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序章 十岁的玛尔斯·萨尔菲德站在礁石上纹丝不动。 海浪此起彼落地撞击着岩石,雪白色的泡沫喷溅而出。 中午还是风平浪静,但随着空气变得沉闷,海鸟飞得愈来愈低,眼见大片大片乌黑浓重的云层压过海面,几乎是顷刻的功夫,昏暗提前来临。跟着“隆隆”的响声,一道道海浪涌动过来,像千军万马在搏杀,发出天崩地裂的咆哮。 海面上黑漆漆一片片,没有任何活物的踪迹。原本不少的渔船会进入利西斯海试试运气,可是如此激烈的海浪,经验丰富的渔夫们都已经意识到暴风雨将至,早早地回港避风了。 现在只剩下玛尔斯一人,面庞惨白,全身因冻僵而毫无知觉。身为帝国继承人之一,他本无需吃这种苦,但今日的情况显然有些特殊。 “殿下,画像完成了!”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礁石边高喊。 玛尔斯僵硬的肩膀微微耷下,背影抑制不住地轻颤。 “殿下,我这就抱您下来。”那人捞起厚重的袖子,极为费力地踏上礁石。 “不,谢尔特伯爵,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自己可以。” 玛尔斯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低头望了眼自己麻木的双腿。即使不知它们多久才能听从命令迈出第一步,他还是果断拒绝了谢尔特伯爵的帮助。 因为此时此刻至少有数十道目光正注视着这个方向。 他绝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丢人现眼的举动。 玛尔斯挺直着腰背,一步一顿地从礁石走下,谢尔特伯爵立刻拿出厚实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我表现得怎么样?”玛尔斯的嘴唇颤了颤。 “非常好,殿下。画像的完成效果十分惊人。”谢尔特伯爵弯着腰低声说,“所有的官员们都在称赞您的英勇无畏,有着远胜同龄人的气魄,他们都说您的行为举止看上去像极了一位年轻的君主。” “是吗?”玛尔斯的眉眼略微松了些,“他们这样说的。” “当然,殿下,大家都认为诸位子嗣中唯有您有国王陛下的影子,聪明无比,临危不惧……” 玛尔斯确实很像国王陛下——萨尔菲德三世。 不用任何人评判,他自己就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也姓萨尔菲德,身上有一半流着与国王陛下相同的血液。 *** 寝宫门户紧闭,温暖的热气从壁炉里缓缓散出。玛尔斯裹紧墨绿色的丝绒被,手里握着一本暗红色的羊皮书。 “听他们说你今天成了落水的小狗,看来确实是够狼狈的。”少女推门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望着玛尔。她穿着骑士队的暗色软甲,拥有一头和玛尔斯相同的银发,马尾扎得干净利落,英气的小脸上看上去更像俊美的少年。 “我说过不允许放任何人进来。”玛尔斯抬起眼皮,冷冷逼视着门口的侍卫。 “你很清楚他们拦不住我。”少女干脆地接过话头,“这些责怪的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我没有这样说,提西丰皇姐。”玛尔斯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希望你不要误会。” “确实,这只是玩笑。我知道虽然还在流鼻涕的年纪,但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提西丰耸耸肩,“我还知道你正在偷偷背诵《光明旧约》,为了抓住下午教皇驾临圣哥林教堂的机会。” “我没有偷偷的。”玛尔斯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提西丰的说法,“我只是在温习,六岁的时候我就能通本背诵了。”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聪明的。”提西丰抬起手弄乱了自己弟弟整齐柔顺的银发。 “那是因为我一直严格要求自己。”玛尔斯紧绷着小脸,拍开提西丰的手,“比如我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赛马赌博,或者谈情说爱这些杂事上。” 这些话显然是意有所指的,提西丰眉毛微颤了一下:“没长大的小鬼,你懂什么叫谈情说爱吗?” “像你和泰勒骑士长那样,我看见——”玛尔斯话还没说完,左脸就被提西丰捏住。 “再乱说,我就打你的屁|股。”提西丰昂着下巴,言语满是威胁。 “如果我想要利用这件事,就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玛尔斯的脸颊被捏地微微泛红,“我和弗恩皇兄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比他难缠多了。”提西丰有些头疼地说。 “谢谢夸赞。” 提西丰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自己的弟弟,“玛尔斯,如果下午教皇真的驾临并且愿意成为某位继承人的神父,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玛尔斯没有说话,但他极为自然的神色已经给了提西丰答案。 “为什么?玛尔斯。说实话,我不觉得你能成为一名忠实合格的信徒。”提西丰拿过玛尔斯手上的《光明旧约》,“你根本就不信这些。” 玛尔斯注视着提西丰一段时间,缓缓开口:“皇姐,你知道这本书中赞美歌颂的光明神拥有多少信徒吗?” “我怎么会知道?”提西丰双手抱胸。 “谢尔特伯爵曾和我说,他家中的仆人们都有晨间祈祷的习惯。”玛尔斯说,“后来有一次,我在宫殿里碰见了克拉拉主教,他告诉我在帝国之中每三个人里就有一个尊敬仰慕着至高无上的光明神。” “所以?” “我想了解他们,亲近他们。”玛尔斯伸出手,从提西丰怀里抽走自己的书,“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自己值得做出一些改变。” 提西丰听得有些发愣,望着那个身高还不过她胸口的少年。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位年幼的弟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成熟多虑,还要野心勃勃。 这无疑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但未必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把这些说给我听没关系吗?”提西丰直视着少年的眼睛。 “没关系,这不是秘密,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玛尔斯轻声说。 “也许吧,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你的,希望你有考量到这一点。”银色的马尾晃动,提西丰背过了身,“放心,我对你想要的不感兴趣,也不会把你刚刚的话告诉别人。” “提西丰皇姐,”望着少女离开的身影,玛尔斯站起身,“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告诉母亲。” 提西丰停住了脚步,回头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玛尔斯,你可真不招人喜欢。” 玛尔斯没有否认,因为他确实故意惹自己的皇姐不快了。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反击,毕竟是对方试探他在线。 当然,他也肯定自己的皇姐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 “殿下,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提西丰公主。”谢尔特伯爵在门口行礼后,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是来找您的吗?” “嗯,她过来看望我。” “那您现在怎么样?我瞧着您的脸上有些发红,不会是——” “我没事,谢尔特。”玛尔斯打断了谢尔特伯爵的话,“我感觉自己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下午,教皇很有可能会来,母亲给了我宣讲的机会,我不希望自己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不得不缺席。” 玛尔斯涨红着脸咳嗽了两声,他确实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这指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头脑。他很清楚自己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想承认,可提西丰皇姐说的话是正确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殿下。”谢尔特伯爵瞧着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少年,脸上有些动容,“不知道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事……可以缓解您的不适?要不要我去找一位认识的医师?” “来不及了。”玛尔斯望了眼角墙边的木刻大钟,“谢尔特,我需要一点鸦|片酊。” 金色的指针一下一下地移动,距离教皇驾临的既定时间越来越近了。 ***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光之神明都在向人世间播撒宽仁、博爱和奉献,它化身为光,为风,为火,为万物,指引迷惘的人正确的方向……”身穿白色法衣的少年踩在软凳上立于礼台之上,他面容整肃,口齿清晰,稚嫩且庄重的声音传进圣哥林教堂每一个人的耳中。午后的灿烂阳光穿过覆有天使彩画的玫瑰窗,温和地落在了少年淡银色的短发上。 “真是难以想象,玛尔斯殿下如今才十岁……” “是啊,这样的资质等成年之后会拥有怎样的才华!” “相比之下,弗恩殿下似乎就有些平庸了……”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玛尔斯朝着坐在王位与后位上的父亲母亲鞠躬行礼,他平静地从脸色阴郁的皇兄身边走过,伴着高洁的神歌,耳边还能隐约听见大臣们的溢美之词。 玛尔斯没有表现出一丝洋洋得意,相反他的心情还有些失望。是的,他的宣讲很完美,一切似乎都按照他所希望进行着,除了一件事。 光明教廷的教皇没有按时到场。 “你还撑得住吗?殿下。”谢尔特低声询问,“鸦|片酊的镇定效果不是很持久。” “我知道。”玛尔斯声音像斩铁般果决,完全听不出虚弱,“我能够坚持。”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努力用功许久了。整个皇室包括他一共就三位继承人,除去身为女性的提西丰皇姐,他唯一的竞争者就只剩下了他的皇兄弗恩·萨尔菲德。 万无一失。 即使结果是以命运为指引,他也有绝对的信心得到光明神的青睐,只要那位神秘又神圣的教皇能来到这里—— “赞格威尔主教。”坐在王座上的国王萨尔菲德三世说,“您怎么来了?” 玛尔斯愣了愣,他扭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圣洁法衣的白发老者正逆着阳光从圣哥林教堂的大门缓缓走来。 奇怪。来的怎么会是赞格威尔主教?为什么?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今天教皇本人不会现身了吗?玛尔斯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十分抱歉,荣耀尊贵的国王陛下。”赞格威尔主教俯身行礼,“教皇大人让我向您表达最真挚的歉意,因为一些缘故他今日无法亲自前来观礼。” “原来是这样,教皇大人正巧忙碌。”萨尔菲德三世点点头,语气听不出情绪,“不过可惜了,我这几个孩子还以为今日能有幸虔听到教皇大人的教诲。” “再次向您表达深沉的歉意,陛下。众所周知,教皇大人日夜侍奉神灵鲜少有休息的时候。”赞格威尔主教扫视四周说,“不过关于几位殿下,在我临行到来前教皇大人确实有赐予我一道神谕。” 听到这儿,玛尔斯立刻回神,微微紧绷着自己酸痛的腰背。 “哦,是吗?不知主教大人带来的是怎样一道神谕?”坐在国王右下方的卡瑞娜皇后轻声问。 “国王陛下,王后殿下。在两个月前,教皇大人在神树之下听见光明神的指引,希望能得二位膝下的一位皇子放于身边看护教养,亲自传授教义伦理。” “这件事陛下与我早有听闻,光明神是圣维亚帝国的信仰,也是陛下与我的信仰,身为王室我们也十分愿意遵从神谕。”卡瑞娜皇后说,“只是不知道教皇大人想要选择的究竟是圣维亚的哪一位皇子?” “王后殿下,我正是为此来到这里。”赞格威尔主教将手伸进雪白的法衣里,掏出了一根亮金色的羽毛。 “这是——”萨尔菲德三世如在场的所有人盯着这根羽毛出神。 “这是金孔雀尾巴上最长的一根翎羽,象征着幸福和平,”赞格威尔松开了手,“以及来自神明最高的祝福。” 没有一点法力波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根瑰丽辉煌的翎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托起,飘浮着升向教堂穹顶的最高处。 “光明之神庇佑!” “光明之神庇佑!” 看见这一神奇的情景,贵族中有狂热的信徒带头在教堂之上高呼。 玛尔斯撑着眼皮,望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光点,他的后脊有寒意一寸寸地上爬,直到心里,直到最深处的骄傲。金孔雀的翎羽没有来到他的兄长面前,也没有来到他的面前,而是飘落到了他的母亲卡瑞娜皇后的长裙上。 “赞格威尔主教,这是什么意思?”萨尔菲德三世问。 “国王陛下,这便是光明神的指引。”赞格威尔主教摁住自己的胸膛。 “您的意思是——”卡瑞娜女王捂住自己的小腹,端庄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是的,光明神选择的孩子就在您的腹中。”赞格威尔主教露出了和蔼的笑,“圣维亚帝国还未降世的第三皇子。” “传医师!”萨尔菲德三世也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主动拉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怀子,帝国即将迎来新的生命。面对这突入起来的大好事,原本死气沉沉的圣维亚皇宫廷立刻忙得人仰马翻起来。 玛尔斯在混乱中独自离开了教堂,大家都在关注那深受神明眷顾的第三皇子,以至于他称病退下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留意,包括他沉浸于欢喜中的父亲母亲。 “下去吧。”他的父亲说。只有一句淡淡的允准,连半句关心都没有。 “真是太可笑了。”玛尔斯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了安静的花园里,坐在了粉色的月季花架下。 无论从哪种角度看,他都失败了。有时候努力之后的失败,远比懈怠之后的失败来得丢脸。在他走出圣哥林教堂的时候,弗恩皇兄朝他做了一个嘲讽轻蔑十足的鬼脸笑。聪明有什么用,努力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无法得到神明的眷顾?好牌与偏爱是天生的,就像你我之间的出身顺序一样,无法改变。 玛尔斯能够解读出那个鬼脸背后的意思,因为这段话弗恩皇兄很早之前就当面与他说过了。只是当时他不信命运,也不爱把蠢货的话放在心上。谁想现在陡然回想起来,居然成了一根鱼刺哽在了他的喉咙里。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究竟给他安排了怎样的一份使命? 如果不满足已经定好的命运,那他是不是只能沉默接受? 玛尔斯耷拉着脑袋,他的思路被困惑围堵,无法找到正确的出路。 *** “您好,玛尔斯殿下。”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是——,你来自哪里?”玛尔斯微微偏过头,这才发现花架后面还坐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点的黑发少年。 “我来自都城的玫瑰庄园,殿下。”黑发少年表现出罕见的成熟。 “哦,黑色的头发。对了,你是卡贝德家族的人。”玛尔斯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勉强寒暄了几句。因为心智远胜于同龄人的缘故,他素来也只喜欢和年长的人交谈,不爱同和自己一样的孩子说话,“你是在这而等待诺曼子爵回来吗?” “是的,殿下。”黑发少年回答简洁,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吵闹,这倒是赢得了一些玛尔斯的好感。 “一个人在这等着很无聊吧。”玛尔斯随口问,出于自身待人接物的礼仪,他不好让两人的对话就这样尴尬而止。 “不会。”少年摇摇头,“我看了书,也在教堂外听了您的宣教,这段时间度过得十分充实。” “你听了我的宣讲?”玛尔斯有点诧异。 “是的,您的宣讲很完美。”黑发少年顿了顿,“真心为您的成功感到高兴。” “成功?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能称为成功吗?”玛尔斯苦笑,小男孩哪有可能理解,他今天分明是彻底的失败。 “您遇到什么烦恼了吗?”黑发少年询问。 “不,没有什么是值得我们烦恼。”玛尔斯轻声说,“反正,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世人总是要听从命运的安排。” “您是认为我们被命运控制了吗?” “事实上,我们的种种付出都是徒劳的。只要多经历一些事,多看一些书,就会很容易发现历史的轨迹远超所有人的预料……”玛尔斯偏过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我想我现在或许不该和你说这些,等你再长大些自己体悟会更好。” “殿下,其实我读过一些书。”黑发少年忽然开口。 “你已经识字了吗?让我看看,你正在读些什么?”玛尔斯拿过少年手中的书翻了翻,“哦,《乌龟与兔子》,一本童话绘本吗?” “是给我弟弟的书,他马上快三岁,晚上回去要讲给他听。”少年仿佛一个小大人,神情一本正经。 “看来你是个不错的哥哥。”玛尔斯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绷紧成一线,“不过兔子赛跑竟然会输给了一只乌龟……,还真是一个让人不快的故事。” “殿下,这是人们编写的故事。” “是啊,命运就如同人们手中的笔,按照自己的喜好,随意拨弄着纸面上的角色。”玛尔斯在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牙,“让人气恼又无奈。” “殿下,兔子跑得比乌龟快是事实。”少年沉默片刻继续说,“就算在故事中兔子因为睡觉落败了,可未来它绝不可能再因为这种理由错过胜利。” 玛尔斯听得愣神。 “殿下,您之前说付出是徒劳的,虽然冒犯,但其实关于这点我有一些不同的见解。” 玛尔斯缓缓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正视了这位少年。 “我曾在书中读到圣维亚帝国东方领地的瑞利城地势倾斜且迎风,所以每到夏季与冬季的时候,那里总会暴雨连连,甚至引起可怕的洪灾。在刚迁徙过去的时候,人们只能屈服逃跑,眼看着家园被吞没,而现在,他们会在春天提前修缮房屋门窗,挖掘沟渠,修筑堤坝,与命运的洪流相抗衡。”少年不急不慢地说,“所以我想命运不是绝对的支配者,它最多掌控我们人生的一半,只要人们在洪流到来前积蓄足够的力量,命运就无法显示出它的威力。” “与命运的洪流相抗衡……你说得很有道理。”玛尔斯眉头舒展开来,他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因为失利陷入了思想迷惘的桎梏中,“对了,你叫什么…卡贝德?” “希恩·卡贝德,殿下。” “你说的话解开了我的心结。”玛尔斯微笑着将童话绘本还了回去,“谢谢你。” “您言重了,殿下。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黑发少年的举止优雅远不像他外貌表现得那般青涩稚嫩。 玛尔斯还想与这位少年多交谈几句,只是他身体不适,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如果继续下去,恐怕很难在对方面前维持贵族的体面了。 虽然记忆会随着时间的冲刷而褪色,但那日他对这位黑发少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 卡瑞娜女王在位十一年,圣维亚帝国第二皇子玛尔斯再次坐在了那片紫藤花架下,一边执笔记下自己过往的记忆,一边享受着午后明媚灿烂的阳光。 这是他最近才养成的小习惯,尝试将脑中一些细碎模糊的回忆保留在羊皮纸上。 “最近读了一本历史传记,里面有一句话说,‘反省是一面镜子,若是能从中窥见自己的得失就是胜利。’”玛尔斯放下笔,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黑发青年,“昨日夜里忽然回想起来,在十多年之前,我似乎就与你们卡贝德家族的人有过来往。” “卡贝德家族的人?不知道您说得是哪位?”艾瑞克斯愣了愣。 “过去太久,名字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当时只有五岁,或者六岁的样子,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智慧了。”玛尔斯握住骨瓷杯,拇指来回摩挲上面的花纹,嘴角微勾,“他给我讲了个兔子与乌龟的故事,启鼓舞了我,令我至今受益。”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艾瑞克斯有些含糊其辞,他对自己的家族亲戚还不算多么了解。 “你知道他是谁吗?黑色的头发,容貌精致,现在大概也有二十多岁了。”玛尔斯随意问,“应该比小时候更加充满智慧。” “我不太清楚,殿下。”艾瑞克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自父亲去世后,其他亲戚就没什么联系了,听母……不,是我听说,他们都各自搬离大部分回到索洛尔海岸附近了。” “这样啊,有点可惜,还以为在都城能有再见的机会。”玛尔斯有些感慨,“不过说起来,你们卡贝德家族中从来不缺聪明人,无论是诺曼子爵,还是你的兄长希恩子爵,当然也包括你,”他故意停顿了半秒,“艾瑞克斯子爵。” “殿下,无论和父亲,还是和兄长比起来我都还远远不足。”艾瑞克斯低下头轻声说,“我绝对不是什么聪明人。” “为什么妄自菲薄?虽然是陈年往事,但你可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级法师】啊。”玛尔斯放下杯子,阖上面前的笔记本,“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在故意奉承你、拉拢你?”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真的很欣赏你,艾瑞克斯。因为你很有天赋。”玛尔斯的神情平淡,“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对此我很抱歉。”艾瑞克斯声音没有起伏,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皇子殿下对自己的态度。 “不用道歉,之前那些都是客套寒暄,我真正要说的在这之后。”玛尔斯注视着艾瑞克斯,“简单点讲,玛丽夫人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我也不会再因此迁怒于你。所以,你可以放心地继续呆在猎鹰会直至毕业。” “殿下…”艾瑞克斯抬起头。 “为你荣升名副其实的贵族而感到高兴,艾瑞克斯子爵。”玛尔斯打断了艾瑞克斯的话,因为他已经将有人希望他说的话表达完了。 “还有,祝你在魔法帝都学院的第二个学期过得愉快。”粉色的月季花在风中轻晃,玛尔斯摆了下手,走远了。 第 2 章 庆祝晚宴01 “听说了吗?上学期的总成绩榜单出来了!前三的席位我们平民班竟然占了两个!” “哈,那些傲慢的贵族肯定要气坏了!全榜第一的是谁?” “约书亚学院的艾瑞克斯·卡贝德,希恩·米勒排在第二,两人仅一分之差。” “什么?我以为第一会是希恩·米勒,他居然失误了!” “冷静点,朋友。我听说通用魔法实技考试那天希恩缺考了,所以,事实上,他的总分只计了九门课程,比我们所有人都少算一门。” “光明神,我不该怀疑这种绝对碾压普通人的天才。不过缺考这事真不像他的风格。” 后面的几个人在课堂上嗡嗡嗡地交头接耳,作为话题讨论的主角,碾压普通人的绝对天才,希恩·米勒正望着窗外发呆,等待着下课摇铃的响起。 “希恩,你为什么会缺考魔法实技考试啊?”授课教授才离开讲台,就有几个女孩子试探地聚到他的桌边。 “因为那天很不巧生病了,所以无法参加。”希恩收拾起手边的书本。 “原来是这样。真是可惜。不过请你不要灰心,在我们平民班的心中希恩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一个棕发女孩被自己姐妹们推到了出来,她漂亮的小脸微微泛红,眼帘低垂有些不敢看他。 “十分感谢你的鼓励,莎伦。”希恩礼貌地说。 “你……知道我的名字?”莎伦有些惊喜,“你记得我吗?” “嗯,古魔法课上我们搭档过,很高兴见到你。”希恩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我接下来还有社团活动,可能要先失陪了。” “没关系,没关系。”几个女孩立刻让出了空当。 希恩点头致谢,在几道目光的注视下走进过道。 隔着教室的窗,他看见那些人围着那个叫莎伦的女孩玩笑打趣,闹成一团。 “你竟然顺利和他说上话了,莎伦!” “他记得你的名字,还记得互背搭档的事!我的光明神,希恩对你有印象,他不会也喜欢你吧!”有人激动地喊道。 希恩不喜欢莎伦,与容貌无关,和其他同龄男性不一样,他对感情的事不怎么热衷。那些女孩们不知道,他其实记得学校里大多数人的名字,无论性别身份。而之所以会记得古魔法课的事,也只是因为他的记性不错,和其他的毫无关系。 这样的误会有很多,因为人们习惯凭借主观认识世界,极为容易被表象迷惑。 就像他自己,希恩·米勒,在学生中有着举止优雅,待人温和,天赋异禀等评价。他是旁人眼中头顶无数光环的“庶民精英”,贵族学生口中的幸运儿,平民学生崇拜的先锋者,一入学就被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赏识看重,破格进入了只邀请名门望族的顶级兄弟会,所有人都深信他会拥有无比光明的未来前途。 然而,这些有关他的认知基本都是虚假的。 他的身份不是平民,而是正统的贵族。优雅温和的行为举止是修养磨练后的自然伪装,真实的他早在一年前就用病弱残疾的身体夺走了两条人命。 没有过人的天赋才能,更不被幸运女神眷顾,在圣维亚这个魔法至上的国度,他甚至平庸到连魔法元素都无法窥探。 名字也是假的。米勒这个姓氏是他随口编造的,他的原名为希恩·卡贝德。 除此之外,他还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因为这些秘密他这辈子注定与光明无缘。 *** 开春和煦的阳光普照在刚重建不久的富丽建筑上,强烈的色彩遮住了曾经焚毁的痕迹,古典的雕刻足以显示出此处的尊贵不凡。希恩用力推开刻有雄鹰花纹的铁艺大门,花圃里的金盏花犹如无数的小太阳,金光灿烂。 社团活动是帝都魔法学院的学生们自主形成的特色文化,虽然没有强制的规定,但课程结束到用晚餐前的两个半小时已经默认为活动时间。作为圣维亚帝国最好的魔法学校,帝都魔法学院的社团种类繁多,不仅限于魔法,而其中让无数学生趋之若鹜的便是“猎鹰会”。 古老的创建历史,严苛的选拔条件,只要能加入不但能结交皇室贵族,未来还极有可能晋升到帝国的政治核心。 希恩没有过硬的背景,也没有达到选拔的条件,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机会走上这条捷径。但是谁能想到开学没几天,猎鹰会的上一任会长玛尔斯·萨尔菲德居然主动抛出橄榄枝,当众邀请了他。 就这样,他成为了猎鹰会历史上唯一的平民成员。 “抱歉,希恩,我来晚了。邓巴院长拖堂了。”有人用清晰的声音说。 猎鹰会一年级休息室的门被推了开,黑发青年抱着几本厚实的书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没关系,我也才到,艾瑞克斯。”希恩看了眼桌上的怀表,锃亮的铜面表盖映出了青年英俊的面孔,黑色的短发,深刻的五官,碧蓝色的眼眸之中多了点以前没有的沉稳坚毅。 对于整个帝都魔法学院,不,应该是对于整个圣维亚都城来说,艾瑞克瑞这个名字估计没有人不知道。父亲是帝国第一位出使东洋的混血贵族诺曼·卡贝德,母亲是帝国唯一的女魔导师玛丽·维多利亚,而他自己则继承了父母极高的魔法天赋,13岁就成为了帝都最年轻的【中级魔法师】。 同时拥有极好的出身、容貌与天赋,曾经的艾瑞克斯无疑是万人追捧的对象,但在经历过父母离世、金币丑闻后,他的身份和评价在贵族圈里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极少有人能做到不在意外界的目光与评价,从被向往崇拜到被无视回避,大部分的心中都难免会感到不平和刺痛。 艾瑞克斯看上去像个例外,至少在相处的时候鲜少自怨自艾,脸上常常挂着阳光开朗的微笑。 有人曾评价艾瑞克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全身上下都是难闻的光明味。 事实也确实如此,艾瑞克斯就像一个永远充满能量的发光体,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光与热,感染着身边一切。 对于希恩来说,艾瑞克斯是与自己如同光影般截然不同的人。 他们在阴差阳错间互为彼此的隐患,身体却又以血脉为连接存有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他们是真实不虚的血亲兄弟,这是艾瑞克斯不知道的真相,也是希恩隐瞒着的一个秘密。 “还好,要是让老师久等的话,那真是太不像样了。”艾瑞克斯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每周四的下午,希恩会抽出一个半小时给艾瑞克斯进行补习,帮助对方顺利达到跳级的标准。 补习持续了整个冬季,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我脸上有什么吗?”希恩眼皮微抬,从进来开始青年就一直悄悄望着他。 “没有。”艾瑞克斯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神。 希恩没在追问,注意力又回到手中的书本上。这本书名为《光明历程》,是约书亚学院的必学教材之一。他初读这本书原先是因为辅导艾瑞克斯需要,结果读着读着发现这本由教皇亲自编撰的书很耐人寻味。 光明教廷的信徒无数不是没有原因的。作为传承千百年的宗教自身的理论体系比他想象得还要成熟,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地面之下早已盘根错节,不可动摇。 如果想借用某种外力拔除的话…… “希恩。”艾瑞克斯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希恩的阅读被打断。 “你对光明教廷很感兴趣吗?”艾瑞克斯撑着下巴问,“你难道也是信徒吗?” “不,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得很认真啊,”艾瑞克斯说,“邓巴院长讲这本书的时候,我就会很想睡觉。” “如果我没记错,你这门课的考试拿了满分。”希恩望向对面的人。 “这不是一件事。卷子上的题目我都是靠自己的理解填写的,但是书上说得那些教义我理解起来很困难,太深奥了。”艾瑞克斯挠了挠头,“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矛盾?” 希恩能够理解艾瑞克斯说的意思,简单翻译就是“虽然书上说得我不懂,但是题目我全都会。”这种明为困恼暗中炫耀的话会让人听得想翻白眼,但是艾瑞克斯的语气无比真诚,没有一丝虚伪,可以听出他是真的不解。 “你在光明魔法上的造诣不是无用的,书上很多的知识道理,你早就无意识地理解掌握了。”希恩淡淡说,“简单说,你是天才。” “真、真的吗?”艾瑞克斯愣了下,英俊的脸上有些发热,“我没听错吧,你竟然这样夸奖我,还说我是天才。” “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说你天才的人吧?”希恩不理解艾瑞克斯的反应。 “可是从第一次补习到今天,你从来没有夸赞过我。”艾瑞克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没有吗?”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艾瑞克斯神情有点低沉,声音有点委屈,“你还经常说我是笨蛋,白痴……” “那是因为你犯了相同的错误。”希恩翻着书,没有抬头,“笨蛋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好吧,你说得没错。”艾瑞克斯叹了口气,脑袋耷拉下来,“我有时候确实是会犯笨蛋才犯的错误……” “希望以后你能注意到这点。”希恩望了眼时间,最后一次补习终于结束了。他阖上了书本,准备起身离开,手臂却被人抓住了。 “等一下,希恩。”艾瑞克斯叫住了他,神色犹豫,“有一件事……我想……” “什么?”希恩停下脚步。 “那个…三天前,我被女王授予爵位,继承了家族的荣耀。”艾瑞克斯有些迟疑,“按照贵族圈子的惯例,我可能要在玫瑰庄园办一场盛大的庆祝晚宴。” 希恩“嗯”了一声。这确实是贵族之间的传统,当初在他成为子爵的时候,玫瑰庄园也举办过这样的晚宴。 “我想邀请你参加。”艾瑞克斯注视着希恩的神情,小心地问,“可以吗?” “谢谢你的心意。”希恩沉默了一会儿说,“但这不是个合适的邀请,艾瑞克斯。你知道的,我是个平民,平民不应该出现在贵族们的宴会上。”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邀请你。”艾瑞克斯垂下头。 “是担心被其他人排挤吗?” “不,不是的。”艾瑞克斯摇摇头,露出一点苦笑,“女王亲自授爵位给我后,他们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基本不会当面说一些让我难堪的话了。”他望着希恩,十分认真地说,“虽然经常会受你的照顾,但我不是总想着依靠他人的小孩。我想邀请你,是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如果这场宴会是为了庆贺的话,那一定要有你在场才会有意义。”、 希恩的眼眸暗了暗,当初为了利用玛丽夫人的弱点,他极为自然地成为了艾瑞克斯口中“最好的朋友”。 现在玫瑰谢落,复仇结束,他便不喜欢听到这样亲密的称呼。 他没有必须参加的理由,应当果断拒绝。 但是有些隐约模糊的情绪会干扰他做出决定。 “希恩。”艾瑞克斯抿了下嘴唇,眼神闪烁,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了口,“上学期的总成绩今天出来了,我是整个年级的第一名。” “嗯,恭喜你。”这个消息希恩已经听别人议论过了。 “当然,这没什么好得意的,可是……你能不能当作给我的奖励,奖励我拿了第一名……”艾瑞克斯说地有些心虚,如果不是有非要邀请希恩参加晚宴的理由,他实在不想说出这样让人羞耻的话来。 实在是太厚脸皮了,竟然主动开口向别人要奖励这种事……要是希恩不答应的话,他可能会窘迫得永远抬不起头来。等待答复的时间格外煎熬,艾瑞克斯开始胡思乱想,直到对面的人终于开口。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汤姆斯爷爷会来接你。”艾瑞克斯眼睛亮了亮说。 “我知道了。”希恩没有明确的表态,留下这极短的回答后,准备离开。 他今天的时间安排被打乱了,如果想将晚上空出来,就需要提前做出一些调整。 希恩回忆了下今日还未做完的事,推开休息室的门。 “人类,你是想挤掉为我买甜食的时间吗?”门外走廊,赫莱尔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希恩的动作不可见地顿了下,随后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似的阖上了身后的门。 赫莱尔不是人类。虽然在希恩的视野中,他金发长到快拖在地上,白色礼服配着蝴蝶领结,俨然一副优雅贵族的模样,但那不是真正的□□,而是传说中恶魔游荡在人世的缩影。 是的,两人第一次坦言时,赫莱尔的自称是“恶魔”,即使在很久以前,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这算是希恩隐瞒的另一个秘密。 为了活着,他和恶魔进行了一场疯狂的交易。 第 3 章 庆祝晚宴02 “我记得你已经戒掉甜食了。”希恩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今天怎么改变了想好?” “我什么时候想吃什么不需要理由。”赫莱尔双手抱胸。 “晚宴上也会有很多甜食,你可以随便品尝。”希恩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那还是算了,看你和那个满身光明位的小子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只会破坏我的胃口。”赫莱尔幽幽地说,“我讨厌人类之间温情的桥段。” “兄弟情深,你说我和他?” “当然,别否认了。”赫莱尔冷笑了一声,“我以前说过,明确他的身世后,你就已经开始心软了!” 希恩没有反驳,在对待艾瑞克斯的态度这件事上他自己也难以理解。 权衡利弊之下,他的理智可以做出伤害或者杀死艾瑞克斯的决定,但是他的身体会出于某种本能而拒绝执行。 这样的解释恐怕说出来也无法让人信服,他自己听着都像借口。 周围静悄悄的,赫莱尔望着青年笔直的背影,玫瑰色的眸子跳荡着诡异的光。 “还有两个小时。”希恩先打破了沉寂。 赫莱尔皱了皱眉。 “一年以前的今天,我说出你的名字,然后定下了“不想死”的契约。”希恩的思绪陷入回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作为回交换,我答应帮你杀死光明神。” 赫莱尔愣了下,接着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当然,玛丽·维多利亚的死不是最后的落幕,想要【将军】我们中间还差很多部署。”希恩望向自己的指尖,算了算时间,“对了,那件事宫廷里应该要做出决断了。毕竟整个冬天都过去了,很多人都在焦急等待那位殿下最终的结果。” *** 日暮之前,一辆黑色马车驶入圣维亚的皇宫,停在皇子寝宫外。 私人书房内的灯亮起。玛尔斯双手撑在桌面上,几大摞的文件像一座座小雪峰几乎将他完全遮掩起来。这些是帝国贵族领地一年内的税务记录,每一张有领主签署的白纸黑字背后都是数量惊人的真金白银。 国库是保证帝国皇宫正常运转的核心。如果哪位贵族能够有机会接触这些机密文件,一定会小心保管,恨不得亲自执剑全天把守,绝对不辜负女王陛下对自己的信任与看重。 可玛尔斯的表现却极为疏忽,他甚至取出其中的一张来垫自己的专门冲泡花茶的玻璃杯。 被羽毛笔压着的纸张上还有着未写完的批注,玛尔斯低头扫了眼,脸上难得露出了烦躁的神情。他干脆将这张标注金额为一千万女王币的“支票”揉作一团,随手抛掷到身后。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兰伯特弯下腰,将地上的纸团拾起。 “漏洞百出,”玛尔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不,应该是胡编乱造。人口只有四百不到的小村子一年能上缴一千万的女王币?他是在扮演不会数数的白痴,还是在小看正常人的辨别能力?我真想亲自问问他把国家财政当成什么,随便一张记录上都发现诸如此类愚蠢的破绽。” “弗恩殿下可能没有想到这些记录会有被您核实的一天,就像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禁足整个冬天一样。”兰伯特说。 “禁足的惩罚对他来说太轻了。”玛尔斯的神情冰冷,“瞧瞧他和他的鹰犬们做的好事给亚兽人抓住多大的把柄,陛下辛苦建立的秩序因此乱套,二等公民的政策推行则完全沦为了一张废纸。” “弗恩殿下确实是……”对方到底是皇族,兰伯特无法使用太过分的形容词。 “真是辜负了母亲十几年对他的悉心教导,”玛尔斯微微咬牙,“我甚至无法想象母亲看到这满纸谎言会露出怎样失望的表情。” 玛尔斯知道自己的哥哥是怎样的蠢货,但对方的所做所为总能轻易越过他的底线。希恩说的没有错,他不甘心辅佐,更不甘心将圣维亚唯一的王位交到弗恩·萨尔菲德的手中。 *** 清脆的脚步声靠近,有人急促地敲了敲书房的门。 “是谁?”兰伯特走过去询问。 门外没有回答,兰伯特低下头,一份白色的信封从门缝低下塞了进来。 “来消息了,殿下。”兰伯特立刻将玛尔斯手中,“应该是皇宫内的。” 玛尔斯撕开信封纸,因为自己兄长而疲惫不堪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他等了一整个冬天的判决终于来了! “母亲决定将弗恩送进灰塔。”玛尔斯说。 灰塔与灰墙一样是圣维亚都城的标志性建筑,象征着不容侵犯的王室权力。它位于格兰德河北岸,是一座宫殿,是一座要塞,更是一座监狱,与皇宫地牢不同,特别关押身份高贵的无期囚犯。 “这是最好的结果,殿下。”兰伯特的神情有点愉悦。 “是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玛尔斯捏着信封,低低笑了几声。他的哥哥到底是曾经的第一继承人,无论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女王陛下都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儿子,或者真的任由对方在地牢自生自灭,永远关入灰塔已经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玛尔斯理解自己母亲的想法,他同样也没有狠到非要夺去弗恩的性命才行。 是啊,足够了,关入灰塔弗恩就要搬出皇宫,远离帝国的政治中心,再也无法随便接触任何人。 弗恩·萨尔菲德彻底出局了。自出生起就阻碍在他前进道路上巨石终于粉碎了。 “今晚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兰伯特。”玛尔斯的眉头慢慢松开,他将信纸烧毁干净。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殿下。”兰伯特躬身行礼,“恭喜您。” 玛尔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只丝绒盒子,嘴角不由上扬……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天是他人生中的幸运日,他心中所想的事一定都能够顺利达成。 庭院外响起鞭声,两匹鬃毛油亮的骏马发出嘶鸣,能承载上千斤的车轮加速转动,马蹄铁硬击在皇宫水结碎石的路面上。 那辆低调的黑色马车迎着日落的方向狂奔而行。 *** 玫瑰庄园城堡,希恩穿着路过馥郁的鲜花田圃,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 “还是和以前一样井井有条。”这次回来,希恩的心情很平静,“你将这里照顾得很好,汤姆斯。” 汤姆斯是他母亲狄妮亚留下的忠心仆从,有着与年纪不附和的极高行动力,他在玫瑰庄园做了很多年的管家,同时也是极少知道他和艾瑞克斯关系的见证人。 “很荣幸得到您的认可,希恩少爷。”汤姆斯语气谦卑,“请您放心,庄园里的事务都没有荒废,艾瑞克斯少爷也已经长大了,一直很用心地经营各项家业。” 希恩“嗯”了一声,没有太大的意外。就像艾瑞克斯说的那样,他很少会夸赞艾瑞克斯,往往只会指出不足。尽管总说对方不怎么聪明,希恩也不会真的因此小看艾瑞克斯的天赋与能力。 毕竟狮子长得本就像獒犬,只有被撕裂的敌人才知道那是草原的霸主。 “希恩,你来了。”希恩走进灿烂辉煌的大厅,朝他走来的人穿着刺绣样式的白色礼服,袖口和领口镶嵌的一圈碎钻在灯光下闪烁,衬着对方高大完美的身材愈发英俊贵气。 “这衣服似乎是东洋的做工风格。”希恩说。 艾瑞克斯低头望了望自己,露出微笑:“是的,这件衣服是父亲留下来的,我也是第一次穿,刚刚还在担心会不会太夸张了。” “你是今天的主角,这身打扮很适合你。” 原来是诺曼子爵留下的衣服,难怪他隐隐觉得有点熟悉。 “艾瑞克斯子爵。”男人的声音从大厅另一侧传来,两人没说几句就被打断了。 “抱歉,希恩,我可能要离开一会儿。”艾瑞克斯说,“汤姆斯爷爷,麻烦帮我照看下。” “是,少爷。”汤姆斯躬身。 “没关系,我正好想吃点东西。”希恩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则望向艾瑞克斯走去的那几个人。 “他们是谁?”希恩接过汤姆斯递来的酒水,随口问。 “曾经为圣维亚开国大帝攻占南方地区维拉多骑士的后代——布朗宁男爵,另外几位应该和男爵同行的朋友。”汤姆斯扫了眼说,“大概两个月前,男爵自己放弃南方托雷维耶哈城的所有权,向女王申请进入灰墙回都城避难。” “无畏勇士的后代堕落为耻辱逃兵。”希恩将玻璃杯放下,自言自语,“伟大的帝国终于腐烂到内部了吗?” “艾瑞克斯少爷好像被为难了。”汤姆斯四周爬满皱纹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匿藏着不善的凌厉。 不远处,艾瑞克斯被几个人簇拥着推到了牌桌了边,那位留着小胡子的布朗宁男爵摁着青年的肩膀,嘴角偷偷露出狡黠的坏笑。 “他会玩牌吗?”希恩支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艾瑞克斯不太情愿的神情。 “艾瑞克斯少爷应该是不擅长玩牌的。”汤姆斯管家的手捏紧,“至少我不曾瞧见过……但是,这些人经常厮混在赌场酒馆,全都是玩牌的老手。” “扔筹码了,两百一局。”希恩基本看明白这位男爵想打什么主意了。 “第一局好像赢了。”汤姆斯有些惊讶,他看见布朗宁男爵将两枚筹码推到艾瑞克斯的跟前,接着站起开始鼓掌。 周围的一些宾客都被这阵阵掌声吸引过去。 “艾瑞克斯子爵,您的牌技真是太高超了!这一局赢得真是轻而易举!” “不,我其实不太会。” “您真是太谦虚了!您的牌技绝对精湛!”见人群被吸引,布朗宁男爵又坐回到桌边,语气热情,“趁着宴会休息的时间,请务必再给我一次切磋领教的机会!” “我下注给艾瑞克斯子爵!”不知谁突然在人群里先开了口。 “我选布朗宁男爵。” “我也是跟一百金币。” …… 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顺其自然。等艾瑞克斯想要阻止这场赌博游戏的时候,整个大厅的气氛已经被布朗宁男爵和他的同伴们带动了起来。除了他这个主角,几乎周围所有人都间接加入了这场赌局,并且兴致勃勃。 “布朗宁男爵,我身为主人还需要照顾其他客人,牌还是下次有机会再打吧。”艾瑞克斯也隐隐意感觉不对劲,从第一局获胜的时候,他就有怀疑。虽说玩扑克很看运气,但他可以说是半个门外汉,技巧术语之类的完全不懂,最多了解大致的流程规则,能赢过布朗宁男爵的基本没戏。 “您这样说的话会不会有些扫兴了?”不同花色的卡牌如流水般从布朗宁男爵的左手弹到右手,“而且现在大厅的客人们不都聚集在您的身边了吗?他们都很期待您的牌技啊!”他嘴角裂开,笑中难掩贪婪,“放心,一局也就两百,我们玩得钱不多,输了也没有关系。” 情况有点控制不住,很多人在为他们之间的赌局下注。艾瑞克斯皱起眉,他发现自己好像走进了布朗宁男爵精心设计的圈套中。 “请问能带我一个吗?”有人淡淡说。 啪嗒一声,布朗宁男爵左手边忽然多了一张座椅。坐下的青年十分自然地摆弄起桌面上不同颜色的筹码,“我也喜欢玩扑克。” 虽然青年说自己喜欢玩扑克,但大多数人都没能从青年的语气里听出他有多喜欢来。 “这位先生,您确定要加入牌局吗?”这位突然的入局者让布朗宁男爵愣了愣,因为不知对方身份,他的语气十分谨慎。 “是的。玩扑克人多才有意思,您认为呢?”希恩注视着布朗宁男爵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 第 4 章 庆祝晚宴03 “扑克是极具技巧性的游戏,人越多越多变,也越刺激。。”布朗宁男爵笑了笑,“对了,还没有请问您是——” “魔法帝都学院的学生。”青年语速很快,说完就偏过头似乎不想细谈,“艾瑞克斯,我身上暂时没那么多钱,麻烦等会儿先借给我两百女王币。” 艾瑞克斯有些懵,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不知道向来稳重的希恩什么时候突然对玩扑克这样感兴趣了? 这是赌局,也是骗局。 虽然布朗宁男爵的圈套十分狡猾,可按理希恩肯定看出来了才对。 “可以开始了吧。”希恩的目光扫向围观的几个人,“男爵大人,你的朋友们不一起上桌吗?”他将黄色的筹码抛起又握住,“六人一局赢得更多。” “当然,只要你们愿意。”布朗宁男爵神色轻松,“我的朋友们也爱玩牌。” 呵,年轻学生……不过是个连两百金币都掏不出来的穷鬼,估计还是个平民,居然还狂妄无知地想通吃他们所有人的筹码。布朗宁男爵暗笑着摇摇头,这种爱做梦没脑子,把打扑克当作单纯运气比拼的年轻人他在赌场见太多了,基本上个个年轻气傲却没有一点技术,往往不要几十手就能输得倾家荡产。 既然这么想快些将金币送来,那他肯定要大方收下了。布朗宁男爵朝那几个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加入赌局。于是,没人两张底牌,这场六人扑克赛在众人注视下开始了。 “我…弃牌。”有人颤颤举起了手。 大约三十分钟后,包括艾瑞克斯在内陆陆续续已经有四个人输光筹码弃牌离桌了,目前牌桌上只剩下了希恩和布朗宁男爵两个人继续博弈。 “加注。”希恩淡淡说。 “加注?”布朗宁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扩张,前一轮的投注才结束,坐在他对面的平民学生竟然又要加注了。 他是疯了吗?只要专业些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错误观念。周围看客们有的叹口气,有的握紧手,每个人都为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学生捏了把汗。 “补牌。”布朗尼说。 “补牌。”希恩跟着说。 希恩的神情没有太多的变化,布朗宁男爵的脸色也一直保持着从容轻松,谁都没把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看上去两人都有很强的信心成为赌局最终的赢家。 可事实与所见不符合。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赌桌上局势的走向,没有人发现布朗宁男爵桌肚下不安颤抖的双腿。 如此紧张焦躁还是第一次。 布朗宁自认绝对算得上经验丰富的老赌徒,接触过的玩牌高手没有一千也有九百。玩扑克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娱乐,但对布朗宁来说是仅存的生活。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他对扑克的痴迷,更无法理解他继承了庞大的遗产,却还是喜欢用扑克赢钱的感觉。 因为他只擅长扑克。 虽然是英雄的后代,但布朗宁就是天生的不学无术,不爱骑马、不爱剑术、不爱魔法。他和自己伟大的祖父维拉多骑士除了姓氏,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流着疯狂的血液。只不过他的祖父在战场疯狂,而他在赌场上疯狂。 现在布朗宁的内心从未有过的焦躁,他不是担心输赢的问题,而是坐在对面的平民学生实在深不可测,对局中常常会“耍心眼”做出一些看上去极差的决策来迷惑他。 心态对于玩牌来说至关重要。很多人都以为玩牌靠运气,但其实像布朗宁这样的老手都知道玩牌靠得是分析决策来增加获胜的可能,语言、表情、牌局、小动作……这些表象都是可以分析的。就像刚刚那一次额外加注,如果对方没有位置优势,底牌还弱的话,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因为从心理上决策者就不会希望底池变大。 所以按照经验,他应该慢下节奏,后面找机会利用自己手里的高牌让对方主动弃牌。 可是,这次布朗宁不准备这样做!天生赌徒的嗅觉告诉他,青年加注是一个诈。 这个卑贱的平民是想钓鱼。 “加注。”希恩面无表情。 “加注。”布朗宁咬了下牙,推掉了一半的筹码。 “加注。”希恩继续说。 “双倍!”另一半筹码也倒下了。有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说好两百一场的赌局,底池竟然不知不觉已经高达两万金币了。 布朗宁不断把玩着桌上的筹码,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他有在关注走牌,花牌已经走空了。所以他敢赌,赌自己的直觉,赌他的手牌范围比对方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暂停了,所有人都在等最后决胜的结果。 “AA。” 希恩的声音像一桶冰水毫不留情地泼在布朗宁头顶上。 “怎么会……”布朗宁瞪大双眼,低头望向紧攥在自己手中的两张十。 “赌局里输的只会是赌徒。”希恩慢慢靠在椅背上,“看来两万金币是我赢了,男爵大人。” 沉默了几秒钟后,大厅内从里到外渐渐响起掌声,人群里议论纷纷,同时也夹杂着因输钱而不满的抱怨声。 “是谁说布朗宁玩牌很行的?真是害我输钱了。” “呵,竟然输给了一个学生。” “果然墙外来的不行,就连玩牌水平都很低。” “你——”布朗宁男爵涨红的脸逐渐泛白,他站起身,双眸眼白已经充血。他死死盯着希恩,突然伸长手臂狠狠扑了上来。 希恩坐着没有动,因为有一个人的动作比他快得多。 圆形筹码哗啦啦地滚落了一地,几乎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艾瑞克斯已经将布朗宁男爵制伏。 “嘶,放开我!放开……”布朗宁男爵狼狈地弯着腰,左半张脸被狠狠摁在了冰凉的赌桌上,他的身体像脱土的蚯蚓疯狂扭动,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反抗,都无法直起自己的腰背。 “布朗宁男爵,请不要乱动。你试图袭击我邀请来的客人,身为玫瑰庄园的主人我必须严肃警告你。”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 “我是英雄骑士的后代!艾瑞克斯子爵,你有什么权利为了一个平民如此羞辱我!”布朗宁男爵用劲全身力气大吼着,“我要去女王面前告发你!” “英雄骑士的后代……在您看来,平民就可以随意伤害吗?”艾瑞克斯脸色沉下,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布朗宁的脊骨发出脆响,“如果您认为女王会赞同这种有违骑士精神的观点,那便去大胆告发我吧。但是布朗宁男爵,今日的宴会不再欢迎你,还有你的朋友们,请你们立刻离开。” 身后的压制松开后,布朗宁猛地站直,准备向艾瑞克斯狠狠挥出自己的拳头。 一把银色的餐刀停在了他鼻尖不到一英寸的位置。 “子爵大人说,希望您和您的朋友们离开。”如果忽视那满是杀机的双眼,老管家的仪态还算得上彬彬有礼,“男爵大人,您最好乖乖这样做。” 布朗宁盯着那刀尖,吞了吞口水往大厅门口走了好几步,直到安全区域,他才指着艾瑞克斯发出狠话:“我绝对会向女王告发你!” “您可以随意,我不在意。” “哼,你会遭到重罚的。我发誓你绝对会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说完,布朗宁就带着他另外四个朋友狼狈离开。 “十分抱歉,各位。让我们继续晚宴——” 艾瑞克斯微微呼出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转过身,重新露出微笑安抚其他的宾客,接着又亲自演奏了一段悦耳的钢琴曲目,让宴会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希恩倚在大厅的花纹前面上,看着青年不慌不忙地处理完布朗宁男爵留下的烂摊子。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艾瑞克斯的成长都是肉眼可见的,课程学业、为人处世,甚至连弹钢琴也是一样。 原本一窍不通的,现在都做得有模有样的。 “真是越来越像了。”与他望着同一方向的汤姆斯老管家感慨。 “像什么?” “艾瑞克斯和您越来越像了。”汤姆斯的脸上露出些许欣慰。 希恩沉默了许久,低头笑了笑。其实汤姆斯的话有些煽情,完全没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但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 没有人知道在刚走进这片庄园的时候,玛丽夫人口中的“艾瑞克斯”曾经是他心中需要仰望的羡慕对象。 而他言行中那些被精心打磨出的“优雅表现”,都是通过模仿自己想象中的“艾瑞克斯”慢慢掌握的。 多有意思啊,这是怎样的命理循环。他曾经为了得到一句认可努力地想成为“艾瑞克斯”,而现在有人却告诉他艾瑞克斯越来越像他了…… 那“希恩”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自己已经无法想象出来了。 “不好意思,希恩。”宴会进行告一段落,艾瑞克斯走了过来,“你怎么样?刚刚布朗宁男爵的事…应该没有受伤之类的吧。” “没有,我很好,他没有伤到我。” “太好了。”艾瑞克斯似乎松了口气,“要是你受伤那就糟了。” “抱歉。”希恩开口说。 “嗯…为什么要道歉?” “我激怒了布朗宁,你的宴会……”一只手突然搭在希恩的肩膀上。 “别这样说,希恩,你帮了我。”艾瑞克斯偏过头轻声说,“我们是朋友,你比布朗宁男爵,还有这场宴会重要得多。而且,你刚刚那把扑克赢得超帅,我和其他人一样瞧得目瞪口呆。” 希恩没有说话。 “我刚刚一直想有机会的话,你能不能教我几招?” “我不会教你的。” “为什么啊?”艾瑞克斯傻眼了。 “需要头脑。”希恩说。 “这话也太伤人了吧,下午你还夸我是天才来着……”艾瑞克斯低声抱怨。 “至少需要准确记住四套牌的能力,如果你能办到,我可以教你玩扑克永远不会输的诀窍。” “四副牌……额,那我还是放弃吧。”艾瑞克斯抬起双手果断认输。 希恩无声地笑了笑。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学校了,明天还有课。”希恩望了眼钟表上的指针。 “稍微再等一下吧,很快宴会就要结束。”见希恩要离开,艾瑞克斯着急挽留。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希恩有些疑惑。 “什么事……”艾瑞克斯喉头滚了滚,“因为、因为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你现在就可以说。” “这里……不太方便。”艾瑞克斯吞吞吐吐。 “艾瑞克斯,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希恩盯着艾瑞克斯的脸。 “没,没有。”艾瑞克斯双手握住,露出些许恳求的神色,“真的是有很重要的话,一定要今天说。求你了,希恩,在耐心等一小会儿,等宴会结束。” 希恩皱起眉头,不知道艾瑞克斯这样挽留自己是因为什么。 *** 黑暗的梧桐树林中有柔和的月光从缝隙间倾泻,银白色的光辉照在希恩的侧脸上。 花园里只有希恩一个人。汤姆斯去帮忙迎送宾客们和收拾晚宴的残局,而艾瑞克斯则恳请他先在这里等待片刻。 “时间超过了。”他留给自己参加艾瑞克斯宴会的时间是三个小时,而现在再过一刻钟就要四个半小时。 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晚上十一点希恩会躺在床上,这样能保证他在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准时清醒。 明天是周五,不是休息日,他还有一天满满的课程和其他安排。 所以他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等待艾瑞克斯了。 希恩准备先回大厅,然后雇一辆马车回学校。他转过身,但没走几步就停住了。 漆黑的树影里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戴着铁面具的人。 第 5 章 庆祝晚宴04 清冷的光斑照在银色金属上给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希恩站在原地,瞳孔收缩,后背不由窜起一丝凉意。 那枚面具不是其他的,正是当初玛丽·维多利亚送给他的见面礼物。 也就是他以希恩·卡贝德的身份整整佩戴了五年的那一枚! 一瞬间,希恩怔住了,他没有想到这枚面具会在此时此刻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更不知道会是谁藏在那铁面之下。 是赫莱尔? 不,不是。希恩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他看见那个“铁面人”向他招了招手。 对方在示意他快些跟上。 希恩眯起眼睛,打量着“铁面人”的身形,当瞧见斗篷下隐匿地花纹裙摆,他又愣了愣。 “你……”希恩没有将话说完,而是选择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对方的身后。 那人步伐轻快,犹如树林中昏暗的鬼影。好在希恩对玫瑰庄园足够熟悉,没过多久他就被指引到尖塔建筑后方荒废已久的耕地上。 铁面人停了下来,歪着脑袋,与他面面相望。 “咳咳咳,感到畏惧了吗,希恩·米勒。”铁面人压低了嗓子,发出一个又假又粗的声音。 “这是在演哪一出?”希恩轻叹了口气。 “我数五个数,你绝对会因眼前所见震惊不已!”铁面人用鼻子重重笑了两声,高举起自己右手,“准备好期待了吗?希恩,回答我!” “我想,我应该准备好了。”希恩望着铁面人,神色有点无奈,“所以你想做什么?艾琳学姐。” “嗯?”铁面背后发出少女的疑惑声,“我、我是被认出来了吗?” “是的,学姐。”希恩一步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想摘掉少女脸上的面具,“我想知道你戴在脸上的这个是——” 有彩色闪耀的光划破漆黑的夜,照亮了他和艾琳的脸,接着响亮的爆炸声完全掩盖住了他后面想说的话。 “烟火?”希恩仰起头,诧异地望向天空。 那是从树林后面直射出来的烟火,绽放,落下,在刹那间黑夜成为画布呈现出光芒与色彩交融到极致的艺术。菊花、棕榈树、蛇形线……富有色彩的绚丽闪光迷离如幻境,希恩注视着那一粒粒坠落而下的火种,仿佛伸手就能够轻易触碰。 “没错,是烟火,总共一百发哦。”艾琳摘下了铁面具,和希恩一样仰着头,神色感慨,“很漂亮吧,希恩学弟。虽然我就要了个成本价,但也是整整五千女王币啊!” 希恩有些不解地望向身边的少女。 “你听过吗?‘水晶烟火’,是我家族在做的生意哦。”艾琳露出一点笑容。 “我不太明白,都城今天是有什么盛典吗?”希恩眉头微皱。 “不是啦,希恩学弟你真是意外的迟钝啊!”艾琳惦起脚按住希恩的肩膀,“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生日惊喜啊!” 烟火将周围照耀地犹如白昼,希恩被艾琳推着转过身去,发现史蒂芬学长正张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站在他眼前。 当然,他的视野里不仅仅有史蒂芬学长,还有帕克、菲奥娜、艾瑞克斯……以及猎鹰会其他的几位成员。 “惊喜吧!我亲爱的学弟!是不是有被吓到了!”史蒂芬扑上来给了希恩一个热情的拥抱,“生日快乐!祝贺你又老了一岁!” “生日……”希恩懵了。 “是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史蒂芬用力拍了拍希恩的后背,往后退了一步,“哈哈,伙计们,太好笑了,希恩竟然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希恩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因为他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但是他忽然回想起在去年入学档案登记的时候,他填写的出生日期正是今天。 因为这一天,他与赫莱尔订下了契约。 同时也意味着希恩·米勒在烈火中获得了新生。 “我们不会是搞错了吧。”艾琳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不,没有。”希恩捏了捏鼻梁,“是生日,我忘记了。” 人群慢慢向希恩围了过来,艾瑞克斯站在了最中间,他的手里捧着一大块裱花的奶油蛋糕,蛋糕上还插着几根点燃的蜡烛。 “谢谢。”希恩注视着那闪烁的火光。 “快些将他吹灭吧。”艾瑞克斯笑着说,“还有记得许愿。” “好。”希恩没有庆祝过生日,他学着记忆里其他人许愿的模样,垂下眼帘,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希恩,生日快乐!”众人拍起手欢呼起来,簇拥着开始分食起那块极大的奶油蛋糕。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事吗?”希恩望向身边的黑发青年,“非要我来这里的原因。” “不是故意骗你的。”艾瑞克斯不擅长说谎,有些尴尬地挠挠自己的头发,“是艾琳学姐说,提前让你知道就不是惊喜了。” “希恩,你不会生气吧。”见好久没有回应,艾瑞克斯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人。 “没有。”希恩垂下头,发现一个握紧的拳头伸到了他的面前。 “送你的生日礼物。” “这是什么?”希恩没有立刻接过。 “是守护十字架。”艾瑞克斯说,“课上老师教我们往里面注入神圣信仰之力,说是能帮佩戴者带来庇佑,可以化解一些麻烦的危险。” 希恩摊开手心,一串银色的十字架挂件落到了他的手中。 “生日快乐,希恩。希望它能够给你一些祝福。” 希恩没有露出太丰富的表情,有些沉默地将十字架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 庭院里一群人围着奶油蛋糕说说笑笑,帕克则缩着脑袋独自一人坐在树下。 他是听说今天是偶像的生日,才从教授的炼金室出来,硬着头皮跟着史蒂芬到这的。其实来之前,他脑袋里早就考虑了好多为偶像庆祝的想法,但是一到目的地看到那么多身穿华服的陌生面孔,他心里就不自主地胆怯沉默起来。 和想象的不太一样,除了史蒂芬学长,偶像的朋友们都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光鲜人物。他已经穿了最好的一套衣服,但是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却似乎都没有他们抹油的鞋面来得亮堂夺目。 是的,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自卑。不仅是自卑的问题,关键他还没有史蒂芬学长那样的厚脸皮能够做到若无其事地融于其中。 所以他只能不合群地独自呆在角落里听着那边的热闹,内心期盼着自己能像个成年男人一样鼓起点勇气来。 “拜托,帕克,振作一点。来都来了,至少把东西交给他再走……”帕克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颓废地自语自语着。 “帕克。”有人轻轻唤了他一声。 帕克肩膀颤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希恩……?”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我……”帕克眼神左右乱飘,“我不怎么会和太多的人相处,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彼此也不熟悉。” 帕克实事求是回答,他有想过编一个像样的理由,可是在张嘴的时候因为太紧张脑中一片空白了。 他在搞什么鬼?话说得也太阴沉了。偶像会以为他是个不合群的怪胎的。帕克的内心已经开始绝望。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是我疏忽了,帕克。走吧,我带你去认识下他们。”希恩将蜷缩的少年从地上拉起。 “带我吗?”帕克震惊了,他的眼珠紧紧盯着两人肌肤相触的部位。 简直像做梦一样。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但他竟然和偶像牵手了?! “放心,他们很好相处,不是以出身来评判价值的那类贵族。”希恩一边温和安慰着,一边领着帕克来到热闹的人群中,他还没有开口,脸上沾着奶油的艾琳就先指向了帕克。 “嗨,我认识你!帕克·维奇!嗯?你一直在这吗?你难道也是希恩学弟的朋友吗?” 帕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像是被这位古灵精怪的学姐吓了一跳,缩了缩身子。 “帕克·维奇!啊,我知道了,不是这次总成绩的第三名吗!”菲奥娜拍了下手,望向艾瑞克斯,“真巧,这样看来,一年级总榜前三都在聚到一起了!” “确实很巧,我之前也认识过帕克。”艾瑞克斯笑着对所有人说,“他是希恩的同学,在炼金上很有天赋!” “不,其实我……我和希恩比起来……还……”突然成为话题的中心,帕克的脸不由涨红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冲着他笑,和他说话。 就好像主角一样。 很舒畅,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果然在遇到偶像后,光芒就普照进了他的世界中。果然只要能够待在偶像的左右,他就能得到这辈子唯一的幸福满足! “这是送你的礼物!”趁着欢愉的气氛,帕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双手递到了金发青年的面前。“我……准备了很久。” “谢谢,帕克。”希恩接过了那份平平无奇的信封,神情温柔,“很高兴能够收到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望着青年彬彬有礼地浅笑,帕克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了,胸腔里像是燃起了烈火。 他的前偶像迦加门农说,学魔法与人生相同贵在决心与行动。帕克感觉自己现在充满勇气。 他做好了应对一切的觉悟,准备在所有人面前大大方方地向偶像表达自己的心意! “那里面是一只橄榄石的耳钉,是我十五岁开始创作的作品。它不是一般的耳钉,它可以将声音……” 全场突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极为默契地在同一刻停止了交流。帕克半张着嘴,终是没敢继续出声。 这是怎么了?他的话还没说完为什么突然都安静下来了?帕克抬起头,忽然发现有一辆黑色马车停在他们附近。 “你们看上去玩得很愉快。”车窗推开,有人轻笑着说。 高贵的银色发丝在月下镀了层冷光,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帕克身体里的烈火也随之熄灭了。 第 6 章 庆祝晚宴05 身穿黑色外套的兰伯特拉开车门,弯腰放下踏脚阶梯。黑色的长靴踩在上面,修长干练的肢体充满力量,青年象征尊贵皇室的银色短发彻底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所有人都端正起脸色,手摆在自己心脏处恭敬行礼。 “不用太拘束,我只是听兰伯特说你们在这里,于是过来看看。”青年露出贵族标准式的微笑,声音温和优雅,“顺便来找一个人。” 帕克的眼皮跳了跳,他垂着脑袋默默打量着青年,帝国顺位第二继承人,猎鹰会上一任会长,同时也是他的偶像希恩·米勒正在服侍的主人。 对于帕克来说,玛尔斯·萨尔菲德太过耀眼,是一个出生就在权利与荣耀巅峰,让人无比嫉妒眼红的存在。 “玛尔斯殿下,兰伯特会长。”希恩从人群里走出。 “打扰你庆祝的兴致了,”玛尔斯侧身声音放低,“有些事想要安排你去做。” “是,殿下。”希恩俯身行礼,知道是皇宫里传来消息了。 “去吧,先到马车上等我。”玛尔斯拍了下希恩的肩膀,然后和兰伯特一起走到艾琳跟前,“这是五千金币。” “您花这么多钱,结果自己却没能看见烟火表演。”艾琳望着递来的定额支票,“会不会太可惜了?” “原本打算早些过来的,但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不过没关系,过生日的人看见了就不算可惜。” “啧啧,您对希恩也太偏心了。”艾琳有点羡慕。 玛尔斯只是浅笑,没有说什么。 “嗯?希恩学弟是要走了吗?他还没有吃蛋糕。”艾琳愣了愣说,“我都给他切好了一大块。” “先把他借给我吧,剩下的蛋糕让兰伯特陪你们吃吧。”玛尔斯嘴角微勾,随意摆了摆手。 “哼,给他吃,那还不如我自己都吃了。”艾琳瞧了眼身边紧绷着张脸的男人,忍不住抱着蛋糕闷头嘀咕。 “你脸上沾到奶油了。”有人在她的身后说。 “哦,是吗?在哪里?”艾琳还没缓过神来,一只手从她的脸颊边擦过。 沾了奶油的手帕被放在桌上。 看到凑到自己身边的男人,艾琳的呼吸近乎停止。 “吃那么多,等会儿抱怨裙子紧。”男人将蛋糕盘拽过来,冷冷地说。 “兰伯特!”少女萌动瞬间化为乌有,艾琳心头冒火,攥紧拳头,“你这个不会说话的混蛋家伙!” “你干什么,突然发疯……” “艾琳学姐。”站在艾琳想要对兰伯特大打出手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叫住了他。 “啊,艾瑞克斯。”艾琳一只手拽着兰伯特的领子,另一只手勉强收回了拳头,“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你戴地那枚面具可以还给我吗?” “面具?”艾琳愣了下,随后转身在座椅上翻找,“喏,在这里。谢谢你借给我用。” “没关系。”艾瑞克斯笑了笑,眼帘微微下垂,“学姐,希恩他……有被你吓到吗?” 艾琳重重叹了口气:“虽然这个铁面具确实挺阴森可怕的,但是要吓到希恩学弟哪有那么容易!我还没有开始表现,他就直接认出我的身份了!” “这样啊。”艾瑞克斯低着头,紧紧握着那冰冷的面具。 “怎么感觉他有点不高兴?是我说错什么了?”望着青年独自离开的背影,艾琳困惑地摸了摸下巴。 “笨蛋。”兰伯特理了理自己被弄皱的衣领,“你居然和他借了这个?” “怎么了?一个面具而已。我就借用了一下。” “你真的不知道吗?”兰伯特投来的眼神有点复杂,“那个面具是他死去兄长希恩·卡贝德子爵的遗物,你难道没见过吗?” “子爵的遗物?我、我不知道啊。”艾琳的小脸立刻僵住了,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 马车从玫瑰庄园离开,刻有卡贝德花卉家徽的铸铁大门被仆人缓缓推开。马匹从山坡而下,整个车厢都随之微微倾斜。 那座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古老建筑依旧矗立在高处,黑色树林距离他们越来越远。这不是去皇宫,也不是去学院的方向,希恩放下车帘,望向坐在对面的皇子殿下。 “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殿下想去哪里,我没有异议。” “去河边。”玛尔斯说。 “我们去河边要做什么?” “看风景。” 这样漆黑的夜晚在河边能看到什么风景呢?希恩没有再过多询问,玛尔斯则阖上了眼睛似乎在养神,车厢里的氛围变得静谧。 其实自从玛尔斯将猎鹰会交托给兰伯特,自己完全投身于帝国政务后,两个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在这段时间里,希恩在准备跳级所需的各项手续证明,玛尔殿下斯在为自己兄长收拾烂摊子,他们只能用书信代为交流。 显然,无法待在皇子殿下身边是很难执行侍从的职责的,况且抱着尽早踏入帝国核心的想法,希恩在入冬前就向对方请示过这一问题。但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玛尔斯的想法则是希望他以学业为重,如果不方便,可以将日常服侍的工作部分先暂且停下。 “我对你抱有更大的期待,而不是将你看作普通的佣人。”当时,玛尔斯是这样对他说的。 *** 因为都城夜晚戒严的缘故,白日繁华喧嚣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压着帽檐的车夫慢慢将马车停在格兰德河边。 “小心脚下,殿下。”希恩说。 火苗刺啦一声点燃烛灯烫破了墨黑的浓夜,也照亮了周围的景象。海风吹来的灰蒙蒙雾气笼罩着这条圣维亚“母亲”河,它从环绕都城的灰墙穿过,绵延而出。两岸除了鳞次栉比的建筑轮廓,还有好几处通商良港旁,旁边停靠着几艘风帆商船。 “果然什么都看不到啊。”玛尔斯双手背在身后。 什么都看不见是理所当然的,希恩上马车的时候就知道了。当然,他相信玛尔斯也是知道的,他不觉得对方来这里真的是想看河边夜景。 夜里天气湿冷,希恩接过车夫递来的黑色羊毛披风搭在了玛尔斯的肩膀上。 “弗恩会被秘密送入这里。”玛尔斯目视远方,抬起了手,“三天以后。” 希恩顺着玛尔斯的指向望去:“灰塔是无法离开的囚牢,这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由衷的为您感到高兴,弗恩殿下再也无法成为您的阻碍。” “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高兴。”玛尔斯偏过头,“但其实不是,希恩。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兴。” “您对自己的哥哥产生怜悯之心了吗?” “不,他的罪行是死亡也无法补偿的。”玛尔斯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母亲心中的天平最后还是选择偏向了他。” 希恩默默得听着。 “直到现在,我都在和他争夺着母亲的关注。”玛尔斯轻笑了一声,“呵,应该说这场争夺从记事的时候就开始了,不断告诉自己要变得更优秀,更优秀,要远远超过自己的哥哥,这样母亲就不会忽视自己……是不是听起来很幼稚?” “不会。”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为什么想坐上那个位置?是因为崇高的责任?还是单纯因为想向母亲以及其他人证明点什么?”玛尔斯说,“我不是圣人,无法看透自己的内心,可能两者都有,但是我在迷茫的苦思中想明白了一件事。” “怎样的出发点不重要,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值得全力以赴。”玛尔斯缓缓呼出一口气,“我发誓我不会再放弃了,无论前面还会遭遇什么。” “敬仰您的一往无前的勇气,殿下”希恩微微俯身。 “这份勇气正是你给我的,希恩。”玛尔斯注视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金发青年,右手伸进怀中,“为了表示感谢,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您的恩赐我已经收到了。” “嗯?”玛尔斯愣了愣。 “那场烟火秀。”希恩说,“十分感谢您,我还是第一次在生日收到过这样壮观震撼的礼物。” 圣维亚都城的上空怎么可能允许随便出现这样大的动静,如果没有位高权重的人点头,恐怕在礼炮第一声响起的时候负责,巡逻治安的军队就已经将他们这些人园团团围住了。 “是艾琳的主意。我只是表示了支持。你喜欢吗?” “当然,烟火很漂亮。不过花费整整五千金币——”希恩说到一半,忽然低下了头。 玛尔斯将一只小巧的丝绒盒子递到他面前。 “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殿下,里面是什么?”希恩双手接过那只盒子。 “自己打开看吧。”玛尔斯错开目光,将头偏向了另一边。 希恩的动作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用指腹轻推开了盒盖,银色指环躺在鹅绒垫上散发着昂贵金属特有的精致感。 “十分感谢您的恩赐,我会永远珍藏这份荣耀。” “这不是荣耀,也不是给你珍藏的。”玛尔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转过身面对希恩,“把手给我。” 夜幕之下,希恩微微皱眉,面目有些僵硬,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抗拒皇子殿下接下来的行为。 那枚银色的指环被戴在了他左手的食指上。 第 7 章 庆祝晚宴06 深夜,迷雾遮住了月光,艾瑞克斯动了动嘴唇点亮了穆德森教堂地下室的三个灯盏。晃动的烛光映照着他英俊的侧脸,也将地上的人影拉着又细又长。 他独自站着,面对着眼前的三副冰冷石棺,手心以此从上面镌刻的姓名抚过。 “父亲……兄长……母亲……”艾瑞克斯阖上眼眸,青筋在手背上暴起。他心里藏着太多激烈的情绪,无处去发泄。 “少爷。”有人无声地走到他身后,“这里太冷了,您没事吧?” 艾瑞克喉头在滚动,像在吞咽着什么。 “我很好。” 汤姆斯管家的眼神里写满了担忧,他低下头当瞧见艾瑞克斯手中的铁面具时,脸上划过一丝震惊。 因为希恩少爷临走前的吩咐,他将所有能证明过去记忆的物品全都销毁干净了。 而这枚精铁打造的面具无法被焚毁,他记得自己怕艾瑞克斯少爷瞧见悲痛,很早就收进不起眼的储物间里了。 “这枚面具需要为您保管起来吗?” “汤姆斯爷爷,兄长的遗物我想自己收着。”艾瑞克斯将自己的脸被铁面具的阴影遮挡,“我发现当遇到无法处理的情况时,它似乎能帮助我做出更好的判断。” “少爷,今天宴会上您处理得很好。”汤姆斯管家安慰。 “如果是他的话,会怎么做……我一直试图用这样笨拙模仿的方式去寻找答案。”艾瑞克斯低声说,“我想大概就像戴上面具一样,压抑下情绪与冲动再去看问题,不要放过任何的细节,尽量去保持头脑的清醒。” “少爷,大家都会为您的坚强与成长欣慰。”汤姆斯提着灯,推开门轻声说,“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您还有着繁重的学业。” 艾瑞克斯望了眼石棺上深刻倾斜的“希恩·卡贝德”,转过身跟在汤姆斯管家的身后离开了教堂的地下室。 “汤姆斯爷爷。”艾瑞克斯的声音忽然在昏暗潮湿的地道里响起。 “什么吩咐,少爷。” “我的兄长希恩·卡贝德真的是母亲收养的孩子吗?” “是的,少爷。对外的解释比较含糊,外界都大多猜测是…诺曼子爵的私生子。但其实是因为您消失了五年,爵位需要有人继承,所以夫人才从村落里找到了希恩子爵。” “这是真的吗?没有血缘关系,头发却和我一样是罕见的黑色。” “千真万确。我想这大概正是希恩子爵会被夫人选择的原因吧。” “是吗……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也不够了解彼此,但我感觉就像真正的亲兄弟一样。” “确实,希恩子爵是很好的兄弟,在我看来也是这样。”汤姆斯无声地叹了口气,举着等走进上层的长廊。 “汤姆斯爷爷,这座庄园里应该有与我过去相关的东西吧。” 汤姆斯后背一怔,停下手上推门的动作:“您指的是什么?” “比如小时候我用过的玩具、衣服、画像之类的。”艾瑞克斯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我忽然有些怀念从前的时光了。” “少爷,很抱歉,因为过去太多年不曾细心留意过,所以我可能无法立刻在庄园里找到您需要的这些东西。” “没关系,我也是一时兴起。” 汤姆斯微微俯身,毕恭毕敬地阖上了卧室的门,“请您早些休息,明天我会准时叫您起床的。” “这里应该是我长大的地方,但是却没有一点我活过的痕迹……”艾瑞克斯盯着手中的面具,碧蓝色的眼眸像夜间迷路的人隐藏着驱散不掉的困惑,“是我想多了吗?” *** 帝都魔法学院,蔷薇馆宿舍。 “真是刺激又富有情调的一晚,看来你要头疼到失眠了。”黑猫惬意地摇着尾巴,趴在柔软的棉被里,“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果然很有成为皇室成员的潜力。” “你怎么又变成猫了?” “哦,你难道希望我变成皇子殿下再躺在你的床上吗?” 希恩没有心思理会赫莱尔的谐谑,但对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今晚确实是很难入睡了。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被皇子殿下约到了格兰德河边,原本以为会得到更多有关皇室内部动向的情报,谁想得到的竟然得到一份意义格外沉重的恩赐。 “那不是一般的指环,而是刻着银发小子名字与姓氏的指环。”黑猫懒洋洋地补充着,“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含义吧,说直白点,他在邀请你做他的情人。” 希恩不是感情白痴,相反,他很擅长揣测别人的心理。即使是在黑夜的浓雾下,他也能从玛尔斯的眼神中轻易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情绪。 那不是玩笑,也不是试探。对方是在认真地等待他的答复。 虽然很早就感觉到两人相处中不一样的情绪,但一切都比他所预料的要快,理应骄傲自信的皇子殿下竟然已经准备坦诚面对自己的欲|望了。 “你准备怎么做?答应,还是不答应?”黑猫玫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无关教养,出身高贵的人难免会有胜于普通人的傲慢。”希恩放下羽毛笔,手指交叉,盯着桌上的焰光神色平静,“选择拒绝的话,一条通向成功的捷径也许会在我的面前消失。虽然玛尔斯或许会愿意一如既往地任用我,但也很有可能心怀芥蒂而放弃我。如果只是出于我个人的考量,我会选择接受维持这段关系,规避掉最坏风险的发生。” “听话里的意思,你还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见?”摇摆的尾巴停了下来。 “首先,这场博弈的决定权我不能掌握。其次,交易的筹码也不全握在我的手里。”希恩偏过头望向自己的床铺,“毕竟这具身体最终属于你,不是吗?” “你要把问题转交给我?”黑猫不再懒洋洋地窝在床上,它像人一样坐立着,短小毛绒的四肢在希恩眼前不断拉长,模糊的面部轮廓变得精致,除了那双冰冷高傲的玫瑰眼眸,其他都在变化,直到化为与希恩一样的物种。 “不,像你刚刚说的,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希恩直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那我选择拒绝。”赫莱尔微微昂起下巴,“你的决定——” “好。我会将指环退还给殿下。”希恩点点头,头转回到书桌前。 “你什么时候愿意听人摆布了?”赫莱尔皱起了眉头。 “如果必须取舍,得罪恶魔的下场感觉会更惨烈点吧。”希恩淡淡说,“更何况我们的关系也算是另类的雇佣,说清楚点,我是为你办事。” “另类的雇佣?你指的是用刀抵着自己脖子威胁雇主的那种吗?”赫莱尔嗤笑。 “没办法,劳工也要努力维护自己的权益啊。” “你在写什么?” “道歉信,希望玛尔斯殿下能原谅我冒犯的行为。”希恩转开墨水盒,准备继续握起羽毛笔,动作却被人阻止了。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就在写这个……你早定认定我一定会阻止你?”赫莱尔紧攥住他的手腕。 希恩眼帘微垂,没有说话,像是默认。 “你真是——”赫莱尔的眼神暗下来,“聪明自傲到令人很难不厌恶。” “你想多了,只是提前准备的应对方案。” “你自己想法是什么?我指的是抛开所有的回答。”赫莱尔紧盯着青年的脸,不放过一丝异样。 “抛开所有的前提,那推出的结果是我已经被烧成灰烬一年了。”希恩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死去的人没有回答的权利。” “人类——”赫莱尔心里莫名的愤怒,他咬着牙,很想立刻撕裂青年脸上毫无波澜的面具。 “好,那就答应吧,我要你以最快的途径实现契约。” “你改变主意了?” 赫莱尔终于心满意足地在青年脸上找到松动的痕迹,恶狠狠地说:“没错,这不难想明白。不过是一具勉强凑合的身体,与我千百年漫长的等待相比,这点付出根本不值一提。” “嘶——”希恩皱了下眉,疼痛让他倒吸了口气。 “但是,你最好铭记自己忠于谁。不要让我发现你在玩什么小聪明。”赫莱尔松开了希恩的手臂,绷着脸走进宿舍的墙壁,像鬼魂一般消失不见了。 “真把自己当成猫了吗?”希恩望了眼自己食指上的大半圈咬痕,有血珠从皮肤里渗出。 让反对者自己改变态度赞同自己观点,这是产生分歧时最完美的解决办法。从希恩的角度看,只付出了被咬一口破皮的代价还是非常划算的。 希恩将桌上的那份写到一半的道歉信点燃,然后清除残留的灰烬。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等收拾完桌面,他还能小睡半个小时休息。 他将今天收到的生日礼物整理,再一起放在了桌子最底层的大抽屉里。 “一封信。”想到过会儿可能还要和帕克在炼金室见面,希恩迟疑了下还是将信件拆了开来。 除了一张信纸外,里面还有一枚橄榄石材质的饰品。 “这是……”在快速阅读完信封后,希恩放弃了三十分钟休息的打算。他拿出宿舍里仅有的一些实验器械,将这枚耳钉简单地拆解开。 天才,不会限制自己的思想和途径。 他们甚至能轻易得到所在世界之外的创造灵感。 希恩沉默地思考了许久,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帕克的才能。 第 8 章 庆祝晚宴07 于此同时,距离灰墙外几千米远的简陋茅草房里。 四个身披斗篷的高大人影围坐在火堆边,他们隐匿在阴影下的脸,无一不是严肃凝重的。 “兽人灵魂不死。”靠窗的人率先开口打破了死寂的氛围。 “为了荣耀与自由。”坐于对面的身影低声回复。 “为了荣耀与自由。”确认过交接的暗号后,凯森一只手握拳按住胸膛,另一只手先揭下了遮掩的兜帽,露出了浓密的棕色毛发和一对像野狼般竖立的兽耳。 “血字先锋小队,凯森。” “兽人联盟总军团,列兵埃文。”坐于对面的人伸手与凯森相握,“终于见到你了,凯森。你和血字先锋小队的英勇善战早已在传遍放逐之地,之前突袭耐克斯克村,在成功解救无数亚兽人同胞的同时,还撕破了帝国贵族的假面让世界认清圣维亚丑恶的嘴脸,联盟高层对你们近期表现十分满意,明天支援你们的武器装备就会运送过来。”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凯森眉头松了松,“列兵,不知道这次联盟给血字先锋队下达的是什么命令?” “这次的任务十分艰巨。”列兵的神情无比严穆,“三日后,进攻灰墙。” “进攻……灰墙?”凯森怔住了。 “是的。”列兵叹了口气,“不过联盟并非要求你们将那座高墙攻破,而是希望你们能对附近的巡逻军进行骚扰,制造混乱,想尽方法吸引他们的注意,最好将他们从灰墙中引出来。” 凯森紧抿这嘴唇,沉默了许久。 “列兵,血字先锋队在我接手的时候总共八十四人,现在的人数为五十六人。” “凯森,我明白你——” 凯森沉着脸直接打断了列兵的话,接着说:“我是血字先锋队的队长,我需要对士兵们的生命负责。虽然只是骚扰引|诱,但是总得来看这次任务的时间安排都太过草率了。所以,我想知道联盟高层如此急切发起进攻的理由。” 列兵的表情有些挣扎,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很抱歉,凯森队长。我不能告知你具体的原因,我只能说这是一次让圣维亚皇室陷入混乱的机会,十分难得。” “好,我明白了。”凯森站了起来,“如果是为了兽人联盟的胜利,血字先锋队至死不屈。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会将任务完成。” “你们是亚兽人的英雄。”列兵站了起来,左手握拳敲击右肩以示敬意。 “华德,我们走。”凯森重新戴上了兜帽,两道身影走出草屋,融于黎明前的黑夜里。 *** 一丝狭长的光穿过厚实的窗帘射进了阴暗杂乱的空间里。帕克穿上褶皱的校服,顶着眼眶下浓浓的乌黑,微驼着腰神情阴郁地走出了自己的宿舍。 心悸胸闷、全身肉跳、坐立不安……从昨天晚上回到宿舍开始,他就无可奈何地处在这样一种焦虑发狂的精神状态里,就算张大嘴拼命呼吸也没办法得到一瞬解脱。 玛尔斯·萨尔菲德和希恩·米勒名为主仆,实为情人。最近这样毫无根据的谣言像风中的杂草疯狂蔓延,帕克已经有意无意听到很多人在悄声议论了。 他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臆想出来的疯话,因为他的偶像和他一样热爱真理,绝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像野兽一般无脑的性|欲冲动上。 但是,他很担心绯闻里的另一个,那个名为玛尔斯·萨尔菲德的男人会不会利用自己高贵的身份来胁迫他的偶像做一些过分无|耻的事情。 啊,高贵的皇子殿下,一个将好运都用在投胎上的人,帕克狭隘地想。如果换作是他出生在圣维亚皇室,那他也能成为一名受无数人追捧的高位者,掌握让人羡慕的权势。 到时候,他的偶像也能成为自己一个人的侍从,他就能命令对方做任何事…… 帕克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鞭子击中了灵魂深处,他抱着头脚软地跪倒在了地上,喉咙不自觉地吞咽。 他在想什么啊?他竟然会滋生出命令偶像的念头…… “帕克。”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做什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帕克吓得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希恩俯下身。 “不,不!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只是在找东西。”帕克的声音极为艰难,不敢看身边的青年,“对,找东西。” “那需要我帮你一起吗?”希恩直起身问。 “不用,我已经找到了。”帕克连忙从地上站起,心虚地摆了摆手。 “那就好。”希恩拿出钥匙,打开炼金实验室的门,“我还担心是你身体感到不舒服了。” “担心我…”帕克愣了愣,随后极为惭愧地耷拉下了脑袋。 居然会对如此闪耀美好的人产生肮脏不敬的念头……他真是一份充满罪恶、无可救药的人。 “怎么无精打采的?是昨天晚上和史蒂芬学长他们玩得太累了吗?” “没有很晚,只是没睡好。”帕克坐在桌角边,小心问,“希恩,你昨天晚上……” “回来的稍微有点晚。”希恩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因为遇到一些事。” 什么事!好想知道昨天晚上偶像都做了什么!可是直接问会很奇怪!帕克望着笔记公式,心里却是乱糟糟的。 “帕克,我有一件事想问,可以吗?”希恩忽然开口。 “当、当然。” “这个是你独自做出来的吗?”希恩摊开手心。 “是的。”帕克抬起脑袋,瞧见了自己昨天送得生日礼物,有点紧张,“怎么了?难道出什么问题了吗?” 希恩没有说话,指腹摩挲了一下那枚橄榄色的饰品。 “怎么了?难道出什么问题了吗?”和帕克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希恩的手里发出。 “它可以将声音短暂留存。”希恩说,“用橄榄石里蕴藏的魔法元素描述声音频率与振幅,再通过逆循环把声音转化出来。” “没错。”帕克的眼睛亮了亮,情绪有点激动,“我认为魔法元素是所有能量最好的转化器,它不仅具有无限性,它还有着不同的属性种类。这一次我选择的是蕴含风属性的橄榄石,它的特质更加适合声音一层层叠加……” 希恩静静听着,帕克说的这些不是多么深奥的知识,不仅他可以听懂,就是换作史蒂芬来,好好听几遍也是能够理解的。 这不是让他真正感到震惊的才能。 “帕克,你怎么会想到的,用元素去描述声音?” “因为就像乐谱和曲子……元素就是无限的音符,可以演奏无数的曲子……” “我打开看过,里面还刻有一个元素共联法阵。”希恩刻意停顿了几秒,“部件应该有两个。” 帕克身体微颤,眼神乱飘到了地上。 “这个作品没有真正完成。”希恩接着说,“或者说,你隐藏了一部分,它本身应该叫作【远距离交流装置】?” “远距离……交流装置?不是,其实…已经完成了。”帕克垂着头,颤抖地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一个相同的橄榄色挂件,“原理、原理上说,它们确实是可以相互传递信息。希恩,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也不是故意想留一个在身边,只是知道你生日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测试它们能不能使用,也不知道它们之间的关联能维持多大的范围……所以才……” 帕克不知道在不停地解释。因为撒谎的缘故,他说话开始慌乱,失去了表达基本的条理性。 不是来不及测试的问题。 出于极为阴暗的私心,他只是单纯想和偶像共同拥有某样东西。 独一无二,又是一人一半。 况且,只要想到他可以随时将自己的声音传递给偶像耳边……他的内心就会说不出的兴奋激动。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变|态,但他无法抗拒这份隐秘的快感。 “希恩……?”看到金发青年平静地走出门去,他只能干张着嘴停止了解释。 门被轻轻阖上,实验室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帕克傻眼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任何想亵渎的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靠近一点,我错了,别讨厌我……”帕克焦躁地拽着自己的头发,当认识到自己可能被男人厌恶后,他的神色几乎扭曲到变形。 不,他绝对、绝对不能被自己的偶像讨厌。 他得想办法,想尽所有的办法解释清楚,不然他会—— “帕克,听到吗?”桌子上的橄榄石泛着为不可见的光,“看来你的想法是成功的。” “不用担心,接下来,还未完成的测试我会协助你完成。” 原来他没有被讨厌吗? “好、好的,谢谢。”当开口的时候,帕克才发现自己声音变了。不仅如此,就连脸上也多了两道未干的水痕。 原来在刚刚几分钟里,他竟然被吓到泪流满面了。 第 9 章 灰墙之战01 “045次,4500码,测试。” “测试正常,清晰,无噪音。”钉在衣领上的橄榄石饰品发出了帕克的声音。 “位置:约书亚钟塔,学院的最东边。” “时间:上午七点零九分。” 雾霭消散了,淡金色的晨光好像温婉淑女所着的轻薄纱裙,覆盖在圣维亚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金发青年手握着怀表站在白色钟塔之下,姿态优美文雅。穿着印有十字架校服的少女们从旁边的大礼堂结伴走出,偷偷观察着这个未曾见过的英俊身影。 “希恩,这里是测试的最大范围了。”帕克蹲在学院最西边的墙边,坑着脑袋记录着今天测试的数据。 这已经是第二天,他和偶像一起对远交装置【注:远距离交流装置】进行测试了。 “做得好。”淡淡的夸奖从冰冷的饰品传进耳中,帕克的脸有些发热。 “那个,我明天可能无法测试了。”帕克小心翼翼说,“因为出了点事,所以像学校申请回家一趟。” “你的家乡在哪里?” “就是在…东部领地一个不知名的村子。”关于自己的出生,帕克有些羞于启齿,“总之不会去很久的,明天早上出发,应该后天就能回来了。” “嗯,那等你回来再继续。”希恩的左手从衣领边挪开,自然地垂下。 他十分看好帕克的这项不走常规路的发明,在这个沟通交流迟缓的世界,不需人体魔法操控的远交装置有着无可估量的潜力。 但是对于远交装置各项指标的测试,希恩也没有表现出十分得迫切。 毕竟以他现在边缘化的社会身份,就算彻底掌握了,能做的事情还是太有限了。 “兰伯特,那不是你们猎鹰会的‘明日之星’吗?”在距离白色钟塔不远,东面校门停靠的马车边,有相识的贵族学生拍了拍兰伯特的肩膀,“我听说昨天在艾瑞克斯子爵的宴会上,他赢走了布朗宁男爵整整两万金币。” “是个会耍小聪明的家伙罢了。”兰伯特面无表情地说。 “真奇怪,你似乎不怎么喜欢他。我听说他是个堪称完美的人,不仅在平民里很受欢迎,甚至在我们那帮贵族朋友口中也有着不错的风评。” “因为我根本不相信。”兰伯特皱着眉低低地说,“这世上会有什么完美的人。” *** “这节课我们要学习观察天象,现在尝试用你们面前的这个长筒对准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温格尔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正圆形眼镜,开始了漫长且乏味的讲解过程,“在一些古老的假说中,天象有着神秘的文化底蕴,有人说日月星城可以预测世界的轨迹,而有些人则说莫测的天空中藏着魔法最初的起源……” “现在,很多人对占星术与天象学嗤之以鼻,认为其中的理论漏洞百出,但这其实是一种非常错误的做法……”温格尔教授弯着腰将布满皱纹的脸贴在金属器械上,丝毫没有发现身边的学生早就将心思放在了其他地方。 “哇,太神奇了,这玩意可以看好远。快看,我瞧见了什么!辛德拉大街上的漂亮小姐。”男生之间发出窃喜地赞叹,“嘿,这娇嫩的面庞真是美极了。” “我喜欢她的那条裙子,不知道是在哪个裁缝店里买的。”也有女生小声地议论,“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耳边是欢快的交流声,希恩站在高台边,扶住冰冷的长管,按照温格尔教授的指示,阖上了自己的左眼。 广阔的视野变为得狭小,通过器械中特别打造的镜片组合,他得以看到学院以南更远的区域,直至被那道极高的灰色墙体隔绝。 灰墙,环绕圣维亚都城的边防体系,目的为阻止普通平民和低贱的亚兽人之间自由往来。 接近百码高的墙体主要由巨大的灰色砖石和牢固的铁丝网建造,每隔大约500码会设置一个瞭望台。正常的过境通道一共有五处,每一处都至少有上百名士兵驻扎把守。 这样坚不可摧的防御体系硬生生将世界切割为了两块,将本是没什么区别的一批人引向了截然相反的命运轨迹。 “你是以怎样的标准支配这个世界的?”从大脑中的记忆复苏开始,从见到赫莱尔知晓神明的存在开始,希恩的脑中慢慢地浮现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他很想知道答案。 但这个答案只有当真正见到所谓的神时,他或许才能知晓。 *** 圣维亚皇宫,会议厅。 玛尔斯十指交叉,坐在长桌的主位上。他的左手边坐着的是以兰伯特为首的七位年轻新贵们,而他的右手边坐着的则是三位头发花白的老派贵族。 虽然未来倾向他的贵族会很快增加,但在目前为止,他能够在皇宫里完全信任的心腹,也就只有眼前的这十个人。 “明天早上就是我的哥哥弗恩·萨尔菲德被送入灰塔的日子了,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时间点,也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我希望你们能够向更多的人公开我哥哥弗恩严重的罪行,再清楚地传达我不准备计较以往立场的想法。最重要的,我希望你们能有计划地进行劝说,帮助我在贵族圈中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是,殿下。”所有人站起身齐声说。 “等一下,兰伯特。”在会议结束后,玛尔斯将兰伯特单独留了下来。 “有什么吩咐,殿下。” “我在宪兵遣送队安排了一个位置,我需要你过去亲眼目睹弗恩被关进灰塔。”玛尔斯的声音沉重。 “我知道了。”兰伯特问,“殿下,关于明天您是有什么的不放心的吗?” “不,没有。这是母亲以女王的身份做出的最高决定,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玛尔斯低声说,“只是太安静了。” “您是只那些支持弗恩殿下的人?” “我不确定,只是在公布弗恩送入灰塔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基本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的反对情绪。这不是那些老顽固的风格。” “兴许是女王对亨利大公的处决让他们认命了。”兰伯特想了想说。 “也许吧,你说得也有道理。”玛尔斯轻按着太阳穴缓解头痛,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可能是我担心的太多了。” “殿下,你应该休息。”兰伯特的眼中充满担忧,他感觉玛尔斯殿下实在太强迫自己了,过早地将太多的压力主动拦在了身上。 “不行,弗恩留下的那些烂账还没有整理完。”玛尔斯摆了摆手,有些感慨,“要是希恩在就好了,他对数字很敏感,这是他的强项。如果他在的话,应该很快能弄完吧。” 兰伯特眼帘微垂:“需要我去把他接过来吗?” “不,他不是在忙着跳级吗?” “我想他应该没有那么忙。”兰伯特想到早晨青年在学院里乱晃的场景。 “嗯?你今天见到他了?”玛尔斯抬起了头。 兰伯特的眼神飘向一边,“不,没有,我只是猜测。” “他现在还是学生,等他安稳毕业再使唤他也不迟。” “玛尔斯殿下,我也还没有毕业。”兰伯特忍不住说。 “是吗?”玛尔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故作惊讶,“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同级来着。” “殿下……”兰伯特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别露出这种表情,兰伯特。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玛尔斯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殿下。”兰伯特闷闷地说,“我能冒犯地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想问什么?” “您真的把那枚指环送给希恩了吗?”兰伯特有些难以启齿,“您是认真的吗?” “这个问题,”玛尔斯缓缓说,“你希望我以什么身份回答你,皇子殿下,还有朋友?” “皇子殿下。” 玛尔斯注视着兰伯特的眼睛,声音冷冽:“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闲聊了?” “对不起,殿下。”兰伯特喉头滚了滚,他险些忘了他侍奉的皇子殿下是个怎样强势骄傲的人,“我只是好奇。” “拥有一个平民情人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不合心意的结婚对象,母亲对我野心的猜忌,也可以混乱外围的视线,让别有用心的人看不透我的喜好,我的想法。” “那如果我选朋友……”兰伯特硬着头皮继续问。 “你真的想知道吗?” “是,是的。”兰伯特咽了咽口水。 “就像雄狮要在自己的领地标记抓痕,警告周围不要越界。”玛尔斯重新将目光投向文件,“这样说你应该可以理解了吧。” 第 10 章 灰墙之战02 天还未全亮,帕克就背着行囊离开了学院宿舍。 前天下午,他收到了一封皱巴巴的来信,信中说维奇太太的病变严重了,不仅腰上长满了难看的红疹,就连颈部、头面部也是。这个女人一整年都被“来自地狱的玫瑰腰带”所折磨,精神已经完全崩溃,发着疯自残说不想活了,所以医师希望他和维奇先生尽快赶回去,在她放弃生命前见上最后一面。 “来自地狱的玫瑰腰带”,也可以称为恐怖的疱疹。它可能不如其他疾病来得致命,但绝对折磨人。 所以看了信后,帕克一点也不惊讶女人想要自|杀的想法。 帕克·维奇十八岁,出生于圣维亚帝国东部领地边缘的小村子里。他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因为生活拮据,五岁的时候他被亲生父母“抛弃”,送给了很想收养个男孩的维奇夫妇。 幼年的家庭环境给了他一种“被放弃”的感觉,帕克常常想,对于无能的自己来说,这应该就是他养成自卑孤僻的性格最直接原因。 走出校门没几步,帕克就看见了蹲在街角边嗅着鼻烟的络腮胡男人,那是他的养父维奇先生。 “怎么那么慢!”才瞧见他男人脸上就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学校的大门七点才开。”帕克低声解释。 “啧,真是狗屎一般的规矩,难道他们连撒个尿都要定时定点吗?” “学院是为了保护学生们的安全。” “那又怎么样?你们不是会魔法吗?我还以为会魔法的人不用撒尿呢!”男人大声嚷嚷着,“你进了这个学院之后要撒尿吗?” 帕克低垂着头,听着男人粗鄙不不堪、丢人现眼的语言,只能假装自己耳聋了。 “问你话呢!臭小鬼!”男人一巴掌重重拍在帕克的脑袋上,“你要撒尿吗!” 帕克的脑袋被拍的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在地上。 “要……要的。”面对暴力,他只能涨红着脸去回答男人无聊低俗的问题。 “我就说,是人都得撒尿。”男人似乎很满意他顺从的表现,语气得意洋洋。 “这半年我赚了整整十枚银币,卖出去了十副盔甲。我的名气已经在都城打响了,有人专门捧着前跑到我这我定制盔甲,那个人男爵家的马夫又是给我送烟,又是给我送酒,还说他就看重我做的盔甲,以后要将我介绍给他的主子认识。” 男人一边卷着袖子嗅着最廉价的烟草,一边显摆自己制作的盔甲在都城有多么得受欢迎。 被人恭维一句就能说明自己的盔甲好吗?对方可能只是想以便宜些的价格买到东西而已。 况且男爵的马夫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帕克的内心十分不屑。 他的养父是一位自以为是的盔甲工匠,当初想要收养男孩也是想找人继承这门手艺。犹豫帕克天生瘦弱,身材矮小,男人便像养猪一样,硬喂了他几年粮食。 结果发现收养帕克是一笔赔本买卖,就算每顿吃饱,十岁的帕克依旧连锤子都抡不了几下。 于是,男人就彻底发怒了。 因为家里已经没钱再买一个男孩子了,而像帕克这个年纪又没什么体力的孩子也同样不值什么钱。 所以从那天起,帕克失去了价值,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随时被挨骂出气的日子。 *** “你在学院里有认识什么有钱的朋友吗?”可能是一个自说自话地吹牛没有意思了,男人开始像他搭话。 “没有。”帕克隐藏着心里的厌恶回答。 “也是,你从小就是个不合群的怪胎,赤着脚邋里邋遢。我问过你的那些朋友们,他们说你不仅孤僻,还是个人爱哭鬼。”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帕克忍不住反驳。 “他们怎么不是你的朋友,除了他们愿意和你说话,和你闹着玩,村子里还有其他人愿意搭理你吗?”男人哼了哼鼻子。 说话?闹着玩? “……”帕克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难以置信,这些年在男人眼中,那些曾经欺凌他的人竟然是“他的朋友们”。 *** 灰墙的大门被沉重的铁链缓慢地拉起,即使有士兵在高喊“注意秩序”,那些想要离开都城的人们还是一个贴着一个拼尽全力向前拥挤着。 灰墙的正面有三处大门,中间最大的通道是给军队通行的,左侧铺着红地毯的是给贵族车辆通行的,而剩下的一个就是给他们这样的普通平民排队通过的。 “真是受罪,人这么多,都怪你出来得这么晚!”男人骂骂咧咧,“只会拖后腿!” 随他骂吧,随他骂吧,帕克想。他和男人不一样。再等三年,等他从最好的魔法学院毕业,他这辈子有的是机会坐着高调的马车昂首挺胸地从最左边的通道离开的。 没错,他会魔法,他有才能。 他和身边这些脑子里装满棉花的芸芸众生绝对不一样。 他未来的人生绝对会比这些家伙精彩光辉! *** “渴死了,赶紧把水囊给我!”大约花了半个小时,他们才从人群里艰难地通过灰墙的大门。一出来男人就一屁股坐在满是砂砾的地上,使唤他做这做那。 “真是慢得和乌龟一样,你这种人就算上了那个什么学院,也很快会被赶出来的吧。别说朋友了,估计比在村子里更糟人嫌弃……” “我有朋友。”帕克心里憋着一股气。 “哈?怎么可能?谁愿意和你做朋友?” “他不嫌弃我,我们经常见面。”帕克手微微捏紧。 “哈?他的脑子是摔坏了吗?还是说他和你一样是个没用的怪胎……” 仿佛胸膛被点燃了一把火,帕克瞪着两只眼睛,十根手指死死掐在自己的肉里。“没用的怪胎……”自己愚蠢粗俗得和地上的蛆虫一样,还有脸随意评判别人的价值? “你懂什么?!”帕克颤抖地低吼。 “你说什么?”男人似乎被他的反应震惊。 “你懂什么?你懂得什么叫魔法元素守恒吗?你知道你屁股下的这块土地经历过多少年的时光吗?你不知道,你只有最原始、最笨拙的力量,而你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不过,认识一个男爵的马夫你就可以当作谈资吹牛卖弄一整条路……你知道吗?我每天在那个学院都和什么人一起学习生活吗?你能想象吗?我前天晚上参加一位子爵的宴会,还亲眼见到了帝国的皇子殿下吗?!你能理解吗?我这一学期的成绩排在总榜第三,赢过了多少贵族继承人,他们中间随便选一个人都比你口中的男爵马夫尊贵一万倍!”帕克像一只心脏溢满毒|汁的厉鬼。 “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只会打桩、裁札、穿孔、磨甲片!你没有魔法天赋,甚至连魔法都没见过,你狭隘的眼界注定无法与我广阔的前程相比。我们不一样,而你凭什么看不起比我还优秀的人?”这是帕克头一次盯着养父的眼睛看,因为被点燃的怒火他克服了童年的阴影,并且如愿以偿地从对方的眼中瞧见了窥探真实后的茫然失措。 他心里爽快多了。 智者说过,“人,会因为未知感到不安,也会因为了解而畏惧。” 而男人接下来的反应比帕克想象地还要可笑。 “你见过皇子殿下?真……的吗?”没有动手打他,也没有咒骂他,男人只是用木然呆滞的表情向他发问。 “见过。我的朋友甚至还和他说过话,他们关系很好。”帕克冷笑。 “你的朋友和皇子是朋友,那你和皇子也是朋友。”男人张大了嘴,神情夸张,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我的儿子……你有这样的本事?” *** 忽然周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帕克愣了愣抬起头,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飞禽的叫声,似乎是从空中发出来的。 而等他低头,收回目光的瞬间,有水溅到了他的脖子和脸上。 他的养父依旧摆着蠢货的表情站在他的身边,只不过脑袋像块橡木板被一根箭支贯穿了。 “救……救……我……”男人伸着双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帕克的脑中一片空白,中箭后男人没有马上死掉,而是挣扎地在试图向他呼救。 “这是干什么啊……”帕克后退一步,铺天盖地的恐惧在刹那间吞噬了他。这是在灰墙边上,圣维亚都城的附近,怎么会飞出一根箭直接将人射死? 地动山摇的咆哮声响起,不是从一个方向发出,而是像藏在四周的野兽同时嘶吼!天空中无数的火团在飞,那些是无数被点燃的箭羽。 “是敌袭!是敌袭!”有人嘶哑地高喊,“亚兽人打过来了!” “亚兽人……打过来了?怎么可能?”帕克摁着自己的头皮,“这里是都城啊!” 火焰爆炸开来,火光印出了帕克的惨白的脸,人群像迷了路的蝼蚁到处乱窜,而原本敞开着灰墙大门也开始缓缓闭合。 “等等,等等啊,让我进去啊!我是魔法学院的学生!”帕克满脸惊恐地望走来的方向尖叫,在轰然声之中,庄严沉重的圣维亚之门在他眼前闭合了。 “发起进攻!击杀亚兽人的反叛军!”在极高的灰墙上有人发出了冰冷的号令。 他们被抛弃了。 帕克一边施展土系魔法包裹住自己,一边拼命地奔向附近可以遮掩的建筑。他眼里皆是恐惧,他发现自己像错了。 他和身边这些逃命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死亡随时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第 11 章 灰墙之战03 一艘不起眼的驳船停在格兰德河的港口边,船身随着水流左右摇摆,宪兵队长没准备停靠多久,他要趁着起雾时离开。兰伯特紧随其后,瞧着军部密闭的押送车在他们面前停稳。 神情颓废阴沉的弗恩殿下在两名士兵的护送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荣耀的卡瑞娜女王命令我等将您送入灰塔。”宪兵队长有些敷衍地行了一个礼。 “我不去!我已经将信送给母亲了,上面写得很清楚我是无辜的!”弗恩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羞怒,“伪造金币是亨利大公干得好事,而玛丽夫人自杀根本和我一点关系没有,我是清白的!” “很抱歉,殿下。我想您的信可能没有打动女王陛下。至少我们接到的命令没有变化。”宪兵队长抬了下手,弗恩皇子就被人半拖半推地送进了驳船。 “你们听不懂我说话吗?我要见母亲,这一切都是栽赃陷害,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我设下圈套!”弗恩因为激动面目通红,大声囔囔着。 “安静些吧,弗恩殿下,你是想将自己被关进灰塔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吗?”兰伯特摘下军帽,踏上驳船。 “是你——兰伯特!”弗恩咬着牙说,“呵,我就知道,一定是玛尔斯!他为了夺取继承位用了诡计!” “看来女王陛下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直到如今,您不仅没有半分悔过或者反省,还想将罪过推于他人。”兰伯特俯视着毫无礼仪可言的弗恩皇子,眼神没有半分温度。 “我说了我没有罪!”弗恩低吼着,“光明神知道我是无辜的!” “光明神怕是帮不上您,如果您是无罪的,那您就不会坐上这搜船,随水流而下,通过罪孽之门,狼狈地前往灰塔。”兰伯特冷冷地说。 “我没有罪孽!所以我拒绝上岸!” “很可惜殿下,您没有拒绝王命的权利。”兰伯特冷冷说完,就直接转身无视了弗恩的大声抗议,走出了船篷。 “弗恩殿下,还真是有精神。”宪兵队长嘴里吸着烟草,“在外面都能听见他的叫声。” “在灰塔关几年就好了,他还没接受自己出局的事实。”兰伯特抬手,婉拒了宪兵队长递来的卷来,“谢谢,相比烟草,我还是更喜欢喝酒。” “真是巧,我也喜欢喝酒。”宪兵队长笑了笑,“等将这位殿下送进去,我们去酒馆怎么样?” “我不会拒绝喝酒的邀约。”兰伯特的神情没有很轻松,“但现在你还是让人先警戒下周围,确保任务完成比较好。” 宪兵队长耸耸肩,似乎对兰伯特的话不以为意。 “放轻松些,朋友。这里是都城,女王陛下的脚边,不会出现任何的意外。谁敢对宪兵竖起武器,谁就是圣维亚的叛徒!” “我不觉得他们会轻易放弃。”兰伯特皱了皱眉,临走前玛尔斯的特意提醒让他感觉到情况没有宪兵队长想象得那么简单。如今,因为亨利大公与弗恩皇子被女王重罚的事,根深蒂固的世家贵族们在与帝国利益的博弈中只能选择一退再退。 但用玛尔斯殿下的话来说“狐狸可以一时吃亏,但不会愿意永远吃亏。”如果弗恩失去继承位,他们将无法轻易从帝国法律的漏洞里捞到油水,很难再过上现在这种浮华奢侈的日子了。 贪婪的灵魂到死都不会放下财富。兰伯特也不觉得那些老家伙们会乖乖听话舍下叼在嘴里的肥肉。 “你的神情也严肃过头了吧。”宪兵队长拍着兰伯特肩膀。 “有些不对劲。”兰伯特紧皱着眉头。 “有什么不对劲的,你看我们很快就要到岸了。” “这是我们事先预定的上岸点吗?”兰伯特环望了下周围。 “不知道,雾太浓了。”宪兵队长说,“没事,反正灰塔就在这附近。”他指着岸边,随后又举起手臂挥了挥,“喏,你瞧灰塔的守卫人员已经在那等着我们了。” 兰伯特顺着方向望去,朦朦胧胧间他确实瞧见了那些穿着古装制服的灰塔守卫。 似乎是他多心了。兰伯特想,就像宪兵队长说的,那些人从宪兵手里悄悄抢走弗恩殿下,本质是违逆了陛下的决定,罪行已经等同于反叛。 所以说,如果他们真的已经被逼迫到想要反叛的地步话,那他们完全可以直接—— 兰伯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他紧紧盯着岸边排成一列的队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心!是敌人!全都趴下!”他大喊。 砰!砰!砰!砰! 在驳船距离岸边不到五十码的时候,被点燃的燧石从隐藏在长袍下的枪口里喷射而出。兰伯特俯下身子,震惊地望着身边脸被燧石打烂的宪兵队长。 宪兵队长打招呼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依旧高高的举在空中。 他们被埋伏了。原本为了维护皇室颜面才选择的浓雾天,反而在此刻成就了敌方奇袭的绝好时机。 在这样距离极短且没有遮蔽物的情况下,魔法的威胁性根本无法与火|枪的杀伤力相比。 他们的结局注定是全军覆没,因为失了先机而毫无还手之力。 “该死。”兰伯特咬紧牙关,没有半丝犹豫,直接跳入了冰冷的格兰德河里。 *** “停下。”卡列子爵抬起右手,密集的枪炮声立即停止。 那艘流着血载着七八具尸体的驳船顺着下行的水流,轻轻撞在了岸边。 手下拉出船绳,卡列子爵则亲自踏过了那些毫无声息的宪兵身体,来到了上了锁的密封船舱前。 他抽出佩剑,没两下就将栓绑的铁链斩断。 “弗恩殿下。” “卡列,你怎么在这?”弗恩皇子的脸上十分诧异,“外面发生了什么?” 卡列快步走过去,单膝跪地解开了弗恩身上捆绑的马绳。 “我们为了解救您,提前埋伏,夺下了这艘驳船。” “你说什么?”弗恩的脸色变得煞白,“外面的宪兵呢?还有兰伯特?” “应该都死在我们的火|枪下了。”卡列子爵说。 “你们在做什么?那些是直属母亲的宪兵!你怎么能杀了他们!”弗恩的神情无比震惊。 “殿下,女王下令要终身将您关押在灰塔里。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卡列子爵语速飞快,“等会儿会有人来接您离开都城,他们会带您往南走,那里的贵族们都对现在的皇室心怀不满,比起身为女性的陛下,他们肯定更加愿意维护您的,而且亨利大公也在那边,他也会为您提供帮助。” “卡列,这是谋反。”弗恩的声音在颤抖,“我不能这么做。” “殿下,赢的人把握权势,输的人有口难辩。就像我刚刚同您说的。”卡列子爵紧紧握住了弗恩的手臂,“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还有炮火声?”弗恩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他快步走出船外,昂起了头,“灰墙那儿怎么在冒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该走了,殿下。那是亚兽人攻进来了。”卡列子爵说。 “亚兽人……不,我不能走!”弗恩的喉咙滚了滚。 “殿下?你在说什么?”卡列子爵皱着眉头。 “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击退这些亚兽人,取得战功。”弗恩说,“这样母亲也许就会原谅我,重新相信我了。” “殿下!卡瑞娜女王已经放弃您了!”卡列子爵表情崩裂,他无法理解弗恩殿下在想什么,“我们现在应该趁乱逃出灰墙!” “我是不会逃的!我绝对不能做叛徒!”弗恩忽然在某种冲动的驱使下做出了决定,“我根本无法想象母亲以圣维亚之名讨伐我的场景,那还不如让我永远被关在灰塔里。” 卡列子爵被一把推开,弗恩皇子夺走了他的佩剑,还将一名士兵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殿下!”卡列的呼喊没有传进弗恩的耳中。 厚重的钟声从天际响起,一声一声的敲击从山上落下,坠入谷底,仿佛神明在叹息,传遍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是什么宗教庆祝日吗?怎么会有这样的钟声?”教室里,乌迪尔教授停下了板书,望向窗外。 希恩眼帘垂下,他转了一圈手里的羽毛笔,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卡瑞娜女王在位十一年,圣维亚都城灰墙第一次正面受到敌人的袭击。 “这是一个历史转折点,它突如其来,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这是来自一位游吟诗人日后的评议。 第 12 章 灰墙之战04 位于灰墙背后,距离格兰德河面三十码高的防御性碉堡内,两位守塔军官们围聚在沙盘前眉头紧皱。 半个小时候前,灰墙受到来自亚兽人的骚扰袭击。半个小时之后,不知从哪听闻消息的弗恩皇子殿下竟然亲自骑马前来说要担任督战官,指挥部署灰墙反击战。 “弗恩皇子怎么会在这?我之前听说他被关进灰墙了。”一名守城军官低声说,“要不要派人确认一下。” “不知道,或许那是谣言,我们没人见到书面公示。”另一名军官摇摇头,“已经派人上报消息了。但眼下他还是帝国第一继承人,我们只能听从。” “我以弗恩·萨尔菲德之名下令,派出守城护卫队,封锁前方区域,集结初级魔法师五十名,中级魔法师十名于‘圣维亚之门’下。”身披战袍的弗恩皇子立在灰墙上,发布命令,“为了确保圣维亚的不败荣光,决不允许放走一个亚兽人,我命令你们为了卡瑞娜女王的荣耀,为了圣维亚皇室的尊严,歼灭所有试图挑衅反抗的敌人,让他们尝到与伟大帝国为敌的恐惧!” 迷雾渐渐散开,阳光普照流血的大地。光滑的铁链如蟒蛇般窜动,尘土随风飞扬,灰墙最中间的石板通道应声落地,全副武装的勇猛铁骑,高举着圣维亚国徽的旗帜,冲出了圣维亚之门。 而在天空之上有数十个泛着淡红色光泽的魔法阵犹如铺张开来的蜘蛛聚网,正准备蓄势而发。 “居然还动用这么多的魔法师,真是疯了。”蹲在树干上华德说,“他们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吗?” “所有人分散撤入街道区,注意隐蔽。”凯森昂着头,面色如铁,“我们任务完成了,等我信号分组撤退。” “是,队长。”血字先锋队的成员们右手握拳摁住胸膛,依照命令四散撤离。 *** 帕克在逃命,在意识到躲进灰墙毫无可能后,他下意识地往遮掩物多的地方狂奔。他从大道转进小巷,尽可能地选择曲折隐蔽的路线,时不时地回头张望,担心有人跟在身后。 他真的太害怕了,害怕那些披着人皮的野兽,以至于只要一晃神脑海里就会浮现养父被箭支贯穿的头颅。 他想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亚兽人反叛军的人数应该不多,攻势不可能持续,而圣维亚的军队驻扎地不远,肯定很快就会将赶过来解救他们。 隐隐瞧见拐角处站着几个人,帕克立刻停了下来,见那些高大的身影还没有发现他,立刻转向躲进了右面的驿站里。 那是一间小而破的驿站,像是供流浪汉或者乞丐临时躲避风雪用的。当帕克气喘吁吁推门而入的时候,里面已经窝藏着几个男男女女了。 “快点把门关上!”其中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低吼,“你想将那些恶魔引来吗!” 帕克哆嗦了一下,连忙将门关紧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 圣维亚灰墙,碉堡。 “什么全都撤走了?你们是骑着马的!愚蠢的东西!你们这样还算得上圣维亚的士兵吗?”守塔军官咆哮道。 “十分抱歉。但是亚兽人的行动力太快了,而且灰墙外有些路太窄,马匹无法……” “我不想听这些无用的解释,继续去追捕他们!” “他们不会逃走的,我们的包围网已经基本形成了。”弗恩俯视着沙盘,细长的铁棒圈出一大块区域,“东面是山脉,西面是格兰德河,抽出一半的军队驻守在北面这个山口,这是他们撤回放逐之地的必经之路。” “可是,他们太狡猾了,躲进平民区里,那里还有许多的二等公民,我们很难分辨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 “分辨不清那就全部清除掉。”弗恩的手捏紧,像握剑一般用力挥出,“将所有的兵力投入搜查追捕,这是他们为自己同胞的愚行应该付出的代价。” *** “真、真的要集体释放魔法吗?”圣维亚之门前,为首的魔法师维持着魔法神情有些犹豫。 “这是皇子殿下的命令,对方是卑贱的亚兽人,死多少都不值得怜悯。”守城军官表情沉重,“四级火系魔法准备!三级风系魔法辅助准备!” 灰色的高墙之上孕育出一颗颗小小的太阳,它们在空中燃烧着,闪耀着,释放着惊人的力量。 “向目标地施法!”一声令下。 空中的“太阳们”坠落了,在旋风的助力下,它们犹如一颗颗燃烧的陨石划出漂亮的弧线,最后无情地砸毁地面上密集的房屋,将目的地化为废墟灰烬。 “好了,接下来是我们搜捕队出场了。五人一组将这片区域仔细排查。注意噬兽犬的方向!”一名搜捕军官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对士兵布置任务。 “长官,这些狗真的能帮我们找到亚兽人吗?” “哼,别它们长得和小狗差不多,鼻子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它们能够闻出那些亚兽人身上的臭味!”搜捕军官的手中牵着一条狗绳,那只全身黑毛的噬兽犬将鼻子凑在地面上,过了一会儿,它开始向前走,直到在一间屋子前停下,狂吠起来。 “你看吧,发现猎物了。”搜捕军官裂开嘴角,露出瘆人的笑容。 *** 木门忽然被一脚踹开,刺眼的光瞬间照进了这家阴暗的驿馆,凶狠的狗叫声让帕克忍紧握着自己脖子上挂坠,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好吧,让我看看这里面藏了多少人!”有人牵着一条黑狗握着短|枪走了进来。 听到有些熟悉的帝国口音,帕克缓缓抬起了头,那些人穿着统一的制服,身上都佩戴了闪耀的圣维亚徽章。 这些人是隶属圣维亚军部的!他有救了! “啊,我说的吧,噬兽犬的鼻子是很灵的。”那名军官强行拽起一名妇女的手,“瞧瞧这尖锐恐怖的指甲!必须马上处理掉!” “不,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是二等公民……我有项圈,没有干过任何坏事,也没有反对过圣维亚……啊……” 帕克的瞳孔骤缩,妇人的话还没说完,腹部就被短|枪击中,奄奄一息地瘫倒在血泊之中。 又、又死人了……帕克不忍地阖上了眼眸。 “可惜低等公民也是亚兽人啊。”搜捕军官放下枪,那张沾着血的脸幽幽叹了口气,“真是可怜,要怪就怪你们那些同胞,竟然敢向我们光荣伟大的圣维亚挑衅。”他提了提妇人的尸体,接着目光转向帕克,“嗯?你在发抖?害怕吗?” “不、不……我……”帕克有点恶心,双手捂着嘴。 “为她的遭遇可悲吗?你也是亚兽人吧”那名搜捕军官朝着帕克逼近。 “不,不是的!我是圣维亚人,是帝都魔法学院的学生!”帕克立刻辩解着,举起自己双手,“你看啊!我没有尖锐的指甲,也没有野兽的耳朵,我是真正的人类!” “可是,它在对你叫啊……”搜捕军官的眼睛微微眯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帕克还想解释,燧石炮弹已经击中在他的肩胛骨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攻击他? 他……明明不是亚兽人啊。 帕克瘦弱的身躯被冲击力击倒,他眼中流出恐惧的泪,四肢不断抽搐着。 “居然说自己是圣维亚的学生。呵,现在的亚兽人真是越来越狡猾了,什么谎话都敢说。”搜捕军官摇了摇头,“剪去指甲就当我们认不出来了?你们那幅畏缩懦弱的模样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了。” “真是,把剩下的全都杀了吧。”搜捕军官眼睛随意扫了扫,最后淡淡丢下了一句话,“这样是最保险的。” 很快在尖叫声中驿馆里所有的人都倒下了,地上、墙上、桌子上……哪里都是喷射状的血迹。 “希……救……救我……希恩……”帕克喉咙里哽着血块,发出了难听的咯咯声。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碎掉的沙漏,除了血,还有真实的生命力从身体里慢慢流逝。 圣维亚、亚兽人……他谁也不相信了,除了那个人。 帕克用劲全身的力气攥进手里的挂坠,橄榄绿色的宝石切面上发出微弱的光。 *** 灰墙内,帝都魔法学院。 “‘兽疫’这个古魔语起源于一百九十三年前。对于我们人类,那是一个悲惨绝望的时代。历史壁画中记载,由一名亚兽人传染的魔兽瘟疫席卷整片大陆,夺走了千千万万的人类生命。与一般的疾病不同,‘兽疫’有很高的致死率,平均每四个人里就有一个会死亡,那是一场人类不堪回忆的血腥历史……” “乌迪尔教授,既然‘兽疫’这么可怕,那我们这些人是如何存活到现在的?”讲桌下,有学生举起了提问的手,“是有谁找到了治愈的方法吗?” 乌迪尔教授推了推眼镜:“不,准确说,对于‘兽疫’我们至今也没有治愈的方。法。因为我们活着的人都没与感染过,所以你问得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不过根据光明教廷书籍中的解释,那时候是光明神派出了使者解救了濒临死亡的世人。” “哇,光明神的使者,这听来也太酷了。”希恩听见周围有人在小声称赞。 神的使者。 希恩默默在纸张上写下了这个词组,接着圈了起来。他支起左手,忽然发现自己钉在衣领上的远交装置似乎在发光。 帕克在找他?在这个时候? 希恩想了下,举起了右手,示意乌迪尔教授自己可能要暂时离开教室了。 *** “这些该死的圣维亚爪牙!居然将所有人全都杀死了!”当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时,就连富有战场经验见惯生死的凯森也不由捏紧了拳头。 他原以为圣维亚帝国只会对他们这些反抗者动手,谁想竟然连那些自愿戴上项圈成为劳动奴隶的亚兽人也不肯放过。 “可恶,要是我早一些来这里的话,你们就不用——”凯森的内心满是懊恼与仇恨,无意间他露处了嘴里的尖牙,模样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外面所有的敌人撕毁。 “帕克,有什么事吗?”有人说。 凯森的肩膀忽然停止了颤抖,他抬起了头,头顶的兽耳不可见地动了动。 在这具满是尸体的驿馆里,他听见了一个极轻的说话声。 “怎么会这样?”凯森皱起了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帕克?你还好吗?”然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凯森露出尖爪,谨慎地向声音靠近。他走向躺在地上的少年,缓缓蹲下身体,掰开了那只僵硬发冷的手。 凯森微微眯起兽瞳,打量着那枚橄榄绿色的神奇物件。 “可以听见吗?帕克。” 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听见的声音就是从这个小玩意里发出来的。 “你是谁?帕克是什么?”凯森抿了下发干的嘴唇,紧绷着脸尝试向放在手心里的物件发问,“你怎么从这个东西里发出声音的?” 他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并且那物件上淡淡的光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第 13 章 灰墙之战05 当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时,希恩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切断远交装置的联络。 这是怎么一会儿事?帕克将装置交给了其他人? 不,不可能,他向帕克交代过保密的重要性。 希恩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刚刚听见的几句话,提问者不仅没听过帕克这个名字,并且对自己手上拿着的远交装置也是一无所知。 所以,眼下可以了解到的情报,帕克是非自愿交出,而那个提问者很可能是听到他的声音才在无意中发现了装置。 “那是呼救。”他的头脑很快理清了所有,得到了最后的推论。 由于一些出乎意料的原因,帕克此时可能正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况里。 “死了吗?他的身上可还有着我看中的才能。”希恩低声说着,抬起右手重新触碰衣领上的装置。 他停下脚步,在走廊上站定,身形没入被墙壁切割开的黑色阴影里。 *** 几个披着兜帽行色匆匆的人推开了驿馆的门。 “有四路搜捕小队分别从北面磨坊,小酒馆,和南面的十字路口往这里包围过来了。”华德以强硬的姿态拽着一个和自己长得完全相同的人从驿馆门口走了进来,“他们牵着的那些狗很麻烦,似乎能追踪到我们的位置。” “凯森,我们必须想办法撤离这里。”华德的表情十分严肃。“他们人数很多,情况对我们很不利。” “你放开我!”华纳挣脱了华德的钳制,他的兽瞳发红,充满了浓浓的愤恨,“凯森!我们不可以撤退!那些家伙虐|杀了多少我们同胞!难道就这么算了?!如果就这样狼狈逃走,我们还配叫血字先锋队吗!” “华纳,你冷静一点,看清楚目前战场的形势。” “你让我怎么冷静!那些圣维亚的恶魔不仅是女人,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他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是亚兽人……连活着都不被允许吗?” “你的愤怒能解决什么。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人,圣维亚派出来了多少人。我们还剩下多少的体力,就算是狂化又能持续多少时间?华纳,你要知道他们可是全副武装,有备而来的,战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中间有人被他们抓住……” “那因为害怕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华纳露出獠牙,使劲拽住自己兄弟的衣襟。 “够了!华纳。”凯森低吼着打断了两兄弟的争执,他的眼神扫过锋利地向开了刃的刀斧,“你在干什么?收起你的牙。” 华纳的身体微微抖了抖,最后还是在凯森的威慑下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我们需要你的命令,队长。”一直站在门口警戒的异瞳少女铃兰将目光投向凯森轻声说,“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凯森垂着头,他理解华纳的不甘和仇恨,如果不是身上还背负着其他成员的性命,他翻涌的兽血也更渴望留下来与这些圣维亚残忍的魔鬼同归于尽。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样以命换命的牺牲没有意义,血字先锋队是他好不容易磨好的一把利刃,作为合格的执刀者,他应该找好机会将这把锋芒毕露的利刃插进圣维亚的致命处,而不是在这里随随便便的消耗折损。 凯森缓缓直起了身体。 所以现在,最正确的决定应该是想办法让全队撤退,以减少伤亡为目的,尽可能地躲避圣维亚的搜捕,带领血字先锋队撤回放逐之地。 “铃兰,放出气味弹,集合所有还活着人。”凯森说。 “是。”铃兰率先走出了驿馆,华纳也沉默地一同跟了出去。 “我们从北面突围。”凯森望向华德说。 华德点点头,他知道凯森和他的兄弟不同,一定会做出理智的决定。 虽然有些狼狈耻辱,但是他们只有撤退这一条路了。 “你们是亚兽人的先锋小队。”一个平淡且突兀的声音在空荡荡地屋子里响起。 “什么声音?还有人在这里?”华德也被吓到了,立刻紧绷腰背,保持警戒状态。 “糟了。”凯森猛地低下头,张开手心。他的内心无比震惊,因为队员们的突然出现,他竟然不小心忽视了手里这个能发出声音的神秘挂件。 “你到底是谁?你是怎么听见我们对话的?”凯森质问。 “不能从北面突围。”藏在挂件中的声音依旧没有回答凯森的疑问,而是继续平淡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你究竟是什么?”凯森咬着牙,手掌下意识收紧,想用劲将这个橄榄绿色的挂件捏碎。 “我是能帮助你们的人。” 凯森的动作不由暂停:“帮助?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如果要撤回放逐之地,那北面的利尔腊希山口是唯一的捷径。只要有些对战经验,圣维亚的指挥都会在那里部署军队静静等待,”那声音短暂的停顿,“等待对你们进行最后一波的清剿。” “怎么办,凯森?”听完之后,华德很快意识到了行动的问题,“我们不能往北面走。” “可恶。”凯森的神情阴沉得可怕。 “往西移动,利用平民屋顶上越过两个街区,你们会看见一块巨大的黑色帆布。” “我们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命令?”凯森紧盯着手里的挂件,他的内心在动摇,声音里压抑着极为复杂的情感。 “相信我,我能指明漆黑的前路。你们别无选择。”在坚固封闭的灰墙另一侧,金发青年来到了建筑的最高层,独自站在栏杆边。 凯森不知道他所听见的声音跨越了两个不同“世界”的差距。 他只是觉得那个不知名的声音像诡秘安静的水面,似乎没有波澜一眼就能望见底,实际却无人能真正够看透它是深还是浅。 *** 清晨的迷雾已经完全散去,而它下方的土地已经渗入了血色。临近中午,太阳升到了最高点,阳光毫无偏见地照耀在每一个人身上,无论是躺在恶臭的尸骨中,还是坐在开满鲜花的秋千上。 赫莱尔安静地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玫瑰色的眼眸注视着一只在花叶间吐丝的高脚蜘蛛。奥斯卡公爵站在他身后,仿佛一位忠实的管家。 “灰墙外发生了战争冲突,是亚兽人反叛军先挑起的。”奥斯卡公爵将一只手放在了身边杉树的树皮上,“死亡的人数已经上千了。” “人类总是这样,通过杀来杀去,排除和自己意见不同的人。”赫莱尔两只脚放在草地上,缓慢地晃动秋千椅,“过去千百年,也不会改变。” “虚假的和平破裂,战争的时代即将到来。”奥斯卡公爵望向坐在秋千上的人,“他这次说对了。” 赫莱尔像是没听见,默不作声。 “神主,接下来还是继续听从希恩·米勒的安排吗?”奥斯卡公爵低声请示。 “你认为呢?” “他总体的计划方向是以神主为目标意志,以往的安排实施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奥斯卡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连你也挑不出他的纰漏。”赫莱尔完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神情,“你不觉得他很无趣吗?作为会思考的人类,竟然连自己的欲|望追求都没有,不,应该说,甚至连一丝自己的想法都没有。简直就像一个能完美匹配的零件,你可以将他按在任何地方,他好像都能运作一样。” “您真的认为希恩·米勒没有私欲吗?” “我试探过很多次。”赫莱尔撇了下嘴,“他什么都不关心。” “或许是他伪装得很深。”奥斯卡公爵说,“至少我认为一个人想活着总有自己的目的。” “你是说他在蒙蔽我?”赫莱尔冷冷地笑了笑,“有必要吗?他有什么想要的,兴许说出来,我就随手恩赐他了。” “也许那是您给不了的。”奥斯卡沉默了片刻。 “这世上有神明给不了的恩典吗?”赫莱尔的眼中有些不愉。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奥斯卡公爵说,“可我认为您应当留意他,即使他是人类,并且看上去很弱小。” 赫莱尔没有说话,因为他一直注视着的那只高脚蜘蛛被一只落网的螳螂杀死了。 第 14 章 灰墙之战06 过道里寂静无声,希恩来到建筑楼最高层的瞭望台,头顶是巨大的玻璃穹顶,春日温暖的阳光洒在金色的短发上。他站在敞开的窗户边,眺望向视野所及的最远处。 灰色的墙体附近有黑烟飘起,而在那片空中似乎隐隐还有淡红色的光在闪烁。 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推度没有错。 此时此刻,灰墙之外,圣维亚与亚兽人之间正发生着无比激烈的冲突。 “结束时间为日落之前。”希恩自言自语,“获胜规则…逃脱圣维亚布置的包围圈。两方人数差距悬殊,硬冲出去太过困难。所以说,目前需要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点。” “没有信仰,没有期望。” “因为不公对待而深陷绝望的种族。这个时候,他们内心应该很渴望相信些什么。”希恩低头望向自己的衣领,远交装置正发着等待回应的弱光。 *** “全员注意!全员注意!遇到情况立刻释放信号弹,有部分搜捕目标正往西逃跑,所有队伍开始收拢,准备最后收网!”骑马的传令兵在一座座被焚烧成焦黑色的房屋间穿梭。在听到最新的执行命令后,圣维亚所有的搜捕小队都开始像一个目标慢慢缩短距离,他们像多眼的蜘蛛逐步靠近在蛛网里挣扎的猎物。 “凯森,是那里,黑色的帆布。”华德低声说,“真的要听那个人的话吗?万一是圈套……” “我们现在处在绝对劣势,这么严密的包围被追捕只是时间问题,他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凯森说。 “可是,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先下去看看情况。”凯森从遮掩的屋檐后侧身而下。与一般男性人类相比,他绝对是高大健硕的,然而当他轻巧落地的时候,动作就像灵敏的猫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他谨慎地观察了四周,在确定没有任何的埋伏以后,给华德他们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 “这里是圣维亚奴隶场的后门。”华德望着铁门边两座巨大的狮头石像,在场所有人的面庞都染上了某种阴沉屈辱的神情。 “你让我们到奴隶场做什么?”凯森摸了下自己的左耳,为了方便行动时交流,他将那枚神秘的挂件穿过自己曾经打得耳洞,以此起到固定的效果。 “放心进去吧,当你们发起进攻的时候,这里的看守估计就全部撤离了。”希恩在远交装置的另一头说。 凯森抬头望了眼那阴森可怖的环形建筑,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依照命令走了进去。 “这里也太黑了吧,半点光都没有。”华纳转头提醒身边少女,“铃兰,小心一点,你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清楚,最好拽着我的衣服。” “没关系的,华纳。我可以靠听得。”铃兰轻声拒绝了男人的好意,她的兽耳动了动,一蓝一黄的异瞳转向凯森的位置,“队长,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你们待在原地保持警戒,其他的等我和华德回来。”黑暗中,凯森向其他队员发出命令。 “是。” “切……”对于队长只带着他双胞胎哥哥的行为,华纳心里很是不满,“外面都是敌人,我们却像木头人似的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 “华纳,队长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铃兰说。 “谁知道是什么理由。”华纳的心里隐隐憋着一股气,“我反正是想不到。” “喂,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一条通往地下的坡道。”另一边的成员有了新发现,“好像还有人似乎在哀嚎。” “一定是我们被关押囚|禁的同胞们?”华纳的眼睛亮了亮,“这里不是奴隶场吗!” “对啊,华纳你脑子动得真快,这下面说不定就是我们被困的同胞,他们还在这。” “正好,我们现在就去把他们解救出来吧。”华纳握紧拳头。 “等等,华纳。队长说让我们待在原地。”铃兰微微蹙起眉毛。 “这有什么问题。我们没有人离开这里。” “还是等队长回来——” “铃兰,你是最清楚的。那种被随意当作牲口使唤的感觉。我们有责任将它们从这份屈辱里尽快解救出来。”华纳走了过去,按住少女的肩膀劝说。 是啊,如果那个时候,队长稍微晚来一点,现在她恐怕就没有站在这里握刀战斗的勇气了。 铃兰的身体微微颤了颤,忽然想起了那个将自己当作猫一样饲养的肥胖贵族,那种令人窒息、生不如死的冰冷真实感让她无法再开口去阻止华纳接下来的行动了。 *** 凯森带着华德来到二楼,走廊两边不仅挂着许多幅漂亮的油画,还摆放着不少件价值不凡的艺术工艺品。 “走到尽头的那扇门。”耳边传来简单清晰的指示,“打开,进去。” 凯森望着面前上锁的门,没有半分犹豫,他握住了那用纯铜打造的把手,无声地用力,咣啷一下就连门带锁全都硬扯了出来。凯森将手里变了形的废铜烂铁随意摔在地上,这时他的手已经和普通人类完全不同,骨骼凸起,每根手指特别是指尖看上去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 “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房间敞开的窗户朝着发光的太阳,凯森用力眨了眨眼,重新适应周围环境的光影。 “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恩语气平静。 “礼物?”凯森紧绷着脸,环顾房间里所有的陈列,“我不认为这里会有什么能帮助我们解决困境的东西。” “这个房间里有一面嵌在墙里的镜子,推动它的一边。” “这个镜子有什么?”房屋里确实有一面被纯银浮雕嵌了边的镜子,凯森走过去按照听到的步骤抬手推动,“原来是一道暗门——” “凯森,那后面有什么?”见凯森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华德便主动走了过去。 “我的天,竟然、是枪……而且有这么多的数量……”华德被眼前所见的惊得不轻,“我们可以拿走吗?给队员们装备起来。” “当然,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恩嘴角微微勾起。 “这些枪都是你的?”凯森的神情没有半分放松。 “不,这些枪都是属于奴隶场的,做这种生意拥有自己的火力是很正常的。我只是碰巧知道它们藏在这里而已。”希恩说,“怎么样?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光是拥有这些枪,要从这里逃出去还是很困难。”凯森说。 “我知道。”希恩右手的食指微微弯曲,“这只是第一步,条件还有齐全。” “你这么主动地提供帮助是想从我们手上交换什么?”凯森直接问。 “这是无偿的帮助,我很同情今天在灰墙外发生的事。” “抱歉,我们不可怜,也不需要所谓的同情。”凯森抱着十几根枪|支,走下台阶,“不仅是我们,所有的亚兽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抗争。” “你可能理解错了,我说的同情不是指你们。” “什么?”凯森不解。 “只是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们本来不用死的,不是吗?”希恩说得很随意,听起来像是什么无关轻重的事。但是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根带刺的棒槌猛敲在凯森的后脑上。 “不是的,我们……”凯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 有一个身影极为狼狈地跑过,凯森和华德同时一愣,刚刚踉跄跑走的家伙不是他们的队员,而是一个他们没有从未见过的亚兽人。那个身影极瘦,但迈出的步伐说不出的轻快,像是一把复活了的骷髅,撑着自己快散架的骨架,欢快地奔向充满自由的死亡世界。 凯森从未见过如此乐于赴死的人,很快他就听见了外面响起了枪声,以及那些噬兽犬的狂吠声。 这不是特别的个例。除了刚刚瞧见的那一个,他没有想到后面还有跟着上百名这样飞跑的“骷髅人”。 他们宛如黑暗中生活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进燃烧正烈的火堆。 “等等!等等!外面很危险!你们不要跑出去!快停下啊!”华纳的声音从后面跟着传来,只是他的话语根本无法阻止这些人继续向外不怕死的狂跑。 那些被放出来的亚兽人奴隶根本没有一个肯听他的。 第 15 章 灰墙之战07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这样?”凯森的脸色发黑。 “我们发现地下有被囚禁的同胞,于是就把他们放了出来。”铃兰声音有些发颤,“谁知道场面一下子就失控了。” “将他们拦住。”凯森将收缴的枪支扔在地上,命令队员们站成一排在出口处拦住还想跑的亚兽人。 “快停下,不要再往前了。外面有敌人!”华纳眼睛发红,用力拽住一只枯瘦起皮的手。 “唔……呜……呜呜……”那只手的主人意外年轻,属于一个身材瘦小的亚兽少年,披着乱糟糟的头发,嘴里塞着奴隶场特制的口塞,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脏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华纳帮少年取出球状的口塞,又一次重复:“别出去,外面真的很危险……” “唔求……你我……走……离开……”因为长期没有说话的机会,少年一下子无法流畅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喂!听不懂我说话吗?现在出去,你很有可能马上就会死啊!”华纳用力摁住少年的肩膀,阻止对方想逃跑的行为。 他简直要疯了,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离开……离开……这……”少年的瞳孔紧缩着,他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就好像身后有无数地狱恶鬼正在追赶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啊?”华纳缓缓低下头,彻底怔住了。 少年埋着脑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咬着他手臂上的皮肉,竟然试图以疼痛来挣脱他的钳制。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知道一出去就会有被杀死的风险,还要拼了命地往外逃…… 华纳想不懂,他甚至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被囚禁傻了,怎么连“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道理都不明白? *** 血字先锋队剩下的成员们按照队长的命令,将从地下上来的出口团团围住。凯森捏紧双手,还没想好解决的方法。他不可能放着这么多条性命不管,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显然是十分棘手的。无论怎么处理,进也好,退也好,都会让所有人陷入困境中。 “托尔,松口。”拥挤在出口的奴隶中,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不能这样对待帮助我们的人。” 亚兽少年缓缓松开了口,木然地转过头。 “过来,到姐姐这里来。”说话的似乎是一个年纪不到的亚兽人少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粗糙得骇人,仿佛一把拉断了弦的破旧小提琴。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弟弟,他其实不想伤害你。他只是太害怕了。” “不,没什么。”华纳才发现那位亚兽少年的姐姐竟然是单脚站着的,她左边的腿比正常人少了一截,“是我刚刚吓到他了。” “不,不是的,不是因为你们的缘故。”亚兽少女摇摇头,轻声说,“我们只是太恐惧这没有阳光的监牢了,迫不及待地想抓住机会离开这里……” “我明白你们想离开的心情,可是外面真的很危险。” “即使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也想马上逃走。即使会在路上死掉,也想离开这里……”少女的声音像一滩没有生机的死水,“对于我们来说,这里是地狱,死亡是天堂……” 血字先锋队的人,包括凯森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无法想象这名亚兽少女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灾难,才会说出这样充满绝望的话语。 “凯森,怎么办?”华德走过来问,“我们该怎么带着他们突围?” 凯森紧抿着嘴唇,想要带着这么一大群人逃离圣维亚的包围网根本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其中大部分还是身体虚弱、残缺的…… 他很清楚这根本是不切实际的事。 如果真的这么做,结局只会是彻底的失败。 所有人包括整个血字先锋队都会被消灭。 “我们有多的枪可以给你们。”成员们纷纷让开,凯森走到了出口前,望着那名亚兽少女以及她身后那些很早就失去亮光的眼睛。 “对不起。”凯森低声说。 “请不要道歉自责,是我们受了帮助你们的帮助。”亚兽少女露出了淡淡地笑,“而且你们是希望,我们的,和所有亚兽人的。” 凯森的喉咙滚了滚,少女的话像尖刺插在他的心脏上,其中流淌出来的情绪仿佛具有腐蚀力的酸液。 “什么叫给他们多余的枪?”华纳瞪地眼睛望着凯森,“难道你不准备管他们了吗?” “铃兰,把多余的枪分给他们。” “不准去!”华纳冲了过去,难以接受凯森做出的决定,“我在问你啊!凯森!你要放弃他们吗?!你没听到她说吗……我们是希望啊……” “铃兰,去发枪。” “我说了不准去——!”华纳伸手欲拦。 砰地一声。凯森手腕的青筋绷紧,他从背后拽住华纳的衣领,直接用劲甩出。华纳整个人被恐怖的力量抛起,后背狠狠摔在了地上。 “华纳!”华德被震惊了。 凯森一只脚踏在了华纳的胸膛上,他面色冷酷,以居高临下地强势姿态盯着华纳的眼睛。 “我是队长。不服从,就滚出去。”凯森的语气不容反驳。 华纳整个人被怔住了,他终于安静了,呆愣愣地躺在地上。 “铃兰,将枪发给他们。我去楼上侦查一下外面情况,五分钟之后,准备行动”凯森独自走上楼梯,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 “殿下,搜捕部队已经将亚兽人反叛者们全部围困住了,位置在奴隶场。”灰墙内的碉堡,搜捕军官亲自赶回来向弗恩皇子报告战况,“我们现在是拥有各方面压倒性的实力。” “奴隶场?正是一块适合埋葬他们的地方。”弗恩冷笑了一声,“该轮到我们主动进攻了!无论生死,绝对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皇子殿下。”搜捕军官摸着军官制服上的勋章恭敬行礼,随后转身离开碉堡。在一块圆形的视野中,他骑在马背上化作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很快穿过了高高的灰墙,向黑市奴隶场的位置疾驰。 “军官亲自充当斥候的角色吗?”显眼独特的军官制服暴露了对方的身份,希恩抬起头,离开面前冰冷的观测仪器,“看来后方的这位指挥足够尊贵。” “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之前说的还未完成的条件是什么?”远交装置发亮,凯森的声音传了出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现在条件凑齐了,你做的很好。”希恩淡淡说。 “什么?” “就像你正在打算的那样,让那些奴隶先出去吸引火力,你带着剩下人从另一面突围。” 远交装置的令一边凯森忽然沉默了一会儿。 “你让我们来奴隶场不仅是因为那些枪|支,还因为……”凯森咬紧牙关,“你早就知道地下还关着这样一群人。” “是的。”希恩没有否认。 “你把生命当作什么了……” “春天是奴隶场生意最好的时候,因为要准备农耕播种,很多地方都会来这里大量地采买亚兽人奴隶。”希恩低声说,“你们刚刚放出来的都是残次品。” 凯森瞳孔骤缩,喉咙在发疼,像是卡着刀片。 “没有贵族会花钱购买他们,他们比起一般的奴隶还要悲惨,因为他们甚至失去了作为商品离开地狱的可能。活着对于他们来说比死亡还要——” “够了!别说了!”凯森用手背遮住眼睛,不想再听了。脑海里的画面在浮现,刚刚他在侦查敌情的时候,他在附近看到很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尸体。 全都是因为他的一个决定。 而更令他绝望的是这里过一会儿还会增加更多的尸体。 “这就是你的策略吗?以这么多条生命为代价。”凯森内心发寒,他甚至感觉自己是在和真正的恶魔对话。 “这就是战争。如果连面对牺牲的觉悟都没有,你们就不该主动挑起。”希恩的声音依旧平静。 凯森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指责谁的立场了。 今天有多少人因为他们这次发动的进攻而失去了生命,他根本数都数不过来。 可是,即使是这样…… “我会带着血字先锋队人先出去吸引火力。”凯森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因为想赎罪吗?”希恩的手指轻轻敲着石面,这名叫凯森的亚兽人队长性格和他猜测得一样麻烦。 “血字先锋队本就是为了这些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亚兽人才存在的。”凯森的声音无比坚定,“如果按你说的那样做,我们和那些压迫、轻贱他们的人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血字先锋队就算保留下来,也失去意义了。” “这是你的选择,确定吗?” “当然,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凯森十分肯定,他已经考虑清楚了,即使是最后将他自己和血字先锋队全都赌上。 “既然你有这样觉悟,我可以给你指一条不同结局的路。”面对着看不见的巨大棋盘,希恩的头脑中忽然有了一步疯狂的走法,“如果成功了的话,那些奴隶还有你的队伍都有很大概率活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凯森沉声追问。 “这次的代价可能是你自己。” 第 16 章 灰墙之战08 弗恩·萨尔菲德站在沙盘前发呆,他在等待前方战场传来的结果。女王陛下现在恐怕已经知道他没有被关入灰塔的消息了,他有些不安,虽然这些年很多人都簇拥着他,说女王陛下缺乏男人特有的勇武果断,只有他才能成为“荣耀圣维亚”实至名归受人拥戴的统治者,但是没有人知晓,在身为女王的母亲面前他的表现十分怯弱,总担心又办错了什么事,得来一顿严肃不满的训斥。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母亲最引以为傲的那个孩子。 “皇宫有派人来过吗?”弗恩皇子走出碉堡。 “没有,殿下,没有任何来过。”守在外面的士兵回答得铿将有力。 “他们还没有将奴隶场的局势完全控制住吗?”弗恩的心情焦躁,走回碉堡里,绕着沙盘踱步。 “很抱歉,殿下,前面还没有消息传来回来。”守城军官谨慎措辞,“那些亚兽人估计正在负隅顽抗。” “他们有多少人?既然能够悄无声息来到灰墙底下袭击,那说明他们的人数少得可怜。”弗恩望着沙盘上模拟出来的包围图,“为了这些烦人的跳蚤,我们召集了魔法师,还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 “是亚兽人太狡猾了,而且他们的行动力以及持久力都远超过我们。” “这都是借口。就算最后胜利了,也不值得被褒奖。”弗恩低垂下头,他忽然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的小骚乱,那时或许就应该听卡列的。 他现在做得这些,怕是依旧无法挽回自己在母亲心中的评价。 怎么办?他真的会一辈子被遗忘在灰塔里吗? 恍惚之中,弗恩忽然想起在私铸金币事发前,有一名名老贵族曾经向他演示过的逼宫方案。 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这个刹时,雷鸣轰响震耳,枝丫般的雷电从窗外闪过,弗恩视野里猛得一片亮白。没有任何的征兆,春天的第一场雨就这样到来了。 “真是糟糕的预感。”弗恩的脸色有些泛白,他绝对不是个有足够魄力的人。 有的事仅仅想想,就足以让他全身战栗了。 *** 灰墙外,奴隶场。 “队长说在他发出进攻信号前,所有人必须守卫住这幢建筑,抵御搜捕队接下来的进攻。”华德脸色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同伴们。 “抵御进攻?我们不是要撤退吗?”有人发问。 “凯森临走之前是这样命令的。”华德说。 “队……他去哪里了?这个时候。”华纳忽然抬起了头。 “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华德摇摇头,“接下来,由我部署接下来的作战安排。铃兰,你先将其他的人待去相对安全的楼上房间……” 华纳独自一人坐在墙边的角落里,直到现在,他的背部还在隐隐作痛。 那个自私的家伙现在离开不会是抛弃他们,自己逃跑了吧。出于心里那口对男人还未消散的怨气,他刚刚差点就将这样过分的话脱口而出了。 结果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口。 华纳想,还好自己没说,如果说了,不仅铃兰再也不会愿意理他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他自己也都不会相信的。 “华纳。”他的哥哥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要做什么?”华纳站了起来,“队长。” “谁都取代不了,凯森。我只是暂任队长之职。”华德说,“二楼北面的那个窗口由你负责。” “明白。”华纳握着枪,向楼梯走去。 “华纳,”华德叫住了自己的弟弟,“不要怪凯森,他是队长,比起我们,他要顾虑更多的事情。” “我没怪他,我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华纳的脑袋缓缓耷拉下来,“如果连他都没有找到两全的方法,那我还能怎么办?这个感觉实在太糟了。” “我觉得你可以再信任他一点。就像现在,我们还没有抛弃任何人。”华德走上去,拍了拍华纳的肩膀,“他是队长,也是凯森,他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他和你说了吧,会回来的。”华纳压低声音问。 “当然,我相信他会回来的。”华德垂下眼帘,说着自己也不知道真假的话。 *** “下雨了。”希恩抬起头,雨水汇聚成流,从透明穹顶上流淌而下。 一场战役的胜负会受各种因素左右。下雨的天气会减弱肉眼的能见度,会掩盖住一些气味,也会同时增加双方的行动难度。 同样的,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希恩也已经没有无法使用学院的观测器,继续观察灰墙附近的现状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暴风骤雨为被困在奴隶场的亚兽人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但对于凯森来说,他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将会变得极其困难。 “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凯森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放心把他们留在那吗?这里面会发生许多变故,也有可能他们甚至无法支撑到你完成一切。”希恩再次提醒。 “不要小看他们。”凯森说,“即使没有我,血字先锋队也可以独当一面。” “希望如此。”希恩声音微顿,话锋一转,“说回任务,你对灰墙有多少了解?” “我对那里的地况很熟悉。”凯森原本就生在帝都,平日中他也经常出入观察,对于那面高高的灰色墙体再熟悉不过了。 “战时状态下的灰墙,大概设有八层防线。一百多座瞭望台,大约四十码高的灰色光滑墙体以及部分附着的铁刺障碍,钢制拒马,十码的铁丝网,壕沟,守城的士兵,能留下脚印的空地,还有四个位置隐匿的碉堡。”希恩按照自己头脑里的记忆画面进行叙述。 “我知道,我会在雨停前突破过去。”凯森说。 “时间很紧张,如果你能在水里闭气超过十分钟,可以从潜入格兰德河从墙的下面过去。”希恩说,“这样就能一下越过四道防线。” “十分钟没有问题,至少不用徒手攀四十码高的铁刺墙了。”凯森不由呼出一口气,仿佛在自我安慰。 “他们的碉堡是悬空的,距离地面三十码。进入的通道都在墙体内部,会有大量的士兵把守。”希恩停顿,“唯一的方法……” “明白,徒手攀上去。”凯森戴上兜帽,反握匕首走进雨中,“你来说,我去做。” “很意外,你会这么相信我。”希恩低声说。 “我也很意外。虽然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但现在我已经把命交到你手里了。” 第 17 章 灰墙之战09 古老历史典籍中说,亚兽人是出现返祖体态特征的人类,保留了兽类的特征,如尖锐的爪牙、浓密的皮毛、尖尖的耳朵等。同时又具有人形,能直立行走,拥有和人类相通思考能力。他们的各种兽态特征基本在出生时就会显露,但其中也存在一些特例。 这些特例在分化之前,根本无法看出具有亚兽人的血统,外貌就像普通的人类一样。 而等待少年期分化之后,他们会拥有比绝大多数亚兽人还要强大的恐怖体质。 凯森像矫健的豹子攀在高高的杉树枝上,靠着腿部瞬间爆发的力量向前跳跃,然后轻巧地落在低一些的平房上。 “开始吧。”凯森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透过雨幕,远望着那面坚固绵延的灰色墙体。 噬兽犬偏过头,动了下鼻子,停下狂吠。 “这狗怎么突然乱叫起来了?”搜捕官拍了拍狗头,“附近明明没有别人。” “大概是周围亚兽人尸体的味道吧。”另一名辅助搜捕的人员说。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有人从他们的头顶路过。 凯森在石板顶上飞奔,如轻飘飘的鬼影穿梭过磨坊、酒馆以及店铺的废墟残骸。他踏过地上遍布的尸体,溅出染血的水花。附近的噬兽犬其实嗅到了凯森的气味,但是当它们开始鸣吠时,凯森的身影已经离开些搜捕官的视野范围内了。 “他们身上都有信号弹。尽量避免缠斗,保持体力。”希恩说。 “我知道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凯森比看上去要理智得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不会轻易地被自己的个人情绪左右。这也正是他能成为血字先锋队队长,受到队员们拥戴尊敬的原因。 “快到大路了,拐进南面树林。”希恩估算着时间,他已经在脑中为凯森规划处最佳的路线。 “明白。”凯森立刻改变方向,没有去询问进树林的原因,即使肉眼上看,从正前方的街道直接穿过去会更快地接近目的地。 大概是因为亚兽人与生俱来的好战热血。几乎没有人知道,比起成为执刀者,凯森更适合成为最锋利的刀剑。 他是天赋异禀的战士,并且有着极强的执行力。 “借助树木隐匿行踪,快进入瞭望台的范围了。虽然搜捕官和那些狗都已经聚集到奴隶场了,但这里应该会有清理战场的巡逻军。”希恩话音刚落,凯森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陡然停下,躲藏在了树后。 “小杰克又跑哪偷懒去了?这些该死的亚兽人,都是因为他们才会死那么多的人!”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增加我们的工作。” “什么低等公民,连人都算不上,就是一群发疯的野兽,帝国什么时候才能将他们全部消灭干净!” “光明神啊!请您早点惩治这些恶鬼吧!让这个世界恢复和平美好。” 有三个人交谈着走出来,穿着守城卫兵的制服,正在搜寻附近还有没有还活着的人。凯森倚靠在树后,仰起头默默听着那些恶毒的咒骂。 “早点惩治这些恶鬼吧!”这句听着十分熟悉,他与身边的亚兽人也说过类似的诅咒。 所以,人类与亚兽人之间到底哪一方才是恶鬼呢? 有时候,凯森自己都无法分清了。他想这可能本来就是两群恶鬼之间不死不休的战斗,因为那些真正善良无辜的生命都已经在一场场战役里沦为无声的牺牲品了。 当然,他自己也是一只恶鬼,而存在的理由是为了抹杀另一阵营的恶鬼。 “时间太长,不能再停留了。”耳旁传来男人的提醒。 凯森脸色沉下,从腰间掏出匕首握紧,面前的这几个巡逻军迟迟没有离开,而他正在和时间赛跑。 无法继续等待了。怜悯不适用于敌人,从走投无路加入血字先锋队起,从亲手夺去第一条生命起,他已经做好化身恶鬼征服战场的觉悟了。 *** “看来过程没有计划得那么顺利。”希恩低头望了眼怀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半小时。 时间很紧,关于是否能完成这个任务,他对这位叫凯森的亚兽人没有百分百的信心。 “身体也比想象的要累。”希恩微微阖上眼睛,这是人生他第一次指挥许多人共同行动,虽然今天这种规模还称不上什么战役,但也算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实战练习了。 指挥不是见简单的事,特别还是在对己方实力不熟悉的情况下。在如此短暂的接触时间里,他立刻能够搜集到的信息太局限,感觉像是在下盲棋一样。 灰墙外的这盘残局很难收尾,可关于玩棋这件事上,希恩不喜欢平局,更不会认负。 所以他只能基于对方的自我判断,将计划赌在一个不太大的可能上。 “用性命赌赌看吧。自己是哪一种棋子?”希恩低声说,“未过底线的【士军】,或是攻无不克的【皇后】?” **** 匕首冰冷的锋芒一下切割开密密麻麻的雨水,紧跟着是划破空气的残响。一道看不见的伤痕留在了后颈的皮肉上,有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肮脏的泥泞中。匕首上在沾染上血迹的刹那,流淌的雨水就已将锋刃冲洗干净,折射出银色的金属光泽。凯森的动作没有停顿,兽瞳扫向下一个击杀目标。他将刀具反握,右臂前伸向左横割,血花从敌人喉咙迸发而出。 他不再去思考立场上所谓的对错,出手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的犹豫。 正义,亦或邪恶,与他无关。这是等一切结束后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评判的事。 “啊……啊……”唯一还战立着的巡逻军懵住了,张着嘴只能发出模糊断开的音节。 一系列的变故都发生得太快了,他才回过神来身边的老伙计们就变成了沉默的尸体摔在他的脚边。 “恶鬼……恶鬼!”他身上一阵恶寒,惊恐的瞳孔显然已经预见了死亡的临近。 凯森将匕首收回腰间,斩杀三人后,他的呼吸不稳,有些加速。 “解决了。”凯森说。 “几个人?”希恩问。 “三个。”凯森俯视脚边的尸体。 “三个?不是四个吗?”希恩皱起眉头,他记得圣维亚的作战分组一般是以四人为单位。 “这里只有三个——”凯森抬起头,准备再次检查树林的四周。 “砰”的一声巨响,凯森猛地转头,在距离他三十码距离的树后,藏着一个棕色头发脸上长着雀斑青年,对方颤抖着举着信号枪,瞪大眼珠与他面对面相望。 红色的浓烟穿过雨幕飘在空中。 凯森怔住,他忽然回想起那三个人之前的对话,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为致命的失误。 巡逻军一组确实是四个人,他遗漏了那些人口中偷懒的“小杰克”。 “该死。”雀斑青年掉头逃跑,凯森咬着牙想追上去。 “回撤吧,附近的巡逻军要集中过来了。”希恩瞧见灰墙外飘起的红色烟雾,敲击石面的指尖停下,“任务失败。” “不行!”凯森冷静的神情近乎崩裂。 “这个放出的信号不仅仅巡逻军看得见,灰墙里也看的见。”希恩说,“他们已经意识到有敌人靠近,一定会十分警戒。” “他们反应,不可能这么快。” “那你,可以比他们更快吗?”希恩将问题的关键指了出来,“最理想的状况,到达目标点至少花费二十五分钟左右。” “十五分钟,我只要十五分钟。” “你确定吗?”希恩的眼神微转,以他对一般亚兽人的认知,这个时间是不切实际的。 “等着吧,我会杀给你看!”凯森深吸了一口气,他重新抬起头,兽瞳充血,仿佛变了一个人。 身体里兽血滚烫叫嚣! **** “尊敬亲爱的母亲,我为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而忏悔,权利与金钱让我迷失了自己,事实证明,我是彻底的失败,辜负了您所有的期望……我承认亨利舅舅对我的所有指控,因为害怕没有足够的金钱好处身边的支持者会离我而去,我接受了对方的提议,与玛丽夫人合作伪造了大量的金币……这无疑是愚蠢透顶的做法,但我无能为力。因为除了大量的金钱和第一继承人的身份,我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长处,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驾驭那些比我聪明太多的老家伙……” 弗恩望着自己写到一半的信纸,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文学算是他比较自信的领域,平常闲暇时也爱随手写点诗。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文字里竟然透着如此强烈的自卑情绪。 “我想您现在应该对我很失望,痛恨最先生出的事我这个无能的儿子。……兄弟姐妹之中,您在我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最多的,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欧尼斯在门外哭闹,而您却选择关上门继续询问我古魔语的学习进度。我对您的关注与偏爱受宠若惊,并深感自己的与众不同……在十岁之前,我甚至以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肩负某样重大的使命,但是随着我的弟弟玛尔斯·萨尔菲德逐渐长大,我不得不慢慢接受自己是平庸的、普通的真相,同样去阅读一本新书,我才粗浅地理解一遍,他就已经可以在您的面前流利地背诵了……这不公平,我嫉妒玛尔斯的才华横溢……” 他的视野有一点模糊,有些情绪深埋不表露,并不等于自我和解。而是,在不知不觉间融入进了自己的行为态度里。 此时此刻,弗恩也依旧痛恨着自己的弟弟。 “那是什么声音?”他停下笔,抬起了头望向窗外。 “殿下,似乎有亚兽人叛军流窜到我们附近区域了。”有军官敲门进来,汇报前方的战况。 “真是废物!赶紧处理掉!”弗恩背过身去,稳住自己被情绪影响的声音。 “巡逻军已经在进行围堵了……”那名军官面露迟疑,顿了顿,“殿下,现在战局已经稳定了,您要不要先去其他地方……” “你让我现在去其他地方?”弗恩猛地转过身。 “是、是的,以防万一,我们希望您能到更安全的地方避难。”军官说。 “避难…”弗恩说,“附近到底出现了几个亚兽人?” “那名存活的士兵说是一个。” “一个?只是一个亚兽人。就把你们吓成这幅模样?”弗恩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军官的脸,“是你们太无能了,还是你们认为,我太无能了?” “不是,您认为的那样,我们只是担心——” “立刻!滚!”弗恩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眼的时候,像是用劲全力吐了口痰。 *** 弗恩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敞开心扉完成这封忏悔信了。 “我愿意接受所有的惩罚。”他心里有不甘与怨气,最后只用了这样一句谎话来作为潦草的结尾。 人与人之间就是不公平的。就像玛尔斯与他之间的天分差别,他与亚兽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一样。 玛尔斯花一分的努力能抵过他十分的努力。 亚兽人成百上千的性命也换不了他一人的性命。 在命运的颠沛中,弱小又低贱的人就应该早些认清自己,不要做可笑又无谓的挣扎。 弗恩走到窗边阖上眼倾听着墙内的雨声,他认为灰墙是圣维亚最伟大最杰出的遗迹,它存在的意义远胜于世间的其他真理。 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被区分过的,被一道道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灰墙”禁锢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灰墙”禁止跨越,墙外的人永远无法成为墙内的人。 雨声似乎变小了。他缓缓睁开眼,整个人变得木僵…… 一张沾满雨水的狰狞面孔贴在窗户上! 亚兽人?开什么玩笑?他现在可是在灰墙内的碉堡里!对方是怎么跨过重重致命的关卡无声无息地立在他窗边的!风雨交加中,窗外的人全身湿透,狼狈得像一只败家犬,然而他那双通红的兽瞳里像是印着暴怒的电闪雷鸣! 弗恩被吓到了,他往了退了两步,才想起念咒语释放自己的雷系魔法攻击对方。 但是窗户的玻璃在一瞬间被击碎,化作无数透明利刃正面袭来。他的雷电魔法击中了这只放了疯的野兽,但是没能阻止对方的逼近。 嗜血的野兽感受不到疼痛。弗恩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高举起焦黑的手臂,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里,然后硬生生地旋转了半圈。 雨还没有停止,在太阳快要逼近地平线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嚎声盖过一切杂音从灰墙里响起,让所有的圣维亚士兵心脏为之一颤。 第 18 章 灰墙之战10 转动的车轮碾过砾石铺成的路面,砂棕褐色的鸟群被马车惊起,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 “希恩,你不要太担心,卡丽是专业的医师,她绝对会将帕克救回来的。”尼克教授低声安慰,望着坐在对面的金发青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没事,教授。我只是无法想象帕克竟然遇到了这样可怕的事。”希恩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语气难掩沉重的悲痛,“他是无辜可怜的。” 两天前,圣维亚灰墙受到了亚兽人叛军的猛烈进攻。随后在灰墙之外的贫民区里,两方进行了激烈的厮杀,不计其数的人惨死在火|枪与利刃下。这场突入起来的战斗持续了十个小时,最后的结果是圣维亚军方以绝对的优势取胜。 这些是今天早上希恩从《每周纪闻》上读到的最新消息。 公报是是普通公民获取政治要事的唯一途径,上面所有出现的文字内容不一定是准确真实的,但一定都是与皇室或者军方统一过口径的。 所以大部分的圣维亚公民只知道他们英勇的士兵们击败了野蛮的亚兽人叛军,不知道那天灰墙外有多少低等公民被铺天盖地的火系魔法焚烧得尸骨无存,更不知道他们的第一皇子弗恩·萨尔菲德已经永眠于世了。 马车停在了一座造型典雅的三角顶建筑前,卡丽医师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卡丽,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尼克拄着拐杖走下马车。 “性命保住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卡丽微笑说。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尼克与希恩对视一眼,接着走到卡丽身边行了一个贴面礼,“你真是太厉害了,卡丽。我为你感到骄傲。” “您好,卡丽太太。十分感谢您治好了帕克。”希恩向这位优雅端庄的的老妇人恭敬行礼。 “你们是尼克的学生,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不用太客气,都进来吧。”卡丽将两人带进了房子里,“不过那个叫帕克的孩子真的十分危险,燧石击穿了他右侧的肩胛骨,身体也失血严重。昨天晚上送来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快停止,如果再慢一些,我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还好希恩及时提醒我帕克请假回乡的事,我还以为事情不会这么巧。”尼克叹了口气,“没想到……哎,幸好当时拜托了巡逻军里的老朋友,听说找到的时候躺在一堆尸体里。” “不幸中总是藏着一线希望。”卡丽听了也不由感慨,“神明最后还是庇佑了他。” 砰的一声,关着门的房间里传出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响声。 “怎么回事?”卡丽听到声音立刻推开门,神情萎靡的少年半卧在床上,右手像抖筛子一样颤动不停。 “你已经醒了?我可怜的孩子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卡丽俯下身子,轻声询问。 “我的手……”帕克的声音沙哑。 “我瞧瞧,你的手怎么了?”卡丽坐在床边,轻轻触碰帕克的手臂。 希恩站在门口,弯腰捡起滚落到地上的圆筒陶杯。 “我……无法控制它……”帕克紧盯着自己的手,声音也跟着颤抖。 “情绪不要激动。”卡丽按压着帕克纤细的手臂,“手臂震颤是因为你的肩胛骨受了很严重的伤,虽然现在外表看已经治愈好了,但内部还是存在受损。来,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帕克无法让自己放轻松,可是那些画面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个握着枪的巡逻军官,血泊里躺着的尸体,皮肉被射穿的疼痛…… 还有,他养父望过来的那张脸…… “呕……”帕克眼眶发红,用另一只手紧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从他的胸口翻涌而起。 帕克阖上了眼睛,额头开始出汗,想要呕吐的欲望一波又一波的上涌,然而他已经快两天没进食了,胃里什么也没有,嘴里半天只吐出了苦味的汁液。 “没事了,帕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有人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温和有力,“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帕克的眼泪忍不住流下。他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害怕不安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我们先出来吧,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单独待一会儿。”尼克教授对卡丽医师说。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很害怕……”帕克哽咽起来,“真的太可怕了……” 希恩只是拍着帕克的后背,静静听着对方发泄自己的情绪。 “我和那个搜捕官说……自己是学生,他却非说我是亚兽人伪装的……” 帕克情绪不太稳定,中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自己的身体精疲力竭了,希恩才帮着他平躺回床榻上。 “抱歉,希恩。”帕克望着青年的衣领,“我好像把远交装置弄丢了。” “这些都不重要,帕克。好好休息。” “嗯。”帕克乖乖的应了一声。他虚弱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很快就阖上沉重的眼皮。 “帕克的情绪好些了吗?”希恩轻轻阖上门,尼克教授询问。 “他和我说了一些话后就睡着了。” “他有和你说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尼克教授问。 “不,没有。” “这样吗?刚刚卡丽和我说,帕克肩上的那个洞是□□留下的,如果让我知道是军方里的混蛋干的……”尼克教授脸上发火,脾气开始往上冒。 “教授,这件事还没有定论,您先不要生气。”见尼克教授摆出一副要冲出去砸了军部的模样,希恩立刻将眼神转向卡丽医师。 “是啊,尼克。也许是亚兽人捡了枪也说不定。”卡丽也清楚尼克教授护短冲动的性子,“你也上岁数了,动气不是好事。而且那个孩子正在休息,你这样大声万一吓着他就不好了……” 见卡丽医师将尼克教授安抚住,希恩微微行礼,坐上马车赶回学校。 **** “希恩,帕克的身体怎么样?”回到猎鹰会的列馆,艾瑞克斯和其他几个见过帕克的成员就聚集过来询问情况。 “醒过来,就是手上可能会留有一些后遗症。”希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真是万幸……能从那些暴烈的亚兽人手里保住自己的性命。”菲奥娜的脸色微微有点泛白。 “听说他们经常会不间断地发狂。”有人点头应和,“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亚兽人真是太可怕了……” “伤害他的不是亚兽人。”希恩说完,所有人都望向他,气氛陷入了死寂。 “我想他也有可能是被误伤的。”希恩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希恩,你想多了,这件事一定是亚兽人干的。”菲奥娜的神色缓和了些。 “也许是我想多了。”希恩没有选择继续解释真相,他刚刚只是简单试探了下身边人的态度。果然在大众舆论的的刻意引导下,圣维亚大部分的人都对亚兽人这个种族抱有十分强烈的抵触情绪。 “我也认为是他们做的。”一直表现十分安静的艾瑞克斯忽然开口,“他们手段太过激进,不会分辨对错,夺去无辜者的生命连理由都不需要。” 希恩微微抬起眼眸,艾瑞克斯的表态让他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像艾瑞克斯这种以“正义公平”衡量自身的人,对亚兽人的态度应该是比较友善平和的。更何况他还清晰地记得,对方第一次去奴隶场就主动开口维护过一个亚兽人奴隶。 他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改变了艾瑞克斯的想法。 “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艾瑞克斯脸色雨点阴沉,提前离开了列馆的休息室。 “他一定是想起他哥哥的事了。”菲奥娜轻声说,“当年希恩子爵就是因为亚兽人叛乱去世的。” 菲奥娜的话让希恩有一瞬晃神。 **** “希恩·米勒。”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希恩偏过头,进来的人不是折回来的艾瑞克斯,而是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兰伯特会长。 休息室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你出来一下。”兰伯特没有管其他人,目不斜视地望向希恩。 “会长,出什么事了吗?”希恩走进光线较暗的走廊。 “很严重的事,应该说关系到整个帝国未来的命运。”兰伯特绷紧的面孔半掩在阴影里,“因为殿下很信任你,而且你的头脑确实还算聪明。所以以防万一,我还是决定带你一起去皇宫。” 希恩紧跟在兰伯特身上,他隐隐猜测这两天一直被帝国皇室掩藏得死死的那件大事,应该要到开始发酵的时候。 第 19 章 皇女降临01 圣维亚,帝国大殿。 在细细的雨丝中,黑色的大伞缓缓走上那一零八级用顶级石料切割成的殿前台阶,穿过内壁雕刻精美的长廊,在恢弘庄严的黄金大门前停下。 这是整个圣维亚帝国最宏伟壮观的建筑,也是群臣觐见女王的唯一场所。黄金大门边立着两尊形态不一的女神雕像,一位神态温和手持花纹圆盾,一位面无表情手握锋利长矛。 仆人收起了黑色的长柄伞,银发青年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着装,再确认没有任何纰漏后,像看守在门外的骑士微微颔首。 “圣维亚帝国第二皇子,玛尔斯·萨尔菲德到。” 两位骑士推开了沉重的金色大门。 “女王陛下。”玛尔斯单膝跪地,手放在心脏处低头行礼,随后起身望向大殿正中央的议事长桌。 除了他以外,围绕长桌的位置已经坐得差不多了。他的母亲卡瑞娜女王坐于首位,【第一骑士】伍德·西斯利于女王身侧,右手起第一位是【北方领主】奥斯卡·弗雷德里克公爵,第二位是帝国的【内政大臣】詹金·皮特,第三位是【财务大臣】英斯特·麦克,而最后两位分别是【国防大臣】吉尔伯特·比尔和【外交大臣】基茨·塔伯。 毫无疑问,出现在这座大殿里的人都把控着帝国政务上的各个关键,他们位高权重且手握改变圣维亚未来的可能。 伍德骑士亲自走来为皇子殿下拉开座椅。 “谢谢。”玛尔斯说,他坐在了左手第一的位置上。 这是仅次于主位的尊贵席位,同时也是曾经帝国第一继承人弗恩·萨尔菲德的专属位置。 “现在开始吗?陛下。”玛尔斯偏头问,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开始主持今日的会议。 “还有人没来。”卡瑞娜女王的声音没有起伏。 玛尔斯愣了愣,原以为自己应该是参会者中最后一个到场的。他的眼神扫了扫,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边还放了一张银色的软皮垫背椅。 这个位置是为谁准备的? “圣维亚帝国第一皇女,提西丰·萨尔菲德到。”金色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真正的最后一位参会者到场了。 那是一个银色头发的女人,罩着黑色的裘皮坎肩,穿着不同于其他宫廷贵妇的细长裙子,高高的腰身衬托出她拥有凹凸曲线的美妙身材,踩着金色高跟鞋的笔直长腿在长纱裙摆下若隐若现。不像身材着装给人留下的性感印象,女人的神情冰冷严肃,面容精致却带了份男人才有的迫人气势。她步伐坚定干净,一点也不像踩着细高的鞋跟行走,倒像是列队出行等待检阅的战士。 “你回来了。”卡瑞娜女王的眉间微微缓和。 “是的,我回来了,女王陛下。”提西丰没有跪地行贵族礼,而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坐吧。” “好久不见,提西丰皇姐。”玛尔斯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礼貌寒暄。 “好久不见,玛尔斯。”提西丰的回答不算热情。 “人都到齐了,那么今日的会议正式开始。”伍德骑士站在了长桌的最尽头。 “前两天灰墙附近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亚兽人骚乱,那天正好又是第一皇子弗恩·萨尔菲德前往灰塔的日子,接着就有一些不好的传闻开始在整个宫廷里秘密蔓延。”卡瑞娜的目光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今天我将在座的各位匆忙召集到此处,首先要宣布一个噩耗。” “我的长子,圣维亚帝国的第一皇子弗恩·萨尔菲德在前两日的灰墙之战中英勇牺牲了。”卡瑞娜女王说。 面对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在座的所有人都缄默了。第一继承人的辞世不是与女王一人有关的小事,而是关乎整个圣维亚命运的国事。尽管这两天他们都对这个消息有所了解,但亲耳从女王嘴中听到这个确定的事实,他们还是需要接受琢磨的时间。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噩耗,”外交大臣基茨张了张嘴,以手捂住了脸,“弗恩殿下竟然……” “不必太过伤感,基茨。现在不是悼念皇子殿下的时间。”卡瑞娜女王无情地打断。 基茨咽了咽喉咙,将手放了下来,缓解情绪轻咳几声。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我也一样,无论是作为女王,还是作为母亲。” 玛尔斯的肩膀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但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去悲痛,因为有一个更大的选择正在眼前。”卡瑞娜女王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公开,还是隐瞒,圣维亚皇室应当如何处理这个消息,我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玛尔斯,从你开始。” *** 在圣维亚皇宫的另一建筑里,兰伯特带着希恩走进了无人的房间。 “你是说,弗恩殿下去世了?”希恩瞳孔收缩,整个似是怔住了。 “声音小一些,皇宫的墙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厚。”兰伯特皱着眉压低声音,“这是秘密消息,虽然军部里早已经传开了,弗恩皇子在灰墙被一名亚兽人刺杀了。” “这是真的吗?” “不确定,但是十有八九。”兰伯特快速说,“灰墙之战那天正好是弗恩殿下被送进灰塔的日子,我也跟着去了,结果在船快到岸的时候,卡列那家伙竟然带了十几个人将船劫下了,弗恩皇子一定没有进入灰塔。” “可是,他不应该逃走吗?怎么会折返去了灰墙?” “我不知道。”兰伯特摇摇头,“我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当时我跳进河里了。等我游回岸上的时候,灰墙外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不清楚两件事有没有关系。但是玛尔斯殿下在临走前和我说,这个消息是真的。” “玛尔斯殿下去哪了?”希恩问。 “在帝国大殿,女王召见了所有身负要务的官员。” “看来消息是真的。”希恩轻声说,“女王陛下应该是想和他们商议怎样向民众公布这个噩耗。” “怎样公布噩耗?也许吧,你先待在这间房里,不要随便走动,等我和殿下回来。”兰伯特有些不解,但他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因为他还要提前赶到大殿门口,在那静候玛尔斯殿下会议结束。 啪的一声,房间的门匆忙开阖。 “也就是说,他们此时正在商议,从今以后,圣维亚要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墙外的亚兽人,是维和,还是开战。”希恩说完转过身,房间的软皮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影。 “表演得挺不错,那个诧异的语气。”赫莱尔静静捧着骨瓷杯,他出现的突然,却毫不突兀,仿佛一直坐在这,他才是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 “那不是表演,我确实很震惊。”希恩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我也没有想到在碉堡里指挥的会是弗恩殿下。” “如果不知道目标是谁,你会安排这样的冒险计划?” “我只知道那是一位对帝国很重要的人,并且整件事是笔划算的买卖。”希恩轻叹了口气,“赫莱尔,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全知全能。” “你不怕吗?如果那天待在碉堡里的是另一位皇子,这不是没有可能的。”赫莱尔玫瑰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像是想看透面前男人的心思。 “如果是玛尔斯殿下的话,圣维亚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希恩思考了片刻说,“这有利于我们最终的目标。” “很好的回答!”赫莱尔咬了下牙,他没能从青年身上看出任何的破绽。 “看来你真的对我十分不放心。”希恩微倚在扶手边撑着头,有些玩味地看着对方波动的情绪,“恶魔都这么多疑吗?” “没办法,我知道你绝对不是一个会安分守己的仆从。”赫莱尔也不甘示弱,微昂着下巴“就像你的‘主人’恐怕永远都想不到谁是杀害他皇兄的幕后黑手。” “弗恩·萨尔菲德本就是加冕之路上的阻碍,他不死,他身后隐藏的势力是不会放弃的。如果想要加冕为王,这一切都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希恩低声说,“我只是为他提前解决掉而已。” “你可真是一个好仆从。”赫莱尔冷哼一声。 “当然,我每月都会从玛尔斯殿下手里领到薪水。”希恩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赫莱尔的嘴角抽了抽,这个人类的真面目永远能轻易突破他心里原本的底线。 “你下面的计划是什么?圣维亚局势很快就会有巨大的变动。”赫莱尔将骨瓷杯放下,回归正题,“人类要和亚兽人应该会全面开战。” 希恩的眼帘抬起,“你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奥斯卡也在那座大殿里。”赫莱尔顿了顿说,“女王准备向民众公布真相,并且废除低等公民制度。” “女王的愤怒终于按捺不住了。”希恩的神情陷入了沉思。 ***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玛尔斯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兰伯特紧跟其后。 “玛尔斯殿下。”希恩站起行礼。 玛尔斯微微愣了下,随后“嗯”了一声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显然皇子殿下现在的心情不怎好。 希恩准备为玛尔斯沏茶,却发现赫莱尔还像刚才那样坐在沙发上,没有像以前那样主动消失不见。 第 20 章 皇女降临02 “兰伯特,关于卡列子爵袭击宪兵队的罪证我需要你尽快收集整理好,虽然现在已经没人会追究第弗恩皇子逃离灰塔的事了,但卡列子爵的罪行对女王以及帝国来说是一个必须根除的隐患。”玛尔斯站在书桌旁,井井有条地部署起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是,殿下,我现在就去准备。”兰伯特微微点头,退下。 “这一年注定不会平静了,最近这段时间恐怕会多出许多战事……”玛尔斯说到一半,忽然话锋一转,“希恩,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的,殿下。我在认真倾听。” “可我为什么感觉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玛尔斯抬起头,望向身侧的金发青年,“你的目光甚至不在我这里。” “抱歉,殿下。”希恩微礼表示歉意后,轻声请示,“您的红茶应该煮好了,我现在去为您取过来。” 希恩是一个做事专注的人,但今天玛尔斯殿下没有冤枉他,他的注意力确实不如往日集中。 这实在是难以避免的情况。 如果有人坐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像变戏法一样,不断从桌上变出各式各样夸张的食物,然后配着红酒哼着小调细嚼慢咽,你也难免会因此分神。 “等一下。”玛尔斯皱着眉,喊住了他,“你怎么了?” “我很好,殿下。”希恩喉头滚了滚,此刻他视野中的场景和皇子殿下所看见的截然不同。 “你要尝一块吗?刚烤好的。”那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 赫莱尔双手拿着银色的刀叉优雅惬意地坐在沙发上,他面前原本放着会客果盘的木质茶几已经成了铺着白布的高脚餐桌,一整只被烤制加工过的脆皮小白牛伏在巨大的银色托盘上。 希恩皱了皱眉,因为玛尔斯还在身边的缘故,他无法开口,必须对所看的一切装作视而不见。 “你过一会儿就会望向沙发,那上面是有什么你在意的东西吗?”玛尔斯迈开步子似乎要往沙发的方向走去,说话声又将希恩拉回了现实。 啪的一声,有人在嗤笑,银色的刀子直直地插进了牛头里。 “食物是假的,餐具是真的。还有,我不喜欢和人类并排坐。”赫莱尔像是在自言自语。餐刀在空中划过一圈,他反手握住刀柄,熟稔地破开了小白牛身上的大块胸肉。 “玛尔斯殿下。”希恩不可闻地呼了口气,上前一步恰好阻挡住皇子殿下的去路。 “你到底怎么了?希恩。”玛尔斯注视着面前的青年,“我觉得你可以和我说实话。” “十分抱歉,殿下,我必须坦白,我最近确实有些心神不宁。”希恩微微垂下头。 “心神不宁?为什么?”玛尔斯走近。 希恩抬起了佩戴了银色指环的左手:“因为…那晚您给予我的恩赐。” “它让你感到负担了吗?” “不……”希恩没有立刻表态。 “既然觉得太过沉重,那为什么还要佩戴在手上?”玛尔斯的脸色有些低沉。 “因为这是您为我亲自佩戴上的,而且上面刻有您的姓与名”希恩说,“身为仆从,我不敢擅作主张。” “我允许你随时将它摘下,这样可以了吗?”玛尔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无论在什么方面,他从不屑用“强取豪夺”的计量。他自认有着足够优秀的教养,除了皇位,其他都无所谓输赢结果,心态上也基本能做到“努力得到,坦然放弃”。 不是没有想过会被拒绝的可能。但眼前的青年是个例外,如果无法得到,他恐怕会心有不甘…… 如果用侍从身份来威胁对方答应,这样子会有用吗?不过一瞬间,玛尔斯的头脑中竟然已经冒出了好几个于此类似毫无风度可言的龌龊办法了。 “我以为您希望我时刻戴着。” “这枚指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戴的,你也知道上面刻着我的姓名。”玛尔斯偏过身体,阴影遮住了大半的神情,“只有属于我的人,才能拥有它。” “我是您的侍从。” “希恩,你是个聪明的人。”玛尔斯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疲惫了,“你明白我说的‘属于’指的是什么……血、肉、骨头、皮肤,甚至每一根头发都属于彼此,从身体到灵魂,互相分享的关系。” “您希望我成为您的情人吗?” 玛尔斯的肩膀微微一颤。 “很直白的说法。”玛尔斯从未有过怯场的经历,他几岁的时候就能在一大群人面前侃侃而谈,可现在他有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是你说得对,没有错。” 希恩会同意吗?他的心脏清晰地跳动,没有一点把握。 “殿下,我不曾和其他人有过这样的关系。”希恩完全忽视了背后传出的冷哼声。 玛尔斯的眼帘微微垂下,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拒绝了。 “所以,我担心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位合格的情人。”希恩轻声说。 玛尔斯怔住了,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后,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了一下,接着很快又收敛住自己外露的情绪。 “你无需为这种事担心。”玛尔斯重新转向青年,抬起自己的右手,“也不用为此感到拘谨或故意讨好我,是我看重你在先。” “你可以当作我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能够合理表达我想对你比现在更好一点的意愿。” 高明的话术。虽然一言一行都强势地把握着主动权,但意外地会照顾另一方的感受。希恩的心里略有感慨。 “希望你能一直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玛尔斯的神色温柔。 互为情人也有必要的礼仪。希恩牵过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俯下身子轻吻了对方的手背。 “我会陪伴您左右,与您一起注视相同的方向。”希恩轻声说完,缓缓直起了身体。 赫莱尔握着银光闪闪的餐具站在了玛尔斯殿下的身后,精致的面庞像是结了一层寒霜,面无表情且神圣不可侵|犯。 希恩怔住了,难得瞧见赫莱尔做出这种庄严高傲的神情。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从沙发走到这个位置的。 “可以先拥抱一下吗?”玛尔斯的声音温和,“只是拥抱。” “当然,听从您的吩咐。”两人逐渐靠近像亲密的朋友拥抱着彼此,而在这个过程中,希恩不得不紧盯着玛尔斯身后的人影。 “你要做什么?”希恩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他知道赫莱尔能看得明白自己的意思。 赫莱尔抬起了握着餐刀的右手,餐刀的顶端插着褐色的牛肉块。 “放心,不会打扰你们。”赫莱尔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把它吃了。” 希恩注视着那双玫瑰色的瞳孔,见对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最后还是张开了口。 极其刺人的酸味在他的口中蔓延开来,希恩瞳孔微微收缩,太阳穴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就是“神明”报复人类的手段吗?真是有够低等级的。 “以后在你没有课的时候,我会把你接到皇宫。”玛尔斯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眉毛微挑“你的表情怎么怪怪的?” “没什么,我只是感到受宠若惊。”希恩抬起手遮掩,喉咙将口中的东西用力吞咽,他用余光扫了下已经恢复正常的会客茶几。 赫莱尔给他吃的不是什么牛肉,而是盛放在果盘里供人开胃用的野葡萄。 *** 圣维亚皇宫,帝国大殿。 会议结束之后,所有的参会者都陆续离开。很快偌大的殿堂中,就只剩下了卡瑞娜女王、伍德骑士以及从头至尾没有表过任何态度的奥斯卡公爵。 “伍德,你先出去吧。”女王陛下说。 “殿下…”伍德骑士望向还坐着的男人。 “退下,我要和公爵大人单独说两句话。”卡瑞娜女王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伍德骑士退下,将金色大门紧紧闭合。 “从北方领地回来这段时间,您在都城住得还习惯吗?”卡瑞娜先开口,与旁人在时不同,她对男人用了“您”这个敬称。 “因为陛下的关心,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这里的天气很好,没有冰雪霜冻,就连花草树木都能活得更好些。”奥斯卡公爵回答。 “我记得您从以前就很喜欢各种植物,这次以后就永久留在都城吧。”卡瑞娜女王说,“北方的尽头是放逐之地,以后那里恐怕更不适合养育花草了。” “花的盛开不取决于环境,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即使严寒的冬日,也有愿意绽放的花,长青的树。” “您认为今天会议讨论的结果是正确的吗?”卡瑞娜女王继续说。 “陛下。举手表决的时候,我是赞成的。”奥斯卡淡淡地说。 “但是,会议上您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卡瑞娜女王态度坚持,“我想听听您真实的想法。” “陛下,您是圣维亚的最高统领,不是曾经茫然懵懂的贵女王后。从您将提西丰公主召回都城,整个帝国都能感应到您迫切的心愿。”奥斯卡公爵说,“我相信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您已经想清楚了。” “大概是过去养成的习惯,如果您认可这个决定,我会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卡瑞娜女王靠在椅背上,“开战不是一件小事,这是我的丈夫萨尔菲德三世都没有勇气去做的事。现在我的一句话会影响这个世界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只要开战就会有人丧命。”奥斯卡公爵停顿了一下,“牺牲有没有意义取决于战争的目的。” “您知道的,我在弗恩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虽然我一直尽力想对所有孩子都公平,但他终究是有些特殊的。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卡瑞娜女王微微阖上眼睛,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第一次怀孕的时候我才十六岁,还是一个根本在皇宫站不稳的贵女皇后。我需要在所有贵族的鉴证进行分娩,在忍痛受辱的同时还要拼命祈祷自己生出来的是一个健康安全的孩子,而且最好还是男孩。”卡瑞娜女王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关系我身为王后的尊严。当时国王身边已经有至少三位情妇了,她们都在旁边盯着我生产,哦,对了,我忘了,您当时似乎也在现场。” “是的,您表现得很勇敢,甚至没发出任何声响。” “因为那时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烂了。身为王后,我必须永远优雅从容,连生孩子也不能例外。” “以前您是合格的王后,”奥斯卡说,“现在您是伟大的陛下。” “我能成为圣维亚伟大的女王陛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初您无私的帮助。在那些傲慢的男人们叫嚣着我无知,污蔑我没读过一本书,字都不认识的时候,只有您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为我证明清白,为我尽心尽力。”卡瑞娜女王望向奥斯卡公爵,“这份珍贵的情谊我一直铭记在心里。” “我只是按照国王的遗愿用心辅佐您加冕为王。”奥斯卡微微俯身。 “所以,我很信任您。同时也很想回报您这份恩情。”卡瑞娜女王声音放低,“我真心地希望圣维亚皇室和弗雷德里克家族之间关系能更加紧密一点,做好能成为相互交付后背的家人。” 奥斯卡抬起了眼眸。 “您的妻子已经去世很久了,我想您应该为弗雷德里克堡和北方领地重新找一位女主人了。”卡瑞娜女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您的意思是——”奥斯卡问。 “提西丰是个很好的孩子。她的兴趣、性格也和您相投。”卡瑞娜女王说出了自己的提议,“我想你们绝对是极其相配的一对。” 第 21 章 皇女降临03 提西丰公主踩着宛如顶针般纤细的鞋跟,穿过圣维亚皇宫的第一庭院。庭院内是芬芳馥郁的树丛花园,薰衣草、蔷薇花、夜来香……应有尽有。因为几近日落,附近十分清静,也没什么女仆侍从在草坪上嬉戏玩闹。 “真是碍手碍脚。”提西丰褪下黑毛坎肩,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臂,跟在她后面的韦布执行官立刻低下头将军部制服递上。 “我的马呢?” “安德烈已经被士兵先牵回火器营了。”韦布执行谨慎回答,他口中的“安德烈”正是公主殿下对自己坐骑的爱称,“外面安排了专门的车马等候您。” “都城的马车会比安德烈快吗?” “十分抱歉,公主殿下。因为皇宫内不允许体型庞大的战马入内,所以我们只能这样安排。” “繁琐的规矩。”提西丰面无表情地踏上了马车,“回军部。” “如您所愿,殿下。”韦布执行官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弯腰将地上的两只金色高跟鞋捡起,和黑毛坎肩一起抱在怀里。 马车沿着格兰德河向西行驶,直至皇家军事堡垒。这座深灰色的“要塞”式建筑,没有建造在山岗高坡,而是在一片开阔的石灰质平地上。历史上说这里曾经是大片的狩猎森林,但后来为了修缮宫殿等工程树木大量砍伐,逐渐沦为眼下这副荒凉的光景。 *** 皇家军事堡垒的门口立着两列整齐划一的队伍,队伍的每一位士兵都穿着笔挺的黑色军装,佩戴上属于自己的徽章、穗带、以及象征身份的佩刀,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 “长官,您回来了。”一个褐色卷发的男人向提西丰公主行礼。 提西丰轻轻“嗯”了一声。这是她在军部的特殊规定,在这里所有人只能称她为“长官”,不而能称她为“公主殿下”。 “审问得怎么样了?罗伊。” “那二十几个亚兽人里有人坦白了一些,他们中的一些来自兽人联盟里的血字先锋队,确实参加了这次灰墙叛乱。还有一些是奴隶场趁机逃跑的残次品。但是我们还没能问出关于他们都城里内应的身份。”罗伊男爵跟在提西丰公主身后,与韦布执行官并肩而行。 “知道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审。”提西丰在一扇银色金属材质的门停下,罗伊男爵从腰间拿出钥匙,在打开这封闭空间的刹那,一股血腥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抱歉,长官,这间屋子里都是亚兽人的臭味。”罗伊男爵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香水,贴心地喷在了座椅四周。 “你们、才臭……恶心的圣维亚人。”黑暗里有人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抱歉,长官。请您稍等。”罗伊子爵嘴里念着咒语,打了个响指,房间四面便分别亮起了跳跃的火苗。 一个背后布满血痕,长着兽耳的成年男人匍匐在地上,因为四肢和脖子都被蟒蛇般粗壮的锁链拷牢,他只能维持着眼下双膝跪地的卑微姿态,无法随便动弹。 “看来我需要让你先恢复清醒才行。”罗伊子爵一边说着,一边拎起地上的木桶,浑浊不堪的泥水从华纳的头顶倾倒而下。 脏水冲向了华纳的鼻子和嘴,让他无法呼吸,原本就开裂的伤口被再次污染,每一处都像用刀子重新镌刻了一遍,疼痛难忍。华纳紧咬着牙关,将闷哼淹没在喉咙里,他不想自己在敌人面前发出痛苦的哀嚎。 那天,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好。在听到凯森的咆哮后,他和华德将所有人分为两队,从不同的方向逃离。结果他带领的这一队在路上碰上了一支从其他封地返回圣维亚都城的军队,被逮了个正着。 “让他看着我。”提西丰命令道,罗伊子爵拽了拽一根铁链,华纳的脑袋就猛地被抬起。 “从现在开始,由我来审问你。你是血字先锋队的队长吗?” 华纳用力咳了几声,将呛在气管里的水弄出来,他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位高挑优雅的漂亮女人。 “别做梦了,我是不会告诉你任何情报的。”华纳恶狠狠地说。 “这次袭击灰墙的计划是你制订的吗?”提西丰没有在意华纳的态度,继续提问。 华纳嘲讽地笑了笑:“一个劲的问个没完,看来你们这次真是损失惨重啊!” “我们的损失确实很大,主要是建筑损毁和武器折损,在死亡人数方面和亚兽人比起来还是很低的。”提西丰淡淡地说,“大概一比十八吧。” “你们这些家伙。”华纳眼眶发红,他想猛扑过去撕碎眼前的这几个恶魔,结果咣当作响的铁链又将他硬拽了回来。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在都城里有多少内应?他们是谁?”提西丰说。 “攻打你们圣维亚还要内应?”华纳的肩膀在颤抖,像是在忍着笑,“我们才不屑和你们这些在都城里堕落糜烂的家伙多说一句废话。” 提西丰蹙了蹙眉头,华纳的反应和她想象的不太一致:“如果你愿意老实回答,我可以赦免你的死罪。” “呵,你、能赦免我?” “当然,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提西丰垂下眼帘。 “哈哈哈……”华纳腥甜的喉咙里滑出几声低笑,“你们圣维亚是没有男人了吗?权利竟然都被你这样柔弱的贵族小姐把控着?真是、有够好笑的……哈哈……” 提西丰叹了口气,她没有说什么,而是伸出右手。 “这里。”韦布执行官将一根黑色的头绳放在女人的手心里。 “贵族小姐……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提西丰抬起双臂,将自己披肩长发紧紧捆绑住。 “你也不了解我——”华纳还未将呛声的话完,砰的一声,腹部就被人狠狠踢中。 一下,两下,三下……污血从华纳的嘴里喷了出来,面部扭成一团,他想自己身体里的器官可能已经被这几下的力道踢得四分五裂了。 他疼痛不堪,肌肉在抽搐,很快就再也没有力气开口硬撑,整个人彻底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身为火器营的后勤总管,韦布执行官不太适应眼前血腥暴力的场景,他还是头一次目睹穿着细裙的女人对强壮有力的男性单方面施行暴力惩戒。 或许,他应该忽略施暴者的性别,这样就不会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什么怪异的了。 因为对方本不是一般的女性,而是圣维亚至强至暴的“帝国之矛”啊! 沾染上血迹的黑色圆筒靴用力碾在华纳的后脑勺上。 “华纳,你们的队长叫凯森,对吗?”提西丰俯视着趴在自己脚下的身影,“虽然你什么都不肯说,但事实上,我很清楚你们的身份,因为你们救出的那些奴隶中已经有人招供了。刚刚询问你,只不过是在核实真假而已。” “为……什么…………” “你是问为什么选择你吗?因为我看了这两天的审问记录,你是所有人中间反抗最激烈的,也是最容易被看透的。”提西丰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腿,“简单说,你是这些人里最愚蠢的。” “我确实是女人,不过,这应该是你们亚兽人最值得庆幸的事。”提西丰转身离开了审问室。 华纳无力地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怪响,仿佛野兽在悲鸣。 **** 韦布执行官为提西丰殿下递上干净的手帕。 罗伊男爵锁好审问室的门,快步跟了上来。 “他确实不知道都城内应的存在。”提西丰擦了擦自己的手。 “长官,他们会不会真的没有什么内应的?”罗伊男爵顿了顿说。 “灰墙碉堡一共有四处,且都在墙内隐蔽的位置。从有士兵发现敌情,到弗恩皇兄死中间才间隔了十几分钟。如果没有人成为他们的眼睛,扮演他们的头脑,那么短的时间,他们怎么可能顺利完成刺杀。” “他们收买了军部的人?”韦布执行官有些震惊,“可谁能事先猜到弗恩殿下会待在在哪个碉堡里,况且殿下来指挥这件事本就是十分突然的。难道他们有什么方法能立刻传送讯息吗?” “我不知道。”这是个尚未解开的谜团,她目前还没什么头绪,“但是只要找到那个女奴隶提到的凯森就会知道真相了。” 路过的阴森铁牢里,断了短腿的努力少女抱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弟弟,呜咽不止。 “但这个凯森很有可能是刺杀弗恩皇子的凶手”韦布执行官说,“据那日的士兵说他身中数箭,摔进格兰德河被冲走了,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那就想办法把他的尸体找出来。”提西丰的语气不容反驳,“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叫凯森的亚兽人。” *** “今天晚上你还要帮尼克教授做炼金实验吗?”玛尔斯轻声问,他没有看向希恩,低着头望着桌上的公务文件。 “帕克受伤了,尼克教授帮忙照顾他,这段时间的炼金实验都暂停了。”希恩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回答。 “帕克?是那个和你一起帮尼克教授做事的学生吗?” “是的,您居然记得他。” “这很奇怪吗?”玛尔斯问。 “不,只是感觉他应该不是您会留意的类型。” “确实,但他经常会出现在你的附近,”玛尔斯想了想说,“之前你受伤休息的时候,以及上次为你庆祝生日的时候,还有其他一些场合,他都出现了。” “您很欣赏他吗?”希恩问。 “相反,我很不喜欢他,”玛尔斯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看你的眼神。” “他看我的眼神有什么奇怪的吗?” “崇拜、痴迷、仰慕……”玛尔斯搁下笔,处理完了最后一份文件,“在我看来,他似乎已经喜欢你到有些疯癫的程度。” “我想您大概是在开玩笑。帕克和我只是很普通的同学以及朋友” “或许吧。”玛尔斯耸耸肩,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我的头好像有些疼了。” “稍等。”希恩走到玛尔斯的身后,两只手富有技巧地按压颞部,来帮助对方缓解疼痛。头疼可以说是皇子殿下的顽疾,以侍从的身份待在殿下身边快一年后,他很清楚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感觉好些了吗?” 玛尔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对自己正在享受的头部按摩十分满意。 “他是怎么受伤的?”过了会儿,玛尔斯忽然开口发问。 “您是说谁?” “那个叫帕克的。”玛尔斯闭上了眼。 “灰墙被袭击那天,他正好准备回乡,然后不小心被卷进去了。” “真是可怜,他的身体还好吗?”玛尔斯表示同情。 “他伤得很重,但还活着。” “那改天我们一起去看望他吧。” “您是说‘我们’?”希恩微微蹙眉,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没错,‘我们’——我和你一起去的意思。”玛尔斯偏过头,“不可以吗?” “当然,如果您希望的话。”希恩暗中观察着皇子殿下的神情。这段对话听来有点像是情人间的拈酸吃醋,但是依据他的了解玛尔斯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 毕竟他所熟悉的皇子殿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自命不凡的劲儿,就算帕克与他走得亲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机感。 “我希望,我想我有必要去宣誓一下主权。”玛尔斯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希恩愣了下,他的按摩动作被迫停止了下来,因为有人握住了他的右手。 “我们去幽会吧,反正你今天晚上也没什么事。”银发青年仰起头,戴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向他提出了这个十分突然的邀请。 第 22 章 皇女降临04 希恩俯视着璀璨灯光下的戏剧场——圣维亚戏剧院。观赏戏剧是富人才能拥有的消遣,这座圣维亚历史上最悠久的戏剧院自然坐落在都城最繁华最奢靡的辛德拉大街上。此时他正站在三层高的看台上,低头就能看见戏剧场五座“景观台”的全貌,神圣大厅里的十字架,囚禁污秽之人的牢笼,用白色石料精心砌成的祭坛……显而易见,他们等一会儿就能在这里欣赏到一出精彩绝伦的宗教剧。 “真是不凑巧,《光明圣徒剧》这不是我喜欢的口味。”玛尔斯双手搭在看台的栏杆上。 “需要我去商议更换剧目吗啊?”希恩问。 “算了,来这里本就是临时决定。”玛尔斯向前扬了扬下巴,“你瞧,更何况底下那些穿着法袍的淑女们可是对接下来的表演相当期待啊。” 戏台的前排确实簇拥着许多女人,白色宽大的法袍遮盖住她们的侧脸,每个人的脖子上都佩戴纯银的十字架挂饰。虽然看不见脸,但也能知道她们十分年轻,因为真正的老修女都穿黑色的法袍,而穿白色法袍都是还在初道院学习的见习修女。 “或许是初道院是有活动。”希恩想了想说。 “不一定。”玛尔斯收回目光,摇了摇手里的酒杯,“真正的修女可不会在脸上抹这么厚的铅粉。大概是来寻觅猎物的。贵族里有许多喜欢在禁止欲望的地方寻求刺激的。” 几乎是话音才落的功夫,就一名“见习修女”同一位拄着手杖的贵族男性走远了。 “您说的是对的,她们是假扮的修女。”希恩偏过头随口问,“您也在这里寻求过刺激吗?” 玛尔斯的动作一滞。 “我确实喜欢享受刺激的快感,宗教理念也没有到根深蒂固的地步。但是平时我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一年大概有两三次的样子。”玛尔斯微微挑了下右眉,“很可惜她们当时没能抓住机会引起我的兴趣。” 希恩俯视着下方,微微笑了笑:“如果听到您这么说,她们应该会很后悔。” “所以说,机会都是靠自己发现争取的。”玛尔斯的眼眸渐渐深邃,身边的青年像是有什么魔力,让他的视线无法轻易挪开。 一个男人能有多好看呢?在玛尔斯看来,从他的美学角度,女性的身体结构应该是从各方面碾压男性的,她们天生拥有娇小的骨架,细致的皮肤,性感的曲线,那些从小被当作“宠物”培养的男人在最稚嫩的年纪也很难达到那种柔软和谐的美感。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比女人更吸引他? 可是,美丽不等于会被吸引。玛尔斯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希恩·米勒这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情感,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忘记那一幕。那是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希恩走了过说“我不会放弃您”。明明穿着一条极不合适的女仆裙,脸上还摆出了更不搭配的认真神情,他的内心却因此感到前所未有的悸动。 “希恩。”玛尔斯缓缓俯下身体,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想向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情人”靠近。 他不想踌躇不前,他想亲吻对方,就像他所信仰的那样“机会都是靠自己发现争取的”。 *** 戏剧场所有的灯光忽然全部熄灭了,黑暗夺去了玛尔斯的视线,接着一束强烈的白光打在了剧场的中央,一名身穿传道服的男人捧着红本的《光明旧约》缓缓走上舞台。 今日戏剧《光明圣徒》开幕了。 可真是挑了绝妙的时间点。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这无聊的戏剧就开演了。玛尔斯的心像是被卡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短暂挣扎了片刻后,他还是将目光默默转到台上的戏剧。 “怎么了,殿下。” “不,没什么。”玛尔斯说。 希恩没有意识到身边的皇子殿下正陷入某种自我烦躁中,他的注意力正完全集中在这场宗教剧上。 在还是子爵的时候,希恩曾经也看过《光明圣徒》,这部宗教剧主要讲述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落魄的男人得到神谕成为这个世界第一位信徒,他斩杀魔鬼,经历无数磨难考验,最后终于将神的教义播撒在全世界,成为了传说中的“光明圣徒”。 而今天圣维亚戏剧院表演的这版《光明教徒》和他以前看到剧情有些不太相同。 比如现在,男主人公在香花绿叶下撰写完《光明旧约》这本书后,剧情应该是踏上斩杀魔鬼的旅行,而舞台上的景观却直接跳到魔鬼被鞭挞的铁铸鸟笼。 ·“士兵们,这座天降囚牢里关押的是谁?说吧。” ·“是烧杀抢掠,毫无人性的野兽!” ·“没错!根据神明使者的传话,关在着鸟之牢笼里的是带来灾难的魔鬼!” 男主人公挥扬着自己雪白的长袖,在澎湃的呐喊后,哗的一声,盖在铁笼上的红色笼布被看不见的力量猛然抽去。 “天哪,是亚兽人。”戏台之下有人倒吸了口凉气,而有人则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巨大的铁笼里装满了囚禁着几个衣不蔽|体的人影,他们有的长着尾巴,有着长着兽耳,还有的身上都是长毛。 “还真是将剧本改得面目全非。”玛尔斯显然也看出了今天演出的不同,“竟然还真的去弄来几个亚兽人来表演。” “应该是因为最近灰墙那件事,他们想借此弄出些新鲜的花样吧。”希恩轻声说,“戏剧院也想迎合大众的情绪。” “调动情绪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戏码,毕竟他们就是靠这个从贵族们的口袋里捞钱的。”玛尔斯语气淡淡,“不过这样的戏剧可是和艺术沾不上半点关系。” “神明对我说,亚兽人是堕落的人类,是罪恶的种族,他们集聚了人类身上所有的弊病,是恶魔的子民。世人们,你们瞧啊!他们是暴怒的,动不动就会露出自己的尖牙,想要撕裂其他的生命;他们是纵|欲的,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望,繁衍能力和家畜不相上下;他们是贪婪的,总是雄心勃勃窥觊着我们丰收的成果……” 男主人在舞台上高声细数着亚兽人的七大宗罪,旁边扮演士兵的人则打开了牢笼,拽着一根麻绳将牢笼里面的“罪人”全都赶了出来。 希恩面无表情地扫视过那一张张麻木的面孔,忽然他的瞳孔骤缩。 在这些无力反抗的“罪人”中,他发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那个曾经伪装成人类和他一起在魔法帝都学院上学,后来被他检举偷窃神核被光明教廷的神眷者们逮捕的亚兽人!他竟然没有死吗? 希恩的眼睛微微眯起,当他准备再观察下那个半跪在地上的男人时,他竟然发现对方的兽耳竟然挂着帕克弄丢的那枚远交装置。 凯森……这不是单纯的重名吗?原来当年那个做了他替罪羊的亚兽人同学,就是完美刺杀了弗恩皇子殿下的血字先锋队队长。希恩的手指轻轻敲击栏杆,他有些感慨命运的巧合。 他俯视向那个高大健壮的身躯,仅仅是后背上,他都能看到好几处极其严重的伤疤,这些伤疤每一处都离那颗跳动的心脏非常接近。 能两次从必死的局面里苟延残喘下来,看来这个叫凯森的亚兽不但十分幸运,还比他预估的要强大很多。 或许可以试着救他一次。希恩想,这么好用的棋子,如果直接舍弃未免有些可惜了。 第 23 章 皇女降临05 舞台上聚焦灯光亮得刺眼,凯森保持着呆滞失神的表情。在舞台上听完一顿无端的谩骂羞辱后,就又重新被拽回到鸟笼状在囚笼里。穿着士兵铠甲的几个人挥舞细长的鞭子抽着铁链啪啪作响,身边的同类们有的瑟瑟发抖,有的泪流满面,有的麻木不仁,凯森调整坐姿,尽量避免鞭绳击打到还在愈合的伤口。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残酷的炼狱。 “好!打死他们这些恶魔!” “一群家畜!竟然还敢挑衅我们圣维亚!”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圣维亚观众们潮水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雷暴般的掌声近乎要将整座戏剧院的穹顶掀开。 鞭声忽然停了下来,那个扮演圣徒的男人继续用言语鼓动在场看客们的情绪。 “伟大的公民们啊!行使你们手中裁决罪恶的权利,用‘女王的恩德’制裁净化这些堕落的灵魂吧!” 凯森皱了皱眉,感觉有东西砸在他的背上,他低下头,发现那是一枚刻着女人头像的金币。近乎是同时又有十几枚银色或金色的钱币一窝蜂狠狠砸向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座囚牢忽然被一场猛烈的“金钱冰雹”洗礼。 “快点趴下求饶。”有奴隶哑着声提醒他,“这样会结束的快些。” 凯森愣了愣,这才明白现在经历的“金钱冰雹”就是那圣徒口中“公民们制裁净化灵魂”的手段。他咬了咬牙,学着身边同类的模样弯下脊背,在铁牢里卑微地匍匐求饶。 无关尊严,无关屈服,他首先要让自己活着。 *** 凯森翻越那道灰色高墙的时候,就没指望能活下来。为了达到男人所说的时间要求,为了顺利完成刺杀任务,他唤醒体内的兽血,进入了少数亚兽人才能掌握的“狂化”状态,而在刺杀成功、强行爆发体能后,他很快就遭受了“狂化”的反噬,变得极为虚弱。于是,在几个士兵的围攻下,他被击落坠入湍急的河水里。 他认定自己是必死无疑的,谁想前天夜里他竟然恢复了意识,醒来的时候他甚至还不是待在这座囚牢里,而是在一张干净舒适的床上。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周围环境平静得太不真实,和他记忆中那个狂风暴雨的下午无法衔接。 后来,他才慢慢了解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圣维亚都城里的一座戏剧院,捡到他的是剧场的主人。然而对方愿意治疗收留他,不是因为心地善良,而是看重了他这副皮|囊的价值。用其中一位管事人的话来说:“身体强壮的亚兽人能激起施|暴欲,贵族里有这种癖好的很多。你这个长相加上罕见的兽耳,上过台露过脸后,如果有人竞争,运气好卖上百枚金币也是有可能的。” 听了这些话后,他自尊心碎成了渣,十分的耻辱气愤。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当作商品似的评头论足,也是头一次知道在这些人眼中自己的价值也不过就一百枚金币而已。他发誓如果那时自己但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就绝对会将面前的家伙撕成碎片。 可惜,这些家伙显然在对付亚兽人经验丰富,他们的思虑极为周全,不仅趁他昏迷时强行拔了他全部的指甲和獠牙,还每天给他身体打入特殊的药剂,让他一直维持脆弱无力的状态,根本不给他任何反抗逃跑的机会。 这是一个近乎绝望的处境,可他好不容易捡了条命,不甘心就此放弃。而在关进这座囚牢里后,他甚至开始期盼有人能将自己买走。 只要离开了这座戏剧院,就还有自由的希望。 以上全都是凯森自欺欺人的自我鼓舞,目的是为了防止自己独立的精神意志崩塌或者被同化。 实际上,他比谁都明白逃出生天的可能无限趋于零。他现在毫无自保能力,是切实得狼狈不堪,更何况他落难在圣维亚的都城,也就是帝国恶鬼们的老巢中! *** 舞台上的红色绒布帷幕缓缓落下,引人入胜的戏剧表演也完美谢幕,很多观众还有些意犹未尽,驻足原地相互议论不肯离去。 希恩跟着玛尔斯身后离开看台栏杆。 “感觉我把第一次的外出约会搞糟了。”玛尔斯叹了口气说,“都是因为我一时的心血来潮。” “我觉得今晚也没有那么糟糕。”希恩安慰,“戏剧表演也不错。” “真的吗?你全程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殿下,您也没有和其他看客一样兴奋高呼。” “对欺凌弱者的行为,我没什么兴致,即使对方是亚兽人。”玛尔斯摊了摊手,“我的教养让我无法欣赏这些。” “身为侍从,品位自然要和主人保持一致。”希恩笑了笑温和地说,“作为情人也一样。” 玛尔斯也跟着笑了,他脚步微停了半步,和身边的人并肩而行:“下次换一家戏剧场好了,听说灰墙外的小剧场里,还会有人扮演我。” “扮演您?估计不会太相像。” “当然,想要模仿我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件挺困难的事。”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下楼梯,在二楼的拐角处,有人喊出了他们。 “哦,玛尔斯殿下,真是荣幸,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那人穿着彰显身份的绣花宫廷礼服,长筒袜,短皮靴,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瑞德税务官。”玛尔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你和英斯特一起来的吗?” “是的,英斯特大人正在隔壁房间和其他大人玩牌。”瑞德税务官将目光转向了玛尔斯皇子身边的青年,“这位是?” 玛尔斯微微一怔,他望向金发青年,正准备开口,对方已经恭敬地向瑞德税务官行礼了。 “希恩·米勒,玛尔斯皇子的侍从。很荣幸见到您,瑞德税务官。”希恩自然地走下台阶,站在平地上后才开始介绍自己。 至于这么毕恭毕敬吗?用不着对谁礼仪都这么完美吧。就算是平民侍从,你也是帝国未来继承人的侍从,这明明是一般贵族都得不到的殊荣啊!玛尔斯微微蹙眉,心里莫名地复杂。以前他最满意地就是希恩无可挑剔的行为举止,现在他反而不喜欢对方恪守规矩对谁都好好行礼的模样了。 他心底希望对方有时候能“恃宠而骄”些。 “玛尔斯殿下,瑞德税务官邀请您和他们一起玩会儿牌。”希恩偏过身来说,“我在马车那儿等候您。” 他有说自己要这些人玩牌吗?为什么觉得比起他们两人在一块,自己会更愿意和一群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共处一室? “好啊。”玛尔斯面无表情地说,“你先回学院吧,不必等着了。” “是。”希恩原地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目送着皇子殿下与瑞德税务官直至走远,他才从楼梯走下戏剧场的一楼。 “希恩大人。”在戏剧院大厅的石柱边,一位样貌年轻管家打扮的人笑眯眯主动向他走来。 “好久不见,林先生。”希恩停下脚步,和他说话的正是奥斯卡公爵的管家林林。 “我是公爵大人派来协助您的。还有一会儿,我会去参加戏剧场竞价,买下您指定的那位亚兽人。”林林手上提了一个黑色的皮箱。 “辛苦您专程跑来这里。我原本以为自己无法抽空出来处理这件事,所以才烦请了奥斯卡公爵。”希恩说。 “大家都是为了神主。”林林抬起右手,“那您现在要和我一起前往吗?” 希恩犹豫了片刻,他和凯森之前在学院见过面,对方很有可能认出自己。用这样的身份去施以援手不是很好的选择,所以现在他还不打算暴露这点。 “您放心,因为涉及竞拍者的隐私,整个竞拍的过程都不会露脸的。”林林像是看出了希恩的担忧,“戏剧场给每个人发放不同的动物面具。” **** “我这是什么动物?”休息室里,希恩望着手里的面具,“看上去像一块树皮。” “应该是鹞鹰,一种极为擅长伪装的鸱鸟,站在树上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发现它们。”林林笑着说,“如果您介意的话,我可以用兔子的和您交换了。” “我想不用了,这个面具还算适合我。”希恩将半遮脸的鹞鹰面具佩戴上,手里握着林林事先为他准备好的黑色烫金请柬。 “这边请。”走廊中,戏剧场内的仆从殷勤地为他们引路,将他们带进了一个位置极为隐蔽的屋子。 一打开门,希恩就闻到了“拉戴尔”的甜腻气味。 “请就坐,竞拍马上开始。” “请体谅,我们大人不想等太久。”林林递给引路仆从一枚金币,对方接过低声说,“放心,您看中的货已经放在第一位了。” 这间竞拍用的屋子布置十分浮华奢靡,就连他们脚下踩着的也是极为珍贵的精细羊毛花纹地毯。空间没有特别的宽敞,与刚刚的戏剧场相比可以说狭小得可怜。但因为参加竞拍的人也就十几个,所以坐下倒也没有特别拥挤。 “伙计,你身后的这只公兔子卖吗?”过了几秒,希恩才发现有人在和他说话。 “问你公兔子卖吗?我喜欢这样的。”在他右斜前方的位置,有个佩戴狮子面具的中年男人冲着他抬了抬下巴。 希恩靠向椅背,十指交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望向对方:“我也想问,你的这只阉狮卖吗?我不喜欢,但很想买。” “你在说什么?混蛋!”这附近只有他戴着狮子的面具,他听出来了话语中的羞辱。 林林在后面发出了一声轻笑:“大人,这恐怕不行。听说被阉割过的狮子是无法再次贩卖的,因为它们已经不值钱了。” “是吗?真可惜。”希恩抬了下嘴角,表示遗憾。 “你!该死的混蛋!”那人似乎想过来挑衅,但这时摇铃响起,竞拍正好开始,对方只能先坐下,冲希恩放起狠话,“你绝对死定了!今晚我绝对不会让你拍得任何东西。” “先生们,我这次是拍卖师,本次竞拍马上开始,请相信每一件货物都是第一无二的珍品。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开场的第一件货物。” 第 24 章 皇女降临06 一只被盖了红布的笼子戏剧场的仆从用推车推了上来,拍卖师露出笑容环视全场。 “这是件相当上乘的商品,虽然是低贱的亚兽人男性,但它非常漂亮,非常强壮,还有着罕见的兽耳。我们戏剧场可以为在座的各位保证,这件商品是十分难得的极品,无论是身材,还是容貌,一定会带给您前所未有的征服感!” 房间内有些骚动,显然在拍卖师言语的诱惑下,已经有人对这件商品蠢蠢欲动了。拍卖师继续保持微笑,对渐渐火热的气氛十分满意。 他缓缓抽去那层遮光的红色绒布,“其实这件商品在刚刚那场戏剧中出现过,可能很多人已经对它印象深刻了。” 精美雅致的银色鸟笼里跪着一个孤削的身影,他赤|裸着胸膛,顶着一对兽耳,杂乱的头发虽然遮蔽了他小半张脸,但也能瞧出阴影下那坚毅冷酷的五官。拍卖师起开一瓶高档的红酒,将酒水缓缓倾倒在他的身上,玫红色的酒水在凹凸不平的肌肤上汇聚成蜘蛛网状的细流,完美勾勒出肌肉有力的线条。 “确实是难得的极品,坚韧有力中又透着脆弱不安,身体轻颤的模样实在是太性|感了。我喜欢这个小家伙。”很快底下就有人拍手称赞起来。 “珍品难得一见,希望各位不要轻易错过。这件商品的起拍价为五十金币,每次加价最低十金币。”拍卖师抬起手来,“有先生想要开始竞价吗?” “五十金币!”有人举手。 “六十金币!” “七十五金币!” “一百金币!我觉得它值这个价格。”刚刚拍手的那位客人举手。 拍卖师点点头,普通的亚兽人奴隶能换回一个金币已经很不错了,有兽耳、尾巴的价格会翻许多倍。一百金币已经达到他们的期望线了,毕竟亚兽人身份本就卑微最多也就差不多值这么个价。“还有人要加价吗?” “有,一千金币。” 这个声音从屋里发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突然翻了十倍的价格,让不少人感觉不可思议,但那过于平淡清晰的男声,更是给他们一种与整场竞拍氛围格格不入的怪异感。戴着不知名动物面具的金发青年优雅斯文地坐着,他抬起左手,脸上没有任何焦躁冲动的神情,像这场竞拍绝对的上位者。 他坐在那儿,仪态彬彬,仿佛正在参加的是一场高雅的艺术品鉴赏宴会。 “一千零一十金币!”暂停了几秒钟,左斜方戴着狮子面具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加价了。 “两千金币。”希恩再次抬手,没有半分犹豫。 又翻倍了!居然有人愿意花两千金币的高价买一个亚兽人!不仅仅是拍卖师震惊,在场其他的人也都被青年的大手笔震慑住了。 “这位鸱鸟先生,两千金币一次!”拍卖师很兴奋,恨不得立刻成交,生怕这位大方的客人改变心意。 “两千零一十金币!我不会让你得意的。”想到之前放的狠话,狮子面具不肯松口。 “四千金币。”鸱鸟先生顿了顿,在有人想报价前,忽然又举手了,“不,一万金币。” 全场哗然,就连一直半跪在囚牢里的人影也忍不住抬起头。 “十分抱歉。请等……等等,我想确认一下您的出价是四千金币,还是一万金币?因为这两个数字差距……太大了。”拍卖师心砰砰直跳,激动的情绪无法平复,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五万。”在场没有人理解这位鸱鸟先生是怎么想的,竟然自己抬高自己的报价。 “你疯了吧!”那个戴着狮子面具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我不认可这个价格!这根本是胡乱报价,我绝对不相信他能一次性付清五万金币!” 确实,五万金币倒不是遥不可及的数字。这里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有着超过十万金币以上的家产。 可为了一个卑贱的亚兽人奴隶一次性支付掉大半家财……这听上去实在太过荒谬,不像正常人会做的事。 听到这一番话,拍卖师发热的头脑也忽然冷静了,五万金币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见那位鸱鸟先生似乎就带了一只皮箱子,那大小就是装得满满当当也就一千上下的金币。 “鸱鸟先生,这件商品现在暂时还不能是属于您。”拍卖师腆着笑脸,小心翼翼说,“除非您能出示一些凭据,证明您有支付五万金币的能力。” “当然。”站在鸱鸟先生身后的兔子先生走上前去,将一直拎在手里的黑色皮箱递给拍卖师。 这也太轻了吧……里面恐怕连一百枚金币都没有吧。拍卖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他的感觉有些不太妙,担心对方不会真的是哄抬价格闹着玩的。 “请打开吧。”兔子先生走回自己的位置,笑着说。 拍卖师的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盒盖打开,一张轻薄的支票,一支细长的羽毛笔,还有一枚金灿灿的徽章。 “真、真的……很抱歉……我们不该对您的财力产生任何怀疑……”拍卖师声音不太稳,他实在是低估了这位鸱鸟先生的身份。 “什么意思?那箱子里放了什么能值五万金币?我绝对不相信!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里面难不成装的是圣维亚皇室的王冠吗!”戴着狮子面具的男人无法接受拍卖师的说法,他恼羞成怒地冲了上台,想看看那个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金色的徽章折射出的光斑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圣洁的月亮被典雅的藤蔓环绕着,那被倾斜镌刻的高贵姓氏让他瞬间大惊失色。 “弗雷德里克”——这是北方领主,都城内奥斯卡公爵的姓氏。 他完蛋了!他竟然对弗雷德里克家族的人口出狂言!这根本不是金钱比拼的问题,他只是个有钱的新贵,在弗雷德里克这种拥有悠久历史的家族面前,连朵浪花都算不上,对方想要弄死他估计比踩死一只蝼蚁还要简单。 “对不起,真的十分抱歉。刚刚所说的一切,全部……请您务必原谅我的鲁莽和无知。”众目睽睽下,他摘掉了狮子面具,露出了背后惶恐不安的脸。他连滚带爬的来到金发青年的面前,俯下身子哆哆嗦嗦地哀求着,“我真的十分惭愧,说出那样狂妄的话。” “阉狮先生,”金发青年淡淡说,“我们只是共同竞争一件商品。” “不、不,不。您看中的东西怎么会有人敢竞争。”那人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之前出价……只是因为想拍下商品,再为您亲手奉上!所以,这五万金币的价格请务必让我来付清。” 希恩没有看那个像狗一样趴在自己脚边的人。他知道对方变脸讨好的原因,其实这都是多虑的,因为他从来不会把时间花在愚昧的人身上。 “现在,他属于我了吗?” “当然,当然,他是属于您的!”拍卖师立刻说,“我们马上就将他送到您府上!” 希恩点点头,没有理会旁人的敬畏又好奇的眼光,起身径直离开了房间。他已经竞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了。 “请您务必履行承诺付清五万金币价格。阉狮先生。”林林面露微笑,向趴在地上轻颤的男人微微行礼。 **** “这样动用弗雷德里克的名义,没关系吗?”希恩坐上马车,摘取了鸱鸟的面具。 “公爵大人的意思是,毕竟愚蠢且自视甚高的人到处都有,这是最快速最稳妥的方法。”林林笑着说。 夜色中,马车驶出了金辉煌的戏剧院,朝柯柯拉河边的弗雷德里克城堡而去。 第 25 章 皇女降临07 醒来的时候,凯森正呆在在一间温暖舒适的屋子里,他躺在一张鹿皮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绒毛毯,旁边是燃烧着橡木块的壁炉,四周墙面贴满了细碎的镜面,璀璨如星辰。 凯森缓缓直起身,对面坐着一个在看书的人。 “你醒了?”那人放下书,露出一副深灰色的鸱鸟面具。 是他。那个花了五万金币将他从戏剧场拍走的青年。凯森戒备地盯着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眸,没有随便开口。 “这些是有助于治愈的药剂和干净的绷带,”青年指了指桌上东西,“你可以自己包扎,或者需要我帮助你吗?” “不,我可以。”凯森低声说,他不清楚男人的身份和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去给你拿些吃的,面包和肉汤,可以吗?” 凯森愣了下,低低“嗯”了一声。青年真的就这样起身离开了房间,门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锁,似乎根本没有防范他逃跑的意思。 此时此刻正是逃跑的好机会,凯森却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青年表现出的友善态度,也不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脱力,最主要的原因是现在他根本不知道逃到哪里才算安全的。 用沾了水的麻布擦去身上的污血后,他望向桌上那些瓶瓶罐罐,拿出其中一瓶闻了闻后,犹豫片刻后,还是放回到原处。他拿了片干净的纱布,按在裂开的伤口上,再用绷带一圈圈地缠紧。 “你的食物来了。” 凯森抬起头,望着那松软喷香的面包和热气腾腾的肉汤不禁有些失神。 “我帮你处理下手指。”金发青年很自然地搬过椅子坐在他对面。 “不……” “对于你们来说,锋利的指甲就像握在手里的利刃。早些长出来的话,你自己也会安心些。所以,把手给我吧。” 对方的态度没有很强硬,言语却很有的说服力,听完后凯森甚至想不出继续拒绝的借口。 有什么好担忧的?不管对方对他有什么图谋,他都无力反抗,更何况他眼下状况再差也不可能比在戏剧院的时候更糟糕了。凯森想通后,将自己的右手伸出去。 “先左手吧,你可以用右手吃些东西。”青年拿出了一瓶至于药剂,“可能会疼,你忍耐下。” 药剂的刺痛与皮肉被刺穿相比不值一提。凯森望向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汤,用右手端起,狼吞虎咽地灌进自己的喉咙里。 他真的饿太久了,以至于在吃到肉的时候,头脑里竟然都产生了不真实感。 是啊,确实是太不真实了。当被关进鸟笼抬上马车的时候,他心里是做好再次搏命的准备的。结果眼睛一睁开,他没有受到任何的为难,这位拍下他的年轻贵族不仅给他准备了吃的喝的,还亲自帮他包扎…… 凯森的眼神不由自主往左飘,戴着面具的青年微垂着头,正捏着绷带两头在他的指节处打结。那双手的动作熟练灵巧,却长得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没有受苦的痕迹,更没有狰狞的疤痕,细腻紧致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完美的光晕。与之相比的,他自己的手则是伤痕累累,丑陋不堪,粗糙得都不像一只正常的手了。 “你的手是武器,未肩负着很多人的期待。”青年像是能听到他的心声似的,忽然开口说,“这边处理好了,另一只手。”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目的?”凯森微微皱眉,他不相信人类会无缘无故地对亚兽人释放善意,“或者说,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没有。” “如果没有,那你为什么要花五万金币的价格拍下我?”凯森皱起眉头。 “你所疑惑的,是我从戏剧场拍下你,还是我为你花了五万金币这件事。” “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青年不慌不忙地说,“我之所以竞拍下你,是因为觉得你很有用,仅此而已。” “既然花费了五万金币,那就说明你希望从我身上得到远超过五万金币的好处。”凯森不打算绕弯子了,认真说,“作为报答,我会为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等恢复后,起杀死你的仇敌,但是我不确保你一定能如愿以偿。并且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只有一件吗?我可花了五万金币。” “一件,两件,还是三件,可以谈。但你是人类,我是亚兽人。我不甘愿一直为人类卖命。如果你不满意,可以把我重新关进牢笼里,或者送回戏剧院。” 但到那个时候,他会不顾代价地抗争。 凯森选择直接抛出条件,因为他能隐隐感觉到对方想要的和自己的利益似乎并不冲突,他们之间有谈一谈的可能。而且到目前为止,他对青年的感观还不错。所以,比起鱼死网破,双方互赢自然是最好的。 “你认为这个提议怎么样?” “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很好,比起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五万金币花的还是值得的。” “什么叫值得?”凯森听不明白。 “在我喊价一万的时候,你抬头看了我,神情很诧异。”青年放开了他包扎好的手,“就好像无声地在说,怎么可能?居然有人愿意花一万金币买我?” 凯森整个人怔住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隐忍,不想在那种环境里,被同化成失去自我的奴隶。但其实,那个时候,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战士的天性。”青年手指交叉,“所以我决定出一个更高的价,刺激你找回某种自信。” “你在说什么?”凯森喉头滚了滚。 “一万,五万,十万……在我看来,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远超过这些苍白的数字了。”青年平静地说,“那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价值,就像富裕如圣维亚皇室献上国库积攒的所以,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第一继承人复活一样。” “你知道……”凯森的兽瞳骤缩,整个人一下子紧绷起来。 “血字先锋队的队长,凯森。”青年说,“是的,我知道。” “是你,”凯森猛地站了起来,“是你……” “虽然很不容易,但我们终于见面了。”青年微笑。 凯森的头脑有一瞬的空白,相同的话他在极短的间隙听到了两遍。一遍是从青年的嘴中,还有一遍是从挂在他耳朵上的神秘饰品。 是同一个人!那个在战场上指挥他的无情恶魔,和眼前温和友善的贵族青年真的是同一个人! “你是人类?还是一名贵族?”凯森摇摇头,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这说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没有理由!” “说不通?你是指,为什么我明明享受着帝国最好的特权,却选择帮助你们与帝国为敌吗?”金发青年的语气依旧平静,“因为比起这些,我还有一个更特殊的身份。” “什么身份?”凯森感觉自己即将受到更加震撼的冲击。 金发青年沉默片刻,似乎在脑中为自己的身份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解释。 “神明的使者。”最后他想起了今晚看得那场荒诞不堪的宗教戏剧,说出了这样一个词汇。 **** “神明的使者?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对吗?”凯森的情绪无法平静,“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其实都很清楚,那是骗人的臆想,神明是不存在的。” “你这样说神明是不会高兴的。他是为拯救你们,拯救这个世界而存在的。” “这实在太可笑了。如果真的存在神明这种东西,那这个世界就不会变得像现在糟糕。”凯森的手不由捏紧,“但凡目睹过一次无辜的死亡,都不会去信仰类似虚无缥缈的存在。” “正是因为现在的世界太糟糕了,有太多的人饱受磨难,遭遇不公,神明才会出现。”金发青年说,“正所谓,只有绝对美好的世界才不需要神的指引。” 凯森重新坐下,“只有傻子、弱者和疯子才会相信这个世界会有神。” “那你将如何解释前两日的灰墙之战?如果神没有指引我,我没有指引你们,你和你的同伴们会是怎样的下场。” 凯森一时哽住了。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你的困惑。毕竟身为使者,首先就拥有有让世人坚信神明存在的能力。”青年站起身,“传教不急于一时,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可以先在神明恩赐的软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晚安,祝好梦。”屋子的门关阖。 “真是疯了。”凯森望向摆放在屋子里的床榻,喃喃自语。 第 26 章 皇女降临08 幽静昏暗的房间,希恩褪下面具走了进来,迎面是从窗户透来的澄莹月光,墙壁上特殊的细碎镜片,折射出如辰星般冰冷隐耀的光。披着金色长发的青年坐在窗台上品着酒,高脚酒杯里酝酿着血色的漩涡,像是悄悄吞噬着人类无尽的欲望。 “神明的使者?”青年抬眼,玫瑰色的瞳孔望向他。“什么意思?” 不用想也知道他与凯森之间的对话,赫莱尔全都听见了。即使在另一间屋子晒着月光,品着果酒,对方也能知道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个动作。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万万人信仰追随,让你重新被奉上至高的神坛。”希恩说。 “从那个亚兽人开始?” “嗯,他是重要的第一个,同时也是我准备的切入口。”希恩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奥斯卡公爵,“所以,虽然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但还是希望您能在这段日子里暂且庇护着他。” “这不是难事。但是你有信心吗?”奥斯卡公爵走进月光下,露出冰霜般的面孔,“他不相信神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 “您也可以听见我说话吗?”希恩微怔,目光望向赫莱尔。 “不用警惕什么,”奥斯卡公爵说,“我之所以能知晓你的事,是因为你在我的领地。这是精灵的天赋,仅此而已。” “原来书里记录是真的,精灵能将花草树木化为自己的眼目。”希恩回想起房屋的摆设,窗台、桌面、床边,似乎都有用来装点的花盆。 奥斯卡眼神微微深沉:“城堡里多出一个人,自然要好好看住。” “您说的很有道理。”希恩点点头,转回正题,“就像您刚刚所担忧的,他的态度很强硬,也不信神,或许会是助力,又或许会是危险。但在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把握。” 赫莱尔眼帘垂下:“你准备继续去说服吗?太慢了,在传教方面,你的话术甚至没有那些游走在外的神甫熟练。” “今天是我第一次尝试,确实不尽人意。”希恩不否认自己存在短板。首先,面对面传教这事他不算熟悉,没有什么经验。其次,他难以共情,语言因此缺乏感染力。而最重要的,他自己本就不是信徒,不仅不是,他未来还要做出更加藐视神明的行径。 赫莱尔说的没错,布道方面,他比不了光明教廷的那些神甫们。 不过传教对象是战斗意志极为坚定的优秀战士,他原本也没打算通过苍白的语言来说服凯森。 “你应该想到了更好的方法。”奥斯卡公爵说,“你说过,这只是一个切入口。” “显然易见,这次灰墙之战只是一个开端,‘帝国之矛’已经回到都城,女王陛下更不会对弗恩皇子的死视而不见,等待着亚兽人的,只会是更加残酷的命运。”希恩缓缓说,“在我的认知中,信仰不是迷信,是一种让人不断向上的力量。而它最强大的,是能够逆转那毁灭性的绝望。” “所以,这次你准备扮演的角色是亚兽人的救世主吗?”赫莱尔的眼神有些复杂,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个人近乎“理智的疯狂”,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说一些泼冷水的话。 “不是我,是你。”希恩说,“辰星之神。” “希恩·米勒,你应该明白。”赫莱尔沉默了许久,那张近乎完美的脸难得多了一丝认真,“除了精灵一族,还有发动通神法阵的你,其他生命甚至都无法看见我。并且我不再无所不能,力量也变得有限,有限到甚至因为一个契约,我连维持人形都会感到困难。”他顿了顿,不可见地咬了下牙,“简单点说,我已不再是他们口中那个‘辰星之神’了。” “神主…”奥斯卡公爵似有触动,“请您不要这么说。” “我很清楚,赫莱尔。”希恩注视着那双玫瑰色的眼眸,轻声说,“这些不是问题,因为你将神骨给了我,所以我会帮你解决这一切。” *** 圣维亚帝国,军部。午夜时分,位于堡垒最高处的那间屋子依旧灯火通明,韦布执行官深深吸了口气,虽然他双眼通红十分疲惫,但他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敲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长官,运送公报的马车已经从皇宫出发了。”韦布执行官汇报,“最迟四天后,整个帝国都会知道那个消息。” “看来弗恩被刺杀这件事,女王是真的很悲痛。”提西丰公主望着桌上的一份份染着血手印的供词,“虽然在会议上,她还是那么优雅自若,依旧保持着一位君王该有的模样,但我知道那都是用尽全力的伪装。生儿育女是女人一辈子的桎梏。这让她从始至终,永远无法完全放下母亲这个身份。” 韦布执行官滚了滚喉咙,不敢开口,他自知身份与公主殿下不同,没有资格去评议论万民之上的君主。 “她是可怜的,也是伟大的。而作为她身上的一道枷锁,我理所当然地尊敬她,爱戴她,相信她。所以,我必须用自己的方法守护她,还有她的王位。”提西丰低声说,“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人类,只有圣维亚帝国,那所有的威胁和纷乱应该都能消失了吧。” “应……该吧。”韦布执行官额头冒出细汗,他不确定公主殿下是否在和自己说话。 “我发誓要斩断人类与亚兽人间无休止的战争,必须将他们全部从这个世界驱逐,由我一个人亲自来完成。”提西丰不知在向谁承诺,她注视着左手上的红宝石戒指,透过那鲜红光滑的切面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人。 *** 希恩如往常一样按时踏入了教室的门,第一眼就瞧见了史蒂芬学长那鸡窝一般蓬松杂乱的卷发。 “大事!绝对的大事!你看最新的公报了吗?我猜你一定没看,不然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副无事发生的表情。”史蒂芬冲上来搂住希恩的脖子,张望四周,压低了自己的敞亮嗓音。 “发生什么了吗?学长。”希恩不动声色地挪开压在肩上的手臂,他又阅读《每周纪要》的习惯,但很不巧昨晚他很忙碌,今天一大早才从弗雷德里克堡匆匆赶回学上课。 “弗恩殿下去世了,公报上说是灰墙之战那天被亚兽人刺杀的。” “真的吗?”希恩怔了怔,他没有想到这个消息会公布得如此迅速。 “当然,千真万确。今天所有人都在悄悄议论这件事。”史蒂芬跟在希恩身后,直至瞧见对方坐下他忽然懵了。 “等等,你怎么在这坐下了?” “上课。” “这里是我的教室,是三年级,”史蒂芬露出坏笑,“你走错教室了,我亲爱的学弟,真不可思议,你是睡迷糊了吗?” “我知道,三年级。”希恩说。 “那你怎么还——”史蒂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不是吧!学弟,难道你跳级了?” “是的。”希恩点点头。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你和我一个年级了?我们成同学了?”史蒂芬震惊了,“这不对啊,就算是跳级,你也应该等到夏天之后的新学期,现在是三年级下半学期,你前面一大半的内容都没有学过,跳过来干什么,难道一边自学一边准备最后毕业考试吗?” “你说得这种方法学校是不允许的。”希恩说,“课要上满,才允许考试。” “当然要上了课才能考试。”史蒂芬摊开手,“所以,你这是?” “我准备先上下学期的课,夏天之后,再学上学期的。” “哦,真不可思议!伙计,你是认真的吗?天才也是人啊,你要倒着顺序学课本吗?”史蒂芬瞪大眼睛,看希恩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学校竟然同意你干这么疯狂的事了吗?” “乌迪尔教授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我试着说服他了。” “更不可思议了!你居然能说服乌迪尔教授这个不讲人情的老古董?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怎么做到的!”史蒂芬感觉这件事情越来越魔幻了。 “我只是和他说,学生手册上没有这条规定。” “太强了,伙计!”史蒂芬拍了拍手,“那话怎么说的,被狗咬了,就往伤口上撒点烧焦的狗毛。对了,你明年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毕业了。” “我宣布你现在是我的偶像了。”史蒂芬咂了咂嘴坐下,他彻底服了,心里感慨着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裹着一身暗红色长袍的尼克教授走进教室,深知这个老头厉害的学生们,立刻闭上自己的嘴,不敢再议论纷纷。 “今天上午的课暂停,所有人到外面集合,准备前往荣耀广场。”尼克教授说。 “居然不上课了?这是在搞什么鬼?”史蒂芬愣住了。 “快些出来!你们听不懂吗?”尼克教授挥了挥手,见下面的学生都坐着一动不动,语气开始有些烦躁。 “他在发火,他绝对不是心甘情愿停课的。”史蒂芬小声说着,教室里的学生们陆续收拾好东西离开,前往建筑外集合。 “尼克教授,请问我们去荣耀广场要做什么?”希恩询问。 “谁知道我们的皇室突然想干什么?他们总是这样不顾其他人的时间安排。”尼克教授摆了摆自己的胡子,叹了口气,“听说是回来的那个提西丰公主要求的,说是要向所有的公民进行什么宣讲。” 第 27 章 皇女降临09 雪白的长方形桌台横放在乳白色的英雄纪念碑前,向来空荡荡的圣维亚荣耀广场今日人头攒动。 希恩站在人群之中,面色深沉。 不仅是他们这些还在上课的学生,被要求匆匆忙忙来到此处,广场上还聚集着商贩、佃户、匠人,甚至是浓妆艳抹的妓|女……他们基本是算都城中最为活跃最为年轻的一大批人。 无论是以怎样的身份,希恩居住在都城十多年中,从来未见过圣维亚都城有过如此人声鼎沸的“盛况”,就连“女王诞辰”的庆祝游行也无法与之比拟。 “希恩。”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你怎么到这边来了?”希恩偏过头,瞧见了逆着人流走来的白色校服。 “抱歉,让一下,谢谢。”艾瑞克斯极为艰难的穿过人墙,好不容易站到了希恩的身边,“这里的人太多了,我和班上的人走散了,结果找着找着,就看见你了。” “这附近都平民学生,你找到这来。”希恩扫了眼附近整齐统一的黑色校服。 “那个大概…是我方向弄错了。”艾瑞克斯垂头望着自己身上独特的白色,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 “有什么事吗?”希恩收回目光,没有戳破对方拙劣的谎言。 “没什么,就是碰巧…”艾瑞克斯顿了顿,“有一件事,那个,我最近正在着手准备【高级魔法师】的考核。” “是吗?这么快。”希恩极短暂的愣了一下。 “其实很早前,我就想试试看了,但之前事有些多。现在我获取了跳级资格,正好时间就空出来了。”艾瑞克斯低声说。 “预祝你成功。”希恩微微颔首,他十分了解艾瑞克斯的天赋。毫无疑问,既圣维亚最年轻的【中级魔法师】后,对方很快又会拿下圣维亚最年轻的【高级魔法师】这一足以载入史册的荣耀。 “谢谢。”艾瑞克斯悄悄望向身边的青年,“不过因为要做一些准备,我和兰伯特会长请了假,从下周开始可能就不每天来列馆了,” “嗯。” “或许有一段时间你会见不到我。” “知道了。” 艾瑞克斯轻叹了口气,心理莫名有些失落。虽然知道希恩平淡的反应没什么不对的,但他还是有种被最重要朋友忽视的沮丧感。 毕竟在做出全力准备【高级魔法师】这个决定后,除了汤姆斯爷爷外,他没有其他家人,而最想告诉的也只剩下这一个了。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希恩淡淡说,“以你的魔法水平。” 艾瑞克斯愣了愣,确定身边的人是在鼓励安抚自己,他的心情忽然有阴转晴,变好了。 “嗯,听你这么说,我突然有信心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开朗的笑。 正前方的英雄纪念碑传出极为响亮的喇叭声,听起来像是冲锋的号角。 “好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旁人在议论。 希恩抬起了头,目光穿过前方高高低低的脑袋,一面象征着圣维亚帝国的旗帜被人高高举起。那位让他们等候许久的主角终于要登场了。 “是提西丰公主!”有人忽然高喊一声。 神圣荣耀的旗帜在迎风飘扬,身穿黑色军服的女人独自站在桌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广场上的所有人。她举起自己的右手,然后握拳,像是施展了某种魔法,嘈杂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荣耀圣维亚的各位公民,我是圣维亚帝国第一公主,军部最高指挥,火器营统领,提西丰·萨尔菲德。如你们所见,我在三日前,回到了都城。你们当中可能会人对此感到疑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放弃前方的战场,收兵回营。首先,在这里,我准备先给你们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的皇兄弗恩·萨尔菲德为了指挥军队抗击反叛军在灰墙之战中英勇牺牲了!” 全场一片哗然,即便有许多人已经通过《每周纪要》了解到这一震惊帝国的消息。 “我在图谋复仇,对象是所有的亚兽人!”纤细的喉咙喊出了锋利冷落的宣言。 整个荣耀广场都被女人杀伐果断的气势威慑住了,这个直奔主题的简洁开场让所有听到的人直冒鸡皮疙瘩。希恩眼睛微微眯起,左手的拇指缓缓摩挲着食指的指腹。 这是他一个不太常见的小习惯,只有当遇到棘手的敌人或者麻烦时,才会偶尔这么做。就好像有人在博弈时,遇到僵持不下的局面,会喜欢摆动手中的棋子来帮助自己思考一样。 他已经能预料到自己未来所要面对是怎样强大的阻碍了。 **** “历史是每个人最好的老师。在很早很早以前,祖先留给我们的古老书籍中,就记载了亚兽人是怎样卑劣肮脏的物种,他们生命的起源本就是世界无疑犯下的错误。身为人类的我们拥有无数的美德,比如智慧、公正、勤奋、自控、谦逊以及感恩,这些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无法习得的珍贵财富。但我想说的是,我们要暂且放弃这些美德了。”提西丰公主的话锋忽然一转,“就像所有人瞧见的,战争被恶意挑起,被我们所宽恕的亚兽人没有感恩,相反他们亮出了獠牙。我们的家人因此流血!友人因此流血!帝国因此流血!美德不适用于敌人,他们不是人类,没有可能被教化,唯有刀剑、火|枪和魔法才能让他们畏惧、退缩、屈服!” “我从不认为亚兽人与我们有共同之处,现在事实再一次证明,我是对的。”提西丰拔出耀眼的长剑,指向天空,“为了伟大的卡瑞娜女王,为了圣维亚,为了都城,我们该下定决心。团结!服从!战斗!驱逐野兽!不朽荣耀永归圣维亚!” 几乎是在提西丰话音结束耳朵瞬间,阵痛耳膜的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希恩站在人群里无声的鼓着掌,他看了眼身侧的艾瑞克斯,对方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像一根木头,处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认真的吗?驱逐野兽。”艾瑞克斯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起初他对提西丰公主的话十分触动,因为他的内心深处也对那些叛军怀有一份仇恨。但是越往后听,他就渐渐感觉不对劲,因为提西丰公主的目标竟然是驱逐所有的亚兽人。 这简直太疯狂了。艾瑞克斯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原本会担心自己格格不入,后来他发现周围根本没有人关注他。所有人都在热烈的鼓掌,大部分人提高音量不断大喊起“驱逐野兽!不朽荣耀永归圣维亚!”的口号。 希恩瞧见学生里混入了一些戴有臂章的士兵,他们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鼓掌。”希恩冲着艾瑞克斯的耳朵说,“他们在观察学生的反应。” 观察什么?艾瑞克斯一怔,他抬起头正好瞧见有一位穿着黑色的军服男人正探究地注视着自己。 希恩向前走了一步,来到男人视线经过的某个点,他转过身遮挡住艾瑞克斯脸上那极不自然的神情。 “抱紧我,神情激动一些。”他注视着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冷静地说,“如果你还想成为【高级魔法师】的话。” 艾瑞克斯猛地回过神,展开双臂紧紧抱住对方。他想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欢乐,但这有些困难,他只能垂下脑袋,将脸埋在两人肩膀间的阴影里,然后手用力拍着希恩的后背,做出激动到拥抱流泪的假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还会有士兵在监视着他们的反应?难道是为了观察他们是否支持提西丰公主驱逐亚兽人的决定,然后找出反对的学生们?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要是希恩没有提醒他,那个士兵会怎样对待他?艾瑞克斯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洪亮的声音让他心中乱糟糟的。 “那个人走了吗?” “应该走了,我不知道。”艾瑞克斯闷声说,他很迷茫,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国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了。 *** “真是精彩,您的宣讲激动人心,长官。”提西丰刚走下台,罗伊男爵就拿着披风迎了上来,“民众们都被您感染了。虽然一直在外,但您在灰墙的威望与支持依旧是牢固的。” “民众的反应和我没有关系,今天无论换谁来说这翻话,效果都是一样的。大家早就听腻了和平共处的假话,根本没有谁是打心底认同低等公民这种东西。”提西丰没有因为罗伊男爵的赞美而得意,“我们有着天生的优越感,和亚兽人本就位于天平的两端。” “是的。”罗伊南男爵点点头,“就像您说得那样,这次宣讲很有必要的。” “那是当然的。”提西丰公主翻身上马,“只有都城民众清楚认识到这一点,作为纳税人,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掏钱来供养军队。” “长官,接下来要去哪?”罗伊男爵想要骑马跟上。 “你先回军部吧,我等下要独自去一趟弗雷德里克堡。”提西丰公主掉转马头。 “您要去弗雷德里克堡?一个人?”罗伊男爵不解,弗雷德里克堡是奥斯卡公爵的住所,他有些担心公主殿下要独自面见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长官,请让我跟随您身后。” “不用,我只是去见一见,自己未来的丈夫而已。”提西丰公主捏住缰绳,深深吸了口气后,她夹紧马肚,策马驶向柯柯拉河。 第 28 章 皇女降临10 “奥斯卡公爵,我们大概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提西丰轻声问,低头看着桌上热气氤氲的干花茶。 “自从您接管火器营之后。”奥斯卡公爵顿了顿,似乎在回想着过去漫长的时间。 “我是十九岁的时候接管的火器营,那应该是快十三年。”提西丰略有感叹,“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甚至来不及反应,原来青春已经离我远去。”她抬起头,注视着对面的男人,“真是很难让人不羡慕,时间对我是如此吝啬,对您却是如此慷慨。这么多年,您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说不上慷慨,或许是时间遗忘了我。”奥斯卡公爵淡淡说,“事实上,我也像所有人那样循规蹈矩地活着。” “那您会一直保持这般不老的容颜吗?作为您未来的妻子,我还挺介意这一点的。”提西丰放下骨瓷杯。 “看起来女王陛下已经和您说过这件事了。”奥斯卡公爵说,“有些出乎意料,我以为您不会愿意答应。” “为什么不呢?就像陛下说的,整个帝国之中,我们是彼此最合适的人选。”提西丰靠在椅背上,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奥斯卡公爵眼神扫向女人的左手:“说这些话的时候,您的无名指上还戴着别人的戒指。我想您应该没有做好重新开始的准备。” 提西丰身体微微一怔,奥斯卡公爵直接点出了她伪装中的瑕玷。其实她是有想到在宣讲之后摘下这枚戒指的,只是她戴得太习惯,脑中考虑着其他的事,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当然这是她的疏忽,在未来结婚对象面前佩戴过去情人的送得首饰无疑是极为失礼的行为,她应该立刻弥补当前的场面。 “这不代表什么,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 “传说中红宝石是不死鸟的化身,象征着永恒忠贞的爱,被誉为爱情之石。可以知道是谁送给您吗?” 提西丰沉默了片刻:“我曾经的骑士。” “这种宝石极其稀少,我猜他应该深爱着您。” “或许吧,可这不重要,他已经不能陪伴我了。”提西丰面无表情地取下那枚红宝石戒指,放在奥斯卡公爵的面前,“如果您十分介意的话,我以后都不会再佩戴,这样可以吗?” “您其实可以不用这般勉强自己。”奥斯卡公爵俯下身子,将那枚血红的戒指推了回去。 “我没有感到勉强,因为这本质上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圣维亚帝国已经决定向亚兽人开战了,如果想要攻占位于最北面的放逐之地,那主战场一定会放在您所拥有的那块领土上,人口、房屋、牲口、粮食……北方领地上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都会被军部无条件地征用。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事会持续多久,至少在未来的五年里,您将失去当前最大的金钱来源,在无法收到北方领地任何税金的同时,您可能还要承担一笔巨额的战争损失。” 提西丰继续冷静地分析着:“我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一名合格妻子的,但是我姓萨尔菲德,可以为您孕育一个拥有皇室血统的子嗣。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陛下给您的补偿。” “公主殿下,我不需要更多的子嗣。”奥斯卡公说,“我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那我可以将您的女儿莉莉安认于名下,或者您和其他人的孩子也可以。”提西丰深吸一口气,“公爵大人这场婚姻无关爱情,无关付出,无关责任,我发誓它不会成为您的束缚,它对您是有利无弊的……” “不用再说了,公主殿下。”奥斯卡公爵出声打断,“我是不会娶您的。” “为什么?您对我是有什么不满吗?”提西丰抿了下唇平静地问,在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左手用力捏紧。 “没有,是我无法把您当作妻子看待。您可能不会记得,其实在您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您了。”奥斯卡公爵说,“我一直效忠于女王陛下,这一路上也有幸目睹着您慢慢成长,从女孩变为少女,直到现在成熟美丽的模样,说实话,在我心中您和莉莉安没有什么不同。” 提西丰的脸色微微泛白,她没有想到奥斯卡公爵在意的竟然会是两人之间的年纪差距。 “您是说我和您女儿一样?您准备用这样的理由回绝陛下的恩赐吗?” “这份恩赐太沉重了。北方领地不是属于我的个人财产,它本身就是属于帝国的。如果战事真的发展到您说得那个地步,我愿意上交所有权力,不会有抱有任何的异议。” “您是认真的吗?您愿意无偿贡献出自己的领土?”提西丰皱了皱眉。 “是的。”奥斯卡公爵轻叩了下桌面,过了几秒,身穿管家服的林林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是——”提西丰公主接过雪白的信封,背面暗红色的红漆印是弗雷德里克的家徽。 “我的亲笔信,里面有我的保证。您可以收好,之后我还会亲自写一封送到陛下那里。” “感谢您对帝国的无私付出,奥斯卡公爵。”提西丰微怔,她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圣维亚永远不会忘记您此时的贡献。”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公主殿下。”奥斯卡公爵起身还礼。 提西丰被林林送出城堡,虽然她表现出积极促成这段婚事的模样,但听到奥斯卡公爵无意于此时,她心里还是没来由的放松了下来。 或许真的像奥斯卡公爵说的那样,她还没做好为了复仇连自己都能利用的心理准备。 提西丰低下头望着手心,象征约定的宝石戒指静静躺着,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弱红色的荧光。她重新将戒指戴回了无名指上。 **** “公主殿下已经离开了。”林林轻轻阖上门,走回房间。 “她现在应该有很多要操心忙碌的事。” “我可以问真正的原因吗?您为什么不愿意娶公主殿下?”林林走到男人身边低声问。 “林,精灵和人类是无法通过自然□□产生后代的。” “可她说愿意将您的孩子收在名下。” “养子会有继承王位的可能吗?”奥斯卡公爵淡淡地说,“就算可以,如果收养的人不在了,这个虚假的姓氏能比得上那些纯真的血统吗?这个交易对我来说,有和没有都是一样的。” “所以您才选择无偿让出领地,让陛下和公主都记住这份恩情。”林林笑了笑,俯下身体,像孩子似的单纯地依偎在男人腿边,“刚才我还担心自己以后要服侍您与莉莉安小姐之外的其他人。” 奥斯卡公爵眼帘微微垂下,伸出手摸了一下林林的头发,仿佛无声的宽慰。 **** 荣耀广场聚集的人群在士兵们的引导下慢慢疏散,公主殿下宣讲结束后,大部分人都满怀着斗志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你还好吗?”希恩扫视附近,把水罐递给了艾瑞克斯,“我们该走了。” “我现在还不想回学校。”艾瑞克斯低声说,他的情绪还没有整理好,“你…可以陪我走走吗?” “你想去哪?”希恩问。 “都行。我只是想平静下,感觉回到学校,周围的人都会讨论那件事。”艾瑞克斯低声说,“我怕到时候自己忍不住说出一些蠢话。” 希恩沉默片刻:“在适当的场合说适当的话,这和你自己内心坚持什么观点没有冲突。” 艾瑞克斯喝了一大口凉水,望着街上激动兴奋的人群,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没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事情就没有可能变好了吧。” “为什么发声的一定是你?”希恩皱了皱眉,他一直很难理解像艾瑞克斯这样的人。他们不是不明白自己在做怎样的徒劳,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要面对怎样的风险,但他们还是会固执地想做自以为正确的事。 “是啊,为什么一定是我……”艾瑞克斯嘴角撇了下,像是在自我嘲讽,“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也没有能力去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不只是你,没有谁能够阻止。皇室、军部、兽人反叛军,如果任意一方缺乏意愿,这场战争都无法开始。”希恩的声音像石头般冷硬,“换句话说,这是共识,他们都需要这场战争。” “所以,才显得更加悲惨啊……少部分人满足意愿,大部分人为此牺牲流血……”说到后面,艾瑞克斯忽然断了话,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希恩,他们在墙上挂的…那是什么?” 远处高高的灰墙上,有一块流着血的“破布”随着和煦的风,左右左右,像钟摆似的摇摆。 希恩转过身,沿着艾瑞克斯的目光望去,当他看清一切时,瞳孔不由收缩。 那是一具亚兽人的尸体。 第 29 章 辰星之神01 圣维亚帝国,军部,士兵将公主殿下的爱马牵往马厩休息。 “所有参与灰墙之战的军官都已经审问完一遍了。”罗伊男爵手握厚厚一沓的供词,“很遗憾,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每个人的行动轨迹都至少有两名士兵以上可以佐证,他们种没有人有成为内应的可能。” “那名叫凯森的亚兽人呢?也没有掌握一点线索吗?”提西丰很不满罗伊男爵汇报的调查进展,在方向目标无疑正确的情况,她讨厌无功而返。但这一次,她感觉自己是在和隐形的敌人对抗,尽管她出拳精准有力,但她的拳头仿佛统统打在了棉花上,没有起到什么实际的作用。 “没有,我们派了五艘船只在格兰德河中打捞,除了几位宪兵的尸体,没有其他的收获。”罗伊男爵轻声说,“我们怀疑,凯森的尸体可能事发当天就被湍急河水冲出灰墙了。” “尸体……冲出灰墙……是什么在支持你们的观点是谁,允许你们这样去断言的?”提西丰的眼神凌厉,冷冷地质问。 “我们……也只是……猜测……”罗伊男爵立刻低下了头。 “愚蠢的猜测。”提西丰猛拍桌子,毫不客气地截过话头,“你们难道连格兰德河的流向都没有去考虑吗?在失去意识的情况,尸体根本没有可能从水下通过灰墙,它会被铁丝滤网拦住!” “我们有检查过水下的铁丝滤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就是只有一种可能,他还活着。”提西丰呼出一口气,幽幽地说,“他被人救了,并且很有可能还在都城。” 罗伊男爵被这番推断怔住了,沉默了几秒:“长官,我们是不是要将都城内所有的亚兽人都排查一遍?不过,这恐怕会牵扯到一些贵族大人们的隐私……” “不用,他会自己出来。”提西丰说,“正好,那个讯息已经放出去了。” **** 希恩和艾瑞克斯站在街到的边缘,一只近百名的守城士兵组成的队伍正巧押送着十几名囚犯路过。 囚犯们都光着脚,穿着破烂的纱布内衬,他们披头散发,脖子上套着麻绳,被迫弯腰弓背着,仿佛一群被驱赶向前的牲|畜。 “这是怎么回事?都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肮脏不堪的亚兽人?” “应该是俘虏吧。听说在灰墙之战那天,提西丰公主率领的军队镇压一支名为血字先锋队的反叛军。” 围观者们开始议论纷纷,有站在前面的人大声询问起路过的士兵。 “军官,请问这些下贱的野兽要被送去哪里?” “三日后,提西丰公主会在圣维亚之门前一一处决这些家伙。”那名士兵没有回避询问,直接将情况告知了所有的人。 “真是件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他们绝对是自作自受。那一天,我们可以去观看行刑吗?” “当然。”士兵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小跑着重新跟上押送的队伍。 “听到了吗,各位!那些胆敢挑衅我们圣维亚的罪人三天后就要被提西丰公主处决了!我们应该去酒馆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男人们大声起哄着,找到喝酒的理由后,勾肩搭背地离开。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希恩对艾瑞克斯低声说,他扫了一眼庄严肃穆的“圣维亚之门”,转身离开。 **** 华纳摇摇晃晃地走在灰墙上,有些寒冷的东风刺着鼓涨不堪的头脑,让神志略微恢复。他想抬起头看看四周,眼睛却下意识眯紧,在漆黑潮湿的审问室被关太久的缘故,他的兽瞳还没来得及适应午后阳光的亮度。 “跪下,贱|畜们。”有人在他腘窝处狠狠踹了一脚。 啪的一声,双膝撞在坚硬的石面上,华纳匍匐在地上,面部疼痛成一团。 “虽然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们,但提西丰长官说还要再等三日。”华纳挣扎着直起腰,他的身后传来男人愤恨的声音,“所以,在死期来临前,你们要一直跪在这,望着面前这些因你们才沦为废墟的城镇村子,去忏悔!去赎罪!你们必须认识到自己深重的罪孽才可以下地狱!” 明明都是你们自己动用大规模的魔法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华纳在心里悄悄反驳着,在他听来,这些话都是自私自利地圣维亚人推卸责任的说辞。 “对不起……对不起……”华纳肩膀颤了颤,听见身边传来极轻的道歉声,他偏过头瞧见了那个在奴隶场里开口的断腿少女。 “喂,是你招供的吗……凯森,还有我们的身份……”华纳低声问。 “对不起,我不想回去……”少女的眼睛鲜红,像是随时会流出血一样。 “不用自责,估计不只你一个人说了。”华纳收回目光,不再看向那跪成一排的身影。 “真的很抱歉,明明你们帮助我们了,结果却……” “没有,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凯森,对不起血字先锋队……要是那时候我没有自作聪明打开地下的笼子,大家都不会死……”华纳抬起头望着挂在长杆上的尸体喃喃自语,少女的哽咽忽然停止,华纳眼中也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熄灭了。 *** 圣维亚皇宫,第一庭院,圣哥林教堂。 下午,因为大战在即,国库紧张的缘故,在这扇散发着凉意的青铜门背后,一场低调从简的皇室葬礼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匆匆忙忙地完成了。 “欧尼斯还好吗?”提西丰站在玫瑰玻璃窗下,望着悬挂在教堂墙壁上的“英勇弗恩·萨尔菲德画像”。 “陛下没有让她来参加,听说昨天哭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就身体就不太舒服,似乎是生病了。”玛尔斯穿着黑色的外套坐在礼拜席上,银色的额发垂下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弗恩明明没怎么和她相处过,谁想她还是会那样难受。”提西丰叹了口气,眼神有一瞬缓和,“她的性格和小时候一样,温柔善良的像只兔子。她在我们这一家子豺狼虎豹中真是格格不入,我有什么甚至怀疑她身上流着的到底是不是萨尔菲德的血。” “原来在皇姐眼中,除了欧尼斯,我们这些兄弟都是凶残的猛兽吗?”玛尔斯嘴角微微勾了下。 “我们是皇族,不是普通的家庭。当家人去世以后,我们第一个反应永远是去思考这能为我们带来什么,而从来不是我们因此失去什么。”提西丰望向玛尔斯,“如果今天悼念的是我,你也会在前一天晚上和大臣们玩牌到天亮吗?” “我想应该不会。我自认和弗恩皇兄关系更糟些。”玛尔斯说,“毕竟我们小时候相处还是比较和谐的。” “我以为这种和谐的关系,会在我带着军队回到都城后破裂。”提西丰走了过来。 “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因为你觉得我不会和你争夺王位吗?”提西丰俯视着自己的弟弟,“你不应该如此笃定,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如果提西丰皇姐想的话,我愿意退出王位的争夺。”玛尔斯抬起头,站起身。 “假话。” “皇姐也说了。” 阳关透过绚烂的玫瑰窗照在两人身上,姐弟对视,似乎正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较量。 “是的,我对王位没有心思,我只想在战场上为帝国冲锋陷阵。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驱逐这世界上所有的亚兽人。”最后,提西丰先错开了目光。 “我知道,但我还是会去防备你,防备你的军队,防备你那些疯狂的支持者们。”玛尔斯也坦言,“而在这次战争以后,我会更加被动。因为那时候,我相信你的声誉在圣维亚达会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你所担忧的前提是我能凯旋。”提西丰不得不提醒。 “皇姐难道会输吗?”玛尔斯耸了下肩,“我觉得不会。” “谢谢,我就当作你在祝福我战无不胜。”提西丰抬起手,她本来习惯性地想摸一下玛尔斯的脸,结果发现对方已经比自己高太多了。 “我本来就是在祝福你。”玛尔斯微笑。 “看来你也和小时候一样,一样不招人喜欢。”提西丰改了动作,拍了拍玛尔斯的肩膀,声音放低,“不要去在意其他的,你和我不会成为敌人。还有记住我们一样都是在战场上。只不过我是在前方厮杀,而你是在后方夺权。这对于皇室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些老贵族们必须陆续离开自己的领地,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母亲,去和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把权利都集中到我们自己手里。” “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我会把火器营留给你,以防万一。”提西丰交代了所有,准备离开,在走到教堂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直觉告诉我,都城里一定有亚兽人的内应。我找不到他,但或许你可以留意一下。” 第 30 章 辰星之神02 不起眼的马车从弗雷德里克堡离开,驶出偏僻的丘陵,来到人来人往的都城街区。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凯森坐在马车上,全身几乎裹满了绷带,外面披了件宽松的外袍,头戴一顶灰黑色的毡帽。他望向坐在对面总是一副笑眯眯模样的青年,神情满是戒备。 “请不要这般紧张,我们大人花了五万金币,是不会随便将您送回戏剧院的。”林林安抚道。 “我没有紧张这个。”凯森换了个坐姿,“我知道自己还对你们有用。” 林林微笑,没有说话。凯森抿了下嘴唇,车厢里很快又恢复为诡异难熬的无声状态。 “你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凯森忍不住尝试再次发问。 他已经被收留一晚了,可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只知道对方是圣维亚有钱有势的贵族。 “您指的那位不是我的主人。”林林说,“是大人,不是主人。” “有区别吗?”凯森愣了愣,“那……位大人是谁?” “是不同的人。但他们的身份我都不会告知您的。”林林解释。 “你们难道是什么……宗教团体?”凯森挠了挠眉毛。 “您这样问,是想加入我们的阵营吗?”林林没有回答,而是以问题回答问题。 “不,我对宗教完全没有兴趣。”凯森摆了下手,拒绝地极为果断。 “没有兴趣,或许是因为您真正感触到神的存在。”林林声音温和,“冒昧问一下,您有过无比绝望的时候吗?” “当然有,不止一次。”凯森似乎没有想到林林会问这个,微微发怔一会儿,“但我可不是靠什么神明信仰撑过来的,我是靠的自己。” “如果是自己有能力解决的事,那就不算真正的绝望了……”马车缓缓停下,林林望向凯森抬起左手,“请您掀开帘子,往我手指的方向看。” 凯森缩着眉,他很不喜欢对方这些故作神秘的安排。可眼下,他孤立无援,还身负重伤,只能听着任其他人摆布行动。 他有些勉强地在狭窄的车厢里转过身,用还未恢复知觉的手撩起身后的车帘,往外张望。 那座高高的灰色墙体直直撞进他的视野中,一排熟悉的身影像刀子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凯森身子往外探,似乎下一秒就准备从马车跳下。 “您不能离开马车。”似乎早就料到了凯森的行为,林林提前拽住凯森的手臂。 “放开。”凯森咬着牙说,他想挣脱却发现眼前这个纤瘦的男人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柔弱无力。 “请您冷静。他们是您认识的人吗?” “他们是我的队员,我不可能放任他们不管。”凯森渐渐用力,手臂青筋一根根暴起。 “如果是很重要的人,您就更应该思虑周全。您现在冲上去恐怕毫无办法,根本没有解救他们的可能。”林林轻声说,“放心,他们暂时还不会有危险,行刑的日子是三日后。” 他怎么可能放心。凯森紧咬着牙,挣脱开林林的手,最后还是控制住了冲动的情绪,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现在,他终于明白对方刚刚问的“无比绝望”指的是什么了。 车轮哐当咣当转动,马车按照原路往回行驶。 **** 吉姆斯特宝石店。与艾瑞克斯分别之后,希恩没有返回学校。他又回到了都城街区,独自推开了一扇门,走进这家没有什么人光顾的商铺。 “您好,先生,我是这儿的宝石商人瑞奇。请问您想要些什么?这里的宝石种类很多,应有尽有。”一进门,干坐着发呆的店主就立刻站起身,满脸热情地询问着希恩的需求。 “我想要一些萤石。” “先生,”宝石商人的笑容在脸上凝固,“虽然萤石颜色艳丽,在夜里能发光,十分漂亮,但它质地脆软不属于宝石的范畴。” “我知道,它不难开采,您这里有吗?我想收一些。”希恩说。 “您想要多少,一银币一块,拳头那么大。”宝石商人说。 “我要五十块,顺便帮我雇一辆马车。”即使知道对方报价偏高,希恩出手也十分慷慨。 因为对于他来说,金钱最大的用处就是能为他节省时间。 **** 当希恩拿着那一大袋萤石,回到弗雷德里克堡的时候,天色已经几近全黑了。 “希恩大人,这些是什么东西?”林林单手将马车上沉甸甸的麻袋搬了下来。 “星星。” “星星?”林林愣了下,没有理解这其中的幽默。 “您今天带他去那边看过了吗?”希恩问。 “去过了,他的反应和您预估的一模一样。”林林笑着说,“说了您交代的那些话后,他才安稳下来。对了,您应该还没有用晚餐吧。” “还没有来得及。”他忙碌了一整天,从早饭后就没再吃过什么东西。 “那正好,神主和公爵大人都在城堡里等着您。”林林一边引路,一边询问希恩的忌口,“您有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又或者说,有什么特别喜好的口味。” “谢谢,我没有特别喜欢,或者讨厌的食物。” “想想也是这样。”林林笑了笑,“这个回答应该是最能完美符合您性格的。” 希恩也回应了无声地笑。他们来到走廊的镜头,在一扇白色的推门前停下脚步。 “神主,公爵大人,希恩大人到了。”林林敲了两声后,才将门推开。 弗雷德里克堡本身就是一座建筑风格多样的古老城堡,与大厅高贵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不同,餐厅是保留着最原始颜色的榆木地板,这里像一处独立于整座城堡外的空间,有两边都是完全透明的玻璃,可以直接瞧见外面的翠□□|流、落英缤纷,那是由精灵一族亲自打理的顶级花园,是大自然最美好最动人的一角。此刻花园里是盛开的粉色山樱,如梦如幻的花海像是将整座餐厅包裹在其中。 时间积累下的财富是可怕的。希恩不得不承认弗雷德里克堡的精美大概是连圣维亚皇宫都无法与之比拟的。 这间仿若设在树林花园中的餐厅此时只有他,赫莱尔和奥斯卡公爵三个人。 “我应该坐在哪里比较合适?”希恩望向另外两个人。 赫莱尔正在抹果酱,穿着那套他最常见到的老式贵族礼服,白色的丝绸巾,印着暗金色花纹的黑色外套,他手上握着占有树莓酱的陶瓷刀,全神贯注的像个艺术家。 而奥斯卡公爵坐在他的左手边,只穿了件配有珍珠扣的白色衬衣,他的神情也同样十分认真严肃,似乎在潜心欣赏身边“艺术家”的创作过程。 “请随意。”奥斯卡公爵说。 长桌边放了许多张软椅,虽然奥斯卡公爵这样说,但希恩考虑到了自己的平民身份,还是选了个离两位不近不远的位置。 “坐那么远干什么?”就在他要落座的时候,抹完果酱的“艺术家”忽然开口了。 希恩停下拉开椅子的动作。 “这儿。”陶瓷刀在奥斯卡公爵对面的那个位置敲了敲。 “我担心三个人坐会太挤了些。”希恩走了过去。 “你在学校餐厅和五六个人围着一张桌子的时候,也没听你抱怨过挤的。”赫莱尔依旧保持着毫不客气地说话风格。 希恩微微挑眉,他早就习惯了两人间时而发生的“争锋相对”,见客套的话被揭穿后也没感到有什么尴尬。 今天这一顿是极为正式的贵族晚餐。希恩望着面前雪白的餐盘,银色的刀叉,以及一组搭配不同酒水用的高脚酒杯。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用过贵族那一套吃法,麻烦且优雅地用餐了。 “人类,今天是第一次你有幸和我共进晚餐。”赫莱尔一板一眼地切割着面前的小羊排。 “我们没有一起吃过晚饭吗?我记得次数还是挺频繁的。”希恩回答。 “作为猫的时候不算,吃甜点的时候也不算。”赫莱尔抽了下嘴角说。 “上次的那颗野葡萄也不算吗?”希恩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不算。”赫莱尔捏紧刀叉,“你居然还敢提那天的事?” “我想这件事我已经征求过你的意见了。”希恩表现得十分平静。 “不知道你和神主是发生了什么事?”坐在一旁的奥斯卡公爵听着有些皱眉。 “没什么,就是为了之后计划的顺利,我要求他去做了那个银发小子的情人。”赫莱尔微昂起下巴,神色恢复了正常。 “你现在已经是玛尔斯殿下的情人了?”奥斯卡公爵望向坐在对面的金发青年。 “是的。”希恩没有否认这件事。 “正巧,我今天刚好拒绝了提西丰公主殿下的婚约。”奥斯卡公爵淡淡地说,“不然的话,你现在或许就需要改口喊我‘姐夫’了。” 餐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犹如冰封。 “这个笑话不好玩吗?”沉默持续好一会儿,奥斯卡公爵才又一本正经地发问。 “不,公爵大人。我想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希恩深深叹了口气。 第 31 章 辰星之神03 细小的齿锯用力划过餐盘,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还需要谈正事吗?我看什么都不用做,拴好王子公主殿下的心,篡位圣维亚皇室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赫拉尔沉着脸,喉咙里发出瘆人的一声低笑,“不就是比命长,他们能活得有你们久?” 这是又炸毛了。希恩心里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向来紧绷着脸的奥斯卡公爵居然会突然开起玩笑,还是一个十分失败的玩笑。不仅没能缓和三人晚餐期间焦灼的气氛,还无意间冒犯了某位神主不讲道理的占有欲。 奥斯卡公爵也意识到赫莱尔情绪不对劲,想说点什么,瞧见希恩在对面摇了摇头。 对于安抚生气的猫这件事,最好最快的处理办法永远是耐心等待它们消气,以及奉上它们最爱的小鱼干。 *** “大人们,今晚的主甜品是三种不同口味的欧培拉蛋糕,分别是雪域杏仁芝士风味、朱古力榛果醇厚风味和树莓丝绒奶油风味。”林林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他们身边,银色推盘上是三份口味迥异的蛋糕甜品,远超魔法学院餐厅的顶级水准,纤薄的蛋糕层与香浓馥郁的奶油霜层层交叠,清晰分明,完美的平整切面与方正的经典造型精美到用艺术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不用了。”希恩望向林林说,“这么好的甜品还是给懂得欣赏的人来品鉴比较好。” 玫瑰色的眸子幽幽望过来。 “味道不同,可以分别尝尝。”希恩偏过头,温和地说,“感觉你都会喜欢。” “我也不用,给神主吧。”奥斯卡公爵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向林林示意自己不需要甜品。 “好的。”林林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最后将那三块欧培拉蛋糕一起恭敬地放在了神主的面前。 赫莱尔轻哼了一声,似乎对两位下属的巴结行为不屑一顾,但挑了口面前的蛋糕后,神情明显不如之前那般阴郁。 奥斯卡公爵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希恩:“关于三日后当众处决那些亚兽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做。我的建议是放任不管。” “我明白,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圈套,”希恩轻晃着手里的酒杯,“大张旗鼓的作秀是为了引诱凯森出现,以及向所有人展现军部歼灭亚兽人的决心。” “皇宫的消息,提西丰已经有再次远征的准备了。” “她要打哪儿?”希恩微微挑眉。 “放逐之地,女王因此收走了我的封地。”奥斯卡公爵说,“他们是下定决心的,集结了将近二十万人,整个皇室的国库几乎都被搬空了。” “二十万人,真是远胜于男人的手段和魄力。”希恩靠在椅背上,“军队都走了,他们都不担心有人打都城的主意吗?” “你是说兽人联盟吗?”奥斯卡公爵皱了皱眉,“他们的核心是以宗族凝聚成的散沙,不可能有人敢挑头冲锋。对于帝国来说,他们甚至算不上多棘手的麻烦。” “所以,我们需要塑造一个让圣维亚感觉到威胁的存在。”希恩淡淡说。 “那是什么?” “辰星之神。”希恩微微笑了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正在默默品尝蛋糕的长发男人。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吃完蛋糕的人优雅放下手中的小勺子。 “没什么,只是在想怎样震撼人心的出场才能配得上你神明的身份。”希恩注视着赫莱尔,似乎在认真思索。 “人类,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赫莱尔缩着眉,没有去看希恩。他其实知道对方再想假扮神明、恢复信仰的事。只是他有些不想去回忆过去了,什么神明啊,魔鬼啊,这些人类口中的称呼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反正,他活这么久就没低过几次头,向来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要他为了获得人类的信仰,而故意摆出一副大爱世人的虚伪嘴脸,那他是不怎么愿意的…… ***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林林欠了欠身,走了进来。 “很抱歉,打扰议事。但那位亚兽人坚持说要见您,希恩大人。”林林有些歉意。 “他知道我在这里?”希恩有些诧异。 “我起初说您不在这儿,但他很确定地说您一定是在的。”林林抿了抿嘴唇说,“亚兽人的鼻子很灵敏,他可能记住了您身上独特的气味之类的……” “现在,我还不能暴露身份。” “那就继续把脸遮住。”奥斯卡公爵忽然开口,“就像你还是子爵的那时候一样。我有让林为你重新准备一副纯银的面具,比你过去用得轻便,并且设计也很附和你接下来要扮演的身份。” 希恩扫了眼林林手里全新的银色面具,沉默了片刻,将它戴在了脸上。 “怎么样?” “有种熟悉的感觉。”赫莱尔微微扬了下左眉,点点头,“像是瞧见你当初落半死不活的模样。” “让他进来吧。”希恩嘴角勾了下,朝林林低声说。 **** “那位大人说,可以见你。”林林推开门,凯森深深吸了口气。 整间房间的布置新奇奢华,远超一般的贵族。与之前察觉的情况相比少了一个极淡的气息,不过他想要见的那个人确实还待在这间房间里。 凯森走到那长长的餐桌边,金发青年坐在那似乎在等他,脸上戴了一副与之前不同的面具。 “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不露脸?”凯森盯着那道身影问。 “你吃过晚餐了吗?”希恩没有回答,而是以自己的节奏掌控对话。 “没有,我现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凯森神情是难掩的疲惫,“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吗?” “告诉你什么?”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出那些人。”凯森的手用里捏紧,“你今天专程让我去看他们,不就是希望我主动来找你谈条件吗?”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们会认识,而你有必要知道他们的情况。”希恩平淡地说。 “你有办法救他们的,对吗?”凯森的声音隐约在颤抖。 “或许。” “不,你一定有办法救他们的!就像那天灰墙之战一样。”凯森声音不由提高,他走近那个坐着一动不动的身影,语气甚至透露出一丝哀求,“你不是说…自己是神明的使者吗?” “我是说过,但你相信吗?”希恩缓缓抬起头,他从那双正在动摇的兽瞳中瞧见了佩戴面具的自己,“你相信我信奉的神吗?” “我……”凯森张了张嘴,他脑中乱糟糟的,“如果你愿意帮我……这次……” “强迫来的信仰毫无意义。”希恩打断了凯森断断续续的发言,这些表态不是他想要的,“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不过。这一次,我会帮你。” “你愿意帮我?”凯森有些发怔。 “当然,这是神明的旨意。”希恩站起身,拍了拍凯森的肩膀,“亚兽人凭什么要一直忍受不平等的等待呢?明明有一样付出劳动却得不到相同的回报,想要自由就只能龟缩在荒凉的放逐之地,没有实力就要被人类当作货品来售卖……站出来反抗的人没有任何的过错,换作谁都无法忍受现实的不公,可为什么这样一群人最后反而会被施暴者们当众处以死刑?” “当错误的事变成理所当然,就需要有人来拨乱反正,将世界秩序引入正轨。”希恩一字一句说,他的眼眸像是有什么魔力让凯森无法转移,“这就是神明交于我的使命。” 凯森不相信神明,但此刻他怀疑这个世界或许有着能够洞察人心的神秘存在。就像他面前的这个不知身份的男人,三言两语就轻易挖出了他深埋内心的诉求。 是的,他无比渴望以亚兽人的身份得到这个世界公平的对待。 “应该怎么做?”凯森下意识地发问,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迫切,“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一切回归正轨。” “凯森,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你也不用感到担心或者无望。”面具背后,希恩露出一丝微笑。 “因为神会指引你前进,指引这个世界前进。” **** 夜晚的雾霭悄悄散去,都城的黎明早早地来临。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前,灰色的城墙、一座座建筑以及平坦干净的道路,全都浸没在淡淡的晨光中,只有在墙体边缘,那些背影的小屋还隐藏的昏暗中。 这里有着一大早就赶着分别的男女,这里是平民、贵族、甚至神职人员都会去“消除罪恶”的特|殊场所。 “下次再见,韦布先生。”倚在门边的女人压了压自己的阔边帽檐,瞧着自己手中的金币,露出了一个妩媚尤|物的笑容。 韦布执行官整理了一番仪容,昨晚价值五金币的纾|解让他容光焕发,连带着脚步都轻松了些。 他昂首挺胸地走上都城的街道,享受着早晨清醒的空气。 忽然,他奇怪地发现自己每走几十步,就能在地上瞧见一张极为相似的薄纸。 “这是什么?”他皱着眉弯下腰,捡起了其中的一张,正面写着一行字。 【辰星栖于永夜,它正在凝视你暗懦的原罪。】 第 32 章 辰星之神04 清晨,圣维亚帝国,皇家军事堡垒。 帝国军部所有的军士长出席会议,最高指挥官提西丰坐在杉木圆桌的主位上,低头擦拭着随身佩剑。桌面上放着一张淡黄色的薄纸,众人围坐着,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表态。 “不过一个晚上,整个都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是皇宫庭院里,都能瞧见这张纸的身影。”提西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有人大摇大摆地向军部公然挑衅,而我们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引以为傲的治安管理,实际形同虚设。这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羞惭傀怍在会议厅内蔓延,自荣耀圣维亚帝国成立以来,百年历史中从来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敢公然向帝国作对,即使是规模最大的亚兽人反叛组织“兽人联盟”,也只敢躲避帝□□芒畏缩在世界地图的最北边缘,而现在竟然有人胆敢在圣维亚都城向军部发表如此嚣张挑衅的宣告。 “一定是亚兽人干的。”一位贵族军官断言,“他们为自己胡编乱造出一个邪神,散播可怕的谣言,是想以此引起帝国公民们的混乱!” “他们恐怕还窝藏在都城内部,等待机会!他们最终目标肯定是为了救出自己的同伙,我们绝对不能被他们弄出来的表象诓骗了!” 军官们群情激昂,纷纷进言,誓要让狡猾的亚兽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停下。”提西丰冷声截过话头,压住会议中的吵闹,“现在讨论的重点是如何抓到散布消息的人,以及如何维护军部的威信。” “只要后天日出的时候,那些亚兽人的死刑如期执行,我想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罗伊子爵说,“军部依旧是说一不二,这些蛊惑人心的谎话也不会有人去相信。” “那抓捕的事应该怎么安排?”韦布执行官问,“要不要去向女王陛下申请都城内部的搜捕令……” “不,只要耐心等待瞄准的时机就可以了。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肯定会出现。以防万一,那天行刑我也会亲自在场。”提西丰站起身,锋利的剑刃将桌上的薄纸刺破,“诸位,请不要忘记,我们才是狩猎的那一方。” *** 在这个世界的最北边,严寒漫长的冬天尚未过去。在大片茂密的针叶林背后,一座座由三角顶茅草屋组成的古老部落中,五大氏族的酋长们围绕着他们年轻的“兽王”席地而坐,头顶悬挂着兽人联盟的獠牙旗帜,墙上挂着象征着“初代亚兽王”荣耀的咆哮号角。 年仅十四岁的现任兽王加加鲁从火矛氏族的酋长巴尔格特接过信封,这封信日夜兼程跨越了大半个世界来到他手中,只为了给兽人联盟带来一个极为重要的讯息。 “这是血字先锋队的求救信,灰墙之战他们损失惨重,有接近一半的人员被圣维亚军队俘获了。”巴尔格特向众人简要概括信中的大意,“明天所有的俘虏都会被提西丰当众斩首。” “在我的印象中,血字先锋队是联盟最活跃的自由小队之一,之前成功奇袭过帝国贵族的城堡,这次灰墙之战,他们的队长更是将帝国的第一继承人斩杀了。毫无疑问,他们是亚兽人心目中的英雄!” “斩杀了帝国皇子固然是勇士,可圣维亚的怒火我们又该指望谁来熄灭?最重要的,我记得作战计划里根本就没有这项斩首行动,血字先锋队应该说完全无视了联盟的命令。”突刺氏族的酋长雷格图特皱着眉反驳。 “我们早就应该采取更加强烈的反击了,忍声吞气这么多年,到了这个年纪你居然来还在畏惧圣维亚的怒火吗?雷格图特。”雷暴氏族的酋长扎德加握紧拳头,愤怒地说。 “就事论事,扎德加,收起你的尖爪獠牙。和你相比,我对帝国的仇恨并不会少一些。我只是担心以现在悬殊的实力,联盟能不能抵御住帝国集结出来的强大军队!当年放逐之地被魔□□番轰炸的场景,你应该比我更加记忆犹新吧。” “那你想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什么时候?一个自由小队的队长都敢一个人去刺杀帝国皇室的储君,与之相比,你雷格图特可真是太胆小无能了!” “够了!扎德加,雷格图特,这里不是你们争吵的地方!”火矛氏族的酋长巴尔格特厉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目光转向他们年轻的兽王,“王,你怎么看?” “巴尔格特,血字先锋的队长是叫凯森,对吗?”兽王坐在灰黑色的狼皮上,与脸上庄重严肃的神情不同,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稚嫩。 “是的,王。”巴尔格特低头说。 “我听说,他似乎是我的表兄弟。”兽王低声说,“他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姐姐。” 似乎没有想到兽王会当众说起这段无人敢提起的王族秘闻,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之中。 “他其实不能算是您的兄弟,王。”巴尔格特俯下身说。 “为什么不算?他身上也有王族的血。” “可他的身上也有人类的血,王。” “那又怎么样?他选择了亚兽人的阵营。你刚刚也说,他是兽人联盟的英雄。”兽人缩着眉无法理解巴尔格特的话。 “王,凯森可以成为联盟的英雄,但他无能成为您的兄弟。”巴尔格特抬起头,“他的身世太敏感了,与人类混杂着的王血不仅会让所有人恐慌,甚至还会影响到您天然的地位,所以为了凯森,为了您自己,为了兽人联盟,请您以后千万不要再谈及这件往事了。” “抱歉,巴尔格特。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兽王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我发誓不会再提及此事。” 巴尔格特点点头。 “那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是否要向血字先锋队给予一定帮助?”兽王望向眼前的五位氏族酋长征求他们的想法。 “我认为血字先锋队可以进行扶持,凯森也确实是能力和才干的年轻人。我们可以为他们的小队配备更好的亚兽人勇士,以及一些补给支持。”巴尔格特扫视了所有人一眼,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扎德加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是不救的意思吗?”兽王低声问。 “前往都城救人是有勇无谋的行为,我们可以嘉奖他们的队长凯森,也可以帮助血字先锋队日后壮大。”巴尔格特解释,“但我们不能为了救二十几个人,而去牺牲上百条性命。” 作为最大氏族的酋长巴尔格特所说的基本都是最终的定数,兽王没有再说什么,虽然最后的决定十分残酷,但他也只能选择顺从巴尔格特的意思。 **** 圣维亚帝国,弗雷德里克堡,赫莱尔坐在山樱花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中淡黄色的纸,上面那句“辰星栖于永夜,它正在凝视你暗懦的原罪”的宣告,让他忍不住产生直冒鸡皮疙瘩的怪异感。将自己的神谕洒遍大街消息的这种事,真是招摇又尴尬,简直堪比将自己的招婚启示印在每一间酒馆的每一张桌子上。 他真是疯了才会听了那个人类的话。 “奥斯卡,说实话。你觉得是我傻了,还是他疯了?”赫莱尔撇着嘴问。 “我觉得您很正常。”奥斯卡站在树下,“您只是在做自己相信的事。” “相信疯子还不傻吗?”赫莱尔倚在树干上,双手撑着后脑勺,开始抱怨起来,“真是蠢透了。你说怎么会有他这种人?明天都要和整个帝国为敌了,今天还能坐在学院里认真听课……他根本就是个双面人。” “这或许便是希恩·米勒的天赋。即使身为主角,也能冷静得像个旁观者。”奥斯卡公爵淡淡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被影响。我想正是他的这种性格,才能收获神主的信任。” “他算什么主角,”赫莱尔抿了抿唇,忍不住咬牙,“就算是失败了,颜面尽失的也是我——‘辰星之神’。不管怎样等到第二天,他照样能顶着皇子情人的身份招摇过市……” 奥斯卡皱了皱眉,他抬头瞧着从树梢上垂下的金色长发,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隐隐感觉神主对身为契约者的希恩·米勒有些过于重视了。 “您如果十分不满意他,可以想些其他办法来结束这段契约,”奥斯卡顿了顿说,“让人生出求死的欲望其实不是很困难的事。” “奥斯卡,”赫莱尔偏过头,玫瑰色的眸子注视着奥斯卡,“你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对你的警告吧。” “当然。”奥斯卡低下头,他感觉自己猜测是没有错的,“没有您的命令,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希恩·米勒性命的事。” “没有人可以插手我的事,信徒也不行。” “很抱歉,神主。我只是有些疑惑您对那个人类——” “我当然不满意他,可我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不允许他在出乎我预料的情况下死去。”赫莱尔望向逐渐下落的太阳,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 第 33 章 辰星之神05 夜晚,圣维亚灰墙,巡逻兵手中的火把在空气里滋滋燃烧。提西丰公主站在瞭望台上,她面前是战后死寂荒弃的墙外废墟,隐约能瞧见歪歪扭扭立着的石碑木牌,那些是亲朋好友为死者们堆出的坟包。只要想到每一个坟包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眼前的场景就立刻变得凄惨阴森起来,好比《光明旧约》中通往天堂前需要经过的火狱,“航行于平静的黑色水面,在第二境界吟诵挽歌,冷雨淋湿尸骨,灵魂涤净罪过,满目凄凉,心情沉重……” 可提西丰没有感到悲伤,因为目睹太多次相似的景象,提西丰已经麻木了。 她也曾跪在焦黑的土地上堆出简陋的坟包,闻着让人反胃的尸臭味,拼命寻找着还存活着的人。她很清楚这是无可避免的,整个世界就是处在如此混沌纷争的状况下,只要人类和亚兽人还没有分出绝对的胜负,眼前的惨剧就会在不同的地方无数次地上演。 “长官,灰墙内外的部署都已经准备就绪了。今晚都城内严令宵禁,以维护安全秩序为由,巡逻队可以保证每条街道上都不会有外出的平民。”罗伊男爵走上台阶来到提西丰身边汇报情况。 “既然都命令宵禁了,辛德拉大街为什么依旧灯火通明?”提西丰转过身,望向灰墙内,“赌场、酒馆、妓|院……与平时相比人甚至更多了?” “那些场所士兵们不太好清理……”罗伊男爵面露难色,辛德拉大街是都城贵族们派对消遣的聚集地,以他的身份想要命令那些人实在太过困难。 “一群想看热闹的家伙。如果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意外,还要分开人手去保护这些精贵的鹌鹑。”提西丰冷着脸说,她比罗伊更了解那些清闲贵族的心思。 “长官,今晚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罗伊男爵望了眼那排已经跪了三天三夜的罪人们,“他们没有成功的可能,即使真的出现了在我们面前,那也等于是自投罗网。” “栖于永夜的辰星……辰星之神……”提西丰回想着那张纸上的宣告,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很不凑巧,今天晚上不要说是星星,连月亮也没有。” “确实,今天的夜空什么都没有。”罗伊男爵也跟着扬起头,“所以说,就算这世上真的存在象征星星的神明,估计也没有什么值得敬畏的。点点光亮连黑夜的云层都无法穿透,更不该妄想去同月亮和太阳的光辉相比拟了。” **** 与此同时,灰墙之外,贫民区废墟中一间破损不堪的茅草屋内,烛光摇曳。希恩脱去了帝都魔法学院的黑色校服,他解开最后一件白色衬衫的纽扣,露出那具受魔鬼庇护的无暇身躯。 赫莱尔倚在斑驳的墙面上,注视着林林将准备好的衣物交到青年手中。 “这是按您设计的样式裁制的衣服,外袍上也按照您的要求刻画了一个【强光】魔法阵。”林林说。 “你可以控制这个魔法阵,对吗?”希恩接过衣物认真检查着。 “是的,我会帮助您,”林林点头,“在您需要的时候。” “很好。”充满神圣气质的精致布料遮盖住裸|露在外的肌肤,希恩摸了摸高高的衣领,将远交装置别在安全合适的位置,林林站在他的身后悉心整理着庄严繁复的披带。 “怎么样?像你过去的模样吗?”希恩偏过头望向在墙边一言不发的人。 “你这身打扮太夸张了,看上去就像一只开屏的白孔雀。”赫莱尔眼帘微微垂下。 “我在奇珍馆见过白孔雀,开屏的时候圣洁美丽,这个比喻听上去还不错。”希恩将洁白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很符合人类对神明的幻想。” “你觉得这样能骗得到他们?”赫莱尔皱了皱眉,“你是人类,只不过换了身衣服。” “我其实也不是普通的人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向他们展示一遍神明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希恩低声说。 “到这个时候,还能说得出玩笑,看来我也没必要为你担心什么。”赫莱尔走了过去,“放心,如果你被箭羽射成稻草靶子,我是绝对不会浪费力气救你的。” “我尽量。”希恩微微勾了下嘴角,瞧见赫莱尔板着张脸,拿起林林捧着的高帽。 “低头。”赫莱尔低声说。 希恩愣了愣,他微微垂下脑袋,赫莱尔双手将那顶高帽放在他的头顶上,庄严的神情仿佛在为他加冕一般。 “Isilcaluvatielyanna.”金色长发轻轻晃动,赫莱尔动了动嘴唇,说出了一种希恩从未听过的语言。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希恩抬起头问。 “什么都没有说。”赫莱尔转头却不承认了,他向屋外走去,“我要休息了,希望明天见到你的时候,不会是在地牢,或者断头台之类的地方。” 他无声地走出门,消失在夜色里。 茅草屋的门轻轻阖上,希恩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帽子,最后戴上奥斯卡公爵为他特意准备的银色面具。 “希恩大人,您真的要一个人上去吗?”林林面色有些担忧,“这实在是太过危险,是否需要我替您完成接下来的——” “没关系,我可以的,不,应该说,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做到。”希恩说,“其他人都不行。” “可是您不会魔法。” “所谓神迹,不能单纯依靠魔法去完成。”希恩不动声色地握紧双手,他的手心已经开始冒出细汗。 当心理薄弱的人准备说谎时,行为举止会露出许多的破绽。希恩当然不是无法承受压力的那类人,相反,他习惯保持冷静,很少显露纰漏,十分擅长在有限的条件下交出最完美的答卷。 可眼下,他无法忽视自己内心深处的紧张。 因为接下来,他不是要向某一个人撒谎,而是要为整个世界去编织一个荒唐离奇的弥天大谎。 是的,他不接受失败,也不会准备退路。 所以,他必须让所有人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Isilcaluvatielyanna.”林林忽然开口说,“这是辛达语,意思是辰星会照耀你前进的道路。” “开始吧。”希恩仰起头看着没有半点光亮的夜空,在面具后面缓缓吐出一口气。林林蹲下身体,双手放在湿冷的地面上,淡绿色的光芒在希恩脚下闪烁。 地面崩裂开了缝隙,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如漆黑的高塔向天空不断攀爬。 **** 一墙之隔,圣维亚都城,辛德拉大街酒馆。 艾瑞克斯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望着头顶的窗户发呆。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回一趟玫瑰庄园的,谁想半路撞见了一年级同班的贵族学生们,结果说是要庆祝他跳级成功,这群人硬将他邀请来到了这间酒馆里。 来了之后,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几个人的小聚,而是由某位伯爵大人牵头的狂欢派对。 艾瑞克斯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的水果,麦酒已经不知上了多少桶了,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无比亢奋,场面是他没有见过热闹非凡。 “哦,这不是我们的魔法天才艾瑞克斯吗!天哪,我一直没有发现!”艾瑞克斯抬起头,他忽然被派对的主角点了名,“是谁?是谁将他请来的!” “是我,伯爵大人。”有人举起了手。 “真是干得不错,我很早就想和帝国天才好好喝上一杯了!”伯爵大人用力拍了拍手,高举起酒杯,脸上泛着微醉的熏红。 “很抱歉,伯爵大人,我今天不打算喝酒。”艾瑞克斯拒绝。 “什么?不喝酒?居然有男人不喝酒?”伯爵大人面露震惊,“难以置信?原来只有不喝酒的男人才能成为魔法天才吗?” 话音刚落,酒馆里的人发出了快要掀翻屋顶的哄笑声。 艾瑞克斯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今天是宵禁,大人。事实上,我觉得我们应该适可而止了。” “哦,我的天,我的天!”伯爵大人穿过人群,用力揽住艾瑞克斯的肩膀,“亲爱的艾瑞克斯,你不知道吗?宵禁是平民才要遵守的东西。” “可是,帝国发了通告,今天或许会有流窜的亚兽人……”艾瑞克斯继续说。 “拜托,朋友!那是军部应该操心的事,这和我们喝酒玩乐毫无关系!”伯爵大人摇头晃脑地说,“更何况亚兽人……你觉得他们有这个本事吗?这次帝国收缴了多少钱,向各地征集了多少人马……不算上魔法师,整整二十万,哈哈哈哈,踏平放逐之地是早晚的事!那些披着人皮的牲畜们早就屁滚尿流地吓跑了,飞快躲回自己的老家去了,怎么可能还敢出现在我们圣维亚,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时,灰墙上警戒的鸣钟响起了,伯爵大人怔了怔,停下还未说完的话,木然地望向酒馆外。 艾瑞克斯身体一颤,甩开肩膀上的手臂,冲出了酒馆。他猛地站住,张望着四周,脸色忽然变了。 “那是什么?”他喃喃地说。 客人们蜂拥从酒馆里跑了出来,他们来到宽阔的街道上,不约而同地昂起头震惊地注视着与艾瑞克斯相同的方向。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沉沉夜幕中,有人俯览他们,闪耀明灭,如辰星般遣散黑暗里的阴霾。 第 34 章 辰星之神06 “长官,那是什么?”罗伊男爵失声问,并没有看公主殿下,呆望着夜空中唯一的光源。 提西丰无法回答,她和罗伊男爵一样十分震惊。此刻他们正站在近百码高的“圣维亚之门”上,而那如太阳般闪耀人影,竟也处在和他们相同的高度。 白色的礼服,淡金色的祭披,如灵蛇般飘逸的披带,头顶着无上尊贵的高帽,外罩着神圣纯洁的外袍。这近乎完美还原了信徒脑中神明的模样,让心怀虔诚的人忍不住跪地祈祷。 薄纸宣告上的“神明”,或者说他们一直等待的猎物,以难以想象的高调方式……出场了! 提西丰公主握紧手中的佩剑,咬了下嘴唇,迅速镇定了下来。她从巡逻军手种拿过火把,跳上墙堑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神的样子?” “我是辰星使者。”那人开口,念出至高的神谕,“受无辜生灵委托,得万千辰星帮助,必忠于神明的教诲。” **** “神的使者出现了……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神吗?”铃兰半蹲在隐秘的枝叶后,白色的兽耳因为惊异竖起,蓝黄色的双瞳一动不动。 “怎么可能?神这种东西,就算真的有,也一定是站在人类那边的。”华德摇了摇头,满脸写着不信。 “不,他是来帮我们的。”凯森喉头滚了滚说,“他承诺过我,今晚会救出华纳他们。” “你、你说得都是真的吗?凯森。你认识空中的人?”听到这话,血字先锋队的队员们都怔怔地望向他们的队长。 “不然你们以为我是怎么从都城逃出来的。”凯森强忍住内心的不安,“是他救了我的命。” “那他真的是神明的使者吗?”所有人都傻眼了。 “我……不知道,或许。”凯森抬起头,咬紧牙关望向那抹近乎神圣的光亮。 通过这几日的接触,直觉告诉他,那个青年只是个十分普通的人类。然而恰在此刻,他内心真的希望“神明使者”这个说法是真实的。 几百双瞄准的眼睛,上百个点燃的枪|口,还有蓄势待发的恐怖魔法……他不理解对方近乎冲动地暴露自己是想做什么。 如果那些说辞全都是假的,他无法想象凭借人类那幅脆弱的躯体,青年能有什么办法独自应对眼下无路可逃的困局。 ***** “侍奉神明的使者……”提西丰神情内敛,直视着那所谓的辰星使者,“你出现在这儿想要做什么?” “我要拯救他们。”辰星使者缓缓抬起手臂。 那些匍匐在灰墙上的身影近乎全都颤抖起来。 “他们是扰乱帝国秩序的罪犯,无数人因他们的暴行而死。”提西丰发出有力地质问,“原来你口中的神谕就是帮助有罪之人逃过惩罚吗?” “战争犯罪不过是胜者的一面之词。在神的眼中,他们所做所为是勇敢的,值得尊敬的反抗。” “不切实际的言论!” “如果不论缘由,只因他人之死为罪,那您是否能够诚实回答,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因您的暴行而含冤逝去?”这声疑问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提西丰殿下是为帝国而战,为荣耀而战,为正义而战,这两者怎么可以相互比较!”罗伊男爵大声说道。 “你杀死一个人,他同意将你送上断头台。可当你摇摆着帝国的旗帜杀死成百上千个人时,他却高呼着尊敬这种犯罪。” “你这是谬论!——”罗伊男爵还准备继续辩驳,提西丰面无表情地抬手阻止了他。 “够了!辰星使者,我已经没有继续配合你表演的兴致了。”提西丰冷声说,“你可以提前落幕了。” “火|器准备!” 一阵不知从哪而来的风吹灭了灰墙上所有的火把。躲藏在灰墙上的两百名士兵全都站立起来,以整齐地动作抬举起长|枪,统一地眯起一只眼睛。他们要狩猎的目标不难寻找,通过枪|杆上的望山,很快就能轻松瞄准那道闪着光的身影。 “你们无法伤害我,我是被神明庇护之人。”即使被无数枪|口对准,希恩的声音依旧冷静平稳。 没人会知晓,在那幅银色的面具后,汗水正一滴滴地从金色的发丝滑下。 他心里倒数着某个实际,嘴角有些僵硬地勾起。 “你可以选择在临死前继续装神弄鬼,反正结局不会因此有所改变。”提西丰发出命令,“开火。” “全员开火!” 士兵听命扣动扳机,在内部弹簧的推力下,燧石用力打在火门上,火星冒出,浓烈致命的火药在瞬间击发。 “我明明击中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我也击中了!” “我也是……怎么会这样……”扣动扳机的声音、火|药喷发的爆炸声,士兵疑惑惊恐的声音陆陆续续,接连响起。 在这近乎一秒内完成的疯狂射击中,空中的人仿佛化为了无法触碰的虚无存在,他依然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座无言的神像,没有恐慌,没有躲避,没有反抗,所有的火|药却仿佛穿过了他,在空无中猛烈爆开来炸。 火药竟然对他毫无作用! 所有人都惊愕了,目瞪口呆的样子像是丢失了灵魂,凉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爬上了他们的心头。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类似光明神的存在? 而他们射击的真的是受到神圣庇护的“神明使者”?!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在第一枪响起的时候,提西丰冰冷的神情就近乎崩裂了。她是一名高级魔法师,刚刚她没有感到任何防御魔法的波动,同样的,她也不相信自己精心训练的火器营上百名士兵会一发未中。 提西丰夺过一名士兵手中的火|器,想要亲自尝试,谁想在对准望山的时候,她却发现那个空中闪耀着的男人消失不见了。 “他去哪了?!”提西丰皱着眉询问。 “不、不知道,突然不见的,就像……被吹灭的烛光。”被完全震撼了的士兵结巴道。 “他在那里!长官!”罗伊男爵忽然指向南方,格兰德河流淌而去的方向,有一道极亮的光再次闪亮。它无比亮眼,仿佛夜幕下,指引旅人归途的启明星。 “他是怎么突然做到的!一瞬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罗伊男爵感觉不可思议,“长官,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提西丰隐隐咬牙,他们当然不能轻易放走这个在帝国面前装神弄鬼的家伙,要知道这次计划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戳穿亚兽人的鬼把戏,抓住这个名为“辰星使者”的幕后黑手。 然而现在,对引人注目的出现又直接逃跑的举动,彻底打乱了他们狩猎的节奏。 “罗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提西丰没有别的选择,大战在即,为了保持军心士气,她必须有所行动。即使知道这是一个设计引|诱的圈套,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 “记住目标是这些俘虏,他们是诱饵,你要看住他们。但是,如果情况发生变化,就没必要等到天亮。”提西丰将腰间的发令短|枪交到罗伊男爵手中。 “是,长官。”罗伊男爵手握发令枪。 提西丰指腹放在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她的爱马安德烈飞奔至灰墙之下。 **** 尘土飞舞。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废墟之地击打出密集的鼓点,马匹的嘶鸣声与士兵们的呐喊声在悲怆之地奏响了惊心动魄的安魂曲。 提西丰骑在马背上,紧盯着那束亮光,沿着奔流的河水狂奔而去。她无法解释刚刚超出常理的状况,但她绝不会用神迹这样荒唐的理由来自我说服。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她宁愿选择相信自己被敌人戏耍了。 河水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提西丰猛地拽住缰绳,防止马匹冲进水流中。她打量四周,很快就瞧见了站在河边的人影。 “竟然真的在这等我。”提西丰公主眼神变得锋利,她动了动嘴唇,右手上幻化出一柄电光环绕的长矛,“你的虚张声势的本领到此结束了吗?” “这次要对我使用魔法了吗?你可以试试看。”希恩张开双臂,依旧做出放弃抵抗的模样。 “如你所愿。”提西丰将手中的雷电之矛用力掷向河对岸的人。 雷电明灭。 “你看,我还站在这里,毫发无伤。这正是神明庇护我的证明。”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未在亚兽人的阵营中见过你。”提西丰勉强保持住了镇定,“你是联盟新找的帮手……我想知道灰墙之战,是不是也有你的身影?” “是的。灰墙之战是辰星之神对圣维亚帝国的第一次天谴。” “天谴?很抱歉,虽然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相信你所说的神明身份,但你奇特的能力确实让我有些震惊,”提西丰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转变询问策略,“这样吧,我可以破例和你谈谈条件,你要知道亚兽人是不可能赢过帝国的,现在改变阵营还来得及。权利、金钱、封地……兽人联盟开出的条件,我们能够给出更多。” “提西丰公主,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所说的。”希恩轻声说。 “我只是忽略了你的谎言而已。你现在应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提西丰公主翻身下马,语气不甘示弱,“即使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可在伟大帝国集结的强大力量面前,你依旧是渺小的,不堪一击的。” “不,你说错了,提西丰公主。”面具后,希恩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自己衣领,“圣维亚帝国可能没有你想得那般强大。” “什么?” 轰然的爆炸声在提西丰的身后响起,森林之中栖息的飞鸟被惊吓得腾空而起。 提西丰转过身,面色黑沉。 爆炸浓烟升起的地方是……都城! 第 35 章 辰星之神07 圣维亚之门缓缓打开,一支接近百人的队伍策马而出,匆匆离开了灰墙。 密林之后,凯森的兽耳动了动,橄榄绿色的饰品中传来男人与他事先约定好的命令暗语。 “就是现在,开始行动。”凯森一把扯下右手的绷带,握住匕首,率领着血字先锋队仅存的十六名队员向目标点飞奔。 今晚灰墙营救的背后有着极为缜密的部署安排,他们仅仅是营救计划的一部分,宛如游戏中竖起的骨牌,在男人的指示下,各司其职,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凯森不清楚整个计划的全貌,他只清楚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一个小时内,他们要解救出所有被俘的同伴。 **** 星星火光在黑夜里燃烧,灰墙上帝国巡逻队的走向清晰可见。和男人所说的基本一致,每支巡逻队伍的分布距离大概为五百码,一队人数十人左右,墙内还有魔法师精英队在严阵以待。 从部署上看,这里已经成为敞开的捕兽夹,帝国在等待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提西丰带着人去找你了。”凯森轻声说。 “我知道,她不会无动于衷。他们悄悄更换了俘虏的位置,从圣维亚之门变为北面隐蔽的瞭望台。”耳边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接下来,分为两人一组,从十二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发起突袭,刺杀目标是队伍中举火把的领头者。” “明白。”凯森说。 “记住不要缠斗,火把落地后,第一时间下墙撤回到原处。”希恩在骑马狂奔,左手松开领口的远交装置,此刻他身上华服的光芒已经消失。而事先准备好的另一处【强光法阵】正在格兰德河对岸,代替他吸引着帝国之矛的注意力。 “我知道了。”凯森望向身后的二十名队员,微微颔首。 尖刀似的利爪插进灰色的砖石中,血字先锋队在夜色的保护下攀上灰墙。皮肤下的肌肉小山似的隆起,甚至都不需要踩脚的地方,单凭双臂的爆发力就足够支撑身体向上攀登。他们是圣维亚人口中“披着人皮的野兽”,矫健的身手与迅猛的行动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凯森怒吼一声,率先翻身上墙,用锐利的匕首硬生生割下了一名巡逻军的头颅,抓住另外两人的领口,把他们举起扔下灰墙。 “该死!是敌袭!敌袭!”有人高喊起来,“亚兽人来了!” 火把应声滚落到地上,被慌乱的脚步踩灭。 附近留守的士兵都被惊动,他们举起火铳,却漆黑之中找到可以瞄准的目标。凯森没有在继续搏斗,而是按照男人的命令,和另一名队友从墙上迅速撤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灰墙上所有巡逻队的火把全部熄灭了。混乱的枪声在黑夜里此起彼伏。 **** “长官!亚兽人发起了袭击,巡逻队受到重创,需要马上支援!”士兵喘着气喊道。 “我不聋,我听见枪声了。”罗伊男爵说,“所以,告诉我,被攻击的是哪只巡逻队?附近的士兵为什么不包围过去?” “是……所有的队伍,长官。” “所有?这怎么可能?他们哪来这么多人!”罗伊男爵瞪大眼睛,“敌人到底有多少?” “不、不知道,火把灭了,我们看不清楚。估计……有上百人。”那士兵磕磕绊绊地说。 “上百人?站在瞭望台上的都是瞎子吗?他们都在做些什么?”罗伊男举起发令枪,“强光魔法准备!先肃清周边敌人!” 一级【强光】魔法启动。在咒语声中,刺眼的光球从魔法师的手心缓缓升起,停止在半空,灰墙上的士兵们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每个人的脸色皆为惨白。 除了被踩踏到变形的尸体和被火器火器误伤的战友,他们没能发现任何与敌人有关的踪迹。 “你说什么?没有敌人?!那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开玩笑吗?”罗伊男爵狠狠砸了下桌面,“我们在自己打自己人吗?” “那些俘虏呢?” “不,俘虏还在。”士兵说。 “立刻处刑,将尸体全都挂在墙上,该这些死的亚兽人!”罗伊男爵还打算说些什么,这时身后传出了突入起来的爆破声。 “这又是什么情况?”罗伊男爵望向城区冒起的黑烟瞪眼,“怎么会有爆炸声?宪兵队去哪了?” “都城有好几处仓库失火了,宪兵队还有一半的军用魔法师被调去灭火了!” “我们现在需要人手!是谁同意的!他们不知道今天晚上宪兵队和魔法师优先隶属于军部吗!”罗伊男爵眼眶几近裂开。 “是好几个位高权重的贵族大人,那些……仓库是他们的。”士兵吞吐道,“他们听说公主殿下不在,就……直接带着人走了!” “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谁允许他们这么做的!”罗伊男爵勃然大怒,他跟随提西丰公主在外作战许久,从未碰见过仗打到一半士兵被人半途抢走的荒谬情况,“集合所有士兵,从墙体撤下!” 战局完全乱套了,他们莫名其妙地丢失了主动权。罗伊男爵眼皮跳动,还没有交锋几个回合,他心中竟然升起了疲惫感。无可奈何,同为贵族,他的身份根本无法管束那些在都城扎根已久的老家伙们……况且,战机稍纵即逝,他已经辜负了提西丰殿下的信任…… **** 爆破声震耳欲聋,在几响之后,夜晚无法再归于寂静。提西丰幡然回神,原以为男人会趁机逃跑,谁想对方依旧站在河对岸没有动作。 “这也是你做的吗?”提西丰质问。 “都城陷入混乱,公主殿下不快些回去吗?”希恩没有否认。 “我必须将你抓捕。” “可我们中间隔了一条河。”希恩说。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是一名【高级魔法师】。”提西丰公主微眯起眼睛,“同时也是货真价实的【帝国骑士】。” “我当然听闻过‘帝国之矛’的威名,只是有些好奇,在你心中哪边会更重要呢?”希恩不慌不忙地说,“是都城安危,还是抓捕我?” “我一点也不担心都城,那些逃窜的亚兽人同伙才多少人,难道有本事撬开圣维亚的大门吗?”提西丰冷声说。 “圣维亚的大门确实很难撬开,但城内应该乱作一团了吧。”希恩笑了笑,“那些养尊处优的人恐怕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您的部下能应对好吗?” 提西丰没有说话,手心不甘地捏紧。 今晚是和以前任何一次的对战都不同的体验,这是战术上的单纯碾压。 她不该轻视自己的对手了,将对方当作一般的亚兽反抗军看待。 **** 爆破声之中,凯森已经放倒了十几名士兵了,他轻松折断敌人手中的火器,凭借着昏暗狭窄环境里的近战优势,圣维亚帝国引以为傲的士兵们根本无法成为他前进的阻碍。 趁着帝国士兵们失去指挥人仰马翻的时刻,他和十名队员很快就摸到了灰墙北面的瞭望台。 “华纳,我们来了。”凯森冲了出来,割开捆绑捆绑的麻绳。 “凯森……你没有死……”见到熟悉的人,华纳干涩的喉咙挤出了沙哑的声音。 “别说蠢话了,队长不会死在你的前面。”凯森将虚弱的华纳一把抱起,灰墙下铃兰和其他几个队员将巨大的麻拉开绷紧,已经准备好接应受伤的同伴。 “凯森,其它的…怎么办?”华德闷声问,他怀里的少女阖着眼,身体僵硬冰冷。 “烧了。”凯森没有别的选择,提西丰公主或许很快就会回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充裕。 他无法将所有的人带走,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尸体焚毁,不让他们死后还要沦为帝国噬兽犬的饲料。 凯森他们将伤员搬上马车,铃兰挥动缰绳,狠狠抽打在马匹腰部。 三辆马车趁乱驶入漆黑的密林中。 *** ***** “真的成功了,我们居然逃出来了。”夜风扑面,华德驾驶着马车,直到现在他还有些不真实感,“从圣维亚的虎口下……” “不要掉以轻心,等他们反应过来,会派来追兵。”凯森回头张望着,内心不敢有半分松懈。 “队长,那个辰星使者是什么啊……”躺在拖车上,华纳仰望着夜空,喃喃地说,“他、真的是神明派来帮助我们亚兽人的吗?” 凯森微微有些晃神,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没有能立刻回答华纳的问题。就在这时,有人出现在视野的正前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是你——,辰星使者。”铃兰瞪大了眼睛,强拽住受惊的马匹,认出了拦路人的身份。 凯森也认出了来人,他直勾勾地盯着那银色的面具,一时间内心复杂的情绪,竟然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的同伴都救出来了吗?”对方先开口。 “是的。” 那人点点头:“前面停着四艘木船,沿着格兰德河顺流而下,提西丰不可能追得上你们。” 队员们丢下马车,相互搀扶着坐进木船里。 “这里是一百金币,应该能够支撑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凯森正站在马车边出神,一个沉沉的布袋丢进了他的怀里。 “你就这样放我走了?”凯森抬起头望向那纯白的身影。 “你的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我似乎从来没有限制过你的行动。” “不……我的意思是,你花了五万金币,难道不指望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凯森皱着眉头,他从未将自己当作被贩卖的奴隶,内心也是想跟血字先锋队在一起的。 然而现在,当男人说愿意放他离开的时候,他自己的内心却莫名纠结起来。他想这可能是亏欠感在作祟。 “我说过,这是无偿的帮助。”那人转身摆了摆手,“祝你们好运。” “等一下。”凯森喊住了男人,接着说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感觉惊异的话,“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第 36 章 辰星之神08 那人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让出队长的位置。”凯森继续说。 “凯森,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报答……”那人叹了口气。 “不,不是因为什么报答,是因为你,你有这样特别的能力。”凯森顿了顿,声音渐渐变轻,“经过这些年的努力,血字先锋队好不容易被我打磨成锋利的刀刃,现在,我想找一位合适的执刀者。” “执刀者也可以是你自己。”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但实际上,我没有这样的才能,兽人联盟也没有,我们都无法做到。一开始我也不确定,然而经历过今晚的事后我彻底明白了,你一定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凯森认真地说。 “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希恩沉默了片刻说。 “为什么?帝国士兵肯定在到处追捕你!”凯森无法理解男人的想法,“你回去就等于让自己陷入囹圄。” “神明会庇护我,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希恩向凯森走去,“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我忘了……你还有着其他的身份。”凯森垂下头,轻声说,“可以告诉我真相吗?你是真的相信神存在,还是单纯在以此为噱头。” “你不该怀疑神的存在,凯森。” “可我闻到了你身上…”凯森的眼神飘到别处,他神情有些挣扎,最后还是欲言又止,没有说完。 “你该走了,队员们都在等你。”希恩沉默了一会儿,望向河边停靠着的船只。 “这东西还能用的,对吗?”凯森摸了下挂在兽耳上的饰品,“你说过会指引我们,指引这个世界。” “是的,我会。” “我明白了。”凯森转过身离开,摆了下手,“再见,使者大人。” “再见,凯森。”希恩说。 他站在原地,仿佛矗立在教堂的神像,远眺着河面上的船只直至它们完全融于浓浓的夜色中。 “大人,我们该离开了。”一辆马车停在了他身后。 *** 林林驾驭着马车在森林中疾驰,有着精灵天赋的帮助,这辆马车仿佛看不见的幽灵,完美躲避开了帝国所有的搜捕队伍。 “计划成功了。”赫莱尔坐在马车上,伸手摘去男人的银色面具,把手帕递了过去,“你脸上流了很多汗。” “事实上,我头发也湿透了。”希恩的脸色惨白,嘴角勾了下,“这身衣服太闷了。” “在我面前,就不必装腔作势了。”赫莱尔的眼帘垂下,白色礼服的底部渗出了一块血斑,“左腿被射出了一个窟窿,祝贺你又把自己弄成了拄拐的瘸子。” “恳请帮我治疗一下,神明大人。” “闭嘴,人类,不要这么喊我。”赫莱尔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轻轻扫过那分外刺眼的血窟窿。 “这恐怕不行,因为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如此称呼你。” 赫莱尔黑着脸,他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快将伤口治愈。 “他们训练有素,只有一个士兵在下令前开了枪。”希恩缓缓将染血的衣物脱下,换上学院的黑色校服,“我的运气还不错。” “训练有素?我只看见他们对着空气开枪?”赫莱尔说,“并且一个个还以为自己击中你了。” “因为他们确实能看到了我。” “怎么可能?”赫莱尔缩着眉头,“那时候你已经不在那了。” “越是看得专注,越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欺骗。”希恩轻声说。 漆黑的环境、强烈的光芒、以及用心的瞄准……不仅有着无比苛刻的条件,视觉暂留还需要很微妙的时间点,短暂到不足一秒,而他正是利用了这特殊的一刹那在所有士兵面前,创造出了近乎神迹的效果。 总的来说,这场营救计划就是一场近乎自|杀似的赌博游戏,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将成败的关键压在了近乎为零的选项上。 这便是执棋人的快乐,独自控制风险,独自享受胜利。 “今天会是帝国的不眠之夜,剩下的事麻烦您了。”走进弗雷德里克堡,奥斯卡公爵冲他微微颔首。 希恩回到房间,平躺在床上,即使身处都城郊外,似乎也能听到城区人群的嘈杂。“辰星”刺开阴霾闪耀世间,在每个人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 “又近了一步。”希恩阖上了眼,自言自语。 **** “毋庸置疑,他是邪神的代言人,是争端的召唤者,企图用救世主的噱头遮掩自己不可告人的野心。这有陷入地狱的癫狂之人才会相信他的所言所语……”本周最新的帝国公报印着鲜红显目的声讨标题。 史蒂芬一边吸溜着蛤蜊浓汤,一边念着公报上的内容。 “最近都城怎么了?不好的事一件接一件。”史蒂芬紧皱眉头,“弗恩殿下才离世没几天,又冒出来了自称神明使者的家伙,还真是祸不单行。你说这什么辰星之神是真的吗?” “不知道,兴许是人假扮的。”希恩低头切开盘中的煎蛋,鲜黄色的蛋汁流出。 “我也这么觉得,但那天晚上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了。”史蒂芬故意压低声音,“有一个人影飘在都城上空,像月亮一样发着光,消失之后还有星星似的光点缓缓飘落,就像下了场星光雨一样。” “是吗?”希恩淡淡地说,“听上去真神奇。” “可不是,就因为这个神明使者,那天晚上都城完全乱套了,你在宿舍没听见吗?有枪声,还有爆炸声,学院都敲钟预警进入备战状态了。” “没有,那天晚上我不在学校。” “嗯?不在学校,你去哪了。” “朋友家里。”希恩随口说,“他家比较偏僻,我们喝了些酒,可能睡得比较沉。” “哇,那你真是错过太多了,伙计。”史蒂芬嚼着鲜嫩的蛤蜊肉,“对了,今天放假,你有什么安排吗?说起来帕克那家伙老是念叨着你……” 白色的花瓣从玻璃窗外飘落,一辆熟悉的黑色马车停在不远处的粉团花灌丛旁。车夫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与希恩对视后,有礼地点点头。 “今天有些事,告诉帕克我改天再去看他。我吃好了,要先走一步,学长。”希恩拿餐巾轻擦嘴角,站起身,离开学院餐厅。 “是希恩大人吗?殿下让我来这儿接您。”见希恩走来,车夫微微俯身行礼。 “我是。抱歉,麻烦你了。”希恩语气谦和,这些天太过忙碌,他差点忽略了自己与皇子殿下之间存在的“情人约定”。 **** 马车停在第一庭院外,由高大石柱支撑的宽大门廊里,透过淡绿色的花园草坪,和煦的阳光从南面照射而来。乳白色的地面上映着一道人影,人影有着细长的脖颈,穿着一条褶边的蕾丝长裙,拎着一只长方形的皮箱。希恩缓缓抬起头,瞧见肿着眼的失意少女,对方似乎没想到会碰见他,神情忙乱得像一只随时准备蹬开芦管的翠鸟。 皇宫长廊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假装无视避开是不可能的事。 “欧尼斯殿下。”希恩俯身行礼。 “希、恩…”少女发出极轻的声音。 两人停下脚步,中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你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玛尔斯殿下的吩咐。” “这样啊,原来是玛尔斯哥哥找你……”欧尼斯勉强挤出笑容,“对了,听说你在学院大考中排在第一位了,真为你感到高兴。” “感谢您的关心,公主殿下。” 好久一段时间没与青年见面,欧尼斯捏住皮箱的挽带,抿着嘴唇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局面似乎渐渐僵死,她实在想不到与两人都有关的话题了。 “冒昧过问,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和自己的女仆走散了吗?” “嗯…嗯,好像是,她们似乎在花园里,正在收集新鲜的花瓣。” “那安全起见,还请让我护送您过去。”希恩主动伸出手。 “好啊。”欧尼斯将皮箱交到青年手中,挽了下垂着发丝,听见了自己怦然的心跳声。 “公主殿下,不知道这箱子里装得是什么?” “是弗恩哥哥生前写的诗歌手稿。”欧尼斯轻声说,“我打算找一个安静美丽的地方埋藏起来。” “弗恩殿下喜欢诗歌吗?”希恩微微挑眉。 “喜欢的,很小的时候他给我唱过一首有关牧羊女的田园歌,那是他自己作的词,是很欢快很押韵的曲子。”欧尼斯吸了吸鼻子,“只是长大之后,我们关系越来越疏远,就再也没听到他开口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弗恩殿下身份尊贵,写出作品后,会有漫游的音乐家负责替他演唱。”希恩温和地解释,“而他自己唱则是不合适的。” “我不理解。”欧尼斯听着有些困惑,“我喜欢跳舞,但是我不想只欣赏其他人的舞姿,那样我会很难过。” “弗恩殿下是皇储。” “难道成为皇储就不能唱歌了吗?”欧尼斯愣了愣。 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别说皇储,就是女王陛下也不行。希恩没有将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点破,因为点破真相,将少女拉回残酷现实的人不该是他,时间点也不该是现在。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欧尼斯内心无比忐忑,慌乱间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她下意识拉住身边人的手臂。 “真是太窘迫了!”欧尼斯的呼吸近乎停止。 身体一晃的功夫,她险些被自己衣裙绊倒出尽洋相。而现在她正搂着青年的手臂,身体失了重心,一副要窜进对方怀里博取欢心的姿态。 “您还好吗?” “我……我……”欧尼斯眼角有点湿,面色酡红,头脑里嗡嗡嗡的乱响。 她真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此时此刻,青年身上温暖干净的气味包裹着她,他们离得是那样近,让她不由蠢蠢欲动,想起某个一夜晚自己无意的梦,一个她不敢和任何人言说的羞赧美梦…… 不行,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她必须振作起来,赶紧说些什么,化解这尴尬到凝固的气氛。 **** “你们在做什么?”有人冷声说。 在走廊的南面,迎着阳光的方向,有一男一女走过花园石子路径直向他们而来。 “提西丰姐姐,”欧尼斯咽了咽口水,像是受惊的小鹿,“玛尔斯哥哥……” “放开欧尼斯公主,无礼之人。”提西丰眼神冷冽如冰。 “当心脚下,公主殿下。”希恩不慌不忙地将柔弱的少女扶稳,接着后退了一步,向突然出现的两人恭敬行礼。 第 37 章 辰星之神09 “不、不是的,是我刚刚差点摔倒,希恩扶住了我……”欧尼斯红着脸,连忙解释,生怕青年因为自己而被误会。 “欧尼斯,到这边来。”提西丰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欧尼斯身边的金发青年。 “提西丰姐姐。”欧尼斯弱弱地开口。 “听话,过来。”提西丰的语气不容反驳。 欧尼斯默默咽了咽口水,面上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缓缓走向提西丰皇姐身后。 太糟糕了……看提西丰姐姐的表情,她不仅闯了祸,似乎还连累希恩…… 军官佩剑“锃”一声拔出,锐利冰凉的剑柄落在希恩的肩膀上,似乎只要再往前用些力就会割开他的喉管。 提西丰的声音阴狠:“谁给你的胆量触犯帝国的公主殿下,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可以这样挥霍——” 玛尔斯动了动嘴唇,想劝阻提西丰,有人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 “提西丰姐姐!”皮箱落在了地上,欧尼斯发出了惊叫声,张开双臂,冲上前将青年护在身后。 “欧尼斯,”提西丰眼神微微闪烁,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为了一个以下犯上的仆人做出这样的举动,“你在做什么。” “提西丰姐姐,请不要伤害他。”欧尼斯含泪摇着头,哀声恳求着,“拜托了,他没有对我做任何无礼的事情,你和玛尔斯哥哥看见的真的只是一个意外,是我、是我自己……” “欧尼斯,怎么了,你在哭吗…”提西丰立刻将剑放下,生怕伤到打颤的少女。似乎是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落泪,提西丰小心地走近自己的妹妹,那张紧绷的冷脸竟然流露出些许无措。 “提西丰皇姐,我想这确实一个意外。”就在场面越来越混乱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玛尔斯终于开口了。 “事实上,这个人是我的侍从,希恩·米勒。”玛尔斯平静地说,“据我了解,他绝不会是你认为的那种无礼之人。” “他是你的人?”提西丰紧缩着眉头,“为什么不早说?” “大概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玛尔斯故作淡定地耸耸肩,“我也需要时间判断下情况。” “这件事是我的过错。无论什么理由,我都确实不该让如此失态的画面出现。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希恩将皮箱轻轻放在地上,向两位公主殿下行礼致歉。 “既然误会解开,我们还是先走一步吧。”玛尔斯扫了眼站在那的青年,率先迈出步伐离开。 希恩微微欠身,也紧跟着玛尔斯皇子离开,很快寂静的花园里只剩下提西丰和欧尼斯两个人。 “我很抱歉,欧尼斯,我只是害怕你受到伤害。”提西丰蹲下身子,轻轻抱了抱面前还在抽泣的少女,“我刚刚反应一定吓到你了,原谅我吧,不要哭了,好吗?” “不,不……是皇姐、的错,是我……自己太不小心,太没用了。”欧尼斯强憋住了眼中的泪,声音却还控制不住地发颤。她不想让疼爱自己的姐姐因此困扰,只是身体却没法像想法那样收放自如,“我知道自己不该…哭的,对不起。” “不许这么说自己没用,忘记了吗?你是圣维亚最善良的公主殿下。”提西丰拍着少女的背轻声说,“也是我最爱的妹妹,你现在还小,以后会更勇敢。” “可是…我担心让你失望。”欧尼斯抱住自己的姐姐,“我不行的,什么事都做不好。” “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欧尼斯。”提西丰用指腹擦去少女脸上的泪痕,前倾轻吻了下少女的额头,“现在,我们和好了,对吗?” “和好了。”欧尼斯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点了点头。 “走吧,去你的寝宫坐一坐,这次回来,我给你带了许多你喜欢的新奇东西。”提西丰站起身,一手拎起皮箱,另一只手摸了摸欧尼斯柔顺的长发。 “嗯,我也给提西丰姐姐准备了礼物。”欧尼斯露出了笑容,主动牵起提西丰的手,“我还有许多话想要和姐姐说……” “那过会儿还是去我那儿吧,正好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 “我可以去提西丰姐姐那吗?”欧尼斯眨了眨眼。 “当然,我会去和母亲说的。”提西丰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不少,不似在军部冷漠坚毅的模样。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和欧尼斯记忆里的印象愈发重合,两人间的隔阂彻底消失,仿佛回到了那段渐渐褪色的时光里。 **** 希恩跟随玛尔斯回到寝宫,从两人见面到此时此刻他们还没有进行任何的言语交流。 玛尔斯默不作声地伏案处理公务,希恩端着银色的托盘,将每日必不可少地下午茶轻放在对方的左手边。 “我想您应该休息一会儿了。”希恩无声地站在玛尔斯的身后。 “撤掉吧,我不打算吃这些。”玛尔斯的声音没有起伏。 “是。”希恩没说什么,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又送出了房间。 当他再次推开门的时候,书桌旁已经没有了人。玛尔斯正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看动作似乎是在自己倒酒。 “您是要在白天喝酒吗?”希恩轻声问。 “我不能喝吗?”玛尔斯端着玻璃酒杯反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希恩走了过去,想将桌上的那瓶酒放好,手腕却被玛尔斯摁住。 “别碰它。我等会儿还要喝。” “您打算喝多少?”希恩收回手。 “我打算喝光一整瓶,你会拒绝为我继续倒酒吗?”玛尔斯抬起头,注视着希恩的眼眸。 “我会劝您少喝一些。” “那就是不会拒绝。”玛尔斯收敛目光,放下酒杯,“没错,你只是我听话的侍从,就像……我不去命令你,你永远都不会主动来找我一样。” “玛尔斯殿下。” “所以,可以说实话吗?你和欧尼斯是怎么一会儿事?”玛尔斯幽幽叹了口气,“你喜欢她,还是她喜欢你,又或者你们其实相互喜欢?” “您应该很清楚事情不是那样。” “也对,我可能提了个愚蠢的问题,欧尼斯明显很喜欢你,她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争执,她就像一只被驯服的乖巧小鹿。”玛尔斯喉咙里滚出了几声笑,“真是不可思议,她今天居然为了保护你,敢站出来顶撞提西丰,那个她最爱的皇姐……这是母亲都想不到的场景吧。” “殿下,我和欧尼斯公主间没有任何逾矩的感情。”希恩说。 “我知道,虽然我们成为名义上的情人,但你对我也没有任何逾矩的感情。”玛尔斯的手慢慢握紧,“你不觉得这件事慢慢变得越来越可笑了吗?” 希恩沉默。 “我应该放弃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廉耻,自己的教养,继续去和自己的妹妹竞争同一个男人?你觉得,这是对的吗?还是说,我早该放弃了。” “很抱歉,我无法为您选择。” “拜托,希恩,这件事分明只有你能做决定。”玛尔斯摊开双手,后仰在沙发上,“我的等待坚持有没有意义,是你说得算,而不是我,” “殿下,我不会喜欢您的妹妹欧尼斯公主殿下。”希恩走到沙发边,盯着玛尔斯的眼睛。 “那你会喜欢我吗?”玛尔斯与希恩对视,明明口中说着求爱的话,双方的眼神却像在暗中相互压迫,不甘示弱地试探彼此真正的心思。 最后希恩收回了目光。他在玛尔斯的注视下,单膝跪在羊毛编制出的花纹地毯上。 “我不想欺骗您,殿下。”希恩缓缓地说。 玛尔斯嘴巴僵硬地撇了下。 “其实,我一直对成为您情人的事十分惶恐。” “因为身份吗?” “我无法否认这一点。即使您已经赐予我地位平等的尊重,周围人的目光也会成为束缚的枷锁。所以,我无法主动表达自己,也很难成为您想象中情人的样子。” “那你心里是如何考虑的?他们的目光总不能束缚你的思想吧。”玛尔斯不想听模棱两可的话了,他想要的是更加明确的答案。 “我愿意成为您的情人。”希恩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右手,认真地轻吻了下自己无名指上银色的指环。 “如果我还没有爱上您,那我也会永远忠于您。” 玛尔斯愣了愣,他重新握起玻璃杯,将剩下的酒水喝尽:“真是残酷……” 希恩抬起头:“如果您还在担心欧尼斯公主的事,我可以向她说清楚我已经是您情人这件事——” “啪”的一声闷响,空空的玻璃杯从桌上滚落到地毯上,玛尔斯直接俯身吻住希恩的嘴唇,让对方还未说尽的话重新咽回到喉咙里。 第 38 章 辰星之神10 提鲜奶与白糖依次倒入散发着热气的骨瓷杯中,茶水被搅拌成浓郁的白褐色,香甜的气味渐渐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提西丰双手解开发绳,银色长发如瀑布般松散下来,欧尼斯趴在柔软的四柱床上,嘴里哼着无名小调,手里捏着一份泛黄的手写乐谱,两条纤细的小腿随着节奏点前后轻晃。 “我喜欢这支曲子,这个悲伤的旋律让我充满灵感。”欧尼斯轻声说,“我想中间这段适合双人舞,一方细腻,一方热情,演绎中相互呼应……” “就像即将分离的男女一样。” 欧尼斯张了张嘴,提西丰毫无预兆地截过话头,听起来像是藏着什么弦外之意。 “这份手稿是我从一名游吟诗人那用一瓶松子酒换来的,他说目睹了一对年轻男女被家人强行拆散后,就自己谱了这个调子。”提西丰说,“对了,刚刚那个男人叫什么?” “他叫希恩·米勒。” “米勒?没有听过的姓氏。他什么时候代替了谢尔特伯爵家的儿子成为玛尔斯的侍从的?” “希恩和玛尔斯哥哥都是猎鹰会的成员。”欧尼斯小声说,“他和兰伯特都是哥哥的侍从。” “是吗?他父母是什么身份竟然能让玛尔斯另眼相看。”提西丰似乎随意地询问。 “皇姐,希恩是平民。他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考进帝都魔法学院,然后才得到玛尔斯哥哥欣赏的。”欧尼斯忍不住反驳,“姐姐,你为什么一直在问希恩的事啊?” 提西丰顿了顿说:“因为我的妹妹似乎很喜欢他。” “喜欢…在、在说……什么……”欧尼斯的胸膛里砰砰砰直跳,脸色瞬间变成了煮熟的虾皮,提西丰的话让她窘迫无比。 以前有些贵女们也经常喜欢将她和兰伯特放在一块儿开玩笑,听到那些话后,比起羞涩,她心中更多的是反感。在年幼的欧尼斯心中,男女之间的产生爱情在是一件十分神圣的……这和王子公主在圆满前肯定要经历磨难是一个道理,她所向往的爱情不是随手采摘的花朵,也不是强行送来的礼物,她不喜欢别人拿男女亲密来闲聊。 但希恩不同,希恩就是她的爱情,是她心目中的王子殿下。这真的是一件十分私密,甚至无法随意倾诉的事,即使主动戳穿的人是自己最亲密的姐姐,欧尼斯也无法做到大方承认。 “姐姐……你……” “只要看一眼谁都能明白。”提西丰微微叹气,“傻瓜,你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不、不会吧,我没做什么……”欧尼斯被吓到了,“怎么会、会谁都能看出来。” “相信我,欧尼斯,你的心思瞒不住玛尔斯,至于那个叫希恩的青年。”提西丰想了下说,“他应该也看出来了,毕竟是被玛尔斯选中的人不会太蠢。” 欧尼斯呆住了,这事被玛尔斯哥哥知道会很麻烦,因为玛尔斯哥哥希望她和兰伯特在一块儿。但是比起这些,她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希恩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意……如果这是真的话,那她真想永远窝在被子里,再也不要露脸了…… “你怎么了?”提西丰望着将头埋进被子里的少女,皱了皱眉,“放心,我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母亲的。” “这不是告诉母亲的问题……”欧尼斯声音发闷,“如果、如果希恩他都知道的话……” “这是他的荣幸。”提西丰拍了拍欧尼斯的肩膀安慰,“能被帝国的小公主喜欢。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也没说过很多次话……”欧尼斯声音越说越小,“是我单方面悄悄喜欢而已。” “需要皇姐帮你吗?将他从玛尔斯那索要过来。”提西丰望着趴在床上的人,“你这个年纪也可以有一个侍从跟在身边了。” “不行的!”欧尼斯猛地坐直,说完又垂下了头,“虽然很喜欢,但是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更不想强迫他去做什么。” “欧尼斯。”提西丰瞧着少女的模样微微出神,她原以为欧尼斯只是对那名叫希恩的青年有点悸动好感,没想到对方的感情比她想象的更加认真,更加真挚。 有人扣了扣门,打断了姐妹之间的聊天。 “长官,科尔里奇商会的几位大人正在会客厅等您。”罗伊男爵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他们似乎对最新的征税条款有所疑问。” “我知道了。”提西丰面无表情地说。 “是有事了吗?有人来找姐姐谈公务的吗?”欧尼斯问。 “嗯,我可能要离开一顿时间。很抱歉,欧尼斯。” “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待在房间里看会儿书。去吧,我会等,姐姐的。”欧尼斯笑着摇摇头,让提西丰不要在意自己。 提西丰点点头,重新扎起马尾离开房间。 欧尼斯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现在心里有些烦,正好也想独自静静待一会儿。 “希恩,真的知道吗?”欧尼斯重新瘫倒回床上,陷入自己的胡思乱想中。 **** 阳光旖旎,温暖柔和的光线穿过红绒窗帘打在两人身上有些晃眼。玛尔斯缓缓往后退了些,灼热的气息留存在唇边,眼前的青年仿佛覆了层薄薄的光晕。 一切都像梦境不似真实。 “你感觉怎么样?”玛尔斯的喉咙干得厉害。 “尝到了白葡萄酒的味道。”希恩沉默片刻,开口回答。 “那你喜欢白葡萄酒吗?”玛尔斯抬起手,指尖试探性地触碰着青年的脸。 “和一般的酒相比,不会太涩,”希恩说,“不讨厌。” “确实,对于不接触酒的人来说,普通的葡萄酒又干又涩。但这是甜酒,味道甜美,而且气味更加清淡、新鲜。”玛尔斯声音低哑,“你介意再尝一次吗?” 玛尔斯感觉自己的语气仿佛童话故事里诱惑公主吃下毒苹果的坏心眼巫婆……好吧,更准确来说,他现在扮演的角色应该是勾|引公主骑士的王子殿下……手段确实有些卑鄙,但爱情和战争同理,重在时机,先打者胜,后出手败,在行军打仗上用绅士礼仪那套无疑是自取灭亡,要挨枪打的。 “不介意。” 玛尔斯喉头滚了滚,正想再俯身凑上去,青年竟然站起身,从他身边走开了。 “我可以喝一杯吗?”希恩捡起滚落到地上的玻璃杯问。 “当然。”玛尔斯坐回到沙发上,微昂着头。他懊恼自己攻势太快了些,想着平复下心情,可是目光不自觉地就飘向那正在倒酒的颀长身影。 “这酒很贵,一小杯的价值等同于我一年的学费。”希恩轻晃了下杯中麦秆色的液体。 “好像是的。”玛尔斯感觉自己的视线被青年的动作牵引着。 “仔细品尝或许会有金币的味道吧。”希恩淡淡说出一句有些玩笑意味的话。 这是让人颇为心动的瞬间,染上暧昧气息的阳光照在希恩身上,优雅英俊的男人单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粒纽扣,将玻璃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玛尔斯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脖颈上的曲线是那样清晰干净,让人心痒难耐,让人不可自拔,以至于产生了想咬上一口的冲动。 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举动,玛尔斯却从中感觉到了说不出的美感,就好像美丽的蝴蝶游走于不同的花蕾间飞飞停停。 有些要命,他甚至怀疑希恩是故意的。 **** “确实挺甜的。”希恩点点头放下玻璃杯,似乎是在回味。 “你以为我在骗你吗?当然是甜的。”玛尔斯内心有些苦笑不得,可能是禁|欲太久的缘故,他的神经受不住男人无意间的挑|逗折磨。 “刚刚没尝出来。”希恩走到沙发前,望着皇子殿下微微笑了笑,“或许这次可以。” “我大概没会错意吧。”玛尔斯神情有些复杂,“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应该说,我正在学习成为您所希望的模样。”希恩俯下身体,向前凑近。 “你可真是……”玛尔斯抬起手摸着青年的脸,肌肤有些微凉。 “您觉得怎么样?” “很好,我差点都相信了。”玛尔斯轻声说着,手搂住青年的脖子,两人再次吻在一起。 白葡萄酒的果香味萦绕不散,玛尔斯忽然释怀了,他感觉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错。忠诚不一定基于爱情,但爱情一定基于忠诚,按照这样的发展顺序,如果有一天青年突然情窦初开,那最有可能喜欢上的也只会是他吧。 想到这儿玛尔斯内心略微放松下来。 “明天没有课,今晚你会住在这儿,对吧。”玛尔斯不自然地咳了下,“这里不只一张床。” “当然,”希恩离开沙发,指了指桌案,“毕竟您还有一堆文件没有处理,需要我的协助。” “好吧,我差点忘了。”玛尔斯耸耸肩,叹了口气坐回到书桌前。两人仿佛回到了猎鹰会的时候,在无声的默契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整个下午。 第 39 章 大魔导师01 提西丰披着黑色军部外套,完全恢复成军部士兵们所熟悉的“战争女王”。她踩着高跟皮靴向前走,只见走廊尽头,一扇镶金的大门半阖着,焦虑搓着双手的韦布执行官冲她张了张嘴,似乎暗示着这扇门背后隐藏的是怎样可怕的毒蛇猛兽。 宽敞的会客厅站满了人,除了那些背着枪立在四周的私人雇佣兵外,十二张牛皮椅只剩下了一处空着的主位,其他椅子都坐着打扮高调奢华的中年贵族。他们挺着有些厚实的肚子,参差不齐地站起来向提西丰公主垂首行礼,手臂处的金色袖章刻着帆船状的图腾,那是象征科尔里奇商会的徽章。 “科尔里奇”一词寓意“恳切”或“外向”,在圣维亚帝国内特指贵族中做生意的团体。以前这个商会最有名的人物大概是卡瑞娜女王的亲弟弟亨利大公,而现在他们的领头人是名为穆里尔的伯爵大人。 “提西丰公主殿下,十分感谢您在百忙之中允许我等的面见。”戴着白色卷发的男人堆满笑容,佝偻着背,拄着一根墨红色的绅士拐杖,“听说您回到都城后,我们就一直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来郑重邀请您参观我们商会。” “既然相邀的是帝国最大商会,无论有多么繁忙,我都理应抽出时间来听听你们的想法。”提西丰走到主位边坐下,目光扫过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只不过你们这份邀请未免太郑重了些,刚刚我还以为自己走错到军部的审问室了。” “提西丰殿下,您可真是太幽默。”穆里尔伯爵拍着手笑出声,“请不要介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您是知道的最近都城里人心惶惶,我们多少要为自己的安全所有考量。” “人心惶惶?”提西丰微微挑眉,“穆里尔伯爵,众所周知,圣维亚都城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确实。”穆里尔伯爵点点头,“都城是帝国的心脏,是供血的中心,就算外面的土地是怎样的战火纷飞,这里永远是最安稳的象牙塔。这也是我们商会成员愿意离开各自继承的领地,不远万里来到灰墙内生活的重要原因。”穆里尔伯爵叹了口气,“我们将都城当作第一家园,希望能永远居住在这里,所以科尔里奇商会从成立起就没有拒绝上缴过任何一笔国家税务。我们的生意都在这儿了。” “您这番说辞,女王陛下听见想来会很欣慰。”提西丰背靠在牛皮椅上,“不过,我们还是回归正事吧,您不妨先说说今日见面的目的,这样不会耽搁彼此的时间。” “其实,主要是关于帝国最新的税法。”穆里尔伯爵干笑几声,“我们理解帝国债务的情况,也愿意支持。只是里面关于土地税收的部分,一直以来贵族与神职人员都是享有免税特权的,而且在萨尔菲德三世的时候,我们甚至还流行着包税制度……” “包税制度已经被卡瑞娜女王命令废除了。”提西丰直接打断。 “我知道。”穆里尔伯爵顿了顿,“我只是想表达,我们不止一次让步了。” “所以说,您是觉得新税法里有关贵族领地的征税条款存在问题吗?” “是的,我们觉得向贵族征收土地税,这个道理是说不通的。” “那从帝国平民腰包里抢钱供养你们,这个道理就合理了吗?”提西丰淡淡地反问。 在座的贵族们相互对视,表情都变得不自然起来。他们对这位常年在外征战的帝国公主很警惕,知道不能以一般的手段对付。“帝国之矛”、“战场女王”、军部最高指挥官……眼前的女人和他们府中饲养的漂亮金丝雀是截然不同的物种,她是喙端锐利的猛禽,可以将猎物一击毙命,迅速肢解。 这次“新税法”的改革最大受益者无疑是军部,他们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而作为军部的最高指挥,他们这次与提西丰殿下的谈话必然是针锋相对,气氛紧张。贵族们不由望向穆里尔伯爵,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作为帝国最大的纳税公会,科尔里奇商会在都城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提西丰殿下,您这么说恐怕有失偏颇了。我们每年以商会的名义上缴的税费可都不是小数目。”一名贵族开口说。 “我没有否认诸位的贡献,只是希望诸位可以通达一些。现在帝国在军事上的支出庞大,和东洋边界也有大量借款。”提西丰说,“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白费的,说到底都是为了诸位能享受到真正的永久和平。” “可多收了钱,我们就能看见和平吗?”有人质疑,“就在新税法颁发的没几天,我们位于都城的好几个仓库都无端卷入战火中,损失非常惨重。” “仓库失火……这确实是治安官们的失误。”提西丰说,“对此我感到很遗憾。” “那造成的损失怎么办?光上好的丝绸我们就损失了上万的金币!更别说药材、茶叶、瓷器之类的名贵之物了!” “真是严重的损失。不过我听说那天晚上有人及时差遣了军部的魔法师去灭火……” “虽然那晚我和穆里尔伯爵借了军部的人,但仓库的货物已经——” “别说了,马丁。”穆里尔伯爵脸色忽然发白,喊住了说话的贵族。 “马丁……请问您的身份?” “马丁·希德尼,帝国世袭骑士。”那名贵族眼神有点飘。 “哦,马丁骑士,原来那天晚上私自调走军队魔法师的是您,以及穆里尔伯爵。”提西丰双手撑着桌面缓缓站了起来。 “不,这件事其实……” “真想知道是谁给了你们权力,在作战过程中,更改最高指挥官的指令,随意差遣备战状态下的士兵?”提西丰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抽出腰间的佩剑,“敬佩你们的勇气,这可是无法赦免的死罪。” “提西丰殿下,请您务必冷静,当时情况实在紧急……”砰的一声,马克骑士哆嗦地发出了一声尖叫。锋利的剑刃戳穿了他的袖子,半寸刺进了桌面里。 “圣维亚贵族确实享有很多的特权,比如可以不劳而获,垄断采矿,特别赦免等等,”提西丰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房间每个人的耳中,“但是你们应当牢记这是谁给你们的恩赐。是至高无上的皇室,是荣耀的卡瑞娜女王,如果谁想将所谓的特权凌驾于着两者之上,那就要做好被剥夺所有的觉悟。” 所有人都呆滞了,直到门外的韦布执行官咳嗽了几声,气氛才稍稍缓和一些。 提西丰不动声色地将佩剑拔出:“诸位的意见,我已经完全了解了。新税法是帝国的意志,不允许任何人讨价还价。但我可以以姓氏起誓,那天晚上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在大战开始前,我会安排妥当一切,可以保证都城永远会是你们赚钱的乐园。穆里尔伯爵。” “请您吩咐,殿下。”穆里尔伯爵那佝偻的身躯一抖。 “将那晚仓库的损失列出清单交给韦布执行官,这笔费用我会为科尔里奇商会亲自补上。”提西丰将佩剑收回鞘中,无视房间内诸多目光转身离开。 “罗伊,那个人找到了吗?” “是的,长官,已经在路上了。”罗伊男爵说,“您要见一见他吗?” “不,在这之前,我还要见一位故人。告诉欧尼斯公主我晚上可能无法陪伴她了,派人将她送回皇宫吧。”提西丰公主眼神微敛,她的时间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的宽松。 **** 圣维亚皇宫,第二皇子寝宫,精美的晚餐被佣人一道道端上餐桌,玛尔斯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轻叹了口气。 “终于完成了。”玛尔斯低声说,“很难想象着以前弗恩是如何做到的,在处理那么多事务的同时,还有空去看赛马比赛。” “我想那时有很多人乐意为弗恩殿下分忧。”希恩说,“事实上,您也应当让其他人帮助您处理这些事,如果全是您一个在做,那未免太辛苦了一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总是会放心。”玛尔斯声音难掩的疲惫。 “您可以将事情分给信任的人,”希恩停顿了下,“比如兰伯特会长。” “我已经将一部分事务安排给他了。”玛尔斯拿起开胃酒晃了晃,“但更多的事不是他的能力可以处理的。” “想太多是一件很伤神的事。”希恩说。 “确实,我记得你挺擅长下棋打牌的,我想我们应该都属于喜欢想很多再行动的类型。”玛尔斯忽然挑了下眉,“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那位朋友的。” “您指的是?” “艾瑞克斯,”玛尔斯耸了耸肩,“他似乎做事全凭内心喜好,不会去深究背后的利益牵扯。” “他只是个普通的笨蛋。”希恩低头切着盘中的牛排。 “他可不是笨蛋,笨蛋可没资格参加【高级魔法师】的评级。或许过了明天,他就会荣升为为帝国最年轻的高级魔法师了。”玛尔斯抬起头说,“你明天要去看吗?” “我没有收到邀请。” “正好,身为目前帝国最年轻的【高级魔法师】,我收到了评定的邀请。”,玛尔斯笑了笑说,“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了。” 第 40 章 大魔导师02 “玛尔斯殿下,因为您的参与让本会场更加的蓬荜生光!”魔法评定协会的干事大笑着走来,没看希恩,眼神完全黏在了帝国皇子身上。 “在这边,请务必让我领您前往评定席位。”这名干事表现地殷勤无比,欢迎的声音在整个评级场所里回响。 听说这儿块场地是古战场的遗址之一,有人曾在这里挖出过千百年前的浮雕碑刻,魔法帝都学院得到后翻新修缮,保留了几处有价值的景观,其他全部被加厚秘银板分割成一块块测评区域。 希恩走在悬梯上,望向右下方的玻璃窗,瞧见十来岁的少年大声吟诵着一级光明魔法【精神振奋】。 “这里是【初级魔法师】的集体考核场所,【高级魔法师】的评级在顶层。”干事边领路边向他们介绍,“今年是【高级魔法师】评级人数最多的一次,有将近三十人参与,其中最小的评级者还不到十五岁。” “十五岁?有意思。”玛尔斯微微挑眉,目光望向希恩,“那‘帝国最年轻高级魔法师’的光荣会属于还是个未知数。” “其实我们都比较看好卡贝德家的少爷,因为年纪最小的那位评级者,是去年才评上【中级魔法师】称号的,时隔一年又评上【高级魔法师】这种事实在是超出想象了。”干事推开房间的门笑了笑说。 “这也说不定,天才的存在本就是用来打破俗见的。”在干事震惊的目光下,玛尔斯亲自为身后的侍从拉开席位,“你觉得呢?” “如您所说。”希恩轻声说,“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天赋异禀之人。” **** 天才是普通人衬托出来的存在。在希恩的记忆里,艾瑞克斯就是如此存在,命中注定拥有灿烂光芒,引人瞩目,惹人嫉妒。如果说未来有谁将立于世界峰顶,那非他的兄弟艾瑞克斯莫属。 他很清楚对方真正的天赋绝不止表现出来的这些。 隔着一层玻璃,黑发青年走进了场地,穿着那身约书亚学院的白色校服,腰背笔直,高大挺拔的身躯看上去更像一名威风凛凛的骑士。 “我记得他主修是光明魔法,这次他评定的是哪个分支?攻击系,还是治愈系?”玛尔斯似是随意发问。 “两个都是,殿下。事实上,艾瑞克斯子爵已经顺利通过治愈系的考核,成功对一只断腿的山羊施展了【圣光术】,使其重新长出一条健康的羊腿。”那名干事谦卑地说,“治愈系和攻击系理论上属于同源魔法,虽然十分罕见,但也是可以一起申请评级的。” “一起评级?还真是让人惊喜。”玛尔斯右眉一挑,“如果他有这样卓越的才能,那光明教廷怕是要按捺不住了。” “那个,今日也有两位红衣主教亲临。”干事摸了摸出汗的额头,“还有约书亚学院的邓巴院长。” “教廷如此重视,看来似乎是被选中了。”玛尔斯看向希恩,“他将来应该有机会成为某位红衣主教的接替者。” 希恩将目光重新投向正前方的玻璃窗,黑发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了。 “你看得很认真,是担心他无法通过吗?” “他会通过的。”希恩毫无怀疑这一点,如果艾瑞克斯连【高级魔法师】都无法通过,那书中所谓的命运也无需戒备了。 “啊,真让人有些不愉快。”玛尔斯盯着青年认真观看的模样望了会儿,忽然站起了身。 “殿下,您要去哪?”希恩也准备起身。 “坐在这儿,不用跟来。”说完,玛尔斯转身独自离开了房间。 **** “乌迪尔教授。”艾瑞克斯神情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攻击系测试的考官换了人,还是位他再熟悉不过的老头子。 “不要把眼睛睁这么大,帝国的魔导师也就一双手的数量,还要排除某些不听使唤的,我出现在这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乌迪尔教授裹了裹厚实的长袍,微微抬眼,“难道看见我,你感到紧张了吗?” “不,没有。”艾瑞克斯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只是……” “让我来吧,教授。”有人漫不经心地插话。 空旷的场地忽然飘来一丝不易察觉的火|药味。走来的青年神态温和放松,向乌迪尔教授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不过是一个【高级魔法师】的评级而已。” “不过是一个【高级魔法师】的评级而已。”这种不可一世、嚣张炫耀的发言让人听得忍不住翻白眼,圣维亚帝国一共才多少【高级魔法师】,和碌碌无为的大多数比起来,每一个都算是金字塔顶端百分之一的存在。但当瞧见说话者“精英中精英”的身份,忽然又感觉这傲慢之语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了。 “玛尔斯殿下…”艾瑞克斯很快认出来人的身份,但对方没有搭他的话。 “魔法协会也真是太失礼了,这点事还要差遣我们尊贵的魔导师大人。”玛尔斯冲乌迪尔教授露出了优雅完美的笑容,“不如让我来代劳吧。” “很感谢您的体贴之心,殿下。虽然有些可惜两年年的《古魔法课》上我没能深切感受到您这份对师长的尊重。”乌迪尔教授发干的嘴角下撇。 “都是过去的事了,教授。正所谓,人最大的智慧,不就是改正自我的缺点吗?”被乌迪尔教授翻了旧账,玛尔斯也依旧十分从容,“请您放心,我只是想完成一次类似交接仪式的过程,绝不会做任何不合规矩的事。你说是吧,艾瑞克斯。” “嗯。” 见艾瑞克斯没有表现出反对,乌迪尔教授叹了口气:“好吧,您本来也是评级者的一员,不过,我会在旁边看着你们的。” “当然,感谢您的理解。”玛尔斯向乌迪尔教授微微行礼,而当他转向艾瑞克斯的时候,温文尔雅的贵族神色便立刻就收敛起来了,“好了,我们开始吧。” “我能否问一句吗?”艾瑞克斯瞧着皇子殿下的脸色开口。 “什么?”玛尔斯的神色有些冷淡。 “您似乎有些敌视我。” “是吗?”玛尔斯说。 “是的。”艾瑞克斯说。 “敌视这个词不妥当,我说过吧,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你。”玛尔斯眼神并不看对面的人,“这算是称赞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我喜欢和讨厌的人都不算多。” 艾瑞克斯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您特意前来,是因为我过早参加评级冒犯到您了吗?” 玛尔斯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笑,“呵,这种无聊的噱头,我一点也不在意。况且【高级魔法师】之后,还有【魔导师】、【大魔导师】不是吗?”他脸上冷冰冰的,“虽然是我有言在先,但没想到你还真的能毫无歉意,一直赖在猎鹰会,待在受害者的身边过得无忧无虑。” 艾瑞克斯的身体不可见地颤抖,玛尔斯皇子的话一阵见血,玛丽夫人的所作所为将是他这辈子难以跨过的坎。无论是谁随便提一句,都能在他心上留下一个针眼大的血窟窿。 “这是我和希恩之间的约定。”艾瑞克斯攥紧拳头,“我们……” “放过他吧,”玛尔斯直接打断,“我听说这次跨级考试也是希恩在帮助你,这不荒唐吗?事发至此,你有过任何的补偿吗?就算他愿意释放善意,你也不该去接受。希恩是你什么人?要如此包容你,偏袒你,对杀|人犯的儿子以德报怨?” “我们是朋友。”艾瑞克斯声音变低,“不,也许是比这更加紧密的关系。” “自说自话的模样真是让人反胃。”玛尔斯蹲下身体,环绕电光右手指尖触碰地面。 地面无形交织出一面滋滋作响的网墙,网墙电光闪烁,看起来像无数条雷蛇相互攀升直至苍穹,它们以锁链的形式狂躁涌动,闷响的炸裂声隐匿其中,令人畏惧的雷电爆破似乎随时会发生下一刻。这是最高级别的雷系防御魔法——【雷之垣】。 乌迪尔教授古板的脸上露出些许诧异,似乎没想到自己心里有些玩世不恭的皇子殿下,在使用六级魔法时元素调动竟然如此熟练流畅,整个过程简直堪称教科书式的施法。 玛尔斯站在电闪雷鸣的墙垣之前,念诵着冗长的魔法咒语,此刻他仿佛是屹立在城墙之下的至高君王,所在之处及为禁区,不容任何人踏进半步。 “我建议你,离他远一些。” “很抱歉,玛尔斯殿下。”艾瑞克斯抬起头,“虽然明白您说的意思,但我想您并不了解我和希恩之间的事。” “因为我根本不想了解。”玛尔斯冷声说,“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借口吗?” 艾瑞克斯没有回答,他抬起头。一瞬间他的目光变了,像是蒙上了层薄雾,淡色的光从他的食指间缓缓流下,他看上去全力以赴,眼神深处却像夜晚死寂的水塘,毫无波澜。 第 41 章 大魔导师03 艾瑞克斯嘴唇微动,悬空的光点逐渐汇聚成箭支的形态,箭镞在施法者的运用快速分裂,仿佛神话传说中有着强大生命力的九头蛇,斩断一个头颅,又会生出两个。被分裂出的光之箭支排列整齐,神圣的制裁散发着冷冽无私的光束,蓄势待发。 乌迪尔教授往后退了几步,一层隐隐约约的灰色弧光笼罩住了他,以免自己上年纪的身体被魔法的威力波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外界汹涌翻腾的魔法元素。 环绕在外围的评审室中,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目睹这难得的魔法盛宴,与其说是一次魔法考核,倒不如说是帝国顶级天才间的实力较量。 光辉之箭在艾瑞克斯的命令下射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刺向竖立的雷电之墙,骇人的元素波动掀起可怖的罡风,以两位施法者的位置中心激荡而出。地面上的尘土被一口气吹散,雷与光互相吞噬着彼此的能量,因为不存在相克的关系,它们在区域内集聚为一道混色的光束向上宣泄,像一把不可触碰的巨剑直至穹顶。 “你们在发什么疯,这是在评级,不是在决斗!”乌迪尔教授皱着眉,现场的魔法波动混乱异常,怕伤到两个年轻气盛的小家伙,他也不好冒然出手打断。 希恩隔着窗户静静观望着,他感受不到所谓的魔法波动,也瞧不见被强光包裹着两道人影,可这些都不妨碍他去体会魔法的强大。 如果没有赫莱尔的神核,凭借他自己的实力,能杀掉玛丽夫人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眼下所见只是两位【高级魔法师】的魔法对决,就已有如此震撼的破坏力。他甚至有些无法想象【魔导师】以及传说中的【大魔导师】,会拥有怎样究极的力量?这种级别的摧毁力如果放在战场上,普通人的血肉之躯能够抵挡住几秒?一秒?两秒?就算像蚂蚁过河一般组成层层人墙,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吧。 光箭精准地射向雷墙的一点,整块雷电之幕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倾倒的征兆,艾瑞克斯皱着眉头,耳后冒出些许汗水,在最后一根光箭射出后,雷幕底端终于露出了一道枝丫般的裂缝。 “我认输。”艾瑞克斯微喘着气,手臂缓缓垂下,他的【光之箭】未能击破皇子殿下的【雷之垣】。 “不,你通过了,是我输了。”雷声消失,评测场地忽然安静下来,玛尔斯也将魔法停止下来。 艾瑞克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向来傲慢的皇子殿下会出口认负。 玛尔斯深深看了黑发青年一眼,表面上艾瑞克斯没能击碎他的防御魔法,但事实上在维持的过程中,他将同样的魔法又施展了一遍。 对方似乎没有发现,但他知道自己可耻得作弊了。 “皇子殿下,您是什么时候掌握多重施法这种技巧的?”身为魔导师的乌迪尔教授则将刚刚的对决看得十分清楚。 “去年开学的时候。”玛尔斯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尼克,看来我们是真的老了。”乌迪尔教授望了眼离去的皇子殿下,又扫了眼站在原地没回过神来的黑发青年,低头在“艾瑞克斯”的后面画了个代表通过的圆圈,“恭喜你,艾瑞克斯,你是这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通过【高级魔法师】的学生。” “谢谢您,乌迪尔教授。”艾瑞克斯的神情没有半点兴奋,他站在原地望着玛尔斯离开的方向。隔着半个场地的距离,出口的位置,有人走了出来,默默地等待着玛尔斯的回去。 “希恩。”艾瑞克斯的心被刺了下,希恩像是没有瞧见他,没有想象中的招呼问候,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了。 就好像……他们从未认识一样。 “艾瑞克斯。”有人十分热情地喊着他的名字。 “抱歉,有什么事吗?”艾瑞克斯猛地回神,发现有三位面目慈祥的老者向他走来。其中一个是他认识的邓巴院长,还有两位老者戴着印有三道圆脊的四角帽,穿着刺着神圣十字架花纹的白袍,外面还披了件红得略有些刺眼的法衣外袍。 “恭喜你,艾瑞克斯,我为你感到骄傲。”邓巴院长上来就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谢谢,邓巴院长。”艾瑞克斯面露微笑。 “来,给你介绍一下,”邓巴院长拍了拍艾瑞克斯的肩膀,“这两位都是光明教廷的红衣主教,我的老朋友克拉拉主教,以及佩金斯主教。我想你接下来一定有空,走吧,坐下喝一杯,他们正好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 “不去和你的朋友说两句话吗?”玛尔斯走在前面,语气和平常差不多,但希恩知道对方回来后心情就不太好,“他顺利通过了【高级魔法师】的测评。” “现在和他说话恐怕需要排队。”希恩回头望了一眼,“我想他也不缺这一句祝贺。”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确实很有天赋,至少我和他相同年纪的时候,施展不出这么强大的魔法。”玛尔斯低低笑了一声,“难怪光明教廷会派出两位红衣主教来拉拢他……” 希恩微微有些诧异,他不知道玛尔斯和艾瑞克斯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初次听见信心十足的皇子殿下主动承认自己不如某一个人。 “我以前经常会劝诫身边的失败者,不要去嫉妒天才,就像不要去嫉妒太阳。”玛尔斯眉峰微微一挑,“事实证明,只有亲身经历一次,才知道释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希恩轻声说,对于皇子殿下这番自嘲,他其实也是能感同身受的。书中只有一个主人公,世上也就一个艾瑞克斯,有的差距或许可以靠努力缩短,但却无法靠努力超越。 “没有用,因为不是最好的。”玛尔斯摇了摇头,“谁会记得第二名?” “如果要排名,至少要划出范围。我想您应该可以成为君王里的第一。” 玛尔斯脚步顿了顿,望着希恩叹了口气:“你可真会安慰人。” “圣维亚历史中,第一位【大魔导师】君王。”希恩说,“您不觉得这听起来很厉害吗?” “好像是不错,你知道的,我喜欢‘第一位’这个修饰词。”玛尔斯嘴角勾了勾,缩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似乎被希恩一本正经取得封号逗笑了,“听起来是能永垂不朽的名头。” “当然。” “不过【大魔导师】这个目标稍微有些难度,”玛尔斯摸了摸下巴,“施展禁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禁咒就是所谓的八级魔法吗?”希恩的眼神微动,“我还从未见过,您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吗?” 玛尔斯沉默了片刻,“人间地狱。” 这个词语让希恩有些发怔。 玛尔斯走出了魔法评定协会的大门,有风吹起他银色的碎发。他望向远处灰色的高塔,似乎在回想着一些往事。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玛尔斯深沉地说,“大概只有被禁咒吞噬的亡灵们才会知晓吧。” ***** 提西丰披着斗篷,站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船上。 灰塔四周被格兰德河包围,是一座军事堡垒,也是一座天然监狱,除了乘船顺流而下,没有其他通往的路径。 “提西丰殿下。”守备的士兵已经在临时停靠的小码头,等待她的到来了。 “不用跟来,我一个人上去。”提西丰让罗伊男爵与士兵们留下,独自进入这座用深灰色石块建成的高塔。角隅的螺旋楼梯有些狭窄,刚好够一人通过,两侧的墙壁都是双层的,门窗之间也有石块相隔,防止有人想逃跑或者自杀。在圣维亚百年的帝国历史里,这里一直是宫廷阴谋和王室斗争的角斗场,而来到这的人基本都会被世界逐渐遗忘。 “您还这里做什么?”淡淡的声音,仿佛是风吹过。 提西丰走到了灰塔的最顶层,站住了。阳光透过狭窄的窗户照射进铁牢中,一个伛偻的影子在地上拉长。提西丰默默望着那道影子,没有立刻开口。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在整理自己不安稳的情绪。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为什么又不说话了?”那人背着身坐在木椅上,没有回头。 “太长时间没见,一时不知到该用怎样的情绪开口。” “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像过去那样交谈。”那人回答。 “我已经无法像过去那般看待你了。”提西丰垂下头轻声说,“曾经你是我最为尊重的老师长者,现在你是罪孽深重的死刑犯,帝国法律的威严摆在面前,我无法对你行礼。” “虽然这句话十年前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但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提西丰。”那人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等待着行刑的日子。” “你明明知道不会有这一天,这个世界根本没人敢将【大魔导师】按在断头台上。”提西丰轻轻推开了铁牢的大门,没有看守,也没有铁锁,如果犯人愿意,甚至可以在灰塔里随意散散步。 这本就是一间形同虚设的牢笼,里面囚|禁着的帝国唯一的【大魔导师】。 第 42 章 大魔导师04 “帝国有大动静了,对吗?”那人低声问。 “你曾经是圣维亚军队的统领者,也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眼下的形势。”提西丰说。 “几百年了,这种引导、控制暴力的尝试终于要付诸行动了。”那人抬起头,露出了消瘦而憔悴的脸,五官比一般人要突出。腮帮以下有大片紫褐色的瘢痕,那是在极冷环境中发生严重冻伤残留下的皮肤疤痕,“最后,您也选择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这是圣战!人类和亚兽人之间无止境的矛盾冲突应该画上句号了。”提西丰盯着那人的脸,“为什么?我只是选择了那条你没走完的路,你要露出这种神情?” “因为那是一条歧路,我的放弃是最好的证明。”那人叹息着,“你不应该去激化这个矛盾,即使是以大众福祉为借口。” “借口?”提西丰攥紧双手,流露出怒气,“你在怀疑这场战争的动机吗?你是忘记了吗,当初是谁第一个振臂高喊,要驱逐世上所有的野兽!现在你要否认这一切?那我们这些曾经追随你的人该怎么办?” “亚兽人是不会消失的。他们的存在是有一定意义的。”那人避开提西丰的目光,他很清楚公主殿下为什么会恼怒,他曾是帝国激进派的一员,带领着军队将亚兽人驱赶至放逐之地的英雄,但现在他承认自己的剑挥错方向了。 “那你倒是说清楚,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提西丰说,“我只能看到可怕的未来,如果放任他们不管,我们也许会被传染或者同化,没人知道历史什么时候会重演,等那一天真的来临,一切都迟了。” “你应该试着相信神明的安排,”那人顿了顿,尝试用双手解释,“我说的神明不是那种会干预个人命运的,而是创造物种、魔法、世界的存在。他是非盲目的,不会像我们随意掷骰子,每一步必有原因。” “将自己关了十几年,你的感悟就是相信…神的安排?”提西丰的声音有些干涩,“不矛盾吗?你曾经扮演地就是类似神的角色啊,只要动一动嘴,就能送成千上万的生灵下地狱……那时候指引着你的又是什么?它有没有告诉你,你应该为那场惨剧负起责任,因为这才你唯一能赎罪的方法!” “不再伤害任何的生命。”那人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和提西丰继续争辩,“这是我的赎罪。” “不,是你变成了懦夫,不敢面对过去,不敢做出选择,不敢付出代价。”提西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此行的目的,“我准备向世界宣布,你被释放了。” “我至死不会离开这里。” “我没奢望你会再次与我并肩作战,我只是希望你能为我守住帝国后方。” “很抱歉,我帮不了您的忙,我发过誓不会再使用任何魔法。”那人缓缓说,“您不能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一无是处的糟老头子。” 提西丰凝视着男人的眼睛许久,她听闻过对方的曾经,估计大部分人都无法想象帝国唯一的【大魔导师】年轻时也不过是大街上会调戏妓|女的地痞流氓,后来身居高位的彬彬有礼皆是伪装,今日言语中反而流露出了些许本质的无耻耍滑。 提西丰又不由想起第一次见老师的场景,她施展完魔法等待指导,这个有些不正经的老家伙,竟然拍着手赞叹她缠绕雷光的指尖美极了。 魔法天赋无敌的老懦夫装得了圣贤者,却装不了救世主,还好她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没将希望放在言语感化上。 “好吧,我不会强求你做什么,你打算在这儿等死,我也不会违背这一遗愿。” “感谢您的仁慈。” 提西丰转身准备离开,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 “忘记说了,你的儿子被接回了都城,他非常优秀,继承了你的魔法天赋,现在已经是一名【中级魔法师】了。”提西丰声音很轻,没有看男人那张怔住的老脸,真的像无意间想起了一件未交待的小事。 ***** 直到日落,希恩和玛尔斯才回到了圣维亚皇宫,他们前脚下马车,后脚包米尔夫人就带来女王准备了家宴的消息。虽然已经拥有了皇子情人的身份,但皇室家宴这种场合希恩显然是没有入座的资格的。 于是,玛尔斯决定独自前往赴宴,希恩则先待在寝宫里。 希恩前往自己的客房,或许是皇子殿下有过什么交代,寝宫的仆从们对他的态度谦卑中藏着莫名的疏离,就连来送晚饭的时候,都是将食物放在餐车上,敲两下门后就默默离开。 “你要吃一点吗?”希恩将银色的餐车推进房间,询问坐在沙发上的人,“他们准备得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不。”赫莱尔冷声拒绝,精致的面庞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指尖用力一晃,将一封信轻甩到希恩的面前,“你的信,有人从你寝室的门缝里塞了进来。” “是汤姆斯。”希恩拆开信封,在不起眼的翻页处找到了象征寄信者身份的暗号。 赫莱尔有些慵懒地倚在沙发上,虽然往往不会任何的变化,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去观察人类的脸色。而今天十分难得的,他瞧见对方紧皱起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 “不是你的弟弟准备邀请你去庄园赏花吗?”那封信赫莱尔早就看过了,上面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那只是掩人耳目的信息。”希恩说,“以防万一,汤姆斯和我约定了一种换位加密的方法,将真实的讯息和虚假的讯息融合在一起。” “真谨慎啊。”赫莱尔眼神飘向信件,“谁让你藏了那么多秘密?上面写得什么?” 希恩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艾瑞克斯可能认出我了。” 赫莱尔微微愣了一下,重复说:“他认出你了?” “这只是汤姆斯的猜测,准确来说,他发现艾瑞克斯似乎正在怀疑我的身份,以及他自己的身世。”希恩将手中的信纸折,似乎在回想着什么,“难道从面具那时候就开始了吗?” “他为什么怀疑?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根本没有相同的地方。”赫莱尔支着下巴说。“正常人都不会将两者联系起来。” “我不知道,但世上没有永不泄露的秘密。”希恩指尖相交,旧身份的消失本不是他的本意,当初的“离世”也都是由玛丽夫人处理的,整件事充满了不确定的未知因素,他无法百分百保证不会出现破绽,“他或许发现了什么。” “无论发现什么,也很难推理出结果吧。除非他先坚信你的身份,再反向去凑验证的条件。”赫莱尔说。 “他是绝对的直觉派,思考问题习惯就是先猜结果。”希恩低声说。 “那就没办法了,直觉派天克你这种理智派,因为直觉不讲道理。”赫莱尔轻笑了一下,“所谓被命运正确指引的人们。” “真是麻烦。”希恩幽幽叹了口气。 “和他相认不好吗?在我看来,他就像小狗似的很听你的话。如果确定你是他亲兄弟的话,他应该会更听你的话吧。”赫莱尔不明白希恩在纠结什么。 “我杀了他的母亲。” “这很重要吗?那又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玛丽夫人抚养了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现在与他为敌不是好事,我会想办法打消他的念头。”希恩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不想与艾瑞克斯相认的理由很多,不仅仅是自己杀了玛丽夫人这一条,其中还有些考量甚至是不能让恶魔知道的部分。 如果他和艾瑞克斯相认,自己容貌改变的原因就有暴露的可能。 这个走向是他绝不允许的,因为很容易触发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展——艾瑞克斯发现了赫莱尔的存在。 ** 夜晚,光明教廷,一间竖立着十字雕像的密闭房间,有三个苍老的身影围绕在十字架附近,两手手指交叉,抵于额前,向光明神进行祈祷。 计时的沙漏还没漏干净,邓巴院长就迫不及待地放下了手。 “祈祷也做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邓巴院长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们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两位很抱歉,请让我和邓巴院长单独说两句。”克拉拉主教向另外两位红衣主教说。 邓巴院长的脸色不怎好,等祈祷室的门重新阖上,他就立刻走上前,向自己曾经的朋友发出质问:“你们在谋划什么?难道夺权还没开始,你们就已经被赞格威尔抓住了?你们想拿我和我的学生当替罪羊?哼,我警告你,当初可是你主动向我透露圣子备选的秘密,我如果被赞格威尔送下地狱,也绝对会拉着你一起取暖的。” “冷静些,邓巴。”克拉拉主教神情有些无奈,“很高兴你有这份和我同下地狱的情谊,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事情到底是怎么样?”邓巴院长很不满,“难道还是我优秀的学生出现了问题吗?” “如你所想,问题就在于你优秀的学生。”克拉拉主教掏出烟卷。 “开什么玩笑,我的学生艾瑞克斯是完美的,评级测试上你们都看见了。” “是,他确实很完美,但出发点错了。”克拉拉主教说。 “出发点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你出去撒尿的那一会儿,我们问了你优秀的学生一个问题,在你心中,伟大的光明神是什么?”克拉拉主教缓缓吐出一口浓烟,“他说,这个世界没有光明神。” 第 43 章 大魔导师05 “太阳、月亮、星辰……有些特殊的炼金仪式,会对宇宙天体的位置有特殊的要求……”尼克教授低低的讲课声透过墙壁传出。 上课时间,艾瑞克斯独自来到艾伯斯特学院,站在宽敞静无人的走廊里发呆。顺利取得了【高级魔法师】的荣誉,下学期的课程也还未开始,所以他难得拥有了一段清闲自由的时间,可以弄清某些事情的真相。 他垂下头,翻开随身携带的《光明旧约》,书本中间夹着一张被对折的纸张。那是某份遗嘱的最后一页,底部留下他的兄长希恩·卡贝德亲自签署的姓名。 他又将手里的书翻到扉页,光滑的纸张有几行清晰的黑色批注,这是补习的时候他的朋友希恩·米勒留下的手写笔迹。 前者用笔轻飘飘的,很容易联想到签字者身体虚弱,连握笔的力气都不足够。而后者的笔迹清晰流畅,字里行间充满了秩序感,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两者的字迹其实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比较巧合的也只是几个字母间的练笔习惯而已。艾瑞克斯知道这有点神经质的发现证明不了什么,可对他来说,就像意外捡到了几片拼图,可以帮助他一点点拼凑出脑中那个荒诞的念头。 铃声响起,教室门打开。几乎每个走出来的学生们都会不自觉地看向那名捧着书的英俊青年,他们一边往前走一边转头回望。 好奇、羡慕、震惊、疑惑……一道道复杂的目光仿佛熬制出来的抽丝树胶,若有若无的黏在艾瑞克斯身上。 从入学的第一天起,他就没少被身边的人打量议论,先是成为的新生代表,后来加入猎鹰会,接着母亲获罪,再后来继承爵位,到现在变为【帝国最年轻的高级魔法师】,这一年里,艾瑞克斯都在做自己,而人们看待他的目光却是变了又变。 他真的有点厌烦这种备受瞩目的生活了。 “因为逃课被罚站了吗?”希恩走出了教室。 “没有逃课,也不是罚站,我是在等人。”艾瑞克斯猛地回过神,“不,应该说是在等你。” “有什么事吗?” “是的……有件事想单独和你聊一聊,我们能不能换一个地方?”艾瑞克斯望了眼周围。 希恩眼神微动,沉默了几秒,“可以。” 两人离开教学楼,往猎鹰会列馆的方向走。或许是天才之间的羁绊格外惹人好奇,直到他们走远,平民学生们的八卦之心依然蠢蠢欲动。 **** 希恩与艾瑞克斯走入树荫下,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一直处于微妙的沉默状态。 希恩很少主动挑起话题,类似朋友间相处的小习惯,他们的对话大多数是由艾瑞克斯来开头。 另一边,艾瑞克斯已经做好了开口的准备,但他有些不忍破坏眼下平静温和的气氛。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细碎的光影打在前方的道路上,他们的影子倾斜着,颜色淡淡的,就像回忆随着时间渐渐褪去的色彩。 “祝贺你成为【高级魔法师】。”希恩忽然开口。 “嗯,谢谢。”艾瑞克斯回答有些生硬,他想起了昨天在评测场的画面。 “测评那天我去现场看了,非常强大的魔法,就连向来骄傲的玛尔斯殿下都承认了你非凡的实力。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很有名的魔法师。”希恩的声音很清晰,没有半点要遮掩自己行踪的意思。他承认得很直接,直接到艾瑞克斯心里微微发涩。 “是因为玛尔斯殿下吗?所以当时像陌生人一样离开了。”艾瑞克斯握着书的手悄悄捏紧,语气中则没有代入内心情绪。 “嗯,因为需要陪同在殿下的身边,并且当时有很多人围绕在你身边。”希恩没有否认,“所以没有过去打扰你。” “我不会觉得打扰,或许表面上看有很多人在我身边,但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朋友,经常没来由得感觉孤独。”艾瑞克斯露出一丝苦笑,“最近,我有些想念你帮我补习的时候,虽然老是会被你说笨蛋,但是真的过得很充实、很开心,有时候会希望这样的时光能维持长一点,就算跳级失败也没有关系。” “你是笨蛋吗?” “对,就是这样的语气,”艾瑞克斯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会让我想起兄长,抱歉,我应该没有和你仔细说起过他吧。” “提到过,那位大人的名字和我一样,刚见面的时候,你还把我误认为他。”希恩瞥了艾瑞克斯一眼,隐隐猜到对方今日找他聊天的原因,“他和我长得很像吗?” 艾瑞克斯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像,外貌上完全不同。事实上,他基本都会戴着冰冷的面具,记忆中我也只看到过两次他的脸,一次是母亲训诫他的时候,还有一次是他去世前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回想了很久才继续开口,“我们长得很像,头发都是罕见的黑色,他的眉眼更细长些,如果脸上没有留下那些疤痕,应该会比我要好看吧。” “听起来你十分怀念他?你们感情很好吗?”希恩扮演着很好的倾听者。 “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因为某些原因,我离开了家很久,回来的时候他娶了我幼年的玩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希恩子爵。他是一个头脑聪明,并且很有能力的人,什么事交给他都不用操心,因为无论遇到什么难处,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大家也许都觉得我有魔法天赋,所以更适合继承这个爵位,其实这是说不通的,玫瑰庄园就像一艘大船,继承者应该是双手船舵的人,他可以不那么强大,但必须目光长远,擅于决断,至少比谁都清楚行驶的方向。我一直认为他比我更适合继承爵位。” 希恩眼眸沉了沉,艾瑞克斯一边回忆着,一边在描述着过去的他。这些描述听起来真的十分美好,如果他不是以孤僻阴沉出名的“希恩子爵”本人,怕是会直接将对方描述的人物想象为类似玛尔斯皇子那样光彩耀目的家族精英。 “所以我想保持现状,不继承爵位也可以为家族出力,但是他改变了主意。”艾瑞克斯话锋一转,“他决定抛下我,独自离开玫瑰庄园。” 希恩怔住了,身体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他说要寻找自己的人生,想将自己的妻子、爵位、权利全都交还给我,他没有和我争抢的意思。”艾瑞克斯面无表情地说,“还说这样做才是公平的。” “他是冒牌货,将一切还给你,确实很公平。”说这话的时候,希恩也面无表情。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公平的呢?我们是亲兄弟,都姓卡贝德,继承爵位本来就是长子的责任。”艾瑞克斯停在希恩面前,注视着希恩的眼眸发问,“为什么你会用冒牌货这个词语?你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弟?” 希恩没有立刻开口,他静静望着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内心有点感慨。明明是个连撒谎都不太会的家伙,现在竟然学会在对话中设下圈套,来引他露出马脚了。 “是,我知道。” “卡贝德家族对外都是宣称,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如果你不是他,就不会用冒牌货这个词了!”艾瑞克斯紧紧按住希恩的肩膀,迫切地追问,“你没有死,只是换了个模样活着,对吗?你是他,我的兄弟希恩·卡贝德。” “艾瑞克斯,你冷静些,这是误会……”希恩皱了皱眉。 “你们都叫希恩,头脑都很聪明,都擅长玩牌下棋,都会拉小提琴,甚至都会配制香水!你和我说自己出生在一个都城外的小村庄,父亲是药剂师,可是学院里根本没有你的出生档案。还有,你的生日,那一天正好是希恩·卡贝德去世的日子!”艾瑞克斯眼眶有点发红,“这么多巧合的事都是误会吗?” “艾瑞克斯,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你当然能够理解我,只有你能理解我,我们是兄弟,是这个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艾瑞克斯垂下头,“希恩,知道吗?每到寂静的夜晚,自责与痛苦都在不断地折磨着我,我不想一个人住在那座孤独的城堡里。我知道你有自己不能说的苦衷或者秘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我的身边,像以前那样默默保护着我。所以,求你了,承认吧,你是希恩·卡贝德,是我的兄弟,我不是孤单一个人。” 艾瑞克斯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那几近恳求的语气让人听到很难不动容。他将零零碎碎的线索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渴望通过这些验证自己不切实际的猜想。 艾瑞克斯不知道希恩早就从汤姆斯那了解到情况,并且有所准备。他的行为被希恩完全预料了。单纯的直觉派,手里根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些站不住脚的巧合,随便搪塞一下就能推得干干净净……他的质问动摇不了什么,他的小圈套更是注定不可能成功。 然而,希恩没有想到的是,他被艾瑞克斯注视着,迟迟无法说出否认的话来。 艾瑞克斯缓缓抬起头,心砰砰地跳着,随着沉默时间渐长,愈发肯定希恩的身份。 他张了张嘴,“没关系的,希恩,其实……” 有人忽然冲了过来,像小狗似的扑进希恩的怀中,打断了艾瑞克斯未说完的话。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少年站在两人中间,像八爪鱼似的紧紧抱着希恩的腰,不肯撒手。 第 44 章 大魔导师06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艾瑞克斯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附近的。他穿着和希恩一样的黑色校服,戴着红色领结,顶着蓬松的亚麻色头发,脸上露出激动欣喜的表情。 这是个十分可爱的少年,年纪不大,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类似小兽般欢蹦乱跳 的活跃感。希恩低下头,与那充满仰慕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才从记忆里寻找到少年的身份。 “墨墨?”希恩喊出了少年的名字,他没有想到,一年前自己从赛格小镇那场敌袭里救出来的少年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哥哥。”见希恩认出了自己,少年嘴角上扬,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你怎么会在这里?”希恩扫了眼墨墨一身熟悉的打扮,愣住了。 “我知道哥哥在都城,就跟着来了。”墨墨缓缓伸出手,再次拥抱住希恩,“因为我真的很想哥哥,想再次见到哥哥。” 这是怎么一会儿事?艾瑞克斯懵了,那一声声的“哥哥”先是像冰雹似的砸得他头脑发胀,紧接着又化作刺骨的雪水沿着他的脖颈流进衣服中。身体一阵阵的发冷。 “你自己一个人跑来了都城?”希恩皱了皱眉。 “不,雷莎娜陪我一起来了。”墨墨抬起手指了指,在不远处的草坪石子路上,穿着朴素布裙的姑娘握了一根蔫耷了的花束,朝他们热情地挥了挥手。 “我们是家人啊。”墨墨脸上红扑扑的,冲雷娜莎大喊,“快点!我找到希恩了!我说的没错,他就在这儿!” 艾瑞克斯感觉自己被冻住了,迈不动腿。他看着那位捏着花的姑娘提着裙摆小跑过去,和那个叫墨墨的少年一起围笑着在希恩的身边,看起来就像亲密的一家人……不,说错了,他们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弄错了,真尴尬。”艾瑞克斯在心里说,鼻腔有点发酸。 相隔遥远的亲人能够重聚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弟弟抱着哥哥撒娇,哥哥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这种无声的温柔谁看了都会十分触动吧。 所以,自己肯定是疯了吧,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别人的亲弟弟都现身了,难怪当时希恩会看着他沉默不语,因为对方根本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啊!希恩不是“希恩”,是他神经质地将两个毫不相关的人联系到了一起。 如希恩所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艾瑞克斯,抱歉。我想先将他们安顿下来,剩下的话可以回来再说吗?”希恩向艾瑞克斯歉意地说。 “当然,这是理所当然的,需要我帮什么忙吗?”艾瑞克斯点点头,表示理解。 “谢谢,不过我一个人就够了,先走了。”希恩带着墨墨和雷娜莎离开,艾瑞克斯注视着三个渐渐远去的身影,滚了滚喉咙,心中莫名有点庆幸。 还好希恩没有真的让他一起去,不然他的反应估计会有点扫兴。艾瑞克斯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的情绪有些混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清醒一点。 “艾瑞克斯…”菲奥娜隔着列馆的窗户玻璃,往外张望。 昏暗的树荫下,细碎的光斑散落在地上。艾瑞克斯穿着白色的校服,拿着一本暗红色的书本独自地站在阴影中。菲奥娜瞧见他揉了一下眼睛,似乎是不小心被风里的飞絮迷住了。 **** “哥哥,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走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墨墨拽着希恩的袖子轻声问。 “学院的一个朋友。”希恩声音温和,眼睛没有看向墨墨,“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因为哥哥很有名。我和雷莎娜在学院里找人问了问,他们说你参加了……嗯……猎鹰会,所以我们就一路找到那个地方了。”墨墨拉着希恩走进了一家还算不错的驿馆,这是他和雷娜莎暂时落脚休息的地方。 穿着一身锁子甲的男人迎了上来,握着装满麦酒的水罐:“雷娜莎,你不是说要去见朋友吗?怎么这么快就和墨墨回来了。”他过了会儿才发现了同行的希恩,挑了下眉,“哦,原来是朋友一起来了。” 雷莎娜走过去,朝男人笑了笑:“卢,快点把衣服还了。” “好的,”男人笑着侧过头,亲了雷莎娜一口,“我这就去。” “别这样,卢,还有其他人。”雷莎娜愣了下,低头拍了下卢的胸膛。 “好吧,我很快回来。”卢走了过去勾住墨墨的脖子,“你也过来和我一起,还剩一点行李在马上,两个人搬会快一点。” “这么久你还没弄好吗?”墨墨皱了皱眉,但还是听话的和卢一起向马厩走去。 “抱歉,我们…还是先坐下吧,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回来。”雷莎娜抿了抿嘴唇,不太敢看向希恩,“你要喝点麦酒吗?我去帮你拿。” “谢谢,但我不喝酒。”希恩坐下。 “哦…对不起,我都忘记了,你是不喝酒的。”雷莎娜眼神有点飘,和希恩的单独相处让她有些紧张,“毕竟很长时间未见了。” “我离开之后,你和墨墨过得还好吗?”希恩轻声问。 “嗯,和其他人比,我们很幸运。”雷娜莎两只手紧紧握着,“因为墨墨有很了不起的魔法天赋,然后,我父亲又是不错的铁匠,”她鼓足勇气抬起头,缓缓说,“所以罗伊男爵决定收留我们在他坚固的城堡里。” 初恋总是羞怯的。隔了这么长的时间,雷莎娜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当真正再见那浅金色的头发时,依旧会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已经决定和卢在一起了。所以一路上她都表现地沉默寡言,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在青年身上过多停留。 现在是她第一次正视对方的脸,随着两人目光终于对上,曾经的悸动仿佛又猛地回来了,心脏不争气地乱跳个不停。 “原来是这样,老洛夫还好吗?”希恩礼貌地询问。 雷莎娜重新垂下头,语气故作轻松:“他很好,如果每天能少喝些酒,应该会更好吧。” “还真是一点也没变了。”希恩有点感慨,回想起自己每天被差遣打酒的日子,“辛苦你了,雷莎娜,一直操心照顾着他们。” “其实也没有很辛苦,卢有帮助我…”雷娜莎不自然地顿了顿,“对了,你还不认识卢,就是刚刚那个家伙,他是罗伊男爵的护卫,我们在一起了。在城堡的时候,他追求了我,我就答应他了,以后……应该会结婚。” “结婚吗?这么快。” “是啊,他很好,也和我相配,而且再不嫁我就要变成老妇人了。”雷莎娜勉强地笑了笑,这句话不是说给希恩听得,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雷莎娜,不要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搅乱自己原本的生活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卢换了件干净的布衣,脑后扎了个利落的小辫子,和墨墨一起回来。 “雷莎娜正和我,说起你们以后会结婚的事,祝贺你们。”希恩主动伸出手。 “谢谢,伙计。”卢笑着握住希恩的手,“你是帝都魔法学院的?叫什么?” “希恩·米勒。” “卢·托马德,很高兴见到你。”两人互换完姓名后,围着驿馆酒桌坐下,卢盯着希恩接着会说,“伙计,今天见到后,我发现我对你有印象。” “是吗?”希恩微微挑眉。 “那场敌袭的时候,有一个疯子骑着马冲回赛奇镇救人,然后在最后一刻冲进城堡里。”卢嚼着烤青豆,语气上扬,“是你吗?” “啊,是我。”希恩微笑着承认。 “嘿,你是英雄,伙计。”卢拍了两下桌子,“其实,我是听雷莎娜提说的,你是她父亲老洛夫的救命恩人。” “他们同样也是我的恩人,知道他们过得幸福,我也很高兴。”希恩点了点头,“真心祝福你们,雷娜莎,卢。” “谢谢。”雷娜莎紧握的手松开,拿过卢的水罐喝了一大口,内心也终于随着发涩的酒水沉寂了,“再来一杯。” 四个人聊了会儿天,一起吃了些驿馆的食物,等待天色发暗的时候,希恩便提出要先回学院了。 “我送送你。”墨墨紧跟着起身。 **** 推开驿馆的门,冷风呼呼地在吃,漫天的绚烂霞光照耀在街道每个人的脸上。 “把这个拿好。”希恩将一个布袋递给墨墨。 “哥哥,这里面是什么?”墨墨低头望向沉甸甸的袋子,解开袋口,发现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钱币。 “这些是在都城生存必须的东西。”希恩轻声说,“你们用得到的。” “哥哥,你没有忘记我们,对吗?”墨墨跟在他身后说,“其实,我醒来后,就想马上来找你,但老洛夫说我要是自己来都城,就打断我的腿。” “那现在他怎么让你来了?” “因为他老了,而我变强了。”墨墨顿了顿说,“现在他打不断我的腿了。” 希恩笑了笑:“老洛夫是为了你好,都城和赛奇镇是不一样的地方。” “哥哥救我的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包括那本写给我的魔法书,我也没给任何看过。这是都是我要保守的秘密,对吧?”墨墨低声说。 希恩微微愣了下,他转过身。墨墨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仰着头正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整个人看上去欲言又止。 “哥哥,你是不是……不会魔法?” 第 45 章 大魔导师07 希恩静静盯着墨墨看了会儿,直到对方先错开目光,耷拉下脑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即使被毫无征兆地戳破了谎言,希恩的声音依旧淡淡的,脸上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恼羞成怒。 “因为……魔法,当时哥哥给我表演的那个…应该不是魔法……”墨墨言语有些结巴,不敢看希恩的眼睛。 “只是是因为这件事吗?” 墨墨心虚地咽了咽口水,轻轻“嗯”了一声。 “墨墨,你已经是魔法学院的新生了吗?”希恩微微弯腰,将手放在墨墨的肩膀上,语气放缓,“我听雷莎娜说,你在魔法方面很有天赋,所以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初级魔法师】了,对吗?” “是【中级魔法师】,大概是半年前,罗伊大人带我去了城镇里的魔法测评分会。”墨墨抿了抿嘴唇,小声说。 “【中级魔法师】?”希恩有些震惊了,他和墨墨相遇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在两人分开的时候,对方别说施展魔法了,甚至连魔法元素的基本概念也没有。 有可能吗?一年的时间,从零开始到成为【中级魔法师】……这样的天赋就是书中主角艾瑞克斯都无法与之相比了。 “你在看什么?”希恩注意到墨墨飘忽不定的目光,微微皱眉,神情充满了探究。 “嗯……皮塔饼、还有烤肉……”墨墨眼珠转了转望向希恩身后。 顺着墨墨的眼神望去,希恩这才注意到街道边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胡髭大叔推着一辆灰扑扑的烤炉车吆喝,炙烤的铁网上放着鼓鼓囊囊的芝麻圆饼和香气四溢的烤猪肉块。 “我想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谢谢……”墨墨从胡髭大叔手中接过包好烤肉的皮塔饼,放在鼻子边深深嗅了嗅。 “两个银币。”烤着肉串的大叔伸出手掏钱。 “请再给我两份。”希恩叹了口气,手伸入口袋里摸钱。 “谢谢,哥哥,我先走了!如果回去太晚的话,雷娜莎又会骂我了!”墨墨捧着热气腾腾的皮塔饼,向希恩挥了挥手,转身小跑离开了。 “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逃跑的模样就像一只受惊的雪地松鼠。”走进无人的街巷中,希恩将其中一份皮塔饼递给了赫莱尔,“我说过吧,只要撒谎总有被揭穿的一天。” “他的身上有秘密。”希恩回想刚刚的对话,不认为墨墨的反应只是因为过去的一个小戏法,“那双眼睛……” “他能看见我。”赫莱尔缩着眉头,咬了口手里的肉饼,“他曾经有往我面前扔过晒干的鱼骨头。” “你说墨墨能够看见你?什么时候?你怎么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希恩脚步忽然停下,望向身边咯吱咯吱咬着脆饼的某人。 “你大惊小怪的样子真有意思。”赫莱尔将口腔里的食物吞下,“别那么紧张,那个小家伙大概是对魔法元素极为敏感的罕见怪胎,不用阖眼冥想,就能清晰看见每个人身边的元素留痕,并不是能切实地瞧见我。” “还有这样的天赋?” “哼,这个世界的天才远比你想象得多,一年达到【中级魔法师】算什么稀奇的事。想当初我……”话说一半,赫莱尔忽然戛然而止。 “怎么了?”希恩说,“为什么不说下去?” “我、不记得了。”赫莱尔歪了歪头,眉头紧锁着,玫瑰色的眸子闪过深深得迷惑。 “你过去的记忆里,有一部分是不是……”希恩若有所思,在他的印象中,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一定是太久远了的缘故。”赫莱尔截过希恩的话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没办法,谁让我之前沉睡了一段时间。” “是吗?我还以为是你的记忆出问题了。”希恩淡淡地说。 “你才记忆出问题!不要把我当成脑袋不清醒的老人家,我只是很多事懒得记而已!真是…在永恒的生命面前,你觉得有什么事是值得我永远铭记在心的。”赫莱尔用力咬了口手里的饼,语气很是狂妄不屑。 “比如,我的名字。”希恩想了想说。 “什么?”赫莱尔一颤,感觉全身在冒鸡皮疙瘩。 “肯定忘不了吧,如果以后你要一直用这具身体的话。”希恩注视着赫莱尔说。 “非要说得这么恶心吗?”赫莱尔嘴角抽了抽,脸色发黑,心里怪怪的,“你盯着我看什么?” “神明大人,芝麻粘在嘴上。”希恩嘴角勾了下,收回目光独自往回学院的方向走去。 “该死的,人类,开口就是谎言!”赫莱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才发现自己又被希恩耍了。 **** 艾瑞克斯坐在树下发呆。 NONO追着自己的尾巴不停转着圈,不知不觉太阳落下地平线,天色也跟着暗了下来。 “艾瑞克斯,你怎么坐在这儿?不去吃饭吗?”带着金色星星发卡的女孩故意咳嗽两声,装出恰巧路过的样子,脸上微微泛红,“要一起去吗?” “菲奥娜,我还不饿。”艾瑞克斯微微笑了笑,“你先去吧。” “哦……那我先走了。”菲奥娜垂下头,小声说,“你别一直傻坐这儿,然后忘记吃饭。” “嗯。”艾瑞克斯坐在原处,瞧着菲奥娜的朋友正在路口处等着菲奥娜,两个少女亲密地手挽手,一边依偎着说着什么悄悄说,一边频繁回望他所在的方向。 “你不会是喜欢他吧。”她朋友轻声说,“你的脸好红。” “别乱说,我只有有些热。”菲奥娜抬起手朝着脖子扇了扇风。 春天的天气永远是个谜,就像现在有的人觉得很热,而艾瑞克斯只觉得怪冷的,微凉的风不小心吹进领子里,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汪汪。”NONO忽然兴奋地叫了两声,不再追着自己的尾巴。 “你坐这多久了?”一份冒着香气的皮塔饼在艾瑞克斯眼前晃了晃。 艾瑞克斯昂起头,愣愣地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金发青年,心跳不自然地停了一秒。 “你将他们安顿好了吗?”艾瑞克斯干巴巴地说。 “嗯,安顿好了。”希恩弯下腰,将皮塔饼递给艾瑞克斯。 “谢谢。”艾瑞克斯瞧着手中食物,“这是学院餐厅的新菜品吗?” “顺路买的,墨墨突然说要吃。”希恩说。 艾瑞克斯望着饼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墨墨”是希恩弟弟的名字。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听你和希恩子爵之间的关系的。”希恩也坐在树下,“是上次宴会的时候,汤姆斯管家告诉我的,他希望我在学院里能多照顾你一些。” “啊,原来是这样。”艾瑞克斯垂着头,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也要和你道歉,今天拽着你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对不起,请你都忘了吧。” “没关系。” 艾瑞克斯很轻易地得到了原谅,倒没觉得松了口气,扔了一小块烤肉到NONO面前。NONO贴着烤肉嗅了嗅,接着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艾瑞克斯也咬了口有些发凉的皮塔饼。 “喝点水,别干咽。”希恩又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水袋。 “你未免太体贴了吧,希恩。”艾瑞克斯微微叹了口气,开玩笑似的说,“是因为经常照顾弟弟,所以才这么熟练的吗?真不愧是当哥哥的人。” “也许吧。” “我很崇拜当哥哥的人,觉得他们都很酷、很厉害。在很小时候,我甚至产生过错觉,以为自己是有一个亲生哥哥的。”艾瑞克斯微笑低声说,“有兄弟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不用说话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思,就像世界上多了另一种可能的自己。” “我还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兄弟是另一种可能的自己。”希恩重复了一遍,发现这句话还挺有意思。 “嘿,虽然脑袋没你好,但我也是能说出有哲理的话的。”艾瑞克斯笑着,摊开左手,露出手心,“希恩,和我击个掌吧。” “为什么?”希恩面无表情,有点嫌弃这幼稚的举动。 “击完掌,你就不是我的朋友了。”艾瑞克斯轻声说,“我会把你当作真正的兄弟看待。当然,我是要当哥哥的。” “白痴可当不了哥哥。”x希恩的心里微微抽了下,那种莫名其妙的刺痛感又开始了。 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深藏在你身体里,难以被有形的东西割断。 在无人记得的过去……少年牵着男孩的手坐在榆树下,像大人似的讲述着绘本上的童话故事,美丽的女人在不远处支着下巴望着他们……希恩已经分不清这触动究竟出自谁的情绪,是他自己,还是那个被时间遗忘的希恩·卡贝德。 第 46 章 大魔导师08 “团结!服从!战斗!驱逐野兽!不朽荣耀永归圣维亚!”慷慨激昂的口号漆涂在荣耀广场的巨大薄木板上。 提西丰站在平台的阴影处,观望着广场上的一举一动。 在离开圣维亚之门,正式远伐放逐之地之前,她必须要稳住都城,这颗帝国的心脏。 军部这些天一直忙着收缴税费,储备马草干粮,为了得到民众的认可和配合,他们没少在舆论上花心思,提西丰将《每周纪要》这段时间的发报提前,甚至特意找了编撰者,命令对方要拿出公报三分之二的篇幅来宣传讴歌即将到来的“人类圣战”,并要求要在字里行间中树立出帝国军队英勇无畏的崇高形象。 舆论就像瘟|疫,很容易成为多数人的建议,在卡瑞娜女王的默许和提西丰的推波助澜下,激进派很快占据了街头巷尾的话语权。 随处可见,男人在高举利器,女人在高呼呐喊,激进好战的人互相吸引着,渐渐聚集到了一起。他们有的吃过亚兽人的苦头想要报复,有的极为厌恶排斥人类以外地智慧物种,还有的单纯是“帝国之矛”的疯狂拥护者。他们充满热情,宣扬着“人类圣战,荣誉正义”,转过头就会不顾主人意愿,对路过的亚兽人奴隶施以残酷的“制裁”。 治安官不会去管,所有人也都见怪不怪。 现在,荣耀广场几乎每天都有人自发地举行圣战游行。 “民众的意愿已经被推到最高点了,干燥的木架还差有往上扔上最后一把火。”提西丰望向身边裹着宽松斗篷的伛背男人。 “再加一把火,他们就要彻底失控了。”男人摇了摇头,他从始至终都不赞同提西丰的这套做法,“你把他们变成了真正的野兽。” “我需要给那些商会施加压力,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提西丰面无表情地说,“时机不是痴心的少女,它可不会等人。” “你怎么知道自己看见的是时机,还是诱饵?帝国上下有的是等待你出纰漏的人,你这么着急,估计连自己战败的后果都没有想清楚。” “接近十年,军部都在积蓄力量。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民众富裕,粮食充足,战士勇猛,亚兽人还亲自送来了开战的名义。现在就是一举歼灭亚兽人的最佳时刻。”提西丰的声音无比肯定,“所有的优势都再我们这一边,圣维亚和我根本没有输的可能。” “战争的残酷会让你后悔的。”男人缩了缩脖子,似乎是站在高处被风吹着冷了。 “就是因为我比谁都懂战争的残酷,我才要尽快结束它。”提西丰冷冷地说,“后不后悔是我的事,你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神棍的角色。” “神棍……哪有这么说自己老师的?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大魔导师】啊!”男人小声嘀咕起来,“你小时候可是很尊重我的,会摇晃着小马尾认真地说类似‘格雷老师,我这样做对吗?’这种可爱的话。” “我记得自己用木剑狠狠劈过你的脑袋。”提西丰黑着脸,心情有些恶劣。在没有认清男人流氓本质之前,她确实有过一段崇拜仰慕自己老师的学习时光。她不知道男人怎么好意思去提过往的事的,更不知道男人的脸皮是怎么做到比灰墙还要厚实的。 “你用木剑打到我后,自己差点被吓哭了,含着泪拽着我的袖子说希望老师能原谅自己。” “我只希望你快点做完答应的事,然后滚回到那座高塔里,一辈子别出来。”男人自以为是的幽默感,快让提西丰的心情恶劣到极点了。 “不要着急啊,你还没告诉我儿子的事!”男人的语气不慌不忙,“见不到儿子,我可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他叫墨墨,对吧。”提西丰幽幽吐了口气,“我属下将他和他的姐姐带回了都城,以新生的身份安排在帝都魔法学院的平民班里了” “墨墨的姐姐?这是怎么一会儿事?是爱丽丝?朵丽丝?”男人的神情惊恐了,“不会是夏洛特吧!” “我对你上过哪些妓|女没有半点感兴趣。”提西丰手微微捏紧,“那是收养人的女儿。” “哦。我知道了,是雷娜莎,老洛夫的女儿。”男人拍了下手终于想明白了,“那孩子如果像莉娜的应该是个漂亮姑娘,但肯定没有我的儿子长得好看,毕竟老洛夫年轻的时候比我丑太多了。” “我没见过,但罗伊说他看上很瘦弱,个头也不算高。”提西丰声音淡淡。 “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会瘦弱啊——”男人有点不服气。 “你把他独自扔在都城外偏僻的小村庄里,交给一个老铁匠不管不问,你还期望他长成什么样子?他能孤独地活到现在也算是足够幸运了吧。”提西丰没有给男人留什么情面,语气有些刻薄,“这就是事实,你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如果没有能力养他,就不该让女人怀上你的孩子。” “是索菲故意瞒着我,我其实、挺喜欢小孩子的……”男人抿了抿嘴,吞吐道,“我是想养的。” “闭嘴吧,不用对我解释。”提西丰不耐地摆了摆手,“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轮到你履行承诺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索菲在信里说过,墨墨很喜欢魔法。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帝国最厉害的【大魔导师】,应该会非常骄傲高兴吧。” 提西丰没有开口,她注视着男人缓缓脱掉外面灰扑扑的斗篷,露出了里面象征【大魔导师】身份的华贵长袍。他挺直起腰背整个人忽然变高了几分,隐藏起刚刚流氓一般不正经的模样。他迈着从容的步伐向前走,左脚踏至高高的平台外,右脚也紧跟着落在虚空之中。 咔兹咔兹…… 一根由冰雪凝结出来的法杖在男人面前出现,透明闪耀的冰冻结晶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辉,广场的人不由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住目光。囚禁在高塔里的男人,或者说帝国传说中的【大魔导师】握住了那根幻化出来的冰之权杖。此时此刻,圣维亚温和的春季竟然下雪了,有漂亮精致的雪花从空中落下,融化在荣耀广场每个人火热的手心里。 这位【大魔导师】的脸像冰封了一般,眼神和雪花一样没有温度。他站在高处,俯瞰着冰雪王国里一张张惊异崇拜的面孔,强烈的气势似乎可以压倒所有的人。 提西丰眼神暗了暗,她不得不承认男人装起神棍来是完美无瑕的,单是凭借那张比普通人老得慢的“禁|欲”面庞,就已经十分唬人了。 男人缓缓高举起手中的冰之权杖,然后转动方向,如持剑般横握,停住。这个极具他个人表现特色的经典动作,让在场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诸位,格雷·墨德里奇归来了。”他的声音传递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勾起了人们记忆里那个快要忘却的身影。 在短暂死寂后,掌声,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鼓掌欢呼。荣耀广场的气氛在一瞬间被男人点燃了! ***** 与此同时,都城的郊外,弗雷德里克城堡。 希恩抿了口林林泡好的花茶,心神全部聚集在桌上白花花的缴税清单上。 “除了都城的那些商会,提西丰公主几乎要将整个帝国的财富都搬空了。”希恩轻声说,“女王陛下这是将皇室的命运赌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不仅是人类,就算是动物,也知道用暴力解决冲突。”奥斯卡公爵倚在沙发上说,“如果她赢了的话,内外矛盾都能一次性解决,圣维亚会更加强盛,而皇室将有机会摆脱神权的压制,掌握真正的主权。” 希恩沉默片刻,离开座椅,背过身去,望向身后钉在墙面上的羊皮纸地图:“放逐之地是环境极为险恶的地方,并且距离都城很远。就算派出的事轻骑兵走最近的路线,在马匹不停跑的情况下,也至少要花费十天左右的时间,更何况队伍里还有那些身体素质不太强的魔法师,提西丰殿下的军队光是在路上就会浪费掉大量的时间,亚兽人一方再怎么迟钝也来得及做出反应,积极备战。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这一条战线未来将会拉着很长。” “你想说什么?”奥斯卡微微皱眉。 “这场战争的弊病很明显。如果圣维亚军队输了的话……” “等一下,你是认为我们会输吗?”奥斯卡公爵抬起手,打断希恩的话。 “我只是说如果,提西丰的军队很强大,但绝不是不可战胜的。事实上,我也确实想极力促成这个结果。公爵大人,请不要忘记,我们效忠的最终对象是神主。”希恩走向奥斯卡公爵,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所以,准确地说,不是我们会输,是他们。” 奥斯卡与希恩对视了一会儿,才开口:“抱歉,是我失言了。” “我也很抱歉,刚刚的话绝非怀疑您对神主的忠诚。”希恩也微微俯身行礼,“说回正题,如果他们输了的话……” “所有的平衡都会崩塌。”奥斯卡公爵缓缓说,“圣维亚帝国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新的秩序也将同时从混乱中产生。”希恩嘴角微微勾起,向奥斯卡公爵伸出手,“不知道这一次,为了神主,您是否愿意与我合作呢?” 第 47 章 大魔导师09 帕克面色僵硬地坐在床上,内心复杂无比。金发青年优雅地站在干净的窗户边,锋利的刀刃一圈圈褪下手中苹果红黄色的外皮。 帕克已经在卡丽医师家修养了半个月的时间,卡丽医师说他肩膀上的伤口恢复地不错,除了情绪激动时,右手会打颤不听使唤,基本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他其实前几天就可以勉强返回学院了,但是史蒂芬和他说偶像要来这里看望,所以他就动了念头又休息了几天。 一只削好的苹果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帕克有些拘谨地小声说。他的小聪明没有落空,偶像确实是信守承诺来看望他,并且亲切地为他削好了水果……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不只希恩,还有其余他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 “这么多人……”尼克教授风尘仆仆走了进来,似乎也被一屋子的人震惊了,“帕克,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我还担心史蒂芬这只圆滑懒惰的老鸟会带坏你,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你的人缘比我想得要好得多。” “嘿,教授,怎么用‘老鸟’这种词形容尊敬您的学生?”史蒂芬咬着水果表示强烈的不满。 “用什么样的词形容你也不为过。”尼克教授哼了哼,“你哪有看望病人的模样,每次来都和野炊一样欢快。” 帕克脑袋还在发懵,他想说尼克教授的认识没有问题,他就是个孤僻阴沉没什么朋友的孩子。他不知道屋子里的这些人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让帝国未来继承人之一的玛尔斯皇子亲自驱车前来他这样的一个普通平民。 “帕克·维奇。”玛尔斯坐在房间内唯一的木椅上,脸上的表情意外温和。 “是,殿下。”帕克肩膀抖了抖,紧绷起腰背,整个人处于肉眼可见的紧张状态。 “从希恩那儿听闻你在灰墙之战所受的遭遇,我感到十分的难过。今日前来主要是想向你表达真挚慰问与同情。”玛尔斯说,“同时希望你能够早日康复。” “万分感激您的心意,殿下。”帕克内心十分惶恐。在遇到偶像前,他就是个人嫌狗厌的怪胎;遇到偶像后,他竟然能得到帝国皇子看望的待遇。 他无比惊奇于自己的人生际遇是怎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哥哥,那个人真的是皇子吗?”墨墨拽了拽希恩的袖子,压低着嗓音小声问。 “这位是帝国第二皇子玛尔斯·萨尔菲德殿下。” “哥哥你真的太厉害了……竟然认识活生生的皇子殿下……他…他对你的态度还很好。”墨墨睁大着眼睛。 “我是殿下的侍从,所以殿下会多照顾我一些。”希恩说。 墨墨悄悄观察着坐在那的银发男人,对方面戴微笑什么都没有做,本身却由内而外,连带着头发丝都好像在散发着一股不可忽视的高贵骄傲。他第一眼瞧见这位玛尔斯殿下时,就感觉到了很强烈的熟悉感。而这份熟悉感会让他不禁联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希恩哥哥的印象。 “那我们今天看望的人是谁?”墨墨又问。 “我的朋友,帕克·维奇。” “他是哥哥的朋友吗?”墨墨微微皱眉,虽然说是哥哥的朋友,但或许是这个人看起来和皇子殿下比差太多的缘故,他内心莫名排斥这个叫帕克的家伙。 “哥哥,可以到外面去转转吗?”墨墨感觉有些无聊了。 “嗯,不要跑太远,再过一会儿,我们应该就会走了。” “我知道了。”墨墨乖巧地点点头,轻手轻脚阖上房门,走进了房子外的花园里。 “啊,真是烦死了!原来以为可以和哥哥一起出去玩,没想到竟然来看望病人。”到了没人的地方,墨墨的脸很快就垮了下来,咂了咂嘴自言自语抱怨起来,“那个人看起比我还弱,怎么有资格成为哥哥的朋友。” 墨墨半蹲在墙角底下,扯断了一根颜色发黄的杂草,用力含在嘴角边。离开希恩的视线后,他便彻底放飞自我,暴露出平常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真面目。他本就不是什么听话懂事的好孩子,经历过近乎“残暴”的教育下,他也学会了全身带刺,从铁匠老洛夫的言传身教中锻炼出了绝不会被人占便宜的强势性格。 不能说脏话,不能举止粗鄙,不能随便发脾气……装乖孩子是一件很累很麻烦的事,但只要能赢得哥哥的好感,墨墨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好好坚持的。 “这是什么鬼东西?”墨墨正吹着草哨,忽然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小张揉烂的纸。 纸片上挤满了歪歪扭扭的笔迹,不断重复书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墨墨傻眼了,他捏起那张纸,隐隐闻到一股怪怪的难闻气味。 “真是恶心……”他脸色一白,忽然想明白了所有,忍着反胃的欲望用魔法将这张皱巴巴的废纸粉碎成了冰屑。 **** “哥哥?不在这里吗?”墨墨推开门,发现房间里只有帕克一个人。 “希恩和皇子殿下好像去找尼克教授商量事情去了。”帕克背后靠在墙上,垂着脑袋,“你……要不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哦。”墨墨愣了愣,走到床边停下,将木椅往后拉了一段距离,坐下。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钟表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两个人互不认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眼下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状态。 “那个……你是希恩的弟弟吗?我有听见你……喊他哥哥。”帕克咽了咽口水,他很不擅长和陌生人交谈,但考虑到对方很可能是偶像的弟弟,他只能强迫自己主动打破这令人煎熬的气氛。 “嗯,希恩·米勒是我的哥哥,”墨墨似乎没想到坐在床上的人会先挑起话题,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起。” “没想到真的是兄弟啊。”帕克点了点头,僵硬回答,“那个,你的名字……” “墨墨。”墨墨抬眼将视线转向帕克,温和的表情逐渐消失,“什么叫‘没想到真的是兄弟’?我和希恩哥哥本来就是兄弟,难道你认为这是很奇怪的事吗?” “不,不,不是的……我不是在怀疑你们关系的意思。”见坐在那的少年神色变差,误解了自己意思,帕克立刻坐直身体,摆着双手焦急解释,“我只是刚刚有些不确定,因为你和希恩…他有些不太像……绝不是你想得这个意思……” “我想的是什么意思?”墨墨面无表情,冷冷质问床上的人,“难道帝国有哪条律法规定兄弟必须要长得一模一样吗?还是说长得不一样的人就不能是兄弟了?这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毕竟连你这样脏兮兮的家伙都能自称是我哥哥的朋友。” 帕克傻眼了,一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少年态度的猛烈转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他出现幻觉了吗?明明在希恩面前这个叫墨墨少年乖巧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现在独自对待他却变成了阴冷的毒|蛇开口就是尖酸刻薄的话。 “脏兮兮的家伙……你在说我?”帕克还在震惊之中,话语有些吞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哥哥的朋友。” “没错,我就是在说你。”墨墨站起身,毫不遮掩内心对帕克的厌恶,“你竟然敢对着我哥哥意|淫,发泄自己肮脏的欲望。”他做了个粗鲁的手势,“呵,真是恶心透了。” “不!你胡说!我没有!”帕克干瞪着眼睛,反应激烈。 “那这是什么?”墨墨笑着冰冷,左手从口袋,像是虚握着什么,“一张写满我哥哥名字的纸,我在花园里捡到的,这屋子里就你一只雄性动物吧。” “还给我!”帕克红着眼,几乎下意识从床上蹦了起来,想将那张纸抢过来。 墨墨早有准备往后退了几步,帕克扑了个空,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求求你……还给我……”帕克全身在发抖,整个人恐慌无比,“求你了,事情不是这样的……” 墨墨微昂着下巴,毫无怜悯地盯着地上狼狈的身影。 “什么声音?”门外隐隐传来脚步身影。 墨墨“切”了一声,蹲下身体,做出扶起帕克的模样。 “记住,要是再让我发现你用恶心的目光注视哥哥,我就把那张恶心的纸交给他。”在门打开的前一秒,墨墨在帕克的耳边低声威胁。 “帕克,墨墨,发生什么事了?”希恩推开门。 “没有什么事,刚刚帕克哥哥似乎睡着了,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了。”墨墨将帕克扶到床上,“我也被吓了一跳。” “帕克,你不要紧吧。” 帕克裹着被子,摇了摇头。 “你要小心些,卡丽医师说这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希恩瞧见了一半落在地上的被子,走过去想帮忙整理。 “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谢谢你,希恩。”帕克立刻抢先一步将被子拽回床上,“我只是有些累了。” “哥哥,病人需要多休息,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希恩淡淡“嗯”了一声,望向床上的帕克,“我们先回去了,帕克,你好好休息。” “再见,帕克哥哥。”墨墨也跟着告别。 啪的一声,门终于阖上,帕克才将头微微探出被子,露出半张几乎没有血色的哭脸。 第 48 章 大魔导师10 停在学院的黑色马车转动车轮,转变方向往圣维亚皇宫行驶。 玛尔斯皇子幽幽地呼出一口气,头枕在金发青年的双腿上,望着晃动的马车车顶,若有所思。他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平和的神情,不将喜怒表现在脸上,这是他引以为傲的皇室修养。 “又有什么让您头疼的事了吗?”希恩的指尖轻摁着玛尔斯的前额两侧,帮助对方缓解压力。 “希恩,你为什么那么受欢迎?”玛尔斯微微蹙眉,“被你吸引的人数总比我想象的要多。” “您是在向我请教受欢迎的秘诀吗?”希恩轻声问。 “当然不是,我,玛尔斯·萨尔菲德从小到大,一直深受帝国无数人的喜爱。” “是吗?这是真的吗?殿下。”希恩挑眉。 “嗯,你不该怀疑我说的话。”玛尔斯注视着希恩,嘴角上扬,“我只是不会像某的人到处散发自己的人格魅力,更加懂得内敛低调的真谛。” “您的话听上去意有所指。”希恩垂下头,与玛尔斯对视,“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那个还不到我胸口高的小家伙真的是你的兄弟吗?希恩。”玛尔斯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认真。 “是的。”希恩顿了顿说,“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玛尔斯继续问。 “在赛奇镇,他们曾好心收留我,给了我落脚休息的地方。”希恩坦然承认,“我们像家人一般相处过很长时间,所以他才会将我当作哥哥看待。” “收留?你曾经沦落到这个糟糕的地步吗?”玛尔斯眼神暗了暗,指腹轻轻抚过希恩的侧脸,“真是让人难过。” “您在怜悯我吗?”希恩眼睛微微眯起。 “不,我明白,那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你不需要。”玛尔斯低声说,“我只是想,如果能再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希恩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玛尔斯会做出这样的假设。他下意识在脑中回想,其实很早之前,在他继承爵位的那天,玛尔斯皇子也是陪同卡瑞娜女王一起坐在圣哥林教堂的玫瑰窗下观礼的。他忘记两人的目光是否有过交集,但他很确定当时的自己没有能引起皇子殿下特别的注意。 “是啊,要是早点遇见您就好,您也一定会好心地收留我的。”希恩微微笑了笑。 “真是这样,你恐怕就无法认识那个叫墨墨的少年了。”玛尔斯缓缓说,“还记得我们一上次起去的高级魔法师测评吗?那名十五岁的【高级魔法师】评定者就叫墨墨。” “您是说墨墨?”希恩有些震惊。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真的很奇怪,不是吗?”玛尔斯拨弄了下额前的银发,“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考虑的。” **** “都城的路也没比乡下好平坦多少,真是快把人颠吐了。我再也不要坐马车了。”墨墨坐在学院路边的长椅上,双手撑着脑袋,脸色难看。他坐马车会头眩目昏,但他真的拒绝不了希恩哥哥专门为自己雇马车的心意,所以现在只能坐在这儿抱着脑袋吹冷风。 “要是哥哥在就好,他肯定会很心疼我。”墨墨内心有点发酸,第一次坐马车是九岁的时候,他失去了母亲,跟着商队从南方布莱城的坐到赛奇镇,一路上哭了睡,吃了吐,整整半个月才被送到了目的地。第二次坐马车就是最近来都城的时候,也是哭了睡,吃了吐,只不过这次吃了吐的是他,哭了睡的变成了雷莎娜。 他人生中坐马车的经历屈指可数,不过恰巧每次都会给他留下不太美好的记忆。 “胃好难过。”墨墨忽然有点委屈,内心生出了无处可去的悲凉感。希恩哥哥跟着闪闪发光的皇子殿下不知道去哪里了,而雷娜莎那家伙肯定和卢在驿馆打情骂俏,全世界就剩他多余的一个,孤独地坐在陌生的学院里,没人在意。 “我不会哭得,我才不是可怜虫。”墨墨坑着脑袋,手伸进自己亚麻色的头发里,将快要涌出来的眼泪水给硬憋回眼眶里,不想被路过的人瞧见丢脸。 这时一双全修饰马刺的黑色长靴停在了他的视野里。 墨墨怔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高个男人,从上到下被一条不起眼的灰色长袍包裹着,整个人身上透着股与季节不符的凉气。 奇奇怪怪的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墨墨瞧见了对方腮帮下大片的紫褐色瘢痕,不由哆嗦地了一下,起身想走开。 “等一下,我才来,你怎么就要走了?”男人立刻伸手想拦墨墨。 “你想干什么?”墨墨往后退了一步,小脸满是戒备。 “那个,那个你是墨墨,对吧。你的妈妈是索菲·墨莉莎。”男人张开双手解释,示意墨墨放松。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还有我妈妈的名字?”墨墨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认识你,你不要害怕,我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绝对不会伤害你。”男人尽量将自己的脸色放到最柔和。 “哈,这个世界的坏人都会说自己好人,你以为我是好骗的小孩子吗?”墨墨往后退了几步,瞪着眼睛男人大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母亲!我警告你,别以自己魔法厉害,我就害怕你。这里是都城魔法学院,我要是叫人,你就逃不掉了。” “别叫人,别叫人。”男人叹了口气,“我是你父亲!” “骗子,我父亲早就死了!救命啊!救命啊!这里有个很可疑——”墨墨立刻扯开喉咙高呼起来,男人被吓到了,一把捂住了墨墨的嘴巴。 “索菲和你一样的亚麻色长发,碧蓝色的眸子,身材很丰腴,对了!她锁骨上似乎有三颗连着的黑痣?该死时间太长了,我记不得是不是她了……哎,我真的认识你,还有你妈妈。你到底怎么样才肯相信我?”男人拼命回想着印象中女人的点点滴滴,想要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呵,那你说说我妈妈喜欢什么?”墨墨用力从男人束缚中挣扎出来,“如果你认识她,肯定会知道。” “她喜欢宝石!”这个问题出乎意料的男人想都没想就答出来了,“比起宝石她更喜欢纯洁的珍珠,而比起珍珠她最喜欢冬天的白雪。” “你怎么知道妈妈喜欢雪的。你真的认识她吗?”这下子换成墨墨傻眼了。 *** 墨墨耷拉着脑袋重新坐回到长椅上,裹着长袍子的奇怪男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我妈妈最喜欢雪了,无论天再冷,只要外面下雪,她就会捧一小堆雪回来放在家里的桌子上。”墨墨轻声说,“您是我妈妈的朋友,还是亲戚?” “我……是索菲的父亲的哥哥的儿子……嗯、格雷·墨莉莎。”男人犹豫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哦,原来是格雷叔叔。”墨墨点点头,“妈妈经常提起你。” “真的吗?索菲经常提起我?”男人一愣,他以为那个女人早就将他恨得牙痒痒的,连孩子出生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他,没想到竟然还会悄悄给他们儿子讲起有关他这个爸爸的事情。 “假的啊,这是第一次见面的客套话啊。”墨墨撑着下巴懒懒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太尴尬而已。” “不愧是索菲的孩子,真幽默。”男人干干地笑了笑,好言好语问,“那个你刚刚好像说你爸爸早就死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界不存在了,再也见不到了。老洛夫说的,我一出生我爸爸就病死了。” “老洛夫是这样说得啊……”男人嘴角抽了抽,继续问,“那索菲有说过关于你父亲的事吗?” 墨墨摇了摇头:“但是小时候我有偷看过妈妈的日子,我知道自己的爸爸在都城,是一位特别强大的魔法师,他能将广阔无边的湖面一瞬间冻住,让人们不用船就能到达岸边。” “索菲的日记?那你好好想想,日记上难道没有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吗?”男人试图引导墨墨的记忆。 “有,不过是墨团,名字都被妈妈涂掉了。”墨墨淡淡地说,“我想应该是我爸爸太有名的缘故,毕竟他是整个帝国最强的,要是暴露了,我和妈妈肯定会很麻烦。” “墨墨,叔叔觉得既然你爸爸是最强的魔法师,那死得这么早是不是很太奇怪了。”男人不死心,不想放弃和自己儿子相认的机会,“你想,会不会是那个老洛夫弄错了,你的爸爸其实还活着,比如说我……” “不,爸爸一定是死了。”墨墨打断说。 “为什么?你不觉得这很蹊跷吗?”男人有点崩溃,他真没想到父子之间的相认会变得这么复杂。 “老洛夫说得对,爸爸要是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接我呢?”墨墨垂着头低声说,“他是最强的,除非他不要我了。这不可能,他不会不要我的。” 仿佛有一根冰锥捅烂了男人的胸膛,他心疼地肩膀发颤。“他不会不要我的”……他现在很想回到十五年前,将自己狠狠暴打一顿,最好把自己那双跑去战场的腿直接打废了。 “对不起,墨墨。”男人声音发哑,“以后格雷叔叔会照顾你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些事,像提西丰公主说的,他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第 49 章 人类圣战01 早晨的阳光照在圣维亚都城皇家军事堡垒外的石板路上,刺绣着圣维亚国徽的旗帜迎风飘扬,军部队伍行进的行列仿佛翻滚的黑浪,尘土纷飞,千兵万马的步伐由近及远汇成斗志昂扬的战争进行曲。 提西丰面无表情地骑在马背上,率领着队伍穿过都城两侧繁华的街道。她束着高高的银色的马尾,穿着由细长锁链编制成的软甲,戴着圆边的长官军帽,罗伊男爵与五位军事副官也同样全副武装,保持阵型追随着银色马尾之后。 “荣耀圣维亚万岁!” “荣耀圣维亚万岁!” …… 圣维亚大门两侧早已堵满了急切等待的人群,他们拖家带口,高举着双手,热烈欢送着这些为人类命运而战的英勇士兵们。 距离帝国第一继承人弗恩·萨尔菲德离世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月,为了驱逐野兽,为了“人类圣战”,今天以提西丰殿下为首的圣维亚大军将出征,前往世界最北面的放逐之地。 如蟒蛇般粗壮的锁链被巨大的齿轮拖动,沉重庄严的灰色石门在提西丰面前缓缓生起。 “提西丰姐姐…”欧尼斯红着眼眶站在瞭望台上,她垫着脚注视着墙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欧尼斯,提西丰会平安回来的。”玛尔斯摸了摸欧尼斯的头,轻声安慰,“她是无坚不摧的帝国之矛,亚兽人是无法伤害她的。” “嗯,我知道。”欧尼斯深吸了口气,努力微笑着朝提西丰的方向挥舞手臂。 “别担心,欧尼斯,我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提西丰瞧见了墙上的少女,她收回目光,面目严穆,一只手勒紧住缰绳,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佩枪,向天空扣动扳机。 砰的一枪响,全场立刻寂静无声。 “战争序幕从此刻起正式拉开!这是人类圣战的第一枪!” “全体士兵紧跟我挥剑的方向!”提西丰奋力高呼,“前进!前进!前进!” 所有人也跟着高呼,热血沸腾! ***** 偏远冷清的街角处,希恩默默站在建筑旁的阴影里,带着淡漠平和的神情,注视着前方簇拥的人群。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与狂热气氛格格不入的青年,他像一名路过的旁观者,静静目睹这近乎引导了世界走向的历史□□件。 在震耳欲聋的鼓舞少声中,军队有序穿过“圣维亚之门”,昂首挺胸的士兵们背着武器与物资,希恩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那一张张紧绷的脸皮下皆隐藏着其他人看不见的私心。 “终于开始了。”希恩转身离开。提西丰比他想象中要谨慎,即使面对着强大的军耗与舆论,军队出征的日期依旧被拖后到百分百筹备以后。这是一件好事,相对的,他和奥斯卡公爵的合作也得到了宝贵的实施时间。 这时他领口处的饰品发出淡淡的光。他用指腹捏住,短暂沉默后他勾起唇角。 **** 放逐之地,兽人联盟。 “你们准备商议到什么时候?商议到提西丰进军到我们家门口,你们才能进行到作战部署的话题吗?”雷暴氏族的酋长扎德加烦躁地在营帐中踱步。 “十年前,我们曾经与圣维亚帝国签下过《白鸽和约》,用了三分之二的土地和粮食才换来了可贵的和平。”突刺氏族的酋长雷格图特紧皱着眉头,“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违背之前的诺言!” “人类的贪得无厌是用屁|股都能想到的!他们的胃口就像饥肠辘辘的狮子,永远也喂不饱。就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退让,我们才会陷入眼下的死局。”扎德加握紧拳头。 “扎德加,我们不是没有反抗,十年前死了多少同族,我们都很清楚。”火矛氏族的酋长巴尔格特沉声说,“签下《白鸽和约》是从亚兽人集体未来着想的结果,这是无奈之举。” “我只知道这是屈辱……”扎德加咬着牙。 “住嘴!扎德加,我不允许你侮辱先王。”巴尔格特的脸色严肃起来。 “没关系,巴尔格特,扎德加说得没有错。”一直沉默地年轻兽打断了巴尔格特的训斥,“《白鸽和约》本就是屈辱的,父亲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并且他接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族人唾骂鄙夷的准备了。” “王。”巴尔格特垂下眼眸,“我们没有谈判的实力,当时的状况只能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 “虽然我那时候还很小,但是我能够明白您说的无奈。”加加鲁阖上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我们自身的弱小,可我认为沉默忍让绝不是亚兽人正确的出路。”他顿了顿说,“其实在这次商讨前,我已经瞒着各位准备了一份联盟保卫战作战部署。诸位,我想替父亲洗刷十年前的耻辱。” “王,您想清楚了吗?”巴尔格特望向那张还算稚嫩的面庞,表情复杂。 “我十分确定,巴尔格特。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积极寻找生机。”加加鲁站起身,拿出藏在衣服里的边境地图,语气罕见的坚定,“排除布防落实等步骤,敌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我们马上开始来讨论这份作战部署吧。” “第一,派联盟小队拖延圣维亚的进军速度。” “第二,动员所有族人囤积粮食,在联盟内部进行掘土,修建大量的躲避坑。” “第三,将边缘族人回撤,争取将帝国军队困在‘恶魔之眼’到沙流戈壁这一大块范围里。”加加鲁在地图上勾画出那长条状的区域,“这是我们唯一击退提西丰的机会,还有两个月,风期就要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基本认可了王的作战提议。 “我们做得到吗?在魔法的狂轰乱炸下,将他们拖延那么长的时间。”雷格图特心存疑虑。 “做不到也得做到,即使用堆积如山的尸体,也不能让他们攻破最后的防线。”加加鲁望向巴尔格特,“秘药的制作怎么样?” “加大药|性后的配方已经能保证一般的亚兽人顺利进入狂化状态了,但是用药的后遗症……” “这是献出生命前战士们最后的咆哮。”加加鲁神情沉重,“尽可能多的配制秘药吧,在战争开始之前,交到那些最勇敢的亚兽人战士手里。” ***** 相隔两座山脉,接近帝国都城与兽人联盟的中间点,位于西方领地与北方领地的茂密山林。 有几位身披兜帽的人牵着两辆运载满货物的马车走进了这座道路崎岖的山林里。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们才不得不拉住马绳停下脚步。 十几道模糊的影子从高高的树枝上跳下来,他们绑着伪装用得绿色藤蔓,举着蓄势待发的□□将两辆马车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男人冷着脸走了出来,询问着这个兜帽人的来历,“来这里做什么?” “辰星栖于永夜,会指引你们前行的道路。”其中一个兜帽人露出了精致柔美的面容,“神使大人命令我们前来帮助你们,血字先锋队的诸位。” “神使大人?他知道我们在这儿?”男人愣了愣,示意队员们放下手中□□,解除警戒,“你好,我是血字先锋队的队长凯森。” “你好,我是艾蔻,来自北方领地,是辰星之神的信仰者。”艾蔻转过身指了指自己和同伴牵来的马车,“这些是神使大人送给诸位的礼物。” “凯森,是肉啊!还有蔬菜和衣服!”华德掀开马车上的帆布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那一辆上还有其他武器和补给。”艾蔻说。 “我的天!快点将这些肉送到铃兰那去!告诉其他人我们今天可以吃烤肉了啊!”满身包裹着藤蔓的队员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真是的,这群家伙看见肉什么都忘了。”凯森望着自己的队员们不由轻叹了口气。 “凯森队长,这个给你。”艾蔻掏出了一个金色的饰品,递到凯森跟前。 “这是……” “这是神使大人额外给您的礼物。”艾蔻说,“以前的那个不好用了,不是吗?对了,可以把你耳朵上的那枚还给我吗?神使大人命令我要回收。” 凯森接过那枚金色的饰品,换下自己兽耳上橄榄绿色的那一枚。 “那个艾蔻,我可以知道吗?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凯森低声问。 “【神谕勋章】。拥有它的人无论距离多远,都能听见我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凯森的耳中,“这是信仰的象征,所以我只会赐予自己绝对信任的人。” “是你吗?”凯森说,“你竟然真的找到我们了,神使大人。” “好久不见,凯森。”希恩坐在寝室内的书桌边,轻声说。 第 50 章 人类圣战02 “谢谢你送来的礼物,帮了我们大忙。”凯森坐在燃烧的火堆边,望向不远处握着烤肉狼吞虎咽的身影,“要是再晚些,我们可能就撑不住了。” “放心吧,食物也好,药物也好,如果有什么需要,你都可以告诉艾蔻。他们会为你们提供充足的后勤补给。” “你送来这些资源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凯森敏锐地从对话里察觉到特别的讯息,“圣维亚是有什么动作了吗?” “提西丰带领了几十万大军出征放逐之地,人类与亚兽人之间的大战彻底开始了。”希恩说,“这场战役决定了世界的未来,我需要你的帮助,凯森。” “我明天就率领队伍返回联盟。”凯森握紧拳头,面色凝重。这段时间他一直疑惑帝国为什么没有抓紧搜捕血字先锋队,原来对方早就准备了更加疯狂的复仇举措。 “不,我希望你和你的队伍能留在原地待命。”希恩说,“提西丰和兽人联盟的对决突破口不会是正面战场,你们留在这里可以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 “你信任我吗?凯森。”希恩又说,“这很重要,我想听真实答案。” “说实话,我们合作过很多次,可我对你的认识依旧和陌生人差不多。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你的容貌,你的身份,也无法完全理解你行动背后隐藏的目的。但是你救了我,还有我最重要的朋友们。”凯森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是的,我信任你。” “很好,凯森你绝对不会为自己付出的信任后悔,我发誓会带领你们创造出无法想象的奇迹。”希恩说话的口气没有显摆狂妄的意味,但谁都能从那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不容置疑的把握。 凯森耷拉下眼皮,兽瞳盯着火堆里卡兹卡兹燃烧的干柴,想起了兽人联盟目前的处境,不禁十分感慨。圣维亚提西丰公主亲征已经表明了帝国贪婪可怖的野兽,他真的不确定由氏族势力诞生而出的兽人联盟能组织放逐之地的亚兽人们抵抗多久。三天?十天?一个月?对于他们来说,能在魔法灾难性的轰击下保证种族的延续就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吧。 “可以告诉我,艾蔻他们是什么人吗?”凯森目光左移,视线投向正在和华德他们和谐交谈的人影,“他们不是亚兽人。” “他们是居住在北方领地的神明信徒,虽然不是亚兽人,但此时此刻他们与你的战线统一。” 凯森缓缓收回目光,“我明白了。” ****** “华纳,你怎么过来了?”凯森抬起头,望向拄着双拐吃力走来的青年,“以后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不去和华德铃兰他们去吃烤肉吗?” “吃过了。”华纳停下脚步,“看见你独自坐在这儿,我就过来看看。抱歉,之前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你知道的,我心里其实很尊重你。” “是,我知道。不过,你真的变了很多,华纳。”凯森微微挑眉,扶着腿脚不便的华纳坐下,“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主动道歉,还有这样体贴的一面。” “大概是因为这次直面死亡的经历,让我看清了自己内心。”华纳露出一丝苦笑,“以前我以为自己可以为了亚兽人的未来付出全部,但现在我发现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崇高,或许比起保护所有的亚兽人,我更想保护的是你、华德,还有铃兰。”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华纳。对于我来说,你们也是这个世界特殊的存在。”凯森仰望着静谧的夜空,轻声说,“因为,你们是最先愿意接受我的人啊。” ****** 帝都魔法学院,蔷薇馆,学生寝室。清晨,希恩摘下领口上的金色饰品,收回秘银打造的首饰盒内。这是【神谕勋章】,或者说是他在帕克的研究基础上改良的【新远交装置】,与过去的款式相比,不仅加强了内部魔法阵的共鸣,从而保持更长的联络时间,适应更远的联络距离,而且还增加了支持【母装置】与多个【子装置】之间的声波传输的功能。 在奥斯卡公爵的金钱支持下,希恩已经抽空制作出一枚【母装置】与七枚【子装置】。 “战争拉开序幕,你似乎很兴奋啊。”赫莱尔懒散地躺着,光润的金色发丝像轻纱般散在雪白的床榻上。 “兴奋…不,我想我没有。” “你感觉不到吗?自己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入眠了。”赫莱尔抱着柔软的枕头,淡淡地说,“如果不是我在维持着你的身体,你的心脏早就停止跳动。” “抱歉,给你造成负担了。”希恩轻声说。 “虽然你一直就是这样令人讨厌的态度,但我说这些不是在责怪你什么。”赫莱尔说,“我只是对你现在的状态好奇而已。” “会因为战争这种事而兴奋,那是变|态吧。”希恩开始收拾桌面上绘制魔法阵用的导体材料,他用潮湿的棉棒将残留在器皿里的水银粘集起来,一点点收回封口的炼金瓶中。 “呵,听说变|态会吸引变|态,这算是反向证明了吧。”赫莱尔偏过头看向无论做什么都有条不紊的青年,勾了勾嘴角,“毕竟你身边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变|态啊。” “这个证明的逻辑恐怕有点问题。如果假设成立,我是变|态,那神明大人不也有可能成为变|态了吗?”希恩拿上要用的课本走出寝室,留下了没有反应过来的赫莱尔。 “等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过了几秒,赫莱尔猛地从床上坐起,“说得好像我被你吸引了一样,性格恶劣的家伙!” ***** 清早的阳光穿过窗户照进走廊里,希恩离开蔷薇馆,跟随着其他学生们的步伐走向教学建筑。 他捏了捏鼻梁,以此来缓解双眼的酸胀。确实,连续一整个月,他都在利用夜晚原本用来休息的时间来思考布置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希恩,早啊!昨晚为了赶教授的作业,啊~真是困死我了,我感觉大脑里装满了棉花。”顶着鸡窝头的史蒂芬将手臂搭在希恩的肩膀,哈欠连天。如果说,作业对史蒂芬这类人来说相当于催眠曲,那熬夜写作业简直就是对他们意志力的极限挑战。 “早,学长。”同样是在熬夜,希恩的精神状态却是完胜史蒂芬。 就像赫莱尔所说的,他难道真的是在兴奋吗?希恩审视自己的内心,他在赛奇小镇亲历过战争的血腥残酷,可以肯定自己没有施|暴欲,对于杀戮这种事不存在任何的兴趣。 但是,不可否认,他确实有享受亲自推动历史车轮的过程。 ***** “为圣维亚奉献力量,加入军团是永生的光荣!”教学建筑的门口悬挂着类似的口号红布。 不少路过的学生都被那亢奋的号召所吸引。 “这是要征招年轻魔法师加入军队的法师阵营吗?”史蒂芬摇着头,咂了咂嘴,“啧啧,不会真有傻子报名吧,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加入不就是等着被调到前线挨枪子吗?” 史蒂芬的这番言论过于直白,极其缺乏为帝国奉献的无私精神,但是也基本说出大部分学生的心声。战场到底是战场,他们这些毕业于学院的优秀魔法师们,有着光明万丈的未来,能做的选择有很多,根本没必要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未帝国做贡献。 “那个可以给我一张申请表吗?谢谢。”有人抬起了手。 希恩愣了愣,转头寻找这个熟悉的声音,他忽然发现穿着白色校服的黑发青年挤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接过了一张空白的申请表。 “这不是艾瑞克斯吗?他想要去前线?”史蒂芬睁大了眼睛,神情惊讶,似乎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他可是贵族,还是【高级魔法师】,他是疯了吗?” 显然,这不是疯,而是单纯的傻。希恩手不由握紧,和史蒂芬一样,他也无法理解艾瑞克斯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之前对方听到提西丰宣战的时候,还露出一副极为厌恶的模样。 希恩沉默地走了过去,拿走了艾瑞克斯手里的申请表。 “希恩?”艾瑞克斯怔住了,眼神微微闪烁。 “你在做什么?”希恩低声问。 “嗯……填写申请加入军团的表格。”艾瑞克斯说。 “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希恩抬起头,注视着那双淡蓝色的眸子,“你可能要停止学业,被军部调往前线作战。” “我知道,所以我才准备申请……” “你想好了?”希恩皱眉。他的神情和语气都与平常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艾瑞克斯可以从对方冰冷的眼神中,感受到十分不妙的情绪。希恩是不希望自己去前线的…… “我想好了。”艾瑞克斯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他正准备解释,申请表却已经被递了回来,希恩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这样干脆的漠视是艾瑞克斯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