……” 萧淳微笑着说:“原来在那里啊,怪不得儿臣怎么也找不到。” 萧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仔仔细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剑上的血迹,随后对皇帝轻声说道:“那就莫怪儿臣就对不住您了。” 说着,萧淳毫不犹豫地提起剑,“刺啦”一声,那剑穿过皇帝身上的明黄色龙袍,从他的胸口直直地插了进去。 皇帝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嘴巴一开一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只左手还徒然地悬在半空之中。 最后,那只左手也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啪”一声垂落在了龙床上。 萧淳转过身,对殿中的侍卫说道:“华国公发动宫变刺杀陛下,陛下薨逝,本王护驾来迟,只得将罪人就地正法,都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萧淳满意地从华国公的尸体上踏过去,提着华国公的头颅朝仁寿宫的方向而去。 此时,仁寿宫中一夜未睡的李瑛像小鸡啄米一般,不停地垂下头又惊起,太后在旁看着又心疼又好笑,劝道:“瑛儿,你就睡会儿吧。” 李瑛被太后的声音一惊,连忙睁开眼睛道:“我没事,我不困。” “外边儿的响动没了,大概是安全了。” “真的吗?”李瑛一听来了精神:“陛下平定宫变了?” “一会儿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李瑛欣喜万分,难道这辈子真的出现了转机?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许嬷嬷的声音:“太后,太后……” 李瑛打开门问道:“嬷嬷,发生什么事了?” 许嬷嬷有些为难道:“是大皇子,他正在养心殿外。” “他来做什么?” “老奴不知,大皇子一直叫老奴开宫门,老奴不敢擅自做主。” 太后在里头说道:“扶哀家出去。” 两人于是将太后放在轮椅上,推至仁寿宫殿门内。 门外传来萧淳悲痛欲绝的声音:“皇祖母,不好了!那华国公发动宫变,父皇他……” “他怎么了?!”太后在里头急切地追问。 “父皇他薨逝了!” “什么?!”太后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李瑛忙在背后给她顺气。 “是真的,皇祖母,你打开门去一看便知。” 太后抬头与李瑛对视了一眼,李瑛拼命摇头。 “如今叛乱未平,哀家还是暂不开殿门了。” “皇祖母放心,儿臣已将华国公等乱臣贼子就地正法,不信您瞧,这是他的头颅。 “哐当”一声,一颗带着血的人头应声落在了仁寿宫内,宫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 “啊!”李瑛猛地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皇祖母,父皇临死之前立下遗诏,要传位于儿臣,他临死前还告诉儿臣,那玉玺在您这里,儿臣是来您这儿取玉玺的。”宫外的萧淳循循善诱。 “皇祖母,千万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李瑛附在太后耳边紧张地提醒道。 太后点点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淳儿,宫外到底发生何事,哀家不能仅听你的一面之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哦?皇祖母要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呢?” “哀家已经写信给濂儿,待他回来再议也不迟。” “笑话!父皇亲口说的话,还要萧濂回来商议?皇祖母,您这心眼可是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不急于一时。” 太后此话说完后,宫门外一时陷入了死寂。 看来萧淳是死了心走了。 可还没等李瑛舒完一口气,便看到宫门外亮起了火光。 “萧淳,你做什么?!”太后惊怒交加。 “既然皇祖母不肯出来,那儿臣就只能将您逼出来了。” “萧淳,你简直大逆不道!” “随您怎么说吧,反正这天下马上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宫门外传来萧淳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宫门四周都被人堆放了干柴,那火势越来越大,浓浓的烟尘随风飘进来,所有人都被呛得眼泪直流,太后更是不住地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 “快救火!”眼看那道宫门都逐渐烧了起来,李瑛赶紧指挥众人接水救火,许嬷嬷则带着太后往寝殿中去,可是即便将寝殿的门窗紧闭,仍是不断有浓烟从门缝中飘进来。 “这可怎么办……”李瑛接起一盆水朝宫门扑去,她擦了擦脸上的烟尘,却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 难道老天注定,她和太后今日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第四十九章 大火 眼看仁寿宫内的储水即将消耗殆尽,可那火势却丝毫没有减弱之势,反而越烧越旺。 “轰隆——” 一声巨响之下,仁寿宫的宫门被烧塌了。 隔着滚滚的浓烟,李瑛看到火光的另一边,萧淳正看着她,脸上挂着面具般的假笑,直叫她毛骨悚然。 “原来是你啊,忠亲王妃。” “萧淳,你快住手!太后可是你的亲祖母!” “是啊,我可是她的亲孙子,她为什么不愿帮我呢?” “你这样虚伪的人,根本不配!” “王妃何必冥顽不灵呢,若是萧濂回来,看到你成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我可不好跟他交代。” “我呸,我死就死,你别想拿到玉玺!”其实李瑛根本不知道玉玺在哪里,但她就是知道,绝不能让萧淳拿到手。 萧淳仅剩的一点耐心耗尽,他收起假笑,威胁道:“本王再说最后一遍,把玉玺交出来,否则整个仁寿宫就等着陪葬!” “你做梦!” 萧淳面色阴沉:“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王就成全你们。” 萧淳一挥手,冒着火的木柴被源源不断地扔进仁寿宫中,有宫女的衣物沾染了火星子,一下子就浑身着起了火,那宫女吓得哇哇大哭,幸好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丢进水缸之中,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可是再这么烧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的!李瑛急得在原地打转,偏偏这时候寝殿那边传来许嬷嬷焦急的叫喊:“王妃,不好了!太后她晕过去了!” 李瑛脸色大变,扔下水桶就要往寝殿去,然而伴随着又一声“轰隆”巨响,殿中的立柱朝外倒了下来!四处都是吐着火舌的烈火,将她团团包围住,李瑛根本寸步难移。 “咳咳咳……”刺鼻的浓烟不断钻进她的口鼻,李瑛一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就在她昏迷倒地的前一刻,她甚至出现了幻觉。 她好像听到漫天的大火之外,有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瑛瑛——瑛瑛——” 她眼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 * 萧濂一觉醒来,不但没觉得神清气爽,反而浑身酸软,他颇觉奇怪,他伸手探了探身边的位置。 没有人。 萧濂想起昨夜无疾而终的谈话,心想,难道她气得一夜都没回来?萧濂放心不下,赶紧起身披上衣物,一打开门,差点儿被外头的艳阳刺得睁不开眼。 外头竟然是大中午。奇怪,他很少会睡过头,今日为何格外贪睡? 萧濂再从屋外踱步回屋,忽然发现房中有一股异香,循着味道找过去,他在香炉里发现了六根从未见过的香。 这种种诡异之事不禁让萧濂疑窦丛生。 “来人。” 很快有侍卫应声:“王爷,您总算醒了。” 萧濂眉毛一挑:“总算?本王是睡了多久?” 萧濂以为自己不过是从昨夜睡到了第二日的中午。 “王爷,您睡了两天两夜了。” “什么?!”萧濂闻言大惊,他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会如此?你们为何不叫醒我?” 那侍卫不明所以,解释道:“王妃说为了您能早日康复,段太医给您开了一剂猛药,用完后会昏睡上几日,叫我们无须担心,更不要打搅。” “一派胡言!王妃她人呢?” 那侍卫更加莫名其妙了:“王妃跟着侍卫长他们一起回京接人了呀,她说是您亲口答应的。” 萧濂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夫人她又逃了? “王妃走了多久?” “前日一早走的。” “备马!” “王爷……” “快去!!!” 萧濂孤身上路,一路日以继夜,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马,终于在李瑛走后的第六日来到了京郊的南城门外。 谁知就在他要进城前,几十个黑衣蒙面人忽然从天而降,将萧濂层层包围住。 “谁派你们来的?”萧濂握紧手中的长剑,厉声问道。 那些人二话不说,举起大刀就朝萧濂劈头盖脸地砍下来,萧濂虽然武艺高强,可奈何连日奔波体力透支,加之以一敌十,渐渐地,萧濂落入了下风。 “刺啦——”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朝萧濂砍下,萧濂一个闪身,那大刀划过了他的衣袖,将他的外衣砍下了一大片。 那大刀差一点就伤到了他。 可萧濂还未缓过神,眨眼间又一把大刀从他头顶劈下来,眼看他来不及躲闪,那刀就要砍在他的肩头!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剑横空飞了过来,将那大刀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晃铛”声。 “谁?!”黑衣人们转过头,发现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队士兵。 “萧将军你们也敢行刺?谁给你们的胆子?”一个身穿铠甲,与萧濂年纪相仿的孔武男子大声喝到。 黑衣人们正想一齐杀了这帮人,却听见绵延不断的行军声从后面传来。 “本将军带了五千的士兵,不怕死的,尽管来。”那铠甲男子得意地朝黑衣人勾勾手指。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十分识相地溜了。 萧濂躺在地上,看到那铠甲男子朝他走近,他费力地直起身子,随后一愣。 “章骏?” 真是无巧不成书,萧濂竟在这里遇到了奉命从边疆回京支援的五千名士兵,领头的正是当年与自己一同在边疆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章骏。 一开始章骏差点没认出萧濂,他远远地看见一群黑衣人围攻一个男子,那男子外衣上沾满烂泥,还破了许多口子,胡子长得都快赶上头发了,章骏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 结果那男子一出手,他就认出来了,这竟是萧濂! “老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章骏扯起萧濂那破烂不堪的外衣,像看猴子似的围着萧濂走了一圈,差点没笑出声来。 萧濂一掌拍掉章骏的手:“别闹,没心情。” “什么情况?” “我家夫人跑了。” “啊?”章骏愣了一瞬,随后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萧,你可真行!” 要不是他心中牵挂李瑛,他还真想当场跟章骏比划几下,保准像从前一样,打得他一句话都不敢多嘴。 萧濂正色问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兵?是谁传令让你们回来的?” “我们收到了陛下的圣旨,说是京中恐有异变,叫我们即刻回京,不得耽搁。” 萧濂沉思,他心急火燎,没做完全准备便孤身一人进京,确实大意了。 “事不宜迟,我们一道进京。” “好。” 于是萧濂跟着五千人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京城。 快到长宁街的分岔路口时,萧濂勒马,让章骏先行去探查情况,随后一个转弯,往李府坐落的位置疾驰而去。 然而李府、侯府,忠亲王府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可哪里有李瑛的踪迹?萧濂愈发不安,她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萧濂像只无头苍蝇般在长宁街附近来回搜寻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段彦林。是啊,自己一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总是方寸大乱,连最基本的道理都忘了! 萧濂很快找到了段林彦家中,出乎他意料的是,段彦林、曹文娴都在,除了李瑛。 “王妃要我带她悄悄入宫,随后我便先行出宫了,我出宫后没多久,玄武门那边就有了异动,我们想进宫救王妃,可那宫门外被一群士兵严加把手着,我们根本不得靠近!”段彦林见着萧濂,赶忙将李瑛的动向和盘托出。 这可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至少知道她在哪里,忧的是宫中恐怕出了大事,她与太后皆在里面,若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他该如何是好? 萧濂心中警铃大作,他一路往玄武门狂奔,内心各种情绪翻涌,悔恨、内疚、自责……他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若不是因为他一时置气,不肯体谅她的想法,她怎会冒着生命危险独自回京,更不会遭遇这般危险境遇。 他错了,错得彻底! 萧濂赶到玄武门的时候,那里已经打成了一片,守门的士兵十分眼生,一看就不是御林军。 此时萧濂却无心去分辨到底是哪股势力在作祟,他只想找到李瑛。 “章骏!分五百精兵给我!”萧濂一边击退想要袭击他的敌人,一边朝章骏大喊。 “天字营听令!跟着萧将军走!” “是!” 萧濂领着五百精兵奋力冲出重围,好不容易进入皇城,他忽然远远地看见皇宫西北方向有滚滚浓烟直入云霄。 不好,那是仁寿宫的方向! “跟我来!”萧濂双腿一夹马腹,用最快的速度朝仁寿宫前进。 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萧濂在心中不住默念祈祷。他从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他真心祈求神佛能保佑她们二人平安。 一群人赶到仁寿宫的时候,萧濂亲眼看着站在宫外的萧淳将一块燃着火的木块丢进去。 “萧淳!你做什么!”萧濂顿时青筋暴起,朝萧淳怒喝道。 萧淳正沉浸在猫捉老鼠的游戏中不可自拔,加之仁寿宫的火烧得许多横梁立柱都倒塌了,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因此他压根没听到萧濂来的动静。 等他看到萧濂满脸杀意地靠近的时候,萧淳一时不敢相信。 “萧……萧濂?你,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 “你不应该……”萧淳面露不解之色。 萧濂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城外的那几个黑衣人,是你安排的。” 萧淳看着萧濂身后的五百精兵,不以为意:“算你运气好,哪里搬来的救兵?”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萧濂说着,将手中的剑对准了萧淳。 萧淳往后退去,与天字营人数不相上下的御林军站在了萧濂的对面。 “不想死的,放下武器。”萧濂冷声警告。 “杀了他,待本王登基后,通通有赏!”萧淳高声喊道。 “登基?做你的春秋大梦!”萧濂一声令下,双方士兵开始了混战。 萧濂并不恋战,他的第一要务是救人,然而那些叛贼围攻着他,不给他分身的机会。 “瑛瑛!皇祖母!”萧濂一边抵挡着进攻,一边远远地对着宫墙内大声呼喊,可是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双方陷入焦灼时,章骏终于带着剩余的人马赶来了! “章骏!拦住他们!”萧濂眼中遍布血丝,他已经杀得麻木了。 好在章骏一来,局势就发生了彻底的逆转。然而萧濂却无心庆幸,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他手中提着剑,疯魔了一般在逐渐溃不成军的叛贼中杀出一条血路。 当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站在已然倒塌的仁寿宫门前时,他浑身满是血污,如同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怪物。 祖母,瑛瑛,我来救你们了。 就在萧濂要顶着大火冲进去时,萧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死死挡住萧濂的去路。 “让开。”萧濂的长剑上汨汨地流着鲜血。 “萧濂,你到底哪来那么多救兵?!”死到临头了,萧淳仍然不肯接受事实。 “是你的好父皇为你准备的。”萧濂嘴角噙着血,嘲笑道。 萧淳的圆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不可能,不可能!父皇将他手上的兵力全权交给了我,怎还会有救兵?一定是你!你狼子野心,与萧泠一样,想要篡位谋反!” 萧濂根本懒得理萧淳这个又蠢又坏的:“你继续自欺欺人吧,别挡着我的路。” 说完他一把推开了萧淳,此刻的萧淳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被萧淳这么一打岔,萧濂的脑子倒也冷静下来,他不能贸然从火堆里闯进去,这样只会得不偿失。 萧濂朝身后已然取得了胜利的大军下令:“赶快救火!” 他则将外衣打湿盖在了身上,他围着仁寿宫快速地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火势较小的地方,仁寿宫的宫墙不是很高,萧濂踩在另一人的肩上,翻进了墙内。 刚一落地,萧濂就被里面刺鼻的浓烟呛得直咳嗽,待他的眼睛看清了宫内的景象,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到处都是从顶上砸下来的横梁,倒下的立柱,还有萧淳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丢进来的木块,整座仁寿宫被烧得面目全非,他甚至看见了好几具被烧焦的尸体。 萧濂越看越心惊,他不停地喊着:“瑛瑛,祖母!你们在哪!” 就在萧濂毫无头绪地四处寻找时,他忽然感觉到脚踝被什么牵扯住。 萧濂低下头,看见了那只拉着他外衣的手。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颤抖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人翻转过来。 虽然她浑身被烟熏得乌漆嘛黑,可是萧濂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瑛瑛,我来救你了!” 第五十章 清算 李瑛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识回来后,那种让人痛不欲生的窒息感有所减轻,恍惚间,她似乎呼吸到了一丝新鲜空气。 她很想睁开眼睛,可是她做不到,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就在她无比绝望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瑛瑛——祖母——你们在哪里——” 直到萧濂喊道第三遍,李瑛才确认自己没有在听错。 他终于来救她了! 她忽然很想哭。 可是她的嗓子被烟熏得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李瑛心急如焚,她回应不了他,万一他找不到她怎么办?万一他以为她已经被烧死了怎么办…… 好在萧濂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直到那声音近得就在她的头顶,他的脚步停留在她的身边时,李瑛用残存的所有的意念,朝他所在的方向一点点伸出了手。 他停下来了,李瑛激动地想要尖叫,她感受到萧濂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将她翻过身。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丑,丑到萧濂都不一定能认出她来,可是萧濂很快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瑛瑛,我来救你了!” 在萧濂熟悉的怀抱中,李瑛眼角的泪止控制不住地向下流,在她被熏得黝黑的脸上划过一道泪痕。 “瑛瑛,你还好吗?”萧濂将李瑛抱在怀中焦急地询问,怀中的人在哭,可是她死死地闭着眼,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瘫软着。 “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去医治。”萧濂急忙要将李瑛抱离这里。 不行!不能走!太后还在里面!李瑛的内心在咆哮! 就在紧要关头,李瑛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她看着太后寝殿的方向,举起手朝那里指了指,随后力气耗尽,眼一闭,在萧濂怀中一动不动。 “太后在那里对不对?我知道了,你放心。”萧濂抱着李瑛,走出了已经烧成灰烬的仁寿宫,他将李瑛安置后一刻也不耽搁地再次朝里走去。 这场火终于被扑灭了,可惜太晚了,太后的寝殿已被烧得看不出原样,萧濂带着一小队人马,在废墟之中搜寻。 “王爷!这里有人!” 萧濂立刻赶了过去,他一眼认出这是太后寝殿中那面一人高的镜子,而那镜子底下,竟然藏了人! 待那面沉重无比的镜子被移开时,萧濂先是看到了许嬷嬷,随后看到了许嬷嬷身下的太后。 “祖母!嬷嬷!”萧濂连声叫唤。 可许嬷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萧濂伸手探去,许嬷嬷早已没了气息,再一探,她的身子早已凉透了…… 饶是萧濂铁血男儿,此刻他的双眼也溢满了泪水,他深吸一口气,浑身发抖着再去探太后的鼻息,却意外地发现太后竟然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祖母!”萧濂的声音都在颤抖,差一点儿他就真的成了孤儿了。 许嬷嬷的遗体被完完整整地抬了出来,萧濂则将李瑛和太后送到太医那里医治。 等到仁寿宫幸存的宫人都被救出来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萧濂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子,瘫坐在了太医院李瑛的床边,另一边的床上则躺着太后。 “王爷,老臣看您也急需诊治啊!”王太医刚替太后把完脉,看着浑身是伤的萧濂,担忧不已。 萧濂摆摆手:“不用,我这点小伤无碍,先给他们救治。” 王太医看着外头满屋子的烧伤病人,摇头叹气:“作孽啊……” 萧濂揉了揉眉心,他也想停下来休息,可是不行,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理,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要掰着手指头跟那些人算清楚。 萧濂最后捏了捏服了药仍在昏睡中的李瑛的手,仿佛从中汲取了无尽的力量,他再次起身,步伐坚定地朝养心殿走去。 * 养心殿中的血迹被宫人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可仍旧擦不干净,整个大殿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萧濂踏进养心殿,看着龙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明黄色的龙袍被胸口的血迹染红了一大片,身体僵硬,了无生气,只有那双浑浊不堪的双眼还不死心地睁着。 萧濂抬起头,盖上了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心中万千情绪翻涌。 他死了,就这么死了,萧濂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他甚至一个都来不及问出口,这个人就死了。 比如他堂堂帝王,想要谁得不到,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弟媳下手?比如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好到底是真的,还是错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亲儿子?比如他,可曾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一丝后悔和歉意? 可是所有的这些疑问,都随着眼前这个人的薨逝,再也听不到答案了。 罢了,萧濂眼一闭,有些事,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萧濂再次睁开眼,清冷的双眸中已看不出一点情绪,他冷声道:“将萧淳押上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可是真龙天子!”萧淳被押解进殿时,口中不断地喊叫着。 萧濂并未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他指着龙床上的人,问道:“萧淳,是你杀了陛下?” 萧淳看着仍然躺在龙床上的人,竟被吓得不住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华国公干的,我替父皇杀了华国公!” “是么?”萧濂呷了口茶道:“可是陛下身上的伤是明显的剑伤,众所周知,华国公的武器是红缨枪。” 萧淳脸色一变,他千算万算,怎么都算不到萧濂会这么快赶回来,以至于如今漏洞百出,百口莫辩。 慌乱中,萧淳口不择言道:“那就是华国公的手下干的!我是父皇的亲儿子,父皇亲口说要将皇位传给我的,我怎会杀他?萧濂你个逆贼!你怎敢如此对未来大凌的天子!” 萧淳拼命想要挣脱身上的桎梏,可押解他的侍卫将他制服地死死的。 “萧淳,你是不是以为华国公被你杀了,死无对证了,你就可以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萧濂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人,将证人带上来。” 不多时,三名方才在仁寿宫外负隅顽抗的御林军灰头土脸地被押了进来。 萧淳看到这三人正是跟着他血洗养心殿的人,那张圆脸上的假笑早已没了踪迹。 “说吧,陛下是谁杀的?” “臣不知!”这三人倒也有点血性,不愿意出卖主人。 萧濂悠哉地擦拭了手中的宝剑,道:“你们是想要以谋逆罪被诛九族,还是想要戴罪立功,免于死罪,想清楚了再来回答本王的问题。” “萧濂!你跟我玩阴的?!”萧淳朝萧濂龇牙咧嘴,恨不能冲上来撕了他。 可惜他根本动弹不得,萧淳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个御林军神色闪躲地看了一眼自己,随后说道:“臣……臣有话说。” “你给我住口!”萧淳在旁怒吼。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萧濂命令道,萧淳很快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反抗声。 “你说。”萧濂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那名御林军。 “臣亲眼看见,陛下答应大皇子,若他杀了造反的华国公便将皇位传给他。华国公中了大皇子的计,兵力锐减,抵挡不过,被大皇子一剑砍了脑袋。” “继续说。” “大皇子杀了华国公之后,便向陛下询问玉玺在哪,因那份传位的诏书上只差玉玺盖印了,陛下告诉大皇子玉玺在太后那,我们都以为事情道这里就该结束了,谁知……” “萧淳一剑杀了陛下,然后逼太后交出玉玺,太后不肯,萧淳便防火烧仁寿宫?”萧濂早就猜到了,萧淳这个蠢货,过河拆桥,狼子野心。 “王爷猜得不错。” “你做得很好,此人全家流放四千里,其余两个,诛九族。”萧濂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另外两名御林军压根就没反应过来,来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便被拖了下去。 “萧淳,你真是蠢得可笑至极。”萧濂俯下身,看着怒目圆睁的萧淳,语气中尽是嘲讽:“你以为陛下真的愿意把皇位传给你?你应该也猜到了吧,你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他想用你牵制住华国公,然后再将你一脚踹开。否则那边疆来的五千名兵力怎会来的如此凑巧呢?可惜啊,千算万算,他怎么也没算到,为了权力,一个人可以连人性都不要。弑父夺位,萧淳,你可真是萧成平的好儿子。还大凌天子,你蠢得我甚至都有些同情你了。” 萧濂的手捏着萧淳的下巴,萧淳痛得“唔唔”直叫。 “就是你这个又蠢又坏的,差点害死太后和我的王妃,本王真想让你也尝尝人头落地的滋味。不过,看在你也是皇祖母亲孙子的份上,还是等她醒来亲自发落你吧。”萧濂松开手道:“来人,将罪犯萧淳关押至天牢。” “唔唔唔——”萧淳被拉了下去,一路发出强烈的抗议声,然而没有一个人理他。 他亲手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处理完萧淳,接下来就是萧泠了。 早在萧濂得知宫中有异变时,他就吩咐章骏遣了一队人马紧紧看住四皇子府,进宫后又派人包围住了荣贵妃所在的长春宫,将这两人死死盯住。 此时,四皇子府尚没有消息传来,荣贵妃却已经不请自来了。 从昨夜开始,宫中的各种动静荣贵妃不是没听到,可父亲早就叮嘱她,这一夜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能出宫,她只好在宫中来回踱步,翘首等待,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好不容易宫外的守卫撤了,荣贵妃一路过来,看着被烧成灰烬的仁寿宫,还有养心殿外血红的地砖,她的心噗通直跳,只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直到她步入养心殿,看到龙床上血已流干了的皇帝,彻底慌了神。 “陛下!陛下!”荣贵妃一把扑倒在皇帝身边:“陛下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别叫了,陛下他昨夜薨逝了。”萧濂在旁出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陛下只是生病了!”荣贵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父亲亲口答应她的,不会伤害皇帝一分一毫的。 “不是华国公干的,是萧淳。” “什么?!萧淳?他怎么敢?”荣贵妃声音尖利,可却再也吵不醒龙床上的人了。 “为了皇位,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父亲呢?!”荣贵妃忽然想起,哪里都没见到父亲的身影。 “华国公也死于萧淳剑下,他的头颅被萧淳抛进了仁寿宫,被大火焚烧殆尽,恕我们找不到华国公的头骨。” “你在说什么?”荣贵妃怎么也不肯相信,萧濂只好叫人将华国公除头颅以外的遗体抬上来。 荣贵妃看着满身都是剑孔的尸体,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她的双手缓缓地抱着头,随后不住地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她的父亲可是华国公,他怎么会死呢? “贵妃若是还不相信,可去天牢与萧淳对峙。” 荣贵妃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踉跄着站起身来,步伐凌乱地朝外头走去,她嘴里不住地重复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 荣贵妃走得太急,连脚上的鞋履丢了都不知道,一路披头散发地朝天牢走去。 一夜之间,她的父亲死了,丈夫也死了,她的儿子此生与皇位无缘了,她不甘心,不甘心呐! 她一定要去问个明白! 萧濂眯着眼看着荣贵妃凌乱的背影,只说了一句:“看好她,只要不伤到别人,做什么都行。” 身边的人心领神会,转身退下了。 没过多久便传来荣贵妃在天牢中与大皇子发生争执,荣贵妃想用簪子刺死大皇子未遂,回到长春宫后于一丈白绫上自缢而亡的事。 萧濂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荣贵妃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声明,萧濂一点也不意外。她这短暂而又光鲜的一生,倒是隐隐印证了皇帝赐她的封号——“荣”。 如今,皇帝、华国公、荣贵妃皆死,若是萧泠得到了消息,以他的疯性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是萧濂最担心的。 眼下四皇子府那边仍旧没有消息,难道他真的沉得住气?萧濂不禁觉得奇怪,这似乎不像是萧泠的作风。 怕什么来什么,萧濂正想着,就有侍卫急匆匆来报:“王爷,不好了!” “出了何事?” “我们按您的吩咐,一直在四皇子府外死守,没见任何人出去。可到了夜里,我们发现四皇子的卧房连烛火都未曾亮起,心中不安便潜入府中搜查,谁知将四皇子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着人影。 四皇子他,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