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爆炸 001 微风带走遮掩月光的薄云,一轮满月将夜色衬得更加宁静。 临近半夜,整个学院里都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一些隐约的虫鸣。 可胡慕斯学院西南角,属于奥布里亚教授的实验室,却在此时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随着“咔哒”一声,锁被轻轻打开。 几名年轻的少年少女蹑手蹑脚地推开一条缝,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兴奋。 “薇娜……我们就这么进来真的没关系吗?”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有些不安地拽住领头人的袖子。 “怕什么,我们只是进来看看。”领头的红发少女比出一个“嘘”的手势,“老头子不在,坎蒂丝通宵了两天现在还在补眠。这样的大好机会可不多了。” 另外几位少年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没错,我们只是调查灵异事件,又不是来偷东西的。” “‘胡慕斯七大不可思议’已经查证完六个了,可不能在最后一步放弃啊……” 红发少女郑重点头:“我们不能带着遗憾毕业。而且作为前辈,我们有责任为学弟学妹们破除谣言!” 娇小的女生似是被鼓舞了,双眼亮了几分,激动地猛点头。 这群热衷搞事的少男少女们小小地欢呼一声,鬼鬼祟祟地进入漆黑的实验室。 室内有好几排架子,上面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有的装着东西,有的是空的。 “午夜哭魂者”——据说有位学长将作业本落在这间实验室中,直到做完其他科目的作业才发现。于是他在半夜摸黑回到实验室,却目睹了惊悚的一幕。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立在实验室里,齐齐发出哭泣的声音。伴随着午夜的钟声,活像是在为谁举行葬礼。 当然在传说里,这位学长不久后就自杀了。然后再在午夜进入实验室的人就会看到长着这位学长脸的“黑影”云云…… 红发少女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看了眼怀表。 【23点56分】 离半夜只差四分钟,大家都开始无所事事地闲逛,对架子上的物品指指点点,那名娇小的女生也不例外。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里有晾晒过的草药,有被液体包裹的不知名标本。可最多的却是一颗颗形状各异的宝石,被随意丢在边角。 女生走着走着,被其中一件物品吸引住目光。 那是一枚极漂亮的菱形宝石,与其他宝石不同,被单独装在一只小玻璃瓶里。 上半部分是几乎白色的透明,却仍能看到里面有五彩的线条在流动。 下半部分是红色,越往下颜色越深,像一滴血坠入水中又被冻结。 女孩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将装有宝石的玻璃瓶取下仔细观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枚宝石在发着微弱的光。 她将小瓶对准窗外的月亮,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毫无征兆地,一道黑影快速略过窗外。 尽管它的速度很快,可少女还是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光影变化。 手一抖,玻璃瓶应声而碎。 “哗啦”一声响吓坏了室内的其他人。 领头的红发少女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她身前,又急又气地低声喝问:“你在干什么?!” 娇小少女的双腿都有些站不稳,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一把抓住身边人的手臂,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一扇窗户。 呜…………呜…… 一名少年四下张望一圈,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液:“这……这是……” 呜呜呜…………呜呜………… 低泣声越来越大,在场的几人都听到了。 与此同时,室内突然变暗,而一扇窗户前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并随着那越来越大的呜咽声快速摆动。 那娇小的女生受不住这种刺激,尖叫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身边人捂住了嘴。 “铛——铛——铛…………” 午夜的钟声伴着这群熊孩子的惨叫响起,直到打满十二下才停歇。 薇娜的脸都黑了。 她以为只要捂住女高音的嘴就行,没想到她的小弟们给她来了个大合唱。 “都好好看清楚了,你们这群胆小鬼!”她气冲冲地走到窗边,劈手将那片“黑影”挥开。 这时云层再次被风吹离月亮,众人借着月光终于看清那“黑影”的原型。 很俗套的,那就是实验室的窗帘…… “没什么‘哭魂者’,就是窗户没关严。”薇娜拽着窗帘向旁边让开了一点,好让众人都看清,“这扇窗的窗框有点歪,总会留个缝。” 正好一阵强风刮过,窗缝里传出“呜呜”的声音。 在场的几人露出了然的神色,齐齐松了口气。 “这样‘胡慕斯七大不可思议’就都解决了!”一名少年兴奋地掏出自己的笔记本,一遍在上边写写画画一遍洋洋得意地笑,“我都等不及看下周的校报了哈哈哈……” 薇娜抬手示意他们小点声,快速说道:“你们刚刚的声音肯定惊扰到夜巡的守卫了,我们得快点离开。” 少年们赶紧低声应和,确定走廊没人后,一个个压低身子往外窜。 薇娜也准备离开,却见那名最先尖叫的少女还瘫倒在地上没能站起来。她身前还残留着玻璃碎片,愣愣地看着窗户的方向。 薇娜左右看看,对那边还没走的一名少年招呼了一声,两人走过去拉起瘫软地少女。 “埃米丽?醒醒,我们要走了。”薇娜见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很无奈,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胆小。 她让同伴先架着少女,自己快速将地上的玻璃残片拾起,扔进一旁的纸篓里。并顺手将那颗菱形宝石放到角落的宝石堆中。 “好了好了,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她一边安慰着少女,一边和同伴合力架着她离开。 少女的眼睛一直看向屋里。 月光下,屋内的黑影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深。 它们原本都弓着身,可随着数量的增多,弯曲的脊背慢慢挺直,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缓缓向她转来。 砰———— 房门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 胡慕斯学院是东西弗朗斯大陆上最有名的魔法研究院。 这里不但汇聚了两块大陆上最优秀的一批法师,其下的炼金科和药剂科也在各个大陆享誉盛名。 虽然今天是周末,可坎蒂丝还是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钟醒来。 六点五十八分。 她看了眼怀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长发盘起,走到桌边像平时一样开始泡茶。 将一块红色的结晶体嵌进炼金小炉上的凹陷处,又把上面的小坩埚放到一边,架上自己的水壶。 尽管用魔法结晶烧水很奢侈,但十年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要是不在早上喝一杯热的,整个上午都会感觉缺了点什么。 红茶的香气溢满整个房间,坎蒂丝推开窗户,倚着窗框醒神。 房间中另一张床上的主人似乎被惊扰到,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显然是还不打算起床。 “我今天要去店里交货,你有没有要买的东西?”坎蒂丝已经开始换衣服了,抽空拍拍被子里的人,“没有我就走了,红茶放在桌子上赶紧趁热喝了,午饭不用等我。” 被子里缓缓伸出一只手,给她比了个歪歪扭扭的赞。 坎蒂丝无奈摇头。看来她的室友会像往常一样,将周末的美好时光浪费在床上。 她对着镜子整理好领口袖口后,带上两罐焙干的草药准备出门。 手指刚要去勾挂在墙上的钥匙,却感到一丝违和感。 属于她的那把钥匙串一般都挂在左数第三个挂钩,现在却是挂在左数第二个上。 食指将钥匙串勾起,轻巧的转了一圈后握到手心。 坎蒂丝有些狐疑地看看挂钩,又看看还蒙在被子里的室友。 “薇娜,你昨天……” 轰隆————!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她的问话,宿舍外很快就传来各种尖叫和奔跑声。 坎蒂丝觉得这爆炸声虽然离得近但并不是在宿舍楼里。她怀里抱着两个玻璃罐,几步就走回窗边查看情况。 爆炸的确实不是她们的宿舍楼,而是旁边的实验楼。只是现在那边冒着黑烟,也不知道是哪位教授的实验室遭了秧。 坎蒂丝的肉眼看不清,可耐不住隔壁的吃瓜姐妹已经掏出了望远镜,开始叽叽喳喳的八卦起来。 “这次炸的面积挺大啊,到底是哪位教授起得这么早?” “还好时间还早又是周末,这要在平时肯定有人倒大霉了。” “别推我让我仔细看看……嗯……好像是三楼?现在还有火光!” “不会吧不会吧!三楼是奥布里亚教授的办公区,他不是还没回来吗?科尔温教授都代了半个月的课了。” “我们班也是……” “啊,我看到科尔温教授和阿娜教授了!” “那就没事了……” 坎蒂丝听着听着,似乎联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床铺。 她的室友已经披着被子坐了起身。红色的长卷发还有些乱蓬蓬,衬得她脸色格外苍白。 很明显,她也听到了隔壁的议论声音。 “你动了我的钥匙?”坎蒂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你真的在半夜跑到奥布里亚教授的实验室,验证那什么传说了?” 薇娜的眼神开始左右飘移。最后索性一闭眼,破罐子破摔道:“没错,我们是去了……可我们就在里面呆了五分钟左右,什么都没干啊!” 坎蒂丝看看那边的浓烟,又看看床上这位不安分的室友,满脸写着“不信”。 “真的!我不会跟你说谎……”她扒拉了下脑后的乱发,有些烦躁道,“就是那个传说——‘午夜哭魂者’,我们亲眼证实是假的,仅此而已!” 坎蒂丝:“你们没碰实验室里的东西?” “当然没……额……”薇娜的声音突然卡壳,随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坎蒂丝一眼,“埃米丽当时被窗帘吓到了,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小玻璃瓶……” 见坎蒂丝倒吸一口气,她赶忙解释:“里面没什么标本,就一块石头!当时摔在地上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把它放回架子上了。” 坎蒂丝感觉自己猜到了原因,回身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对耳坠。 耳坠的主体是颗菱形的宝石,上半部分被金属三角体包裹,露出的下半部分呈深红色。 手指摸到一块凸出的小铁片掰下,三角体打开,耳坠上的宝石便完整地落到她手心。 坎蒂丝用两指捻着菱形宝石的两头:“是不是这种?” “没错没错,跟这颗差不多。”薇娜都没顾上穿鞋,赤着脚走到她身边,“我说吧,不是什么危险品。” 坎蒂丝:………… 坎蒂丝默默将耳坠复原,单手盖住双眼:“完蛋。” 叩叩叩 突然陷入沉默的两人同时看向房门。 “坎蒂丝·奈默小姐。”严肃的女声从门外传来,“请您尽快整理好仪容,阿特约姆教授在院长办公室等您。” 第 2 章 高墙 002 最后,薇娜被坎蒂丝拖出了房间,并交代了她的几名“共犯”。 站在门外通知他们的是院长的助理,玛格丽特女士。 她以为只需要带一个人回去问话调查,没想到这一拽拽出一溜熊孩子。 有薇娜这个领头的指认,玛格丽特女士干脆按照她报的名字,挨个寝室敲门逮人一条龙。 除了那位格外胆小的女生——埃米丽。 她的室友在试图叫醒她时才发现,埃米丽正发着高烧。 玛格丽特女士只好叫人给她灌下药剂,让她暂时好好休息。 于是,七个惹祸精就整整齐齐地被送到院长面前。 院长阿特约姆教授今年六十多岁,是个留着板寸和唇须的精神老头。 此时除了玛格丽特女士,他身边还站着位带着圆框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 院长抬眼看了看,突然就懂了。 七个里面七个关系户。 “根据你们和守卫的证词。昨晚,你们为了探查学院里的一些传说,半夜跑到实验楼验证它的真实性……” 坐在办公桌后的院长有些哭笑不得,手指虚点着他不省心的学生:“你们要真闲到这种程度,我不介意给你们留点课外作业。” 几个男生正要哀嚎,被玛格丽特女士那冰凉凉的眼神一扫,顿时噤声。 坎蒂丝将耳坠拿出来,开始对院长解释她认为的爆炸原因。 “这是几月前,我和奥布里亚教授一起做出的炼金炸|弹。”她熟练地将耳坠上的机关打开,将宝石完整地展示给众人看,“具体原理我就不多做解释了。总之,根据我们一开始的设想是,当它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会快速吸收空气中的魔力粒子,引导它们在其中无规律碰撞,从而产生爆炸……” 站在她身边的薇娜眼睛瞪得溜圆,不自觉向旁边倾了倾身子。 坎蒂丝察觉道她的小动作,将原本包裹着宝石的金属三角体展开:“不用担心,这里有抽出魔力的法阵。” 院长倒是挺感兴趣:“这听起来很不错,为什么奥布里亚没跟我提过?” 坎蒂丝顿了顿,答道:“因为实验失败了。” 这几枚宝石形状的炸|弹确实可以吸收周围的魔力粒子,然后产生爆炸,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它吸收魔力粒子的速度非常飘忽不定。 他们在法卡山不同的几个位置做了实验,结果发现要吸收到能产生爆炸的量需要五到八小时。 更糟糕的是,具体爆炸的时间根本没有规律,无法人为掌控…… 奥布里亚在实验几次后就干脆放弃了。 听起来很炫酷,但用它还不如用火系法术,可控性太差。 坎蒂丝将宝石重新装好,握在手里:“最后就剩下三颗。教授觉得这是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还是不要浪费,就把其中两颗做成耳坠送我,自己留下一颗做纪念。” 然后保存样本的密封瓶就被打碎了,被不知情的薇娜随手放到一边。 在吸收一整夜的魔力粒子后,炸了整个实验室…… 几个熊孩子都露出了恍惚的神情,没想到打破一只瓶子的代价居然这么大。 院长也没跟他们废话。 被炸实验室中的各类物品都有单据留存,价格已经拉出来,就等着这几位掏钱了。 “除此之外,还要扣除你们二十点学分。”院长的表情严肃地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坎蒂丝身上,“你也不例外,坎蒂丝·奈默。” 坎蒂丝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抿着嘴低下头。 “等等,坎蒂丝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啊!”薇娜急忙上前一步解释,“钥匙是我趁她睡着时偷偷拿走的,跟她没关系……” “奥布里亚教授将实验室的钥匙交给她保管,她却没能保管好,这是她的失误。”院长打断薇娜的话,目光再次落到坎蒂丝身上,“奈默小姐,你对此有异议吗?” 坎蒂丝的双手背在身后,悄悄握紧手心的耳坠。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抬头对上那双探究的眼睛:“没有。这是我的疏忽。” 薇娜不可置信地拽了下她的袖子,靠近耳语道:“二十分啊!认下这个你今年还想不想毕业了?!” 坎蒂丝幽幽地看过去:这到底是谁的错哦! 薇娜也不甘示弱地挤眉弄眼:你姿态放低点,也许这事儿就过去了。 站在院长身边的儒雅男人看不下去了,掩住上翘的嘴角轻咳一声。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即将毕业的学生。就差三个月了,你们中可能会有人因此无法毕业。”男人征求意见似的与院长对了下眼神,才继续说道,“我这有个任务,如果顺利完成就可以抵消那扣除的二十分。” 话虽然是对所有人说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机会是特地留给坎蒂丝的。 薇娜双眼一亮,兴奋摇着坎蒂丝的袖子。 坎蒂丝也没想到,急忙问道:“是什么任务?” 男人从怀中掏出本被烧毁大半的书:“这是一本薄暮时代的古书拓本,我辗转了很多地方才找到的,一直很珍惜……很不巧,昨天我把它留在了实验室的书架上。” “科尔温教授的实验室在爆炸点的上一层,这次也受到了波及。”院长用笔尖敲敲赔偿清单,补充道,“这部分的赔偿也要算上。” 男人,也就是科尔温教授无奈苦笑:“我那里倒是没什么太大损失,除了这个……” 他摇摇手中的残卷:“据说它的原版被埋在英雄之墓里,我希望能将它取出来。”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点跃跃欲试的几人瞬间蔫了。 一片寂静中,薇娜小心翼翼地举起小手:“那个……科尔温教授……英雄之墓只是个传说吧?您知道它在哪儿?” “英雄之墓在东弗朗斯大陆的最北端,卖给我拓本的人是这么说的。”科尔温扶了扶眼镜,温和笑道,“我也曾经去北地寻找过。很可惜,并没有找到。” 众人:………… 此时,大家的心声达到了高度统一。 导师都找不到的地方,居然要我们这群菜鸡去找…… 怕不是耍人玩呢! 院长看他们便秘的表情哈哈大笑:“要是那么容易能值二十学分吗?” 薇娜还在犹豫,身边的人已经上前一步,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房间。 “我愿意接受任务。” *** “你答应的太快了!” 薇娜走在坎蒂丝身边碎碎念:“这次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等奥布里亚教授回来,你好好撒个娇,说不准就没事儿了……” 坎蒂丝没理她,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 薇娜察觉到什么,赶紧搂住她的胳膊贴上去:“这次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嘛?” 坎蒂丝被她拉得停住脚步,投向她的眼神无比复杂。 “我已经不生气了。”她叹了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心。 事情已经发生,她再闹也没有意义。 作为同居两年的室友,薇娜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个小闷骚还没消气。 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招呼她去食堂的声音。 “我要去送货了,你跟他们吃饭吧。”坎蒂丝顺势抽出自己的手臂,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用等我,我晚上再回来。” 可惜她实在没什么演技,那点笑在薇娜看来就跟嘴角抽筋似的。 她愣愣地看着坎蒂丝走远,神色有些落寞。 “看她那副样子,好像受多大委屈似的。”出声的是刚刚一起挨骂的少年之一,很是自来熟地搭上薇娜的肩膀,“你都那么低声下气地道歉了,她还想要怎样?” “就是就是,她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平民就是平民,学再多的知识也改变不了她低贱的血脉。” “哈,我可听说她是奥布里亚那个老头子从外面捡来的,说不定是和哪个……” ………………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却不见处于中心的少女有什么反应。 薇娜半垂着头,碧绿的眼睛淡淡瞥向左边,冷冷盯着那位自来熟的兄弟。 那少年一个激灵,右手颤颤巍巍地放下来,不自主地微微躬身。 薇娜冷呵一声,抬手扬了下自己的长发,率先往食堂的方向走。 *** 学院位于阿鲁布姆城的东北方,在法卡山的山脚,离城镇主要的区域比较远。 这片土地皆属于一位名字超长的伯爵。 其名字的拗口程度,让他的大部分领民都没能记住。 当坎蒂丝拿着两大瓶干草药到店里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药店老板有些惊喜地抬起头,从柜台内绕出来迎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上午出了点意外。”坎蒂丝将瓶子放到柜台上,有些抱歉地对老板点点头。 “哎,我也猜到了。今早就看到你们那边好像在冒烟。”老板一边检查草药一边跟她调侃,“又是哪位教授把实验室炸了?” 坎蒂丝沉默许久,最后还是选择说实话:“对不起,伍德先生。我接下来的几个月可能都来不了了。” 老板差异抬头:“怎么了?你不是必修课和学分都修完了吗?” 一提到这个,坎蒂丝就心疼地想捶桌。 二十学分呢! 她一年的最多也就修过十四学分……这还是熬掉多少头发换来的。 今早这个爆炸直接爆了她一年半的人生…… 坎蒂丝勉强笑了笑:“发生了点意外,我要去北地做个任务。” 老板“哦哦”了两声,只当是学校的日常活动,继续安心检查草药:“北地啊,那儿离黑洞挺近的,气候也很差,你可要小心点。” 紧接着开始给她讲述自己年轻时的冒险经历。 坎蒂丝侧靠在柜台边。一开始还不在意,随着老板越说越多,身体也慢慢挺直。 “您知道的可真多。”坎蒂丝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真诚地称赞道,“我都有些后悔了,今天应该带个笔记本来。” 老板也说得开心,大手一挥:“这算什么?我这里也有纸笔。” 坎蒂丝也不推辞,一个说得开心一个记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写了好几张纸。 直到夕阳特有的暖光照进屋子,两人才意识到已经到傍晚了。 坎蒂丝对今天的收获非常满意。 她整理了一下手稿并婉拒了老板递来的酬金,一本正经地道谢:“您给予我的知识可比这些珍贵多了,非常感谢您。” “哈哈,这不算什么。”这么说着,老板将手里的银币收回柜台。 坎蒂丝翻着手稿,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您以前也做过冒险者,后来怎么选择在这里开店了?” “年轻的时候谁不想做个自由潇洒的冒险者呢?”老板好久没跟人说这么多话,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语气带着一丝怅然,“外面的生活很精彩,也很残酷。过的时间久了,胆子反而越来越小……” 他想到什么,对坎蒂丝挤眉弄眼:“我记得你也快二十岁了,没想过趁着年轻去外面好好看看?” “我现在胆子就很小,冒险可不适合我。”坎蒂丝被他的表情逗笑,“我还等着拿到毕业证书后,就来您这儿工作呢。” 老板像是才想起来这位是他的员工预备役,赶紧点头:“没错没错,冒险有什么好的,来我这儿挣得可比那群穷鬼多多了。” 坎蒂丝没在意他话里的前后矛盾,再次道谢后抱着笔记走出药剂店。关门前,身后传来老板娘轻柔的声音。 夕阳即将落入高高的城墙下,投落大片的阴影。暖黄的阳光中,各路行人在街道间穿梭。 周围有很多声音,很多人,都是阿鲁布姆城中常见的风景。 小贩还在吆喝叫卖,几个酒鬼勾肩搭背地往小巷里走,家畜的脖子上系着铃铛,叮叮当当地混杂在一起。 他们都有来处,他们都有归属。 坎蒂丝看着那道城墙有些愣怔,直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 她抱紧了手里的几张纸,匆匆往学院的方向走去。 第 3 章 启程 003 坎蒂丝没有着急回寝室,在城里逛了好几圈,买了点吃的才回去。 毕竟今早闹得有点僵,现在回去多少有些尴尬。 学院门口的广场上,立着一尊青年的铜像。 铜像的颜色比较深,以坎蒂丝的角度并不能完全看清五官,只能从铜像的姿态上感觉到那种潇洒肆意的气质。 底座篆刻着他的名字。 【致伟大的勇者、莫丹的英雄——伊里欧斯·雅格诺】 坎蒂丝坐在广场的长椅上,一边啃面包一边盯着铜像发呆。 勇者伊里欧斯,是七大陆的传奇,二百年前拯救世界的英雄。 胡慕斯学院一直声称伊里欧斯是这里的毕业生,但坎蒂丝一直想不通一名战士为什么会在一所魔法学院毕业…… 吞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坎蒂丝神情复杂地对铜像深行一礼。 不出意外的话,她这次的任务就是去挖这位英雄的坟…… 希望他的灵魂已经在前二百年里永久安息。 刻意消耗了不少时间后,已经临近宵禁时间。 坎蒂丝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发现室友已经缩进被子里睡着了,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她关上门,借着月光慢慢走到自己桌边,惊讶的发现自己桌上多了好几摞书。 《冒险者必读的一百条常识》、《野外求生之昆虫料理手册》、《弗朗斯魔物图鉴大全》、等等…… 专业书刊和地摊读物混合在一起,显得画风格外魔幻。 坎蒂丝看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的鼓包,转回头继续翻书时不自觉带上一丝笑意。 直到她翻到一本名叫《我与勇者间不可描述的二三事》时,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你笑了!我听到了!” 薇娜一把掀开被子,双眼亮晶晶地闪着光:“你终于不生我的气了?” 坎蒂丝无可奈何地晃了晃手中的书:“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有的是从图书馆借的,有的是在城里买的。”薇娜坐在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张俏脸,笑得有些得意,“我花了一下午时间搜罗到的,还不错吧?” 坎蒂丝挑挑眉,点燃手边的蜡烛,拿着那本标题惊艳的小说坐到自己床上:“别的不知道,但这本会是我今晚的睡前读物。” 薇娜披着身上的被子凑过来,滚到她的床上:“你真的要去做那个任务?” “当然要去,就算完成不了也要试试。”坎蒂丝也半躺到床上,背后倚着枕头,漫不经心地翻页,“我答应了药剂店的老板,今年毕业就去他那里工作。” 薇娜托腮看着她的侧脸,郁闷道:“你就不考虑一下跟我走吗?以你的实力,明明可以去做宫廷药剂师的……” 不甚明亮的烛光下,她的面部明暗分明,勾勒出优美的弧线。 卷曲的红发披散在肩头,衬出她格外白皙的皮肤。 上挑的眼角带着股天然的魅惑感,长而密的睫毛轻颤,碧绿的眼睛里倒映着微光。 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有时坎蒂丝不得不承认,美貌真是人间第一大杀器。 这张脸盯得时间久一些,不管多大的气都没有了。 “教授不会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你明明知道的。”她伸出食指,将这颗碍事的小脑瓜推远,“我也不想去王宫工作,跟人打交道太累了。” 薇娜顺势倒在她的大腿上,手指却还不安分地扒拉书页:“他管得也太多了……话说回来,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儿?” 坎蒂丝偏头想了想,不确定道:“……米雷博大街?” 薇娜:………… 薇娜猛地坐起身:“那不就是城门口吗?!” 坎蒂丝:“嗯。” “嗯个鬼哦!”薇娜抓住她的肩膀前后摇晃,好似这样就能晃出她脑子里的水,“你就从没出过城?” 坎蒂丝也不恼,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晃动:“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如果能一直待在安全的地方,为什么要作死跑出去” 薇娜服气了。 坎蒂丝在外都是这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既成熟又靠谱。 魔法学院多中二,她混在这群人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所以,当薇娜想要换室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坎蒂丝。 不过在接下的相处中,薇娜才逐渐明白自己的错误判断。 原本以为只是个早熟的小妹妹,没想到她青春的外表下住着一个小老头。 生物钟极其规律,能喝热水绝不喝凉水,对每天摄入的营养成分十分关注…… 具体表现为,在她减肥的时候给她夹肉,在她想要放飞的时候喂她蔬菜汁,起床时被迫跟着喝热水…… 薇娜就这样得到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妈。 收获健康的同时,也失去了身为年轻人的快乐。 “那你这次怎么答应去北地……”她还没说完,就再次接收到坎蒂丝的死亡凝视,赶紧改口道,“我是说,你如果不愿意去,晚毕业两年也可以嘛。大不了我也陪你再玩两年。” 坎蒂丝把书捡回来,展开挡住自己的脸:“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快要结婚了?” “那个病秧子哪有你重要?”薇娜扯开书,给她一个飞吻,“正好可以推迟婚约,说不定就把他熬死了,一举两得。” 坎蒂丝无语地推开她的头:“别胡说八道。” 两个女孩子在床上闹了好一阵。直到宿管在外面敲门警告,薇娜抱着被子,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坎蒂丝。” “……嗯?” “我觉得,你的决定也没错。” “…………” “出去看看吧,趁老头子还没回来。” 对面依然没有回应。 薇娜翻了个身,黑暗中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 “多去几个地方看看,别被困死在这儿。”她的声音很轻,缓缓闭上眼,“我会帮你的……” 坎蒂丝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久违的失眠了。 *** 薇娜这次的动作非常快。 在坎蒂丝泡在图书馆找资料的两天里,这位大小姐使出了自己的绝活——钞能力,不停往宿舍搬运各类冒险常用物资。 “……我受不了……实在…嗯……有点影响到我了……” “还是上报吧……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薇娜皱眉看向走廊的另一边。 几名女生正躲在角落的阴影处,压低声音讨论着什么。她们神情焦虑,其中一位的脸色格外难看。 那是,埃米丽的室友…… “薇娜?”少女被身后的声音叫住,男人带着点揶揄的笑意询问道,“你这两天都没来上课,我还以为你也生病了。” “科尔温教授。” 尽管被抓包,薇娜还是笑着跟男人打了声招呼:“落下的功课我之后会补上。” 科尔温看向她手里领着的布袋,恍然大悟道:“你在帮坎蒂丝准备行李?” 薇娜点头:“北地的气候太恶劣,我想多帮她准备点东西。” 年轻斯文的教授垂目想了想,对她招招手:“来我实验室一趟,我也有点东西给她。” 薇娜对科尔温教授的观感很好,不如说,几乎没人不喜欢这位性格随和的教授。 她没多想,跟着走进对方的实验室。 爆炸带来的破坏已经被整理得七七八八,楼下的重灾区可能还没收拾干净,但科尔温教授的实验室地板已经补好了。 他翻翻找找,从柜子里掏出一盏精致的小提灯。 “这是我以前用过的魔法灯,只需要一点魔力结晶就能点亮很久。你看,里面的还没用完呢。”他演示了一遍用法后,将灯放进薇娜的布袋里,“北地经常会刮暴风雪,普通的提灯都撑不了太久。希望它能帮得上忙。” 薇娜看看提灯,又看看眼前的男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您,科尔温教授。” 科尔温不在意地勾勾嘴角:“这没什么,我当然也希望她能完成任务。” 他顿了顿,又小声提醒道:“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她也算是奥布里亚的养女,院长不会太为难她。” 薇娜顺着他的话叹气:“我也这么劝过她……但您了解坎蒂丝,她就是那种不愿意低头求人的脾气。” 科尔温听着她的抱怨倒是笑了:“你说的没错,她从小就是只小倔驴。” 两人客套几句后,薇娜带着今日份的收获回到寝室。 走进房间,坎蒂丝正坐在书桌前,在一张地图上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路线图?”薇娜从她身后探出头。 “我今天联系好了商队,他们答应把我带到帕马镇。”坎蒂丝在地图上的某个点上画了个圈,紧接着又圈了一个大范围“从帕马镇再往北走就是北方大平原……如果科尔温教授的信息没错,英雄之墓就在这片区域。” 薇娜看着那巨大的圈,肩膀抖了下:“这么大,你要怎么找啊……” “英雄之墓的传说一直都有,我这两天把提到它的故事都整理出来了。”坎蒂丝拍拍身边的一摞书,再次拿起笔画了三个圈,“这些故事都没说明墓的具体地点,但故事本身大多出自这三个村子。” 北方大平原由于靠近大陆中央的黑洞,常年被积雪覆盖,人口密度很低,村与村之间的距离也很远。 地图上三个村子形成一个三角形,虽然看着也不小,但总比坎蒂丝最开始画得范围小不少。 薇娜靠在桌边,用手指描绘出一个三角地带:“所以,这是你最怀疑的地方?” “嗯,总之先去看看。”坎蒂丝将地图折起,夹进自己的笔记本,“我明天就准备出发了。” 薇娜闻言愣住:“……这么快?” 坎蒂丝打开抽屉,一边翻找一边答道:“商队不会等我一个搭便车的。” 午后的阳光模糊了她的轮廓,亚麻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显得很淡。 细碎的刘海下,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透着专注。 坎蒂丝跟人交谈时,会认真看着别人的眼睛,直接又坦荡。 纯黑色的眼睛在东弗朗斯大陆并不常见,可薇娜非常喜欢这双眼睛。 黑白分明,就和她本人一样。 坎蒂从抽屉里掏出几枚魔力结晶、一串项链和那副菱形耳坠。 项链是奥布里亚帮她打造的防御道具这次肯定得带上,但这副耳坠…… 她皱皱眉,将它们都塞进腰包。 这种危险品还是随身带着吧,她可不想回来后发现寝室也被炸了。 见薇娜还傻愣愣地杵在一边,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快得有点不真实。”她晃晃脑袋,有些怅然地看向窗外,“时间过得好快啊……我总觉得才刚入学没多久呢。” 坎蒂丝:“哦。”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贵族的伤春悲秋。 她木着脸转过头,继续收拾行李。 薇娜:这个无情的女人! “你也不安慰我一下!”她趁机缠上来撒娇,“你这一走至少两个月,回来不是我毕业就是我们一起毕业,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坎蒂丝有些好笑地推她脑袋:“我们可以写信。” “写信可不等于见面。”薇娜不依不饶地搂住她的手臂,“你要答应我,等我结婚那天一定要来参加。” “这个我没办法保证。”坎蒂丝直男拒绝。 见她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急忙补充道:“我不做没有保证的约定。” 薇娜那张装可怜的脸开始逐渐扭曲:“……你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她冷漠地松开坎蒂丝的手臂,开始帮她一起整理行李。 这几天买的东西太多,坎蒂丝不可能都带走。 两人收拾精简了好几遍,才把行李减到一个背包加一个小手提箱。 薇娜还不知道从哪儿淘到一根棍子,非说它是根无坚不摧的木杖。不管是用来当武器还是当拐杖都很实用。 “虽然还没毕业,可你也算是个学者吧!学者怎么能不带手杖?”薇娜拿着她淘来的木杖,极力推销。 坎蒂丝只觉得她是小说看多了。 一般拿这种缠布条的棍子到处走的不叫学者,是乞丐才对。 但为了友谊,最后还是带上了它。 次日一早,坎蒂丝在室友的陪同下,抱着她的手提箱,坐上了前往北地的马车。 薇娜看着商队的配置,隐隐有些担心。 这些护卫没有统一的制服,看起来就像临时拼凑成的杂牌队。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好说什么。 薇娜皱着眉头,扯扯自己的披风:“你要早点回来啊……找不到也没关系,能平安回来就好……” 坎蒂丝拨弄下耳坠,她还真有点不适应这种送别的气氛。 对上薇娜幽怨的眼神,最后还是说了句人话:“会的。我还想跟你一起毕业呢。” 薇娜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目送商队走远,在原地思考许久。 最后一跺脚,匆匆往一个方向跑去。 *** 冒险家协会算是一所七大陆公认的民间团体。他们在各个大陆的主要城市都有分会所,用于发布或接受各种任务。 大到魔兽或强盗团的悬赏令,小到帮村民收麦子。任务稀奇古怪,包含各行各业,同时养活了大批无业游民。 位于阿鲁布姆城的冒险者协会同时也是家酒馆,常年聚集着一群热爱搞事的青壮年。 艾伯刚刚完成一项不小的委托,正心情愉悦地听酒友们聊各种八卦。 一不留神,手中的酒瓶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抢走了。 这帮不正经的糙汉看到这一幕,先是寂静,随后哄堂大笑。 脏话里掺杂着对艾伯的亲切问候,并用响亮的口哨声欢迎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士。 艾伯的好心情被打断,正要回头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没有礼貌。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只手压上他的肩头。 “艾伯里恩,好久不见。”那熟悉又甜美的女声听得他心底发毛,“我这里正好有个委托,麻烦你来接一下。” 第 4 章 宝藏 004 商队的老板是个样貌和气的中年男人,他对坎蒂丝的加入很是欢迎。 按照薇娜的话说,路上有一个免费的药剂师跟着,当然是对方占了便宜。 老板过分的热情让坎蒂丝稍感不适,于是婉拒了与他共乘一辆马车的邀请,而是坐到了后面拉货的板车上,周围有商队雇的守卫骑马跟随。 他们都是从协会里临时雇佣的,一帮人的衣着五花八门,什么颜色的都有。 板车没有顶棚也比较颠簸,但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足够新奇。 手提箱和背包被放到一边。少女一手握着木杖,一手扶着边栏,好奇地四处打量。 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阿鲁布姆城那片高大的城墙也离他们越来越远,就要消失在地平线中。 “话说回来,那座山真奇怪,山顶光秃秃的。” 负责保护商队的护卫们开始闲聊,对着法卡山顶指指点点。 “不是说那里有所魔法学院吗?说不定是被那群法师炸秃的。” “别胡说八道,法术才没那么大的力量。但那所学院的炼金术师很能折腾,据说前几天刚炸了一栋楼。” “这个我也听说过……” 坎蒂丝听不下去了,加入他们的对话:“你们看到那个不是山顶,是遗迹。” 护卫们倒是不介意她突然插话,其中一位蓄着大胡子的还兴致勃勃地询问:“什么遗迹?” “黄金时代的遗迹,叫做通天塔。当然,现在残留的部分只是底座。”碰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坎蒂丝开始细致地给他们讲解,“传说曾经的巨人族想要攻打天之国,取代神明。因此在世界各地建造了通天塔,而这只是其中一座。” 几名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询问道:“还真的有巨人族啊?我以为那都是童话里讲给小孩子的。” “当然有。”大胡子护卫的语气里难掩炫耀,“我还见过巨人族的骸骨呢,一根大腿骨比你小子都高!” 年轻的护卫们发出连连惊叹声。 “哎呀,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里被叫做象牙城了。”其中一名护卫指着远处的遗迹,“就是因为这个吧,从远处看确实很像象牙!” 另一人嘲笑他:“得了吧,那不是因为阿姆布鲁的城墙是白色的吗?”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因为阿姆布鲁的前任领主很喜欢象牙,曾经花重金买了好几车!” 坎蒂丝托腮听着他们漫无边际的闲聊,思绪也跟着飘远。 她的心现在还砰砰直跳,走出舒适区的慌张和心底的那一点点期待完美融合。 这种新奇的感觉让她握着木杖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位小姐是魔法学院的学生吧?” 那位大胡子护卫看了眼在板车另一边眼生的灰袍护卫,笑呵呵地凑过来:“我听老板说过你,要去帕马镇?” 坎蒂丝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急忙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的,希望没有给你们带来困扰。” 大胡子被她这副乖宝宝的样子逗乐,笑得前仰后合。 坎蒂丝:??? 她懵逼的表情太明显,大胡子急忙止住笑:“您是第一次出远门吧?怎么会想去那里?” “是的。”坎蒂丝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脊背也放松了些,礼貌回应道,“导师留给我一份课题,要去北地寻找英雄之墓。” “呦,您这位导师可真会为难人。”大胡子皱起眉头,“都说英雄之墓里藏着无数宝藏。可你看看,现在盗墓贼那么多,也没人找到过……” 坎蒂丝:……如果是盗墓贼,就算找到也不会说的吧…… 大概是猜到坎蒂丝的想法,大胡子补充道:“不光是盗墓贼。世界各地的冒险者、贵族甚至王族可都惦记着勇者的宝藏呢。” 坎蒂丝一脸恍惚。 是她太天真了吗?她以为那就是个跟阿姆布鲁地下墓场差不多的墓穴,区别就只于里面埋的人数。 “勇者的宝藏是什么?”坎蒂丝觉得自己查了几天的资料是查了个寂寞,“勇者伊里欧斯不是平民出身吗?” “勇者”的称号再厉害也不能抹去是冒险者的本质。 打魔兽又不掉金币,冒险者一个个都穷的叮当响,人均日光族。 伊里欧斯那把最有名的剑,还是当年一个村子众筹给他买的…… 只是当年伊里欧斯队伍里的治愈师是精灵族,所以他的墓里有本薄暮时代的古书坎蒂丝勉强还信。 但要说有连王族都窥伺的宝藏……那就有点夸张了。 大胡子拽了两下缰绳,靠近了一点才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有一个传闻,说勇者其实是一位国王的私生子。” 坎蒂丝过了两秒才消化完这个消息,双眼逐渐睁大。 “要不您以为他为什么能进你们那什么魔法学院?”大胡子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母亲死的早,把他养大的舅舅是个木匠,可没那么多钱送他上学。” 这流言条理清晰,逻辑自洽。坎蒂丝差点就信了。 她同样放低声音,做出一副悄咪咪的样子对大胡子说:“所以,你说的王族都窥伺的宝藏,是指勇者藏起了他们国家的秘宝,或者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错,那个国家的秘宝可是大有来头。”大胡子严肃点头,“那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点石成金的贤者之石!” 坎蒂丝想要憋笑,可惜她实在没什么表情管理能力。尽管嘴角还紧绷着,可一双眼睛都快弯成月牙了。 “哎呀,您这是不信我?”大胡子也没恼,还是笑嘻嘻地拽了两下缰绳,“这结果可是根据各地协会成员提供的情报推测出来的。虽然不能保证全是真的,但肯定不会都是假的。” 冒险者协会遍布七大陆,他们的消息可以说是又多又杂。 但这帮人能从真真假假里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也是很不容易。 姑且也是一条有关勇者的线索。 坎蒂丝从腰包里抽出自己的笔记本,把这些记下来。 板车颠簸的很厉害,她只能用自己的速记符号快速写下,又仰头问道:“你对勇者这么感兴趣,就没想过去找他的墓吗?” “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那种冒险可不适合我这种中年人。”大胡子爽朗地笑起来,“我还得给女儿们攒嫁妆呢。” 谈到引以为豪的女儿们,男人的话就更多了。 坎蒂丝跟他熟络了不少,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紧绷着身体。 她的手臂搭在木栏上,双腿交替地荡着。 车队拐进岔路,进入一片小树林。 昨晚下了点小雨,早上就停了。因此他们走的土路还有些泥泞,路上遗留的马蹄印里也积着水。 鼻尖充满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坎蒂丝的心情更好了。 大胡子正好说到他的三女儿:“我的安杰利卡,我的小天使,是我最小的孩子。她今年才九岁,却已经能帮她妈妈做很多家务了。” 他语气炫耀地抬了抬蹬在马镫上的脚:“这次出门前,她还为我做了双袜子。” 坎蒂丝摸摸挂在胸前的项链。 项链上的吊坠是三叶草的形状,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枚宝石。现在上面只剩下两枚宝石,代表着它已经被用过一次的事实。 这是她名义上的养父——奥布里亚教授给她的防御道具。 说实话,奥布里亚并没有在生活上亏待她,只是跟她不亲近而已。 坎蒂丝也能理解,毕竟捡到自己的时候他都快七十了。 让一个老头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当父亲,不管从哪方面说都很勉强。 她有些羡慕地感慨:“有你这样的父亲,她一定也很幸福。” 大胡子也很高兴。 他的大女儿跟坎蒂丝年龄相仿,性格也像,都是那种温温和和还有点怕生的性格。但她已经在四年前嫁人了。 “我只能多攒点金币,好让她们嫁人后能过得好点。”男人想到许久不见的大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做父母的都是这样,都想让孩子过得比自己好……” 坎蒂丝闻言,攥紧项链上的吊坠。 那时候,奥布里亚虽然把她带在身边,可也没有让她入学进行系统学习的意思。 给口吃的喝的,当是只小猫养在身边。 能在胡慕斯上学是她自己从院长那边争取到的机会,学费和生活费也是自己利用空闲时间打工赚出来的。 奥布里亚对此没有阻挠,也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看到她高高举起的入学通知时,他只抛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眼神,然后继续做自己的实验。 随着年龄的增长,坎蒂丝学到的知识越来越多,却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老头子了。 虽然坎蒂丝的性子比较慢热,但一起生活近十年的人,不管怎么说都该熟悉彼此了。 就像薇娜,与坎蒂丝做了半年室友后,两人就熟络到能一起上厕所的关系了。 可他们不一样,十年的时间没有让他们间的距离变近。 他们的关系既不像亲人,更不像朋友。 如果非要打比方,那就有点类似上下级的关系。 而且对方时不时的怪异举动让坎蒂丝很不自在,甚至有些害怕。 坎蒂丝主动跟药剂店的老板示好,并表示毕业后到他的店做店员,也是因为想要以此试探奥布里亚的态度,看看他对自己的掌控欲有多少。 虽然这个计划可能要胎死腹中了…… 她悬空的双脚勾在一起,兴致不高地“嗯”了声。 大胡子看她这副表情,不自觉脑补了一些狗血故事,于是小声劝道:“虽然贵族的结婚年龄都大些,但女孩子早晚都要嫁人的……” 坎蒂丝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外地人可能会觉得胡慕斯只招收贵族,随即笑道:“我不是贵族。” 大胡子也愣住了:“你不是贵族?你没带随身护卫?” 坎蒂丝哭笑不得:“我哪来的随身护卫啊?”她连去冒险者协会雇人的钱都没有。 大胡子眼神一厉,迅速巡视一圈,发现刚刚跟在板车另一侧的身影不见了! “全体注意!这里可能有埋……唔!” 一只箭矢狠狠钉入他的肩膀。 第 5 章 坎蒂丝 005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那一刻,坎蒂丝只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极慢。 刚刚还跟自己炫耀女儿的大胡子从马背上跌落,马匹在受惊下高高抬起前蹄。 板车大幅晃动后停下。 幸好她还扒着一边的护栏,否则真要随着那股惯性摔下车。 她的手提箱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飞出了板车,在泥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嗖————嗖———— 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杂乱的叫喊声中掺杂着几声尖利的哨响。 来不及去捡箱子,连续几只箭从两边的树林射出。有的射中了人,有的射中了马,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坎蒂丝很快找准自己的定位,快速跳下车,钻进车底。 身体匍匐在地面,脑中却在循环播放着从小听到大的一句话。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这可太特么危险了,他们也就刚出城两个小时吧?! 坎蒂丝双手握着木杖,心脏不受控地“砰砰”乱跳。 一群人从两边的树林里冲出,与商队的护卫们厮杀起来。 大胡子虽然左肩中了一箭,但还是顽强地站起抵抗。 见没人注意到她,坎蒂丝开始用木杖勾飞出去手提箱,那里面装着她的炼药器材、基本伤药和一些炼金材料。 里面不乏一些危险品,可不能让别人捡走了。 幸运的是,尽管这群袭击者抢占先机,可护卫们的实力也不弱。 一开始被偷袭时确实有些慌乱,现在已经逐渐稳定成一组组互殴的状态。 坎蒂丝废了不少劲才把手提箱勾到身边,连人带箱一起往车轮下又拱了拱,才打开一条缝检查里面的小玻璃瓶是否完好。 昨晚遗留下的雨水让土地湿润黏腻,她这么在地上蹭来蹭去,衣服已经不能看了。 坎蒂丝的内心有些忧伤。她为了减少行李,就带了一套换洗的外衣,没想到第一天就要用上了…… “咣当————!” 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板车的车边,随后弹到地上。 是一把长剑。 随着那把剑的方向看去,大胡子已经多出挂彩,狼狈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他的身前,一名壮汉高举着铁锤,朝他的脑袋狠狠砸下! 坎蒂丝的瞳孔骤然紧缩。 “哈哈哈哈,您比我家大女儿小一点,她今年二十一岁了。” “艾琳嫁得有点远,不方便随时过去看望。但每到过节的时候都会给我们写信,是个好孩子。” “去年生了个儿子,我妻子去他们家小住了半个月……可惜我常年在外面,还没抱过我的外孙呢……” 身体快于意识地行动了。 坎蒂丝从手提箱里掏出一个小瓶,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 壮汉没料到有人突然出现,不自量力地冲上来挡锤,还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坎蒂丝挡到大胡子身前后,迅速拔开瓶口的玻璃塞,没有浪费一秒地将里面的液体泼向眼前的男人。 但比她更快的,是男人的重锤。 就在她挥瓶的瞬间,笨重的铁锤也挥向了她的头顶。 啪————! 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在他们之间炸开。 就在铁锤即将砸中的刹那,一个透明的半圆形结界笼罩住坎蒂丝。将铁锤弹开的同时化为碎片,消散在空中。 挂在坎蒂丝胸前的三叶草项链随着她的动作甩到一边,上面的一块宝石发出耀眼的光后,与结界同时破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疯狂抓挠自己的皮肤。 液体一边吞噬着他脸颊一边不断滴落。缕缕白烟伴着细微的“滋啦”声缓缓飘荡,男人的皮甲也灼出一个个小洞。 大胡子的左肩还插着根箭,坎蒂丝只能侧拽着他的身体,使出吃奶的劲往板车的方向走。 只是,大胡子的意识还没恢复,重量堪比死猪。 坎蒂丝拽了半天,终于在拖离起跑线半米后,成功将自己拽倒了…… 而半米外,被她泼了一脸强酸溶剂的大兄弟已经进入暴走模式。 挥着他的大锤锤,开始对周围进行无差别攻击。 坎蒂丝有些遗憾,情急之下她泼的方向偏了点。 低头看了眼只能再使一次的防御项链,又摸摸腰间的短匕首,最后选择拿起大胡子那把被打飞的佩剑。 这把剑对她来说有些沉,可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在项链发动防御屏障,将铁锤反弹时,要在一击下使对方彻底丧失战斗能力。 对方的防具虽然简陋,但该护的地方都护住了。 身上穿着皮甲,胸腹就不用想了,她的力气可没法保证一剑破防。 手腕、小腿和膝盖上都有护具,唯一没有防护的大腿和大臂即使伤到,多半也不会让他完全停止攻击。 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坎蒂丝的手心微微濡湿,双眼死死盯着那人的脖颈。 就在那只铁锤快抡到面前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闯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一道白光闪过,银白的匕首刺中了壮汉的咽喉。 重锤落地,坎蒂丝感觉脚下的大地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转瞬间,马儿的嘶鸣声已近在眼前。 坎蒂丝眼睁睁看着那匹高大俊美的黑马撩起自己的小蹄蹄,在男人的胸口补上最后一击。 对于这名高调的闯入者,不管是护卫还是袭击者都警惕地看过来。 骑在马上的金发青年一手持剑一手勒紧缰绳,没有丝毫犹豫地加入商队守卫的阵营。 不知道是不是坎蒂丝的错觉,那位青年路过时,好像给她抛了个媚眼…… 她晃晃脑袋,扔下手里的长剑,将自己的手提箱从车底拖出来。 抬头时,她鬼使神差地向车队的前方看了一眼。 果然,那辆豪华的四轮马车正完好无损地停在那里。而马车周围厮杀的护卫却都是生面孔。 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一看就不是被临时雇来的冒险者,而是属于某个家族的正规军。 坎蒂丝心头一跳,却也不敢再耽误时间。在手提箱里找到止血药,口服的外敷的都给大胡子用上了。 车尾的袭击者并不多,更像是在牵制和拖延时间。 显然,他们的目标是那辆四轮马车。 那位乱入的金发剑士显然是位高手,凭借坐骑优势将对手的阵型冲乱,然后一一击破。 突然出现这么根搅屎棍,再加上正规军的加持,袭击者的队伍变得七零八落,逐渐处于下风。 坎蒂丝也没有凑热闹的心思,拎着自己的手提箱,给周围受伤的护卫做检查。 金发剑士把战局搞乱后,就退到外围摸鱼了。 这家商队的老板又没付佣金,他也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善人,自然也不会拼命。 他随意应付着周边砍来的刀剑,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坎蒂丝。 金发剑士名叫艾伯,虽然才二十多岁却已经是位资深冒险者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去收拾个行李的功夫,他新出炉的保护对象就差点出事。 耳边还回荡着女人威胁的话语。天知道他看到刚刚那幕,背后瞬间湿了一片。 还好他及时赶到,扔匕首的准头也不错。 方才那出英雄救美的场景一定给她留了个好印象! 艾伯嘴角微勾,自信满满地想着。 如果这个任务是别人给的,他万万不会接。 保护一个从没出过远门、毫无经验的小姑娘去北地,想想就很头秃。 可没办法,委托人是把他从小打到大的小姑姑…… 想起薇娜的话,艾伯又开始脑壳痛。 “坎蒂丝这个人啊,有点闷骚……可她性格认真又温柔,学院里一等一的优等生,还特别会照顾人,是公认的乖宝宝。我从没见过有谁讨厌她……”薇娜点点下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哦,那群没教养的猪除外,毕竟他们满脑子都是肮脏的生物排遗物。” 艾伯:………… 许久不见,小姑姑骂人的水准更上一层楼了。 “所以她……真就是个没出过门的大小姐?”艾伯一脸菜色地哀叹,“那她是怎么想的?北地那么危险,她居然连个护卫都不雇?” 艾伯最搞不定这种愣头青,啥都不懂还莽得一匹。这种人要是去做冒险者,基本在第一年就会被大自然淘汰。 而且对方还是个比他小的女孩子,听上去还像个娇娇的软妹,又不好用拳头讲道理…… 总之就是各种麻烦。 薇娜投以鄙视的目光,理直气壮道:“因为她穷啊。” 艾伯:………… 薇娜甩头发:“所以我来帮她雇一个。” 艾伯:……………… “哦,对。你可不能告诉她你是我雇来的。”薇娜特别提醒道,“她这人有点认死理。要是知道你是我派来的,倾家荡产都会还我钱。” 穷逼冒险者艾伯:“……这很好啊。” 他就没这样的朋友,借出去的钱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薇娜瞪眼:“我差那点钱吗!不要那那点钱羞辱我!” 艾伯拜服道:“好的大小姐,遵命大小姐。” “别拿你那套敷衍我。”薇娜双眼微眯,凉飕飕地说道,“坎蒂丝脾气好,可能不会跟你计较。但要是你敢欺负她……” 她做出一个抹脖的手势:“就自己看着办吧。” 想到这儿,艾伯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决定先去会会这位传说中的祖宗。以免她被流矢伤到,导致自己一起玩完。 怕什么来什么。 艾伯正这么想着,就见祖宗那边真出事了。 坎蒂丝还在给一位伤患检查包扎,一个灰袍人却悄然无息地从血泊站起,左臂迅速环住她的脖子,右手高举着一把匕首高声道:“都不许动!否则我就……啊————!”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变成惨叫。 艾伯坐在马上,所以比其他人看得都要清楚。 那位性格温柔、脾气好、从没出过远门的小软妹,当机立断地抽出腰侧的匕首。 先是单手抱住灰袍人的小臂,像切猪肉似的,稳准狠地来了一刀,瞬间逃脱桎梏。下一刀落在他右臂的肘窝,同样切得很深,痛得那人直接松开了匕首。 这还不算完。少女面无表情地用匕首划向男人的咽喉,男人条件反射似的低头护住脖子。 坎蒂丝像是早就料到,手臂向下划,右腿顺势直踹男人的胯|下。 艾伯:卧槽! 神特么好脾气的乖宝宝!他现在撤单还来得及吗? 第 6 章 抢劫 006 脖子被环住的瞬间,坎蒂丝的大脑响起一阵嗡鸣,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即使过了十年的平静生活,她的身体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迅速反击。 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下身双膝跪地。但紧接着,鼻梁传来巨大的冲击力。 坎蒂丝的鞋尖只是轻点了一下地面,迅速踢出第二脚。 “他还活着。” “他还是个威胁。” “不能放过它。” “它不会放过你。” 一条条信息在脑海中闪过,她甚至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 “失礼了。” 手腕被一只大手抓住,坎蒂丝猛地回过神。 她居然跨坐在那个灰袍男人的身上,对方的脸可谓是惨不忍睹。鼻梁歪到一边,血渍也糊了半张脸。 不过最让她后怕的是,自己手里的匕首就停在男人脖颈的几厘米处。 “真是对不住啊,奈默小姐。”商队老板颠颠地跑过来,搓着手陪笑道,“我们还需要这人的口供,您看……” 坎蒂丝握着短匕的双手猛地一颤。 她甩开一旁骑士的手,缓缓站起身,走到一边调整心情。 旁人都看得出她那苍白的脸色,也都没去打扰她。 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就这么被解决了。 几个活口被穿着制服的骑士们带走,他们也留下一部分保护商队,替代了那些负伤或死亡的冒险者。 老板倒没黑心到家,这些冒险者会被统一拉到下一个城镇。 届时,该埋的埋,受伤的就留下笔钱做补偿,全都按照事前签订的合约走。 车队后边的这群人因为坎蒂丝的及时治疗,大多都挺过来了,包括那位大胡子先生。 但他还有点脑震荡后遗症,躺在板车上头晕得厉害,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正常交流了。 艾伯被商队老板好一顿感谢,没给钱的那种。 他面上笑嘻嘻地应付着老板,心里却想着一定要在到达下一个城镇前把坎蒂丝拐走。 这场袭击太过蹊跷,埋伏的人虽穿着简陋却也不像强盗。而商队就更奇怪了,好像就在等人袭击自己似的。 与其跟着这种是非多的队伍,他带着坎蒂丝单独走反而更安全。 于是,这一路上他都有意无意地徘徊在坎蒂丝附近,给她送水送饭送小花,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讲道理,他的乱入行为应该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尤其是坎蒂丝,华丽的英雄救美加一个魅惑的wink,怎么都该让对方产生种“男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的想法了。 可坎蒂丝偏偏不走寻常路,对他各种明里暗里的殷勤熟视无睹,拿饭的时候都没抬头看他的脸,只低垂着眼帘道谢。 一路上专注于照顾伤患,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至于那些小花……在药剂师的眼里,植物只分有用和没用这两种。而艾伯随手采的显然属于后者。 总而言之,完全没引起她的注意。 艾伯也顾忌着薇娜的警告,不敢直接说自己是专门来保护她的。 这种想说却不能说的感觉太过憋屈,导致他的眼神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日渐幽怨。 坎蒂丝是不在意,但其他人又不瞎。 一群伤患天天躺在板车上无聊的很,全身上下就眼睛和嘴能过过瘾。 艾伯这两天的行为自然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不会是兄妹吧?不管是新来的那位还是奈默小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一位吊着胳膊的大哥摸着下巴咂咂嘴,“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和追出来的哥哥?” “你瞎了吗?他们从头到脚哪里长得像了?”身边人投以鄙视的目光,“而且奈默小姐亲口说过,她不是贵族。” “哎,那就是吵架的情侣了!”另一位吹了声口哨,自信满满地进行自己的推理,“平民少女和贵族少爷的曲折爱情!” 最开始的大哥不服:“为什么就不能是‘落魄大小姐和她的花心护卫’?看看那个新来的做派,可一点都不像贵族。” “你怎么知道他花心的?” “你看看他那双眼睛,对老板都能笑得那么荡漾!这是个老手……” 艾伯本来只是来起夜的,没想到这都能撞上自己的八卦……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这群人编故事,最后把他和坎蒂丝的关系定位成“爱上仇人女儿的骑士在报仇后幡然醒悟,发现自己还是深爱着大小姐,正在试图破镜重圆。” 艾伯:……这些人才还当什么冒险者,王都大剧院更需要他们。 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却没换来任何成果。这让他第二天看坎蒂丝的眼神更加复杂。 吃瓜群众瞥见,看他的眼神也很微妙。 坎蒂丝作为视线传递中的顶点人物,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 或者说,她并不在意他人的视线。 不过有一点倒是跟艾伯不谋而合了,她准备到下个城镇就离开商队。 商队老板大受打击:“我敢保证,之后的路上不会再出问题了!” 他压低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我悄悄告诉您,这些都是格威斯家族的骑士。再不长眼的强盗也不敢靠近我们的……” 坎蒂丝断然拒绝:“可我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 老板:“…………” 这直球打得又准又狠,商队老板圆滑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种没有情商的耿直girl,直接被打懵。 坎蒂丝看他一脸呆滞,等了半分钟都没别的反应,觉得这就是默认了。 于是礼貌性地颔首离开。 这个城镇没有阿鲁布姆城大,也没有那样高大的城墙,连驻守的士兵都不多。 坎蒂丝原本想直接回旅馆休息,却被陌生的风景止住脚步。 连绵的山丘被映照成金黄色,站到青石垒成的矮墙上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农场,隐约等看到几个人影在附近走动。 风车被照成一个剪影,在夕阳下缓缓旋转。 坎蒂丝坐到石墙上,对着那座风车发愣。 她已经离开阿鲁布姆城三天了,这种感觉很不真实。 有点兴奋,又有点慌张……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阿鲁布姆没有这么强的风,没有这种风车,也没有这么开阔的视野。 她的生活一直被围在那道高墙里。 并不是不喜欢,只是感觉很新鲜。 手背撑着下巴,鼻尖都是植物散发的清香。没有建筑的格挡,周边的风景就像没有界线般向四面八方延伸。 这感觉跟看书上的插图完全不同。视野被打开后,连胸口聚集的那股憋闷感都散了不少。 坎蒂丝很难得的什么都没想,大脑完全放松,就这么看着天空逐渐变暗,从瑰丽的紫色变成深沉的靛色。 可能是离黑洞更近了一点,这边的气温也比阿鲁布姆更低。 她掩嘴打了个喷嚏,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偶尔浪费一下人生也不错。 心情舒缓了不少,坎蒂丝悠哉地伸了个懒腰,拿起手边的木杖。 正当她跳下矮墙,准备往旅馆走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全身上下都带着脏兮兮的泥水。 身上似乎也有伤,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哭,看不清他的脸。 “喂……” 坎蒂丝快走几步,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那男孩就像被什么惊到,居然往城外跑了。 这里的守卫可不多,也就刚刚能把守两个出入口,外加一队巡逻人员。 晚上又是大多魔物活动的时间,这孩子跑出去怕是要出事。 坎蒂丝往四周看了一圈,显然巡逻的守卫不在附近。 她皱皱眉,还是拎着木杖跟上。 这时候她也不敢贸然出城。 如果那个男孩真的跑出去了,她就只能先回去跟镇民说明情况,让大部队去找。 还好,男孩并没有出城。只是拐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继续对着墙嚎。 “你……”坎蒂丝上前两步,却还是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你需要帮助吗?” 男孩又快跑了几步后,对着一片墙角喊道:“我把她带过来了!” 没等坎蒂丝反应过来,身前身后瞬间窜出几道拎着木棍的黑影,把她团团围住。 坎蒂丝:………… 突然就get到了日狗的心情。 “我们好好谈谈。”她深吸一口气,举起双手以表示自己的无害,“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钱,行李都在旅馆放着。如果你们能放我回去,我会把所有的金币都给你。” 为首的男人啐了一口:“你当我们是八岁小孩吗?放你出了这个巷子,还能拿到钱?怕是连命都没了!” “只要我喊一声,这里的守卫还是能听到的。我猜你们并不想招惹他们,而我也不想受伤。”坎蒂丝低头看了眼自己还没换的脏衣服,无奈道,“我可以给你们写个纸条,你们拿着去旅馆,我的行李你们都能拿走。” 男人对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后一扬下巴:“把你的耳坠摘下来!” 坎蒂丝:眼光真毒,一眼就选中最危险的…… 可对面有四五个人成年男人,硬刚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坎蒂丝只能认命地摘耳坠。 她的动作很慢,递出时对面的人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那个男孩粗鲁地抢过耳坠,瞪了她一眼后又稀罕地拨弄上面的宝石。 男孩拿着耳坠跑了,只留下坎蒂丝一人跟五个男人面面相觑。 双手举得有些累了,坎蒂丝将胳膊放下甩了甩,还蹬蹬腿缓解肌肉疲劳。 对面的混混头子被气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人。” “我也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对你们来说,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坎蒂丝瞥他一眼,“不管是把我吓到尖叫,还是吓到晕厥,对你们来说都是弊大于利。可遇到一个配合你们的人,你又会觉得不正常。” 她一摊手:“顾及你的想法会干扰我对事态的判断,那它就是该舍弃的因素。” 混混们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互相看看,从彼此的眼神中确定自己的兄弟们也没听懂,泻出的底气又回来了。 “不要试图转移话题!”为首的男人怒目圆睁,“别以为说些……那什么的,就能绕晕我们,拖延时间!” “要是乔尼没能带回你的行李别怪我们不客气!” 坎蒂丝:…………啊 坎蒂丝恍然大悟。 这倒是个好办法。 第 7 章 忽悠 007 男孩跑到旅馆前台,拿出一只耳坠放到旅店老板面前。 “那位跟商队来的小姐让我来取点东西。”男孩的身高只能在木台后勉强冒头,晃着手上的耳坠小声道。 老板年纪大了,眯眼看了好久才看清,心里还是有点疑虑:“她让你来取什么?” “一些采集草药的东西……”男孩的眼珠转了下,唉声叹气道,“哎呀,她说过一遍可我也不懂那些……她就说干脆把行李都拿过去。” 这个老板倒是听说过。 有些草药是需要特殊的采集和保存方法,有时候要用上特殊道具。 再加上小乔尼平时经常帮人跑腿,他就没多怀疑。 “这附近有能什么稀罕的草药?”老板端起烛台,取下一串钥匙走向二楼,“要是有这种好东西早就有人挖走喽。” 男孩跟在他身后上楼:“不识货呗!以前也没有这么厉害的药剂师来过啊。” 老板想了想,颔首道:“这倒是。” 越临近黑洞的地方,土地越贫瘠,温度也更低。 他们这个小镇也就能种植些农作物,那些用于炼金和炼药的原材料他们这儿可种不出来。 近十几年里,坎蒂丝是他们唯一见过的药剂师。 尽管她还没拿到毕业证,现在还不能挂牌营业,却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老板打开坎蒂丝的房门时,艾伯正好从隔壁的房间出来。 四目相对,两边都很尴尬。 “咳……是奈默小姐让乔尼来取点东西。” 老板推了下男孩,后者也老实地拿出耳坠证明。 艾伯的目光在耳坠上停留片刻,那双漂亮的碧眼看向男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哦……” 男孩被他笑得心虚。缩了下脖子,跟老板一起走进房间。 坎蒂丝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和一个手提箱。 男孩看看那背包,感觉自己肯定拿不动。 再加上老板和艾伯都看着他,不敢随意乱翻。最后选择拿走手提箱。 手提箱的分量不轻,小孩的胳膊细得像根麻杆,旁人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艾伯在他要走出房间时踏出一步,正好挡住出口:“她在哪儿?我帮你拎过去吧。” 男孩后退一步,警惕道:“不、不用了,先生。” “不会少你的小费。”艾伯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曲指弹到空中有接住,“还是说,你怀疑我会抢这个破箱子?” 男孩还没想出怎么应对,老板先发话了。 “这位先生和奈默小姐是同一个商队的人,你就带他去吧。”老板怜爱地摸摸男孩的脑袋,“他们都不是吝啬的人。” 男孩左右看看,又掂量了下手提箱的分量,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那枚金币,并把箱子递到艾伯手里。 只不过刚出了旅馆大门,他立马就想开溜。 艾伯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并迅速扯掉他脖间的骨哨。 “这种把戏我见多了,别以为哭两声我就能心软。”艾伯一只手卡住他的喉咙,逢人就笑的表情也尽数褪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现在在哪儿?你们有多少人?” 别人不清楚,艾伯可知道那对耳坠是多么危险的炼金产物。 临走前,薇娜在他面前轮番吐槽了好几遍呢…… 据他这两天的观察,坎蒂丝这人是不可能让孩子接触那么危险的东西。 男孩双目赤红地瞪着他,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正巧镇中巡逻的守卫路过。看到这副场景,立刻高声询问。 艾伯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并要求守卫跟他去找坎蒂丝。 男孩见到守卫,立刻摆出被大人欺负的样子。正要扯开嗓子干嚎,就被艾伯捏住双颊。 守卫有些不太情愿。 那些混混都是当地的住民。他们本来人手就不多,平时也不愿跟当地人闹得太僵。 艾伯看出他的犹豫,被气笑了。 他将手提箱轻轻放下,从怀中掏出一枚徽章。握在手心,展示给两名守卫看。 守卫一开始并不在意,不就是冒险家协会的徽章么,这片大陆上遍地都是。 他们又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强盗,才不会被吓到。 只见那只手轻轻一扭,协会的徽章后还有一枚金属牌。 看清上面的图案,守卫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匆忙行礼后,连滚带爬地跑向大门处,跟自己的队长汇报去了。 男孩没看到那块金属牌,还泪眼婆娑地对余下的守卫诉苦:“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这位先生突然就不让我走了……” 那守卫根本不理他,站得跟旁边的小树一般直,抬头挺胸看着正前方。 男孩有些慌了,尤其在看到负责镇上治安的守卫队长匆忙赶来后。 “我的同伴被他的同伙劫持了,我希望你们能快点找到她。” 艾伯终于将男孩放回地上。只是现在周围都是人高马大的守卫,男孩想跑都跑不掉了。 他不敢再有小动作,老老实实地带着一帮人往那个暗巷走。 “……所谓的黄金,也是一种物品。它不能吃,质地软,不能做武器,但它的价格却比面包、铜铁都要贵。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黑暗里,一群席地而坐的青年齐齐摇头。 “因为有足够多的人认同它的价值。或者说,它的价值是别人给予的‘标签’,并不是它本身的实用价值。货币的根本,就在于有足够多的群体认同它的价值。” “所以,只要认同群体够大,万物都能成为货币,都能实现与黄金等同的价值。”坎蒂丝拿着自己的木杖侃侃而谈,突然,杖尖指向其中一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位被指的青年有些紧张地搓搓手:“意味着……意味着……” “你好笨啊!”旁边的混混头子猛拍那人的后脑勺,抢答道,“意味着只要让多数人认同,石头也能当钱使!” 坎蒂丝点头:“不愧是能当首领的人。” 一旁有人举手提问:“可是,怎么才能让别人认同石头啊?不可能有傻子觉得石头和黄金一样吧?” “问得好。”坎蒂丝用木杖敲敲地面,“当然不能用石头这种,已经被赋予‘不值钱’标签的东西。因为它人们的思维里已经有了一个概念,短时间里是不可能扭转的。” “而我们要做的,是把一个崭新的、大部分人从未见过的东西推到大家的视野里,然后赋予它‘昂贵’的标签。” 众混混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我来打个比方。” 坎蒂丝用木杖扒拉了下土块,弯腰捡起一块黑色的石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混混:“石头啊。” “错。”坎蒂丝摇头,“你们看看这颜色,这手感,怎么可能是石头。” 她将那块不规则的黑石高举到头顶,对准东升的月亮:“这,是一块来自月亮的陨铁,把它戴在身边就能得到月神的祝福。如果能磨成粉,搭配月见花的根茎,蓝闪蝶的翅膀,还能治疗失眠、磨牙、梦游等症状。它的价值无从估量。” 众混混:“哦!” 艾伯:“…………” 天太黑有点看不真切……可那特么不就是块碳吗?! 守卫队长也听不下去了,用力咳了两声。 坎蒂丝与众混混齐齐回头。 一个眼前一亮,其余的拔腿就跑。 守卫们一齐上前,把他们都堵在暗巷里,一个都没放过。 混混头子自知不妙,赶忙大声争辩:“我们只是来听这位女士讲学!你们凭什么抓我!” 其他人:“就是就是!” 他们一顿呜哇乱叫,引得周围房屋的灯亮了一片。 队长被他们吵得脑仁痛,转向坎蒂丝求证:“您的同伴说,您是被这帮人劫持了,是否属实?” 众混混纷纷转头看向她,眼神希冀。 坎蒂丝扔掉那块碳,拍拍自己的衣角:“没错,他们要打劫我。” 众混混:“…………” 这、这不对呀。 刚刚不是还在友好地教学吗?! 混混头子反过劲,看看艾伯又看看坎蒂丝,突然悟了:“你骗我们!你就是想拖延时间对不对!” 坎蒂丝摸摸头发。 她只是想缓和下双方关系,以便对方拿完钱也不会伤害她。 当然,之后她肯定也会通知守卫。 毕竟她那么穷,可没钱接济街头小流氓。 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来救她。 坎蒂丝看向金发青年,青年笑着对她颔首。 混混们被带走了。 虽然他们的抢劫失败了,但还是要吃牢饭。 “你们就知足吧!这里还是帕欧拉男爵的领地,相对应的法律只是让你们做点劳役。”队长看他们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照着其中一人的屁股踹了一脚,“真想让你们去南大陆看看,那里的军阀可没有规矩!你们这样的,早就被他们一根绳子吊死了!” 被踹的小混混也没敢反抗,只是回头看了眼坎蒂丝,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你……您刚刚说得那些,都是真的吗?” 那无本万利的主意着实让人心动,守卫里居然也有人回头看坎蒂丝的反应。 坎蒂丝遗憾摇头,在冷风下打了个喷嚏。 这要是有实操性,她早就暴富了。还会为了二十学分跑到这里挨冻吗? 混混怀着碎了一地的心走了,只剩下那个小男孩。 当地法律没有针对孩童犯罪的处置条例。 但出于动物对同类幼崽的爱护,他们一般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队长看向艾伯,艾伯看向坎蒂丝。 坎蒂丝走到男孩身前伸出手:“把我的耳坠还回来。” 男孩不情不愿地将它们放到坎蒂丝的手心。可怜巴巴地看她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像只受惊的小兽:“我……我也是被迫的……如果我不帮他们,他们就要打死我……” 坎蒂丝平静地看着他的发顶,过了许久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男孩慌忙改口,“我今年八岁!” 坎蒂丝点点头,对队长摆手:“带他走吧。” 男孩面上一喜,就听坎蒂丝继续道:“劳役可以减但不能全免。还有,别把他跟成年人关到一块。” 男孩脸色一白,直到被人抓住双臂时才反应过来,随即破口大骂:“你这个口口!该下地狱的口口!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大地女神不会宽恕你这种畜生!” 艾伯震惊于这出口成脏的水平,连忙让守卫加快动作 坎蒂丝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走到他面前平静道:“我是畜生?那你什么?” 男孩满脸愤恨:“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群贵族,我才会变成孤儿,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都下地狱去吧!” 坎蒂丝不悦地皱眉,并不想跟他讨论自己的阶级问题,语气依然很平静:“你的身世,你的遭遇,都不是你犯罪的理由。既然做了,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她的眼睛是纯然的黑色,一直盯着看,会有种被吸入的感觉。 男孩浑身一颤,触电般避开她的视线。 “十岁不小了,已经可以独立思考并决定自己今后要做什么。”坎蒂丝直起身,不再看他的反应,“如果你想做一辈子混混,就该进去提前体验一下,好好看看里面的人。” “他们就是你的未来。” 第 8 章 艾伯 008 失魂落魄的男孩被拖走了,这次没有再挣扎。 坎蒂丝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往旅馆走。 艾伯来回望了一圈,摸了下鼻子,也快步跟上去。 “小孩子而已,你那么较真干嘛?”艾伯的视线并没有落到她身上,反而看着路边的野草,小声说道,“他可能都听不懂你的意思。再说,能被关进监狱里的人可都不怎么样。他一个小孩进去,说不定学坏地更快……” 坎蒂丝停下脚步,头一次正眼看他。 “不要小看小孩子,他们是年纪小又不是智障。”坎蒂丝直视着艾伯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有些事,他们只是想不到,并不意味他们听不懂。” 艾伯被她那种犀利的眼神刺到,连忙举手投降:“你说的没错,我道歉。” 坎蒂丝倒也没多纠缠,偏过头嘟囔一句:“我都说让他们把他和成年人分开关了……” 视线下移,正好瞥到艾伯手里拎的箱子。 坎蒂丝一指:“这是我的。” 艾伯哭笑不得地递给她:“差点被那个小鬼拿走,是我帮你抢回来的。” 坎蒂丝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惊道:“啊,是你!之前遇到劫匪时的那个……”乱抛媚眼的傻子。 所幸艾伯听不到她的心里话,美滋滋地一撩刘海:“这么多天,你终于认出来了。” 坎蒂丝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还跟着商队?”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商队明显有问题。这人见义勇为就算了,还跟着走了这么多天…… 不是傻就是有所图谋。 艾伯被她的问题一梗,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没想出理由,半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只剩下月光能勉强照明。 夜晚的风有些冷,坎蒂丝被这么一吹再次打了个喷嚏。 这声音终于唤回艾伯的神智,握拳轻咳一声:“看在我救你两次的份上,是否有荣幸请你喝一杯呢?” 坎蒂丝吸了下鼻子,觉得这主意还不错。两人便一同回到旅馆。 旅馆一楼兼职酒吧。 如今刚入夜,正是酒鬼最闹腾的时候。 艾伯带着她一一绕过,走到角落里比较安静的座位坐下。 他给自己点了一杯葡萄酒,抬手示意坎蒂丝自便。 坎蒂丝左右看了看:“你们这里有姜汤吗?” 负责点单的年轻人翻了个白眼:“苹果、蜂蜜、葡萄酒。想要别的自己出去找。” 坎蒂丝有些失望:“拿给我杯水吧。” 艾伯忙拦住欲走的年轻人,转头跟坎蒂丝解释:“这里的水不是很干净,还是点杯酒吧。” 坎蒂丝不解:“这里什么水?烧开了都不干净?” 年轻人像看神经病似的看她:“还烧开?你付柴火钱吗?” 说罢,甩来艾伯的手走了。没过一会儿就端来两只杯子。 坎蒂丝看了看自己杯中漂浮的未知残渣,有些还有点生命迹象,礼貌又果断地将杯子推回去:“我也要一杯葡萄酒,谢谢。” 年轻人嘟囔了句“有病”,拿着杯子走了。 无缘无故被怼了一句,坎蒂丝难得露出迷茫的表情,里面还带着一丝疑惑和委屈。 终于有点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了。 艾伯手撑着下巴,这样想着。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谁都没说话。 “不喝开水是这边的习俗吗?”还是坎蒂丝率先打破平静,皱着眉头不解道,“可他们这里的水也不干净,直接喝会生病的。” 艾伯有些好奇了:“你平时喝水都要烧开?” 据他所知,坎蒂丝和薇娜的寝室里并没有壁炉或其他取暖设施。 毕竟阿鲁布姆城离黑洞较远,虽然土地没有西弗朗斯大陆肥沃,但温度宜人,根本不需要那些。 她还能在寝室搭个灶台不成? 坎蒂丝打开自己的手提箱,双手捧出自己的炼金小炉。 艾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她开始往上面的凹槽里安魔法结晶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米八的男人虎扑到桌面,直接用身子盖住了小炉。 返回来送酒的年轻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差点把手里的酒盖到他头上。 年轻人:果然,神经病的朋友也是神经病:) 还好,除了这位脾气不太好的服务生,其他人都没注意他们这个角落发生了什么。 艾伯大松口气,保持一个遮挡的姿势,咬着牙压低声音道:“把你的东西收起来!” 坎蒂丝从他扑上来时,就保持一个正坐后仰的姿势。 看他反应这么大,也没多说什么,把炼金小炉放回手提箱。 直到箱子的锁扣重新合上,艾伯才重新瘫软回椅子。 “你……真是……”他拿起杯子猛灌一口酒,咋舌道,“怎么说你好……‘财不外漏’你都不知道吗?” 坎蒂丝歪头想了想,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是最便宜的那款,也就值五枚金币。” “两枚金币就够他们过一个月了。”艾伯头痛地按按太阳穴,指着她的手提箱道,“你如果不想被抢劫,就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打开它。” 坎蒂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两手抱臂向后倚,双眼却紧盯着对面的青年。 艾伯的嘴唇都碰到杯沿了,被她看得生生顿住手,不自在地把杯子放回桌上:“……你干嘛?” 坎蒂丝眨眨眼:“你的眼睛很漂亮。” 艾伯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自在地偏了下头:“…………多谢夸奖?” 他的金发是最纯正的金色,颜色较浓郁,在飘忽的烛光下就像流淌的黄金。 没怎么修剪过的碎发下,是一双常青树般碧绿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挑,有种玩世不恭的气质。 男人拿酒杯的姿势很随意,可骨子里透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勾得旅馆老板的小孙女在门后频频冒头。 坎蒂丝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笑了:“你有点像我的一个熟人。” 碧绿的眼中闪过一瞬惊慌。虽然它们的主人反应很快地掩饰过去,但坎蒂丝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 艾伯仰头哀叹了一声:“我是怎么暴露的?”起码让他死个明白。 “你们的眼形很像,更主要的是口音。”坎蒂丝紧绷的双肩终于放下来,“其实也没什么证据,就是习惯性诈一下……” 没想到就直接诈出来了。 艾伯欲哭无泪地捂脸哀嚎:“怪不得你们能做朋友……我早就该猜到的!” 坎蒂丝双臂交叠,手肘撑在桌上,身体稍稍往前倾:“所以,你和薇娜是什么关系?我可没听说她还有个做冒险者的哥哥。” 艾伯的眼珠在手心转了转,才将双手放下,耸肩道:“像我这样的不肖子,当然不能外传了。” 坎蒂丝意会,大概是私生子。 她难得贴心一次,没有继续追问。沉默地点点头,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艾伯也暗松口气。 坎蒂丝是薇娜的朋友,薇娜是他的小姑姑。 按这个辈分来说,他也该叫坎蒂丝一声姑姑…… 可他的年纪比她俩都大。 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薇娜也就算了,对一个还不是很熟的小妹妹叫姑姑什么的…… 太羞耻了。 所以先这样误会着吧。 艾伯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等坎蒂丝看过来才正色说道:“薇娜跟我签了委托协议,你这次的旅途会由我全程保护。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对面的少女:“离北地越近就意味着离黑洞越近……危险程度一定比你想象中的更大。” “你现在遇到的,都是来自‘人’的危险。可来自人的危险,比起来自自然的危险,根本就不算什么。” 毕竟大自然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十成十地诠释了“杀你就杀你,还用挑日子?”的真谛。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能保证带你平安回去。”艾伯认真看着少女的眼睛,“可如果再往北走,就算是我也不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学分总没命重要吧……” 坎蒂丝微垂着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 艾伯也知道这对她来说算是个比较大的抉择,也就没催促。 突然,吵闹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什么人被簇拥到了大堂中央。 紧接着,鲁特琴的琴弦被拨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清脆欢快的笛声。 客人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揽起周围兄弟的肩膀,一边举着酒杯一边跟着节奏唱起大家都熟知的小调。 艾伯这才想起来,这几天是东弗朗斯大陆庆祝丰收的节日。 “感谢伟大的黛拉,赐予我们肥沃的土地——” “感谢伟大的黛拉,赐予我们充足的粮食——” “感谢伟大的黛拉,赐予我们甘甜的美酒——” “伟大的黛拉,伟大的大地女神,您的慷慨我们从未忘记——” 好几种方言混杂在一起,几乎听不清他们在唱什么。 可这根本不重要。 热烈的气氛带动周边的人,几乎整个旅馆一楼的客人都唱了起来。 连那些听不懂他们唱什么的骑士也被感染,手上跟着打节拍,脸上皆挂上笑意。 艾伯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走了,托腮看着一群糙汉载歌载舞的样子,手指也跟着打起节拍。 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还在跟坎蒂丝对话,连忙看向对面。 坎蒂丝也在看那帮人唱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眼有点呆呆的,像是在出神。 “你知道吗?阿姆布鲁城是有宵禁的,这个时间所有店铺都要关门。”她冷不丁地开口,眼睛却没从那些人身上移开,“吟游诗人都不太愿意来,因为他们只能在白天的广场弹弹琴……可那真的有些冷清,没人愿意为他们驻足。” 艾伯没有打断她,认真看着她那被烛光照亮的侧脸。 “如果我没来这里,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种场景。” 陌生人彼此勾肩搭背,一起胡唱着歌谣。欢快的气息在暗夜中蔓延,逐渐充满整个空间。 她没有转过头,嘴里喃喃说着自己都有些惊讶的话:“这种感觉我不讨厌……不对,是很喜欢。” 艾伯觉得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映着一簇火光。 很微小,却亮的耀眼。 欢快的笛音流淌在耳边,坎蒂丝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股快要溢出的喜悦,有什么正在破裂。 截然不同的人,不同的风俗,不同的景色…… 已知让人安心,未知令人畏惧。 可人类总会去追寻那些未知的东西,享受那份源自恐惧的兴奋感。 “我想,我不会成为一个冒险者。我喜欢安稳的生活,充满刺激的冒险不符合我的人生规划。只是……”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青年,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悦:“在回到那种生活前,我还想再多看一些。” “不管是为了毕业,还是我这点任性的小心思……接下来的旅程,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如果说,之前接下这个任务完全是碍于薇娜的面子,艾伯现在是真有点喜欢这个姑娘了。 “这算什么任性?这才像个年轻人啊!”青年哈哈大笑,郑重地整整衣领,向她举起酒杯,“艾伯里恩·劳斯沃斯,叫我艾伯就好。” “坎蒂丝·奈默。”少女与他轻轻碰杯,嘴角勾起,“叫我坎蒂丝就好。” 第 9 章 黑洞 009 由于晚上喝了点酒,这一晚坎蒂丝睡得格外安稳。 半梦半醒时,她隐约感觉身下有什么在晃动。无奈眼皮就像被胶水黏住,糊里糊涂又睡过去了。 “你居然没醒?昨晚都震成那样了你居然没醒?!” 艾伯顶着个黑眼圈,吊着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 与他的状态截然相反,坎蒂丝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和斗篷,可谓精神十足。 “昨晚地震了?”她掰下一块面包,沾了沾浓汤,“好像是有点感觉……” 艾伯心中腹诽:这睡眠质量也太好了。 昨晚,旅馆里的一大半客人被震醒,都着急忙慌地跑出来避难。 还好是虚惊一场。 商队还要在小镇停留两天,进行日常补给。 坎蒂丝和艾伯就轻松很多了。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好路线,打算立时就出发。 鉴于临走前,薇娜给了艾伯一大笔旅费,这位大少爷立刻财大气粗地买了匹栗色的小母马,说是给坎蒂丝代步用。 可惜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平民根本不会骑马…… 不骑马速度就太慢了。尤其到了北地,那里的村子间距较远,光用腿走是肯定不行的。 于是两人商量好,坎蒂丝在路上学学,以免到时候拖后腿。 艾伯的那匹黑马被迫终沦为二人的行李搬运工,一路上都气哼哼的。 坎蒂丝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马,有些紧张地询问:“我是不是该给他点好吃的?对了,是他还是她?” “菲欧是个男孩子。”艾伯轻拍了下马脖子,“他年纪不大,性格也比较野。” 坎蒂丝回想到他踢飞歹徒的英姿,不禁感慨道:“性子野点挺好的。” 她爬上那匹栗色的小母马,在艾伯的指引下开始漫步。 艾伯也不敢一上来就放她自己骑。自己牵着两根缰绳走在前面,打算让她先适应一下。 虽说两人约定一起出行,可现在彼此也算是陌生人,不说话会很尴尬。 坎蒂丝想了想,抛出一个比较温和的问题:“菲欧这个名字,难道是取自‘菲’的传说?” “呦!不愧是胡慕斯的高材生,这都能联想到。”艾伯吹了声口哨,“菲欧这个名字,出自安东尼奥大帝的坐骑,据说在他统一西弗朗斯大陆时救过他很多次。” “后来安东尼奥登基为帝,菲欧却在他面前化成一个光球飞走了。” “在那之后,大家才知道菲欧根本不是一匹马,而是另一种不知名的生物。安东尼奥大帝就用菲欧的爱称——菲,来称呼它们。” “不过,这是大崩坏前的故事。现在可没有文献能证明这是真的。”艾伯安抚似的摸摸黑马,却被对方以一个响鼻拒绝,“你也知道,每个大人物称帝后都要有个传奇故事,以便后人能一直铭记他们。” 坎蒂丝学着他的样子抚摸马的脖颈,小母马似乎不是很抗拒。 “确实,这个故事的真假还不能确定,但‘菲’这种生物确实是存在的。”坎蒂丝又摸了两把鬃毛,抬头看向远方,“几年前我写过相关的论文,当时查阅了很多资料。” 艾伯不免有些好奇:“所以,它们究竟是什么?” “其实,不同时代给予他们的名字都不一样,各个文明种族的书籍里都有他们的影子。”坎蒂丝习惯性地摸了下耳垂,却碰到了左右晃动的耳坠,“‘小精灵’、‘小仙女’、‘最初的魔法使’……都是他们的名字。”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一种由魔力粒子组成的生物。没有固定的形态,可以变成任何东西。”坎蒂丝随手指向路边的景物,“比如说一棵树,一块鹅卵石,都有可能是‘菲’变成的。” 艾伯皱眉:“魔力粒子组成的……你是指水元素、火元素那种?” “类似,可不一样。有一类学者认为,他们的前身就是元素精灵。”坎蒂丝微微偏头,解释道,“元素精灵没有自我意识,可‘菲’拥有智慧,有思考和交流能力。只是从现存的文献来看,并不能确定它们的文明进度。” 她仰头叹了口气:“我们莫丹人遗留下的资料太少了,也许精灵族的藏书馆里会有更多记载。” 三百多年前,被称为薄暮时代的末期,世间最后一位神明陨落。 飘浮在世界中央的天之国落到了地上,将陆地砸分成七块大陆。 矮人族、魔人族、精灵族以及莫丹人都想占有这块土地,七大陆间战乱不断。 讽刺的是,最后谁都没能得到这片“神的遗物”。 人类间不断爆发的纷争将封印在某处的恶魔解放,导致了后世所称的“大崩坏”。 魔人族居住的北方大陆被炸成了一座座岛屿,其他大陆也遭遇了瘟疫和极端天气洗礼,短短几年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直到两百多年前,勇者伊里欧斯和他的同伴将恶魔封印进了天之国,使其曾经变成七大陆的噩梦,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只要靠近它,连温度都会被夺走。 这就导致,靠近黑洞的一圈区域常年被冰雪笼罩,而离它较远的地方恢复到“大崩坏”前的状态。 不得不说,这种特别的景致很是吸引冒险者们。 尽管去这些贫瘠的土地逛一圈,只会带给他们冻伤和感冒,还是不断有人过去作死。 想到这里,坎蒂丝不禁又打了个喷嚏。 世事无常,她现在就要做那个作死的人。 艾伯看着她略显单薄的斗篷和外衣,询问道:“你不会……没有更厚的衣服了吧?” 坎蒂丝身上这件是今早刚换上的干净外衣和斗篷,也是她唯一的换洗衣物。 那两件脏衣物已经被连夜洗干净,塞进背包里了。 “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坎蒂丝难得露出一点自得的神情。 她把后摆拽到身前,将上面的几颗小装饰摘下。一个淡红色法阵开始发光,不起眼的连帽斗篷顿时变成自热毛毯。 “薇娜有件可以降温的披风。我把上面的法阵改了改,就能御寒了。”坎蒂丝戴上自带的兜帽,将自己裹进披风,“兽皮太占地方,还不如多带点干粮。” 艾伯也知道那东西,在他们国家的上流社会很流行。是从西大陆的精灵族那边流传过来的。 那些贵族小姐认为露出身体是下等人的行为。就算是大热天也要穿长袖长裙,更别说里面还有件又厚又沉衬裙或裙撑。 如果这位小姐恰好是容易出汗的体质,那就更灾难了。 多年冒险的直觉给艾伯一种不好的预感,可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心不在焉地哼唧两声。 果不其然,他的预感没多久就应验了。 几天后,两人抵达坎蒂丝预想中的第一站——帕马镇。 这里的城墙跟阿鲁布姆城一样高大,甚至更高,连坎蒂丝都驻足看了好久。 气温很冷,哈一口气都能看见烟雾。 坎蒂丝看到一些白色的雪堆积在墙角,还过去戳了两下。 “哇……” 她有些惊叹于那种手感。蹲到地上,双手捧起一团,看着它们被自己体温慢慢融化。 艾伯觉得她的行为有点智障,一头黑线地拉着她的后衣领拖走。 “那就是雪吧?”坎蒂丝将蘸湿的手套脱下,还在盯着上面没有融化的雪花看,“天上的云会不会也是这种……阿嚏!” 坎蒂丝的语调一直很平淡,可艾伯偏偏听出了一点兴奋,不免有些好笑:“那是你们学者关心的事情,而我只想知道你怎么还在打喷嚏?你的自热斗篷呢?” 坎蒂丝已经将自己的两件外衣都到身上了,自己也裹在斗篷里,可还是感到手脚冰凉。 她有点怀疑人生地拽下自己的斗篷,检查上面的法阵是否在正常运转。 斗篷上还泛着微微的红光,昭示着法阵并没有失效。可她确实觉得更冷了…… “过了帕马镇,就是北方大平原了。那里的恶劣环境可不是这儿能比的。”艾伯抱臂站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捣鼓,“你最好尽快弄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否则我是不会带你进去送死的。” 那可不行。她计划的搜索范围可不小,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浪费。 两人迅速找到一家旅馆入住。 坎蒂丝抱着自己的斗篷放到室内唯一一张桌子上,用匕首一点点拆开缝合线,看看缝在里面阵法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艾伯拿着一根拔火棍,无聊地翻搅壁炉里的火堆。 侧首看向坎蒂丝时,被她耳垂上的宝石坠子闪了一下。 “对了,你得把身上所有的金属首饰都摘下来。”他用烧红的铁棍敲了下石壁,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什么耳环啊戒指啊,一个都不能戴。在温度极低的环境下,它们会冻伤你的皮肤。” 坎蒂丝已经将斗篷拆开了,正在观察上面的法阵。 听他这么说,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坠:“我没有戒指,这个是……” 她的手突然顿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睁大眼。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坎蒂丝的双手抵在法阵的两边,上身压低注视着它。 艾伯扔下手里的铁棍,大步走过来:“你发现什么了?” 坎蒂丝兴奋地指着被拆分的斗篷:“不是法阵问题。法阵还在运行,可效果减弱了。” “所以说,为什么?”艾伯摸着下巴,发出外行的疑问,“是你画错了?还是画歪了?” 坎蒂丝无语地瞥他一眼,还是耐心解释道:“都不是。法阵没问题。是‘这里’有问题。” 艾伯听出她语气里的重点:“……这里?” “没错。是这里的空气有问题。”坎蒂丝终于解开一道谜题,整个人都放松不少,拉开椅子坐下,“这里的魔力粒子太少了,根本无法支撑法阵的消耗。” 简单来说,就是能源不足。 艾伯和一般的莫丹人一样,没有任何魔法天赋,也没学过炼金术,对魔法的概念十分模糊。 “魔力粒子……那玩意不是无处不在吗?”他皱着眉头,极力在脑中搜刮着过去学过的知识,“好像有三种类型……魔法就是操纵它们释放出来……的?” 坎蒂丝无奈地伸出四只手指:“是四种,风水火地。分别对应着创世四神——风神维因图斯,水神阿奎亚,火神弗拉玛和地神黛拉。祂们……” “好的好的,这个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艾伯连忙打断她的话,双手合十恳求道,“求求您了,奈默小姐。别再让我回到学习的噩梦里,我真不是那块料。” 艾伯这人十分自来熟,其脸皮跟他的小姑姑比,可以用“更厚一层楼”来形容。 他们是坎蒂丝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会不自觉跟着对方的步调走。 只是没想到,他第一次用“奈默小姐”这种正式的称呼,居然是为了不想听唠叨。 坎蒂丝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觉得有些还笑,却也没为难他,回到原本的话题。 “总而言之,黑洞的作用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它会吸收周边地区的魔力粒子。”带着黑色手套的指尖轻点桌面,坎蒂丝的神情跟着严肃几分,“所以周边地区的气温都异常的低,越靠近黑洞的土地越贫瘠也可能是这个原因。” 她叹了口气,点点还在艰难运行的法阵:“这个法阵很高级,可以自动抽取空气中的魔力粒子,来维持法阵的正常消耗。可空气里没有太多魔力粒子的情况下,它也就没什么用了……” 艾伯了然:“所以,你现在没衣服穿了。” 坎蒂丝:“…………” “你看看你,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要买御寒的装备。”艾伯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拍她肩,顺便比赞,“信哥,在外面魔法靠不住,钱才是硬道理。” 第 10 章 北方大平原 010 艾伯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大陆各地的冒险者里几乎没有法师这个职业。 或者说,能成为法师的莫丹人大部分都来自生活优裕的家庭,否则无法支撑他们学习魔法的支出。 这些人受到的教育水平很高,身份地位也不低。 他们不能忍受几十天不洗澡,还要像猴子一样在野外摸爬滚打的生活。 法师瞧不起冒险者,冒险者也瞧不起他们。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凡是护送莫丹法师的冒险任务,挂单价格都比同类型高两三成。 不过莫丹法师最不受冒险者待见的一点是——他们咏唱的时间太长了…… 等他们的魔法放出来,战斗基本已经结束。 而且,莫丹人使用魔法极度依赖精灵制作的法杖和法阵。 与大陆上其他三种文明种族不同,莫丹人无法感受到魔力粒子的流动,也就没办法自由操纵它们。 跟莫丹人最不对付的魔人族经常嘲笑他们,妨碍莫丹学习魔法的就是莫丹人的身体。 胡慕斯学院虽然有魔法科,可坎蒂丝主修的是药剂科,辅修的是炼金科。 能把降温的符号改成升温,再复杂的改动就不行了。 坎蒂丝认命地将拆开的部分缝合。 她的自热小斗篷注定要降级成普通小斗篷。 离黑洞越近的地方动物也越少,再加上寒冷的气候…… 不知道兽皮的价格会被炒成什么样。 艾伯看她肉痛的样子,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开导道:“出门在外,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明早我们就去集市看看。” “只能这样了。” 坎蒂丝摘下耳坠握在手心,看着宝石折射出的光发愣。 “就是这个,炸了你们一栋楼?”艾伯拎起一只对着烛火看,脑子里突然蹦出个想法,拿着耳坠的手晃了晃,“你说,这也是吸收魔力粒子,黑洞也可以吸收魔力粒子。会不会哪天黑洞吸收满了,也能爆炸?” 坎蒂丝一脸黑线地看他:“你知道黑洞有多大吗?把东西弗朗斯大陆加到一起都没它大。它再吸个几千年也不会出事。” “而且谁都不知道黑洞的内部构造,而这个是我们设计好的。”坎蒂丝一把夺过耳坠,将它们收进随身腰包,“外行别乱碰,这个很危险。” “可是很无聊啊……” 艾伯一头栽在桌面,脑袋顺着力道滚了半圈,正好看到被取出的法阵图,眼神涣散地盯着上面的符文碎碎念:“‘引导……火和风……调和……弗拉玛的祝福……’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句子都不通顺……” 坎蒂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面才发现他是在念法阵周边的一圈符文,惊得像只兔子一样蹿起身。 “你会古语!”她兴奋直拍桌面,引得艾伯把头立起来。 “小时候学过一点。” 男人无聊地打个哈欠,蹭了下眼角的生理泪水,抬头对上坎蒂丝亮晶晶的双眼,不自觉地瑟缩了下:“你、你干嘛?” “快快!你来帮我看一下!”坎蒂丝掏出自己的记事本,从密密麻麻的笔记中找出需要的一页,拍到桌子上,“这段文字出自一本手抄书,据说是勇者伊里欧斯的日记片段。只可惜是用古语写的,我还没来得及找人翻译。” 古语是大崩坏前的通用书面语。 只可惜在那个魔鬼肆虐的时代,七大陆在短短几年就减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口。文明在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现在大概只有守旧的精灵族还在坚持使用古语书写,其他文明种族大多选择了更加简便的通用语。 “古语就是看着复杂,其实学起来不难。” 艾伯见她感兴趣,就拉着椅子坐到她身边,一边拿起笔一边解释道:“它是通用语的原型,两者相似的地方不少。” “只是古语的语序是谓主宾,而通用语的语序是主谓宾。还有这几个……”他快速圈出几个单词,又划掉一些单词里的字母,“这些是语气词,可以忽略不计。这些去掉字母的,含义和通用语的一样,只是种更复杂的变体……” 坎蒂丝看他在本子上涂涂画画,将无序的文字渐渐变成自己熟知的语言,不禁有些感慨。 如其说是翻译,还不如说是解码。 笔记上的文字不多,艾伯很快就翻译完了。 坎蒂丝稀罕地捧起译稿,不可思议地感慨:“太厉害了。” 她以为艾伯那么讨厌上课,应该是个学渣。 可就连薇娜这个正牌大小姐都不会的东西,他一个私生子居然能信手拈来。 “哎……小时候的老师太严厉了,想忘都忘不掉啊。”艾伯重新瘫软到桌子上,歪头看她,“所以这能是什么线索?” 这段文字是勇者伊里欧斯的日记节选。大概是讨伐恶魔的道路太困难,让勇者不禁有了思乡之情。 【我时常想起那个坐落在山脚的小村落。它就像一个美梦,漂亮的不似现实。当然,现在我也只能在梦里见到它了。】 【村子的东边有条大河,河中岛上开着一种漂亮的紫色小花。莉莎妹妹总喜欢光着脚在浅滩泼水玩,回家后免不了被舅妈一顿骂。只有舅舅出面才会停下……】 【村中经常会有冒险者和吟游诗人路过。他们说,对面的那座山顶有个心形的湖泊,传说是风神维因图斯和地神黛拉的定情地。真奇怪,我当时离得那么近,却从没想要过去看看。是因为我没有想要定情的对象吗?】 【啊,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欧珀的,他一定会带西西里娅去……】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如果不消灭恶魔,我们恐怕都无法回到故乡……】 坎蒂丝把夹在笔记本里的地图摊开,由于心情激动,语速都快了不少:“康普莱苏斯山上的心之池!勇者的家乡就在那附近!” 艾伯有些吃惊:“你是说,伊里欧斯的故乡就在北地?” “勇者之乡”的名头太过诱人,光是东西弗朗斯两块大陆上就有十几个。 就连南大陆上也有城镇不少打着伊里欧斯的旗号恰烂钱。 如果这位传说中的勇者还活着,看到“伊里欧斯汤”和“伊里欧斯饼”,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哦,对,还有那本薇娜淘回来的《我与勇者间不可描述的二三事》。 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坎蒂丝尽量绷住自己表情,严肃点头:“如果那本手抄书是真的,那就没错了。” 毕竟她还没听说这个世界上有第二个心之池。 艾伯有些受不了似的呲呲牙,用手指点了点笔记上的一句话:“这个心之池……你怎么就确定它在康普莱苏斯山?那不是个传说吗?” 坎蒂丝沉默了。 她要怎么解释,过去她和薇娜一起讨论地摊文学时,在剧情的真实性上产生分歧。 为了印证自己的观点,花了三天时间写了篇论文甩到对方脸上,引起全校轰动什么的…… 坎蒂丝一本正经地挺直背脊:“以前有相关的课题研究,查过很多资料得出的结论。” 自爆是不会自爆的,这辈子都不会自爆的。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明他的墓就建在那里吧?”艾伯还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他一直不太相信英雄之墓的传说,“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真有所谓的英雄之墓,也应该有修建陵墓的工人。我不信所有人都能守口如瓶一辈子。” 坎蒂丝还在用手指描绘着地图,推测具体的方位,头也不抬地说道:“让人闭嘴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墓是不是建在那里……只能说那里是最有可能的。” 艾伯抱臂坐在一边,歪着头,一副不置可否地语气说道:“你是想说,他的日记里提到想回故乡的愿望?” “可他的故乡早就毁了。恶魔被解放的那一天,吞噬了周边所有生物。”他摇摇头,眼睑轻垂看着坎蒂丝圈定的地方:“按那个范围来算,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会幸存。” 曾经美丽的故乡被积雪掩埋,深爱的家人在这里失去性命…… 艾伯自己带入一下,他肯定不想回去了。 让一切停留在那个如梦的美景也许更好。 勇者伊里欧斯,在封印恶魔后的第二年就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几位同伴也保持一致地沉默着。直到他们一一离世,也没透露任何消息。 坎蒂丝最终确定一个地点,在上面换了个叉,笔尖在上面点了两下:“这也在我一开始划定的区域内,去看看总没有错。” 艾伯无所谓的耸肩:“好的老板,都听你的老板。” 敲定好行程,艾伯又被坎蒂丝拉着教古语,直到半夜才放过他。 于是到了第二天,艾伯顶着两个黑眼圈歪靠在柱子边围观坎蒂丝杀价,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 坎蒂丝这次长了教训,严格按照艾伯的指示走。 不但买了兽皮缝制的背心和厚实的外衣,还加购了能护住耳朵的羊皮帽,以及一双大棉手套和雪地靴。 一番准备下来,让她本就干瘪的钱包再次减肥一圈。 艾伯侧首看她惦着自己的钱袋。 那表情,下一秒哭出来他都不会惊讶。 “都说我帮你付就好了,反正薇娜也不差那点钱。”艾伯拉住缰绳,多嘴劝道,“她付给我的旅费很充足。” 坎蒂丝骑在那匹栗色的小母马上。几天的赶路顺带练习,虽然还不能跑太快,但总算能自己骑马了。 她双目无神地收起钱袋,恍惚摇头:“没事,钱还可以再赚。” 艾伯:行叭。 青年一夹马腹,率先出城。 金钱带来的打击没能让坎蒂丝失神太久,她马上就打起了精神,以物理的方式。 走出帕马镇的高墙,寒风狠狠刮在她的脸上。每吹一下都像刀片划过脸颊,又麻又痛。 坎蒂丝被那股寒气吹出生理眼泪,只可惜这只能让她更不好受,赶紧腾出一只手抹去。 水渍抹过的地方非常刺激,她用一只手挡在额前,才勉强半睁开眼。 “看来今天并不是个适宜出行的好天气,可你早晚都要适应,也就不要挑了。” 她听到艾伯愉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青年牵着缰绳,背脊笔挺地骑马转了一小圈,面对着她展开右臂,身后则是一望无际的白色。 “欢迎来到北方大平原。” 第 11 章 猎户 011 在胡慕斯学院里生活近十年,坎蒂丝自然是见过别人使用魔法。 冰系法术虽然比基础的四大法系难一点,可也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东西。 在她还没有能力到城里接零活的时候,院长会安排她在学院里打杂,并给予相应的报酬。 其中就包括回收并整理魔法科教学使用的稻草人。 那些可怜的稻草人先生会变得奇形怪状。 被烧焦、被吹散、被削掉脑袋……凄惨的形状各不相同,唯一的共通点大概是没一个保有“全尸”。 除了被冰系攻击的那个。 枯黄的干草变得硬邦邦的,晶莹的小颗粒还没有融化,附在上面折射出点点光芒。 在一堆七零八落的废品中,它就像一个艺术品。 那个被冰霜包裹的稻草人让她窥见了魔法的另一面。 她第一次觉得魔法不是可怕的代名词,它们也可以是美丽而梦幻的。 “如果被这样的魔法击中,就算死去,尸体也会变得很漂亮吧?” 十二岁的坎蒂丝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热水泼到稻草人上进行清洗。 “哎呀,又是些可怜人。” 艾伯单手勒紧缰绳,让他的爱马转了个方向,侧身提醒坎蒂丝:“小心点,让你的马绕开走。” 坎蒂丝僵着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地与地上的冻尸兄们来了场无声的视线交流。 嗯,果然世上没有漂亮的尸体。 在雪原游荡的三天里,十九岁的坎蒂丝再次为自己的人生阅历添砖加瓦,淡定地控着马儿往前走。 “看他们的表情,不是冻死,像是被杀的。”坎蒂丝靠近艾伯,被小披风包住的头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也会有强盗?” 今天的风比较小,艾伯拿着张地图,低头分辨方向:“有人的地方就有强盗。” 坎蒂丝眯眼看向远处:“哦。” “你别不当回事儿。冒险冒险,就是时时刻刻都会遇到危险。”艾伯把地图卷成卷,在半空空挥了两下,呲牙恐吓道,“食物紧缺的时候,你的队友就是你最可怕的敌人!” 坎蒂丝瞥他一眼,布料下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音节:“哦。” 艾伯:……被鄙视了! 青年无趣地收回表情,带着坎蒂丝往确定的方向行进。 北方大平原自大崩坏起,已经被冰雪笼罩二百多年。 从前的原住民已经在那场灾难里死去。而后来迁入的,大多是在正常区域混不下去的人。 比如逃犯、强盗团、以及被领主驱逐流放的犯人。 村落没了主人,可基础设施还在。 这些人便在此定居,世世代代繁衍下去,倒也发展出不少村庄。只是安不安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坎蒂丝和艾伯必须在每天天黑前找到下一个落脚点,不管是有人的还是没人的。 幸运的是,他们前两天都找到了两处废弃的村子。 “在这里,没人的地方比有人的地方安全。你以后可不能一个人过来。” 艾伯的地图上标有不同标识的标记,来划分这些村镇是否安全。 多亏冒险者协会人均爱作死,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都有人去过,共享的信息自然也多些。 坎蒂丝皱着眉,再次绕过一个面色安详的冻尸。 一转眼,又瞥见个一脸满足,坐在枯树下的裸|尸,不禁有些疑惑:“这里的尸体也太多了……而且,他们怎么都没穿衣服?” 这批跟之前的不太一样。从表情上看,他们死前并不痛苦。 艾伯:“人在快冻死时会感到热。” 话虽这么说,可他也觉得不太正常。 冻死的人神态不会这么安详,身体多呈卷曲状,跟眼前这些完全不同。 而且今天遇到的也频繁了些,几乎没走多久就能看到一具。 “前面就到了,有个猎户住在这里。”艾伯抬抬下巴,示意坎蒂丝跟上,“他算是半个协会的人,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一晚,顺便打听情报。” 索性艾伯的方向感和运气都不错,在没有什么参照物的情况下,两人在天黑前找到了猎户的小屋。 “欢迎你们,我的朋友!”猎户在查看过艾伯的协会徽章后,热情地将两人迎进屋,“已经很久没人来我这儿了,请务必让我好好招待你们。” 坎蒂丝喝上了久违的热水,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她被让到屋里唯一一张木椅上,双手捧着杯子,平时略显冷淡的语气都柔和了不少:“感谢您的慷慨。” 尽管在来的路上看到远处的森林,可在这种天气恶劣的地方,柴火必定是相当金贵的。 想想那个脾气不好的旅馆服务生。那个小镇还算不上贫瘠,客人却连杯热水都不配拥有。 艾伯趁她闭眼享受的时候,将住宿的费用塞到猎户手里,并给他使了个眼色:“巴哈泽先生也算是协会的一员。协会的人只要是来北地探险,第一站都会到他这里。” 猎户巴哈泽是个肌肉发达、胡须茂盛,身形却有些矮小的中年男人。 面对艾伯的挤眉弄眼,他驾轻就熟地从身后接过钱袋。 年轻男士都想在异性面前多表现下,他懂。 “艾伯说得没错。”巴哈泽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先安心住一晚。明天正好是大集市的日子,我带你们去转转。” 坎蒂丝的注意力没有被集市吸引,反而挑出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道:“巴哈泽先生,也‘算’是协会的人?” 巴哈泽倒也没藏着,大咧咧地坐到壁炉旁的兽皮毯上:“我原本是南大陆的人。后来那里开始打仗,我的母亲就带我来到弗朗斯大陆了。” 他摸摸自己异常茂盛的胡子,说道:“也许你也看得出来,我并不是莫丹人,我的父亲有矮人的血统……这在南大陆很常见。” 薄暮时代末期,随着风神维因图斯的陨落,漂浮在空中的天之国坠落到地面,将大陆砸成七块。也就是现在的七大陆。 东弗朗斯大陆和西弗朗斯大陆都属于莫丹人的聚集地。处于天之国,也就是现在的黑洞的西南方。 从两块弗朗斯大陆往北走,就是精灵常居的西大陆。 到达西大陆再往东走,跨越暗海,是魔人族的地盘——北方诸岛。 再坐船往东南方行驶,就能到达属于矮人氏族的东大陆。 而东大陆和弗朗斯大陆中间的那一块,就是种族混杂而居的南大陆了。 由于当地居民人种多样,还都是混居,自然会有文化冲突的时候。 可南大陆的各地政府都十分弱势,面对各地产生的□□束手无策。 最终,问题逐渐积累,直至爆发。 没用的政府被暴民推翻,形成现在这种军阀混战的糟糕场面。 在那种地方,光靠守规矩是活不下去的。 巴哈泽先生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不少陋习。猛地来到一个相对和平的地方,一开始并不是很适应。 尤其是在母亲去世后,他因小偷小摸和暴力冲突多次被抓进监狱,留下太多犯罪记录。 冒险者协会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申请者除了武力要达标,也不能有太多的道德瑕疵。 虽然巴哈泽长大后用行动证明,自己并不是个无药可救的人。可早年留下的案底太多,多到协会实在无法忽视,只能遗憾退回他的申请。 大手握转着自己的护腕,这位敦厚的男人倒是没什么沮丧的表情,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虽然没能加入协会,可我也经常跟协会里的人出任务,逐渐就熟了。” “后来我年纪大了,正想找个地方定居。偶然听协会的管理者说过北地的事,我就决定过来了。”深深的眉骨下,一双精神的小眼睛还是充满活力,“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即使准备隐退,也不想被外面的世界落下。协会也正好想在这里设立安全站……都是命运的安排。” 坎蒂丝听他的语气,就像一位老者。 可他看起来分明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头发和胡子都是黑色,一根银丝都没有。 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学者精神,她习惯性的直接开口:“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冒犯……请问您的年龄是?” 巴哈泽像是早就料到她的问题,有些恶趣味地笑了三声,才捋着胡子悠哉道:“我今年六十八岁了。” 看到坎蒂丝大吃一惊的样子,他才拍着大腿笑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有趣,每次都会问一样的问题。” 坎蒂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因为您的父亲……” “对,他是个脱离部落的矮人。不过除了这个刺青和血脉,他什么都没留给我。”巴哈泽掀起右臂的袖子,结实的小臂上有个图腾似的纹身,“我身体的成长速度比一般的莫丹人慢,却也比不上纯种的矮人。他们跟精灵一样长寿。” 见坎蒂丝手里的水被空了,巴哈泽立刻起身,再次为她倒满热水。 “说说你的故事吧,可爱的小姑娘。我喜欢听路过的旅人讲述他们的故事。”他一边给艾伯倒水,一边冲坎蒂丝眨眼,“况且,我还从没在北地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 坎蒂丝看着手里的小木杯,有些晃动的水纹里倒映着自己的脸。 “我叫坎蒂丝·奈默,来自米勒乌萨维斯塔地区的阿鲁布姆城……”她抬手抿了口水,原本低垂的眼睫掀起,看向坐回毛毯的巴哈泽先生。 对上他真诚又温和的视线,坎蒂丝突然改变主意了。 “……可我并不是在阿鲁布姆城出生的。十年前,我的养父在旅行途中捡到昏迷的我,才把我带回东弗朗斯大陆。”她再次看向水杯,对着自己模糊的脸,似是进入回忆,“而他发现我的地方,也是在南大陆。” 第 12 章 五只眼睛 012 人类似乎都是这样,比起亲近的熟人,在毫无利益关联的陌生人面前反而更容易说出心结。 “我没有五岁前的记忆。从我开始记事时,就住在南大陆的一个孤儿院里。”右手拇指擦过光滑的杯沿,坎蒂丝仰起脖颈,双眼没有焦距地看向房顶。 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那里的人很奇怪……我们每天都要到一间暗室,对着一面黑底的旗子念祈祷词,上面用白色的颜料画着五只眼睛。” 艾伯坐在壁炉的另一边,手中的杯子一晃,差点把刚倒的热水泼到毛毯上。 他万万没想到,坎蒂丝的身世居然是这样的。 而且……一开始就聊这么私密的话题真的好么?! 他不安地挪了下屁股,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室内的其他两人。发现他们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只能喝水冷静一下。 巴哈泽摸着胡子想了想,点头道:“你应该是遇到了当地的民间教团。” 在天之国坠落到地面后,大部分人类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明了。 再加上不久后的大崩坏,七大陆的精神信仰彻底乱了套。 南大陆就是其中的乱中之乱,各种教派教团层出不穷,其数量根本统计不过来。 坎蒂丝没有否认:“我觉得‘那东西’让人很不舒服,祈祷时一直用口型糊弄过去。” “那你挺机灵的。”艾伯终于找到能插嘴的地方了,“一些不正规的教团为了扩充势力,祈祷词里会加点精神控制的咒术。对意志薄弱的小孩子格外有效。” 坎蒂丝沉默地灌下一口水。 她没说的是,刚开始跟着做礼拜的时候她也跟着念了祈祷词,之后才发现周围人的异状。 “后来还是被发现了,我被关进小黑屋反省。”坎蒂丝看向壁炉里的火焰,“但那天院子里着了火,有人闯进了孤儿院,把外面的人都杀死了。” 艾伯:“啊……” 这转折真是猝不及防。 巴哈泽像是想起了什么,深深叹口气。 “闯入者想把还活着的小孩卖到其他地方。而我就是在途中趁机跑掉了,后来遇到了现在的养父……” 坎蒂丝回过神,双眼逐渐有了焦距,转头看向巴哈泽的方向。 “可其中有件事,我到现在都想不通……这些年,我几乎翻遍城里的书摊和图书馆,也没得到过更多的情报。”她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展示给巴哈泽看,“巴哈泽先生既然也在南大陆居住过,是否听说过这个教团?” 笔记本被展开,两边分别画了两种图案。 一个是五只闭合的眼睛,一个是五只睁开的眼睛。 巴哈泽紧皱着眉头,认真看了好久才确信道:“非常抱歉,我没有见过这两种图案。” 似乎是觉得没能帮上忙,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我也很长时间没去过南大陆了,这也许是新兴的教团吧。” 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可坎蒂丝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也是听到“南大陆”这个关键词,才临时起意提起这件事。 她单手合上笔记本,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不,是我的问题唐突了。希望您不会介意。” “不不,我完全不介意。”巴哈泽被那两种图案勾起好奇心,“只是,为什么会有两种图案?我还从没见过哪个教团的标志有两种。” 坎蒂丝垂目,抚摸着本子不平滑的边缘:“这就是我感到蹊跷地方。在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图案时,上面的五只眼睛是睁开的。可之后不管是听别人说,还是自己再去看,上面的眼睛都是闭合的。” 艾伯和巴哈泽都很吃惊。一时都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艾伯挠挠头:“这个……算是邪|教了吧?” 巴哈泽的神情变得严肃:“你现在还会看到这种变化吗?” “没有,只有那一次而已。”坎蒂丝抿抿唇,解释道,“离开孤儿院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标志。” 巴哈泽:“不要再去回想它,也不要再去寻找有关它的事情。” “如果是普通的教团就算了,这种有强烈精神暗示的邪|教绝对不能沾上。”他指向坎蒂丝的笔记本,“最好把有关它的一切都销毁掉。” 这方面,坎蒂丝还是比较相信有经验的人的话。 她乖乖将那两张画着眼睛图案的纸撕下,扔进了壁炉。 艾伯看着那两张纸逐渐被明亮的火舌吞噬,突然发问:“既然你喜欢安稳的日子,为什么还要接受你那什么教授的任务?” 他抬起头,看向坎蒂丝被暖光照亮的脸:“多上两年学而已。何况你的养父也是胡慕斯的教授,你其实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跑这一趟吧?” 坎蒂丝没有坐回椅子,双手插着兜,侧着脸俯视他几秒才开口:“我想尽早离开胡慕斯。”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坎蒂丝皱起眉头,语气中透着一点烦躁,“该学的我都已经学会了,继续待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 艾伯看出她心情不太好,“哦”了一声就不再提,乖乖端着水杯喝水。 敦厚的巴哈泽先生左右看了看,试图调节气氛:“你这条项链很不错,寓意很好。” 坎蒂丝低头,看到那枚三叶草形的项链坠不知何时露了出来。上面仅剩的一枚宝石在火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 这是奥布里亚给她的防御道具。 两个男人就看到,原本还只是微微不悦的坎蒂丝,周身怨念的黑气又重了几分。 他们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 艾伯算是知道薇娜那句“有点闷骚”的具体表现了。 骚是没看出来,但闷是真的闷。 由于在场唯一一位女士的心情突然变差,话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正好时间也不早了,巴哈泽顺势劝两人早点休息。他们明天还要早起赶集。 这种小屋可没有第二间房供人单独休息,甚至连张床都没有。 两人拿出随身携带的铺盖卷,把自己滚成一只毛毛虫,在带着点味道的兽皮地毯上躺下。 坎蒂丝被让到离壁炉最近的位置,也是小屋中最温暖的地方。 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一闭上眼,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将她吞没,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 *** 可能是睡前谈论了不少过去的事情,今晚的梦境格外混乱。 她梦到自己光着脚,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土路上拼命奔跑。 周围都是黑漆漆的雾,只有脚下的路发着光,指引她的方向。 身后的路也在被黑暗吞噬,一阵阵粗重的、如同野兽般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回荡。 她一刻都不敢停歇,沿着脚下的光明,向永无止境的前方奔跑。 可她始终甩不掉身后的野兽,那道笨重的呼吸声仿佛一直贴着她的耳根,根本无法摆脱。 更糟糕的是,连路两边的黑雾里都开始闪出一点点绿光。 野兽们纷纷睁开眼睛,五角形的瞳孔静静凝视着,仿佛能看到她的结局。 终于,她跑不动了。 虽然自己光着脚跑了很长时间,可脚下一点都没有痛觉,反而是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深吸几口气,才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一只被黑气缠绕的魔物对她长大了嘴。 坎蒂丝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匕首。 举起匕首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腕格外的细,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子。 但这种时候谁会在意这点小事呢? 她用尽全力,乱挥的匕首划开魔物的脖颈。漆黑粘稠,又带着浓重臭气的血溅了她半身。 在黑雾中潜伏的魔物慢慢显露真身,将她团团围住。 坎蒂丝再次举起匕首。 一道光从匕首的刀刃上射出,将整个空间照亮。 坎蒂丝也不得不闭眼并偏过头。 “愣着干嘛?快写啊!” 一个留着啤酒肚的秃顶男人不耐烦地拍桌子,语气不善道:“不登记就滚,没人请你来!” 坎蒂丝愣了愣,原本右手紧握的匕首变成了一支笔,还半举在空中。 左手下压着的,是一张入城登记表。 名字的地方还空着,显然是刚收到,还没开始填。 “你怎么了?坎纳莉亚斯。”站在她身边的干瘦老者开口了,鹰隼般的眸子透过圆形的单片眼镜俯视她,“你要填完我才能带你进城。” 这是她名义上的养父,奥布里亚教授。 坎蒂丝的嘴唇颤了颤,喉咙里却发出稚嫩的声音:“是、是……好的,先生。” 她在姓名那一栏熟练地写下前三个字母,“Can”。 第四个字母“a”,刚画出一个圈时,笔尖却顿住了。 此时,他们还站在阿鲁布姆城的城墙外。 那个负责收表的胖男人没有看这边,正跟他的同事聊得欢。 而老者也没有看她,视线望向遥远的地平线,不知在想什么。 “你是菲勒斯,你是卡图拉,你是苏斯……”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坎蒂丝仿佛能看到她那只留着长指甲的指尖,正一个个戳向孩子的脑门,最后停在她的额前。 “……你是坎纳莉亚斯。都记住了吗?” 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那个……琳达女士……‘卡图拉’是什么意思?” “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名字。”那个尖利的女声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卡图拉,就是小狗的意思。” 这次没有人再回话。 喉间的窒息感越来越重,坎蒂丝无意识地扬了扬下巴。 “小猫、小狗、小猪……还有我们最可爱的金丝雀小姐。”女人没有停下,拍手继续道:“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的小命都是主的馈赠。从今天起,每天三次,要向吾主祷告,诉说自己今日犯下的罪孽……” 坎纳莉亚斯(Canarias)——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金丝雀。 坎蒂丝回过神,在刚写好的半个“a”上重重划下一笔。 等奥布里亚低下头,看向这位衣衫褴褛的女孩时,不禁挑了下眉。 第一行的姓名栏里,预想中的【坎纳莉亚斯·奥布里亚】被另一个名字取代了。 【坎蒂丝·奈默】(Candice·Nemo) 女孩小小的反抗被身后的老者看在眼里。 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贯不苟言笑的人面上有了些松动。 第 13 章 幸运 013 坎蒂丝是被压醒的。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扣在咽喉处,挤压气管,让她喘不过气。 猛地睁开双眼,一只带着护腕的胳膊正横亘在她的脖子上,正好压住自己的喉咙…… 眼角顺着看去,手臂的主人以一种四仰八叉的形态睡的正香。微张的嘴里还传出一点呼噜声,显然这两天是累到了。 其实艾伯对自己奔放的睡姿是有数的。 为了不打扰彼此的睡眠,他特地用头顶正对着跟坎蒂丝的身体,以为这样就不会在半夜踢醒对方。 只可惜他没想到,自己的胳膊在睡眠时也格外逍遥。 坎蒂丝阴沉着脸,在掐胳膊和揪头发两个选项里犹豫不决。 心中的天使和恶魔经历了一番交锋,最终在她的圣母光环下双双阵亡。 坎蒂丝决定做一个好人,选择原谅他。 嫌弃地移开这条胳膊,她抓了两把头发醒神,然后掏出怀表。 四点五十八分。 她的生物钟在进入北地后就彻底报废,包括平时的一些小习惯。比如每天早上必喝的红茶。 可现在别说是茶,有点热水她都会感谢神明的眷顾。 “吱呀”一声,地板上的暗格被掀开,一个黑色的脑袋探了出来。 对方看到坎蒂丝醒了,也吓了一跳,小声道:“我把你吵醒了?” 坎蒂丝立马摇头,蹑手蹑脚地绕过艾伯,伸手接过巴哈泽手里的柴火。 过了一晚,壁炉里的火早已熄灭。还好地下室里存储了不少物资,起码不会让他们冻死。 “你怎么这早就起了?”巴哈泽一边生火架锅,一边询问,“这火下半夜就灭了,你有没有被冻到?” 坎蒂丝发现这个小屋的空间利用率非常高。在壁炉边放一个铁架,就能用里面的火做饭。 “没有,我睡得很好。” 她看了眼艾伯。只见他根本没被煮粥的声音影响,翻了个身继续睡,不禁有些羡慕。 巴哈泽在做最简单的杂粮粥,燕麦里加了把干豌豆和掰碎的干面包,搅拌几下就放在那里煮着。 他锤了锤自己的老腰,坐到椅子上休息。 虽然看着还年轻,但他的年纪确实也不小了。 混血儿听起来高端,可他们的身体生长速度并不稳定,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长寿。 他们的寿命跟外表没有太大关系。 坎蒂丝觉得这种做饭方式有点新奇,坐回壁炉边,盯着那口小锅看。 “……如果昨天我说了什么冒犯的话,还请你不要介意。” 坎蒂丝意外地扭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后急忙摆手:“不不……不是因为你。昨天是我失礼了。” 她有些局促地摸出自己的项链:“这是我现在的养父给我的……” 艾伯警告过她,这些带金属的饰品不能贴身放。所以她一直戴在衣服外面。 巴哈泽恍然:“你跟他关系不好?” “也……不能说不好?他是个很严肃的人,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人都是一个态度。”坎蒂丝将刘海向后翻去,让自己更清醒点,“我也说不上来,我们的关系不太像父女。” 她时常觉得奥布里亚看人的眼神不太对,像是在观察一件件物品,仿佛他们和周边的草木虫鱼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有时候需要一些青蛙做实验。可我想省下那笔钱,就自己养了几只。”她放开项链,两手比划出一个盒子的形状,“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对他来说,就跟那些青蛙一样……” 给它投食,给它生存的环境…… 可唯独不让它跳出盒子。 巴哈泽一直在观察她。这位年轻的姑娘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在说出这些话时眼里充满了落寞。 “唔……倒也不能这么说。” 坎蒂丝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 “你那个项链的寓意很好,不是我瞎说的。”巴哈泽双手抱臂,向后靠上椅背,“三片叶子的植物,在南大陆的一些地区算是一种护身符,一般是父亲送给孩子的第一件礼物。” 见坎蒂丝一脸震惊的表情,巴哈泽笑着走到锅旁,用木勺翻动里面煮的粥:“三片叶子,代表幸运、平安和爱。这样的护身符,父亲会在孩子出生前找人打造好。” 锅里开始咕噜噜地冒泡泡,巴哈泽继续握着木勺搅拌。 “一般是金银做的,也有铁的。如果实在太穷,就去山上采一根,用细绳穿好。在孩子诞生后,就将它带到孩子的脖子上,可以保佑他们能平安长大。”他拿起三只腕,将粥一一盛好,“很可惜,我的那枚在流亡的时候被人抢走了。” “有的男人不愿意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不代表他不重视你。” 巴哈泽将一碗粥递到她面前,老顽童似的挤了下眼:“我可不觉得一个人会对他的‘青蛙’这么重视。” 坎蒂丝有些愣地接过碗,喃喃道:“我并不知道它还有这层含义……” 她对南大陆的了解只有短短五年,每天还一直被关在孤儿院里,自然不知道这种习俗。 胡慕斯学院的对外招生非常严格,且必须是莫丹人。如果是平民必须有推荐信或担保人。 南大陆出来的大多是小偷、强盗甚至是亡命之徒,他们当然不会收。 突然知道这条项链的另一层含义后,坎蒂丝心里乱糟糟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还没等她感喟太久,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艾伯用一种半醒不醒地声音嘀咕道:“这么早就吃饭了?” 坎蒂丝冷漠地看他像只闻到肉味的大狗,没有一点形象地接过碗,也没拿勺子,闭着眼进食。 这位在人多的店里举止还很得体,像个体面的贵公子。 可现在这吃相……简直是狼到哈士奇的完美蜕变。 原本有些惆怅的心情随着身旁“吸溜溜”的喝粥声,一起进了艾伯的肚子…… 青年吃饱后放下碗,整个人也清醒了。 一转头,就注意到坎蒂丝那种奇怪的眼神,还以为是她昨晚那股莫名其妙的郁气还没消,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碗:“你……你要干嘛?” 坎蒂丝认真看了他数秒,真情实意地答道:“我刚刚得到一个启发。” 艾伯看看她,又打开自己的怀表看了眼:五点半,这人怕不是还没睡醒。 坎蒂丝双手端起碗:“吃饭,使人快乐。” 说罢,也没用勺子,学着艾伯的样子“吸溜溜”一口闷。 巴哈泽围观全程,再看向艾伯时眼里充满嫌弃。 好好一个孩子,都被身边的人带坏了! 三人快速解决完早饭,收拾好行李就往集市赶。 走出小屋,外面的天已经大亮。蔚蓝的天空衬得雪地格外洁白,宽广得看不到尽头。 他们运气不错,连续几天都是大晴天,没有遇到难缠的暴风雪。 集市地点不近不远。在巴哈泽的带领下,三人两匹马走了两个小时,终于看到了属于集市的标志——一顶高高的尖顶帐篷。 路上的时间很充足,坎蒂丝顺便提了下她想要去的具体地点,并把自己做好标记的地图递给巴哈泽看。 巴哈泽听到那三个村名,没等他展开地图,皮帽下的眉头皱得死紧:“这三个村子不能去。你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了。” 坎蒂丝看向艾伯,艾伯无奈耸肩:“都跟你说了。那是协会汇集各方情报得出的结论,这三个村子不安全。” 虽然他也不认同“罪犯的孩子也会是罪犯”这种理论,只是对他来说,协会的推测要比这些陌生人更可信。 “可我们要搜索这里,就必须在这三个村里临时落脚。”坎蒂丝指着她根据勇者日记推测的地点,“它就在三个村子的中间,那附近又没有别的村子。别的不说,我们总不能一直不补给吧?” 艾伯也没话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那倒未必。” 两人齐齐看向巴哈泽。 “这里究竟有多少集聚地,没人知道具体的数量。总有人离开,也总有新人进来,地图上的只是参考。”他将地图卷好,递还给坎蒂丝,“我不能离开安全站太远,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没有去过。可我有个老朋友,经常在北地的各个集市做生意,他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这一路上的心情真是一波三折。坎蒂丝也不敢太期待他那位老友,就怕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希望落空的感觉比原本就没希望的感觉难受多了。 所幸,这次命运站在了她这边。 巴哈泽的老友名叫厄尔。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胡子和头发都已花白,还瞎了一只眼。但从他的身形和走路姿势上看,是个还算健壮的小老头。 两人是在监狱里认识的,算是狱友。 南大陆是不太太平。可作为莫丹人的主要聚集地,东西弗朗斯大陆也只是比它好上一点。 他们倒是有监狱,可监狱里不一定都是坏人,要根据具体领主的品德而定。 也是因此,经常会产生一些比较魔幻的故事。 很不巧,这位老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有个不靠谱的领主。 那位领主年纪轻轻就继承了老爹的位子。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没有一个具体的道德底线。 上位后,居然听从了弄臣的建议,要征收领地中所有姑娘的“初夜权”。 老人早年丧妻,唯一的女儿就这么被带走,再也没回来。 而这并不是个孤例。 年轻领主的行为激怒了村民。有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开始私下组织人手,准备暗杀这位领主。 老人当时还是个身体强壮的中年人,自然也跟在里面。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暴露了,十几号人被关进地牢,等待着被送上绞刑架。 而巴哈泽,是因为打伤领主情人的弟弟才被扔进来的。正好成了他的邻居。 那时候的巴哈泽已经是位冒险者了。虽然没有进入协会,可在圈子里也比较有名。 可这位领主的行为实在太令人气愤,让人不禁想要重操旧业。 他趁半夜守卫松懈,用铁丝撬开了牢门,把这群年轻人放走了。 只有他这位老友,气不过就这么离开。悄悄潜入领主的房间,一刀解决了他。 但他的行为正巧被领主夫人撞见,还看清了他的脸。 尽管在巴哈泽的掩护下安全离开,可也变成了通缉犯。 巴哈泽原本建议他去南大陆,可老人却选择和一群人进入北地。 老人用他仅剩的左眼仔细看了看地图,点着坎蒂丝画出的叉,说出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真是巧了,这里正好有个新建的村子。” 第 14 章 过客 014 “真的假的?”巴哈泽不信有这种巧合,抱着双臂怀疑道,“什么时候建成的?里面的人靠谱吗?” 独眼老人像是受不了被老友质疑,双手一叉腰,瞪眼道:“不信就滚,别打扰我做生意!” 见他这么激动,巴哈泽只能示弱地把坎蒂丝推到身前:“你看看,人家小姑娘跑一趟挺不容易的。我总不能把她带进贼窝吧?” 老人看了眼坎蒂丝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面色才稍微好了些。 “说是新建,其实也有四五年了。”面对坎蒂丝,沙哑的声音似乎刻意放缓,“那里的村长我认识,说起来他也算是我们的狱友。” 巴哈泽:“是当年那批跟你一起搞事的年轻人?” 老人摇头:“不,他不是我们村的人。据说他当时是犯了偷窃罪,比你早几天关进来的。” 见三人都沉默下来,老人急忙解释:“那只是污蔑!邓恩并不是那种人……” 他看了看坎蒂丝手里的木杖,又看了看挂在马匹上的手提箱,纠结几息才问道:“您是胡慕斯学院的学者大人吧?不知您有没有治疗伤风的药剂?” 艾伯有些警惕地上前一步,侧身挡在坎蒂丝身前。 老人连忙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您看看我这身老骨头,能做些什么呢?” “是邓恩……他的小孙女一直在发烧,这都好几天了,不管吃什么药都会反复发作。”老人仅剩的一只眼里带着希冀,“他原本想带着孩子去外面找医生。可那孩子病得太重,怕是都没法安全走出北地……他都已经要认命了……” 巴哈泽依旧有些不安,可他还是比较相信老友的人品,看向坎蒂丝两人:“你们觉得呢?” 艾伯倒是觉得老人没有撒谎。 可保险起见他还是花了点时间,在集市里逛了两圈,从其他商人那里打探情报顺便补给。直到中午才回来。 坎蒂丝坐在一个空木箱上,双手握着木杖放在膝头,听老人和巴哈泽闲聊。 “英雄之墓啊……邓恩跟我说过,近几年有不少人到他们的村子里借宿,都说是来找英雄之墓的。”老人可惜地摇摇头,“但他们离开后就都没回来。” 坎蒂丝:“你是指他们离开村子继续探索,还是……”死了? 老人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应该都有吧,埋葬在这片雪原里的尸体太多了。不管是多强悍的战士,只要迷失在暴风雪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哎,这也不一定。”巴哈泽插嘴道,“曾经有个协会的年轻人跟我说过,他有次遇到了暴风雪,在里面走了一天一夜,就快不行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木屋。木屋里非常温暖,有床有肉还有热水。” 老人不屑咂嘴:“骗人的吧?你当是哄小孩睡觉呢。” 巴哈泽坚持道:“是真的。他说,由于没见到木屋的主人,自己并没有碰里面的食物。吃了自带的干粮后,他就窝在火堆边睡着了。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原本的目的地——帕马镇的城门口。” 坎蒂丝正听得津津有味,就见艾伯抱着几包干粮回来了。 “那里确实有个村子,只是非常小,不过十几户。因为这两年经常有冒险者经过,他们的日子才比以前好点。”艾伯将补给放到箱子上,小声汇报道,“有人见过那个村的人来集市买药,说是村长家的孩子病了。” 确定这个信息无误就好办了。 坎蒂丝点点头,对老人说:“我是胡慕斯学院药剂科的学生。但我现在还没有毕业,理论上不能在导师不在的情况下给人配药……” 老人听到这儿就激动地站起来:“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您能去看看就好!” 坎蒂丝顿了顿,还是答应了:“那还请您写封推荐信,以便到时候确认身份。” 老人自然是答应的,快速写了封信并盖上自己的小印章。将信纸折叠成信封的形状,郑重交给坎蒂丝。 这就算是接受委托了。 这个无名的小村子并不是很近,按坎蒂丝骑马的速度,还要走将近两天的时间。 这还是天气好的情况下。 如果遇到极端天气……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独眼老人为他们标记了更多的安全点,其中一个离得不远,目测现在走天黑前就能到。 事不宜迟,两人商量好路线,就匆匆忙忙地出发了。 巴哈泽放下挥动的手,不禁感慨道:“说走就走了,年轻人的行动力就是快。” 老人瞥他一眼:“怎么,你还舍不得了?” 巴哈泽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胡须,哈哈大笑:“每个住过我家的孩子我都舍不得。” 老人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抬脚欲踢他屁股:“别得意忘形了!对他们来说你也就是个过客。” “对我来说他们也是啊。遇见他们,和他们交谈,我们会成为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巴哈泽看着那两个小点逐渐消失,才转过头,向他的老友展开双臂,“虽然只有一点点,可我的人生会在他们的身上得到了延续。这不是件很棒的事吗?” 老人的脚最终还是被能踹出去。 双袖拢到一起,老人窝在货箱堆里假寐:“净会说些漂亮话的幼稚鬼……” *** 老人标记的地点很准确,那是个离集市很近的村落。艾伯还看到几个熟面孔,都是在集市里打过照面的人。 不得不说,冒险者协会的徽章在这里非常好用,村民都十分欢迎两人。 很多人跑到村长的屋子里,一个个都拿着酒和食物,让坎蒂丝受宠若惊。 艾伯在第一时间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耳语道:“你别动,交给我。” 随后,他就摆出一个熟悉的营业式笑容。在一群大妈的热情拥簇下挑了几种不贵且常见的食物后,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谢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妹妹的身体有些不太舒服,我想先带她上楼休息。” 他的眼睫微垂,碧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忧愁,再加上这张俊脸的加持…… 别说是小姑娘,见多识广的老阿姨也受不了。 “快去吧快去吧。” “哎呀,这小姑娘的脸色确实不太好。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坎蒂丝:………… 外面那么冷,一进屋不管是脸颊还是耳朵都会开始发烫。 而且为了赶早到,两人骑马的速度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 艾伯倒是没啥事,他一个人的时候还能骑得更快。坎蒂丝却是完全超越了自我,达到一个新的个人记录。 代价是,她的下半身已经快散架了。 还能好好站在一边,完全靠她那最后一点点的倔强。 终于打发走这批人,坎蒂丝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走上阁楼。 这是村长家孩子房间,而两个孩子今天会跟他们的父母一起睡。 这里的条件比巴哈泽的小屋好太多了。 虽然阁楼要比一楼冷些,可起码这里能有两张床。 此时天已经黑了,艾伯将蜡烛台放到两张床之间的矮柜上,又转身清点两人的行李。 坎蒂丝看到床就立刻扑上去躺平,发出一声喟叹。 将刚刚买来的面包分给坎蒂丝,艾伯坐到另一张床上:“尝尝这个吧。刚出炉的,还挺香。” 坎蒂丝对刚刚的场景印象深刻,不禁发问:“那些人……原来不是想要招待我们?” “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艾伯咽下嘴里面包,噗嗤噗嗤地笑,“别看他们那么热情,只要你碰了他们的东西就必须给钱,而且价格还是他们定。” 坎蒂丝恍然。 本以为是热情好客,没想到是强买强卖。 “那不能不买吗?反正我们带的干粮也很充足。”坎蒂丝觉得嘴里的面包都不香了,“这些你花了多少钱?” 艾伯赶忙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行了行了,都是薇娜给的钱,等回去你再跟她算这比帐好吧?” 艾伯:到时候溜得快点,应该不会被打到。 坎蒂丝想想一路上的花费,和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存款,还是暂时妥协。 “我们也不能不买,这样会得罪人的。”艾伯耐心给她讲解,“这是他们一部分的收入来源,如果完全不买,有危险的就会变成我们。” “可我们已经过住宿费了。”坎蒂丝还是不能理解,“这里不是安全地点吗?” “已经很安全了,都不会有人上来明抢。”艾伯两手一摊,“这就是潜规则,我的大小姐。它可能会不道德,但如果你不遵守,同样也办不成事。” 他饶有兴味地看向垂着头的少女:“能恶心到你的地方太多了。比如往马厩的食槽里加点料,我们明天就不用走了。而且根本查不出是谁做的。” 坎蒂丝用手掌支起下巴:“但是,只要买过他们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他们就不会记恨我们?” “没错,多少要给点。这种情况在贫困地区很常见。”艾伯拍落手上的面包屑,“我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就这么被坑过,吃了不少他们的送来的食物。结果第二天要走时,被一村的人堵在门口,出都出不去。” 艾伯一脸悲愤地捶腿:“可我当时只有十四岁啊!他们连孩子的钱包都不放过!” 坎蒂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厚道地笑了。 第 15 章 暴风雪 015 那是艾伯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真实。 当年他还是个相信人间充满真善美的傻白甜,一只稚嫩的菜鸡。 看到热心的村民拿出食物款待他,少年被他们的淳朴善良感动得热泪盈眶。 “东西我都吃了,又不能不给钱。我就只能拿出钱袋,给他们一个个结账。”艾伯一拍大腿,“又错了!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 那些人见到他的钱袋和不讨价还价的态度,后面的人立刻将价格又提了两三成,直接把艾伯积攒许久的小钱包掏空。 可怜他一个从没挨过饿的小少爷,为了面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钱钱飞走。 更憋屈的是,对方人多还占领道德高地,他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差点当场气哭。 坎蒂丝也要听哭了,这是什么绝世惨案。 艾伯看她那幅要笑不笑的扭曲表情,无语道:“你想笑就笑吧,憋着干嘛……” “咳咳……”坎蒂丝以拳抵唇,像是这样就能掩盖她上翘的嘴角,“失礼了,你继续。” 艾伯叹了口气:“其实这都不算什么,真正的倒霉事在后头。” 钱包被榨干的少年艾伯打算去附近的协会求助,可他已经连坐马车的钱都没有了。只能拿着地图,徒步前行。 大概是他村子里撒币的慈善行为被人看到,一出村就被盯上了。 尽管过程是被迫的,但能被榨出油水就说明这人本身就有油水。 于是,他被一群强盗拦路抢劫了。 不但失去最后几枚银币,那群丧心病狂的强盗还很看好他的衣服。 艾伯万万没想到,抢钱也就算了,这群人居然还要扒他的裤子!开始拼命反抗。 但那时的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打架水平在同龄人里算得上厉害,可在没开挂的前提下,根本斗不过一群成年男人。 然后,理所当然的被打晕,被扒到只剩下一条内裤。 本来强盗还打算杀人灭口。可行囊中,那枚代表家族的徽章救了他一命。 那还是薇娜趁他不注意,偷偷塞进去的。 一群杂牌强盗还没大胆到敢杀贵族的地步,分完脏就四散跑路了。留下艾伯一人在路边躺尸。 等他完全清醒时,天都要黑了。 天黑在莫丹人眼中是件很可怕的事。 当夕阳完全沉进地底,隐藏在阴影里休眠的魔物就会苏醒。 那一夜,艾伯是窝在树洞里度过的,直到太阳升起才敢出来。 坎蒂丝为他的过去点了根蜡,好奇道:“所以,你最后是怎么得救的?” “我整整饿了三天,实在没有力气赶路了。躺在地上几乎要晕过去。”艾伯双眼空洞,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惨况,“正巧有个旅人路过,我就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扑上去,抱住了那只脚……” 坎蒂丝:……可以想象,那位旅人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艾伯感慨:“幸好那是个好人,不然我在十年前就要回归大地女神的怀抱了。” 坎蒂丝给他鼓了鼓掌:“……恭喜?” “那次经历让我学到了很多,为我日后成为真正的冒险者打下了基础。”艾伯却是挺胸坐直,双手搭在膝头,难得地板起脸看向坎蒂丝,“我今天就要将这些经验传授给你。” 他这幅样子还挺唬人的,坎蒂丝都跟着挺直腰背,准备迎接一波鸡汤的洗礼。 艾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人,不吃饭,就会死。” 坎蒂丝:…………… 坎蒂丝一脸呆滞地看向他。 艾伯悲痛地闭上双眼:“还有,脸皮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坎蒂丝:……………… 青年没有发现同伴的眼神变化,激动地双手捂住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你不知道,你不明白!那是在饿到极致、濒死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的东西,生命在一点点流失感觉……” “那一瞬间我才真正领悟到,要是再不求救,再不吃饭,我就真的要活活饿死了!” 坎蒂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指针在各式情绪中转了个遍,最后停止在了“无语”上。 本以为会听到一些“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爱”,或者“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类的成熟格言,再差也能来碗毒鸡汤…… “不吃饭就会死”什么的…… 真是朴实无华又带着血泪的教训。 她有预感,再跟这个二货聊下去,也许就能触发他的下一个人生感悟。 比如“人被杀,就会死”……之类的。 将矮柜上的蜡烛吹灭,单方面打断这次对话的坎蒂丝快速缩进了被子。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 不知道是不是艾伯的自我剖白感动了神明,让祂们觉得该给点考验了。 在进入北地的第五天,两人终于遇到了第一场暴风雪。 目的地离得还有点远,一天的时间很难赶到。 于是,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要在那位独眼老人标出的一处山洞里暂歇一夜,第二天再往那个村子走。 这么安排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让赶路的时间不会那么紧,以防发生一些突发事件,他们会措手不及。 然而坎蒂丝发现,等真正遇到突发状况,就不是你能说得算了…… 明明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结果刚过晌午天就突然黑了。狂风席卷着大雪,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两匹来自正常地区的马也没见过这场面,开始不肯往前走了。 艾伯和坎蒂丝无法,只能下来牵跩着马往前行走。 “这样不行!我们根本没法在天黑前到达那个山洞!”风雪太大,艾伯只能大声喊着交流,“而且这里什么都看不清,我没办法分辨方向!” 坎蒂丝觉得自己的睫毛上都盖着一层雪,更别说那仿佛能刮骨割肉的狂风了。 现在拿出地图怕不是会被立刻吹走。 话虽这么说,可要是真迷失在暴风雪里,不用到晚上,他们就能彻底凉凉。 两人感受风的方向,用马身抵挡一部分风力。 人高马大的艾伯也背对着风向,张开自己的斗篷,尽量帮坎蒂丝挡风。 坎蒂丝颤颤巍巍地拿出地图,配合被缝在手套上的指南针,艰难推算他们所在的位置。 “这……怎么会这样……” 少女的声音不大,在狂风中根本听不清。 艾伯大喊:“啊!?你在说什么?” 坎蒂丝抬手,将疯狂自转的指南针凑到他眼前,以同样的分贝大喊道:“指南针失效了!!” 那一刹那,艾伯的心都凉了。 想起一路走来看见的那些尸体,青年不甘地咬紧牙关。 他帮坎蒂丝捂住乱舞的地图,示意她收好。 “跟我走!我们一定能走出去!”青年牵着马,逆风走在前头,“这种场面老子见得多了,我一定带你走出去!” 坎蒂丝也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胡思乱想。晃了晃脑袋,将头上的积雪抖落,费力跟上。 在这种浓见度极低的环境里,最要命的就是看不到一点参照物,很有可能会在原地打转。 或者一脚踩进雪坑里再也爬不起来…… 这片白色的海洋里有太多种死亡的方式。 艾伯抽出自己的长剑,一边试探前方的积雪深度一边挪动。 满眼都是刺眼的白色,他不适地闭闭眼又睁开。 心脏跳得极快,连耳膜都在一起共振。 必须保持清醒,不能在这里倒下! 这时,一道与白色完全不同的光芒闯进他的视野。 坎蒂丝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拿着那根木杖,上面挂着个小提灯。 橘黄色的光天然带着一股温暖的安抚性,艾伯那颗焦躁的心终于稳定了点。 又走了近两个小时,风似乎小了些。 就在坎蒂丝觉得自己快要脱力的时候,前方的场景终于变了。 虽然外形模模糊糊,但坎蒂丝能确定那是个房子! 两人都无力欢呼,只是用眼神传递一下彼此的惊喜之情,立刻加快脚下的步伐。 “嗷呜——————!” 就当他们逐渐能看清那个小屋的外轮廓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狼嚎。 “快走!”艾伯拉住坎蒂丝的手臂,向小屋的方向拽,“你先过去!” 坎蒂丝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拽了个踉跄。 就耽搁了这么一点时间,就见一只灰狼从风雪里冲出,直扑向自己的面门! 艾伯眼疾手快地狠狠一推,灰狼扑了个空,坎蒂丝连同自己的木杖一起摔倒在雪地里。 她手忙脚乱地在雪里扑腾了一阵,双手拄着木杖才站起来。 挂在木杖上的魔法灯还在尽责地发光,晃动的光线衬出她愈加惊惶的表情。 另一边,艾伯已经跟三匹灰狼对峙上了。 他双手握剑,脚下一步未退,眼神警惕又凶狠,跟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也是协会里的老人教的,遇见野兽一定不能后退或者逃跑。如果它们发现你很弱小或胆怯,那就离你被咬断喉咙不远了。 艾伯习惯性地抿抿唇。 三匹,他还可以应付。 中间那匹狼压低身子,率先向他扑来。 艾伯架起长剑,打算先防住它的冲势。 坎蒂丝却猛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这狼蹬地时居然没有脚印! “小心!”她对着艾伯的方向大喊出声,“不要用剑挡!快避开!” 艾伯浑身一震,想要躲避却已经有些来不及。 那只灰狼的身体居然直接穿过剑身,像风一般,没有丝毫阻碍地咬上他的手臂。 第 16 章 魔物 016 在艾伯的冒险生涯里,还从没见过这种怪物! 自从来了北地,他几乎将所有衣服都套在了身上,手臂上也戴了护具。 这只灰狼居然可以透过层层衣物,直接咬到他的皮肤。 他想要扯开对方,却惊悚地发现自己碰不到这只狼! 也就是说,他无法攻击到灰狼,可灰狼却能在穿透一切物体的同时咬伤他…… 闻所未闻,而且根本不合常理! 艾伯这次是真的慌了。 可还没等他想出脱身的法子,又一匹狼扑上来,狠狠咬住他的右腿。 “唔——!!” 小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右手习惯性地挥剑砍杀。 但那本应剁下对方脑袋的剑刃就像砍到了空气,完全没有任何阻力地穿过“狼”的身体。 艾伯的心底一片冰凉。 恐慌和对死亡的畏惧就像带着刺的荆棘,逐渐勒紧他的心脏。 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惊惧的眼神对上了第三只狼的视线。 那怪物的眼睛像是两团燃烧的红色火焰,里面没有一丝情感。白色的五边形瞳孔盯着他的方向,空虚又寂静地燃烧着。 艾伯突然意识到,这不可能是狼的眼睛,也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 动物眼中的情感即使单一,也不会像这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五边形的瞳孔……是魔物吗? 可怎么会有砍不到实体的魔物?! 不等他脑内的信息整合清楚,第三匹“狼”也扑了过来。 这次,是瞄准了他的咽喉。 艾伯想要后退,可左手和右腿上的疼痛提醒他,自己已经躲不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怪物长大的嘴离自己越来越近。 “滚开!!”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 一条拿着木杖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一只手从他的颈侧伸出,几乎要送进那只狼的嘴里。 啪————!! 玻璃的碎裂声在耳边炸起,一道透明的保护罩将三匹灰狼齐齐推飞到半空。 “你没事吧?!”坎蒂丝赶忙移到他的侧面,将他的一只胳膊架起,又扫了一眼他的腿,“还能走吗?” 骤然失去钳制,艾伯痛得倒吸一口气,牙齿都在打颤。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问坎蒂丝为什么没赶紧跑的事了。 他半倚在少女的身上,另一只手狠狠将剑插进地面当做拐杖,咬牙道:“快走!” 然而,危机并没有因此解除。 三匹灰狼在半空转了三周半后完美着地,让人不禁怀疑它们是不是有猫的基因。 可怜他们一个身体半残一个体力半残,没过多久又被灰狼们追上。 坎蒂丝大喘着气,死死盯着对面蠢蠢欲动的三只怪物。 风雪里,艾伯对她大喊道:“你快跑吧!我来拖延它们,你赶紧去那个木屋里躲起来!” 坎蒂丝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是没看见它们能穿过物体吗?!躲进屋子里有什么用!” 奇怪的是,面对艾伯时毫不犹豫咬上来的灰狼们,此时却像是在顾忌着什么,迟迟没有进攻。 艾伯也发现了,低头询问坎蒂丝:“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它们好像在犹豫……” 坎蒂丝也一头雾水的表情。 她还能有什么?刚刚项链的最后一次防御也用掉了,主要的行李还都在马上驮着…… 晃动的橘色光线在眼前划过,坎蒂丝的眼角瞥向被风吹得乱晃的魔法灯。它还挂在木杖上,刚刚那一套动作下来也没被甩掉。 这盏魔法灯的质量确实不错,也不知道薇娜是从那儿淘来的…… 脑中灵光一闪,坎蒂丝似乎察觉到什么。 她握住木杖的尾端,用挂着魔法灯的那一面扫向灰狼。 三只狼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但看到坎蒂丝没有继续动作,后挪的脚步又踏回来了。 见状,少女眼前一亮。 艾伯惊奇道:“他们怕火?还是怕光?” 应该都不是。 坎蒂丝在心里想道。 这盏灯上有吸收魔力粒子,并将它们转化成光的法阵。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怪物的动作让她想到一种可能性。 由于没有空余的手,坎蒂丝用嘴咬掉自己那只碍事的大棉手套,从随身腰包里翻出一只耳坠。趁着手指还没被冻僵,迅速将上面的机关扣解开。 随着“咔哒”一声响,漂亮的菱形宝石被握进手心。 艾伯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见她居然脱了手套。 不等他出声阻止,就听到少女压低声音:“准备好,我把它扔出去咱们就往木屋跑!” 说罢,她向灰狼的方向用力一掷,架着艾伯的半边身子转身就跑。 五彩的宝石在风雪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灰狼们抬头看着它朝己方的方向落下。 大概是因为没感受这颗小石子能有什么威胁,三只灰狼都没有躲避的动作。 宝石坠落进其中一匹的身体。 “轰————!!” 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艾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三只灰狼所在的地方发生了爆炸,将周遭的一大片雪扬起,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很想问问坎蒂丝刚刚扔了什么,可现在还是逃命重要,他勉强按下自己旺盛的好奇心,一瘸一拐地向木屋靠近。 跟猎户巴哈泽的小屋不同,这间看似简陋的木屋居然还自带个小院。在这种灾难一般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两匹马的求生欲明显比坎蒂丝高上不少。它们已经冲进小屋的外院门,站在墙边的一侧避风。 坎蒂丝急忙将院门关好,带着艾伯冲向木屋。 直到他们推开房门,两人两马跌跌撞撞地进入小屋后才终于有了实感。 他们活下来了! 坎蒂丝用尽全力才将屋门重新关闭。 脱力感终于涌上四肢,她的两只手还扶在门面,双腿却软的厉害。最后还是没能扛过那股酸软的感觉,顺着门板坐到地上。 艾伯也没好到哪儿去,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右手盖到脸上,突然笑出了声。 他的嗓子在今天的连续喊话中已然半残,现在也能称得上是“破锣嗓子”了。 这样的笑声非常难听。尤其是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且只有一个魔法灯做光源的情况下,简直笑出了恐怖片的效果。 坎蒂丝却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还活着,真好。 “哎,你刚刚扔出去的是什么?”艾伯将手从眼前拿开,却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仰头给坎蒂丝比了个赞,“太厉害了。” 坎蒂丝还在靠着墙休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是我和奥布里亚教授研制的炼金炸|弹。”她歪着头,只有眼珠还在转动,“跟炸了实验室的是同款。” “真不厚道。”艾伯动了动受伤的左臂,“这东西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坎蒂丝仰头长出一口气:“我也没想到效果那么好。” 她只是赌一把。 那些灰狼本能地害怕魔法灯,或者说,害怕上面那个会吸取魔力粒子的法阵。 而那颗宝石,也就是炼金炸|弹的原理就是吸收周围的魔力粒子,从而产生爆炸。 当时宝石被认定为失败品的原因,坎蒂丝在进入北地后就察觉到了。 纯粹是因为当地的魔力粒子密度太少,宝石没办法快速收集到足够的魔力粒子。 这次的爆炸来得这么快,也侧面证明那些怪物的身体是由高浓度的魔力粒子组成。 没有实体的怪物……坎蒂丝一开始以为是风元素之类的,但她还从没听说过有哪种元素精灵会变成动物的形状。 “所以,它们果然还是魔物吧?”艾伯叹口气,“是北地特有的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两人就这么瘫软着聊天,慢慢缓过来了。 坎蒂丝扶着墙站起来,打算探查下外面的情况。 她不敢贸然开门,所幸这间小屋还有扇小窗。 透过窗帘的缝隙,坎蒂丝看到那几只灰狼又跟过来了! 不过,它们已经不能被称作“狼”了。 一只没了半个脑袋,一个没了半边身子。中间那只最惨,上下只剩下肚子连同四条腿,也倔强地跟上来了。 坎蒂丝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的肌肉再次紧绷。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只只剩下半颗头的“灰狼”猛地转头,火焰般的独眼跟她正好对上视线。 坎蒂丝紧咬住下唇,在最后一刻堪堪忍住尖叫。 她没有移开视线,只用手比划出一个“过来”的手势,低声道:“他们跟过来了。” 艾伯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单腿蹦到她身边。 当看到那三只造型诡异的东西时,也不免倒抽一口凉气。 三只缺胳膊少腿的灰狼发现他们后,就开始往这个方向跑。 不过却半个身子的那只总是一副跌跌撞撞的样子,没办法好好走路。而那只剩下肚子和四肢的还经常跟它撞到一起,看起来既恐怖又滑稽。 只有那只半颗头跑得非常快,眼瞅着就要到了! 艾伯有些焦急:“这可怎么办?” 坎蒂丝掏出另一枚耳坠,准备随时投掷。 就在半颗头即将使用它的种族天赋,穿过外院门进来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灰狼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 那声音让艾伯想起杀猪前的猪叫,尖利到变音,几乎能穿透两人的耳膜。 坎蒂丝就眼睁睁它被黏在门上无法动弹,身体像是在被什么一点点吸收,逐渐变得干瘪透明。 最后只留下一股黑气,被风一吹就没了影。 第 17 章 菲(一) 017 屋内的两人都半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艾伯的舌头都有点打结:“这、这就解决了?” 坎蒂丝:“大、大概吧……不过后面还有两只……” 说什么来什么,那两只半残的灰狼终于抵达院门口。 它们似乎没有听到同伴的惨叫声,一起撞上院门。 然后,杀猪般的惨叫来了次双重奏。 坎蒂丝惊呆了。 这么没脑子,是魔物无疑了。 危机被莫名其妙地化解,两人都有点回不过神。 “嘶————” 直到艾伯习惯性换了个姿势站立,右腿的疼痛才把他的神智拉回现实。 坎蒂丝也回过神,赶忙把他扶到唯一的床上坐好。 至此,两人才真正倒出功夫,观察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 这间屋只比巴哈泽的小屋大一点。可这里有张不小的床,再加上两匹马,就显得空间有些拥挤了。 坎蒂丝无意间摸到床单,惊讶地发现这床单的手感十分细腻,竟像是丝绸的做得。 又用手按压了下床面。柔软地像云朵,怕是躺下就不想起来了。 但她还没功夫琢磨这个。 两匹马也受到极大的惊吓,加上在强风下走了一整天,格外需要休息。 坎蒂丝一个转头的功夫,它们居然四肢跪地,趴在地上就开始闭眼睡觉。 看得出来,这间小屋让它们感到分外安全。 坎蒂丝从小母马上卸下自己的手提箱,打算先帮艾伯检查下伤势。 然而房间太暗,仅靠一盏小提灯还是不太够。 “先不急。帮我拿下行李,里面有打火石。”艾伯哈出一口白气搓搓手,指向房间中央的地炉,“我们得尽快生火。” 生火的技术难度太高,坎蒂丝只能再次充当人形拐杖,把高大的青年扶到地炉旁。 用石头砌成的地炉陷在地板下,干燥的柴火已经摆好,像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一样。 艾伯用小刀钻出一小撮木屑,开始生火。 坎蒂丝又向外看了两眼,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忙,我先去外面看一眼。”没等艾伯回应,她将小提灯留下,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攥着耳坠,再次推开房门。 不得不说,这里的气候实在神奇。 刚刚还刮着暴风雪,现在居然连点风有没有了。 不但没有风,一轮弯月也从云层中探出头。月光经过雪地的映照,将任何周围的一切都展示到坎蒂丝眼前。 少女有些紧张地吞咽一下,伸出木杖往雪里戳,来探查前方的路是否安全。 还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平安走到那道有些邪门的院门前。 先推开一条缝查看后,坎蒂丝一咬牙,将院门推开。 门外一片寂静,除了偶尔飞扬起的雪粒,什么都没有。 她不信邪地开始检查院门,摸了外面摸里面,却没发现一点法阵的痕迹。 这就奇怪了。 既然不是法阵效果,这扇门又是怎么把它们“吸收”的? 眼角突然瞥见一道暖光,小屋的门被打开,艾伯正扶着门框向她招手。 坎蒂丝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踩着自己的脚印回到屋里。 地炉里的柴火被点燃,将不大的房间照得十分明亮。 坎蒂丝在门口跺跺脚,才走近温暖的火堆。 艾伯兴奋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收获,指向角落的一个方桌:“你看,有食物!” 刚刚环境太暗,两人都没注意到那张被放在角落的小方桌。 仔细一看,上面不仅有烤肉和水果,还放着一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葡萄酒,和一罐包装精致的茶罐。 作为一个资深冒险者,艾伯脑子里的概念一直是“谁抢到算谁的”。遇到这种白给的东西,立刻一蹦一蹦地往那儿跳。 结果还没蹦两下,就被坎蒂丝拽住命运的后衣领,差点失去平衡。 “干嘛?”艾伯眼疾手快地扶住一边的墙壁,脑袋微微后转,瞥见坎蒂丝不善的眼神,“那么多我又吃不完,别担心哈。” 坎蒂丝感觉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沉住气,将他按到地炉旁:“我们还有食物。” 艾伯不甘地嚷嚷:“那是肉啊!” 啃了快近一周的干面包,他可怜的肠胃需要美食的安抚。 坎蒂丝不由分说地按住他,并开始卸他左手上的护具。 “这房子明显是有主人的。我们未经允许进了人家的房子,已经是很失礼的行为。现在还要拿食物就太过了……嘶——”解开护腕,看清艾伯的伤势时,她不由倒吸一口气,“这……这不是咬伤吧?” 艾伯被咬的地方在小臂,现在已经是一片乌黑,几乎覆盖小臂上三分之一的皮肤。 他本人也被吓坏了:“果然是魔物,我以前在协会见过这种伤!” 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全身抖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向坎蒂丝:“你看这情况……我不会……要截肢吧?” 坎蒂丝快速将他的右腿上的防具卸下,露出同样可怖的一片黑色。 她握住艾伯的脚,上下左右掰了一圈:“有感觉吗?” 艾伯点点头。 她又拧了一把脚背上的皮,换来对方的痛呼声才停手。 “还有救,你别急。”坎蒂丝迅速打开自己的手提箱,先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药丸,紧接着掏出几个小玻璃瓶,开始现场配外敷药,“你这种情况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期间要忌荤忌酒忌烟。” 艾伯:…………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毕竟不用截肢。 就是最后一句话…… 艾伯看看那张摆满美食的方桌,再看看坎蒂丝的小脑瓜,有点分不清是不是在诓他…… 坎蒂丝配药的手速十分惊人。还没等艾伯琢磨出个结果,就将糊状的药膏抹在到他的两块伤处,并用干净的布条包好。 被剥夺美食伤患还在不满地拍地:“那让我去床上睡吧!那张床超舒服,居然跟我家里的床差不多。” 坎蒂丝递面包的手一顿,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一脸复杂地看向艾伯。 艾伯看清她的眼神,瘪瘪嘴:“床也不行啊?等这间房子的主人回来我就下来也不行吗?” “其实,我刚刚想起一件事。”坎蒂丝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昨天你去集市打探情报时,巴哈泽给我们讲了个故事。” 她将那个年轻人在暴风雪里迷路,正巧看到一间小木屋,睡了一觉,然后第二天就被传送到帕马镇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她的叙述,艾伯也沉默了。 坎蒂丝:“这件事没被传扬开,说明能活着出来的人不多。而且大部分人听完,都会觉得对方在撒谎。” 艾伯实事求是道:“单听这个故事,确实很扯。” 只不过更扯的是,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类似的环境。 坎蒂丝强调道:“那个年轻人没有碰小屋里的食物,也没有睡主人的床。” 艾伯闭上眼,还试图挽回一点尊严:“没办法,习惯性思维了。我忏悔。” 冒险者都是这样,看到宝箱就开,看到装备就捡。如果手头的行李不多,还会捡垃圾换钱…… 更别说,在死里逃生后看到美食和美酒,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坎蒂丝继续提醒他:“还记得我们刚进北地时,在路上看到不少全身赤|裸,面色平和安详的尸体吗?” 艾伯的眼睛缓缓睁大:“你是说……” “吃点肉,喝点酒,再烤烤火,身体自然就热了。”坎蒂丝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张充满诱惑的床,“把衣服脱了睡,肯定比穿着护具睡舒服。” 艾伯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冷汗都冒出来了。 要不是腿上有伤,恨不得给坎蒂丝表演个一蹦三尺高。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些失态的声音暴露出他的紧张,深吸几口气后才勉强镇定下来,“这么说,那三只魔物的死也跟这个小屋有关?” 坎蒂丝站起身,开始在不大的空间中踱步:“是。我刚刚检查过,门上没有法阵的痕迹,只是扇普通的门。” “这怎么可能……”艾伯摇摇头,喃喃自语,“我们都看到了,那些新型魔物是怎么死的……” 坎蒂丝拿起木杖,开始在房间的天棚、墙壁和各式家具上敲敲打打。 “我以前听说过一个理论。说魔物之所以喜欢攻击人类,是因为想要吞噬人类的灵魂。”她不急不忙地走着,观察所看到的一切, 她的手杖忽地指向艾伯的伤处:“可灵魂和肉|体的连接很紧密。如果它们的目标是灵魂,就会想尽办法毁掉、或者尽量伤害目标的身体。” 身体变得破破烂烂后,肉|体与灵魂间的纽带就会松动。 这才是它们想要的。 艾伯想了想,觉得不太对:“所以?这跟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我们之前的行动已经证明,那三只没有实体的灰狼是由高浓度的魔力粒子组成的。”坎蒂丝顿了顿,又道,“虽然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洞附近,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终于站定,隔着炉火看向艾伯:“由魔力粒子组成的生物,没有固定的形态,可以变成任何东西……” 艾伯猛地反应过来,却在发声前改口:“不对,你不是说过,‘他们’是拥有智慧的种族吗?” 那三只排队送死的怪物哪里像有智慧了? “不是它们,而是它。”坎蒂丝抬头注视着小屋的房顶,木杖往地上一敲。 “两枚气泡碰到一起,大的就会把小的吞噬。” “这栋房子,就是传说中的‘菲’。” 第 18 章 菲(二) 018 那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将艾伯定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且默契地保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 五秒…… 十秒…… 三十秒过去了………… 艾伯忍不住眨了下眼,转了转眼珠,看到坎蒂丝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站得笔直,仿佛一座雕像。 炉火在他们中间静静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周遭的空气从神秘莫测转向迷之尴尬。 艾伯的内心不禁泛起一丝同情。 谁没有过中二的时候呢? 社死而已,死着死着就习惯了。 青年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用咳嗽声缓解气氛,不防房间中央的炉火倏然熄灭。 “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口气没喘好,艾伯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弯腰猛咳。 “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 骤然变黑的房间里,食物、美酒、地炉……所有的物品都变成一个个小光团,在空中缓慢飞舞。 它们一边徘徊,一边发出阵阵的嬉笑声,在两人耳边形成立体回声的效果。 有几个光团似乎是特别喜欢艾伯,不停在他周围打转,还不断发出“嘻嘻”的笑声。 本来就没喘匀气的艾伯被这么一吓,瞪着眼睛打了个嗝。 光团们的嬉笑声更大了,不过也没再为难这位可怜的男士。 它们以一种螺旋的轨道向上飞,最后聚集到一个点,刺目的白光让坎蒂丝不得不用手肘遮住双眼。 巨大的光球散开,一个长着两对透明翅膀,巴掌大的小人飞了出来。 四散的光粒在小人的指挥下再次聚集。 只不过这次变成了四个小光球,分别飞到房间的四角负责照明。 艾伯都看呆了,连下巴都忘记合上。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见多识广,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还是十分震撼。 坎蒂丝也很激动。 但她的激动只表现在加速的心跳和脸红上,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很高兴认识你。”坎蒂丝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自然,仰起头看向小人,“我该怎么称呼你?小精灵?小仙女?还是魔法使大人?” 小人都没有反应,只是背着两只小手,歪头冲她笑。 “那么,菲?” 坎蒂丝试探地伸出手。 小人高兴地飞了几圈,最后坐进坎蒂丝的手心。头枕着双臂,趴在她的大拇指上。 身后两对透明的翅膀也顺从地垂下,轻轻扫过坎蒂丝的指尖。 “这……这…………”艾伯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真的是菲!活的菲!!” 说着也满目兴奋地试探着伸出自己的大手,仿佛在等待对方的临幸。 可他的大嗓门引起菲的蔑视。 没等对方靠近,艾伯就“哎呦”一声抽回右手并不断甩动,嘴里还嚷嚷着“好烫好烫”。 坎蒂丝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不禁笑出了声。 艾伯无奈地看着这个小家伙:“她……等等,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小人全身都发着淡淡的白光,只能看清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赤着脚来回摆腿。 “菲没有性别,现在这幅装扮……叫‘她’比较合适吧?”坎蒂丝小心试探手心小人的态度。 菲没有反驳也没有做任何表示,还是用那副笑眯眯地表情看她。 “……算了,其实也无所谓。”艾伯揉了下额前的碎发,“你就不觉得,她长得跟你有点像?” 坎蒂丝仔细一看,还真是。 除了瞳色不一样,基本就是个缩小版的她。 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捏了张跟她相似的脸。 不过,由于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原本有九成像的脸,打眼看去也只有五六成相似。 坎蒂丝反而有些高兴:“她这是喜欢我的意思。” “你又知道了?”艾伯看了眼在她手心躺下打滚的小人,还是面露质疑。 “菲就是这样的,他们没有固定形态,变成什么就说明喜欢什么。准确来说,这只是她的一部分,我们现在还在她的身体里。”坎蒂丝伸出另一只手,两手捧着小人,让她能滚得更舒服一点,“我之前看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地方要修路,可原定的路线上有一棵上百年的古树,挡住了最佳路线。” “修路工们正打算砍掉那棵树时,古树突然变成一个光团飞走了。”她看向艾伯,弯弯眼睛,“这发展是不是很耳熟。” 艾伯似乎是明白了,却也不能理解:“那只菲做了几百年的树?图什么啊?” 坎蒂丝歪歪头:“嗯……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吧。大概只是纯粹的无聊?” “你看看她,这不就是闲得发慌?”她用眼角示意自己手心里的小人,小声道,“她肯定不是为了救人才生活在这里的。” 结合巴哈泽讲的故事,坎蒂丝想到一路遇见的尸体们。 尸体里有人为的,也有冻死的。 尤其是那批面色安详的冻尸兄,给她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基本可以肯定,如果她刚刚没阻止艾伯吃东西、睡大床,他们的结局就会跟那些尸体兄一样,躺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即使是意识到这一点,坎蒂丝依然没有害怕。 或者说,那种恐惧害怕的心理,早已被发现传说物种的兴奋挤到犄角旮旯里,一时半会是没法发芽了。 看着小人的各种卖萌的动作,坎蒂丝不由长叹一口气,换来艾伯一个疑惑的眼神。 坎蒂丝:“就是可惜了,这只菲不会说话。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事呢……” 菲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转过头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会说话?”艾伯语气里带着点调侃,“说不定只是人家不想理你。” 菲那双浅灰色的眼珠转了转,似乎觉得这个发展更有趣些。闭上嘴,回到看戏的状态。 坎蒂丝有理有据地反驳:“在我已知的所有确定或疑似的案例里,没有一只菲开口过说话。他们会在暴露身份的瞬间消失。” 艾伯看向她的手心。 小家伙已经换了个姿势,趴在坎蒂丝手里,两只小脚丫正交替着晃着。双手捧脸,笑容一点都没变。 也不知为什么,艾伯觉得那个笑里带着点搞事的意味。 还没等他细品,又听坎蒂丝继续分析:“根据我们刚刚的对话,和她的反应能推测出来,她其实也没太听懂我们说的话。可能只是对肢体语言有些反应。” 趴在她手心的菲突然停止晃腿。 艾伯回过神:“啊?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只菲的智力不高,可能还是个小孩子。”坎蒂丝自信又严肃地说出自己的结论,“就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才会对那些随便碰自己东西的人格外记恨。” 菲:………… 笑容逐渐消失.jpg 艾伯被说服了:“原来是这样!” 菲:…………她要生气了:) 坎蒂丝感到有一股气流凭空出现在手心处,一团白烟将她手里的小人笼罩。 在两人的目瞪口呆下,她的手中多出一只耳朵很大的迷你小猪崽。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艾伯迷惑了,“这只菲喜欢你,也喜欢猪?” 坎蒂丝:“…………” 我怀疑你在骂我,可我没有证据。 *** 怀抱着对人生的疑惑,坎蒂丝抱着猪形菲睡过去了,一夜无梦。 不出所料,第二天坎蒂丝和艾伯,连同他们的两匹马和行李,一起被传送到那个无名村的不远处。 坎蒂丝将小猪菲放到地上,蹲下身摸摸她的头:“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实在没有诚意,她赶紧补充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告诉我……呃……” 她忘记这只菲不会讲话的事了。 小猪没有像她想象中的化作光团消失,而是用自己的小短蹄子搭上她的膝盖,像是想要爬上去。 坎蒂丝不明所以地将她抱到自己的膝头。 可很明显,小猪并不满足于此。 一顿哼哧哼哧地动作后,她成功钻进坎蒂丝的衣领里,只露出个小脑袋,跟站在对面的艾伯大眼瞪小眼。 “哎呦,”艾伯调侃道,“她是赖上你了?” 坎蒂丝低头对上那双控诉的豆豆眼,整颗心都化了:“这是我的荣幸。” 就这样,两人两马一猪,一齐走向村庄的大门。 看守大门的是两名背着剑的中年人,板着脸拦住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艾伯亮出自己的协会徽章:“我们是冒险者,来这里……” “又是来找英雄之墓的是吧?”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都说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他撇了眼艾伯的瘸腿,又探头看看两人身后,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底气更足了几分:“快走吧,这里不欢迎冒险者!”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艾伯的嘴角抽了抽,立刻转换话头:“我们来这里,是因为一项委托。” 他向坎蒂丝伸出手,后者会意,将那个独眼老人的委托信递给他。 艾伯将折成信封的纸展开:“我们收到一位叫厄尔的独眼商人的委托,来医治邓恩先生的孙女。” 第 19 章 《我与勇者间不可描述的二三事》 019 两名看门人互望了一眼,看起来有些犹豫。 艾伯见状,疑惑地挑眉:“你们不相信?” 那个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想了想,跟同伴耳语几句,快速跑进村报信了。 没过多久,他搀着一位穿着厚皮袄老人快步走回来。 “医生!医生在哪儿?”老人声音沙哑,混沌的眼白上遍布血丝,可双眼却亮得吓人,“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艾伯向侧面让开一步,露出站在身后的少女。 老人身体定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这……” 坎蒂丝对他这种有些失礼的举动并不在意。顺手牵起缰绳,准备往村里走。 “我不是医生,是胡慕斯药剂科的学生。一位叫厄尔的老商人委托我过来看看。”坎蒂丝将信递给老人,“病人在哪儿?能不能救还需要具体看过才能知道。” 老人,也就是这个无名村的村长邓恩,哆哆嗦嗦地看完整封信,急忙让开道路:“非常感谢您,奈默小姐。请您跟我来……” 坎蒂丝和艾伯跟在他们身后,顺便四处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是个不大的村子,跟打听来的情况差不多,只有十几户的人家。 街上的路人寥寥无几。从穿着和装备上看,里面并没有外来的冒险者。 这里的房子都有被加固过的痕迹,居民的衣着也相对体面。比起之前那个村子里的村民,甚至更健壮些。 最神奇的是,这么小的村子里还有一家小旅店。 她能推测出这个地点,别人也能。 现在看,应当有不少跟她看法一致的人…… 是恰巧最近没有冒险者光顾吗? 不过走了会儿神,一转眼,他们已经站在村长的家门口了。 坎蒂丝卸下手提箱,率先走进门。 艾伯的一条腿还不太方便,此时正拿着坎蒂丝的手杖当拐棍,慢慢跟进去。 进入内室,坎蒂丝第一眼就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以及坐在床边低泣的老妇人。 邓恩先生赶忙将自己的妻子拉到一边,请坎蒂丝上前查看。 坎蒂丝换下那双不太便利的大棉手套,从兜里掏出常用的黑手套戴上,用一条白布捂住口鼻,这才将视线放到女孩的身上。 女孩大概十岁左右,圆嘟嘟的小脸上浮现着不太正常的潮红。似乎是鼻腔不太通畅,一直在用嘴呼吸,时不时咳嗽两声。 菲只露出半个脑袋看了眼,就缩回坎蒂丝的衣襟里不再冒头。 坎蒂丝看向站在一旁的老妇人:“她最近都吃了什么药?” 老妇人赶紧抹干眼泪,报出几种常见的草药,并解释道:“我听别人说,发热的时候吃这些就好。最开始小艾玛确实也退烧了,可不到一天就又烧起来了……” 她忍不住又开始抹眼泪:“就这样反复烧着,到现在温度根本降不下来……” 坎蒂丝点点头,俯身开始检查女孩的咽喉和眼球,并粗略检查了下她身上有没有起疹子或其他东西。 妇人将剩下的草药拿过来,她仔细观察一番后松了口气。 “不是流行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普通的伤风。一直没好应该是这里的草药不太新鲜的缘故。”坎蒂丝摘下白布条,指了指一旁的草药,“倒不是不能用,可能是小孩子的体质不太好,平常人用的药量对她来说不太够。” 她在手提箱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玻璃小瓶,数出十几颗药丸放到妇人手里:“正好我这儿有现成的。一日两粒,吃一周就差不多了。” 妇人一阵千恩万谢地鞠躬,邓恩先生也红了眼睛,在一边不停道谢。 “先别忙着道谢。她烧得时间太长,必须尽快降温。”坎蒂丝又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妇人,“发汗用的。加两碗水煮开,给她灌下去。” 又想到这些人大概也没有和熟水的习惯,补充了一句:“再多煮些开水,发汗期间要一直补充水分。” 老妇人赶忙去烧水了,邓恩先生跟着也去帮忙,只留下坎蒂丝和艾伯在床边照顾小姑娘。 艾伯眼珠转了一圈,小声跟坎蒂丝说:“你发现没?这里几乎没有小孩子。” 坎蒂丝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他一眼,又看了眼床上的女孩:“你瞎了?” “哎,我不是说她。”艾伯一拍大腿,“我的意思是,没有其他的孩子。我连个十几岁的年轻人都没看到,大多都三十岁往上了。” 坎蒂丝不敢苟同:“说不定都在家里睡觉呢,现在还不到七点。” 艾伯瘪瘪嘴,不做声了。 热汤很快就被端上来了。坎蒂丝连忙上前帮着老妇人扶起女孩,给她灌了两大碗药汤。 很快,孩子开始出汗了。 坎蒂丝又开始帮着女孩换衣服擦汗喂水,忙得飞起。 艾伯这个暂时的残障人士因为碍手碍脚还占地方,被礼貌地请出门。在刀疤男的帮助下,带着行李入住旅店。 刀疤男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男人,简单粗暴地将两人的行李丢进房间,没打声招呼就走了。 艾伯看他那副样子,对着甩上的房门无所谓地耸肩。 就是有些行李掉出来了,他还要一瘸一拐地上前收拾。 整理着整理着,他的眼角扫到一处,不由“呦嚯”了一声。 看看他发现了什么? 《我与勇者间不可描述的二三事》。 这书名,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读物。 坎蒂丝这人挺有意思的。嘴上说着嫌弃兽皮占地方不肯带,闹了半天是为了给她的小黄书腾地儿呢! 艾伯如获至宝,行李也不收拾了,扑到床上就开始观摩学习。 几秒后,兴奋猥琐的眼神变得萎靡。 这居然是本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探险小说。 故事讲述的是虚构的主角和勇者伊里欧斯一起探险,顺便讲述各地的风土人情。 这个虚构的主角,还特么是个男的。 有那么一瞬间,艾伯有点想歪。 说不准这是个喜欢男人味的作者?坎蒂丝原来好这口? 于是他重燃好奇,又读了几章。 然后眼睛就拔不出来了,连午饭都没吃。 直到坎蒂丝带着一身疲乏走进房间,他也只是用余光瞟了下,继续翻书。 坎蒂丝从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随即笑道:“这本书很有意思吧?” “嗯嗯……”艾伯模糊不清地应和着,眼睛一刻都没离开书页。 菲憋了整整一天,大概是有点闷了。 哼唧唧地从坎蒂丝的衣领里拱出来,呼扇着大耳朵飞到艾伯的头上。 坎蒂丝没管他们,径自下楼买吃的去了。 临走前把烛台放到旁边的床头柜上,保证他们的阅读环境里光线充足。 直到夕阳西下,艾伯才意犹未尽地翻过最后一页,仰面躺倒在床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是本虚构的小说,全篇用第一人称叙述,非常有代入感。 背景是在薄暮时代末期,“大崩坏”之前的几年。 十五岁的伊里欧斯和“我”,也就是虚构主角,两人不顾他人反对,毅然退学,踏上成为冒险者的第一步。 在接下来的数年里,他们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最有名的,当属之后跟他一起封印恶魔的几名英雄——矮人战士赛门、精灵治愈师西西里娅、魔人法师欧珀,以及一名没有透露姓名的神秘贤者。 总的来说,这场旅途是轻松愉快的。他们是最好的伙伴,是彼此的知己。 尽管种族不同,却能将彼此的后背交托给对方。 要知道,当时正是四大文明种族互撕最狠时代。 在那个时代产生的友情,说一句奇迹也不算夸张。 路途在一个美好的节点戛然而止。 魔人族的欧珀向精灵族的西西里娅求婚了;矮人族的赛门打算回家一趟,因为他的第三个孙子出生了;无名的贤者准备启程去调查无尽之海的边缘…… 伊里欧斯收到一封家书,自己的表妹即将嫁人,舅舅一家希望他能回家团聚。 虚构的主角看着他们笑着互相挥别,却并没有答应伊里欧斯的邀请,而是独自踏上另一段的旅程。 他们的故事在这里结束了。 可艾伯知道,不到一年,另一个有关他们的故事就会开启。 恶魔冲破了封印,不停在七大陆间收割灵魂。最后,伊里欧斯重新召集了伙伴,合力将可怕的恶魔再次封印。 只是,他们的代价也很惨重。 赛门失去了右手,欧珀失去了双眼,西西里娅因为消耗过多外貌几乎变成一个老人…… 而那位无名的贤者,则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谁也不知道伊里欧斯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从地狱回到人间。 英雄的使命似乎在他们拯救世界的瞬间就结束了。 他们今后会怎样?要如何面对伤亡惨重的同伴和他们的家人? 没有人知道。 或许,也没有人在意…… “看完了?”坎蒂丝清朗的声音打断艾伯乱七八糟的思绪,瞬时清醒。 这姑娘早就吃完回来,现在正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变成小猪的菲早已转移阵地,正趴在她手边,一双豆豆眼盯着本子看。 “看完就去吃饭,再不吃睡觉前就要积食了。”她对艾伯扬扬下巴,示意床头柜那边的碗,“村长家熬了骨头汤,我给你要来了一碗。” 艾伯开心地从床上爬起:“薇娜说你会照顾人我一开始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 他一边吃,一边还不忘把书翻到第一页,想要再看一遍。 坎蒂丝放下笔,有些惊讶地看他:“这么喜欢?” “嗯嗯!”艾伯嗦着汤,眼睛还在歪着看书,“这可是伊里欧斯啊,我的偶像!我之所以想当冒险者,就是因为他。” 坎蒂丝拉长声音:“哦——” 看来也不是不喜欢学习,只是看学什么了。 “这个作者也太厉害了,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艾伯没注意她有些调侃的声调,还在发泄自己激动的心情,“让我看看……‘阿布希丹·A’。我记住他的名字了!” 第 20 章 传说之物 020 坎蒂丝还趴在桌上写日记,头也没抬地说道:“阿布希丹……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没错没错,他本人一定是个非常风趣的人。”艾伯已经彻底变成作者的小粉丝,彩虹屁脱口而出,“而且很有实战经验,里面很多自救手法都非常有用!下次我们也可以试……” “那就不必了。” 坎蒂丝急忙打断他的毒奶,解释道:“我是说他的名字,挺有意思的。” 艾伯:“啊?” “阿布希丹,是种常用的炼金原料。”坎蒂丝从一旁半开的手提箱里翻出一块石头,顺手扔给艾伯,“它的另一个名字你一定知道,有很多地方也把它当做护身符。” 艾伯单手接住,有些惊讶的看着手里的那块黑色的不规则宝石:“黑曜石?” “挺稀奇的吧?我还没听过有人用它当名字。”坎蒂丝看到小猪菲正趴到本子上赖着不走,就顺便开始撸猪,“哦对,那块你可以留着。据说黑曜石有辟邪的作用……”正好你最近挺倒霉的。 省略的话已经在她的眼神里暴露无遗,艾伯感觉腿上的伤更痛了。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右腿,不出意外地疼到面容扭曲:“这伤还要养多久啊……” 坎蒂丝被他的动作吓到,忙上前按住他的脚腕,板着脸喝道:“不要乱动!” 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把一米八的大男人镇住了。 艾伯就像个小鹌鹑,战战兢兢地偷看她的脸色,嘴里嘟嘟囔囔:“我总不能这么废着吧,你可是我的保护对象欸……” “你现在也是我的病人。”坎蒂丝没理会他的碎碎念,拆开布条查看、换药、重包扎一气呵成。 艾伯看了眼重新包扎好的手脚,忧郁地瘫回床上:“我这样还要多久才能好?” “起码半个月。”坎蒂丝回到桌边,将压在本子上的小猪捞到腿上,拿起笔继续写,“知足吧,很多被魔物咬了却没及时治疗的,不是截肢就是死。你不过是要躺十几天而已。” 艾伯沉默半晌,抓了把头发,哭笑不得道:“抱歉……没想到最后拖后腿的人会是我……” 明明他才是来帮忙的那一个…… 坎蒂丝笔尖微顿,下一秒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写日记。 “你不是后腿。”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慰,“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么顺利到达这里。” 合上本子,坎蒂丝认真看向艾伯:“我们是同伴,互相照顾是理所应当的。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少女端正地坐在那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青年,像是在等待回应。 她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单单是看着她,就很容易让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 艾伯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薇娜那个难伺候的大小姐会喜欢她了。 “哎呀,跟你做队友真有安全感,我都舍不得让你走了。”艾伯故意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躺回立在床头的枕头,笑嘻嘻地指着自己,“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做冒险者?我还能帮你写推荐信哦。” 说着,还对她抛了个熟悉的媚眼。 坎蒂丝微微挑眉。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手里的菲就扇着大耳朵冲到艾伯面前,直接用身体盖住他的脸,任凭他怎么扯都扯不掉,看得坎蒂丝忍俊不禁。 “好了。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该按目前的状况重新制定计划。”坎蒂丝走上前将菲抱回自己的怀里,“那个小姑娘的病还没完全好,明天我还要去邓恩先生家看看。你既然行动还不是很方便,就在旅馆内打听情报就好。我刚刚下楼看到有人在一楼喝酒。” 艾伯比出一个OK的手势,这事就先这么定下了。 第二天,坎蒂丝按照昨天商量好的那样,头顶着一只菲,来到邓恩先生的家里。 街上依然没有多少人。跟艾伯说的一样,都是三十岁往上的中年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避开坎蒂丝交谈着什么。 这里跟之前路过的村子不一样。 没有被开垦的土地,也没人出门打猎的样子…… 一些村民的打扮有些像矿工,可坎蒂丝也没看到任何矿洞或熔炉。 即使有,这样偏远且环境恶劣的地方,他们要怎么把矿石运出去? 坎蒂丝不由皱眉,他们究竟是靠什么维持生活的?仅仅是靠那些偶尔光临的冒险者吗? 本以为菲的存在会很引人注意,但她用一个头顶顶猪的造型走过大半个村子,居然没人投来惊讶的目光,大部分是忌惮和防备的眼神。 坎蒂丝摸了摸菲,确实是有实体的。 有关菲这种生物的故事传得都很夸张,隐身这种幻术也许对他们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想到这里,她不再纠结,抬手敲了敲眼前的木门。 那位老妇人,也就是邓恩先生的太太为她开了门。一见面就十分激动地握住坎蒂丝的双手。 “真的,真的谢谢您!艾玛已经退烧了!”老妇人的声音都在发颤,将她快速引进房间,“您还没吃饭吧,快快进来坐……” 坎蒂丝几乎是被她拖进房间的,一眼就看到邓恩先生正拿着木勺,喂床上的女孩喝粥。 女孩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打理了,乱糟糟地像稻草。 突然见到个陌生人进来,第一反应居然是躲到自己的祖父身后。 坎蒂丝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看来恢复得不错。” 邓恩先生连忙起身向她道谢,并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多亏了奈默小姐的照顾你才能好得这么快。还不快谢谢人家!” 女孩还抓着祖父的衣角不肯松开,只是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坎蒂丝,低头没说话。 坎蒂丝对小孩子一贯很宽容。她走到床边坐下,尽量放柔声音道:“我还需要检查你的身体恢复情况,可以吗?” 女孩被她的声音安抚,也松开了邓恩先生的衣角,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坎蒂丝按照昨天的步骤,查看了她的咽喉,又着重检查了女孩后颈和前胸的几处皮肤,才确认她的病确实好转并没有复发的情况。 可查着查着,坎蒂丝发觉有些不对劲。 女孩的神情有些过于呆滞,反应也比较慢。嘴边流了口水自己也没注意到,还是邓恩太太上前熟练地帮她擦去。 坎蒂丝见状,大概有数了。 没特别提,只说了女孩的身体已经无恙。 邓恩夫妇听完,又是一顿千恩万谢。三人抱在一起,流下后怕的泪水。 坎蒂丝此时不好打扰他们,只能立在一边,左右打量了下他们的居住的屋子。 小屋里的房间不多,只有大厅和一个仓库似的小房间,里面似乎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坎蒂丝眯起眼,隐约看到一些勘察挖掘用的工具和装备。 从摆设来看,他们一家的主要活动范围都在这个大厅里。壁炉边架着铁架,显然是兼任了厨房的作用。 比较显眼的大件就只有屋中央摆的那一张方桌和周边的三张椅子,餐具和鞋似乎都没有多余的。 这个家里少了一代人。 邓恩先生最先从情绪里抽离,急忙招呼自己的太太,给坎蒂丝准备饭食。 艾玛小朋友已经吃完早饭,现在也睡不着,在床上和自己的布偶玩过家家。 坎蒂丝舀起一勺糊糊,眼角看到女孩在和玩偶自说自话地表演。沉默几息,还是放低声音询问:“艾玛的父母……是在别的村子生活吗?” 见对面的两位老人的动作都僵了一瞬,坎蒂丝急忙解释道:“算是我多管闲事。可你们的年纪都不小了,艾玛这种情况需要人长期照顾……” 老妇人已经开始无声地掉眼泪了,邓恩先生则是长叹一声,放下手上的木勺。 “这些……我们也知道。”他的声音有些艰涩,痛苦地闭上眼,“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的儿子已经死去很多年了。艾玛天生就有这样的病,她的母亲发现后也跟人跑了……” 他慢慢抬头,艰难地对坎蒂丝露出一个苦笑:“我也不怪她。像我们这样的人单单是活着就很艰难了,活一天算一天吧……” 至于未来,不愿想也不敢想。 这次,坎蒂丝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你们……是为了英雄之墓里的宝藏,才搬过来的。”她抬起头,目光变得凛冽,“或者说,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因此才搬迁过来的,对吗?” 邓恩先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猜到,一时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后才塌下肩膀:“你说得没错……肯,也就是我的儿子去世时,我意外听到一位学者大人与他同伴的对话。说那座充满宝藏的英雄之墓,就在这附近。” 坎蒂丝觉得不可思议:“你就因为一句话,搬到这种地方?” “您不懂,您不明白!这对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 邓恩先生突然发狂似的低吼出声,使劲揉搓着自己的头发,猛地抬眼看向坎蒂丝,“只要能让我儿子复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绝不会放弃!!” 坎蒂丝被他那幅几乎疯魔的表情吓到,身体不禁往后倾了一点。抿着唇,不说话了。 “对不起,奈默小姐。他只要一提到这些就会变成这样。”老妇人忙抓住丈夫的手,一边拭泪一边看向她,“但我们真的不能当做不知道,不管是为了艾玛还是我们自己。” 坎蒂丝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还没听说过,这世上有能让死者复生的东西。” 邓恩先生的情绪原本已经镇定下来,却又被这句话挑起,高声道:“不!是有的!贤者之石……对,就是能点石成金,让人得到永生的贤者之石,那位大人是这么说的!” 坎蒂丝:“那只是传说中的东西……” “英雄之墓也只是传说中的东西,您不是也来了?”邓恩先生双眼充血,紧盯着坎蒂丝。 坎蒂丝感觉得到,他现在的心态非常糟糕。 可如其把希望放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上,还不如离开北地,找一个安稳的小镇定居。 像艾玛这种情况,好好照料是可以做到行为自理的。也许情况并不会比现在更糟。 权衡再三,她还是劝道:“你们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也经常有冒险者出入就应该明白,即使英雄之墓是存在的,也不会轻易被找到……” “我们找到了。” 坎蒂丝倏地抬头。 老人慢慢站起身,佝偻的身体逐渐挺直,眼底带着股近似疯狂的亢奋:“那座传说中的墓穴,我们已经找到了。” 第 21 章 来自地底的男人 021 咣当—— 木椅在她突然站起的动作下翻倒,发出巨大的响声。 坐在床上小艾玛连忙抱紧自己的布偶,惊恐地看向对峙的两人。 坎蒂丝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吞咽下一口唾液才艰难开口:“你……说什么?” 邓恩先生仿佛刚从那股诡异的疯狂中抽身,眼神变得清明后又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我……不不……我没有……” 坎蒂丝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角瞥见他的胳膊上似乎有个纹身。还没等她看清,下一瞬就被他大力推开。 老人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抱着双臂,全身都在发抖。 这可不像是发现宝藏的反应。 “你们进到墓室内了?里面有什么?”她习惯性地皱起眉,先是看向对面瑟瑟发抖的老人,又看向他身后一脸担忧的老妇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妇人将一件披肩盖到丈夫身上,神色间满是忧伤:“还请您不要怪他……他从那里回来后,就时常变成这副样子……” 根据老妇人的讲述,坎蒂丝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 “大概半个月前发生了一场地震,把村子西边的几处偏远的库房震塌了。”老妇哀叹一声,“里面虽然没住人,可房子塌了总要修啊。老头子就拿着工具,领头带人去了……” 可就在清理塌陷库房的过程中,不知是谁无意一铲,居然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 地震…… 坎蒂丝在心里算了下时间。 半个月前,正好是她和艾伯正式组队的时候。 她看向还裹着披肩,忍不住发抖的邓肯先生:“他们就直接下去了?” “不不……当时谁都不知道那是个墓穴,以为只是个常年没被发现的地下室。”老妇人急忙摆手否认,“可您也知道,常年被封闭的地下室都会有毒气,也没人想要下去,直到那个人出现……” 妇人的双眼徒然睁大,搭在丈夫肩头的手同时攥紧:“一个衣着褴褛的人从那个地道里爬出来了!我们都以为是尸鬼,可后来发现,那确实是个活人……” 坎蒂丝也很惊讶:“……活人?” 一个大活人在一群人的围观下,从地道里爬出来…… 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一定很刺激。 “就是他告诉你们,那条地道是英雄之墓的入口?”坎蒂丝双手抱肩,“他是什么人?” 邓恩先生似乎是终于脱离了那种不正常的状态。他缓缓拍了拍老妇人的手,后者急忙给他倒了一小杯酒。 “不,不是他。是我们下去,亲眼看到的……”邓恩先生颤颤巍巍地喝下一口酒,才继续说道,“我看到了……墓室的大门上篆刻着勇者伊里欧斯的名字。” 说罢,他双手抱住脑袋,十指抓挠着头皮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我们打不开那扇门。无论使用重锤击打,还是用铁铲挖掘,后来甚至用上了□□……”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都打不开那扇门!” 坎蒂丝了然。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那个刀疤男不愿意让冒险者进村的原因。 他们已经发现了英雄之墓,自然不想让外人在这时候多分一杯羹。 坎蒂丝甚至想象得到,当他们发现地道的尽头就是英雄之墓的入口时,这帮人有多激动。 然而,激动也没用。 就像有人把一个装着无价之宝的宝箱送到你面前,可你不会开锁,再珍贵的宝藏也约等于零。 坎蒂丝沉吟片刻:“那个从地道里爬出来的男人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邓恩闭着眼摆摆手:“没用的,他就是个疯子。” 坎蒂丝不置可否地交握着双手:“我想见见他。” 邓恩:“他白天会在村里闲逛,大部分时间都在你们住的那间旅店喝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他真的不太正常,根本问不出来什么。否则我们也不会放他在外面乱晃……” “这点,我会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坎蒂丝拿着自己的手提箱站起身,向两位老人点头致意,“感谢你们提供的线索。” 邓恩抬头看向少女,布满皱纹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我们……我们并不是想要独占那颗贤者之石……但如果您真的能找到,我只希望您能……” “我对它没有兴趣,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死而复生。”坎蒂丝打断他的话头,目光触及到老人瞬间黯淡下目光,顿了顿,又道,“我的任务目标是一本古书。” 老人的眼底又亮了亮。匆忙站起身,拉着老妇人将她送出小屋。 木门被关上,同时隔绝了屋内人的低语。 直到双脚踏上街面,坎蒂丝也没缓过神。 她没做过冒险者,也没有任何探险经历。 可直觉告诉她,这一路走来,自己运气实在过于逆天了。 在学院的图书馆里翻翻就能找到勇者日记的节选。 还很凑巧,是一段明确指出伊里欧斯故乡所在地的片段。 更巧的是,这个地方正好有个新建的村落,还刚好在她到来前不久发现了墓室的大门。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正好是还没外人注意到这个村子的异常,她可以捷足先登的大好时机…… 一步一步,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摆上一条坦途大路,她没有理由不往前走。 坎蒂丝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影子在阳光的拉扯下延伸到几步之外。 黑色的影子白色的雪,在地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么一直盯着看,让坎蒂丝有种与另一个自己对视的错觉。 突然,另一道黑影闯入她的影子,瞬间延长了阴影的长度。 坎蒂丝顺着看去,先是看到一双几乎磨破的鞋,然后是如同抹布般的披风边缘,再往上,终于看到一张不修边幅的脸。 来人带着兜帽,只是这个造型,一看就像是好几年都没洗过澡。 坎蒂丝甚至觉得要感谢北地较低的气温,来人才没有被蚊虫环绕的烦恼。 白色的头发和胡子都自由生长过了头,几乎将他的脸完全掩盖,五官里只露出一双混沌的眼睛。 坎蒂丝从未见过这种眼睛。 像是打翻了十几种颜料,又被画笔搅合到一起的颜色,有种让人难以形容的不适。 男人只是扫了她一眼,就高举起手中的酒瓶吨吨吨地一顿喝,最后以一个响亮又带着味道的酒嗝结束。 他在坎蒂丝不可思议的目光里,仿佛承包了整条大街般地一瘫,不到几秒就打起了呼噜。 坎蒂丝:瞳孔地震.jpg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又是见识到生物多样性的一天。 她默默绕过这位奇男子,向旅店走去。 一进门,就看到艾伯用那只没有残废的手高举酒杯,跟旅店的老板娘聊得正欢。 老板娘是个画着浓妆、五官艳丽的女人,就是说话间透着一股不符合外貌的狂野:“所以说,就不能惯着你们这群臭男人!一天不管就能上天,不知道哪天就把自己作死了!” 艾伯像个应声虫似的点头:“是是是!有人管是有福气,没人管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板娘:“小兄弟年纪轻轻却很懂道理嘛。来来来,再送你一杯!” 艾伯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伸出的手腕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握住。 一回头,就对上坎蒂丝的死鱼眼。 坎蒂丝扫了眼桌上那盘啃了一半的骨头。 一手制住他的右手,一手拿过酒杯闻了闻,随后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听话是吧?跟我上楼,我马上给你做截肢。” 艾伯双膝一软,差点给她跪下。 “美丽聪慧又富有爱心的奈默小姐,您的朋友只是被饥饿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他用一种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声音哀求着,“他已经知错了,请您务必给予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坎蒂丝:………… 她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老板娘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坎蒂丝松开他的手腕,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别演了,有点恶心。” 顺便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对老板娘点点头:“请给我一碗杂粮粥,谢谢。” 又看了眼对面的艾伯,补充一句:“再来两杯牛奶。” “哎!”老板娘应声走回厨房,端出一碗热粥放到坎蒂丝面前,“我这儿没有牛,倒是养了几只羊。不知道这位小姐能不能喝惯羊奶?” 艾伯一听就想拒绝,坎蒂丝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可以,麻烦您了。” 老板娘看看她,又看看艾伯那像是即将吃X的表情,捂嘴娇笑着往后院走。 等她一走,坎蒂丝就倾身向前,咬着牙小声道:“你不休息也就算了,还在这里喝酒撩妹?” “冤枉啊,我明明是在认真地收集情报!”艾伯触及到她那危险的眼神,立刻举起双手叫屈道,“在你来之前,我一直试着跟另一人套话,他离开我才跟老板娘搭上话的。” 坎蒂丝狐疑地看着他:“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老板娘说他是个疯子。”艾伯将椅子向前挪了挪,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奇怪的是,明明说人家是疯子,却还要给他白吃白喝……很有问题,对吧?” 坎蒂丝愣了两秒,瞪大了眼向门口看去。 是那个在线表演躺尸的男人! 第 22 章 混乱 022 老板娘正端着两碗羊奶走进大厅,就见坎蒂丝一阵风似的跑出大门。 她放下碗,看向同样懵逼的艾伯调笑道:“呦,小两口吵架了?” 艾伯被这话吓得一哆嗦:“你可别乱说啊!” 他抓起身边的木杖,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探出半个脑袋查看情况。 就见坎蒂丝蹲在大街正中间,随手捡了块石头戳一滩……嗯……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老板娘跟着走到门口,看到这场景不禁吆喝道:“你不用管他,这人命大得很!” 坎蒂丝也拖不动一个大男人,只能向路过的村民求助。 刀疤男看到是坎蒂丝,又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男人,倒是真出手帮她把人抬回旅店了。 由于近期都没来什么冒险者,或者说来的人也都被他们赶跑了。又是大白天,整个旅馆大堂里只有他们几个人。 坎蒂丝便让刀疤男将这个酒鬼放到他们那桌的空椅上。 “我管他吃管他喝,现在还要管他住了?”老板娘在一旁甩着抹布,不怎么高兴地撇嘴,“别让他弄脏我的地板,他在我这儿吐了不止一回呢!” 坎蒂丝翻出一枚银币递给她,老板娘才不情不愿地扭头回到柜台后。 艾伯瞥见,欣慰感油然而生。 看看,这就是成长。 孩子都无师自通地学会贿赂了! 坎蒂丝掰正男人的脑袋,试图与他对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男人的眼睫似乎动了动,在一团乱毛下也看不清他究竟睁没睁眼。 一旁的刀疤男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地问道:“你们这些外面来的医生都这么好心?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人脑子有问题,可能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坎蒂丝侧头瞥他一眼,淡淡吐出三个字:“找线索。” 刀疤男的眼神瞬间变了,连擦拭杯子的老板娘也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善地看向他们。 “我说什么估计你们也不信。”坎蒂丝没多做解释,对刀疤男点点头,“你可以直接去问你们的村长。我就在这里,暂时不会走。” 刀疤男没跟她废话,转身就出了旅店。 老板娘也从柜台后走出来,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小姑娘也是冲着宝藏来的?” 坎蒂丝抬眼与她对视半晌,才开口道:“我的导师交给我的任务是寻找一本古书。我想,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不同的。” 老板娘发出一声九拐十八弯的“哦——”,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抽出一张椅子坐下。 修长的双腿交叠,指了指昏睡不醒的男人:“那我也劝你一句,别在他身上费工夫了。” “我怀疑他是个无意间发现地道的冒险者,但因为地震而被困在下面太久,被毒气熏坏了这里。”她点点自己的头,随即摊手道,“说话都说不明白,只会口齿不清地啊啊叫。” 坎蒂丝疑惑地看看男人,又看向老板娘:“毒气?” 老板娘:“你们也见到村长了吧?他也是因为小艾玛突然生病,神智才恢复了些。那群跟着一起下地道的人,回来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艾伯神奇地跟上了他们的思路,也搬了张椅子坐下:“怎么就奇奇怪怪了?” “嗯……具体表现都不太一样。有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家人大打出手。有的会变得十分胆小多疑,缩在房间不肯出来也不让别人碰。”老板娘用手背支起下巴,眼角扫到那个人事不知的男人身上。 “还有的就像这人一样,口齿不清还行为诡异。”她有些嫌弃地移开视线,“不过只要不再进入地道就没事了,那些人现在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他不一样。” 老板娘的语气里难免有些怨念:“他就是个真正的疯子!那天我为了让他镇定下来,给他喂了点白兰地。这下可好,每天都往我这儿跑,不给酒就不走!” 艾伯赶忙安抚道:“那看来是真的伤到了脑子。” 老板娘:“就是啊!” 他们在那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坎蒂丝已经开始尝试给男人喂羊奶解酒了。 也不知道这人是有意还是真的无力配合,一大碗羊奶基本都喂了他的胡子。 正当坎蒂丝无语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刀疤男一脸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你们果然就是冲着那个墓来的!” 他似是想上前抓坎蒂丝的衣领,被艾伯用木杖隔开,才退后了两步,指着两人大声唾骂:“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诅咒,是恶魔的巢穴!我的弟弟现在还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呢!” 他双眼充血看向坎蒂丝身后的男人,激动地又要上前:“都是他!他是恶魔的使者!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艾伯眼见着一根木杖根本拦不住他,赶忙伸出右手拦住他的腰。老板娘也急忙上前,帮忙制住另一边。 “我说吧,这些人回来后就都不太正常了!” 老板娘的鼻子被刀疤男的手肘怼了一下,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扯着男人的头发正式加入战局:“你他【哔——】的狗【哔——】养的【哔——哔——】!你再犯病老娘就把你扔到【哔——】池里好好洗洗脑子!” 一连串的屏蔽词并没有阻止刀疤男的疯狂,凸出的双眼似乎只看得见一个人,双手乱挥着抓向那人的脖子。 坎蒂丝原本已经退到侧面,见势不妙,赶紧上前阻拦。 混乱间,不知被谁推得一个踉跄,猛地向后倒去。 刚巧不巧,整个坐到那人的大腿上,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往后靠。 大概是她的力道太大,挤压到身后男人的胃部,后者的嘴直接表演了一场天女散花,粘粘腐臭的呕吐物喷洒而出。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下一秒,老板娘高分贝的女高音几乎穿透房顶。 坎蒂丝感觉到颈侧搭着个毛茸茸的脑袋,还有不明液体不断滴落到手上。 她伴随着鼻间那股刺鼻的酸味,缓缓闭上眼……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艹。 悲哀的是,现实容不得她进入贤者模式。 另一边,刀疤男已经被暴走的老板娘按在地上揍了,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艾伯也被刚刚那波生化武器波及,正骂骂咧咧地甩着弄脏的胳膊。 坎蒂丝憋住一口气,快速站起身,先是将他手里的酒瓶抽走,放到桌子的另一边。 一只胳膊横在男人的胸前,另一只手猛敲他的后背,让他把喉咙里的呕吐物都吐出来。 还好,这人没有被自己呕吐物搞窒息。 在艾伯的帮助下,坎蒂丝把他嘴里的东西都抠干净,顺手将另一份羊奶灌下去半碗,这才彻底消停下来。 几人或站或坐,都无力再说些什么,分别默默回屋换衣服。 在老板娘的一声吆喝下,刀疤男被路过的其他村民抬走了。整个旅店又只剩下他们四人。 艾伯的身体还不太灵便,等坎蒂丝下楼查看时,他还在跟自己的衣服斗智斗勇。 老板娘一脸生无可恋地清理战场,散发着满满的丧气。 坎蒂丝下楼的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走下楼。顺手拿起一旁的抹布,开始熟练地擦拭地板。 老板娘看她那娴熟麻利的动作很是惊奇。 她撑着拖把杆,语气里还带着股阴阳怪气:“我倒是不知道,现在的大小姐也会做下人的活计。” 坎蒂丝将抹布浸入水桶,无所谓地回道:“我不是什么大小姐。” 老板娘似是被勾起好奇心,靠近她微微弯身,手指了指楼上:“那位……是你的金主?” 坎蒂丝:………… 说出来她可能不信。按现在的情况,自己应该算是艾伯的金主。 也许是坎蒂丝的眼神过于复杂,老板娘点点头,露出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 “趁着年轻陪男人玩玩也没什么,就是别忘了这个。”食指和拇指轻搓两下,老板娘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个,等年纪大了就不好赚了。” 坎蒂丝:“…………?” 看她的表情愈加迷茫,老板娘恨其不争地跺了跺脚:“哎呀,你不会是那种人吧?为了爱情可以付出一切,不求回报地陪在他身边?” 坎蒂丝更迷惑了,也有那么一点点无语。 这人是怎么在她一句话都没说的前提下,脑补出那么多情节的? 老板娘的脑电波显然跟她不是一个频道,已经顺着自我脑补的路线走到结局。 “你这样可不行,男人没一个靠谱的。现在叫你亲爱的,明天就会找一个更年轻的‘亲爱的’。”她从腰间掏出一个细烟斗,点燃,“喜新厌旧是通病。既然不能避免,你就要在‘变旧’前好好捞上一笔。” 坎蒂丝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无语地摆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一个男人肯听一个女人的话,还能是什么关系?”老板娘吐出一口白烟,哼哼道,“我见得多了,你骗不到我的。” 坎蒂丝想说,那可能性还挺多的。 比如艾伯之所以会听她的话,多半来自对截肢的畏惧。 眼角看到趴在一旁的男人似乎动了一下,急忙撇下手里的抹布,大步向他走去。 男人捂着头,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似乎很疑惑,为什么手里什么都没有。 “你是在找这个吗?” 坎蒂丝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不客气地将他按回椅子:“这位不知名的先生,既然你已经清醒了,我希望能跟你好好谈谈。” 第 23 章 欲望 023 男人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摇摇晃晃地站起,伸手就想夺回自己的酒瓶。 坎蒂丝有些生气了。 她一边与他保持距离一边高声喝道:“先生!你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再喝酒了!” “先生”不为所动,跟着她的步伐左右摇摆。 那姿态,迷惑中带着一股另类的滑稽。 老板娘眼皮跳了跳:“你们在跳舞吗?” 僵持中,一道白光从门口划向大厅。 刚刚不知道跑到哪里的菲,准确无误地冲到醉汉的面前。四只小短腿扒住男人额头,将他整个人掀翻到地上。 不过在老板娘的眼里,就是酒鬼自己踩到了还没干的地面,摔了个仰倒。 作为一个醉汉,再正常不过了。 她对躺在地上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拎起水桶跨过他,准备去后院换水。 坎蒂丝等了好几息,都没见男人要起来的意思,心里有些忐忑。 这不会是磕到脑袋了吧…… 她正踏出一步准备伸手扶人,一动不动的男人率先坐起身。单手将糊在脸上的菲撕下来,嫌弃地扔到一边。 圆滚滚的小猪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有些疑惑地原地转了两圈。 缓过劲后,又试探着朝男人的方向飞去。 男人拉开椅子坐下,右手随意一挥,可怜的小猪再次被拍到了一边…… 坎蒂丝:目瞪口呆.jpg 幼小、可怜又无助的菲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嘤嘤嘤地扑进坎蒂丝的怀里,钻进她的衣领,连小尾巴都不肯露出来了。 坎蒂丝有点惊讶。这人刚刚的一套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熟练得像个正常人。 这就更不正常了! 她快步走到另一边的椅子坐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嘴唇张开又合上,犹豫良久才试探地问道:“你……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男人右手撑着额头,一副宿醉头晕的样子。 兜帽下的乱发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态。 “喂,”坎蒂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纤细的手腕被一把抓住,一股冰凉的寒意从手臂一直窜到大脑。 坎蒂丝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收回手,猝不及防下,两人的眼神碰撞到了一起。 那双混沌的眼睛似乎澄澈了不少,看得坎蒂丝有些走神。 手腕间传来一股大力,将她拉趴到桌子上。男人的身体也向前倾斜,杂乱的胡须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 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一个沙哑却带着轻佻的嗓音飘进她的耳朵。 “你猜呀。” 坎蒂丝:??? 趁她还满脑子问号僵在桌子上,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快速夺回酒瓶,仰头喝了个干净。 等坎蒂丝从方才那句话里回过神,对面的男人又变回醉醺醺的状态,一头栽倒在桌面。 只有隐约的鼾声和微微起伏的身体证明他还活着。 坎蒂丝站起身,抽回自己的手。 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轻轻转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板娘领着拖把和水桶路过,看到她和男人的位置都变了也没太惊讶,继续清理地板。 坎蒂丝蓦地转头看向她:“他一直都这样吗?你们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在吃不饱饭的地方,酒可是当之无愧的奢侈品。 坎蒂丝不觉得他们会这么好心,无条件白养一个大男人。 老板娘停下动作,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幽幽地问道:“你知道这个村子是怎么来的吗?” 坎蒂丝习惯性地皱皱眉:“我只听说是四五年前建成的。” “没错。不过我并不是北地人,而是三年前收到一封信,才决定来这里定居的。”老板娘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我出生在西弗朗斯大陆的洛萨王国,曾经在王都的一家……酒馆工作。” 她似是回想起当年的生活,眼神都变得格外柔和:“那里和这儿完全不同。一年到头都有充足的阳光,即使是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也不会因露宿街头冻死。” “在伟大的女王,萨斯宾蒂希殿下的荣光下,马涅·卢曼宫的玫瑰永远不会凋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的一点柔光消失,眼底逐渐爬上一层冷意:“女王的荣光照耀大地,照耀每一处繁华而美丽的地方,却照耀不到我们这些卑微的草芥。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总会问些愚蠢的问题。” “为什么要偷东西,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她讥讽地看向坎蒂丝,“他们是有选择的人,就以为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坎蒂丝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保持沉默。 幸而老板娘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就算是我,也有重要的东西。”她神情恍惚地抚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侧歪着脑袋幽幽道,“我也有……不惜一切也想拿回来的东西。我们就是因此,才聚集到这里的……”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对劲,坎蒂丝急忙打断她的话:“你也下过地道了?” “啊……当然……不,不是……”老板娘恍惚的眼神又清明起来,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请不要在意。” 坎蒂丝上前扶住她歪歪扭扭的身子,让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缓了好几分钟,老板娘才彻底清醒。 “我是不是……说了些奇怪的话?”她单手扣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我只是好奇去看过一眼,没想到也……” 坎蒂丝见她缓过来,想了想,还是选择继续话题:“按你刚刚说的,这里的村民其实来自不同的地区,来这里定居就是为了找到英雄之墓……嗯……用里面的财宝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见她缓缓点头,坎蒂丝只觉得更加不可思议:“那只是个墓冢啊,不是许愿石!” “有的!勇者伊里欧斯的宝藏!”老板娘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贤者之石!有能让死者复生,点石成金的贤者之石!就在那道门的后面……” 坎蒂丝也被激起一丝怒意,高声喝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贤者之石,也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东西!” 她甩开老板娘的手:“就算真的有,那也是亵渎生命的邪物,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板娘怔怔地看着她,双眼已然失去焦距,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她的话。 她慢慢将脸埋进手掌,嘴唇不断开合,小声喃喃道:“不会的……那位大人不会骗我们的……他说过的话都已经成真,我们明明已经等到了……” 看她这副样子,坎蒂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言片刻,她安慰似的拍拍老板娘的肩,又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醉汉,带着一股烦躁上楼了。 “呦!你都打听到什么了?”艾伯刚换好衣服,一脸兴奋地蹦过来,“我听到你们的说话声了,吵得还挺凶啊。” 坎蒂丝坐到自己的床上,菲从她的领口钻出来。 似是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亲昵地在她怀里拱了拱。 坎蒂丝抱着她滚到床上,把脸埋到小猪软软的肚子里。 艾伯站在一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深吸了两口气,坎蒂丝还是撑起身子爬起来。 “事情有点多。”她揉了把自己的刘海,露出额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让我想想再跟你解释……” 她将村长邓恩,刀疤男以及老板娘的情况说了一遍,又着重描述了下那位醉鬼。 艾伯目瞪口呆:“所以,我们这是进贼窝了?!” 坎蒂丝抱紧怀里的菲,撇撇嘴:“也不算是吧……就是要有点心理准备,这一村子可能都没个正常人。” “能让活人获得永生,还能让死人而复生的贤者之石啊……”艾伯摸摸下巴,碧绿的眼睛微微眯起,“确实很吸引人。不过我更想知道,那个告诉或引诱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位大人’是谁。” “我倒是觉得,线索会在那位酒鬼先生身上。”坎蒂丝的上身微微前倾,艾伯明白,这是她认真起来的小动作,“那位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或者被殴打的痕迹。我可不认为是这些村民太善良,不忍心用刑拷打他。” 向老板娘那样,一群原本吃穿不愁的人放弃原有的正常生活,甘心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四五年……他们想要实现的愿望不会那么简单,他们的执念也强得令人畏惧。 这是一群比亡命之徒还要可怕的人。 因为他们看起来正常,可一旦掀开那层皮,扭曲的欲望就会喷涌而出。 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想象不到。 “那个男人是个突破点。他们不敢,或者有人警告过他们不能碰这个男人。”坎蒂丝以拳击掌,眼睛突然亮起,“你记得吧。那个刀疤男想要掐那个男人的脖子,被当时情绪正常的老板娘制止了!” 艾伯也反应过来,激动地猛点头:“没错,她明明之前话里话外都嫌弃那个男人来着!就算他吐了一地,却是把刀疤男暴打了一顿。” 邓恩、刀疤男和老板娘都口风一致地表示那个男人是个疯子。 可他们的行为里又搀着古怪,甚至对男人多有维护。老板娘还在说到他时强行转移话题…… 坎蒂丝站起身:“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会是打开墓门的‘钥匙’。而且,这人绝不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抱起怀中的小猪,认真与她对视:“接下来还要拜托你了,菲。” 第 24 章 爱 024 菲的豆豆眼眨了眨,不解地歪歪头。 艾伯在旁边露出同款表情,说出她的心声:“什么意思?” “菲似乎对他有特别的作用。”坎蒂丝将小猪放到自己的头顶示意,“刚刚她突然扑到那人的脸上,之后的几分钟里,那个男人的行为变得十分正常。” 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极丢脸的事,从坎蒂丝的双手间在挣脱出来,飞到房间的角落开始自闭。 艾伯看着她用耳朵遮住脸,对他们撅屁屁的样子,极力忍住笑意:“她这是怎么了?” 坎蒂丝:“大概是……被那个男人拍飞了两次,还在记仇吧……” 也许是对之前被拍飞的事耿耿于怀,或是坎蒂丝哪句话对她的心灵进行了二次伤害。 总之,不管两人怎么哄,菲都不理人了。 这期间,坎蒂丝又下了两次楼。 老板娘似是回房间休息去了,那个醉汉还在呼呼大睡。 今天算是没戏了。 第二天一早,坎蒂丝是被菲踩醒的。 “你不生气了?”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摸摸小猪的头顶,换来对方嘤嘤的回应声。 艾伯也刚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一头鸡窝打哈欠:“这就好了?也太好哄了吧……” 菲的豆豆眼一瞪,艾伯头顶的正上方凭空出现一个水球。“哗啦”一声,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阿嚏——!” 青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弹簧似的窜起来。 坎蒂丝无语地看着他一蹦一蹦地往壁炉那边跳:“你没事惹她做什么?” 艾伯哆哆嗦嗦地蹲到旁边烤火,口齿不清开口道:“不是你说她智商不高,还是个小孩子?” 坎蒂丝扶额。 小孩子也能听出好赖话啊…… 鉴于这位男士没有丝毫求生欲的行为,坎蒂丝决定再开一间房,让他一人在这里独美。 走下楼梯,老板娘像是忘记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倚在柜台边的样子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递钥匙的时候还顺嘴调笑了一句:“小情侣又吵架了?” 坎蒂丝对此倒是松了口气,无奈地接过钥匙:“我们真不是情侣。” 这次,老板娘没有再说什么。两手一摊,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好吧。那您今天想吃点什么?” 坎蒂丝了眼还趴在桌上的男人,坐到他身边的空椅上:“我想要碗奶油青豆浓汤。” “那可得现做。”老板娘打了个哈欠,“而且挺费时间的,您确定吗?” 坎蒂丝点头,想了想,又道:“还有,劳烦您烧一桶热水送到二楼。” 老板娘没说什么,转身回厨房了。 一时间,旅馆大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坎蒂丝左右看看,先偷偷抽走男人紧握着的酒瓶,再把一脸木然的菲轻轻放到男人头上。 男人的肩膀动了下,坎蒂丝两手扒着桌沿,小心脏也跟着动了下。 这感觉,有点像她第一次看到蝌蚪长腿,激动里带着一点忐忑。 “唔……”男人捂着脑袋坐起身,耷拉着眼皮看向坎蒂丝。 准确说,是她手里的酒瓶。 “我知道您现在是清醒的,先生。”坎蒂丝将酒瓶背到身后,用另一只手隔开男人想要捞瓶子的动作,“在您再次晕过去前,我希望您能先回答几个问题。” 男人收回手,却把头顶的菲再次拍开。 菲:敲你马:) 小猪扇着翅膀飞上楼,看样子是不会再回来了。 男人没有走也没有其他动作。手背撑着太阳穴,眼皮半睁不睁地睨着坎蒂丝。 像是在等待问题又像在睡觉,整个身体都在无规律地晃动。 在坎蒂丝短暂的人生里,还没遇到过这么难搞的人。 学院里的熊孩子虽然烦人,可也讲基本法。她从来都是被动反击的那方。 稳了稳心神,脑中默念艾伯传授给她的人生经验。 【脸皮不重要,脸皮不重要……】 坎蒂丝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您还记得自己是是谁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道里?” 男人晃晃悠悠的身体停止摇摆,第一次正眼看向坎蒂丝。 不知为何,对上那双混沌的眼睛,坎蒂丝不由地心跳加速。 一种未知的、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思绪,让她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这不对劲! 失神的眼睛快速眨动,坎蒂丝猛地站起身,椅子和地板产生的摩擦声让她迅速恢复神智。 砰砰的心跳鼓胀到耳膜,坎蒂丝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逐渐站起,漆黑的影子笼罩她的全身,逆光的人形向她的方向倾倒。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女士。就像我也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一样。” 坎蒂丝的手已经发放腰侧的匕首柄上了,乍然听到这句话,身形不由定住,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却又趁她不备,迅速捞回自己的酒瓶。 举高前居然还挑衅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又是仰头一口闷。 坎蒂丝:………我特么…… 这人在搞什么?!不喝酒能死还是咋地! 那挑衅的一瞥就像扔进油桶的火柴。坎蒂丝瞬间忘记刚刚男人带给她的恐惧感,一把夺过酒瓶。 激动之下力道没控制好,瓶中的液体遵循着原有的物理轨迹,在旅馆的大厅再次表演了场天女散花。 两人都被天降的酒水浇了一头。 抹了把脸上的液体,坎蒂丝觉得自己很多年都没这么生气了。 手指着男人,她的声线都在微微颤抖:“一天到晚喝这么多酒……你是在找死吗?!” 没想到,男人不但没被喝住,反而摇头晃脑地反驳起来。 “活着不一定能快乐,死亡不一定会痛苦。”他倒回木椅,像滩烂泥似的歪在上面,仰头摇了摇手指,“人生没意思,生活没意思,长眠才是幸福。” 有那么一霎那,坎蒂丝差点举起手里的酒瓶,亲手送他去寻觅幸福。 好在,老板娘及时探出头,打断她的后续动作。 “你们在搞什么呢?”她看了眼再次被弄脏的地板,差点没背过气,“你们要打出去打!弄脏我这里是要付钱的!” 凉风一吹,坎蒂丝沸腾的脑细胞终于冷却下来。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枚银币,按在柜台上:“麻烦您,再烧一桶热水……”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伯拍着大腿,在房间里肆意地放声大笑。 “快快,让我采访下,亲爱的坎蒂丝小姐。”他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您是怎么在一场正经的问询里把自己搞成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家伙还没说完,自己先笑了个仰倒,披着毯子打起滚。 菲这次也没站在她这边,也在空中滚成一团,“嘻嘻嘻”的笑声不绝于耳。整个空间都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坎蒂丝身上还披着张薄毯蹲在壁炉旁,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喷嚏。 艾伯终于笑够了,撑起身体:“你也别沮丧,这不也有收获吗?” 坎蒂丝揉揉鼻子:“那倒是。” 起码证明那男人并不是个百分百的疯子,也是可以交流的。 尽管他看起来确实不太正常…… “能交流就能套出情报……让我想想。” 艾伯翻身坐起,摸摸下巴思索道:“他会不会是在装疯卖傻?” 坎蒂丝咬牙:“不,他就是有病!” “别意气用事啊,真疯会疯得那么贱?”艾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逗乐,“这么看,我倒是觉得他真知道些什么。” 坎蒂丝用手卷着毯子边,撇撇嘴:“知道又有什么用?他不肯说我们又不能真对他怎么样。” “啧啧啧,你还是太嫩了。”艾伯煞有其事地板起脸,“你仔细看过他的服饰了吗?” “虽然破破烂烂还脏得惊人,但你看看那身斗篷和藏有短剑鞘的靴子,那确实是冒险者独有装备。” 坎蒂丝认真回忆一番,发现确实是这样。 “所以,他真的是个冒险者,那又怎样?”她有些摸不到头脑,“你的徽章管用吗?” 艾伯:“……冒险者并不是都属于冒险者协会,协会也是会选人的好吗。” 坎蒂丝将脑袋靠上墙壁,比出一个“继续”的手势。 艾伯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才正经道:“现在我要传授给你的,是我做了十年冒险者积攒的重要经验,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坎蒂丝的心情很复杂。 上次艾伯这么说,下一句接的是“不吃饭就会死”的世纪金句…… 真是又期待又希望他能少费点口水。 “冒险者,一个时常在生死边缘游走,看透世间炎凉的职业。”他的眼神变得深邃,隐约透着智慧的光芒,“我们不畏惧危险,不畏惧挑战,却有一个共同的软肋……” 坎蒂丝试探道:“……缺钱?” “错!你怎么能这么肤浅!!” 艾伯痛心疾首的站起身,把身上的毯子当披风挥,从而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你这是对我们冒险者的亵渎和侮辱!” 坎蒂丝:…… 怎么就侮辱了?工作不都是为了钱。 不过看他演得起劲,坎蒂丝张张嘴,体贴的没反驳。 “是爱!”他高举双手,振声呐喊,“没有冒险者能拒绝陌生人的一片真心!” 薄毯一挥,还打着绷带的左手指向坎蒂丝:“向他展现你的爱,展现你对他的善意!信我,他一定无法拒绝!” 坎蒂丝:“…………哈?” 第 25 章 放弃 025 艾伯的激情演说没能得到掌声,只收获了一个白眼。 “你……是不是在记恨我?”坎蒂丝裹紧自己的小毯子,揪着眉头看他,“就因为我一直在用截肢威胁你,还不让你喝酒吃肉?”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恶心她? 艾伯又单腿蹦跶了两下,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积累的经验!” 坎蒂丝面无表情地指向门口:“那你去吧,用你的爱感化那个臭酒鬼。” 她今日内是不想再见到那家伙了。 艾伯一甩头,还真去了。 他拄着坎蒂丝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下楼,正巧碰见老板娘端着一碗浓汤准备上楼。 老板娘抬抬下巴:“那位小姐点的汤,还要不要了?” 碧绿的眼珠转了下,艾伯立刻露出营业式笑容。 他指了指酒鬼坐的那桌:“要的要的,放到那里就好。” 老板娘没说什么,搁下碗又回后院了。 趁着四下无人,艾伯十分自来熟地搭上男人的肩膀:“兄弟啊,上次跟你说了半天话你都不理我,倒是跟我的同伴聊得很开心呀。” 他凑近男人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 他的视线一刻都没离开男人的脸,希望能捕捉到一些微妙动作或表情。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男人根本不理他,拿着酒瓶吨吨吨。 “你也别怪人家小妹妹。她是个药剂师,就看不得别人糟蹋自己的身体。”艾伯将热乎乎的浓汤推到他面前,“你看,就算被你气走了,她还给你点了碗热汤暖暖胃。” 男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依旧吨吨吨。 艾伯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兄弟,现在都没别人在了,我们也都知道你不是真疯,坦诚点不好吗?” 男人:吨吨吨。 两小时后。 坎蒂丝看着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艾伯像只斗败的公鸡,一头栽进枕头里再没能站起来。 她走到床边捡起自己的木杖,戳了戳床上的一滩:“进展怎么样?” “他是,酒桶,吗?”艾伯勉强侧过头,声音沙哑地要命,一听就知道这两小时没摸鱼,“怎么那么能喝!” 坎蒂丝煞有介事地点头:“我也觉得他太能喝了。” 说起来,这人的某些方面也很让人钦佩。 正常人天天喝那么多,早就把胃喝穿了,他居然这么喝了小半个月。 “我说了那么多,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艾伯抹了把不存在的血泪,哑着声控诉:“两个小时啊!要不是老板娘跑出来骂我烦,我都要怀疑自己变成空气了!” 相比之下,他对坎蒂丝的态度简直是贵宾级待遇。 艾伯接过自带的水囊,“咕嘟咕嘟”造下去半袋才缓过来。 “他拒绝了我的爱。”艾伯深沉地拍拍坎蒂丝的肩膀,“这项艰巨又沉重的任务还要落在你的身上。” 坎蒂丝赶忙抖落他的爪子,用鲜明的肢体语言展示她的抗拒。 “哎,都到这一步了,还真有点不甘心啊……”艾伯向后仰倒,叹了口气,“不过你要是想放弃也无所谓,反正我们都尽力了。等苟到我的伤好了,我们就往回走……” 听到“放弃”这两个字,坎蒂丝的身形瞬时顿住。 要放弃吗?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以至于现在听到,都感到如此陌生。 其实,她一路走到这里,并不算安稳。 搭的顺风车是势力不明的商队,出门没走两步就遇到杀人不眨眼的劫匪,到达第一个村镇还碰上混混劫财。 踏入北地的每一天都会见到各式各样的尸体,更别说差点要了他们命的暴风雪和魔物…… 可这也不是艾伯第一次跟她提起回头,早在他们还没进入北地时就警告过她,这趟旅途是极危险的。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在回到那种生活前,我还想再多看一些。】 可她为什么,想要多看一些呢…… 刚刚不知跑到哪里的菲突然飞进屋,绕着坎蒂丝转了两圈后,稳稳趴到她的头顶。 坎蒂丝将她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眼角看到还没收起的日记本,又低头摸向那枚失去所有宝石的三叶草吊坠。 老猎人巴哈泽的话还近在耳边。 如果没来北地,没遇到巴哈泽,她要到什么时候才知道这个吊坠的含义呢? 虽然它不能代表什么,可内心深处,它让坎蒂丝看到了那么一点光亮。 也许,有些事并不是她以为的样子。 原以为被证实的事实又被推翻,她寻求的真相总是那么模糊不清。 她的无知造就了她的迷茫,因为迷茫才想去了解更多真实。 “嘤。” 菲拱了拱她的手臂,两只豆豆眼好奇地眨着。 坎蒂丝抚摸她的头,倏地笑了。 是啊。 如果迷茫就继续向前走,在迷雾里止步只会更加迷惘。 艾伯见她又是发呆又带着一丝傻笑,不由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 坎蒂丝将身上的薄毯扯下,拉开门往外走。 艾伯一惊,跳着追到门口,扒着门框喊道:“哎哎哎,你去哪儿?” 少女沉稳的声音伴随下楼的脚步声响起。 “去用爱感化他。” *** 痛,是穿透脑壳的痛。 男人抓挠着自己的头皮,却没有一点缓解的作用。 头皮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扎着根针,不停刺激着男人的大脑。 他再次灌下一口酒,可这种麻痹感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只有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那只聒噪的金毛终于走了。 其实他说了什么男人几乎没听清,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法思考太多事。 在他再次举起酒瓶的刹那,一双纤细的手握住他的右手手腕。 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坎蒂丝带着自认为最和蔼的笑容,轻轻又不容反抗地将他手里的酒瓶掰下。 倚在柜台后的老板娘看到,眼皮跳了跳,赶忙扭过头走开,去洗眼睛了。 这面部控制力真是绝绝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痛苦面具。 “您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呢?” “不管您曾经遇到了什么,一时的放纵都无法改变现状。”她缓缓将酒瓶放到一边,双手握紧那双冰凉的大手,似乎在尝试给予他力量,“你是你自己的主角,只有你才能主导你自己。酒精只会麻醉你的神智,它不能让你逃避现实。” 躲在楼梯角的艾伯惊讶地捂住嘴。 那男人一时间真没再动酒瓶,痴痴(?)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胡须下还嘟囔了一句:“我才能主导我自己……” 坎蒂丝大喜! 她压下兴奋的情绪,缓了口气才正直地点头:“没错。” 下一秒,男人抽回手,再次拿起酒瓶吨吨吨,在少女惊诧的目光里打了个酒嗝,嘿嘿道:“我主导我自己……” 艾伯:………… 他眼睁睁看到坎蒂丝的脸扭曲了一瞬,急忙给她打手势。 坚持! 用爱!! 感化他!!! 还好,坎蒂丝的面部抽搐了几下,自己稳住了。 “人生那么短暂,生命那么宝贵,怎能如此虚度光阴。”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使劲按住对方的手,还要勉强挤出笑容,“不如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个世界很美好。” 男人似乎又被她说动,不断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小了:“世界很美好……” 艾伯握拳,这句鸡汤很可以!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下一秒,男人再次抽出手,冷笑道,“它毁灭的样子也很美丽。” 说罢,再次吨吨吨。 坎蒂丝:…………………… 坎蒂丝:我想先送你美丽一下:) 艾伯见势不妙,赶忙蹦到她身后,按住那只想要抡酒瓶的手。 “淡定!一定要淡定!”他低声提醒道,“他有反应就是好事,快继续说说。” 坎蒂丝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挥挥手示意自己控制得住。 “不,请不要这样说!”她倾身握住男人的手腕,死命不让他的嘴对上瓶口,“我知道,我懂你,那不是你的真心!” 由于用力过猛,导致五官都有些扭曲,看得艾伯不忍直视。 坎蒂丝自认为这次用上了十二分的演技,做作的语气跟艾伯刚刚的表演有七八成像,刚说出口就把自己恶心到了。 忍着那股反胃的感觉,她还是说完了台词:“你不是麻木无情,而是寂寞得太久,让你忘记了……爱与被爱的感觉……” 男人歪着身子,几乎半倒在桌面吹瓶子。 听到这话,有些失神地喃喃道:“爱……与被爱?” 还没等对面两人露出笑意,他再次拿起酒瓶,喝了个底朝天。 艾伯都快哭了,这两个祖宗都好难搞。 可怜他一个弱小无助的半残伤患,这两位不管哪个闹起来他都按不住啊! 可想象中的暴走画面并没有出现,坎蒂丝反而冷静下来了。 她慢慢站起身,俯视着对面的男人。 “我知道,你一定知晓英雄之墓里的秘密。”她撑着桌面的手臂慢慢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对方,声音笃定,“你不说也没关系。可英雄之墓,我是一定要进的。” 放下一句没什么威慑的狠话,坎蒂丝头也不回地走出旅店。 艾伯左右看了圈,也急忙抄起木杖跟了上去。 寂静的一楼只留下男人一人。 杂乱的发丝下,原本混沌的眼睛又清明了几分。 第 26 章 四季 026 刚走出旅馆,坎蒂丝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躁动的脑细胞也冷静了不少。 动作只是稍稍停了一瞬,左腿就跟着迈出大门。 身上穿到有些少,可对现在的她来说刚刚好。 北地是个神奇的地方,连正午的太阳都显得比别处更暗几分。 高高悬挂在天空,却没带来多少温度。 棉靴踩上积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坎蒂丝的脚步顿住,仰头哈了口白气,看着它逐渐消散在空中。 还挺有意思的。 她就那么仰着头,接连不断地哈气,呆呆地看着那些白气出现又消散。 “你……还好吧?” 她蓦地回过神,就看到艾伯拄着木杖站在一边,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坎蒂丝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可能有点智障…… “没事,随便走走。”她有些局促地双手揣兜,缩了缩脖子,“你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快回去吧。” 艾伯刻意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一脸呵呵:“说我前还是先照照镜子吧。” 旅店的大堂里烧着地炉比较温暖,所以他们穿得都不是特别多。 也好在现在是正午,是一天里温度最高的时候。 有点冷,却还能忍受。 坎蒂丝学着他无所谓地耸肩:“你注意别摔着就好。” 说罢,分辨了下方向,率先朝西边走去。 艾伯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习惯被学走,急忙跟上:“哎哎,你别什么都学啊,看着太不淑女了!” 坎蒂丝“嘶”了一声,受不了似的呲牙:“我也不是淑女啊。” “不,你变了!”艾伯在旁边露出无比沉痛的表情,“你以前不会这么说话,也不会对人呲牙的!” “哦。”坎蒂丝没停下脚步,却配合着艾伯的速度慢了一点,“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一起呆得时间长了,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都会被同化。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夫妻看起来像兄妹。” 艾伯的思路成功被带着跑偏:“啊,是这样吗?” 坎蒂丝:“书上说的。” 毕竟她也没见过多少夫妻。 两人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村子的最西边。 其实这里离居民区有些距离了,甚至可以算是走出了村子。厚实的积雪中,不时有铁丝和破烂的栅栏冒头。 绕过一系列的障碍物,他们终于找到那几栋被震塌的库房,以及那条被清理干净的地道。 也许是邓恩提前跟村里人打过招呼,除了在路上被一位拎着镐头的大叔瞪了眼,再没遇到别的村民。 两人站在地道口,四只眼一齐凝视漆黑的洞口。 艾伯:“……要下去吗?” 坎蒂丝抱着肩膀,歪头想了想:“就算真有毒气,半个月过去了,也该散了才对……” 封闭的地下室之所以有毒气,大多是因为空气不流通且产生了霉菌。只要不长时间待在那里,一般不会出什么大事…… 坎蒂丝再次想到邓恩等人发狂的样子。 如果老板娘说的是真的……村里人的症状虽不尽相同,但也算是有个共通点。 他们的某个情绪被放大了,且在激动时会不受控地爆发。 刀疤男是愤怒,邓恩和老板娘是贪婪和渴望。 还有刀疤男的弟弟,大概是多疑,所以迟迟不肯走出房间。 这种症状……真的是因为毒气吗? 艾伯挑眉:“你打算下去试试?” 坎蒂丝绕着洞转了好几圈,心里好奇地直痒痒,最后却还是按捺住那颗想要作死的心。 “回去吧,等做好准备再来看看。”她轻轻叹口气,不甘地回头看了眼地道。 艾伯看看自己还不能动的手脚,也有些惋惜:“要是我没受伤就能帮你下去看看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也是心痒难耐。 成为冒险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永远保持好奇心。 他们从来不会因为前方的危险而畏畏缩缩,不敢前进。 艾伯一直觉得,坎蒂丝是有这个潜质的。 只是过往的习惯让她有些束手束脚,谨慎过了头。 “就算你没受伤,我也不能让你没有一点准备就下去。”坎蒂丝冲他摆摆手,“走吧,我得好好想想。” 他们转过身,原路返回。 微风卷起雪粒飞扬到半空。 他们没有看到,废墟中冒出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静静目送他们远去…… *** 等两人走回旅店时,发现那个臭酒鬼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坎蒂丝也没在意,“噔噔噔”跑上楼,一头扎进自己的行李里。 她的行李包和手提箱还放在艾伯的房间,而她开的新房间就在原来房间的对门。 此时也没人入住,她干脆把两边的房门都打开,把自己的行李转移到新房间里。 艾伯慢腾腾地刚挪到二楼,见状咋舌道:“你都舍得花钱开第二间房了,这也是同化的结果?” 坎蒂丝一愣,皱着眉反思了一会儿,点点头:“有道理,多谢提醒。明天等你的被单干了,我就把这间房退了。” 艾伯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说的有道理,我最近明显开始乱花钱了。”想起最近的开销,坎蒂丝一脸危机感爆棚的表情,“这不是个好习惯。” 艾伯:……学呲牙耸肩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重视…… 收拾好行李,坎蒂丝开始在其中挑挑拣拣,甚至把手提箱里的东西铺到地板上,抱臂看着它们。 坎蒂丝看着它们,艾伯看着坎蒂丝,一时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艾伯没忍住,打破这片寂静:“你想准备些什么?” “防毒面罩……”她摇摇头,“不现实。我们不能确定下面是什么类型的毒气,甚至有没有毒气都存疑……” 她边说边打开自己的随身小腰包,将里面的东西清空后,重新整理出一批小玻璃瓶装好。 艾伯看着她把一个个药丸分门别类地装好,好奇道:“这是什么?解毒丸?” “解毒哪有那么方便?我又不会法术,解毒都是要看具体情况现配的。”坎蒂丝按紧瓶塞,抛给他一小瓶,“这是用来醒神的。困了闻一下就能醒,要是还困就吃一颗,保证能精神一整天。” 艾伯打开小瓶凑近闻了闻。 一股冲鼻的清凉感从鼻腔一路窜到头顶,他赶紧偏头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整片气管都被净化了。 虽然防毒面具有些困难,但坎蒂丝还是用白布和活性炭缝了个口罩,一起塞进小腰包里。 看了眼被掏出放到一边的耳坠,想了想,也放了进去。 “大概就这些吧。”她将填充完毕的小腰包和魔法灯放到一起,“明天先下去一趟看看再说。” “哦……”艾伯已经在旁边的椅子上眯了一觉,这时正揉着眼睛站起身,“是不是该吃饭了……咦?” 他眯眯眼,拨开窗帘往外看:“呦,原来今天是繁星夜啊。” 繁星夜,即没有月亮,仅剩繁星的夜晚。 民间传说,亡者会在每个月的这一天回到自己家人身边。 思念他们的家人会在门口点燃蜡烛,给亡灵照亮回家的路。 如今天已经全黑,坎蒂丝忙了一下午也是腰酸背痛得很。 她一边拉伸一边朝窗边走,隐约看到外面的点点火光。 今夜没有风。街上多了不少蜡烛,高高低低地摆放在各家的门前。 橘色的暗光映照着白雪,给这个夜晚披上一点暖意。 坎蒂丝倚着窗框,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据说,在创世之初,这个世界是有‘四季’的。”她的眼睛没有离开窗外的美景,平静地诉说着,“可是后来,四位神明创造出了人类。祂们害怕自己的子民挨饿受冻,便将四季抹除,让气温始终保持在适宜生存的温度。” 艾伯“哦”了一声,也顺着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室内的温度比较高,玻璃窗敷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坎蒂丝伸出食指,在上面随手画了圈:“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拂晓时代,也许是只有神明存在的旧时代。总之,并没有在莫丹人的历史中记载过。” 她在圆圈的边缘点上四个点,并将它们相连,呈十字状:“当月亮处于西北时,是温暖的春天。同理,在东北是炎热的夏天,在东南是清爽的秋天,在西南是寒冷的冬天。” 艾伯有些兴趣了:“你是指,同一个地方在一年里会经历四种气候?” 看看窗外的积雪,又皱起眉头:“那到了冬天可怎么活?那些植物每年都要死一次吗?” 他有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怎么样都能活。”坎蒂丝伸手将圆圈抹去,“恶魔现世的时候,各个大陆都变成北地这种状态。那可不是几个月,而是好几年。人类不也好好存活下来了吗?” 艾伯打了个哈欠:“也许吧,但我可不想经历那种事。”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他挥挥手,替坎蒂丝关好门。“明天见,祝你有个好梦。” 随着木门的闭合,房内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坎蒂丝愣了会儿神,有些无奈的笑了。 大半个月的旅途中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突然独处居然会有些不适应。 而且从下午开始,菲也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坎蒂丝坐到木桌前,将挂在颈间的三叶草吊坠取下,对烛火看得失神。 那是她刚入学不久的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经常被人欺负。 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一个大她两岁的男孩推下楼梯。 可那个人出自一个有名家族,她既不敢向院长报告,奥布里亚的态度又令她迟疑。 只是后来,奥布里亚还是发现了。 他在一堂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这枚项链挂到她的脖子上。 这也是奥布里亚送她的第一件东西,她那时甚至有些欣喜若狂。 “炼金术不光可以运用在解析无知物品,和强化武器上……”老教授的声音里充满威严。 他走离几步后迅速转身,用法杖指着坎蒂丝的方向快速吟唱咒语。 一声尖利的惊叫后,巨大的火球被透明的屏障挡住,消失在半空中。 “……也可以做出的优秀的防具。”他环视一圈后,将视线停在跌坐在地的坎蒂丝身上后,又迅速撇开眼,“都好好记笔记。” 在那之后,虽然没人再来主动找她麻烦,可她与奥布里亚的关系也越来越僵。 坎蒂丝握住吊坠又松开,随手将它扔到桌子上。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理解奥布里亚的行为。 不过,看在项链的份上…… 等这次旅途结束后,等奥布里亚回来……再跟他好好谈一次吧。 毕竟她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 少女又看了眼外面的点点火光,便吹熄蜡烛,钻进了被窝。 ………………………… ………………… ………… 砰砰砰—— 一片黑暗中,坎蒂丝猛地从床上弹起,手已经握住藏在枕头下的匕首。 壁炉里的火已然熄灭,估计已经到了下半夜。 砰砰砰—— 黑漆漆的窗户发出有节奏的拍打声。 坎蒂丝暗暗咽下一口唾液,蹑手蹑脚地下床踩上鞋。 她打算的很好,要先侧身贴着墙,看看窗外是谁。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才刚刚踏出一步,原本紧闭的窗裹挟着寒风“啪”地打开。 “晚上好,亲爱的朋友。” 漆黑的夜里,高大的人影扒着窗框,脚踏在她的窗台上。 风将他破烂的披风吹得乱舞,让坎蒂丝第一时间认出来人。 “我想了很久,你的话让我心动了,”男人向坎蒂丝伸出手,仿佛被沙砾磨砺过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很想体验一下你所说的,‘爱与被爱的感觉’。” 坎蒂丝:………… 坎蒂丝冷漠地走上前,关上了窗。 第 27 章 墓穴之中 027 大半夜被神经病骚扰的经历实在算不上美好,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坎蒂丝将窗户的插销扣好,打算回去继续睡觉。 啪———— 寒风再次冲入房间,原本就不甚温暖的室内又降了几度。 背后突然窜上一股冷气,坎蒂丝被激得身体瞬间绷直,连牙都在打颤。 她刚要回头开骂,一个光团伴随着“嘤嘤”的叫声冲进她的怀里。 “菲?”坎蒂丝有些惊喜也有些惊讶,用双手将她托起,“你今天都去哪儿了?” 就算她这么问,菲也只是嘤了一声。 两只耳朵一扇,绕着踏进窗户的男人转了两圈。垂着小脑袋,在他身边漂浮着。 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已经进到屋里,站上了窗边的木桌,逆着星光俯视她。 “你不是想进那座墓吗?”破烂的斗篷下伸出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我可以带你进去。” 坎蒂丝:惊喜来的太快,快得都有点假了。 她警惕地退后一步,没有松开手上的匕首:“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真是个好问题。” 男人一掀斗篷,干脆坐到了桌子上,翘起二郎腿。 坎蒂丝这才发现他的腿很长,隐藏在斗篷下的躯干也并不臃肿。 大概因为他满脸胡须嗓子又哑的原因,坎蒂丝的印象里一直觉得他年纪不小了。 现在看来,他的真实年龄应当没有想象中的大。 她默默走上前,把掉到地上的腰包和魔法灯抱进怀里。 “我是天地间的奇迹,众神的宠儿!”他放下高举的双臂,对坎蒂丝敞开怀抱,“你该感到荣幸,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坎蒂丝“嘶”了一声,被尬地闭上眼。 哪来的大龄中二儿童?? “你……还是走吧……”她无力地摆摆手,“白天是我不好,不该打扰你喝酒,以后不会了。” 快还她一片清净,她想睡觉。 “你不信我?”乱发下的眼睛微眯,只可惜除了他自己知,在场的另一人没有察觉,“我真的可以带你进去。” 坎蒂丝的困意已经上来了,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她半闭着眼,敷衍点头:“好好,我信……” 话音还没落,她就被白色的斗篷兜头蒙住。 坎蒂丝大惊,手里的匕首条件反射地挥出! “哐当————” “啪——!” 手里抱着的腰包和魔法灯应声落地。 锋利的匕首划过空气,坎蒂丝只是眨了下眼,自己就以挥匕首的姿势站在室外了。 说是室外也不太恰当,毕竟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只是根据气温和空气的变化判断出,自己此刻并不在旅店的房间了。 坎蒂丝急忙蹲下身,回忆着刚刚魔法灯砸到地面时发出的声音位置,一点点摩挲,终于摸到了它的把手。 随着“咔哒”一声响,她的眼前重现光明。 魔法灯的光线很足,在打开的瞬间坎蒂丝不由偏头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 可在看清眼前的墙壁时,她瞬间汗毛倒竖,喉间发出短促的抽气声。 漆黑的地道里,一道高大的石门伫立在它的尽头。 石门的顶部,五只眼睛的浮雕静静注视着她。 久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汇成一股股纷杂的噪音。 坎蒂丝不敢移开视线,就那样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来吧,向吾主祈祷。” 干瘦的女人向她伸出双手。 “你们是幸运的,你们是被选中的孩子。” 漆黑的脸上露出笑容。 “不要怕,接受它!” 无数双手摁住她的四肢,她像个溺水的人无法呼吸,只有尖利的声音隔着时空刺进她的耳膜。 “接受它!否则就去死!!” “啊————!” 她的脚后跟被什么绊到,整个人向后倾倒,魔法灯也被甩到半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身上并没传来预想中的疼痛,身下的手感反而有些软。 坎蒂丝侧头一看,是那个烂酒鬼。 刚刚就是被他的身体绊倒的。 她赶忙站起身,发现这人把她弄到这种地方后,又双叒叕昏迷了…… 坎蒂丝闭上眼,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按捺下打爆对方狗头的想法。 再次睁开眼,惊惶和愤怒的情绪已经被按下。她捡起魔法灯和腰包,开始探索现在所处的环境。 进入北地后,他们都养成了不脱衣服睡觉的习惯,现在倒是装备齐全。 石门上不仅有五只眼睛的浮雕,还刻着五种反复的花纹,每种花纹下都有一段文字。 五种不同的文字,坎蒂丝只认识位于最中间的通用语。 【伊里欧斯·雅格诺】 坎蒂丝有些惊奇地看向躺尸的男人。 他真把自己带到英雄之墓里了。 认识到这点,坎蒂丝倒是不急着戴口罩防毒气了。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那五只眼睛的浮雕,想起村民们的精神异状。 这里多半没有那所谓的毒气。 来都来了,便就地开始研究门上的花纹。 此时她睡意全无,也有些好奇是怎样的机关,让那些村民忙了半个月也没解开。 她的手首先抚上勇者伊里欧斯的名字,想着上面会不会有按钮之类的开关,便在凸出的文字上狠狠一按。 “吱————” 坎蒂丝一惊,手下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按动了! 只是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愣愣地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看被推出一条缝的石门,心头跃过一万头草泥马。 这特么一推就开……那个邓恩怎么说得来着? 无论使用重锤击打,还是用铁铲挖掘,后来甚至用上了□□…… 就算说谎也要讲基本法吧?? 深吸一口气,坎蒂丝用尽全力,将一侧的石门推开一个一人宽的缝隙,拿着魔法灯往里照了照。 并没什么异状。 她看了看那道缝隙,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往相反的方向探路。 这条地道并不长,不过走了十几米,坎蒂丝就看到了前方的台阶。 她顺着台阶向上走到头,却发现出口被一块巨石堵住了。 “喂——上面有人吗?”她用手拍了两下石头,除了手疼没得到一点响,只能扯着嗓子喊道,“外面有没有人在?!!” 回音在寂静的地道中回荡,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声音。 *** 地面上,石板周围围了二三十人。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被雪光映得发白。 他们皆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袍,袍角在寒风下鼓起又落下。 远远看去,就像一道道漂浮不定的鬼影。 “喂……上面有人吗……” “外面有没有人在……” 微弱的声音自地底传来,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动作,也没人开口。 终于,地底不再传出声音了。 邓恩率先举起交握的双手,向被阴影吞没的月亮跪拜,带着众人诵念祈祷词。 单薄的衣袖顺势滑落。 干瘦的手臂上纹着五只闭合的眼睛。 *** 坎蒂丝等了等,没有任何回音。 想来是看守临走前将这里堵住的。 她倒不是很担心。 明天已经约好和艾伯一起再来这里找线索,艾伯如果看到她和她整理好的装备一起消失,第一反应一定是来这里看看。 她拎着魔法灯回到石门处,想了想,还是将躺在地上的男人翻过来,拍拍他的脸:“你醒醒,别睡了。” 然并卵,这人就跟头死猪似的,任凭坎蒂丝怎么拍,就是不醒。 说起猪……刚刚回来的菲又不见了。 坎蒂丝撸了把刘海,眼睛再次不受控制地看向那道门缝。 明天艾伯发现她不见了,村中的村民一定会被惊动。如果他们发现门被打开一条缝…… 坎蒂丝无法想象那些疯狂的家伙会做出什么。 或许因为现在是半夜,她的反应有些迟钝。 又或许是因为事情发展得太快,让她觉得现在像场梦。 总之,她的胆子比白天大了不少。 坎蒂丝站起又坐下,反复数次,最后一跺脚,还是决定先进去看看。 “我要进去了。”临走前,她又蹲到男人的身边,揪了把胡子晃了晃,“你既然还睡就好好睡。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回来。” 要不是鼻下的胡须还有点颤,坎蒂丝还真不能确定他是活是死。 右手举起魔法灯,暖光照亮了伊里欧斯的名字。 勇者伊里欧斯……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怀着疑问,坎蒂丝跻身进入门缝。 “哒——哒。” 当她的两只脚都踏进石门时,耳边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歌声。 “啦…………啦啦……” 她手里的灯像是失效了一般,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 坎蒂丝赶忙转身往回走,却摸不到那山石门了。 “啦……啦啦……啦…………啦……” 歌声越来越清晰,坎蒂丝向声音的来处看去。 不远处似乎有个女人坐在地上,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相貌,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剪影。 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上身轻轻摇晃,为他哼着摇篮曲。 神奇的是,身处在这种漆黑又陌生的环境里,坎蒂丝居然没感到一丝害怕,反而觉得格外安心。 她慢慢走近女人,就快看清她的脸时,舒缓的歌声消失了。 沉静的音符刚刚落下,一阵轻快的笛音便接上它的调子。 周围的黑暗骤然消失。 像黑沉的幕布被一把掀开,露出五彩缤纷的舞台。 眼前的场景变成一望无际的草原。 坎蒂丝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嘴从刚刚就一直长着,根本合不拢。 她仰起头,看见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向远眺望,看到高耸的雪山,蜿蜒的河流。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座不大的河中岛,整座岛都开满紫色的小花,随着微风微微摇曳。 人间乐园,大概就是这副模样了。 坎蒂丝的正对面,一名清瘦的少年坐在岛中央的的井边。 他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自由垂落,指尖跳跃在短笛上,吹出动人的旋律。 少年的穿着十分朴素,粗糙的亚麻布衫也掩盖不住自身散发的光辉。 栗色的碎发遮住他的半边脸,眼角微垂,天生带着股温柔亲和的气息。 坎蒂丝想要走进看得更清楚些,不妨有个小小的身影从她身体里穿过,把她吓了一跳。 少年看到来人便笑了。 他跳下井沿,将木制的短笛插回腰间。 坎蒂丝也终于看清少年的长相。 少年是标准的莫丹人。也许是因为还年幼,他的脸有种雌雄莫辨的精致。 过长的刘海挡住他的左眼,仅露出的右眼清澈如林中的深泉,对视的瞬间便让人沉溺。 女孩像只欢快的百灵鸟,直直朝少年扑去。 “伊里欧斯哥哥!” 第 28 章 伊里欧斯 028 暖风中少年将女孩接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小心把新裙子摔破,凯特舅妈又要罚你顶水桶了。” “我相信伊里欧斯哥哥会接住我的!”女孩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抱着他的胳膊笑得开怀,“而且爸爸回来啦,他会帮我说话的!” 少年被她这副得意的小模样逗笑。 他蹲下身与女孩平视,轻轻揉了下她的发顶:“可你如果摔伤了,不但自己会痛,我、凯特舅妈和安德烈舅舅都会难受的。” “是吗?” 女孩皱着眉,低头揪着自己的裙子,好像在内心进行什么天人交战的思想斗争。最后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好吧。为了你们,我以后会注意的。” 小孩子的思想总是跳跃地飞快,她马上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蹦蹦跳跳地趴到井边:“我听到你刚刚又在吹笛子了!你每天都在这里吹笛子,井里有什么好东西吗?” 少年没想到她动作那么快,正要上前阻止女孩的危险行为。一双大手先他一步,将淘气的女孩抱起。 “这可不行啊,莉莎。”高大健壮的男人单手将她抱起,叹息道,“你怎么总做这些危险的动作……” “爸爸!” 女孩丝毫没有差点跌进井里的危机感,抱着男人的脖子撒娇,“伊里欧斯哥哥经常坐在这里,我也想看嘛——” 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伤感,空着的另一只手拍拍少年的肩膀,才跟自家女儿解释道:“你哥哥的母亲,就是在这口井边去世的。” 女孩的年纪还太小,歪着头重复道:“去世?” “就是离开这个世界,变成了星星。”男人试图将死亡的概念教给女儿,“就像老波奇一样。” 少年摸摸腰间的短笛。 波奇是一条年纪很大的狗,几乎是陪伴着兄妹俩长大,直到去年才去世。 “波奇没有变成星星,波奇被埋到土里了。”女孩明显还记得那只自出生就陪伴着她的老家伙,瘪嘴就要哭,“你们还说它睡着了,我都记着呢!” 男人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却又笨拙得不知怎么安慰。 焦头烂额之际,少年用短笛点了点女孩的手臂,父女俩齐齐看向他。 “安德烈舅舅说得没错,莉莎记得也没错。”少年的声音干净又温和,暖绿的眼眸注视着女孩,“他们的灵魂变成了星星,身体回归了大地。” “灵魂和身体……分开了?”女孩停止抽噎,水润过的双眸里带着疑惑“可是波奇不会动,也不会叫了……” “没错。灵魂和身体分开,就是死亡。”少年张开双臂,将女孩抱下来,“他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全离开。” 女孩还是不太懂,懵懂地看着少年温柔地替她擦干眼泪。 少年弯起眼眸,与她对视:“他们依然在这里。如果思念他们,就在繁星夜里点上一根蜡烛。他们的灵魂会回来与我们团聚。” 女孩听到“回来”这个词眼睛一亮,重重地点头。 男人见女儿终于被哄好,不由大松口气,拍拍两个孩子的脑袋:“好了好了,凯特已经做好饭,就等你们了。跟我一起回家吧。” 他牵起女儿的手往前走,却见少年没有跟上,还失神地望着那口井,心头一软。 “伊里欧斯!” 少年回过神,就见男人背对着他蹲下身,转过头对他眨眼:“好久没骑大马了吧,快上来!” 少年有些尴尬地摆手,向后退了几步:“不……不用了,安德烈舅舅。我都十一岁了……” “十一岁怎么了,十一岁也是孩子。”男人不依不饶地将他捞起来,架到自己脖子上。 “唔啊——” 少年发出短促的惊呼声,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舅舅宽大的肩膀上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刚刚还在拒绝,此时也因视线被骤然提高而兴奋地眯起眼。 “我也要我也要!爸爸我也要!” 女孩举着两只小短手,对着自己的父亲蹦跶。 “好嘞!伊里欧斯自己抓紧喽!”男人蹲下身单手抱起女儿,撒腿就往家跑,“你们千万别松手啊——” 伴随着女孩的笑声和男人的大嗓门,三人变得越来越小。 坎蒂丝看得入迷,几乎忘记做出任何反应。 伊里欧斯……这就是勇者伊里欧斯·雅格诺。 他有一个叫莉莎的表妹,还有一个做木匠的舅舅。 这都跟那段日记对的上。 坎蒂丝不由想要追上去看看。 刚踏出一步,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令她惊讶的是,这次的场景格外熟悉。 正是她居住近十年的胡慕斯学院。 虽然有些细节不太一样,但她可以确定,这里就是位于学院主楼东北角的塔楼,也是胡慕斯的藏书馆。 两个穿着制服的少年与她擦肩而过,他们的语气也是熟悉的轻狂和恶劣。 “雅格诺那家伙真是让人不爽。”其中一名少年摸了下鼻梁,发出“嘶”的一声,狠狠道,“他算个屁!要不是弗昂斯大公的长子和次子都死了,他这样的野种也配接回来?” “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所以大公连姓氏都没给他改。”另一名少年明显是他的跟班,附和着点头,“您也别为那个独眼龙生气了。好好关他一夜,也让他涨涨教训。” “听说藏书馆晚上闹鬼,真想看他被吓尿的样子哈哈哈哈……” 他们的声音逐渐变远,坎蒂丝快步走到塔楼的入口。不出所料,轻而易举地穿了进去。 伊里欧斯的外貌似乎比刚刚张开了些,穿着胡慕斯的制服显得成熟了不少,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多了不少阴郁。 他并没有预想中的慌张,只是淡定地抹了把鼻血,连一声呼救都没喊,拿起一盏搁在墙壁上的油灯向上走去。 此时的藏书馆里的图书非常多,比之后重建的图书馆丰富很多。 据说在大崩坏期间,由于天气变得过于寒冷,饥寒交迫的人会将珍贵的书籍点燃,来换取片刻的温暖。 坎蒂丝很好奇,说不定还会看到一些宝贵的资料。她紧紧跟在少年身后,期待他能打开几本书一起观摩。 少年伊里欧斯停在一排书架前,这里都是一些有管冒险的游记和小说,坎蒂丝顿时有些失望。 没错,伊里欧斯除了勇者的头衔,也是有名的冒险者。 虽然后来的史料上说他是个天才,十五岁就从胡慕斯毕业,但坎蒂丝觉得这说法相当有水分。 她十三岁才正式进入学院学习,直到现在快二十岁,才勉勉强强修完全部的必修课。 对比她的室友薇娜,同样是十三岁入学,今年毕业也已经二十二了。 这还是在她天天抄自己作业的情况下…… 上一个场景里伊里欧斯才十一岁,现在也就十三四的样子。 除非二百年前的课程水的要命,否则不可能出现三四年就毕业天才。 坎蒂丝又看了眼趴在地上看游记的少年,又瞄了眼堆成一摞的书。 《卡鲁西亚游记》、《巨人与通天塔》、《十二只恶龙》……只有几本还算熟悉,大部分是完全没见过的书名。 少年眼底的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憧憬与向往。 “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一边对着书自言自语,一边将它扣到自己脸上,闷闷道,“这种生活真是太无聊了。” 坎蒂丝看着看着,眼皮不由跳了跳。 她觉得自己发现真相了。 这位胡慕斯对外宣传的天才毕业生,莫丹之光……大概根本没念完书,半道就从学校逃走了吧…… 果然,她的预感被证实了。 十五岁的伊里欧斯站在一个山头,一脚踏在石头上,遥望着法卡山顶那标志性的通天塔遗迹。 他穿着最朴素的粗麻布衬衫,腰带上插着短笛,背了个大行李包。一只手拄着剑,一只手拿着册手抄本。 坎蒂丝通过被风吹开的书页确定,是他最爱看的《十二只恶龙》。 “什么爵位什么身份,我才不稀罕!”少年发泄似地对着阿鲁布姆城的方向大喊,颇具中二气息地高举着自己的手抄本,“我,伊里欧斯·雅格诺,可是要做英雄的人!” 跟童年时的温和不同,跟在学院时的阴郁不同。 这时的伊里欧斯就像雨后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钻出,热烈又充满力量,有种无所畏惧的冲劲。 随着频繁的场景转换,坎蒂丝跟他爬过山峰,趟过河流。看见他遇到一个又一个困难,也结识了一个又一个朋友。 他的皮肤不再像幼时那样皙白,手臂和后背被划上伤疤,却都没让他停下脚步。 泉水般的眼睛见证过血腥、欺骗与背叛,却也亲历了英勇、慷慨与宽容。 这个时代并不安稳,四大文明种族间尔虞我诈,斗得不可开交。 他却用他的方式,与不同种族的人成为生死之交。 “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类。”拥有铂金色长发的精灵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容,“你让我认识到,高贵的灵魂与种族、性别、年龄都没有关系。” “我讨厌莫丹人,这点永远都不会变!”黑皮肤的魔人甩了把自己的长卷发,暴躁地指着他,“老子认可你只是认可你!可没有认可莫丹人的意思!” “嗯……需要帮忙尽管说。”留着红胡子的矮人拍拍身边孩子的头,大胡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你的帮助我们都看在眼里……一定不要跟我客气。” 咔啪———— 美满的场景上突然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人们幸福的笑脸像被砸碎的镜子,哗啦啦地落到地上。 所有的美好都被一点点剥落,露出背后漆黑的爪牙。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黑色,还没等坎蒂丝反应过来,一道惨白的光打在她的正前方。 白光下,跪着一名青年。 他双手捂着脸,全身都在发抖。而他的周围,隐约躺着三个人影。 “欧珀,赛门,西西里娅……”颤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悔意,“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他慢慢抬起头,强惨白的光线下,坎蒂丝看清他现在的容貌。 那如同清泉的眼睛被染成血红色,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心生绝望。 “是我把他们带出来的,我也会把他们带回去……我对他们的家人发过誓……” 他死死盯着坎蒂丝的方向,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这个方向的什么人,最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你会帮我的,对吧……” 啪———— 白光消失,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青年最后的余音还在耳边若有若无地徘徊。 第 29 章 第一颗宝石 029 坎蒂丝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咣当———— 手里的魔法灯跟她一齐摔到地上,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让她稍稍回神。 “嘶……” 手心传来微微的刺痛,张开手掌,果然被磨破皮了。 头晕的感觉还没完全过去,坎蒂丝保持坐姿,眯眼环视了一圈。 让她惊讶的是,她身后就是开了一条缝的石门,她本人就跌坐在走进门的一步里。 也就是说,刚刚那些幻境,都是进入石门后的一瞬间看到的…… “真是神奇的体验。”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拿着魔法灯勉强站起,扶着墙壁往前走。 走进石门,是条十几米的窄道。 可令人不解的是,窄道的尽头在发光。 前面难道开了个天窗? 坎蒂丝有些混沌的脑子里不由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左手摩挲着石壁向前,终于走到窄道的尽头。 按道理讲,石门后应当就是墓穴内了。 但这处墓穴……跟坎蒂丝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里不像墓穴,更像一个水晶洞。 穿过窄道,她进到一个更宽广的半圆形空间。 这里的墙壁都是透明状的不规则矿石,发出莹莹的冷光。 不是很亮,却能让她看清周围的场景。 跟村民们说得不同,跟商队里那位大胡子说的不同,甚至跟科尔温教授说得也不同…… 这里空荡荡地,一眼就能望到洞内的全部事物。 中央躺着一副铁棺材,棺材后是五尊高大的铜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宝藏。 坎蒂丝不信邪地绕着铜像转了好几圈,甚至用魔法灯照过地面的每一处。 可这里确实没有那怕一本书的踪迹。 “难道是找错了?”她站在铜像前自言自语,不由抬头看了眼铜像,“肯定是这里啊……” 非常巧,眼前的五尊铜像她刚刚见过四位。 最中间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勇者——伊里欧斯·雅格诺。 勇者两边,分别是精灵治愈师西西里娅,和魔人法师欧珀。 剩下的两位,一名是矮人战士赛门,另一位并没有在刚刚的幻境里出现,但坎蒂丝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是在与恶魔交战时牺牲的无名贤者。 这位贤者的雕像倒是拿着本书。 坎蒂丝爬到台座上摸了摸。 实心的,就算里面包着本书她也砸不开。 坎蒂丝无奈了。 这地又不大,她已经转了好几圈,能摸到的地方全都摸了一遍,连本书的影子都没看到。 唯一没有摸的地方…… 她慢慢将视线移到那副黑铁打造的棺材上。 这也太丧病了!! 坎蒂丝心中的罪恶感疯狂飙升,死死压制住她的好奇心。 “不可以,坎蒂丝。你不能失去底线。” 心中的白色小人双手合十,温声劝阻。 “哈?你连人家的墓都进了,还怕掀棺材板吗?” 心中的黑色小人讥笑道。 白色小人:“可、可是,那是勇者的棺材板啊!” 黑色小人:“想想你来北地的目的,你就是专程来挖坟的!” 坎蒂丝:…………这倒是真的。 黑色小人蛊惑道:“二十学分啊!找到你就能尽早毕业,开启全新的生活了!” 坎蒂丝深吸口气,将魔法灯放到一旁的地上,双手交握置于胸前,向棺材深鞠一躬。 “愿您的灵魂得到安息。” 按照惯例默哀三分钟后她不再犹豫,上前按住棺材的边缘,开始推棺材板。 作为一名合格的家里蹲,她的爆发力还算强,力气却着实不大。 这副铁棺材被架得较高,坎蒂丝的身高也只在莫丹人的平均线上。 她踮着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棺材板推开了一半,扒住棺材的边缘往上爬。 本以为会见到一具白骨或者尸体,甚至是尸鬼。 出乎意外的,里面并没有人或者尸体。 “咦……”坎蒂丝高举起魔法灯,照亮棺材的内部。 一块巨大的水晶石静静躺在棺材里,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空间。 它并不是完全透明的。 坎蒂丝还是能隐约看到水晶里还包裹着什么东西,从内部发出的幽幽红光,几乎将整块水晶染红。 坎蒂丝失神地摸向水晶。 轰隆隆—————! 突然间,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颤动,头顶也有砂石抖落。 地震了! 这是坎蒂丝的第一想法。 可还没等她的身体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本就有半个身子探进棺材的坎蒂丝,整个人连着棺材一起翻到在地。 “哗啦———!” 经历了前额磕到棺材沿,后脑磕到铜像的悲惨遭遇后,地震终于停了。 坎蒂丝狼狈地爬起身,现在真的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她正趴在翻倒的棺材边休息,低头一看,棺材里的水晶居然不见了! 再抬头一看,就发现那块巨大的水晶已经被甩出了棺材。 大概是因为撞上了其中一尊铜像,现在已经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看上去是拼不回去了…… 坎蒂丝赶忙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上前查看情况。 这块水晶碎得非常彻底,而且碎块的边缘正在逐渐消散成细小的颗粒,慢慢融入空气。 这就显得其间那枚耀眼的红宝石分外醒目。 坎蒂丝想将它从一堆碎片中拾起,却被它的重量惊到。 那么小小的一颗,居然有七八斤重,密度大的惊人。 她双手捧起,凑近仔细观察。 这枚宝石的直径差不多有三厘米,被削成多边球体的形状,散发着血红色的幽光。 坎蒂丝立刻联想到村长邓恩和老板娘的话。 能让生者长生,让死者复活的…… “贤者……之石?”她的眉头不自觉地揪起,喃喃道,“居然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坎蒂丝又摇摇头,她并不相信那种说法。 不过要分析这颗宝石的成分需要更加精密的仪器,她手提箱里的那些可不管用。 双手捧着宝石,坎蒂丝走到伊里欧斯的铜像下,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到黄铜台座上。 她是来找古书的,这颗宝石就算是真的贤者之石也跟她没关系。 举起魔法灯,重新走回翻倒的棺材前仔细检查,发现这次是彻底空了。 什么都没有。 虽然也有所预料,可到走这一步还是一无所获,坎蒂丝不由有些泄气。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趟终究是白来了。 她失神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摆和磨起毛鞋尖,又摸了摸手掌和虎口处的几枚薄茧。 她手上的皮肤十分细腻。 不过是骑了几天马,缰绳就在手上留下痕迹。 抬起头,后脑倚上铜像的底座。 伊里欧斯拄着长剑,坚毅的下巴微仰,看向远方。 坎蒂丝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双眼弯了弯,嘴角也悄悄翘起。 这趟旅途,并不是毫无收获呢。 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吐出一口浊气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般,握了握拳:“回程也要好好准备一番,不能掉以轻心啊。” 坎蒂丝最后向勇者的铜像深鞠一躬,拎起魔法灯就准备往回走。 暖色的灯光晃晃悠悠地荡来荡去,将周边的事物照亮。 原本只是随便的一瞥,坎蒂丝却突然停下脚步。 那块被掀开的棺材板正仰躺在地面,可怜兮兮的样子。 坎蒂丝也不是故意不给它复原,只是她的小胳膊小腿实在没那个力量。 但重点不在这里。 她再次靠近棺材板仔细照了照,还真发现了点新东西。 这块棺材板上居然刻着字! 黑色的凹痕刻在黑色的铁板上。 如果不是刚刚的地震把棺材震翻了,凭她的身高,还真看不到刻在棺材上的字。 坎蒂丝蹲下身,一边摩挲一边举着灯分辨上面的文字。 “这是……古语?” 她惊奇地眨眨眼,又仔细分辨一番。 确实是古语没错。 坎蒂丝取出怀表看了眼确定时间。 凌晨三点三十七分。 离天亮还早,她兴奋地在双手间哈了口气,准备解密。 从腰包里掏出记事本,坎蒂丝先将上面的文字一一认清、抄录下来,回忆着艾伯教的解码规律开始翻译。 “语序改为主谓宾……这里是语气词,划掉……这里是否定词根……” 嘴里念叨着小诀窍,纸上的内容也逐渐清晰。 不过几句话,对初学者来说并不算难。 进入状态后,坎蒂丝手下的笔越来越快,可她的眼睛却随着内容的明朗慢慢充满震惊和恐惧。 她的喉咙变得干涩,根本没耐心再誊抄一份清楚的,微颤的声音跟随手指划过的词汇,轻轻念出声。 “致……后来者。” “我的名字是西西里娅·潘……来自西大陆的丹萨森林……也是伊里欧斯最后的同伴……” “后来者啊,我要给你一个警示。” “如果你不想让‘大崩坏’的悲剧再现……一定,一定不要打碎棺材中的水晶,那里封印着恶魔的力量……” “恶魔……一直试图找回它们……” “后来者啊……不论你是用什么方法到达这里……我只能祈祷,你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为了那用无数性命换来的,来之不易的和平……” 啪嗒———— 本子笔同时掉到地上,坎蒂丝猛地看向勇者的铜像。 那颗散发着红光的宝石静静地立在台座上…… “不可以……不能让人看到它……”坎蒂丝慌张地向宝石跑去,“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这里!” 噗呲! 坎蒂丝的脚步顿住,视线缓缓下移。 一束光柱穿透胸口,绚丽的血花骤然绽放。 双腿瞬间失去力气,她整个人向前倒去。 “啪啪啪。” 静谧的墓穴里回荡着清脆的掌声。 魔法灯前突兀地出现一个扭曲的空洞,温和儒雅的男人弯腰走了出来。 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手中的法杖还发着余光。 “你果然没辜负我的期待,坎蒂丝。” 第 30 章 论求助对象是个神经病是怎样的体验 030 坎蒂丝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 身体似乎也没那么痛,但脑子发麻,全身上下都很冷。 她想蜷缩起身体,可只有手指无力地动了动,连耳边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 嘴无意识地张大,似乎是想吸入更多空气,却只能维持微弱的呼吸。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很多就是一句话,一个词,多到她无法分辨。 艾伯的大嗓门却在此时,从众多杂音里突兀地跳出来。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那是在饿到极致、濒死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的东西,生命在一点点流失的感觉……” 她特么现在感受到了…… 那个插旗小能手……要是自己还能活着出去,一定要用绷带封住他的嘴! “这不是挺好用的?奥布里亚那个老家伙迟迟不肯动手,搞得我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出意外……” 坎蒂丝努力撑开眼皮,却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色背影走到铜像前,伸手拿起宝石。 “一路辛苦了,坎蒂丝。”男人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回,用鞋尖挑起她的下巴,笑着对上她逐渐涣散的视线。 他是,科尔温教授。 坎蒂丝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出一句为什么,那人就放下脚,没有支撑的头再次落到地上。 科尔温上前解开她的腰包,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出。 扶了下镜框,他挑眉拿起那枚独特的菱形耳坠放进怀里,最后回头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少女。 “你的使命到此为止了。” 哐! *** 艾伯在地震时就醒了。 但这次的地震跟半个多月前的一样,只是晃了两下,房子没塌也没有余震,啥事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这里也会地震?”他摸摸下巴,小声嘟囔了一句。 可为了保险起见,艾伯还是决定带坎蒂丝出去躲一阵,确定没有余震后再回来。 事不宜迟,他拖着自己的伤腿,快速蹦到对面的门前开始砸门。 “坎蒂丝快醒醒!!”他的嗓门很大,恨不得让上下两层楼都听见,“别睡了!地震了!!” 无人应答。 在连续敲了近一分钟后,艾伯的狐疑逐渐变为忧心和恐慌。 “坎蒂丝,你别吓我。”他的拍门声愈加大了,“你要是在里面就回个话!”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艾伯拍门的手倏地顿住,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不但是坎蒂丝的房间,他边拍边吼了这么长时间,暴躁的老板娘居然也没一点反应。 而且这么明显的震感,外面也没传出一点声音…… 这不对! 艾伯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单手抽出长剑,用尽全力劈向坎蒂丝的房门。 在他的精准攻击下,房门被他劈出一个洞。 将手伸进去,打开插销,一把推开木门。 可室内空无一人。 壁炉里的火早已熄灭,正对着的两扇窗户大开着,刺骨的冷风迎面糊了他一脸。 艾伯立马拿起挂在走廊的烛台,冲进房间。 床上的被子被掀开,上面一片冰凉,显然人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桌上的腰包、魔法灯和外出穿得棉鞋都不见了,可坎蒂丝那条从没离身的三叶草项链却被扫到了桌角,一半的链子半吊在桌外。 艾伯拿起项链,顺着打开的窗户向外看。 放在门口的蜡烛尽数熄灭,每家每户的房子里都是黑漆漆的,显得这个繁星夜格外寂静。 深吸几口气,艾伯尝试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他将长剑重新挂到腰侧,拄着木杖快速下楼。 他先去了后院,敲老板娘的房门,无果,便立刻向村子的西边走去。 刚开始他还会敲村民家的门,可无一例外,全都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村子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鬼村。 艾伯也不再做无用功,一瘸一拐地向记忆中的方向走。 昨天中午的温度较高,融化了一部分积雪。 可晚上温度又太低,雪水重新凝结,地面变得异常难走。 艾伯摔了好几跤,都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走,并没因此减慢速度。 他只觉得这条路格外的长,昨天跟坎蒂丝边聊边走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却有种走不到尽头的荒谬感。 正在他焦急万分时,远处出现一抹微弱的暖色。 艾伯眼前一亮,急忙加快脚步:“坎蒂丝!!” 他认得那个颜色,是坎蒂丝的魔法灯! 狂风卷起周边的雪,将远处的人影模糊,可那抹越来越近的暖光昭示着来人也在加快脚步。 隔着飞雪,艾伯似乎看到来人抬了抬手臂。 可他正处于失而复得的兴奋状态,根本没细想。 距离越来越近,艾伯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坎蒂丝……有这么高吗? 而且,那道逐渐高大的人影身后又出现了几道阴影。 艾伯的脑子“嗡”地一声响,冒险者的直觉让他立刻转身往回跑,寻找可以藏身的掩体。 但他这样的伤残人士在雪地里根本逃不掉。 没过多久,他就被几个膀大腰圆的村民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倔强地从雪里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坎蒂丝的灯为什么在你手里!” 科尔温轻呵出一口白气:“比起我,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玛尼亚家的大少爷。” 他不疾不徐地蹲下,打量着狼狈的青年,语调愉悦:“卢布鲁姆公爵正在满世界找您,没想到您居然跑到这种地方了……真是命运的安排。” 要不是从小的严苛教育,艾伯真想将口水吐到这个男人脸上。 他扭曲这五官,低声狠狠道:“你把坎蒂丝怎么样了?” “她?”男人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眼,随意道,“现在,应该已经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吧。” “你杀了她?!” 艾伯骤然瞪大双眼,挣扎的力度大了几分,也看向压着他,面无表情的村民们:“为什么?你……还有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科尔温心满意足地欣赏完他的表情,缓缓站起身,推了下眼镜。 “没有什么为什么,那个女孩的使命就是打开那道门。一把钥匙打开它对应的门,这有什么问题吗?”他对艾伯微微一笑,“而我并不想让别人再打开那些门。” “所以,钥匙就没用了。” 健壮的村民一掌劈向艾伯的后颈。 “带他去传送阵。”科尔温指挥着村民行动,一转眼却看到面露希冀的村长。 “大、大人,我们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完成任务了。”单薄的黑袍下,老人颤抖地交握住双手,诚挚地看向科尔温,“您看……您答应的……” 科尔温似是刚刚想起,恍然大悟后带着点愧疚地看向他:“我倒是差点忘了,幸好有你提醒。” 邓恩与其他村民皆是眼前一亮。 他们交握住双手,虔诚地向他低下头颅。 “不要急,一个个来。”科尔温抽出自己的法杖,“你们很快就能见到自己思念的人了……” *** 随着石门的闭合,那道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坎蒂丝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就要死了吗…… 这么干脆的,没有一点预兆的死在这里…… 嘎————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就在坎蒂丝的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时,石门再次被推开。 “哎呀呀,真是可怜。” 一道带着戏谑的清朗男音在墓穴里响起,尾音上钩,似乎是在笑:“那么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下手却这么狠呐。” 坎蒂丝觉得这语调有些熟悉,可又是陌生的声音,只能尽力在可视范围内搜寻声音的来源。 一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破烂袍角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是那个烂酒鬼! 烂酒鬼弯下腰看了看她,才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似的跳起来。 “你要死了?你这就要死了?!”他不可置信地跳脚,言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你这个骗子!居然要先享受死亡的快乐!” 坎蒂丝:………… 她现在真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或者说,连思考怎么骂他的力气都没有。 可这位的行为真像是扔骰子,随机roll出来似的。 上一秒还在跳脚,下一秒就立刻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人类都是骗子。”他的声音第一次这么正经又正常,带着一股阴郁的味道看向不远处的铜像,冷呵一声,“你们的承诺总是那么廉价,我早该料到的。” 说罢,他居然就打算这么走了。 坎蒂丝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伸手拽住了他的鞋。 浅灰色的眼睛微微下撇,顺着那只沾满血污的手,看向血泊里的人。 说是拽住,还不如说是搭在他的鞋面。 只要男人不管她,继续往前迈一步,那只手就会像枯叶般飘落。 男人确实也想这么做。 可还没等他抬起脚,一道白光闪进墓室,停在坎蒂丝身前。 “嘤——!!” 发着白光的小猪在坎蒂丝的周围跳来跳去,急得团团转。 是菲…… 那道刺眼的光让坎蒂丝的意识又往外拔了点,搭在男人鞋面上的手指微微弯曲。 男人没有看她,也没注意到那只手的微小变化。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菲:“你想救她?” “嘤……”菲发现自己不管怎么蹦都没用,终于消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向男人,“嘤!” 男人觉得很稀奇。 一只菲会对一个人类感兴趣,从而产生情感,这本身就足够有趣。 他蹲下身,将坎蒂丝趴卧的身体翻过来,仔细观察一番后居然笑出了声。 一开始还是低低地笑,带后面居然变成了仰面大笑。 坎蒂丝:………… 论,唯一的求助对象是个神经病是怎样的体验。 坎蒂丝:看得见未来,麻烦在下个繁星夜给我点根蜡烛。 男人终于咽下笑声,可话里还是藏着无法抹去的愉悦:“你就这么想活下去?不管变成什么,都想活下去?” 坎蒂丝的手指动了动。 男人注意到了,笑着点点头:“好。” “这就是你说的,未来永远充满惊喜?”他站起身,张开双臂走向铜像,“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总会在我无聊到死的时候带来意想不到的礼物!” 右手手臂高高举起,随后由左到右地一划。 “轰————” 五尊铜像被齐齐震碎,噼里啪啦地塌成一摊。 男人从碎片里翻了翻,拿出一本黑皮金边的书。 准确的说,是一本书的书封,里面没有一页书页。 他的左臂捞起坎蒂丝的身体,右手持的书封开始发光。 坎蒂丝半眯着眼,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本书塞进贯穿胸口的洞。 “既然活下来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依然有效。” 炫目的光芒中,她听到男人的轻笑。 “你可不能食言哦。” 第 31 章 恶魔 031 眼前的一切被纯白吞没,四肢像是被温暖的水流慢慢包裹,一点点汇聚到胸口。 窒息和疼痛感尽数消退,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坎蒂丝舒服得差点睡过去。 很可惜,男人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手一松,原本半抱在怀里的女孩直接摔落在地,后脑勺和地面间磕出一声闷响。 “唔!!” 坎蒂丝瞬间就被痛醒了,一边“嘶嘶”地直抽气,一边双手捂着脑袋,身体微微蜷缩。 “嘤——!” 发着光的小猪蹦到她面前,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脸。 “……菲?” 坎蒂丝被撞得有些眼晕,又被菲的自带光环一闪,头更晕了。 她一手撑头一手撑地,勉强爬起身,坐在地上缓神。 刚刚……发生了什么? 派给她任务的,堪称全院最温和的教授科尔温,在她的胸口开了个洞…… 少女的腰背瞬间挺直,低头摸向自己的胸口。 “放心吧,已经被补好了。” 那熟悉的,带着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里。 坎蒂丝抬起头。 当视线触及到那个穿着破烂的家伙正时,不由睁大了眼。 “你看起来很惊讶?”他翘着腿坐在翻倒的棺材上,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惊讶到连救命恩人都不认识了?” 不能怪坎蒂丝惊讶,面前的男人与记忆中的酒鬼,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鞋是相同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兜帽被放下,几乎占满整张脸的胡子没有了,露出一张精致又熟悉的脸。 他有一头凌乱却意外和谐的白发。准确说,是比铂金更淡几分的金发,随意地半披在肩头。 左半边脸被过长的刘海遮住,仅露出一只淡灰色的右眼,眼角微微下垂。 这本是会让人感到温和的眼型,放在这人身上却平白填上几分风骚。 一言蔽之,是位难得的美男子。 但坎蒂丝最惊讶的并不是这个。 虽然发色和瞳色都不对……可这张脸,她刚刚才看到,不可能认错。 “你是……伊里欧斯?”她原地挣扎了几下,发现腿还软着,并站不起来。 双手撑住前倾的身体,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你还活着?” 男人仰起下巴微微挑眉,翘着的长腿还愉悦地晃了两下,语调上扬:“伊里欧斯?” 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骚里骚气的味道,不管是行为还是语调都让坎蒂丝萌生出一种冲动。 好想打他…… 不行不行! 坎蒂丝在心里猛摇头,迅速安抚自己躁动的小心灵。 “暴力无法解决问题,暴力只会升级问题……”她握住拳头贴近胸口,小声默念着鸡汤,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这种想让人暴打的感觉…… 可以确定,这位俊美的男士确实就是那位邋遢的烂酒鬼。 坎蒂丝定下神,再次看向坐在棺材上的男人:“难道不是吗?” “唔……你要是想这么叫我也无所谓。名字而已,只是个代号。”男人双手一摊,“你自便,我随意。” 听这话,他并不是伊里欧斯。 这倒也是。 如果幻境里的一切是真实的,那眼前这位的性格就与伊里欧斯差得太远了。 坎蒂丝悄悄握拳:“你的记忆恢复了?” “啊,那是当然。” 男人突然笑了,站到棺材的侧面上,还在上面来回踱步:“说起来,这还是托了你的福,我的头终于不痛了。” 说罢,他轻巧地跳了下来,背着手走到坎蒂丝的面前。在她惊惶戒备的眼神下弯下腰,眯着眼笑:“不要想着逃跑了,你跑不掉的哦。” 他指向石门:“上去的出口已经被人破坏了。” 坎蒂丝的眼睫颤了下,迅速移开视线。细细密密的凉意窜上脊背。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 先不说他那神经兮兮和反复变脸的行为,单是那堆被粉碎的铜像就足够令人畏惧。 跑是跑不掉的,她这种废柴体力可不敢试探赤手弄碎铜像的大佬。 “我没有想跑的意思。”她勉强镇定下来,指指自己的胸口,“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 “嗯哼——”男人直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嘴角依然带着笑,“那你要怎么感激我?” 这…… 坎蒂丝卡壳了,脑子懵了一瞬,下一秒立刻挺直腰板,正色与他对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不管他是谁,又是什么来历。 对方救了她的命是事实,她也应该有所回报。 “哎呀,你答应就好办了!”男人开心地蹲下身,手撑起下巴,愉悦地眯起眼,“还真有件事,非要你去做不可。” 坎蒂丝:………… 莫名有种被骗上贼船的感觉。 她比了个手势:“请讲。” 男人干脆坐到她对面,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你知道,我是用什么救得你吗?” 坎蒂丝懵懵摇头。 她当时已经意识模糊,这人拿起一个发光的东西塞进她的胸口,紧接全身就像是被一团温暖的云朵包围…… 可具体是什么就都不知道了。 “是封·印·之·书。”男人一句一顿地说出答案,生怕她不知道是什么,还详细解释道,“就是当年众神还未陨落前,封印恶魔所用的封印之书。” 坎蒂丝:“…………?!!” 她快速摸向自己地胸口。 那里的衣服破了个手掌大的洞,是科尔温用魔法打穿的,一把就能摸到那片皮肤。 毫无伤痕,什么都没有。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难道那不是用治愈术吗?” “治愈术?”男人托着下巴,有些不屑地轻笑一声,“魔法不是万能的,那种伤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治愈术就能治好。否则人类都可以长生不老了。” 坎蒂丝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有种预感,比起被自己的导师捅了个对穿,可能这位带来的惊喜会更大。 “您……您不要开玩笑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封印之书是什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男人对一旁的菲挥了下手。 原本还乖乖巧巧趴在一边的小猪,扇着耳朵飞到坎蒂丝的头顶。 坎蒂丝震惊地发现自己全身都开始发光。有股暖流正顺着血管,在全身上下流淌着。 张开双手,指尖不断有白色的光尘飘出。 一双手从两边捂住她的手背,将她张开的双手合拢,又扒开。 随着手掌分离出现的是,一本漂浮在半空的透明书册。 “这……这是……” 坎蒂丝直愣愣地盯着那本由光尘组成的书,都没在意那双握着自己手背的手。 “地神黛拉的陨落,你知道原因吗?”男人透过书,看着坎蒂丝漆黑的眼睛。 坎蒂丝点点头:“因为巨人族的背叛。” 那是在莫丹人拥有历史前发生的故事。 据说当时大陆上,只有精灵、矮人和巨人三个文明种族。 他们都是神的眷属,神在制造他们的祖先时,滴入了自己的血液。 一方足够忠诚一方足够慈善,人与神和谐共处了上百年。人从神那里学到越来越多的知识,也逐渐强大起来。 自负孕育出贪婪的种子,生根发芽,结出罪恶的果实。 最先升起弑神念头的,是巨人族中最强的一支部落。 这些人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杀死神明,取而代之。 他们在各地建造了通天塔,试图登上天之国。 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 地神黛拉没有料到自己的眷属会背叛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 这一举动触怒了其他三位神明,反叛者也被理所应当地消灭了。 “地神身受重伤,不久后就陨落了。”坎蒂丝眼带疑惑地看向男人,似是询问。 男人讥讽地勾勾唇:“是啊,黛拉陨落了,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绚丽的黄金时代,以地神的死亡作为终点。 “黛拉陨落时,其他三神发现,神明死后会分成两部分。白色的部分会自动化为魔力粒子,反哺世界。黑色的部分就不太一样了。”他的语调很平淡,就像是在叙述一个很平常的故事。 “那东西钻进大地,大地会变成剧毒的沼泽。钻进动物的身体里,就会把它们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 坎蒂丝的眼睛慢慢睁大,嘴里吐出一个词:“魔物……” “对,你们叫它们魔物。”男人笑了笑,继续道,“三位神明尽力将它们回收了。不过,祂们可以杀死魔物,可魔物死后,那东西还会一直存在。” “它们无法被抹除,即使是神也做不到。” 坎蒂丝将视线转到书上,喃喃道:“无法消除,所以……” 只能封印。 “想到自己死后,身体的一部分可能会也变成这样的东西,祂们就慌了。” 男人微垂着眼,明亮的莹光倒映在他的眼里,让他本就浅淡的眼眸更淡了几分。 “风神维因图斯,从某个地方换到这本封印之书。在祂们死后,书会自动将祂们身体里的那一部分东西吸收,封存进书里。” 坎蒂丝张张嘴,觉得自己猜到结局了:“那东西是……神明的‘恶意’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以前我们都叫它魔气。”男人歪了歪头,“反正是与魔法粒子相反的东西。它所在的地方都会被侵蚀。” 坎蒂丝:“所以,最后是因为魔气太多,封印才被冲破的吗?” “不不不,单单是‘那东西’本身,可没这个本事,顶多能多造几个沼泽。就像魔力粒子再多,没人驱使,也只会无害地漂浮在空气里。” 男人看了看她头顶的菲,笑道:“可如果‘那东西’自己生出了意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那个‘意识’是……” “没错,”男人点头,“就是你们所说的恶魔。” 第 32 章 封印之书 032 突然接受到太多信息,坎蒂丝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恶魔是……从神明身体里分出的东西……所产生的意志?”她觉得这说法很可笑,“这怎么可能?” 男人挑眉:“为什么不可能?” 他放开坎蒂丝的手,指着自己的影子道:“有光就有影,有正就有反。” 又指向她头上的菲,“魔力粒子都能生出自我意识,那东西当然也可以。” 这次坎蒂丝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按他的说法,都是从神的遗体上分出来的,谁又比谁高贵? “不过……这跟我问的有什么关系?”她看看手里透明的书,“恶魔不是已经被封……” 涌到喉咙口的话突然哽住,她猛地看向男人:“那颗宝石!” “嗯,宝石被人拿走了呢。”男人捧着脸,笑容一直没断过,“那里有恶魔五分之一的力量。” “卧槽!”坎蒂丝第一次爆出粗口,扑上前揪出男人的领子,“你怎么能这么淡定?!!” 这要出大事了! 菲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甩到地上,在半空转了一圈自己稳住了。 只是她与坎蒂丝分开,那本透明的书连同包裹坎蒂丝的光尘也一起消失了。 坎蒂丝没注意到,她全身心都在为自己捅出的窟窿懊悔。 被她揪住衣领,半压在身下的男人却是发现了,嫌弃地“啧”了一声:“你也太弱了。” 坎蒂丝:“???” 这是嫌我的力气不够大?? 坎蒂丝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你想怎样?需要我打你两拳吗?” “没想到你有这种爱好。”男人的身体微向后倾,轻松将她的双手拉开,“如果你做得好,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坎蒂丝:????? 瞪了男人几息,她突然就没了脾气。 跟神经病计较又有什么用呢?只会把自己同化成神经病。 男人就看她的脸从涨红到恍悟,最后变成超脱凡俗的表情。 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对飘在一旁,一脸不情不愿的菲勾勾手指。 菲很明显地往后飘了一下,最后还是蔫头耷脑地趴到坎蒂丝头上。 那种全身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又回来了。 坎蒂丝看着眼前又出现的书册,摸摸头顶的菲:“这是你做的?” “因为你太弱了,她在给你传输魔力。”男人一脸悠哉地整整衣领,“封印之书已经成为你的一部分了,她只是在帮你看到它。” 坎蒂丝回过神,伸手触碰那本飘在半空的透明书册。 非常神奇,它明明没有实体,却随着坎蒂丝的想法自己翻开了。 坎蒂丝眼角抽了抽,指着书里唯一一页的独苗苗:“这就是……封印之书?” 她还真没见过只有一页纸的书,这纸看起来还像是被撕碎后拼起来的…… 这哪里是“封印之书”,应该叫“封印之书皮”。 男人理直气壮:“因为恶魔把它撑破了嘛,我好不容易才把书皮拼回来的!” 顺着幽幽的莹光,男人的笑容收敛了不少。 “我希望你去做的,就是将这修补好本书。”他收起笑正经起来的样子倒是有点像伊里欧斯了,“恶魔冲破封印的同时,这本书也被撕成了碎片。” 坎蒂丝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你需要完整的书,以防恶魔再次逃出来?” “不不,它已经没法再封印恶魔了。现在的封印是用其他的方法,暂时不会有问题。”男人摇摇手指,“可那些散落到世界各处的书页,必须要收回来。” “书页?”坎蒂丝愣了愣,不由皱眉,“那该怎么找?” 世界那么大,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男人看她真心实意为难的样子,忍不住又被逗乐:“你不会以为‘书页’真就是纸吧?” 坎蒂丝:“…………那还能是羊皮?” 男人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飘在空中的书:“它毕竟是件神器,就算是被撕成碎片,也不会变成一般的纸。” “它们可能浸入湖水,让那片水池永不干涸。还有可能被一条鱼误食,使它变成海怪……”男人摊开手,“它们会让普通的事物变成不符合常理的东西。” 坎蒂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比较容易找了。” 这种事,找个大城市的冒险者协会问问就能知道一堆。 坎蒂丝有些晃神地摸摸自己的胸口。 她隐约听到科尔温的话,“奥布里亚那个老家伙迟迟不肯动手”…… 这个“奥布里亚”……和她的养父奥布里亚是一个人吗? 不言而喻的答案让她头皮一麻,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如果是真的,那……她还能回学院吗? “永不干涸的水池……听起来挺不错的。”坎蒂丝将书皮合上,捏捏眉心以掩饰自己的慌乱,“遇到这种也要回收吗?” “当然需要。”男人回答地很干脆,“这种会打破世界规则的东西,绝不能落到凡人手上。” 坎蒂丝沉默了。 她把趴在头顶的菲抱下来,搂进怀里:“那颗宝石……也是会打破规则的东西吧?” 男人挑眉:“没错。” 坎蒂丝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你说,那是恶魔五分之一的力量……那其他的呢?” 眼眸上抬,盯住男人带着淡笑的眼睛。 “英雄之墓,一共有五个吧。” *** 太阳还未升起,幽暗的天幕刚刚泛出一点白边。 胡慕斯学院的西南角,刚刚修缮过的实验楼里亮起一道光。 科尔温信步走出传送阵,留下身后还在躺尸的艾伯。 摆在法阵边的数十块魔法结晶迅速失去光泽。魔力耗尽,变成一撮撮灰尘。 立在一旁的少女赶忙上前,将地板上的痕迹清理干净。 “辛苦你了,埃米丽。”科尔温拍拍她的脑袋,温声问道,“我走的这段时间,没人发现吧?” 少女的肩膀颤了一下,却不敢躲开那只手:“没……没有,科尔温教授。” “先把他绑起来,灌点迷药下去。” 科尔温满意地点点头,指向躺在地上的青年:“宵禁快要结束了。你去冒险者协会一趟,告诉接待员,‘卢布鲁姆家丢失的小羊找到了’。” 少女连忙点头,微弓着身,不敢与他对视。 她拽了拽自己的裙摆,牙齿几乎将下唇咬破。 眼看着科尔温已经拉开房门就要离开,她才带着颤声叫住他:“科尔温教授!” 温和的男人转过头,扶了扶眼镜:“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那个……”女生几乎要哭出来,“请问,您什么时候才能治好我的病……” 她快被那些无处不在的黑影折磨疯了。 如果不是科尔温告诉她这是病,有的治,她可能到现在都会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科尔温不耐地皱了下眉头,忽而松开。 “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他的语气还是那么随和,拍拍她的肩膀,“我已经拿到需要的东西了。等你从协会回来,我就给你医治。” 埃米丽的肩膀瞬时放松,露出一个安心又怯懦的笑:“我相信您。” 科尔温走了。少女按照他的指示布置好一切后,快步向冒险者协会走去。 她太着急,来得太早。 协会大厅的酒吧里只有零星几个宿醉的醉汉,接待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公告板上贴新发布的任务单。 埃米丽小跑着上前,又急又快地在接待员的耳边说道:“卢布鲁姆家丢失的小羊找到了!” 那原本还迷迷糊糊的接待员瞬间清醒,扭头向她确认道:“找到了?” 少女怯怯地点头。 “太好了!”接待员大松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臂往柜台走,生怕她跑掉似的,“赶紧留个地址,那几位骑士大人快把我折磨疯了……” 叮铃铃———— 协会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接待员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今天真是奇了,这么早竟然来了两个人。 埃米丽还在写地址,一道阴影突然罩住她的字迹。 她抬起头,惊呼出声:“奥布里亚教授!” 面前的老人目光锐利,单边眼镜的镜面反着白光。 他的身形并未因年老而佝偻,反而比那些醉酒的年轻人更加挺拔,像棵笔直的紫杉树。 脸上的沟壑明确昭示了他的年纪,可浑身散发出的气场连见多识广的接待员都有些发憷。 “奥、奥布里亚教授,您回来了。”埃米丽心虚地移开目光,用手盖住纸上的地址。 老者并没有回应她的寒暄,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上下打量一番。原本紧皱的眉头拧的愈发紧了。 “你都做了什么?”他的语气严厉,将少女吓得一哆嗦,“怎么会招惹到他们?” 埃米丽刚刚还在瑟瑟发抖,听到这话却呆住了。 反应过来后,赶忙反握住奥布里亚的手,崩溃地哀求道:“对不起教授,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让他们再来找我了!” 少女几乎要跪倒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把接待员吓得够呛。 “您、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她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我、我就是在您的实验室看到的……对不起,我不该……” “住嘴!” 奥布里亚一声厉喝,终于让少女止住哭嚎。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凄然地看着老者。 “你跟我好好说清楚。”他一把拉起瘫软在地的少女,带她走出协会,“我走后都发生了什么?” 第 33 章 疯狂 033 科尔温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锁上门,又将窗帘拉上。这才张开手掌,将一直攥在手心的宝石捧到眼前。 他沉迷其中,几乎忘记时间。 “这就是恶魔的力量吗……真是美丽……” 圆型的镜片后,是一双痴迷狂热的眼睛。 手指轻轻抚过每一处折面,科尔温的嘴角咧出一个惊悚的弧度。 “奥布里亚是个蠢货,阿特约姆也是个蠢货,两个愚蠢的老头子……”他的语气逐渐癫狂,眼睛一眨不眨地黏在宝石上,“他们都不懂,他们都不懂你……只有我……” “我愿意与你合为一体。” 他的头高高扬起,喉结滚动。 双手放下时,宝石已经不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喑哑的笑声让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的玛格丽特女士动作一顿。 也仅仅是迟疑一瞬,她依旧敲响眼前的房门。 叩叩。 “科尔温教授,请您尽快来一趟院长室。”她迟疑片刻,补充道,“奥布里亚教授回来了。” 房内的笑声止住了。 木门打开,科尔温依旧像往常那般,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点点头:“麻烦您跑一趟了。” 玛格丽特女士微微欠身,率先迈开脚步,向主楼走去。 “奥布里亚教授什么时候回来的?”科尔温扶了下镜框,笑音里带着试探,“这么早,都没多休息一会儿。” 玛格丽特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像被精准测量过的一致,盘在脑后的头发没有一点晃动的迹象。 “这个问题您可以亲自问他。” 她的语气跟她的步伐一样稳,没有一点情绪上的起伏。 这位院长的助手还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出头。可那副做派却像个五六十的老修女。 同样的年纪,魔法科的阿娜教授就完全不一样,活泼地像个孩子。 科尔温舔舔嘴唇,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胃部传来阵阵坠痛感。 他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随后挺直腰板,跟上玛格丽特的步伐。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进院长室。 玛格丽特打开门,等科尔温先进去,再将门轻轻关好,走到学院长身后。 院长有些抱歉地对科尔温点点头:“这么早就叫你过来,没打扰到你吧?” 科尔温笑了笑:“没有,我昨晚睡得很早。” 他看向立在一旁的清瘦老者,客套地向他问好:“奥布里亚教授,好久不见。” 奥布里亚看看他,蹙起眉头“嗯”了一声。 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那怕科尔温是他的后辈。 科尔温倒也不恼火,这更能凸显出他的举止有礼。 “您是要询问炼金科的教学进度吗?”年轻的教授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表情,“您真是位优秀的导师。” 奥布里亚连个眼风都没赏给他,鹰隼似的目光射向试图和稀泥的院长:“她人呢?” 虽然没说名字,但在场的几人都清楚他在说谁。 “哦哦,坎蒂丝啊。她接了个课外委托,走了有段时间了。”院长眯着眼睛想了会儿,转头看向身边的助理,“她去哪儿了来着?” “是北地,阿特约姆教授。”玛格丽特女士微弓着身子,“已经快二十天了。” 院长像是十分惊讶地睁大眼:“哎呀,这么久了啊……” “你也别担心,北地你也知道的,一来一回起码要半个月。”他笑呵呵地交叉起双手,“说不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奥布里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脸上的褶皱让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更添几分威严:“你们让她独自去北地的英雄之墓,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院长的脸也拉下来,稀泥和不下去了。 这里也没外人,他索性往后一靠,平时亲和友善的气场荡然无存:“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劲?” 看到奥布里亚的手指攥紧,他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养只小猫养出感情了?奥布里亚,这可真不像你。” “她的事一贯由我负责,你们不该插手。”奥布里亚微微低头,单镜片上发着冷光,“她一个人去,如果死在北地,你们要怎么交代?” “这您就多虑了。” 科尔温也插进来,笑着对老者道:“她一直带着我改造的魔法灯。如果有什么危险,我也会通过魔法灯内的阵法传送到她身边。” 奥布里亚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位年轻人。 他沉默半晌,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院长也看向科尔温,只有玛格丽特还低着头,做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坎蒂丝·奈默,不负众望,”男人的笑容逐渐扩大,右手抚左胸,对院长深鞠一躬,“她成功打开了英雄之墓的大门。” 院长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大笑着抚掌:“不错不错!终于能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他兴奋地在桌后走来走去,最后几步上前,拍拍科尔温的肩膀:“还是你懂得随机应变,找了个好理由骗她过去哈哈哈哈哈哈!” 奥布里亚站在一边,窗外的晨光将他的面容分割成两半,神色不明地看着那两人。 “你看看!你总说时机还不成熟,时机还不成熟……要是早让她去,吾主说不定已经出来了!” 院长兴奋地手舞足蹈。完全忘记坎蒂丝走之前,北地的英雄之墓并没有被找到的事。 玛格丽特上前,实时提醒提醒他:“奈默小姐去北地前,那里的英雄之墓并未被发现……” 院长的动作一顿,随后惊讶地转身看向奥布里亚:“你……难道说南大陆的也……” 奥布里亚点头:“大概半多个月前,南大陆的那处英雄之墓的门自动开启了。我们破坏了封印石,宝石已经被取出。” “原来是这样……”科尔温一手托着另一只手臂的手肘,以掩饰自己愈加疼痛的胃部,“那差不多是北地英雄之墓的开启时间……只有破坏掉封印石,下一个才会出现吗……” 院长听罢有些急了:“哎呀,那得赶快破坏掉北地的封印石!我们可不能让吾主再久等了!” 他看向科尔温:“你那盏魔法灯还好使吗?” 科尔温微微躬身:“您无需着急,我已经拿到那颗宝石了。” 众人皆是一惊。 院长:“你……你已经去过北地了?那坎蒂丝呢?” “当然是……”科尔温直起身,手里亮出那枚菱形耳坠,眼中的疯狂展露无疑,“被我永远留在了那里。” 奥布里亚眼神一厉,连一直低着头的玛格丽特都惊诧地看向他。 “你们看起来很惊讶?” 科尔温笑得明明跟平时一样,却越看越诡异。 松开手,耳坠落到地上。 他的嘴角咧得很高,目光中带着些许疯癫看向奥布里亚:“你可爱的小金丝雀,被永远埋到地下,再也飞不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钥匙’?你居然破坏了‘钥匙’!”院长双手钳住他的肩膀,怒目圆睁,“宝石呢?!那颗宝石呢!!” 科尔温甩开他的手臂,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几步,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宝石……就在这里!” 他仰高脖子,高举起双臂:“我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了,它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院长的脸被气得通红,急促地喘着气:“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可是吾主的……” “吾主的力量。”科尔温接住他的话尾,与他异口同声地说完。 “吾主,吾主……不过是个被困在黑洞的囚犯,真不懂你们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救他出来……” 他的精神已经完全错乱,双眼涣散,身体软绵绵的,还在不停摇摆:“那么美丽的东西,那么诱人的力量……当然要占为己有才好……” 疯狂走到尽头,儒雅的男人剥下外皮,终于露出真实的自己。 “我继承了恶魔的力量,我就是恶魔的继承人!”他对对面的三人张开怀抱,“我才该成为你们的……唔咕!” 奥布里亚静静看着他口吐鲜血,颤着身子晕倒在地上。 院长被一连串的发展惊掉下巴:“他……他这是……” 奥布里亚轻呵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凡人怎么可能受住恶魔的力量?” 院长咽下一口口水,目光闪躲:“那、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把宝石取出来。”奥布里亚挥挥手,“去刨开他的肚子。” “是。” 玛格丽特女士抽出腰间的匕首,将还在地上抽搐的男人放平,一件一件扒开他的衣服,露出白皙的胸脯。 噗呲。 院长迅速撇开眼,不敢直视这副场景。 冷不丁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啊!”院长的身体一哆嗦,看清时奥布里亚才大松口气,“我这颗老心脏可禁不住吓啊。” 奥布里亚:“你不用谦虚,阿特约姆。你的心可大得很。” 院长心虚地板着脸,先发制人地扫落他的手:“奥布里亚,由于你的一再拖延,导致现在‘钥匙’被这个疯子破坏。你觉得教宗大人不会追责吗?” 说罢,他又放低声:“你不要说多余的话,先把宝石献上去,再把那些破事都推给这个死人……反正也都是他做的。” 奥布里亚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与他对视良久。 直到院长感到后背起了一身冷汗,他的眼珠才往后扫了眼,微微点头。 院长大松口气,正要说点什么调节气氛,一只手从身后抬高他的下巴,锋利刀刃划过脖颈。 奥布里亚的镜片上被溅上血。反光中,院长的身体软软倒下。 他将镜片取下,掏出一块手帕,缓缓擦拭着。 玛格丽特将匕首收回腰间,双手拖起宝石,低头躬身:“教授。” 沾满血的双手中躺着一颗红色的宝石。那颜色,居然比鲜血还要艳丽几分。 “她没那么容易死,派人去北地看看。” 奥布里亚看都没看一眼,将擦干净的眼镜带回去。 “通知教宗大人,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第 34 章 路西恩 034 时间倒回到几小时前。 “英雄之墓,一共有五个吧。” 坎蒂丝紧张地抱紧菲,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她紧盯着男人的眼睛,不想错过任何微小的情绪变化。 男人干脆点头:“是啊。” 坎蒂丝一口气没上来,口水呛进喉咙,偏过头一阵猛咳。 “这么激动啊。”男人曲起一条腿,嘻嘻笑着,“别着急,你早晚都要去的。” 坎蒂丝好不容易缓过气,又差点背过气:“什么?” 解开一个封印就很糟心了,为什么还要碰其他四个?? 这家伙到底是哪一边的?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男人挑挑眉,将小臂搁到立起的膝盖上:“不去也可以。反正五块封印石,只要打破一个,其他几个也是早晚的事。” 听到这话,坎蒂丝当场愣住。 视线不自觉地看向那块黑色的棺材盖,又看向掉落在不远处的笔记本。 她神情恍惚地站起身,将本子捡起,拍去上面的尘土。 手指摸上不久前写下的文字,坎蒂丝的心在砰砰直跳。 如果这是真的,恶魔的力量被取回,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事实上,关于大崩坏她并没有太多概念。 土地被冰封,瘟疫肆虐,魔物横行……可那些终究是书本上的文字。 出生并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很难通过它们与那个时代的人感同身受。 在他们眼里,这段历史与自己的生活隔得太远,显得单薄又片面。 多数情况下,只能用自己的阅历描绘出想象中的史实。 而她现在,正在对真相伸出试探的手。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她终于抬头,身体转向男人的方向,即使对上那双充满戏谑的眼睛也没有退却,“这对我之后的判断很重要,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男人的笑像是扣在脸上的面具,几乎没有取下过。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坎蒂丝。 “我是世界的奇迹,是众神的使者。” 他走到坎蒂丝面前,微微弯腰。 一只手背到身后,食指轻轻立在唇前,弯成月牙的眼睛里透着危险的气息:“看住恶魔是我的使命,它是我命中注定的敌人。你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坎蒂丝始终与他保持对视,即使手心渗出汗也没移开视线。 虽然听起来离谱,但这人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她在观察男人,男人也在观察她。 见她始终都绷着一张脸,眼里的兴味也逐渐消失,变成了无趣。 “我刚刚说得那些,你不愿做也无所谓。不是什么大事。”他缓缓直起身子,与她擦肩而过,“只是你今后可能会遇到些麻烦。不过这也是你的选择,不是吗?” 坎蒂丝有些惊讶地看向他的背影,似乎不敢置信他就这么走了。 她看看手里的笔记,一咬牙,上前几步喊住他:“等等!” 男人偏过头。 “你……很强,对不对?”刚说完,坎蒂丝就恨不得把这句话咽回去。 不说别的,那堆铜像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男人挑眉:“当然。” 坎蒂丝暗暗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如果我愿意修复封印之书,我……该怎么做?” 虽然眼前这位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但也不能否认,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事实。 坎蒂丝感觉得到,他的一系列行为即使算不上友好,至少是没有恶意的。 再加上科尔温说过的话……她有些不敢想,如果自己就这么回到胡慕斯学院,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个有些冒险的决定,可还在漏风的衣襟提醒她,这并不是一个梦,不能逃避。 “如、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因为过于紧张,坎蒂丝的声线都有些颤抖,脸更是一路红到脖颈。 “我知道,这有些……厚脸皮。”她几乎是咬着唇说出来的,然后一闭眼,干脆对男人深鞠一躬,快速说道,“你救了我的命。作为报答,只要是不违背我的原则,我一定会尽力收集那些书页。” “但就像你说的,我很弱,太弱了,一个普通的攻击魔法就能要了我的命。可攻击我的恰恰还是我的导师之一,我目前也没法回去找帮手,所以……” 她大吸一口气,抬起通红的脸,抿抿唇:“至少在修复封印之书的这段时间里,希望你能再帮我一把……” 铿锵有力的一大段话说完,整个墓穴里都是她的回音。 坎蒂丝等到那一阵阵羞耻的回音散去,也没等到对方的答复。 她有些忐忑地看向对面,愣住了。 就见男人露出一副她从未见过的,一脸吃惊的表情。 坎蒂丝眼睁睁看着他露在外面的右眼一点点亮起,最后弯成一个愉悦的弧度。 有点像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玩具好端端的在家里。 脑中浮现出奇怪的比喻,她赶紧眨眨眼,将这些杂七杂八的思绪刨除。重新板着脸,一本正经地与男人对视:“我是认真的。” “太棒了!”男人快步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双肩就往石门那边推,“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吧!” 坎蒂丝:??? 她还没从“就这么答应了?”的情绪里回过神,紧接着陷入“开始什么?”的疑问里。 踉踉跄跄地被推到来时的石门前。 石门的背面平平无奇,她偏过头,终于问出自己的困惑:“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的,要帮忙修复封印之书的呀。” 轻快的声音刚落,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汇入坎蒂丝的身体。 两人的身体被温暖的光芒笼罩,散开的发丝轻轻向上飞舞。 那双手没有离开坎蒂丝的肩膀,手的主人提示道:“打开书,我刚刚教过你的。” 坎蒂丝还在看着自己发光的手愣神,被他提醒,赶忙做出相应的动作。 手臂向前伸得笔直,手掌合拢再张开。 透明的书册随着她的双手打开,仅有的一页纸在书封间荡了一下,又缓缓落回。 书面逐渐浮现出一根根金线,相互交叉游走在半空。不过一会儿,就形成一个繁复的法阵。 金线闭合,法阵完成的瞬间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坎蒂丝微微闭眼。 她隐约看到,石门的中心也出现一个相同的法阵,与书面上的法阵互相辉映。 石门上逐渐浮现出一个闪着金光的长方形。 耳边传来男人引导的声音:“你看见了什么?” 坎蒂丝眯起眼看到那块闪着金光的长方形上似乎有个编码,脑中闪过一句话。 “封印之书第二十七页,空白之章……” 话音刚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讲这句话说出口了。 男人笑道:“命令它回来。” 坎蒂丝干裂的嘴唇抿了抿:“回来。” 金色的长方形化作一道光,钻进书中。 书封顺势合拢,将所有的光芒吞入,又变成了那个人畜无害的透明小书册。 坎蒂丝全程保持惊呆的状态。 过了十几秒,她才用自己的意识打开书。 果然,独苗苗的一页纸变成了两页。 第二页明显要比七拼八凑的第一页美观很多,起码没有撕碎的痕迹,右下角的页脚标注着“27”。 肩头一轻,手里的书册也消失了。 高大的石门突然崩裂,石块哗啦啦落到地上。 坎蒂丝还保持着端举双手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她迅速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这扇门里就有??” “是啊。”男人掩嘴打了个哈欠,“否则你觉得那些村民为什么进不来?” 看她一副灵魂受到震撼的表情,又补了一句:“哦对,每座墓的门上我都贴了一张。你要是想收集全,就要挨个去一趟。” 坎蒂丝的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又被她及时按回肚子。 离开墓穴,通道里一片漆黑,菲反而成为现在的唯一光源。 她趴在坎蒂丝的头顶,为两人照亮道路。 走到通道尽头,不出坎蒂丝所料,出口已经不是被一块石板挡住的问题,而是整体坍塌了。 坎蒂丝站在石堆前,看向身边的大佬。 大佬不负所望。 右手一挥,大大小小的碎石尽数化为齑粉。 男人对她的表情很满意,轻笑一声,率先走上去。 坎蒂丝定定神,跟上他的脚步。 夜晚已经过去,群星的光芒渐弱,天际也慢慢泛起白色。 坎蒂丝从洞口钻出,被冷风吹得了打个哆嗦,一晚的疲惫瞬间被带走。 她双手抱肩,尽量捂住胸口处的破洞,小跑到男人身边:“我要回趟村子,我的行李还在那儿。” 还有艾伯,她起码要跟他说一声,让他回去跟薇娜报个平安。 男人也没阻止,只是笑着点头:“好呀。” 可还没走两步,坎蒂丝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太对了。 清晨的积雪上覆着一层冰,踩上去像是踩碎薄薄的蛋壳。 她皱眉看向那些横七竖八的脚印:“昨晚,这里来了很多人。” 男人看看地上的痕迹,点头赞同:“至少二三十个呢。” 二三十个…… 这个村子的村民,总共也就二三十个吧…… 她想起那块莫名出现盖在出口的石板,心底一片冰凉。 怀着愈加不安的心情,两人继续往前走。 突然,前方的脚印变得格外杂乱无章,且开始往路的边缘偏去。这让坎蒂丝的心高高悬起。 终于,在小路的不远处,一块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里,坎蒂丝看到一根熟悉的木杖。 她快步上前捡起,呼吸急促起来。 因为艾伯行动不便,这根木杖一直被他当拐杖使。 男人走到她身后,显然也认出那根木杖,挑挑眉:“你的同伴被村民抓住了。” 他用的肯定句,坎蒂丝也没有反驳。 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男人转过身:“我去里面看看,你就在这儿等我。” 坎蒂丝回过神,刚想叫住他,却突然发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 “等一下!” 她艰难地从雪地里走出,快步追上男人:“我叫坎蒂丝·奈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又是那副假面般的笑容:“你不是叫我伊里欧斯吗?这个名字就可以。” “不,我希望能知道你真实的名字。”坎蒂丝向他伸出手,“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这也太失礼了。” 男人淡灰色的眼眸沉了沉。 “我当然希望知道你的名字。”记忆中的青年不好意思地用指节蹭了下鼻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这也太失礼了。” 他轻笑一声,没有去握那只手,反而将自己的斗篷盖到坎蒂丝头上,转身向村庄走去。 “路西恩。”他背对着坎蒂丝挥挥手,“你可以这么叫我。” 第 35 章 离别 035 路西恩悠哉地踩着雪,走在无人的小路上。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不急不躁,唇边依旧挂着浅笑。 晨光中,他离村子越来越近,不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天哪,肯!你终于回来了!” 两鬓花白的老夫妇拥住空气,哭得涕泗横流。 “母亲、兄长!” 中年男人仰着头,双膝跪在雪里,目光希冀地对前方伸出双手。 一名美艳的女人空抱着什么,哼着摇篮曲走过。 更多的,是跪在地上或哭或笑的人。 “感谢吾主,感谢吾主……” 清晨冷冽的空气中,正上演着一出出滑稽的舞台剧。 路西恩的步伐没有丝毫变化,一一走过他们。 村民们没有看他,他也没丢出一个眼神。 顺着一道拖曳的痕迹,路西恩走进一户人家的房内。 木制的地面上明显有一道金属造成的划痕,从门槛一直延伸到屋内。 里面的一对兄弟正坐在木桌前,一边抹眼泪,一边跟对面的空椅子说话。 路西恩驻足看了一阵,饶有兴趣地扬起眼尾。 不错的幻术,就是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呢。 他顺着那道划痕走进这家人的仓库。 先是看到一枚不大的金属牌,顺着看过去,又发现一个刚刚使用过的传送阵,阵旁的几撮灰都还没清理。 他捡起那枚徽章,淡定地走出房门。 村子就这么大,他转了一圈都没看到那只金毛的尸体或者被掩埋的痕迹。 路西恩并不是个有耐心的,能找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至于那只金毛被拖进传送阵时是死是活,就跟他没关系了。 他走到大敞的旅馆门前,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的地面一片狼藉,两扇门都开着,左边的那扇还破了个大洞。 路西恩径直走进左边的房间。 坎蒂丝的行李一向收拾得整整齐齐,他不需要帮忙收拾,拿起行李包和手提箱就往回走。 走出房间,正好看到对面大开的门,和艾伯留下的行李。 歪头想了想,在里面挑出一些实用品扔进坎蒂丝的包,还顺走了两件外衣。 下楼时,老板娘正空抱着一团空气,身体左右晃动,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可她的手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早啊,邦妮。”一位健壮的男人大步走进来,在柜台上扔出几枚银币,“来几瓶酒,要最好的酒!” 老板娘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满目春风地对他扬扬下巴:“自己去后院拿吧,今天免费送你了。” 男人朝她的怀里看了一眼,“呦”了一声:“这孩子真漂亮,一看就像你。” 老板娘低头看向怀中,眼中尽是属于母亲的慈爱,伸手轻轻抚摸:“那是当然,我的孩子当然像我……” 路西恩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对这出荒唐又诡异的场面失去兴趣。 另一边,坎蒂丝抱着菲,依靠在一棵枯树旁,时不时看一眼村庄的方向。 尽管有些嫌弃路西恩的破斗篷,可有总比没有强。 她摸摸小猪的脑袋:“菲,你其实听得懂我们说话,对不对?” 菲用头顶拱了拱她的手,没有回答。 坎蒂丝顺着树干滑下,慢慢蹲到地上。 她仰起头,对逐渐明亮的天空深深叹口气,将下巴搁到菲的头上。 所有关于未来的计划都被打破了。 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当时没那么冲动,没接下科尔温的任务,现在是不是还能像以前那样,过着平淡却安稳的日子? 那样,封印石也不会被打破…… 不对。 她烦躁地撸了把刘海,让自己清醒点。 科尔温的话还近在耳边。她听得出来,自己来到这里并不是巧合。 甚至,连奥布里亚当年把她捡回来的事,也许也不是巧合…… 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是科尔温为什么对她下杀手,还是奥布里亚在其中的作用……她统统不清楚。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不能回胡慕斯。 她现在无家可归了。 如果寝室楼里的那个小房间能算是家的话…… 手指摩挲着木杖上的纹路,双眼逐渐失去焦距。 啪。 砸到身边的行李包吓了坎蒂丝一跳。 顺着影子看去,就见路西恩一手甩着手提箱,一手牵着缰绳。 他居然还把两匹马牵出来了。 路西恩:“你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坎蒂丝惊得站起身,甚至没阻止他抡箱子的危险行为:“你说什么?!” “应该是被抓起来,然后传送走了。村里并没有他的尸体。”路西恩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块小小的金属牌,“不过他传送走时是死是活就不好说了。” 坎蒂丝接过那块小小的金属牌。 这块金属牌,或者说是金属徽章的整体呈盾型,正中有只凸出的独角兽头像。 徽章底部的暗红釉料上,印着一个金色的单词。 坎蒂丝有些惊讶地念出声:“卢布鲁姆……” 在这种三无小村子里,这枚鎏金的徽章一定是艾伯落下的。 脑中一根弦突然绷直,坎蒂丝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薇娜应该也是这个家族的人。 她知道薇娜所在的家族很厉害,但对方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坎蒂丝也就没在意。 她对贵族的头衔一贯不太感冒,跟自诩天才的平民也聊不到一起。 有时候,那些普通出身的同学会比眼高于顶的贵族更在乎身份地位。她作为一个出身不详的孤儿,小时候欺负她的恰恰是那些平民出身却略有资质的孩子。 而薇娜是个不在意自己身份地位的人。她的择友方式很简单,看得顺眼就勾搭,看不顺眼就开骂。 坎蒂丝有些羡慕她。 她活得自由又潇洒,是自己憧憬的类型。 成为室友后,她们意外地聊得来,不知不觉就成为彼此的挚友。 也是因此,即使那位大小姐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坎蒂丝都选择了包容。 只是没想到,动不动就跑到她床上撒娇的薇娜,竟然出自那么厉害的家族。 而且,她在报纸上看过,卢布鲁姆家的联姻对象是…… “回神了。”见她又开始发呆,路西恩在她眼前挥挥手,“看样子,你是知道这个徽章的来历了。” 坎蒂丝点点头:“是,这是卢布鲁姆家的家徽。” 路西恩拍拍黑马的头,有些不在意地“哦”了声:“很厉害?” “不能算厉害……这是个老牌家族,近几十年有些没落了。”坎蒂丝将徽章握到手心,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报道和小道消息,“但毕竟是个公爵,血缘上也跟洛萨王国的王室有些关联。”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听到过一个消息,卢布鲁姆家族要跟别国的一位王子联姻了。” 路西恩有些感兴趣了,等她继续说下去。 坎蒂丝:“洛萨王国的现任君主——萨斯宾蒂希女王至今未婚,年纪也不小了。据说按照血缘关系,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就是那位王子,他是女王的甥孙。” 路西恩看着她的表情,笑着点头:“你想去吗?” 坎蒂丝一愣:“去哪儿?” “去找你的同伴。”他抬抬下巴,“这位的家族这么厉害,如果经历了这些还活着,应该会回家吧。” 这点坎蒂丝倒是有点拿不准。 据艾伯说,他是私生子又是自己跑出来的。会不会回家还真不一定。 但薇娜肯定要回。 她的婚礼一定会在洛萨王国的王都举办。 五指又攥紧了几分,她看向路西恩:“可以吗?会不会耽误到你?” 路西恩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满不在乎地笑:“耽误我什么?” 坎蒂丝试探道:“…………打败恶魔?修复封印?” “那多没劲啊。我好不容易醒了,当然要先到处玩玩。”路西恩转了个圈,两匹马居然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就先去你说的那个,洛萨王国吧。” 坎蒂丝:………… 她赶紧掏出自己的帽子手套戴好,又背上行李,准备快步跟上。 “嘤————!!” 坎蒂丝回过头,就见菲正浮在几步远的半空,在枯树下看着自己。 “菲?”她快步走回去,“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嘤……” 小猪身上的光越来越亮,包裹住整个身体。 光尘啪地散开,菲又变成初见时的模样。 坎蒂丝赶忙伸出手,接住这个小家伙,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这是原谅我了?” 菲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最后停在她的掌心,一脸不舍地看着她。 “跟我一起走吧。”坎蒂丝发出邀请,“据说洛萨王国的王都里有全世界最美的玫瑰园,你不想去看看吗?” 菲轻盈地踮起脚,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愿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菲没等坎蒂丝回过神,弯着眼跟她摆摆手,就化作一个光团消散在空中。 坎蒂丝呆呆看着菲消失的地方,有些遗憾,也有些感慨。 耳后传来吱呀呀的脚步声,她没回头,保持仰望的姿势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走呢?” 路西恩不太理解她的怅然若失,也往那个方向看去。 “相遇与离别,不是很常见吗?”他拍拍坎蒂丝的肩膀,转身向原定的路线迈开步,“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坎蒂丝恍悟地眨眨眼,露出一个释然的笑:“你说的没错。”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对这那个方向欠身一礼:“谢谢你,菲。” 转过身,少女向那道迎着阳光的身影跑去。 “你有什么计划?”她追上男人,脱口而出的话又急又快,“洛萨王国在西弗朗斯大陆,中间还有个不窄的海峡。你知道在哪儿能补给……” 一只冰凉的手指竖到她的唇前,成功掐灭少女的话头。 “别这么严肃,我亲爱的朋友。”男人的手指轻轻摇了摇,然后满意地收回,看向远方的地平线,“未知才是最有趣的。把一切都安排好,在一字不差地执行,多无聊啊。” 他指向远方初生的太阳:“不知前方有什么,还会继续前行,这才是冒险!” 坎蒂丝不敢直视太阳,只眯眼看远处隐约起伏的山峦,又看看手套上的指南针,皱眉道:“如果我们要去洛萨王国,应该往西走才对。” “哦。”路西恩从善如流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气势如虹地指着新的地平线,“走吧,属于我们的冒险要开始了!” 坎蒂丝看看他的样子,眼角抽了抽。莫名对未来产生些许不安。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第 36 章 黄金岛 036 艾伯在被绑的时候就醒了。 他没惊动面前的人,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位试图将他绑起来的人明显是个新手,听她时不时发出的抽泣声,还是个女孩子。 她的行为根本不像是捆绑,而是在往他身上卷绳子…… 好不容易卷完,一个冰凉的玻璃瓶口尝试怼进艾伯的嘴。 艾伯:………… 他只能紧闭牙关,一瓶药剂几乎全都喂进他的领口。 女孩似乎很慌乱,也没过多注意这些细节。 艾伯听到玻璃瓶被重重搁到桌上,急促的脚步声后,传出房门关闭的声音。 他保持低头的坐姿过了几息,在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后,立刻站起抖落身上的绳子。 没打绷带的右手撑住桌边,甩了甩脑袋。 刚刚多少被灌进了一点药剂,头开始有点晕眩。 “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嘴里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艾伯颤着手掏出坎蒂丝扔给他的玻璃瓶,倒出一粒吞下。 清凉的感觉迅速冲上头顶,晕眩感随之消退。 所幸他的剑并没被收走,在观察完四周后,艾伯迅速拄着剑闪出房间。结果一开门就跟人打了个照面。 “艾伯……里恩?”薇娜抱着的人一摞资料哗啦啦落了一地,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你、你怎么在这里?” 艾伯也吓了一跳:“薇娜?” 薇娜身后的同学拍拍她的肩膀,一脸轻蔑地打量满身脏污的艾伯:“你们认识?” 薇娜回过神,迅速拍开肩上的那只手:“你们帮我请个假。” 说罢,不顾身后各式各样的眼神,一把拉住艾伯的胳膊:“你跟我来。” 她带艾伯走到一个背阴的楼梯道里,精致的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慌乱。 “你的腿和胳膊怎么了?!”薇娜探向绷带的手被艾伯避开了,不由有些急躁,“快让我看看!还有,你怎么会在科尔温教授的实验室里?坎蒂丝呢?” 艾伯的动作突然僵住。 他沉默地掏出一条项链,放到薇娜手里。 “对不起……”艾伯沉痛地闭上眼,“我没能保护好她……” 薇娜呆呆地看着那条项链,又看向转过头的青年,双唇抖了抖,颤声说出一个音节:“她……” 艾伯摇摇头。 “这不可能……”薇娜后退两步,后背靠上冰冷的墙壁,精致打理好的卷发也被她揉乱,“这怎么可能……怎么会……” 头皮上的血管突突跳着,艾伯眼睁睁看着她的双眼逐渐变得涣散。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崩溃的声音似哭似笑,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开始就该阻止她的。一开始就是我……是我偷拿了她的钥匙……” “薇娜!” 艾伯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极力压低愤怒的声音:“你听好了,坎蒂丝不是被冻死也不是被魔物袭击死掉的。她是被人杀死的!” 薇娜倏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既然我被传送到这里,他也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艾伯咬牙切齿的声音传进薇娜的耳中,“那个带着圆框眼镜的混蛋!” 这个特征,薇娜又联想起艾伯刚刚出现的房间…… “是……科尔温教授?”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微微摇头,“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杀坎蒂丝?这没有道理啊!” 艾伯眼皮一跳,居然还是位教授。 “不行,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这回换他用绑着绷带的伤手勾住薇娜的脖子,右手把着扶手,将她往楼下带,“我这就去协会找人,护送你回家!” 薇娜虽然被一连串的重大信息打得措手不及,但被艾伯一吼,大脑也逐渐清明起来。 “我回去,那你呢?”她反搀起艾伯的手臂,让他能走得顺畅点,“你也要回去吗?” 艾伯看着前方:“我要回去找坎蒂丝。” 薇娜惊得拔高声音:“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是去北地送死吗?!” 艾伯抿着嘴看向她。 薇娜受不住那股视线,偏过头:“我去拜托父亲大人,让家里的护卫去找……” “不行!”艾伯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道,“那个老变态不会轻易答应你什么!你的婚事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你都忘了吗?” 话音刚落,艾伯便停住脚步,警惕地看向对面。 穿着红白制服的骑士们一排列开,中间走出一位领队似的人。 “艾伯里恩少爷。”领队将右手放到心口,弯腰一礼,“公爵大人希望您能回去一趟。” 顿了顿,他又看向艾伯身后:“薇洁阿格妮亚小姐也是。” 薇娜终于回过神,抓住艾伯的衣角,警惕地看向领队:“父亲大人明明答应过我,让我在这里待到毕业为止。” “今时不同往日了,薇洁阿格妮亚小姐。”领队垂着眼,一副乖顺的模样,语气却略显轻慢,“这里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了。以防耽误您的婚期,还请您跟我们一起回去。” *** 东弗朗斯大陆的西北角,港口城市阿鲁巴·乌璐西今天也十分热闹。 刚下船的水手们三三两两地涌进酒吧,对着年轻的女招待开始今日份的吹嘘。 这里的冒险者协会也很受他们的追捧。负责此处的接待员酿酒技术十分高超。 也是因此,这里的啤酒也逐渐成为一道特产。 凡是来到阿鲁巴·乌璐西的旅人,不管是不是冒险者,都要来这里喝一杯。 一名手持手杖,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扶了扶帽檐,走进喧闹的协会。 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高高的礼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些许卷曲的黑发。 一举一动都很有风度,一看就是位富有的绅士。 人们短暂地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一瞬,又很快移开,依旧各聊各的。 商人而已,在港口算不上稀奇。 男人信步穿过杂乱的人群,走到柜台前。 手肘搭到台面,带着白手套的手指轻敲了两下:“今天的生意不错?” 还在跟客人聊天的接待员一愣,立刻对对面的人比出一个抱歉的手势,快步走到男人面前。 “每天的生意都不错,先生。” 接待员是个身材富态,长相喜庆的中年男人。 他身手麻利地给男人倒好一杯酒,讨好地赔笑:“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男人没碰那杯酒,单刀直入道:“废话就不多说了。直接给我个数字。” “二十一人。其中有十二名冒险者。”接待员见状也不再寒暄,脸色变得肃穆,“这是已经确认失踪的。可我觉得,真正的数目的远远不只这些。” 男人的手指摩挲着手杖上的纹路,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去安排船只吧,要时间最近的。” 接待员大喜过望,却也没忘记提醒男人:“您也要小心。现在看来,那座岛十分危险。” “放心吧。”男人低沉的嗓音轻笑一声,用手杖抬了抬帽檐,露出一双漆黑又狡黠的眼睛,“一个小小的岛可困不住我。” 接待员将店交给手下看管,跑出去找相熟的船长。 作为阿鲁巴·乌璐西的名人,他很快就联系上一位即将出海的船长,匆匆将男人送上船。 看着米白的船帆越来越小,接待员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祈祷自家的会长大人足够厉害,能把那些失踪人口带回来…… 一夜过去,第二天的天气不错,海面也比较平稳,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黑皮肤的男人在甲板上闲逛,随手拦住一位水手问道:“你们以前去过科瑞索斯岛吗?” “科里什么?”年轻的水手挠挠头,“我们的船是往洛萨王国开的。” 路过的老水手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是刚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从善如流地转向老水手:“这么说,您一定知道了。” 老水手知道这是位贵客,也没啰嗦:“科瑞索斯么,以前的船跑不了那么远。从洛萨王国往回走的时候,一般会到那里进行短暂补给。不算大的岛,岛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个村子。” 他摊了摊手:“如您所见,现在都能造出这么大的船了,也就没必要去那里补给物资了。”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角瞟到老水手眼珠乱转,一副还有话说的样子。 他会意地带着老水手走到角落,往他手里塞了两枚金币。 老水手的眼睛亮了亮,宝贝地将它们收进怀里,嘿嘿笑着:“感谢老板的慷慨。” 得到了好处,他也不再隐瞒,凑近男人的耳边小声道:“这是我在酒馆里听到的,那座岛上似乎是有金矿!” 闻言,男人的手指压了压帽檐。 “虽然现在不用必须去那里补给,但大家都有情分在。有的老船长习惯在岛上停靠修整一天,顺便做点小买卖。”老水手的声音愈发小了,生怕被人听到似的,“不过据说最近一段时间,那里的村民开始直接用金块跟他们交易,却又不说金块从哪儿来的。” 他比出一个手势:“纯度非常高。”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既然猜到了,就没人打它的注意?” “哎呀,当然有啦。”老水手一拍大腿,“据我的酒友的酒友说,已经有消息灵通的大老板派人去岛上勘察了,只是去了的都没回来,邪门得很嘞。” “可那是金矿啊!大家觉得古怪却还是愿意往那里钻。” 他也对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您不也是吗?” 男人回他一个礼节性的笑。直起身,转头离开。 原本贫瘠的岛上突然出现了金矿…… “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男人倚靠在栏杆上,双眼眯起,看着远处的海天相接的那条线。 “没错,上去看看才知道。”他摸摸下巴,扬唇笑了笑,“我有种预感,这次旅行一定另有收获。” 又过了一天,临近傍晚。 大船终于开到海岛附近,可他们并不打算去那里停靠。 船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卡尔先生也许跟您提过,我们这批货必须尽快送到洛萨王国,不能在路上耽误时间……” “我明白,非常感谢您一路的照顾。”男人用手杖点了点帽檐,掏出一个小钱袋递过去,“您帮我把小船放下去就好,我可以自己划过去。” 船长闻言大喜,却推拒了那个小钱袋:“怎么能让您亲自划船,我找个水手帮您划过去就好。” 男人笑着应了。 安全上岸后,水手把小船上的一支火把递给他,就划着船走了。 男人拿着火把转过身,看到不远处亮起的点点火光,迈步朝光亮处走去。 第 37 章 海怪 037 此时,坎蒂丝还不知道这一切。她现在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你确定,这个方向是对的吗?”她第N次从地图里抬起头,反复对照指南针确定方向,揪起眉头,“我怎么觉得我们走偏了。” 路西恩牵着黑马在前面蹦跶:“没有没有,我的直觉肯定没错!” 坎蒂丝坐在自己的小母马上,看着他欢脱的背影很是无语。 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人既然不爱骑马,干嘛非要带着这匹马…… 他又没有行李。 看看自己身后的行李,坎蒂丝怜惜地摸摸小母马的鬃毛。 但她现在更心疼她自己。 路西恩虽然吊儿郎当的,却意外的机智。 坎蒂丝检查行李时,发现艾伯那份地图也被他搜刮过来了。 这份充满各种标识和有效信息的地图给予她极大的安全感。 只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有路西恩在,所谓的“安全感”会成为一种飘忽不定的存在。 “你真的确定?”坎蒂丝还是不死心地对他喊话确认,“按照地图的标识,我们的路线如果往北偏移,很可能走到一个强盗团的据点!” 不远处,路西恩转了个圈,高举起手打了个响指。 “你该相信你的同伴,我的朋友!”路西恩的食指在头顶摇了摇,高声回道,“信任可是成为同伴的第一步!” 坎蒂丝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 当即收起地图,决定相信他。 然后,在如火的夕阳下,他们走进了强盗团的老窝。 “信你才有鬼!!” 坎蒂丝躲在黑马的尸体后,忍不住对他大吼:“我就不该相信你!!” 路西恩正被一群强盗围攻。 明明可以一击解决的事,他偏偏享受着躲刀片的快乐。 时不时还跟坎蒂丝来场加深友谊的互动:“你也该运动运动了。你看看你,好几天坐在马上都不下来奔跑!” 奔泥马的跑! 坎蒂丝被激得差点破功,眼角瞟到一名强盗机智地绕到她身后,试图劫持她。 坎蒂丝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怒气的木杖快准狠地抽向强盗的脸。 也许是有愤怒的buff加成,居然把强盗打偏了头。 趁着那一两秒的空档,坎蒂丝狠狠踢向他的胯|下。 这精准娴熟的撩阴腿,完美的让路西恩都啧啧称奇。 在闪避的同时,还不忘送上赞美的口哨。 他轻慢的态度终于激怒了强盗头子。 “该死的娘娘腔!” 强盗不干不净地骂了声,挥刀斩向路西恩外露的脖颈。 路西恩被迫中断与坎蒂丝的眼神交流,一个下腰躲过那一击。 可惜他的头发就没那么幸运了,随着惯性飞扬起的发梢被刀锋削去一块。 平素散漫的眼瞳骤然收缩,眼睁睁看着那缕头发随风飞逝。 “这是你们自己找死。” 料理完这边的大兄弟,坎蒂丝下意识看向主战场。 她有些看不太清路西恩的表情,就见这位仁兄一个挺腰,瞬间恢复直立。 还没等她赞一句“好腰”,对方一个手刀挥去,瞬间收割前方三四个人头,咕噜噜滚落一地。 坎蒂丝:………… 她惊呆了,剩余的强盗也惊呆了。 “谁允许你们破坏我的身体的?!”他摸摸发尾,像个暴躁的小公举,眯眼看向剩余的强盗,“你们,再敢碰我一下试试。” 俗话说,不怕对方神经病,就怕对方是个打不过的神经病。 强盗也不是白痴,连营地里的物资都不顾,话音未落就迅速开溜。 路西恩也没追。 他四处看了圈,既没有扒尸体上的武器配饰,也没有翻营帐里的箱子。 他看上了悬挂在门口的破旗子。 这大概是强盗团的旗帜,那帮人着急跑也没带走。 就是看起来又脏又破,扔在地上肯定会被当成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 男人没有犹豫,直接将抹布塞进坎蒂丝的包里。 坎蒂丝:………… 经过过度充分的运动,她已经累到没力气发火了。 叉腿坐在火堆前,盯着火焰开始自闭。 不知过了多久,鼻尖传来一阵肉香。 一块烤好的肉被穿在匕首上,递到她的面前。 路西恩举着肉,对她笑了笑:“辛苦了,我的朋友。” 他的半张脸被火堆染成暖色,过于白皙的脸也因此填上一丝人气。 坎蒂丝疲惫地接过匕首柄,开始麻木地啃肉。 唔,说实话,这人烤肉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啃到一半,她突然回过神:“这是什么肉?怎么还有盐?” “盐是从旅店搜刮出来的。”路西恩坐在她身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肉嘛……咱们的储备粮被坏人射死了一只,当然还是趁新鲜吃了。” 储备粮……被射死一只…… 坎蒂丝惊悚地看向据点门口。 果不其然,艾伯那匹名叫菲欧的黑马已经被开膛破肚,大睁的眼睛里一片空洞。 她那匹栗色的小母马在一旁瑟瑟发抖。 不知道是不是坎蒂丝的错觉,她觉得小母马的眼里带着哀求。 坎蒂丝瞬间没胃口了。 路西恩见她的脸色又差了几分,高高挑起眉:“不喜欢马肉?” 坎蒂丝看着手里啃了一半的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沉默许久,还是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吃起来。 路西恩见她一脸狰狞地表情,吃饭搞得像是在受刑,不免有些好笑。 “不想吃就别吃了。”他支起下巴,歪着头看她,“你不是还有干粮么?” 坎蒂丝打开水囊,仰头咕嘟嘟地喝下半袋。 她摸了把嘴,将匕首丢到地上:“菲欧已经死了。不浪费是我对它最后的尊重。” “不仅是我,野兽、猎户、甚至这片土地,都会将它的身体慢慢吃掉。”她抱起膝盖,看向远处漆黑的山峦,“生命吞噬生命,这样才能活下去。我们最后也会变成这副模样,以另一种形式回归大地。” 路西恩看着她被照亮的半张脸,轻笑一声转开头:“有趣的想法。” 坎蒂丝撇撇嘴:“大家都是一样的。按你说的,神明死后不也是变成魔力粒子,反哺了世界?” 路西恩站起身,拍拍她的脑袋,搞得坎蒂丝有些莫名其妙。 “别想太多了,矮冬瓜。”他伸着懒腰,钻进据点里的帐篷,“小小年纪,想得太多容易长不高哦。” *** 半月后。 东弗朗斯大陆的最北端,其实在北方大平原的西北部。 这里离黑洞的距离相对远一些,气候也比较正常,即使是普通的莫丹人也能靠种粮食为生。 海岸线上,三位狼狈的冒险者正在与一只海怪厮杀着。 海怪的长相奇丑无比,却强得惊人。 脑袋长得像只尖牙鱼,细长的身体布满尖利的鳞片。 原本是双鳍的地方生出蝠翼,带有利爪,甚至能在海面上方的低空飞两下。 “这、这要怎么打啊!” 队里的弓箭手率先崩溃,她的箭矢在这种时候完全起不到作用。 “挺住!不要停手!”战士上前,用帮队友重盾挡住一波攻击,大喊道,“吟唱还没好吗?!!” 站在他身后的法师压根没理他,双手高举法杖,闭眼快速咏唱。 弓箭手抬起酸痛的胳膊,趁海怪僵直的时候一箭射中它的眼睛。 还没等她欢呼出声,海怪却因此被彻底激怒,更加猛烈的攻击向她袭来。 “你,别做多余的事!”战士两边都要顾上,疲惫地不行。 弓箭手也怒了:“明明是你叫我不要停!” 忽的,法师睁开双眼,大喝一声:“闪开!” 战士连忙就地蹲下。 一道强劲的光束射向海怪的头,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产生巨大的爆炸。 “哦——耶!!”活泼的弓箭手差点将自己的弓扔到天上,以示庆贺,“还是塞西尔厉害!尼克就只会在那里瞎指挥!” 战士也很高兴,没在意她的快言快语:“没错,这次多亏了塞西尔。” 法师的脸红了红,撇过头用手背遮住半张脸,嗓音沙哑:“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 一片欢声笑语中,爆炸的浓烟逐渐散去。 海怪的头已经没有了,脖颈处一片血肉模糊。 三人正等着它的身体倒下,好上去分割战利品,这一身的鳞片牙齿和皮都是好东西。 可看着看着,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 被炸断的脖颈截面突然涌出一大股血,众人眼睁睁看到一只新的脑袋从里面钻出,对他们露出尖牙。 “怎、怎么会这样……” 就算是战士也不禁陷入绝望。 他已经快举不动盾了,更别说弓手和法师,估计跟他一样,都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 他死死咬紧牙关。 就算这样,至少要让那两人安全离开…… “莉兹,塞西尔,你们快跑!”他双脚前后分开,半蹲着举起盾牌,“你们先走,我来拖延时间!” 弓箭手看出他的意图,不禁尖声道:“你开什么玩笑?!” 她重新搭弓上箭,瞄准海怪:“我们不可能抛下你不管!” 法师没说话,只是擦了把汗,重新闭上眼开始吟唱。 战士感动得热泪盈眶:“你们……” “吼————!!” 海怪显然没心情看他们上演的剧目,长啸一声,一爪将战士和盾牌一起掀翻在地。 “尼克!” “尼克勒斯!” 弓手和法师齐齐惊呼出声。 弓箭手连忙跑上前,拉着战士躲过几片飞射而来的鳞片,自己身上也中了两道。 法师懊悔地咬了咬唇,集中精神,开始重头念诵咒语。 海怪似是察觉,立刻锁定下一个目标。 弓箭手发现了。 可她半抱着战士,离法师的距离太远。 “塞西尔!”弓箭手大喊着扑过去,“小心!!” 法师还在闭眼念诵着,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 殊不知海怪的利爪已经在他的头顶高高举起。 千钧一发之际,战士似乎听到一个声音穿过层层波涛,在他们的头顶响起。 他忽地看向上方的悬崖。 “封印之书第二百三十五页,空白之章……”立在悬崖上的少女周身漂浮着光尘,一手拿着书一手指向对面的海怪,高声道,“回来!” 第 38 章 少女、微笑与痛苦面具 038 话音刚落,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 巨大的海怪突然被定格,全身都变成金色的剪影。 扑在法师身上的弓手也张大嘴。 在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剪影变成无数光尘炸开。 众人不敢直视那道强光,被迫偏过头。 谁都没注意,其中一道细小的光束被坎蒂丝收进书里。 啪。 书册合拢,一只小鱼“扑通”一声掉进海里,快速游走了。 ***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留着平头的战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住向为他包扎的坎蒂丝道谢:“没想到那家伙还能复活,差点就团灭了啊哈哈哈哈……痛!” 弓箭手收回自己的拳头,掐着腰骂他:“跟你说不要接这种危险的任务你非要接!嫌命长是吧?!” 坎蒂丝在心里摸摸赞同。 看看艾伯,再看看这位,都是不怕受伤的主。 战士摸着后脑勺,嘻嘻笑着讨饶:“这次不是有塞西尔在嘛,我就想试试……” 冒险者里的法师可是相当罕见的,坎蒂丝不由顺着这话看过去。 法师正坐在一旁的礁石上恢复体力。 这人一看就是个标准的学院派法师,尽管快要累到脱力,还要保持自己的坐姿和仪态。 他看了眼坎蒂丝的手提箱,了然道:“你是胡慕斯的学生,药剂科的?” 坎蒂丝不自然地用身体遮了遮,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大意了,等会儿就把这箱子上的徽记划掉。 法师面带疑惑:“你是药剂科的,那刚刚的法术是?” “是我做的。”路西恩按下坎蒂丝的脑袋,成功接过一口锅,对法师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能使用魔法的人,都能看清他人跟魔力粒子亲和度。 亲和度越高,实力越强。 而这个男人,简直就像是由魔力粒子组成的一般…… 一股敬畏感油然而生,法师站起身,对路西恩深行一礼:“是我唐突了。” 坎蒂丝:??? 这两人沟通不需要讲话吗?她怎么感觉漏掉了什么。 她看向对面的战士和弓手,见那两人也是一头问号,便低下头继续缠绷带。 总之,糊弄过去就好。 “哎呀,糟了!”战士一拍大腿,懊恼道,“海怪虽然死了,可我们没有任何打败它的凭证啊!”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等他回过神,慌忙跟坎蒂丝解释:“我不是要抢你们的功劳,这一单的赏金肯定要让给你们。可如果没有凭证,任务就不会被判定为完成,应有的酬劳也拿不到。” 坎蒂丝看看他们狼狈的样子,推拒道:“不,我们并不需要那些。” 弓箭手妹子塌下肩膀:“归谁都没用呀,我们都没有凭证。” 他们一般都会割下悬赏怪的头拿去交差。 如果没有头,皮和牙齿也可以。协会只是需要一个证明,这些战利品他们都可以拿回去变卖。 可现在,整只海怪连颗牙都没留下,这确实很难办。 坎蒂丝给绷带打了个结,指指自己:“我给你们当人证,可以吗?” 那只海怪的本体小鱼已经游进大海,就算捞回来估计也没人信。 弓箭手和法师同时皱起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战士见状,只能硬着头皮赔笑。 “可以倒是可以,就必须是有……咳咳,一些身份证明。”他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不是那种普通的身份证明……你懂的。” 坎蒂丝不懂,准确来说她还是个冒险者中的小白,对对面疑惑地眨眼。 路西恩倒是毫不含糊地亮出一个小金属牌:“这个可以吧?” 坎蒂丝一惊,迅速查看自己的小腰包。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拿走的? 法师诧异地读出上面的名字:“卢布鲁姆!” 另外两人也很意外,弓箭手更是直接喊出大家的心声:“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相信你们的负责人能够分辨。”路西恩收起金属牌,又从马上卸下一个布包打开,“既然你们能接到怪兽的悬赏令,不知道有没有人悬赏这些?” 战士只是瞥一眼,就立刻扑上来,将布包里的各种旗帜扯出,一一辨认。 “白漠、鹰眼、影之手……”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像是看怪物似的看向笑眯眯的男人,“你们这是……把北地的强盗团都捅遍了?” 闻言,坎蒂丝不禁扶额。 岂止是捅了个遍……最近他们的画像都在强盗团内部传开了,上面甚至还有悬赏金额。 她只希望这些画像不要蔓延到北地以外的地方。 路西恩也没责备他弄乱了布包,欢欢喜喜地将它们收起来:“看来是有地方了,我们快走吧!” 顺便还不忘跟坎蒂丝炫耀地打个响指:“我说吧,这些可值钱了,我非常有经验。” 坎蒂丝回他一个死鱼眼。 就这样,在三位冒险者的带领下,坎蒂丝和路西恩第一次踏入港口城市——阿鲁巴·乌璐西。 街上的人非常多,比阿鲁布姆城多好几倍。 坎蒂丝这辈子都没在同一地点见过这么多的人。 行走在街上的人穿着五花八门。 艳丽女郎牵着小羊跳舞,眼风与她相接时还自然地抛了个媚眼。 有吹笛舞蛇的异域男人,有沿街叫卖的商贩,更多的是穿梭在港口搬运货物的水手。 坎蒂丝的眼睛几乎忙不过来,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一向沉稳的表情也变得松动,满眼都是兴奋和好奇。 “有趣吧?跟你说,晚上更有趣!”弓箭手妹子跟她的年纪差不多,非常自来熟地搭上她的肩,“等跟卡尔先生交完任务,晚上我带你去逛夜市。” 坎蒂丝突然被半抱住,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天生热情的类型。 殊不知她的小表情落到弓手眼里,瞬间心都化了。 “哎呀,你也太可爱了。”弓手妹子捂住自己的脸颊,就差给她一个啵啵,“别害羞嘛!你们救了我们,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战士看不下去,在一旁吐槽:“就你?还是别了吧。人家可不一定想要一个人来疯做姐妹。” 弓手大怒,抡起自己的长弓就向战士的头上挥。 战士显然也习惯了,熟练地躲开后快速往前跑。 “不行啊,莉兹。”他笑嘻嘻地边跑边开嘲讽,“你的小短腿很影响你的速度,作为一个弓箭手可不能跑得太慢啊。” “尼————克!!”弓手气得明显跑快了几分,“有本事就这辈子都别被我抓住!” 坎蒂丝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人海里,这才眨眨眼缓过神。 法师轻咳了一声,开始为自己不靠谱的同伴找补:“请不要放在心上,他们一贯是这样的。” 坎蒂丝摇摇头,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他们关系很好。” 法师也笑了,继续引着他们往协会的方向走,顺嘴问道:“你的导师是哪位?塔奇拉教授还是耶妲教授?哦对,科尔温教授似乎也会去药剂科代课,他现在还主教炼金科吗?”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坎蒂丝嘴角的笑容倏地顿住。 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四平八稳地答道:“塔奇拉教授前年就辞职回家养病了,药剂科现在全部由耶妲教授授课。” 见法师的笑也淡下来,坎蒂丝忙转移话题:“魔法科的话,你当时的导师一定是阿娜斯塔西娅教授吧?” 法师有些惊讶,随即笑着点头:“没错,是阿娜教授。她现在还好吗?” 坎蒂丝第一时间想到一个月前,实验楼爆炸的那天。 这位跳脱的女士丝毫没有看到爆炸的恐惧,反而是哈哈大笑着朝爆炸点狂甩水球…… 她艰难地点点头:“阿娜教授……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似乎是从坎蒂丝复杂的表情里得到了更多信息,法师也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学生时代的事。 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很多,将身后还有个人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路西恩左右看看,尤其是看到坎蒂丝那发自内心的放松笑容,不解地皱起眉。 三人很快就到达协会门口,里面的人也一如既往的多。 法师对他们比出一个手势:“你们稍等片刻,我先去看看卡尔先生在不在这里。” 说罢,深吸一口气,猛冲进人群。 坎蒂丝看他在人群中艰难地左推右挡,不禁在心里为这儿的冒险者协会鼓掌。 这经营,太成功了。 “你为什么总对他笑?”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坎蒂丝的思绪。 她转过头,发现路西恩这只万年愉悦怪居然学会蹙眉头了! 正稀奇着,就听对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总对他笑?” 坎蒂丝觉得这问题可太奇怪了:“笑笑怎么了?” “可你都没跟我笑过!”路西恩的话里居然带上一丝控诉,愤愤道,“你对我的表情从来是这样、这样、这样和这样!” 他分别作出皱眉、死鱼眼、眼角嘴角一起抽筋和痛苦面具的表情。 坎蒂丝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变脸的天赋。 而且,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些表情,他心里没点逼数吗? 路西恩:“你看!你又开始抽嘴角了!” 坎蒂丝:…………应该是没有叭:) 她望天思考了一下忽悠的思路:“你要这么想。这些表情我也没怎么在别人面前用。” 路西恩怀疑地看着她。 “尤其是最后一个。面对一般人,我可做不出来。”坎蒂丝摆摆手,半是讽刺半是敷衍地回道,“那是专属于你的表情。” 路西恩仔细回忆一番,瞬间眉开眼笑:“你说得对!” 嘴上哼起小曲,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快乐青年。 坎蒂丝:………… 突然get到特殊的哄人技巧。 第 39 章 赏金 039 即使一起同行近半个月,坎蒂丝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新伙伴。 非常微妙。 有种不管用什么形容词,都会侮辱了那个形容词的感觉…… 看着他因为一句话而被哄好,又开始四处蹦跶。 坎蒂丝松口气的同时,拳头还是有点痒。 此时,刚刚钻进协会的法师又钻回来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真是稀奇,卡尔先生居然不在协会。” 坎蒂丝也很惊讶:“他不是这里的接待员吗?” 冒险者协会里有明确规定,当地的接待员必须二十四小时住在协会,无故不能离开。 别的地方她不知道,但阿姆布鲁城的协会一直是这样。就算是晚上,也会有人守夜。 “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法师蹙着眉头,对两人招招手,“据说是到港口那边了,我们先去看看。” 三人加一马,很快就到达港口区。 每天在这里出入的大小商船很多,连路过的水手都操|着不同口音的方言。 好在这里虽然人多,但十分有序。 在法师的带领下,三人很快就找到了那位卡尔先生。 这是位有些丰满的男士,圆圆的肚子上有张圆圆的脸盘,有点像被叠起来的两只面团。 看上去很精明,但不油腻,有种好好先生的感觉。 只是现在,这位“好好先生”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他的对面站着位大胡子船长,两人似乎在争论些什么。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坎蒂丝也隐约听清两人的对话。 “我发誓,卡尔,我可以发誓!”大胡子船长狠狠拍了两下胸脯,声音非常大,“我回来的时候还专门绕道去了一趟,那里的村民说并没有见过他,我能怎么办?!” 卡尔先生白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定是那些人说谎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船长的声音又高了几度,“你现在知道这座岛有多邪门了,我可不能派我的船员上岛冒险,我必须对他们负责!” “我不是那个意思……”卡尔先生深深叹口气,伸手捂住自己愁苦的表情,“抱歉……是我情绪失控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船长也塌下肩,拍拍他的臂膀安慰道:“你也别总往坏处想,说不定是临时有事到别的地方了。冒险者的德行你最清楚才是。” “不,他不一样……”卡尔先生无力地摆摆手,又掏出一个小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船长手里,“无论如何,辛苦你了。” 船长这次是真有些不好意思。双方互相推拒了半天,最后船长还是收下了。 这期间,法师都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那边的对话结束才上前打招呼:“卡尔先生。” 卡尔先生寻声看来,两只小眼睛亮了亮:“塞西尔!” 他热情地抱住法师,拍拍他的后背:“我真高兴你能平安回来!说实话,你们走后我就后悔了,那只海怪对你们来说还是有些难度……” 话说到一半,抬眼正对上两张陌生的面孔。 坎蒂丝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卡尔先生连忙放开法师,有些焦急地问道:“尼克那小子呢?还有莉兹……他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法师急忙安抚道,“您也知道那两人,一进城就跑没影了。” 卡尔先生这才松了口气,对坎蒂丝和路西恩露出和蔼的笑容:“那么,这二位是你新结识的朋友?” “容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胡慕斯的坎蒂丝·奈默小姐,和她的同伴路西恩先生。”法师自觉站到双方中间的位置,介绍道,“这位是冒险者协会,负责阿鲁巴·乌璐西地区的接待员,查理斯·卡尔先生。” 坎蒂丝率先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您,卡尔先生。” “哈哈哈,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奈默小姐。”卡尔先生也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了下,“这是我的荣幸。” 法师在一旁解释道:“这次能全身而退,多亏了奈默小姐和路西恩先生。” 他将当时的凶险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听得卡尔先生连连露出夸张的表情。 “天哪!多亏神明保佑,让你们捡回一条命!”卡尔先生叉着腰,一副气哼哼的样子,“等尼克回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一边抱怨着,卡尔先生也不忘领着他们往协会的方向走,顺便还给坎蒂丝简单介绍了下城里的规矩。 坎蒂丝见他像个老妈子似的念叨一些注意事项,有些感慨也很感激。 从他跟法师的对话里能感觉得到,这位先生是真的很照顾协会里的冒险者,对这座城市也有很深厚的感情。 当说到当地特产时,法师在一旁补充道:“卡尔先生非常擅长酿酒,尤其是啤酒和麦酒。两位务必要尝尝。” 坎蒂丝了然。 这就是为什么阿鲁巴·乌璐西的协会比其他地方的都热闹。 有卡尔先生的带领,三人终于进入拥挤的协会。 战士和弓手妹子已经在柜台旁坐了很久,一看就是在等他们。 在卡尔先生的示意下,众人被带进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关上房门,卡尔先生的神情严肃下来。 他坐到桌前,圆润的十指交叉,看向法师:“具体说说怎么回事吧,塞西尔。” 法师详细将他们怎么轰掉海怪的头,然后发现它的头可以再生,再说到路西恩一招秒杀它的全过程,总结的精准到位。 卡尔先生看向路西恩,有些怀疑:“一点都没留下?连尸体都没了?” 路西恩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摊摊手:“都化成灰了。” “这些我们都看到了!”战士和弓手嚷嚷着举手,“那只海怪瞬间变成光,直接消散了。” 卡尔先生也有些难办:“但没有凭证,这张委托单没办法消除啊。” “我们与这次的委托‘没有关系’,理应可以做人证,证明他们三人已经消灭了海怪。”路西恩将金属牌按在桌上,向前一推,“卢布鲁姆家的信誉,够格吗?” 卡尔先生先是愣了愣,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这当然是够的。不过这样,打败海怪的荣誉也就与你无关了。” 路西恩笑了笑:“我无所谓。” 法师倾身,在卡尔先生的耳边轻声道:“这位的魔法亲和力非常……可怕。” 他顿了顿,补充道:“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强的。” 卡尔先生这次是真有些惊讶了。 他知道塞西尔在胡慕斯上过两年学,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退学了,并没有真正从那里毕业。 可他的见识绝算不上浅薄。 胡慕斯里的魔法科导师,可以说是东西弗朗斯大陆上最厉害的一批人。 在那种环境下学习过的塞西尔,居然会用“可怕”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的实力…… 卡尔先生严肃地点点头,看向路西恩的眼神多了几分敬重。 他检查了一下金属牌的真伪,站起身双手递还给路西恩:“有一位有身份的证人,这件委托可以消除了。” 在坐的几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倒不是想贪那笔赏金,只是如果委托不能确认完成就要一直被钉在公告板上。 就算之后有人接下,也找不到海怪了。 而且,如果拖的时间太长,负责这片地区的卡尔先生也会很难做。 卡尔先生的脸色轻松了不少:“我这就去给你们拿赏金。出了协会,你们就可以自由分配这笔钱了。” 路西恩叫住他:“等等。” 卡尔先生一回头,就看到路西恩将一个小布袋放到桌子上,一条一条地往外抽旗帜。 在对方越睁越大的眼里,路西恩终于将六面不同的旗帜摆好,微笑地点点头:“顺便,这些强盗团有赏金吗?” *** 卡尔先生受惊不小,匆匆回自己的小金库里计算赏金的数目了。 幸好他比较会赚钱,阿鲁巴·乌璐西的协会里资金比较充足。 否则路西恩这么一手下去,不破产也要脱层皮。 他分别为两拨人计算好赏金,沉甸甸的钱袋塞进坎蒂丝的手里。 坎蒂丝打开绳结,耀眼的金光差点闪瞎她的眼。 她不可置信地看看钱袋,再看看路西恩。 这家伙居然还有靠谱的时候,那些形似破布的东西真能换钱! 旅行资金得到扩充,坎蒂丝也不禁对他笑了笑。 路西恩:“不要对我笑,对我用那个专属表情。” 坎蒂丝:………… 呵,男人。 战士首先开心地蹦起来,立刻就想冲到屋外庆贺:“快快!我们快去喝一杯庆贺一下!” 法师眼疾手快地按住他:“你身上有伤,还能喝酒?” 说着,还向坎蒂丝投来询问的目光。 触及到专业领域,坎蒂丝开始习惯性的叨叨:“他的伤不重,但最好不要喝酒。喝酒会让受伤的部分出现水肿或瘀血,影响伤口愈合,也会对药效……” “我懂我懂,就喝一点点啦。”战士告饶似的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你看我的伤口真的不大,就算现在再接一个任务也没问题!” 坎蒂丝皱皱眉,刚想继续劝,却被路西恩按住肩膀,生生咽下之后的话。 没等气氛变得奇怪,卡尔先生先发话了。 “尼克勒斯,你就别想着去喝酒了,我有正事要说。”他难得用严厉的语气喝止战士的行为,抱歉地对坎蒂丝点点头,“不好意思,协会刚好有件棘手的事,需要跟他们商议一下。” 坎蒂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他去港口的原因。 看来这是冒险者协会内部的问题,他们两个外人不好再赖在这里,也就顺势起身告辞。 临走前,弓手妹子还叫住了她,问他们今天住在哪儿。 坎蒂丝记得来时看到一间旅店,就报了那个名字。 “OK,那我晚上去找你一起逛夜市呀!” 活泼的少女对她挥挥手,笑得十分灿烂。 只是,等到天幕四合街,灯亮起。 坎蒂丝依然没等到那个约她逛夜市的少女。 第 40 章 《十二只恶龙》 040 阿鲁巴·乌璐西是个非常富有的城市,从各种细节里都能感受到。 比如街上的路灯,竟然都是价格昂贵的魔法灯,城市内还有公共浴池。 坎蒂丝久违地泡了个澡,出来后全身舒畅。 他们入住的旅店也为每间房配备了安全便捷的魔法小提灯,只是坎蒂丝已经对它有些PTSD。 她婉拒了魔法灯,在旅店老板怪异的目光下选择了传统烛台。 虽然赏金很丰厚,可这里的食宿也比其他地方贵好几个台阶。 在得知一间房住一天要一金币时,坎蒂丝果断选择开了个标间。 在等弓手妹子的时间里,她再次坐到书桌前,开始记日记。 这是从北地猎人巴哈泽那里得到的灵感,她应该将每天遇到的重要事件和情报记下来,以便日后时常翻阅。 路西恩也没闲着,在自己的床上疯狂翻滚并制造噪音。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声音随着他翻滚的动作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没别的毛病,就是干扰性极强。 坎蒂丝忍无可忍地搁下笔,揉着太阳穴看他:“你要是想出去可以先走,我要在这儿等莉兹小姐。” “哎!”路西恩一个滚蹦起来,就向往外面跑,“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 坎蒂丝连忙喊住他,无语地指着他的头发:“你就打算这么出门?” 他们顺便买了新衣服,终于把坎蒂丝那件露胸装和路西恩全身的破烂都换了。 刚刚,路西恩也在坎蒂丝的逼迫下去了公共浴池。 但这人不知道是嫌麻烦还是太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湿头发往床上一滚,立刻变成鸟窝,再次成为一名合格的乞丐。 见他一副“这有什么问题”的表情,坎蒂丝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心累地招招手:“你过来。” 路西恩还是没动,歪着头看她。 坎蒂丝没了耐心,拽着他的胳膊将人按到床上,开始给他梳毛。 凭良心讲,这人的发质着实不错,梳顺的地方丝滑得像上等的丝绸。但是梳不顺的就…… “告诉我,你究竟多少年没梳头了?”坎蒂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手里还在试图梳开头发里顽固的结。 路西恩“嗐”了一声:“那谁记得清啊。” 坎蒂丝:…………你赢了。 她细心地将每一个结梳开,终于让所有的头发都变得服服帖帖。心里那点诡异的强迫症得到极大的满足。 不得不说,路西恩好好整理一下仪容,脸是真的好看。 她见过伊里欧斯小时候的脸,那种雌雄莫辨的精致实在深入人心。 可等他长到路西恩这个年纪时,回忆闪现得太快,出现的人也太多,根本看不过来。 她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勇者长大后样子,他就跪到血泊里了。 路西恩的五官与伊里欧斯一模一样,只要不发骚,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坎蒂丝盯着这副漂亮脸蛋看了数秒,把他滚皱的新衬衫抻直,拍了拍:“你现在可以走了。” 说罢,回到自己的小桌边,开始继续写日记。 路西恩这时候又不想走了。 颠颠地跑到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看来你很喜欢我的脸。” 坎蒂丝没抬头,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我也喜欢。”路西恩有些开心地笑弯眼,手背支起下巴,幽幽道,“不光是脸。眼睛、头发和身体,我·都·喜·欢。” 坎蒂丝一开始没当回事,跟着敷衍地“嗯嗯”两声。 等这句话在脑子过了两三遍,才惊得猛站起身,倒吸一口凉气:“……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西恩拍着桌子笑她:“你以为是什么?我把伊里欧斯的脸剥下来,套在自己脸上了?” 坎蒂丝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那你为什么长着这么一张脸?” 顿了顿,她补充道:“别说是巧合。我从没见过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孪生兄弟都会有区别。” 更何况,勇者伊里欧斯可是两百年前的人。 就算是子孙返祖,也不会把脸像个模子一样刻出来……吧? 路西恩捧起脸,笑得贱兮兮:“你就该这样,有问题直接问我嘛,能回答的我都会告诉你。总盯着我的脸我也会害羞的。” 坎蒂丝的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把那句“呸”咽进肚子里,重新坐回椅子:“请讲。” 路西恩趴到桌子上,歪歪头:“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和他确实有些关系,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坎蒂丝终于没忍住,脱口而出:“那你说个屁啊!” 这话说出后,她自己都愣了下,惊讶地掩住嘴。 路西恩注意到她用词上的改变,也很乐于看到这种改变,愉悦地嘻嘻笑:“对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看看你,总是端着,活着多累?” 坎蒂丝偏头轻哼一声,却没有反驳。 拿起身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如果你找到下一个英雄之墓,我就告诉你。” 坎蒂丝抬眼,就见男人已经走到房门前,拧开了把手。 他双指并拢,在额前一挥:“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我的朋友。” *** 坎蒂丝一点都不开心。 她开始怀疑身边的这些男人是不是自带诅咒,正反flag都有,好事没有坏事必成。 她写完日记后在床上躺了三个小时,把路西恩都躺回来了,约她的小姐姐却始终没出现。 路西恩坐在自己的床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木制短笛:“你被放鸽子了。” 坎蒂丝低下头。 她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两根大拇指互相绕着转,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声。 这都十二点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她确实被放鸽子了。 可她还是不愿把人往坏处想:“也许,是临时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吧?明天我去协会看看。” 笛子在指尖转了一圈,路西恩将它收回怀里:“好。” 第二天,两人在旅馆大厅匆匆吃过饭,就往协会那边赶。 时间还早,这时候的协会里还没什么人。 卡尔先生顶着一双黑圆圈,明显没怎么睡好的样子。见到他们也很惊讶,迟疑道:“你们这是……有委托要发布?” “不是的,我想找莉兹小姐。”坎蒂丝急忙摇摇头,解释道,“我们昨天约好去逛夜市,可她并没有来找我……” “哎呀!真不好意思!” 卡尔先生一拍脑门,很是懊悔的表情:“这是我的错,她明明跟我说过这事的,我一忙就给忘了。” 坎蒂丝也暗松一口气,看来是没出什么事。 “她有急事走了?” 卡尔先生点头:“没错,尼克、莉兹和塞西尔昨天傍晚就离开了。有项紧急任务需要他们去做。” 坎蒂丝被冒险者的工作效率惊到:“昨天午后才回来,傍晚就走了?” “如果是以往,我肯定让他们多休息几天。但这次不一样。”卡尔先生苦笑一下,“最近协会的人手不太够,算下来只有他们能胜任了。” 坎蒂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寒暄几句就告辞了。 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那位小姐姐一看就是个有趣的人,她还蛮期待跟她一起逛夜市的…… 不过自己这边也不能耽搁时间,要尽快找船出发。 港口的商船虽然多,但跟这些老油条打交道确实有些难度。 主要是,坎蒂丝是个不擅交际的闷葫芦,路西恩又是个不嫌事大的家伙。 越是看到不怀好意的人,他越想上船搞事。 坎蒂丝根据这个特性,居然排除了不少危险选项…… 最后找到靠谱的,反而是昨天在港口遇到的那位,跟卡尔先生对话的大胡子船长。 船长吐出一口烟,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刚跑完一单,下次出航要在一周后。” 坎蒂丝想了想,觉得还是安全最重要。 先付清相应的定金,双方写下凭证、按手印,约定好集合时间就分开了。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尤其是在这种繁华的不夜城。 最开始的两天,坎蒂丝还被路西恩拉着逛了夜市,到处看街头杂耍,听吟游诗人讲故事…… 直到她发现这里居然有家图书馆,就窝在里面不肯出来了。 路西恩在外面玩了两天也玩腻了,就跑到图书馆找坎蒂丝。 这姑娘有趣的很,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说来也巧,坎蒂丝还真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 她直觉角落里有本书非常奇怪。翻开一看,其中一页上的文字是流动的。 正好路西恩也来了。 两人跑到角落,趁管理员不注意赶紧回收。 事毕,坎蒂丝心虚地探出头,发现管理员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发出的光芒,才大松口气。 她顺手打开扉页,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十二只恶龙》——这是在英雄之墓里看到的,勇者伊里欧斯很喜欢的一本书。 坎蒂丝简单瞄了眼开头。 【十二只巨龙是邪恶的化身。它们居住在十二座高山上,俯视嘲笑着渺小的人类。】 【打败它们的人会得到通往天之国的钥匙,成为神之遗物的继承者……】 之后详细介绍了这十二只龙的巢穴和弱点,活像一本怪物图鉴。 坎蒂丝正要仔细查看时,图书馆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发出巨大的响声。 “奈默小姐!路西恩先生!” 一个熟悉的声音回荡在馆内,其中的焦急非常明显。 坎蒂丝赶忙从书架后探出身子,向来人招招手,小声唤道:“卡尔先生。” 卡尔先生抹了把汗,匆匆跑过来。还没喘匀气就急急忙忙说出来意:“尼克、尼克他们出事了!” 第 41 章 失踪的人们 041 坎蒂丝赶紧将书放回书架,搀扶着已经站不稳的卡尔先生走到一旁坐下。 “不要着急。”她接过图书馆管理员递来的茶杯,放到卡尔先生面前,“您先缓缓,慢点说。” 一向言行得体的卡尔先生今天格外不同。 衣袖被撸到手肘处,深色领结也皱巴巴的歪到一边。 他抬手将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急忙解释道:“我听说你们还没走,这才一路找过来……” 说着,他低头长叹一声:“实在是协会里没别人了,这才厚着脸皮找你们帮个忙。” 管理员拿走杯子,询问是否还需要,被卡尔先生拒绝了。 他向坎蒂丝二人招招手,示意他们离得近些。 “这原本是不应该对外人说的,但……哎……” 见他始终吞吞吐吐说不出口的样子,坎蒂丝率先抛出问题:“那天在港口,您的表情就很焦急。” “没错……那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卡尔先生苦笑道,“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终于开始讲述自己遇到的麻烦:“三个月前,有个名叫克拉克的商人来到协会,他想想雇佣一位冒险者,护送他去科瑞索斯岛。” “说实话,我想了半天才想起这座岛在哪儿,因为它实在太不起眼了。” 根据卡尔先生的描述,他一开始没有在意这么一个小委托。 随便在协会里喊了一嗓子,有个正得空的冒险者接下任务。 “他们再也没回来。”卡尔先生抱着脑袋摇摇头,“我当时就该注意到的,可是我没在意。因为有些冒险者就喜欢攒一摞的任务挨个完成,然后回来统一交任务,这太常见了。” 可惜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那位商人和随行的冒险者太久没回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那位冒险者的同伴。 他们迅速找到卡尔先生,说明情况。 卡尔先生:“他的同伴告诉我,那位冒险者跟他们约好了,这个月月底就出发去南边看看。可当时已经是月初了,那人还没回来。” 同时卡尔先生惊讶的发现,还有几单雇佣冒险者的普通委托,同样没有回协会登记完成任务。 因为上面并没写准确的地址,一直被他忽视了。 发现这些后,他感到一阵恶寒。 更让他不安的是,最开始那位冒险者的同伴实在等不及了,决定搭伴去科瑞索斯岛看看。 与此同时,卡尔先生也给海峡对面的协会接待员写了封信,询问他们是否有类似的情况。 半个月后,他收到了回信。 海峡对面也有一个差不多规模的港口城市,里面当然也有协会驻扎。 那边的接待员表示,查阅记录后发现,他那里也有类似的几个任务没人回来领佣金。 震惊的卡尔先生开始频繁出入港口,试图从来往于海峡两岸的船长身上得到有效情报。 但结果令人绝望。 那三位去寻找同伴的冒险者也没回来。 不但是阿鲁巴·乌璐西,连对面的港口也没人见过他们。 商人克拉克与那位最开始的冒险者,已经失踪一个半月了。 科瑞索斯岛离阿鲁巴·乌璐西很近,不过两天的行程。 离对面的洛萨王国稍远些。可再怎么慢,最多一周也就到了。 再加上最近并没有哪艘船发生事故的消息…… 那三名冒险者如果不是学会了水上飘,就必定还在那座岛上。 此时,确定失踪的人数已经达到二十二人。 “事态紧急,我只能联系到协会总部。没想到他们居然把……咳咳……”卡尔先生突兀地清清嗓子,改口道,“他们派来了一位非常厉害的先生。可以说,如果那位都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也就没辙了。” 路西恩挑挑眉:“他也没回来?” “对……他也没回来。”卡尔先生撸了把头发,甩掉手上的汗珠,“这是半个月前……不,已经是二十天前的事了……” 坎蒂丝抿了抿嘴,开口道:“既然那么危险,你又为什么让莉兹小姐他们去?” “我们联系了失踪人员所属的几家商队,他们马上就要派大部队上岛找人了……算算时间,应当就在最近几天。”卡尔先生的头无力垂下,“我很担心那位先生的安危,就想让尼克他们先去探探路。” “他们临走前,我将一个珍贵的魔法道具交给塞西尔。那个道具叫‘双生叶’,只要一片叶子被撕碎,另一片叶子也会变成两半。” 坎蒂丝了然:“你手里的那片叶子碎了。” “没错,就在刚刚不久。”卡尔先生掏出碎成两半的叶子,“我叮嘱过他们,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秘密调查,遇到危险立刻躲起来。” 卡尔先生双手抱住头,懊悔道:“我跟塞西尔说好了,只有遇到危及生命的情况才要撕碎叶子……” 坎蒂丝看着桌面上的两半叶子,渐渐抿紧唇。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拿起其中一半叶子,放到唇边捻了捻。 “这项委托,我们接了。”路西恩一只手按在坎蒂丝的肩膀上,轻拍两下,笑着对卡尔先生点头,“我们的船明天出发,不过是直接去洛萨王国的。” 坎蒂丝会意,从腰包里拿出签订好的协议。 卡尔先生接过协议,一看上面的签名差点蹦起来:“神明保佑,是克劳德船长!” “别担心,我们都是老熟人了!”卡尔先生不等坎蒂丝做出反应,快速站起身,向门口奔去,“我这就去跟他说明情况!” 坎蒂丝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晃动的门板。 “那座岛有问题?”她收回手,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你觉得上面有遗失的书页?” 路西恩手里捻着叶子的梗,正转得开心。闻言才回过神:“啊?嗯……应该是吧。” 坎蒂丝看他这态度,又开始手痒了。 还没等她板起脸讲道理,路西恩先一步拉起她的手臂。 一边将她往外拖,一边兴奋道:“我有预感,这座岛上有非常有趣的东西。我们快去收拾行李吧!” “…………这还不到中午呢……” 坎蒂丝有些无语地被拽起,睁着一双死鱼眼回到旅馆。 事实证明,他们提前收拾行李是正确的。 两人刚吃完午饭,卡尔先生就带着大胡子船长找到他们面前。 船长摸摸自己的帽檐:“我都听卡尔说了。那位客人也乘坐过我的船,他失踪了,我也很担心……” 坎蒂丝以为他们只是来归还协议的。 可当船长表示,自己的船随时可以出发时,她真的非常惊讶。 随意更改航行时间是大忌,首先最要紧的,就是安抚好水手们的情绪。 这点交给了卡尔先生。 钞能力祭出,情不情愿只是数量问题。 于是,在路西恩和卡尔先生的双重催促下,当天下午两点,坎蒂丝的新靴子已经踏上甲板。 “真晦气……又是科瑞索斯岛!” 少女偏过头,看到一位老水手往地上吐了口痰,一边嚼烟丝一边小声抱怨:“金子没见到一块,人倒是搭进去不少……” 众人登上船后,船长立刻吆喝一声。起锚开船,没多久就驶离了港口。 坎蒂丝依然背着自己的大包,一手领着手提箱一手拿着木杖。 只是那匹栗色的小母马被留在了阿鲁巴·乌璐西,卡尔先生拍着胸脯保证会照顾好她。 他们所乘的是艘双桅帆船。 今天的风不大,船也只能顺着洋流和风,慢悠悠地往前开。 算是正常速度,可路西恩明显不太满意。 他扒着栏杆,眉头皱得死紧:“怎么这么慢?” 坎蒂丝:“有吗?” 这是她第一次坐船,晃晃悠悠的感觉让她有点恶心。 “太慢了!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到?” 一转眼,这个大男人又变成了难伺候的小公举,对着无法改变的现状无理取闹。 “卡尔先生说过,要两天。”坎蒂丝无精打采地趴在围栏上,呼吸海上咸湿的空气,“着急也没用,现在没风呀。” 路西恩看看船帆,冷呵一声。 “风而已,有什么难的?” 晕晕乎乎间,坎蒂丝看到他高举起右手,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你不要……” 一阵清凉的海风拂过面颊,坎蒂丝的发梢被轻轻扬起。 “起风了起风了!” “这次运气不错嘛!” 单纯的水手们还在为此欢呼,殊不知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路西恩轻轻一笑,掏出新买的木制短笛,开始激情演奏。 船长最先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哪有风会一直刮的?而且强度越来越大…… 望望天。 今天的太阳很大,万里无云,什么都没有。 可那股妖风越来越大,终于达到让他感到不安的程度。 “快!把船帆收起来!”船长顶着风,对水手发号施令,“再这么下去桅杆会断的!” 水手们也开始骚动。可他们惊恐得发现,船帆居然降不下来了! 坎蒂丝忍着恶心,一把拽住路西恩的衣角:“你想把船吹翻吗?!” 在周围人都放低身体,抓住身边的栏杆时,只有这家伙遗世独立地站着吹笛子,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先生!不管您现在在做什么,请立刻停下来!”船长冲着路西恩大喊道,“这样下去会触礁的!” 路西恩根本没理他,继续操控着风把船往前带。 他其实能让整艘船飞起来。 但考虑到已经吐了一地的坎蒂丝,路西恩还是选择相对温和(?)的方式向前。 整艘船被一层淡淡的光晕包裹,速度也是快得吓人。 偶尔有其他船只远远看到,都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结果就是,他们在晚上9点顺利到达科瑞索斯岛附近的海域。 不幸的是,连在船上工作近二十年的老水手都吐了个昏天黑地。整艘船上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船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亲自把船锚抛进海里,又和缓过来的几名水手一起准备放下小船。 无声的动作中,传递着想让大佬滚蛋的信息。 坎蒂丝已经把午饭吐干净了,现在正靠在围栏上一边漱口一边干呕。 路西恩见她跪在甲板上站不起来的样子,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 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带着行李跳到小船上。 为他们划船的水手可谓是拼劲全力,将小船快速划到岸边。 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忘记给他们递火把,飞也似地划走了。 坎蒂丝这才勉强睁开眼,头还在晕乎乎地打摆,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啊?我们到了?” “是啊。” 路西恩低头看看怀中的少女,向对面逐渐靠近的火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真是个热情的小岛,这么晚都有人来迎接我们呢。” 第 42 章 恶魔的天平 042 坎蒂丝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脑子像在海浪里晃荡似的。 她隐约听到路西恩在跟其他人说话,也能感受到些许火把的光亮。 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睁开眼皮,蜷缩着身体沉沉睡去。 *** 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日的白天。 坎蒂丝是被刺眼的阳光闪醒的,下意识用手背捂住眼睛。 “你终于醒了?”男人松开手中的窗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床边推她,“快点起来,该吃早饭了!” 坎蒂丝这才撑着身体坐起来,捂着一片空白的脑袋疑惑道:“这是哪儿?我们怎么……” 昨天乘坐“飞船”的经历涌入脑海,喉间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酸味。 她一把抓住路西恩的衣领往下一带,怒气直冲脑壳:“你……你!” 路西恩睁着大眼睛,无辜地与她对视。 肩膀倏地塌下,坎蒂丝突然没力气发火了。 她松开男人的衣领,将他推到旁边下地穿鞋。顺便看了眼窗外,惊讶道:“我记得昨天上岸时都天黑了,你怎么找到这个村子的?” 不是说这座岛上只有一个村子吗? “是他们找到我们的。”路西恩顺着她的力道退后两步,又颠着脚步跟上,“我们一上岸,他们就围过来了哦。” 闻言,坎蒂丝头皮一麻,有股不妙的预感。 她一把拉开房门,差点跟屋外的女孩撞上。 “啊!” 女孩小声惊呼,匆忙后退几步才稳住手里的木盆,忐忑地打量坎蒂丝的面色:“您、您醒了?父亲让我给您送些水……” 女孩大概十岁上下,身材略消瘦,脸颊上长着几颗可爱的小雀斑。 反常的是,她穿着不合身的长袖长裙,系着头巾,连握着木盆的双手都带着厚厚的粗布手套。 坎蒂丝不由皱起眉。 这里可不是寒冷的北方大平原,很少有人带这种手套。 小雀斑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急忙侧身走进屋子将只剩半盆水的木盆放下,拽着袖子匆匆离开。 坎蒂丝看看女孩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的路西恩:“我……还没说什么吧?” 路西恩耸肩,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坎蒂丝最后还是用那半盆水洗漱好。 确认在仪表上没有任何失礼之处后,抄起木杖,跟路西恩一齐走向村长家。 说实话,她来之前就有点怀疑这个村子有问题。 卡尔先生提到过,它是岛上唯一的村落。这就说明,如果有人上岛,大概率会跟这些村民打交道。 失踪的二十六人里,必定有人跟他们见过面,甚至在这里住过。 坎蒂丝觉得,如果失踪人口就是被村民搞走的,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人间凶器在旁边,完全不用方。 走在土路上,坎蒂丝特别关注了他们的打扮。 全都是长衣长裤,男人戴帽子,女人裹头巾,甚至有人带着面纱,把身体包得严严实实。 与坎蒂丝对上视线时倒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大多是害怕地打了个哆嗦,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她暗暗记下这些反应。 再抬头,两人已经站到村长家门前。 来开门的是位身材壮实,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 他跟村中的人一样,都穿着长衣长裤,甚至还在脖子上围了围巾。 趁着坎蒂丝怔神的功夫,路西恩已经率先走进屋子,笑着跟中年男人问好:“今天天气不错,有点热呀。” 中年男人刚要问好的话噎住,只能顺着他的话支支吾吾:“是、是不错,先生。” 坎蒂丝就看这自来熟的家伙直接坐到椅子上,像个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眼睛弯成月牙:“天气这么好,你却穿得这么严实。身体不舒服?” 中年男人:………… 坎蒂丝:………… 坎蒂丝赶忙快步进屋,迅速站到他身后。 不管村子有没有问题,路西恩的身边一定是最安全的。 路西恩看到她的从心行为,不禁又乐了几声,把村长吓得一激灵。 村长连忙带上房门,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走到他们面前。 “你们……你们也是冒险者吧?”他扶着椅背坐下,再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出点点希望,“还请帮帮我们……帮帮这座岛上的居民……” 说罢,他抖着手解开围巾,又摘下手套。 他的脖子上露出一片坏死的皮肤。 右手更可怕,几乎全变成黑色,上面还带着龟裂的纹样。指甲向上翘起,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看到那一块块黑斑,联想到村民异常的装扮,坎蒂丝的第一想法就是疫病。 她立刻捂住口鼻,惊恐地看向中年男人。 路西恩对此却颇感兴趣。 他好奇地上前查看,甚至用手摸了摸。 “你做什么!”坎蒂丝连忙抓住他的衣摆,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你不要命了?” 路西恩并没理会她紧张,食指和拇指捻了捻,笑着点点头:“有趣。” 他回过头,看到坎蒂丝紧张又惊诧的表情,拍拍她的手背:“放心,不是疫病。” 坎蒂丝迅速收回手,抱臂看他。满脸写着不信。 路西恩故作无奈地叹口气:“你该相信我的,我们不是同伴嘛?” 坎蒂丝冷呵两声。 上次他刚这么说完,带头走进了强盗窝。 信任什么的都是浮云,他喜欢搞事才是真的。 路西恩见她这副雷打不动的表情,也很忧伤。 “这次我真没说谎。”他摊摊手,“不是疫病,是单纯的皮肤坏死。” 坎蒂丝还是不太相信:“无缘无故,怎么那么巧,全村的人都变成这样了?” 既然路西恩已经把话说开,她也不再试探:“我不是来帮你们看病的,你也不用装傻充愣。已经有超过二十六人在这座岛上失踪,其中有商会的人也有不少冒险者。这两方都不是好惹的,等他们上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中年男人用还完好的左手捂住黑色的右手,似是痛苦地闭闭眼。 “我就知道……这件事早晚会闹大……” 他缓缓站起身,从内室拿出一个麻布口袋,当着两人的面打开。 “一切的起因就是这个。” 坎蒂丝不由眯起眼。 那是金灿灿的一袋黄金! “我是……前任村长的侄子。伯父去年去世后,我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就被村民选做村长了。”男人有些局促地抓抓坏死的皮肤,“在整理遗物时,我发现了伯父的秘密。” 据中年男子所说,前任村长之所以能当上村长,就是因为他很会做买卖。 向他们这种芝麻大的小岛,既没有后台又很封闭。 偶尔会有来往的商船上岛补给,顺便做点买卖。可他们岛上并没有太拿得出手的特产,价格都被压得很低。 近些年商船来的次数越发少了,每次来船大家都很兴奋,就希望能拿粮食多换点钱。 不巧,赶上这年的收成不好。有些村民急于换钱,在粮食底部掺了沙子。 这种粗劣的手段自然被看穿。那艘商船以此为借口,要求继续压价,双方为此差点打起来。 老村长及时制止了他们,劝村民回去,自己来想办法。 第二天,村民惊讶的发现,老村长居然将所有的粮食都卖出去了,并换来了等价的黄金! “我那时就很奇怪,都是些不规则金块。就算粮食卖出去,船队也该用金币结账才对。”男人似乎是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后来伯父去世,我整理他的遗物时找到了点东西……” 男人两手分开,比划出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我在他的床板下发现一个小包裹,那里包着一个黄金铸成的小天平。” 路西恩似乎被这个故事吸引了,重新坐下来,支着下巴催促道:“然后呢?” 男人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支吾道:“我……我想起伯父以前信过一个奇怪的教。那座天平的样式有点邪门,我就把它扔到一口废弃的井里了。” 虽然前后关系说得通,可他说话颠三倒四还不着重点的,坎蒂丝总觉得他隐瞒了些什么。 她指向地上的半袋黄金:“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和那些失踪的人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在这里。” 男人不顾自己的腿还瘸着,拄着拐走到窗前。 “你们看那里。”他指向窗外,“那片树林里原本什么都没有,但就在我扔掉天平的第二天,里面突然出现了一座造型奇怪的石庙!” 坎蒂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稀稀疏疏的小树林里,隐约能看到有个建筑物立在那里。 “我们……我们在石庙里挖出了这些金块。”他抓起一把,展示给两人看,“这只是我平分到的部分。” 坎蒂丝捡起一块细看,不由皱眉。 这个数量和纯度……如果不是抢劫,就是石庙里有个大金矿。 她想起昨天开船前,老水手随口说的话。 【真晦气……又是科瑞索斯岛!】 【金子没见到一块,人倒是搭进去不少……】 村民突然暴富,自然会用这些金子与来往的商船做交易。 次数多了,消息也就传出去了。 所以那些商人来岛上,就是为了找这个金矿。 那他们一定会去那座石庙。 坎蒂丝刚想顺着询问,是不是石庙里出了什么怪事,就见路西恩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就是用这个故事,把那些人吸引来的?”他嘴角含笑,一步一步走近男人。 中年男人比他矮上一节,再加上腿脚不便,被生生逼到墙角:“您、您在说什么……什么故事?有金矿是真的啊!” “呵呵,金矿。”路西恩的笑容更灿烂了,“现在说说看吧,你们身上这些黑斑又是怎么回事?” 他整张脸背对阳光,影子像海水般,逐渐将男人吞没。 “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拿那里的黄金!”男人被他层层逼近的压迫感击倒,一屁股跌到地上拼命摆手,“我跟那些人说了,是他们非要进去!” “你帮帮我们,帮帮我们!”他突然掀起自己的裤腿和手臂,夸张地大喊,“这都是那座石庙的诅咒!是恶魔的天平,恶魔的诅咒啊!!” 第 43 章 埃克西 043 这下连坎蒂丝都发觉不对劲了。 看着他那只已经腐烂的脚和即将腐烂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都成这样了,那就把黄金还回去啊…… “恶魔?”路西恩嗤笑一声,“那家伙才没工夫诅咒你这种人,不要把什么破烂事都按到它身上。” 他微微欠身,恶趣味地在男人耳边小声道:“它可是个小气鬼。你总是这么说话,让它听到了,说不定真给你个诅咒玩玩呢……” 男人闻言,抬头对上那只浅灰色的眼睛。 下一秒,他像是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吓得蜷缩起身体,用溃烂的手臂抱住自己的头。 路西恩无趣地直起身。 一个满嘴谎话的戏精,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这位大爷自顾自地走了,坎蒂丝却还有些疑问需要确认。 她走到男人面前,想了想,尝试询问最开始的问题:“那些失踪的人都去哪儿了?” 男人的肩膀缩了缩,却始终不肯抬头。 坎蒂丝也很是无语,却又不得不耐下心:“就说最近的,半个多月前来过一个黑皮肤的男人,几天前来过三名冒险者。你可别说都没见到。” 这次,男人居然有了点反应。 他用完好的左手抹了把脸:“我、我没见过黑皮肤的男人。不过几天前确实有三名冒险者上岛了。” 坎蒂丝神色严肃了几分:“他们去了石庙?” 男人颤巍巍地指向窗外:“对……他们在岛上闲逛了几天,就去了那座石庙……” 这就是坎蒂丝想确认的。 她也不再纠缠,出门跟路西恩汇合。 可她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发现路西恩不见了。 她一路询问,往村民们指向的方位走,终于在一片空地上看到了这位祖宗…… ……以及一群围在他身边的小孩子。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挥了两下树枝,最后气哼哼地指向路西恩:“你是新来的,你要当恶魔!” 路西恩一甩头发,很不服气地反驳:“凭什么我要当恶魔?我应该当勇者才对!” 旁边起哄的小姑娘显然是个颜狗,拍着手连连应和:“对对对,要漂亮哥哥当勇者!” 男孩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这个不要脸的大人。 一摔树枝,气哭了。 坎蒂丝:………… 又是长见识的一天。 她赶紧上前安慰小男孩:“不要哭了,姐姐来当恶魔好不好?” 男孩抽了抽鼻子,看看坎蒂丝,面带犹豫。 “你看,这还有圣剑。”坎蒂丝把自己的手杖塞到男孩手里。 男孩迟疑地用杖头捅了下坎蒂丝的肩膀。 坎蒂丝毫无感情地“啊”了一声,像根木头似的倒在地上。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路西恩很给面子的拍起手,一边吹口哨一边欢呼:“勇者打败了恶魔!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见漂亮哥哥在鼓掌,旁边的小女孩也用力鼓起掌:“勇者超厉害!” 僵硬的场面得到缓和,男孩羞涩地抹了把鼻涕,终于被哄好了。 躺在地上的坎蒂丝也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擅长哄孩子。 男孩把木杖还给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姐姐也是冒险者吗?” 坎蒂丝赶紧坐起来:“你们还见过其他冒险者?” 男孩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才凑到她耳边说道:“我们经常会见到,可爸爸妈妈都不让我们说。” 另一边,路西恩也轻松地跟小女孩套上话了。 小女孩正兴奋地原地小跳,两只小手挥舞着:“黑皮肤的大哥哥,我看到过!他人可好了,陪我和亨利玩了好久‘勇者斗恶魔’!” “这样啊——”路西恩蹲下身,手支起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他后来去哪儿了?” “嗯……后来埃克西哥哥来了,大哥哥就跟着追过去了。”女孩指向小小树林,“他们往那边走了。” 路西恩眯眼看去,小树林的尽头就是那座奇怪的石庙。 坎蒂丝也被这段对话吸引,转头问小女孩:“埃克西是谁?” “他是村长爷爷的孙子呀。”小女孩脆生生地回道。 坎蒂丝一怔。 村长爷爷,显然不是在说现任的那位瘸腿中年男人,应当是死去的老村长。 但现任村长不是说,他是老村长唯一的亲人吗? 男孩皱皱眉,不快地踢了块小石子:“哼!他就是个讨厌鬼!” 女孩跑过来气哼哼地指责他:“不要这么说埃克西哥哥!” 男孩不甘示弱地大声回呛:“他都不跟我们玩了,你还帮他说话!” 女孩跺跺脚,尖尖的声音有些刺耳:“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所以他才不跟我们玩了!” 两个小豆丁吵得不可开交,坎蒂丝急忙把他们分开。 不过已经晚了,他们的声音终于引起家长的注意。 “爱丽丝,亨利!说过多少次,不要在这里玩!” 一位壮实的中年妇女挎着篮子,急匆匆地跑来。 一手抓一只耳朵,把两只几哇乱叫的小崽子往回拽。 “等等!” 坎蒂丝急忙站起身,快跑到妇女面前:“请问,那位叫埃克西的孩子现在住在哪里?” 妇女身形一顿,侧头看向她,声线有些抖:“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女孩虽然被揪住一只耳朵,却坚强地说出自己认为的答案:“埃克西哥哥最近都住在树林里。我看每次看到他,他都是往那里跑!” 妇女脸色骤变,反手扇了女孩一个耳光。 “闭嘴!”那声调高到变音,完完全全暴露出她内心的恐惧,“跟你说过多少遍,他已经死了!” 女孩捂着脸,嚎啕大哭:“没有!就是没有!他前几天还来找我们玩……唔!!” 妇女一把捂住女孩的嘴,一边往家跑一边自言自语:“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 男孩被留在原地,他也被自己的母亲吓个不轻,有些迟疑要不要跟着回去。 坎蒂丝蹲下身,与他保持平视:“你跟我说实话,那个叫埃克西的男孩真的还活着吗?” 男孩的眼神有些不受控地飘移一下,低头搓了搓衣角:“我……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埃克西死了,可爱丽丝说在这里看到过他,我们就经常跑到这边玩……” 说着说着,男孩的眼里渐渐蓄满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我就是、就是想跟他说句对不起,他妈妈留下的项链是我弄坏的……但、但他已经不愿意跟我说话了……” 男孩也开始嚎啕大哭。 他比自己的妹妹大两岁,隐约知道昔日的玩伴已经死了,却依旧无法接受现实。 坎蒂丝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可这次男孩是怎么哄都哄不好了。 路西恩抱臂看着他们,丝毫没有上前关爱小朋友的自觉。 他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那片稀疏的树林。 树木幽深的影子里,一个矮小的人影从树干后偷偷探头。 “看他哭得那么伤心,你都不愿意去看看他?”路西恩插着兜向他走近,“你们不是朋友吗?” 小小的人影摇摇头,又摆摆手,转身融进森林的阴影里。 路西恩见状停下脚步,摸着下巴看向树林的最深处。 男孩被他的父亲接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瞪了坎蒂丝一眼。 坎蒂丝也对这样的父母深感无奈。 撑着膝盖站起身,走到路西恩身边,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要去那座石庙吗?” “去是肯定要去的,就是这次有点麻烦呢。”他眯眼盯着石庙看了一会儿,下一秒又松开眉头,信步走近树林,“算了,也是个好东西。你尽管把它收进来就好。” 坎蒂丝不敢离得太远,紧紧跟在他身后:“那座石庙是天平还是‘书页’?” “那座天平里确实有书页在,不过里面掺了点别的东西。”路西恩扒拉开一根树枝,“我猜,它应当是被这里的‘恶意’污染了,才变成石庙的样子。” 他手指一松,颇具弹性的树枝擦着坎蒂丝的头顶飞过。 坎蒂丝:…………艹! 她深吸一口气,咽下差点脱口的脏话,却也失去对话的心情。 两人闷头走了十几分钟,很快到达目的地。 走进才看清,那是并排屹立的两座石庙,外表长得一模一样。有些低矮,大概只有两米高,顶部一圈的矮墙上还挂着青苔。 唯一的区别是,左边的门开着,右边的门关着。 这么看,确实有点天平的影子。 路西恩像平时那样搭上坎蒂丝的肩膀,让她召唤出封印之书。 可这次,透明的书页翻开后,不管是书还是对面的石庙都没有任何反应。 坎蒂丝疑惑地合上书,看向路西恩:“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要冒点风险了。”路西恩指向左边大开的石门。 石门里黑漆漆的,无端让人心生畏惧。 坎蒂丝觉得这套路有些似曾相识,半个月前她刚刚栽过一个跟头…… 低头想了想,对路西恩招招手,在男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路西恩的眼睛一下子亮起,又愉悦地弯成月牙。 一直尾随二人的小尾巴躲在树后,正是清晨为坎蒂丝两人送水的小雀斑。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死死盯着石庙的方向。 直到确认两人进入石门才匆忙离开。 第 44 章 石庙 044 不一会儿,小雀斑就带着几名村民一起来到石庙前,其中还包括了身残志坚的村长。 村长被小雀斑搀扶着,一边走一边跟周围的村民说:“这次我们一定要齐心祈祷。记住,不要再想黄金了!” 他一改刚刚那副懦弱无能的形象,眼神阴厉,全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场。 其中一名年轻人挠了挠脸上的黑斑:“这真的管用吗?说不准这庙只能换黄金啊。” 另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也点头附和:“是啊,上次那三人进去,大家祈祷的都是身体恢复健康,也没用啊。” 村长重重哼了一声。 全村就数他身上的黑斑最多,四肢腐烂得最快,其他人的症状就轻多了。 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是最先死的那个,那家里的黄金…… 想到这,村长神色一凛,出声让众人站住。 “你、你,还有你。”他点了几个脸上布满黑斑,哭哭啼啼的姑娘,“你们跟我一起上前祈祷,其他人离远点!” 村民中虽有些怨言,但也还算听他的话,目送几人走到石庙前。 村长走到两座石庙的中间,刚要跪下,却发现左边的石门居然开着! “这是怎么回事!”他眼神凶狠地扫向小雀斑,“你不是说他们进去了吗?” 小雀斑也很懵逼:“我、我真的看到他们进去了……” “真是废物!”村长跺了跺拐杖,烦躁道,“快扶我过去!” 小雀斑急忙扶住他的一只手臂。 可能是女孩有些着急,没注意力道,村长那原本就开始溃烂的手臂生生被拽裂一条缝。 “嘶——!”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暴躁地挥起拐杖,抽向女孩的背,“你是故意的吧!啊?!” 小雀斑趴在地上连连求饶,直到村长发泄够了,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轻轻扶住他的手臂往石门的方向走。 村长警觉地往里面望了望,并不敢踏进去。 但里面确实没有人。 “你在找我么?” 一个带着笑音的清朗男声在头顶响起。 村长还没来得及抬头,后腰传来巨大的冲击,直接飞进石门。 路西恩扒着石墙上的一块凸起,顺着力道跳进去。 显然是刚刚从上面翻下来,给村长的老腰来了一记狠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雀斑捂着嘴尖叫,被同样翻下墙的坎蒂丝一把拽进缓缓关闭的石门。 等远处的村民发现异常赶到时,左边的石门已经彻底闭合。 *** 随着一阵尘土飞扬,唯一一丝阳光消失在黑暗里。 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小雀斑都不敢叫了,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脏。 啪。 响指声后,石庙内凭空出现一个光球,将四周照亮。 坎蒂丝走到村长身边蹲下,发现这人已经晕过去了。 路西恩刚刚那脚的力道不算小,不仅精准地将他踢进石门,还让他的脑壳和石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坎蒂丝摸了把,糊了自己一手的血。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那个晃晃悠悠的男人。 始作俑者陈恳地表示:“我真没用力,你信我。” 坎蒂丝默默偏开头。 这应该是真的。 只是被撞了一头血,也没断气。 按照路西恩的凶残程度,他要是用力了,这位村长大人也许就要现场表演一个腰斩。 “你、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细小又怯懦的哭声引起两人注意,齐齐看向瘫坐在地的女孩。 小雀斑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边擦一边大哭:“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把我带进来呜呜呜……” 既不擅长哄孩子,也不擅长哄姑娘的坎蒂丝皱起眉头。 她那套直男拍背加复读鸡汤的安慰法,被薇娜嘲笑过很多次。 路西恩明显没有普通人的烦恼,他只是觉得这姑娘哭得太聒噪了。 于是他掐断了唯一的光源。 光球骤然消失,别说小雀斑,连坎蒂丝都被吓了一跳。 女孩的哭声顿时止住了,还在黑暗里打了个嗝。 路西恩等了几秒,才又打了个响指,召唤出光球。 光明再次出现,让坎蒂丝和小雀斑都感到安心几分。 人一放松,小雀斑瘪起嘴,又要开始哭。 “你别哭了。”坎蒂丝无奈地走到她身前,一只手抓住路西恩的手腕,“你再哭,他又要把光掐灭了。” 小雀斑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不停地打哭膈。 对黑暗的恐惧终于占上上风。她看看坎蒂丝二人,又看看躺在地上的村长,乖乖点头。 “现在我们的时间够用了。”坎蒂丝用木杖指了指躺尸的村长,“说说吧,这里是什么地方?把我们引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小雀斑被她提醒,又想哭了。 可她瞄到路西恩冰凉凉的笑脸,还是强行咽下去。 “父、父亲说,这里是神庙,可以改变村子的神庙……”她缩了缩肩膀,双手揪紧裙摆,“把祭品送到左边的神庙,向它祈祷,第二天就会在右边的神庙里获得黄金。” 坎蒂丝狠狠眨眼,看向路西恩:“你说的天平,就是这个意思?” 路西恩歪歪脑袋,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个黄金天平应该是有同样的功能,但作用比较小。” 坎蒂丝了然。 那年村民与商船起冲突的时候,老村长为了息事宁人,把质量差的粮食用天平换成黄金…… “但它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坎蒂丝仰头四望,“难道它还会进化?” 路西恩惊喜地看向她:“哎,你说的不错,就是进化了。” 他到处拍拍石砖,一边欣赏上面的纹路一边道:“能变成这样,肯定是沾上那东西了。” 坎蒂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想起“那东西”是什么。 “你指的是‘恶意’,或者说魔气?”她摇摇头,“你不是说,恶魔的封印还很完好吗?” “你太小瞧它了,我的朋友。” “恶魔只是它们的意志,而恶意无处不在。”路西恩张开双臂,“不是神明的恶意才叫恶意,人类的恶意也会变成魔气。” “杀戮、嫉妒、歧视,死亡带来的悲伤,不公导致的意难平……都是恶意的来源。” “恶意产生恶意,就像疫病,会传染给所有人。” 不知是不是坎蒂丝的错觉,总觉得他在看着某段自己所不知道的时光。 “当它们变得足够多,恶魔就能利用它们冲破封印。”路西恩转头看向她,淡淡笑了一下,“这就是大崩坏的起因。” 坎蒂丝垂下眼帘。 神明陨落,信仰崩塌,各个大陆都相继陷入混乱。 因为那块从天而降的“天之国”,四大种族互相斗得你死我活,大大小小的战争持续了近百年…… 这期间产生的魔气不知有多少。 大崩坏,是当时所有人类导致的结果。 那现在呢? 英雄之墓里的那块红宝石,会不会成为新的争夺对象,重蹈大崩坏的悲剧? 不。 坎蒂丝在心里摇头。 只要科尔温把它们找齐,扔进黑洞。说不定就能让恶魔冲出黑洞,世界会再次陷入混乱…… “都说了,想太多容易长不高哦。”见她突然变得消沉,路西恩上前揉乱她的刘海,“要想也想想现在的事吧。要是明天前没想出办法,我们也要被天平置换成金子了。” 烦恼瞬间被揉散,坎蒂丝猛地抬头:“你、你难道出不去?” 路西恩摊摊手:“目前是这样的。” 坎蒂丝揪住他的衣领,如果不是因为身高不够,恨不得在他耳边呐喊:“那我们为什么要进来?!!” 她以为这家伙是有底气的,毕竟一路过来他都浪得很高,几乎与太阳肩并肩。 这时候却说,被一个小小的石庙困住了…… 你之前不是挥挥手就把石头碾碎了吗??? “哎呀,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嘛——”路西恩非常配合地跟着她的力道前后晃悠,“别生气别生气。它终究也是书页之一,只要找到天平的本体收了,我们照样能出去。” 小雀斑原本已经挪到村长身边找安全感。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眼前一亮。 “你们、你们有办法出去?”小姑娘鼓起勇气,小跑到两人面前,“我不用死了吗” 在孩子面前不能太暴力。 坎蒂丝揪领子的手松开,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但你要实话实说,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小雀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您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您。” 坎蒂丝看向路西恩。 “恶意是有源头的,它之所以会从一个天平变成石庙,也应该有个契机。”路西恩看向女孩,嘴角勾起,“现在告诉我,这座石庙出现前,这里原来有什么?” 小雀斑咬着手指想了想,眼前一亮:“是一口井!” “不过那口井很久之前就废弃了,因为里面的水变得臭烘烘的,大家都说有味道。”小姑娘比划出一个大小,“不用后,井口就用石头盖住了。” 这里离村子不远,母亲还在的时候,小雀斑也经常和同龄人在这片玩捉迷藏,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是井啊……”路西恩点点下巴,继续引导她说出很多信息,“你再想想,这座石庙出现的前一天或几天,有没有人来过这儿?” 小雀斑再次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别着急,慢慢想。” 一只手轻轻搭到她的头顶,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我想起来了!” 女孩骤然亮起的眼睛又带上疑惑,看向躺在一旁的村长:“我那天和爱丽丝玩过家家玩腻了,就跑到树林旁的空地挖蚯蚓。刚好看到父亲和一些村里的叔叔从小树林里出来……” 第 45 章 真相 045 好巧不巧,女孩换音刚落,瘫在地上的村长动了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女孩瞬间不敢说话,又变回那个唯唯诺诺的小雀斑。 路西恩伸出食指,在半空一划。 光球被一分为二,一个停在他们人面前,一个飞到村长身边。 村长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发光体吓了一跳,不过在看清周围的环境后,显然更慌了。 他费力地爬到石门前,一边用力拍打一边大喊:“快开门!有没有人,快开门啊!!” 厚实的石门没有一丝动摇,再加上手臂溃烂使不上劲,他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中年男人疯魔似的抠挖石门的边缘,试图寻找到一丝缝隙,可惜都是徒劳。 小雀斑迟疑着上前:“父……父亲……” 她伸出双手,想要扶他起来。 “滚开!” 暴怒的男人一把挥开女孩,头也不回地继续寻找出路。 坎蒂丝急忙上前接住小雀斑,让她不至于磕到头。看向村长的眼神变得冷厉。 “你那脚确实踢得轻了。”她抱住女孩颤抖的肩膀,幽幽看向路西恩,“这种人,你还特地给他点个灯?” 路西恩笑容不变:“让他看清事实而已。” 男人发了阵疯,终于在体力不支时停下动作。 他喘着粗气,面容扭曲地看向坎蒂丝等人。 惨白的光打在他脸上,让本就凹陷的眼窝更加明显,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们。 “夏莉,你在那边做什么?”男人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向女孩伸出漆黑的手,“快到爸爸这里。” 坎蒂丝发现怀里的女孩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赶忙又抱紧几分,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背。 “我想,你该向我们解释一下吧,村长先生?”她毫不畏惧地回视过去,微微扬起下巴,“你就是用那个拙劣的故事,将踏上岛的外地人引进这里的?” 村长一改清晨那副唯唯诺诺的软蛋形象,混不吝地冷呵一声,慢条斯理地拖长音调:“小姑娘可别太瞧不起人……夏莉!” 坎蒂丝感到腰间一紧,就见怀里的小女孩死死闭上眼,抱住她的腰。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一把匕首飞向她的面门。 于此同时,原本还喘着粗气的男人突然暴起,大吼着冲向路西恩。 “呵。” 刀尖在坎蒂丝的眼前停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刀刃划了半圈。 下一秒,甩向前冲的男人。 不偏不斜,正好扎进他的眼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在小小的石庙里反复回响。 小雀斑也不敢再抱着坎蒂丝不放,小跑到男人身边疾呼:“父亲!” 男人已经顾不上她了,痛苦地在地上扑腾,仰起阵阵尘土。 路西恩两指并拢,随意一甩,插在男人眼窝的匕首被抽出。“咣当”一声,撞击到远处的墙上。 似乎是嫌弃男人的身上太脏,路西恩隔空卡住男人的脖子,让他与光球肩并肩。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耳边传来的声音与平时不太一样,这人坎蒂丝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人的侧脸。 路西恩还是那副笑脸。 然而,不知是因为灯光效果还是心理作用,坎蒂丝总觉得他笑得比平时瘆人。 …………不过他平时笑得也很假…… 将脑中奇奇怪怪的想法甩掉,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别忘了我们还有事要问。” 死人可讲不了话。 路西恩有些不满地哼唧一声,将高举的手放下。 男人顺势跌落在地,瘫在地上不停咳嗽。 经历了路西恩飞踢、扎眼、锁喉的三合一套餐,此时的男人终于被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再也没力气打孩子了。 小雀斑不知所措地蹲在他身旁,小鹿般的眼睛看向坎蒂丝,却再也说不出求救的话。 “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坎蒂丝没有像上次那样对她张开怀抱,眼神和语气都淡淡的,“第一,老老实实回答我们所有的问题,也许我们还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听到这里,男人那破风箱似的喘息声一滞,用仅有的一只眼缓缓看向他们。 光球漂浮在两人的正上方,黑白分明的光影将他们的存在感放到最大。 男人终于意识到,这两人并不是普通的冒险者。 他颤抖地伸出手:“你们……” 坎蒂丝:“第二,你们可以选择不回答。那我们就自己……” “我们就自己去找方法出去,不过……”路西恩按住坎蒂丝的肩膀,迅速打断并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对两人露出一口白牙,“……你们就没用了。” 小雀斑年纪还小,真的被吓住了。 双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 路西恩的威胁显然更有效,坎蒂丝也不能拆台。 她板起脸,用木杖敲敲地板:“第一个问题,黄金天平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试问村长的。 男人偷偷瞄了他们的一眼,觉得这样沉默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外面的人是不会来救他的,那些人巴不得祭品越多越好…… “是置换……”他终于松口,“我之前就怀疑过伯父那些金子的来源……商船就算做交易,也是拿金币付款,从来没有用金块的。” 男人多次在老村长的窗边听到特别的祈祷声。 于是,在他找到那座天平后,敏锐的直觉催促他立刻开始做实验。 先把天平放到平整的桌面。 当天平左边的金盘下沉时,将想要置换的物品堆到它的左边,然后闭眼向它祈祷。 【掌管公正与置换的黄金天平。】 【我在这里,向您祈祷黄金。】 【请将左边的物品移到右边。】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睁开眼,天平已经恢复平衡。 堆在左边的半袋粮食已经消失,右边的地上出现一颗指甲大小的黄金。 “就是这样,我掌握了它的使用方法……”男人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可村子很小,我有黄金的事迟早瞒不住。干脆就召集村民开会,将这件事说了……” 坎蒂丝默默垂下眼帘。 这就是传说岛上有金矿的缘由。 “然后呢?”路西恩走到墙边,用指节敲敲石壁,“那座天平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男人的脖子僵了僵,才磕磕绊绊地摇头:“那座天平,在我告诉大家的第二天就不见了。” 路西恩:“然后出现了这座石庙。” “对。一开始大家都没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直到有人想把这里当成仓库,开始存放东西。”男人越说越顺,似乎渐渐有了底气,“然后第二天大家发现,左边的石门关闭了,而右边的石门里出现了等价的黄金!” 坎蒂丝垂下眼。 单听他的证词是没有问题。可如果加上小雀斑之前说的,就前后矛盾了。 路西恩一脸看小丑的眼神看着男人。 他嘴边噙着笑,一步步走进男人,缓缓弯下腰。 “那现在告诉我,埃克西是谁?” 躺在地上的村长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可见地打了个哆嗦,不可置信地看向微笑的男人。 “埃克西?他是我的堂弟。” 小雀斑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 她怯怯地抓紧自己的衣袖,偷眼观察两人的表情:“他不是失踪了吗?” 坎蒂丝皱眉:“失踪?” 女孩点点头:“父亲、还有村里的大人都说他乱跑到山里了,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人……” 可那两个玩“勇者游戏”的孩子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的母亲,那位壮硕的农妇也不是这么说的。 一个说他住在森林里,偶尔还会见到,一个说他死了,现在又说是失踪…… 这个叫埃克西的男孩真够神秘的。 路西恩看向还在发抖的男人,尾音上扬:“关于这个问题,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村长只用发顶对着他,手抓着地砖拼命摇头。 路西恩再转向小雀斑,再次将手搭到她的头顶:“乖孩子,再好好想想。最后一次见到你的小堂弟是在哪天?” 小雀斑双目逐渐失去焦距,似乎回到了当时的场景。 那天她被爸爸赶出屋,难得不需要做家务。于是跑去找同村的女孩爱丽丝玩过家家,没想到埃克西也在。 爱丽丝和亨利两兄妹一贯喜欢跟他玩,这没什么稀奇的。 埃克西父母双亡,从小跟着爷爷长大。 虽然两人同岁,自己还比他大几个月,但这个早熟的弟弟一直很照顾她。 可当老村长去世后,现任村长就以埃克西年纪太小为由,三人住到了一起。 埃克西看到她也很惊讶,看看太阳的位置:“这么早就要吃饭了?” “不,我来找爱丽丝玩。”她开心地拉起爱丽丝的手,“父亲说今天他来做饭!” 埃克西看起来很疑惑,最后还是不放心地留下一句叮嘱,就匆匆回家了。 是了,就是从那天起,她再也没见过埃克西。 小雀斑的眼神逐渐清明。 “是同一天……就在父亲带人从树林里出来的同一天……”她的头一卡一卡地转向自己的父亲,“就在石庙出现的前一天。” 一股凉意从后脊窜上头顶,坎蒂丝看向那个已经动弹不得的中年男人。 几人的背后,石庙的阴影里。 一个苍白透明的矮小身影静静地看着他们。 第 46 章 井底 046 坎蒂丝死死盯着男人的发顶。 按路西恩的说法,天平不会无缘无故进化成石庙,它的本体被恶意污染了。 而这个恶意,应当跟男孩埃克西有关。 “夏莉,不要胡说!”男人咬着牙训斥女儿,“埃克西是跑到山里玩,被狼咬死了。我们是为了不让你们害怕才没说……” “说谎。” 男人猛地抬头。 路西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的那抹轻蔑的笑是他最厌恶的表情。 不管是这两人,还是那些来闻着铜臭味找来的蠢蛋,似乎都很喜欢这种表情。 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突兀地大笑出声,眼神再次变得阴鸷:“你们再有本事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被困死在这里!” 路西恩“啧”了一声,直接踢向他的后脑勺:“你好吵啊。” 坎蒂丝就听到“嘎嘣”一声,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路西恩,指着地上的男人,“你这就……” 小雀斑也被吓到了。 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里,捂着嘴瑟瑟发抖。 路西恩:“别这么看我,他还没死呢。” 这里并不是个封闭的房间,石门旁就有向下走的石阶。 “走吧,下去看看。”他揪住男人的衣领,直接拖着往下走。 在他转身的瞬间,石阶下的影子也消失了。 坎蒂丝看向缩在墙角的女孩,觉得她应该不想跟下去,于是指了指她头顶的光球:“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说罢,小跑着跟上路西恩。 阶梯不深,很快就走到了头。 顺着窄道往前走,两人终于进到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 封闭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照明设备,小小的光球也只能让坎蒂丝勉强看清房间里的大概布置。 最显眼莫过于房间的中央,赫然是一口盖着青石板的井。 同样昏暗的环境下,同样是一口井……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画面。 抱着孩子的女人坐在井旁,哼唱着轻缓又悲伤的摇篮曲。 “呦,回神了。” 路西恩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坎蒂丝被吓了一跳,捂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没什么,这里有些冷。” 将脑中的思绪整理干净,她带着光球走进那口长着青苔的井,观察周围的地面。 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意外,她分别在井边的地面和露出的井沿上发现点点血迹。 出门一个月的锻炼没白费,此时的坎蒂丝居然能勉强推动那块青石板。 仅仅推开一条缝,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就直冲鼻腔,熏得她差点晕过去。 坎蒂丝一张小脸都憋红了,终于把石板推开,然后立刻跳开好几步。 “这是什么味道?”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捂住口鼻跑到一边,“毒气吗?” 路西恩就不一样了。 他不慌不忙地拖着村长上前,看他那副闲适欠揍表情,甚至让人怀疑他的嗅觉已然失灵。 “你知道吗?封印之书最开始是被封印在井里,那是天之国上唯一的一口井。”他将村长的半个身子拎到井口,侧头看向坎蒂丝,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据说大崩坏前,有人能从自家的井里听到恶魔的低语。” 坎蒂丝把这话在脑子里反复转了两圈:“封印之书又被封印了?你是说,当年恶魔身上有两道封印?” “是的哦。”路西恩按下村长的脑袋,让他直面那糟糕的味道,“水神阿奎因死后,风神维因图斯就发现封印之书有破裂的征兆。于是祂又去了那个地方,要求换取另一件神器,用来封印‘封印之书’。” 坎蒂丝:“那个地方?” 路西恩一只手拽着男人的后领,一只手对她比出“嘘”的手势,弯起眉眼:“我只能告诉你,那里属于时间与空间的间隙,能不能进去全靠运气。即使是维因图斯,尝试了那么长时间,也仅仅进过两次。” 坎蒂丝听得云里雾里。 只是没等她继续追问,半个身子探进井口的男人终于醒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沙哑的叫声在井壁间仿佛跳跃,逼得坎蒂丝捂住耳朵。 原本就难听的声音还要重复播放……对听众也是一种折磨。 路西恩这次反而不嫌他吵了。 抓起他的头发让他看清对面,笑嘻嘻地在他耳边小声道:“再不说真话,就要下去陪他了哦。” 井的对面,一个透明的小男孩抱着一座漆黑的天平,幽幽看向他们。 男人猝不及防下,被迫与他对视。 “我说我说!!”男人这次是真的崩溃了,嘶哑的声音里难以掩盖的恐惧,“不要让他过来!” 老村长的孙子,现任村长的堂侄埃克西,是个稳重早熟的少年。 老村长下葬时,村里人都出了不少力。 小小的埃克西看在眼里,便自行准备薄礼,挨家挨户地上门道谢。 只是到爱丽丝和亨特家时,被这两个小玩伴缠住了,一时没脱开身。 后来又遇到自己的堂姐夏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堂叔不是个会干活的人,更别说做饭了。 男孩产生怀疑,留下玩伴和堂姐,回到自己家查看情况。 他看到爷爷最大的秘密,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天平被发现了! 而他的叔叔,正召集了一批村民讨论如何使用它…… “约翰叔叔!那是爷爷的东西,你们不能使用它!”小小的男孩还没成熟到学会隐忍,直接破门而入,指着天平道,“爷爷临走前叮嘱过,一定不能再使用那个东西了!” 村民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只有新上任的村长冷静地开口:“所以,你知道在这个天平的存在,还知道它的作用。” 男孩愣住。 “你知道,但你却只想着独占!”男人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自私自利的家伙!和老头子一个样!” 村民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这是个好东西啊,老村长为什么要瞒着?” “为了能站稳村长的位子呗。要不是当年那件事,还轮得到他当村长?” ……………… ………… 众人说出的话越来越过分,男孩被他们的指责激怒,上前就要抢回那座天平。 村长眼疾手快地举起沉重的天平,眼神变得阴厉。 “还给我!”男孩不依不饶地与他撕扯,“那是爷爷的东西!你不能拿走!!” 这句话一下子点燃男人心里的怒火。 从小老头子就不喜欢他。 说他品行不端,说他不学好。 就算他的堂哥堂嫂都死得早,死老头也不让他搬来赡养自己。 宁可养个隔辈的小兔崽子也不肯给他一枚铜币! 耳边尽是各种喧闹,扰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终于在众人的推嚷下大吼一声。 “还给你!都还给你!” 咣————! 天平的底座染上鲜血,男孩大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男人也呆住了,可他是最先回过神的人。 “如果我们要使用这座天平,他就必须死。”男人一一看向在场所有人,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血,“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孩而已,独自跑到山里失踪了也不奇怪吧。” 在场的村民互相看看。 有人吓得跌坐在地,有人掩面哭泣,却没人说出一个“不”字。 他们将男孩装进麻袋,一起走进森林,扔进废弃已久的井里。 可终究是杀了人,还是有人对村长提出不满。一帮人又在井边争论起来。 期间不知是谁推了一把,紧握在手的天平脱手了,随着男孩的尸体一起掉进井里。 众人慌了一阵,冷静下来后倒觉得这里是个存放的好地方。 不会有别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往废弃的井里跑。 在商量好天平的归属前,他们决定将天平存放在井底。 只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井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个造型古怪的石庙。 因缘巧合下,他们试出了石庙的具体用法。 这就是个增大版的黄金天平啊! 欲望无法被填满,村民们的欲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增长。 终于,他们不再满足于公平的交易。 这时,一名商人带着保镖来到岛上。 他们表面说是来勘察岛上有没有可开发的价值,实则是在寻找金矿。 村民们发现后,及时找到村长。 村长没有慌张,而是选择在第二天对商人坦白。 他拿出积攒的金块,表明这些都是在石庙里发现的。 不出所料,商人立刻带着保镖找到石庙。 石庙只有左边的门开着,他们自然是从那里进去的。 人一踏进去,门便关上了。 村长带着村民,像之前那样,跪在石庙中央祈祷。 “掌管公正与置换的黄金天平。” “我在这里,向您祈祷黄金。” “请将左边的物品移到右边。” 果不其然,右边的石门在第二天开启,里面居然有一小堆黄金。 “我没有说谎!我提醒过他们石庙很危险,是他们非要进去的!” 即使被路西恩挟制着,村长还试图辩解:“我这么做是为了整个村子!凭什么只惩罚我一个人!!” 第 47 章 魔人族 047 听到村长不甘地喊出最后一句话,坎蒂丝就觉得他没救了。 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错误,而是不愿意承认。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谁说只惩罚你一个人的?” 带着笑意的声音钻进男人的耳朵。 路西恩压低身子,仿佛是蛇在耳边吐着信子:“看看你们身上的黑斑,还不明白吗?” 村长愣住,坎蒂丝也愣住了。 坎蒂丝:“……所以,还真的是诅咒?” “唔……那倒不是。” 坎蒂丝就看到这家伙先是歪歪头似是在思考,随后皱起眉纠结了一会儿,最后烦躁地把村长扔到一边:“哎呀,解释起来好麻烦!” 村长:??? 村长大张着嘴,却没能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多灾多难的脑袋再次磕到石头,不动了。 坎蒂丝:………… 尽管这人作恶多端,坎蒂丝却完全能共情到他操蛋的内心。 遇到路西恩,也算是一种报应。 她捂着鼻子走到路西恩身边,苦恼地看向芳香四溢的井口:“现在要下井吗?” 路西恩背着手后退一步,嫌弃地呲牙的:“我可不想下去,好脏的。” 透明的男孩抱着天平,双眼黑洞洞的,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坎蒂丝看不到男孩,只是非常不淑女地白路西恩一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说罢,走到井边,开始寻找下去方法。 她的确对下井有些抗拒。可如果路西恩不出手,她就只能自己上了。 “你不害怕吗?”身后传来路西恩毫无波澜的声音,“我说过,井是离恶魔最近的地方,它很有可能会注意到你。” 由于光球悬在坎蒂丝身边,路西恩的脸几乎隐没在阴影里,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坎蒂丝没发现他语气上的变化,也没有回头,专心致志地测试井绳够不够结实。 “你在说什么废话,我们不回收书页就出不去了。”坎蒂丝将绳子的一端系在腰上,然后检查另一端是否松动,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而且还有那个孩子,叫埃克西对吧?” 透明的男孩抬起头,死气沉沉的眼睛动了动。 少女低着头立在井边,握紧手中的麻绳。 垂落的发丝后,路西恩看到一双透着悲伤的眼睛。 “他……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烂在井底。那也太可怜了。” 十岁那年,她先是落到强盗手里,逃出后又被猛兽和魔物日夜追赶。 就在那次逃往的路上,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尸体。 有人类的,有动物的。 南大陆上,人类和动物也没太大区别。 有的死去多时,已经变成不完整的骨架。有的还很新鲜,睁大的眼球山爬满飞蝇。 这是她多年的噩梦,也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经历。 她设想过无数次,如果没有遇到奥布里亚,自己是否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在贫瘠的土地上逐渐腐烂,最后连骨头都被野兽踏进泥里。 那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可以选择,她想被埋在花海里,而不是躺在肮脏的烂泥里。 这是一个,长大就消失的想法。 因为在她学会更多知识后就会意识到,埋在花丛和烂在泥里并没有区别。 这是独属于小孩子的,幼稚又浪漫的想法。 路西恩没有回话。 他越过坎蒂丝忙碌的侧影,看向井对面的男孩。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全身透明的男孩却呆呆地看着少女的身影,静静流下一滴泪。 幽灵也会有眼泪吗? 路西恩很惊讶,随后莞尔一笑。 “坎蒂丝。” 少女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她还没意识到,这是路西恩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但她发现,男人这次的笑脸跟以前不太一样。 嘴角的弧度并不大,眼睛也没有刻意弯起,却不再是假惺惺或者故意做出的面具。 他一步步走近,把着坎蒂丝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 被聚集的魔力粒子发着淡淡的光,逐渐将两人笼罩。 这次,眼前不但出现了书,坎蒂丝也看到井对面那个透明的身影。 埃克西双手捧着黑色的天平,又哭又笑的表情看着就让人揪心。 “谢谢你,大姐姐。”他缓缓飘到井的上方,眼里不断溢出泪水,却发自真心地笑着,“如果你找到我,能把我埋到爷爷的旁边吗?他太怕寂寞了,我得去陪他。” 坎蒂丝呆呆地仰头看他,直到感觉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了,才恍惚地点点头:“好……” “还有,请转告亨利,我早就不生他的气了。”大滴大滴的眼里落在天平上,黑红色的污秽随之剥落,露出里面耀眼的金色,“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不跟他们说话的……” 他手里的天平越来越亮,几乎盖住他的身体,同时吞没他的话语。 一缕黑气被冲到光芒外围。 路西恩眯起眼,看到它们试图钻进井里。 此时的房间太过明亮,以至于坎蒂丝根本没发现,除了来自天平的那团光外,自己身后的人也悄悄放出一缕光尘,紧紧缠绕住那缕黑气。 路西恩:“嗝。” 坎蒂丝疑惑地偏过头。 “认真点。”身后的男人将她的脸掰正,“仔细看清楚了。” 耀眼金光的中心,坎蒂丝看到一张熟悉的长方形书页。 但这次是书页与之前的不同,除了编码,还有一行从未见过的文字。 “封印之书第一百五十页,掌管公正与置换的……「黄金天平」……” 她顺着本能,向光源抬起右手。 “回来。” 男孩的笑容淹没在光里,一道光束钻进书中。 金光散去,崭新的一页浮现在两人面前。 新回收的书页不再是空白一片,这一页上浮现出一张黑白插画。 长相清秀的男孩闭着眼睛,双手捧着一座亮闪闪的天平。 繁复的花纹勾勒出四方的边框,四角都标着数字“6”。 “这是……”坎蒂丝不由侧头,看向身后的男人,“封印之书的书页还会有插图?” 而且画里的男孩,分明就是埃克西。 路西恩眯起眼,松开她的肩膀。 除开多了插画,这页跟坎蒂丝第一次见到的破烂书页不同,跟之后收集的两张空白页也不一样。 它的右下角明显被撕过一块,后来又被补上。 证据就是,被补上的那一角非常白,新旧的边界非常清楚。 路西恩的手指摩挲着那道边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你说过的,这页本身就掺了点其他东西,当然会特别一些。” 坎蒂丝:? 她思来想去,觉得“掺了点东西”,应该是指埃克西……吧? 在她的已知范围内,也想不出什么其他选项了。 啪。 书册被合上。 与此同时,昏暗的房间开始发光。 整座石庙从顶部开始,一点点化作光尘消散在空中。 坎蒂丝和路西恩就这样,跟石庙外的村民对上了眼。 一时鸦雀无声。 “啊!是村长!” 一位姑娘的尖叫声打破宁静,她指着两人身后的一滩人形物体大喊道:“村长被杀了!” 人群立刻出现骚动。 出乎坎蒂丝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跟他们理论,或者带走后面那位生死不明的村长。 这些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就连刚刚被放出来的小雀斑也不例外,甚至跑得更快。 这人缘,真没谁了。 接下来就是进行扫尾工作。 首先,要找到小男孩埃克西的尸体。 坎蒂丝看看芳香不减的井口,认命地叹了口气:“你帮我把好绳子,我下去把他捡回来。” 路西恩好笑地拦住她:“这就不用了。” 他朝井口抬抬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井口冒出。 坎蒂丝被吓了一跳,直接摔倒在地。 她瞪圆了双眼,看到一位熟人被拎到半空,又被扔到地上。 “莉兹小姐?!” 这位放她鸽子的弓手妹子脸色蜡白,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味道,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坎蒂丝连忙解开腰间的井绳,上前试探她的鼻息,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活着。 随后,战士尼克勒斯和法师塞西尔也从井里冒出头,与弓手妹子整整齐齐地躺在一起。 坎蒂丝一一检查过去。虽然很微弱,却都还有气。 这无疑是今天最好的好消息! 可这还没完。 路西恩还在挨个拎人,一个个大兄弟像咸鱼干似的被拖出来,晾晒在地上,越积越多。 这些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坎蒂丝数了数,加上她认识的那三位,一共三十一人。 后面出来的大多是尸体,除了莉兹他们,还有气的只有四人。 看穿着,是一位商人三名冒险者。 还有生还的人已经是意外之喜。 毕竟在来之前,他们都默认这些人已经遇难。相信卡尔先生也会高…… 等等! 坎蒂丝眨眨眼,重新又数了遍人。 那个卡尔先生特别关照的大人物呢?!! 连埃克西的尸骨都被捞上来了,路西恩不可能漏下那么大一个人。 她在四仰八叉的尸体里到处扒拉,里面并没有黑皮肤的高大男人。 “就……这些了?”坎蒂丝抓住路西恩的胳膊,“你再仔细翻翻?” 路西恩无奈地伸出两指点住她的额头推远,捏着鼻子嫌弃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坎蒂丝眼角抽了抽,正要发作,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这可……真是场灾难……” 坎蒂丝猛地转头。 就见一件皱巴巴的黑色西装下鼓了鼓,钻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一个黑皮肤的小孩披着西装坐起来,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卷发,这才看向对面二人。 “是你们救了我吗?”男孩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右手抚上心脏,向他们行礼,“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 即使离得不近,坎蒂丝也看清了男孩的样貌。 与她相似的黑色眼睛里,白色的菱形瞳孔格外显眼。 坎蒂丝不由抓紧路西恩的手臂:“……是魔人族!” 男孩也惊诧地看向两人,拖着过大的衣服站起身:“伊里欧斯?!” 第 48 章 消化不良 048 “听好了,阿布。” 高大的男人蹲下身,两只手按在男孩瘦弱的肩膀上,板着脸与他对视:“你今年三岁了,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和露比。” 男孩懵懵懂懂地歪头,惹得男人身后的同伴皆是叹息扶额。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栗发青年受不住同伴的目光,上前拍拍男人的肩膀:“虽然我还不是很了解你们魔人族……可是三岁,会不会太小了点?” “呵,老子三岁的时候已经猎到第一只鱼人了!”男人站起身,顺手扬起身后的长卷发,睨着比他矮上一节的俊美青年,得意洋洋道,“魔人族可不是莫丹人,像个琉璃娃娃似的,一摔就碎。” 青年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在意这些人身攻击,反而劝道:“你妹妹年纪更大些吧?不如跟她说……” 男人立刻打断他的话:“说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必须关禁闭!” “咳咳。”青年身后传出一个轻柔的声音,“欧珀,注意你的用词。” 队伍里的精灵轻咳两声,刚刚还口吐芬芳的魔人瞬间变成鹌鹑。 他胡乱揉了揉男孩的发顶,把自己的帽子扣到他头上:“就这样,我先走了。” 男人准备跟同伴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裤腿被拽住了。 “欧珀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男孩稚嫩的声音让所有人驻足,“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 这次连暴躁的魔人都不说话了。 大家看着天真的男孩,久久不语。 最先动的还是那位栗发的青年。 “我们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青年走到男孩身前,尽量用简单的词汇向他解释缘由。 男孩迷茫地眨眨眼:“很危险……那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这是我们的使命,阿布希丹!” 男人强势甩开他的手,眼中仿佛有熊熊火焰在燃烧:“我们魔人族,就是为了消灭魔物而存在的!现在那个最大的魔物被放出来,我当然要亲手杀了它!” “总有一天,我们会把所有的魔物全部杀光,一只都不留!” 他激动地拍着胸脯,像是在激励男孩,更像在激励自己。 “呵,你果然是个傻子。” 站在他身后的同伴之一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嘲笑道:“还‘一只都不留’……说大话都不带脑子吗?” “你……!”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吗?” 眼看这对冤家又要掐起来,青年急忙上前隔开他们:“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在小孩子面前吵架。” 他瞥到男孩更加迷惑的表情,蹲下身与他平视:“我保证,会把你的兄长安全带回来。不过这期间,你和你姐姐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男孩菱形的眼瞳凝视着青年,被他温柔的眼神盯得脸红。 “我……我为什么要信任你?”他双手拽住帽檐,鞋尖磨蹭着地面,“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伊里欧斯·雅格诺。” 青年向男孩伸出手。 “我以我毕生的名誉、荣耀和生命起誓。等一切结束时,我一定会将欧珀平安送回家。” *** 黑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瞳孔是白色的菱形…… 坎蒂丝万万没想到,在莫丹人聚集的弗朗斯大陆,自己会遇到一个魔人族。 她至今还记得,曾经教过自己的塔奇拉教授,在课上对魔人族的激情辱骂。 “记住,遇到魔人族不必手下留情!他们非常危险!” 精神矍铄的老头在讲台上跳脚,激动地挥舞着教鞭:“知道那群冷血高傲的家伙叫你们什么吗?劣等种!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劣等种’的厉害!” 坎蒂丝手上的力气不禁加重几分,掐得路西恩“嘶”了一声。 “啊,抱歉。”她回过神,急忙松开手。 路西恩摸摸自己的胳膊,欣慰地感慨道:“你力气大了不少啊……” 没等坎蒂丝酝酿出更多的愧意,就听他接道:“……看来这半个月没白训练。” 坎蒂丝:呵。 这边两人还在打眼神官司,那边的小豆丁已经捡起自己的高礼帽和手杖,拖着长袖长裤走近了。 坎蒂丝警惕地向后退一步,却见眼前这个“冷漠高傲”的魔人被过长的裤腿绊倒,摔了个大马趴。 坎蒂丝:………… 刚戴到头上的高礼帽咕噜噜滚到脚边,被坎蒂丝拾起。 她无意间看到帽子的内侧绣着一串字母。 【O·阿尼克西】 坎蒂丝倒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孩:“阿尼克西先生!” 小孩摸着自己的额头爬起身,眼角还挂着一滴生理眼泪,声音奶奶地点头:“我就是。” 阿尼克西,正是卡尔先生告诉他们的名字。 属于那位在协会里有着超高地位,实力过人的先生。 坎蒂丝在脑中再次撸一遍信息。 已知阿尼克西先生是黑皮肤黑眼睛,还有一头黑色的短卷发。 失踪前最后的穿着是一身黑色的西装加高礼帽,手里还拿着一根金属手杖。 对比眼前人,除了年龄和种族,居然都对上了…… 不对。 坎蒂丝汗颜。 卡尔先生从没说过这位失踪人士的种族,是她自己将人家默认成莫丹人的…… 可谁能想到,会有魔人族跑到弗朗斯大陆啊! “初次见面就这么失礼……让你们看笑话了。”男孩勉强站起,向坎蒂丝微微颔首,“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应该是卡尔派来的吧?” “是……是这样……” 坎蒂丝将帽子递给他,尽量保持冷静地试探:“他很担心您的情况,所以委托我们来这里找找看。” 男孩接过帽子却没有再戴上。 他顶着张包子脸,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苦笑:“他一定吓坏了,否则不会做出这种糟糕的决策。” “不过,还好你们来了。再过几天,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坚持住。”他指向地上那七位幸运儿,“我的魔力基本耗空。最多三天,这些人就要一个不剩了。” 坎蒂丝见他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顿了顿,没忍住好奇心:“你……真的是魔人族?” “哈哈,这很明显吧。”男孩指着自己的眼睛,语气却十分和善,没有丝毫不悦,“现在我没魔力维持幻术了,平时都会隐藏起来。” 或许是他又小又无害的外表,或许是他礼貌谦和的气场。 总之,坎蒂丝对这位惨变正太的大佬非常有好感。 “您是说,这些人都是您救下的?”她不可思议地看看四周横七竖八的一堆,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既然有人没死,为什么石庙还会送出黄金?” 按他们的推测和村长的讲述,村民以各种理由诱惑外地人进入左边的石庙,也就是天平的左端。第二天,右边的石庙就会出现黄金。 可如果有八个人没死,那就说明至少有三次,村民没有得到黄金。 不过看村长的反应,应该没出过这种事。 “因为他们得到的黄金,根本不是用这些人换的。” 坎蒂丝回过头,就见路西恩难得臭着一张脸,看着别的地方。 “自从那个叫埃克西的男孩被天平砸死,他的灵魂就被吸进天平了。”男人垂下眼眸,淡淡道,“天平和他的灵魂结合到一起,他的意愿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天平的判断。” 坎蒂丝的眼睛慢慢睁大。 “所以,村民身上的黑斑才是换取黄金的代价?” 她上前一步试图进入路西恩的视线,却见对方又往一旁偏了偏头,莫名其妙的。 “嗯……换取黄金的代价,就是他们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路西恩的脸色变得很差,身形有些不稳,呼吸也急促了几分,“这是被埃克西偷偷干预的结果。那些人被他藏在井底,所以天平没有发现……” 另一边的男孩也顺着他的话点头:“没错,其实是钻了空子。” “不过,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可能有本事维持这些人的生命。”男孩抿起嘴,有些自责地看向那些尸体,“我进入石庙的时候,只剩下四个人还活着……” 坎蒂丝惊讶:“你是自愿进入石庙的?” “我也没想到它的禁制那么厉害。待在里面无法使用攻击法术,还会被持续吸走魔力。”男孩无奈地摇摇头,“我原本想下井把他们捞上来,结果一下去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后来几乎失去意识……” 作为一个完全没有魔法天赋的莫丹人,坎蒂丝是感受不到这些的。 怪不得路西恩说他没办法出来…… 她有些愧疚。 当时还怀疑这人是在日常自娱自乐,或者故意搞她。 毕竟路西恩就是这样一位神奇的男子,坎蒂丝永远猜不出他的行为逻辑。 呜——呜呜————! 嘹亮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发出好几段节奏不同的鸣响。 男孩侧耳倾听一阵,对两人点点头:“是协会和商队的人,他们终于找过来了。” 坎蒂丝闻言也是松口气。 地上躺着七个奄奄一息的人和二十多具尸体……她是真的有些难办。 现在好了,相信冒险者协会能妥善处理好一切。 她转头看向路西恩,正要询问对方要不要过去把协会的人引过来,就发现他的情况有些不妙。 男人的额头沁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原本就白的脸现在白得发青,眼睛几乎失去焦距。 “路西恩!”坎蒂丝一把扶住他摇晃的身体,“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有点…消化不良……” 堪堪说完这句话,男人便栽倒在坎蒂丝怀里。 第 49 章 阿布希丹 049 男人不轻的重量压下来,把坎蒂丝砸了个措手不及。 即使她的体力已经比以前强了不少,却还不足以支撑起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不过坚持了短短几秒,就跟对方一起跪了…… 在男孩的注目礼下,小树林的井边又多了两个躺尸的人。 幸好,协会与商队的动作很快,在坎蒂丝抓狂前接手了现场。 二十四具尸体和七名幸存者都被抬上船,有专业的药剂师生还者治疗。 路西恩并没完全昏迷,一路哼哼唧唧地被抬到船上。 面对他人一言难尽的视线,坎蒂丝难得感到脸热。 “你到底怎么了?!”她疲惫地坐到地板上,崩溃地双手捂脸,“你不要总发出那种让人误会的声音,别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路西恩一改放荡不羁的人设,委委屈屈地窝在吊床上:“吃坏东西了,肚肚疼。” 坎蒂丝听到“肚肚”这个词,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特么不是吃坏肚子,是伤到脑子了吧??? 作为一个断奶多年的成年人,她认为孩子不能惯,越惯毛病越多。 给他冷漠地灌下一瓶胃药,拉好被角,就拿着木杖走出船舱。 这次上岛的并不是单纯的商船,而是三艘帆船组成的船队。 其中一艘是属于冒险者协会,另外两艘分别属于两家商队。 不说别的,打手十分充足。 一群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冲上岛,岛上的居民瞬间怂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个干净。 坎蒂丝所在的是属于冒险者协会的船。尼克三人和另外幸存的三名冒险者都被安排在这里。 她想先去看看那三人现在怎么样了。 “坎蒂丝!” 战士已经醒了,看起来很有精神。 他非常激动地从吊床上直起身,结果因为用力过猛,直接翻到地上。 “省省力气吧,尼克。你这副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窝在他旁边床位的弓手妹子嘲讽完队友,很自然地跟坎蒂丝挥挥手,“抱歉呀,上次爽约了。” 躺在另一张吊床上的法师也郑重地点点头:“非常感谢你,奈默小姐。” 坎蒂丝见他们的精神都不错,也终于放下心。 这时她倒有些庆幸,幸好来的时候路西恩顺手刮了阵妖风。 虽然那时候吐了个昏天黑地,却阴差阳错地救下几条人命。 她对三人笑笑:“你们都没事就好。” 三人组除了感慨劫后余生的庆幸,似乎都没怎么受影响。 “这次确实很危险啦,不过每次冒险都很危险,习惯就好。”弓手妹子突然双手交握,两只眼睛闪着迷妹的光,“可这次不同!能跟那位先生有所接触,就不算白跑一趟!” 战士从地上爬起,兴奋地挥舞手臂:“没错没错!只很可惜那位先生已经走了,我好想要他的签名啊!” 就连一向稳重的法师都缓缓点头,赞同同伴的说法。 面对这种情形的坎蒂丝:………… 该怎么告诉你们,你们的偶像其实是个魔人族…… 而且那位大佬还没走,只是身体变小了。 她这种毫无触动的表情,落在三人眼里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弓手妹子伸长脖子,打量了下门口。 确定没人后,才朝坎蒂丝神秘兮兮地招手。 坎蒂丝不解,一脸疑惑地走到她身边。 “我悄悄告诉你哦,绝对不能让卡尔先生知道是我说的。”弓手在她耳边悄声道,“在我们之前来岛上的大人物,就是我们冒险者协会的会长!!” 坎蒂丝眨眨眼:“……啊?” 弓手妹子对她惊呆的样子十分满意,捧着脸问道:“所以快跟我们说说!我们的会长大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特别帅!” “你好肤浅啊,莉兹。”战士在一旁酸溜溜地说,“你就会关心男人的脸,实力才是会长最大的魅力好吗?” 弓手向他吐舌头:“你丑,你没资格说。” 他们又开始日常拌嘴,坎蒂丝则是陷入更深层的混乱。 遍布各个大陆,尤其受莫丹人追捧的冒险者协会的会长……居然是个魔人族?? 这也太离谱了! 她恍恍惚惚地跟三人道别,恍恍惚惚地飘到甲板上思考人生。 还没等她完全消化完已知信息,远远听到一群人正在与村民起冲突。不由停下脚步观望。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商队的负责人气势汹汹地指向村长,“你,跟我们一起去面见伯爵大人,看你到时候要怎么狡辩!” 村长被商队雇佣的水手压倒在地。本就虚弱的身体,现在看起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一旁的村民似乎也没什么意见,或者说不敢有意见。 大人抱着孩子,丈夫抱着妻子,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在可怜他们吗?” 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那位黑皮肤的男童向她走来。 男孩穿着不太合身的粗布衣裳,一看就是现改的。 外面披着一个小斗篷,连带的兜帽盖在头上,不至于让人看清他瞳孔的异常。 他身后跟着一位戴眼镜的长脸男人,始终保持着一副过于恭敬的姿态,看起来十分油滑。 见坎蒂丝的神情有些疑惑,男孩给他们互相做介绍:“这位是此次救援的协会负责人,拉姆先生。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很荣幸认识您,也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拉姆先生大步走上前,双手抓住坎蒂丝的手握了握,拉近距离小声道,“不过关于阿尼克西先生的事,还请您尽量保密。” 坎蒂丝看到他额头上的冷汗,猜到这位应当也是个知情者。 没有为难他,爽快地点点头。 拉姆先生大松一口气。 自家会长这么松懈,让他们很难做啊…… 男孩上前隔开他们,对坎蒂丝伸出手:“还没正式做过自我介绍。我叫阿布希丹·阿尼克西……” 坎蒂丝正觉得这名字在哪里听过,就听到男孩的下半句。 “我的朋友都叫我黑曜石,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坎蒂丝的五官凝固了。 阿布希丹……黑曜石…… 一个熟悉的书名脱口而出:“《我与勇者间不可描述的二三事》!” 对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拉姆先生赶紧转过身看风景,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男孩,也就是阿布希丹愣了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 “你居然看过那本书吗?”他的笑容很纯粹,也很有感染力,“那原本是我写给冒险者的工具书,为了不让他们看得无聊,才编成了故事。” 他顿了顿,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书名是家姐的一个恶作剧……不过改了名后确实卖出去不少,销量翻了好几倍。” 坎蒂丝从震惊中回过神,急忙握住他的小手:“坎蒂丝·奈默。” “您的书非常实用,我和我的一位朋友都很喜欢。”松开手时她的脸有点发烫,干巴巴地解释,“只是没想到您就是作者本人……真是失礼了。” 男孩摆摆手,仰头对她眨眨眼:“不用这么拘谨,叫我阿布希丹或者黑曜石就好。” 坎蒂丝被他这副又乖又奶的样子击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礼尚往来地回应道:“叫我坎蒂丝就好。” “嗯,坎蒂丝。” 阿布希丹开心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又被远处的哭喊声打断,小小的包子脸瞬间变得严肃。 “你同情那些人吗,坎蒂丝?”他指向哭闹的人群,“你认为该怎么处理这些村民?” 坎蒂丝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岸边,发现此时的情况又与刚刚不同了。 另一家商队也试图介入进来,他们要比上一家商队蛮横得多。 满脸横肉的大汉挥开男人的手臂,大喝道:“老子的兄弟被你们搞死了,你们还想全身而退?!没有钱赔?没钱就拿你们的老婆孩子赔!” 说着,就带着自己的兄弟,试图把孩子和妇女掳上船。 “爸爸!妈妈!”女孩竭力挣扎着,不停向自己的父母伸出手,“我不要!我要爸爸妈妈!” “你们这群坏人!强盗!!” 男孩见挣脱不出来,一口咬上男人健硕的小臂。 “嘶——!狗娘养的臭小鬼!”壮汉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杀人偿命懂不懂?你父母还不起债,你就要帮他们还!” 看到这儿,坎蒂丝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一边快速跑下船一边大喝:“都给我住手!” 两家商队的人都看向她。不过见她只是一个年轻姑娘,根本不放在心上。 第一家商队的负责人还客气些,因为唯一一个生还的商人就是他们家的。另外一家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别多管闲事,小姑娘。”拎着男孩的壮汉眯眼看她,“你知道我们背后的老板是谁吗?都是你惹不起的人。” 坎蒂丝大喘两口气平复呼吸。一手用衣袖遮住口鼻,一手用木杖指着他手里的孩子:“我是来警告你的。这里的人都得了疫病,你们贸然接触他们小心被传染。” 壮汉嗤笑一声,一把拉开男孩的胳膊:“你唬谁呢……” 嘲弄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男孩的大臂上赫然长着一块黑斑! 他不信邪地冲进人群,在村民的连连惊呼声中,粗暴地扯下他们的头巾和面纱。 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小不同的黑斑……有的黑斑甚至开始溃烂。 “我【哔——】!真晦气!” 男人表面骂骂咧咧,实则惊慌地一挥手:“我们走!” 另一队人也看到那些恶心的黑斑,赶忙跟着跑回自己的船上,找自己药剂师检查身体。 阿布希丹和拉姆先生跟着跑下船,正好看见这一幕。 拉姆先生听到“疫病”这个词,明显退缩了一下。 “你回船上去,叫些人过来。” 男孩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坎蒂丝。 挟持自己的陌生人走了,爱丽丝和亨利连滚带爬地扑进父母的怀抱。一家四口抱头痛哭。 听着他们的哭声,几乎所有村民都开始低头啜泣。有的是被强盗似的商队吓到,有的是对未来感到不安。 这时,一道沉稳的女声在前方响起。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黑曜石先生眯起眼,看到坎蒂丝缓缓走到村民的面前,手里的木杖指向昏迷的村长。 “你们分得的黄金并不是所谓的‘祭品’换来的,而是用你们一部分的灵魂换得的。” 她看着慌张的村民,不急不缓地陈述事实:“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把之前拿到的黄金交出来,我可以治好你们身上的黑斑。否则,它将会伴随你们,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 50 章 墓园 050 跪在地上的村民们发出一阵骚动。 “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名满脸烂疮的男人站起身,指着坎蒂丝喝道,“我看你就是想骗我们的钱!” 此时他们面前只有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他们自然不怕得罪。纷纷开始对坎蒂丝指指点点。 “真好笑,你说能治就能治,你是谁啊?” “撒这种谎是会遭报应的!” “对了,还有那个天平!尸体是从井里捞出来的,你们也发现天平了吧?” “快交出来!那是我们村的财产!” 没有威胁他们的人,村民中的刺头又抖起来了。 坎蒂丝倒是没太大意外,只是握着木杖的手紧了紧:“那不是你们的东西……” 脸上长疮的男人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上来就要抓她的衣领。 站在后面的阿布希丹神色一凛。 “啊啊啊啊————!” 突如起来的风刃在男人手上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将手掌劈断。 坎蒂丝放下试图防御的木杖,惊讶地看着男孩将她护到身后。 “这只是一个警告,不要碰她。” 阿布希丹的周身流动着一股强大的气流。飞扬的卷发下,菱形的瞳孔闪着寒光。 就算他现在只是个一米出头的小孩子,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把他和弱者画上等号。 村民甚至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逼得他们喘不上气。脊背逐渐被压弯,最后齐齐趴伏在地上。 于此同时,二十几名冒险者拿着各自的武器,在拉姆先生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冲到近前。 刚刚还在嚷嚷的村民瞬间怂了,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 有个的还鸡贼地学会坎蒂丝的说辞,露出自己身上的黑斑,大喊道:“我、我们身上都有疫病!你们都离远点!!” 闻言,冒险者的队伍还真停下来了,村民们一阵狂喜。 与他们的反应截然相反,坎蒂丝和阿布希丹仿佛看到一群智障。 “你怎么看,坎蒂丝?” 聪慧的黑曜石大人不想跟弱智对话。 坎蒂丝扶额:“你们……知道大崩坏时,人们是怎么应对出现疫病的地区吗?” 离得较近的拉姆先生闻言,看向村民的眼里带上一丝怜悯。 村民显然是不知道,一个个十分茫然的样子。 他们多半没读过书,也许连大崩坏是什么都不太清楚。 “全部烧死。”坎蒂丝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不论死活,捆在一起泼上油,烧成焦炭后埋进土里。” 全场一片寂静。 “不……不可能……” 一名少女摸上自己脸上的黑斑,崩溃地哭出声:“他们不能这么做!” 恐慌和悲伤极易传染。有这名少女带头,其他人或是低泣或是议论开来。 “那都是二百年前的事了……现在……不会吧?” “是啊,活活烧死也太野蛮了,现在一定不会……” “至少现在这样,他们不会伤害我们……” 见村民还想拿“疫病”当保命的护身符,坎蒂丝也只是无奈地扯扯嘴角。 “随你们信不信,该说的我都说了。”她绕过村民,向村中的墓园走,“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谁要是改变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 阿布希丹给拉姆先生使了个眼色,迈开小短腿跟上坎蒂丝。 “你的决定让我很惊讶。”男孩背着手走在她身边,老气横秋地叹口气,“你居然要给他们一条生路。” 失去一部分灵魂可不是个小事。 普通的莫丹人可能看不出来。 但作为与魔力粒子亲合度极高的魔人族,阿布西丹已经看出些门道了。 村民不知道的是,如果人类没有完整的灵魂,他们的肉|体就会开始溃烂。 天平是按他们分割黄金的比例,分割他们的灵魂。 拿得最多的人,被割走的灵魂越多,肉|体溃烂的速度越快。 这个人,显然是烂手烂腿的村长。 不过这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灵魂一旦缺失,黑斑就会蔓延到全身。 最后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极为痛苦的死亡。 坎蒂丝觉得他顶着这张软绵绵的包子脸说严肃的话题十分有趣。 就像模仿大人的言行,故意耍酷的小朋友。 她的表情不自觉得柔和几分,对男孩解释:“至少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有罪。” 就像村里的小孩和一部分妇女。 他们有的完全不知道,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的可能察觉到了,却因为种种原因选择装聋作哑。 这部分人,大多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因为家人收下了黄金,他们也被卷进去了。 “你是指那些小孩子?”阿布希丹明显有不一样的看法,“他们没有主动做坏事,却也多少从中得到了好处,并不是完全无辜。” 坎蒂丝坚持道:“我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无辜,可我认为他们罪不至死。” “而且,就算我帮他们补全灵魂,商队们也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男孩皱皱眉头,又释然地松开:“你有一套自己的规则,我说服不了你。” 坎蒂丝知道,阿布希丹为了保全井底的幸存者付出了很多,他也许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可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在这种情况下一句话都不说,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去死…… 一时间,坎蒂丝居然说不出解释的话,张张嘴又闭合,低垂下眼睫:“我很抱歉……” 阿布希丹笑了。 小手从斗篷里伸出,拍拍她的手臂:“你有什么可道歉的?你有自己的原则并坚守住了,这很好。” 被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以长辈的口吻夸赞了……坎蒂丝有些哭笑不得。 夕阳下的墓园并不可怕,甚至有些漂亮。 这是块比较开阔的空地,周围没有树木。 视野变得宽广后,坎蒂丝甚至有种天空在拥抱这片墓地的错觉。 他们走进墓园,一眼就找到老村长的墓碑。 很简单,因为埃克西的尸骨就放在旁边,还没来得及下葬。 橘色的暖光洒在草地上,嫩叶爬上石碑,竟然给它带上一股生气。 坎蒂丝在四处转了圈,成功找到一把铁铲。开始在老村长的墓碑旁挖坑。 阿布希丹倒是想帮忙,却被她制止了。 “这是我跟埃克西的约定。”她抹了把汗,对男孩笑笑,“你去树下坐一会儿吧,还要花挺长时间。” 男孩倒是没走开,整理了一下衣服,乖乖坐到草坪上:“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你。” 坎蒂丝从没挖过坟,也不知道挖坑会这么累。 再加上现在阳光还有些刺眼,她挖了不到半米就不得不坐下来休息一下。 见她停下来,阿布希丹首先打破沉闷的气氛:“你之前说过,你和你的朋友都很喜欢我的书。那个朋友……就是那位跟你同行的人吗?” 坎蒂丝愣了愣,才笑着摆手道:“不,是另一位朋友。他也是冒险者协会的人……” 她的声音突然卡壳,男孩不由投来好奇的眼神。 坎蒂丝只是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正是冒险者协会的会长。 “我有个比较失礼的问题。”她以拳抵唇,来遮掩自己的尴尬,“你作为魔人族,为什么要成为冒险者呢?” 阿布希丹“扑哧”一声笑了:“你是想问,我作为魔人族,为什么要组建冒险者协会这种,能容纳众多莫丹人的组织吧?” 坎蒂丝本就发烫的脸更红了,是热的也是臊的,硬着头皮点点头:“我确实很好奇。” 冒险者协会是在一百年前左右成立的,是在勇者一行人再次封印恶魔的几十年后。 原有的秩序在“大崩坏”中完全瓦解,各个大陆的领导者都试图组建新的集权制度。 有的成功了,就像东西弗朗斯大陆和精灵所在的西大陆。 有的失败了,就像南大陆和矮人居住的东大陆。 也有不好不坏凑合过的,就像魔人居住的北方诸岛。 经过时间的打磨,不论是好是坏,它们都有了相应的新秩序。 冒险者协会,就是在莫丹人的新秩序完善前出现的。 或者说,莫丹人能这么快从“大崩坏”的阴影里走出,离不开冒险者协会的建立。 “那时候,大崩坏刚刚结束。土地大多荒废,人口急剧下降,资源和生产力都很低。”男孩的双手放在两膝上,藏在阴影里的眼睛看向远方,“为了活下去,盗窃、抢劫、杀人……生活把每个人都逼成罪犯。因为不这么做就要活活饿死,或者被别人抢走生机。” “尤其是莫丹人……他们的生活格外艰难。” 精灵、矮人和魔人,他们与魔力粒子的亲和度很高,土地也相对肥沃。 由于跟魔力粒子的亲和度较高,擅长治愈系的精灵研究出催生植物生长的法术,并在三族中传开。 再加上他们族群的人口本来就不多,很快就从大崩坏里缓过来了。 可不受魔力粒子青睐的莫丹人,即使知道法术的存在也无法使用。那段时间就如同身处地狱。 大崩坏前,一部分莫丹人仗着自己国家的人数多,撕毁了与精灵签订的和平条约,试图侵略土地肥沃的西大陆。 可谁能料到,这场仗还没打完,就迎来了大崩坏,大家一起玩完。 精灵是长寿种,虽然当年那些撕毁条约的莫丹人早就死了,可他们丑恶的嘴脸还历历在目。 看莫丹人倒霉,他们不趁机打回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当然不可能出手帮忙。 矮人居住的东大陆离得太远,且当年统一南大陆的国王也派兵骚扰过他们。 于是矮人选择让神明决定莫丹人的命运,俗称冷眼旁观。 魔人族就不用说了,他们天生跟莫丹人有仇。 主要是他们的创造者——风神维因图斯十分厌恶莫丹人。 在他们眼里,莫丹人就是比魔物稍微好一丢丢的垃圾。 “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勇者伊里欧斯。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正直的人。”阿布希丹的眼里满是追忆,“他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是他,让我产生建立冒险者协会的想法。”